《少年阴阳师》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挤死了!……』 一阵低声的碎碎念后,从暗处也传来嘀嘀咕咕的回应。 『有什么办法啊?我也已经尽量靠边挤了,不要再抱怨了啦!』 『我身材比较高大,所以比你还难受呢!你就不能再过去点吗?』 『我已经说过,不要再挤过来了!』 两人一来一往地,话语里尽是尖酸刻薄。 突然,黑暗中传来了夸张的叹息声。 『唉!真是的,不能想些更好的办法吗?难道只能使出这种既无趣又没效率的计策吗?』 『小怪,不然你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语气一听就是愈说愈不服气。不过对方也毫不留情的反击。 『想出对策可是你的责任啊,不要赖到别人头上!』 『哼……』 那个被称作『小怪』的家伙,面对陷入沉默的另一人依旧说个没完没了。 『啊——难道今晚又是白忙了吗?又要等到天亮然后垂头丧气地回去吗?已经监视四天了,我看还是回家休息吧,晚上本来就是用来睡觉的。』 短暂的沉默后,一阵充满怒气的低沉声音突然划破寂静。 『既然这样,你就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别以小怪的身份,厚着脸皮说什么「晚上本来就是用来睡觉的」!』 『喂,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才跟过来的,你还只是个菜鸟啊。啊——啊,看来,你不再是那个可爱的昌浩了呀!呜……呜……』 昌浩瞪着故意装哭的小怪,冷冷地回答: 『我们在一起不过才几个月,那时我早就十三岁了,你干嘛还要用什么可爱来形容我呢?』 突然,不管怎么睁大眼睛还是一片漆黑的空间里,传来了窃笑声。 『啊,被发现了?』 昌浩是既气愤又惊讶,他叹了口气,皱起眉头。沙——沙——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慢慢靠了过来。那是普通人无法感觉到的,但只要直觉稍微敏锐,留心点应该还是能察觉得到,或者根本就能瞧见那东西的身影了吧。 昌浩的额头不停地冒着汗。 『终于来了……』 等了三个晚上,那家伙一直没有出现,今晚决定躲起来试试看,结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是要一口气解决掉那个家伙,还是等它慢慢靠近再扑过去? 小怪悄悄地贴近昌浩的耳朵,紧张又僵硬地说: 『晴明的孙子,可别大意啊!』 啪!——是头部被打的声音。昌浩不自觉地发出了怒吼: 『不要叫我孙子!』 喀咚喀咚的巨大声响与他说话的声音交叠。昌浩猛然起身,撞开了藏身的柜门,眼前视野大开。时间是大半夜,地点是如今已岌岌可危的废墟,残破的屋顶还漏着月光。 从幽暗狭窄的柜子里转到外面明亮宽敞的空间之后,昌浩还是狠狠地瞪着脚边的那个东西。 『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孙子!听懂了吗?你这个怪物!』 『那你也不要叫我小怪!』 那个四脚怪物站在昌浩脚边,威风地瞪着他。它的身体像只大猫,但既不是真正的猫也不是狗,更不像其他任何一种动物,恐怕没人见过这样的生物吧!它的额头上有着红色的印记,看起来像朵花。长长的耳朵垂挂在后面,脖子周围环绕着勾玉形状的突起物。眼睛圆滚滚的,眼眸犹如透明的夕阳。 虽然它的模样相当可爱,但很显然地就是个怪物啊。怪物、妖魔、异形、妖怪、变身动物、怪东西……怎么称呼都可以,但是昌浩喜欢叫它『小怪』。不过,那怪物显然不喜欢这种称呼,因为所谓的『怪物』,其实是怀着怨恨的幽灵变成的,与自己这种异形的妖怪是截然不同的,小怪这样说。 但昌浩却认为『没关系啦,没什么差别吧』,于是它就在不情愿也莫可奈何的情况下被称为『小怪』了。 原本摇着细细的尾巴,一直瞪着昌浩的小怪,开始拼命眨眼睛,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喂!』 『做什么啦?』 『前面!』 『什么!?』 昌浩怒气冲冲的往前面看,惊讶地憋住气——站在眼前的就是大骷髅啊!根本就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眼前这个家伙才是此行的目的! 大骷髅站在一动也不敢动的昌浩面前,哇的张开了巨大的下巴…… 插图p011 从长冈京迁都到平安京1不过两百年左右的时间。京城里,无数的妖魔猖獗,搞得大家不得安宁。现在与昌浩对峙的大骷髅,就是妖怪的其中之一。 昌浩姓安倍,十三岁,但还未举行元服礼2。虽然即将在最近举行,但因为还没选好良辰吉日,所以尚未确定日期。 昌浩出身的安倍家族,代代皆以阴阳师为业。元服礼的吉日会由祖父卜卦决定,而安倍昌浩有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祖父——安倍晴明,他是历代少有的大阴阳师,也就是大家常说的『那个』晴明。因为有个赫赫有名的祖父,所以昌浩常被叫作: 『那个晴明的孙子。』 对他来说,这真是非常非常讨厌的事! 『昌浩!』 随着呼叫声,昌浩终于回过神来。近在眼前的巨大嘴巴里是一排整齐的牙齿,每一颗都跟人头一样大,就在他面前上下晃动着。昌浩瞪大眼睛惊叫: 『牙——齿!』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被那样的牙齿用力一咬,身体一下子就会断成两半,这辈子也就玩完了。 昌浩本能地往后一退,右脚一伸,没想到竟踢中柜子的边缘,整个人顺势跌了个四脚朝天。此时,大骷髅正好从他上方扑了过来,喀吱,喀吱,牙齿发出了磨蹭颤动的可怕声音。如果不是跌了那么一跤,恐怕早就被那些牙齿给咬烂了吧? 仰天倒成大字形的昌浩看着这一切,额头冒出冷汗。看来『误打误撞』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刚才猛烈一撞,背部和头部都有点疼——不,根本就是非常痛!不过眼前还是得先把身体的疼痛给忘了。 『昌浩,站起来啊!』 小怪咬住昌浩的袖子,拼命拉扯着,昌浩慌乱地跳起来,猛地又撞上了小怪。 『哇啊!』 刚刚才摔个半死,现在侧身又撞个正着,昌浩挺起身子,大声抱怨: 『做什么啦!?』 就在这时,大骷髅来到了昌浩刚刚那个位置。 突然一阵剧烈的声响,掉了漆的老旧柜子碎裂成木屑,碎屑四处飞落,巨大的撞击让整座废墟震动起来,尘埃漫天飞舞。 『——哇啊!』 小怪跑到吓得脸部抽搐的昌浩身边,睁大眼睛瞪着大骷髅。 『终于出来了啊。竟然让我们足足等了四天!没想到再见面已是百年后了。』 『没错!小怪,快说些什么让它知道我们的厉害!』 昌浩紧握着拳头,小怪得到他声援,继续说着: 『你这个骚扰京城的大骷髅,给我听清楚了,虽然这孩子还没出师,常把事情搞砸,不是很靠得住,但只要多加磨练,以后还是有可能变成伟大的阴阳师的,你就等着他来收拾你,认命吧!』 昌浩听了不禁扑倒在地。小怪的声音高亢洪亮,但没想到说的竟是……他用手撑起身子,不高兴地皱着眉头。 『等等,小怪,你未免把我说得太糟了吧!』 『没错啊,我说的都是实话。还有,不要再叫我小怪了!』 小怪不理会昌浩的抗议,用下巴指着大骷髅的方向。 『你看,它又来了!』 城郊的这座废墟,夜夜都有妖怪出没,捕捉路过的动物或人类为食。 『得想想办法啊!』约十天前,祖父晴明接到了这样的请托。 当时安倍家正为了筹备家中么子的元服礼而忙得不可开交。不但有许多用品必须备齐、要订做衣物,还得拜托专人执行加冠仪式,甚至要理发以及准备庆贺宴会等等。繁琐的事情堆积如山,再没有比这些更令人烦心的了。除此之外,身为主角的昌浩,也有修行的重担如万丈高山般横在眼前。 位于安倍家一角的房间里,昌浩埋首于成堆书本中,专心地翻阅着。祖父晴明、父亲吉昌、大哥成亲与二哥昌亲都拥有大量的阴阳道相关书籍,昌浩一本本翻阅着,身后则是几乎可以称为『同居人』的小怪,它忙碌地将那些看过的书册叠起,将卷轴恢复原状。 就在这时,晴明来了。 『咦?佩服,佩 服,在认真读书啊。』 『……特地过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晴明带着满脸和蔼笑容突然出现,昌浩的目光只好离开书本,抬起头来,皱着眉对他露出怀疑的眼光。 有件事,昌浩是深信不疑的——他的祖父,也就是历代少有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绝对不是人。据说晴明的母亲是只狐狸,他小时候有吃怪东西的癖好,能听懂鸟语。面对拥有这些不寻常传闻的老头子,昌浩其实只有一个感想:他根本就是只狐狸嘛!而且,不是普通的狐狸,是活了几十年,拥有一身妖力,已经修炼成精的狐狸,绝对错不了!在昌浩还很小的时候,晴明对他做出种种严苛的恶行,就是最佳证明。 晴明满布皱纹的脸庞堆满笑容,他把那些书册与卷轴移开,『唉』的一声,仿佛相当吃力地坐了下来,直接坐在没有蒲团的冰冷地板上。昌浩嘟着嘴,不甘不愿地起身,把自己的蒲团让给晴明。 『好体贴啊,昌浩。』 『有什么事吗?』 昌浩冰冷的态度似乎没有影响到晴明的好心情,他『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 『没错,没错,昌浩。』 『什么?』 看着满脸狐疑正准备坐下的昌浩,晴明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妖怪出现这件事,就由你去替我跑一趟吧!』 叫一个还没正式进入阴阳寮3,年仅十三岁的学徒去驱逐妖怪?晴明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况且,还以那种满不在乎的轻率语气说『去替我跑一趟吧』。 『小怪,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昌浩一面躲着大骷髅的追逐,一面埋怨着晴明的冷酷无情。 『知道了啦,反正你就找机会反击吧。』 原本可以站着走的小怪,逃跑时却还是像只四脚奔跑的动物。 虽说是残破的废墟,但这座贵族住过的宅邸倒也相当广阔。昌浩与小怪踢倒破旧的屏风、幔帐,拨开竹帘,飞越椅子的扶手,仓皇地到处乱窜。大骷髅紧跟在后,撞开那些障碍物直追而来,现场陷入惊天动地的局面,几根支撑房屋的梁柱也断成了两半,摇摇欲坠的房子传出了吱吱嘎嘎的摇晃声响。 『哇啊!』 昌浩突然往前扑倒,打了个滚。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张榻榻米,他就这样给绊倒了。 『好痛——痛啊!』 昌浩按着撞到的膝盖,痛得泪眼汪汪,而身后煞不住车的大骷髅就从他的头顶飞越而过,然后猛力撞上梁柱。原本吱吱嘎嘎的摇晃声,突然变成了再清晰不过的可怕巨响。天花板不断地落下灰尘,看样子,这间屋子恐怕就要这么毁了。 『喂,喂,振作点啊,晴明的孙子!』 昌浩斜眼瞪着表情错愕的小怪,接着一跃而起,与大骷髅迎面对峙。大骷髅转过身来,大大的牙齿发出了磨蹭的巨响,渐渐朝他们逼近。 昌浩调整气息,双手打出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嗡阿比拉呜卡!』 大骷髅突然不动了。 接着昌浩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念珠,缠绕在手上,继续念道: 『南无马库萨玛达帕·参达马卡洛夏·塔拉塔冈曼!』 大骷髅散发出令人痛苦不堪的妖气,像荆棘般尖锐地朝着昌浩迎面袭来。不过,昌浩手中的念珠剧烈地摇晃着,立刻击退了那些波动。 『喂,有进步了喔!』 昌浩踢了再度插嘴捣蛋的小怪一脚,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符咒。 『恭请奉迎,诸神诸真人降临,缚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语飘送出的符咒刚好贴上大骷髅的额头,释放出耀眼夺目的闪光。大骷髅嘶吼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奇怪,又没有喉咙,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啦!』 昌浩对歪着头提出奇怪问题的小怪怒吼。 就在那一瞬间,大骷髅的形体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昌浩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将近一丈高的巨大骷髅,它的原形究竟是…… 『什么!?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啊?』 吓得失魂落魄的昌浩不禁倒退了好几步。 什么!?大骷髅的原形竟是由成千上百具骷髅因生存的念力而聚集变化形成的,是真正不折不扣的『怪物』。数以千计的骷髅一起怒视着昌浩。看着惊吓得要命的昌浩,小怪认真地解说起来。 『听着,昌浩,所谓的「怪物」指的就是这样的东西,既然看过了真正的怪物,从此以后,就不要再叫我怪物了。』 『这种时候,你还能这么冷静啊?』 昌浩吓得快哭出来了,小怪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哎呀!没关系啦,没问题的。刚才你施展的法术,不是让那个大骷髅消失不见了吗?所以啊,也就是说那股邪恶的力量已经不存在了!』 仿佛是在呼应小怪自信满满的说法,那些原本怒视着昌浩的骷髅,瞬间化作了黑烟。数千具骷髅发出隆隆巨响,原本无风无息的宅邸内,家具四处乱飞,所有的东西都被吹走了,空无一物的地板上仅散落着残破不堪的符咒。 昌浩松了口气,刚才仿佛被吓掉了半条命似的。 『啊,终于结束了……』 他一边喘气一边自言自语之际,突然又传来奇怪的声音。 『咦?』 昌浩与小怪抬起头来,只见天花板的梁柱剧烈地弯曲龟裂,散落了一地的碎片。如此残破的废墟还能屹立不摇,原本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如今在昌浩他们追逐乱窜以及骷髅四散后的冲击下,仅存的最后一丝耐力终于走到了尽头。 『哇啊——啊!』从倾毁的宅邸中,传出了昌浩响彻天际的惨叫声。 『我在想啊,昌浩。』 『什么?』 沾满灰尘的小怪感慨地说: 『运气果然很重要,虽然你对平日的修行没多大自信,不过靠着运气却能无往不利啊。』 同样满身灰尘的昌浩,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你就不能说是因为我平日修行的缘故,所以才没有被断梁和屋顶压死吗?』 面对愁眉苦脸的昌浩,小怪沉默地看着四周。 彻底瓦解的废墟里,残骸散落一地,由于昌浩与小怪的附近并没有粗壮的梁柱,因此他们才没有被击中,只是头部受了点轻伤罢了。 但是昌浩知道,就在废墟倾毁的刹那间,涌现出红色的亮光,同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身影伸出强壮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挥开了就要落在自己头上的屋顶,所以最后自己只被灰尘与碎片波及,那绝不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然后,就在所有妖怪被赶走的同时,那个人影也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与小怪。 『哎呀,全身都是伤!』 看着身旁皱着脸伸懒腰的小怪,昌浩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然后再也忍不住地打起哈欠。 『呼……啊……好想睡喔……』 经过三天的熬夜埋伏,再加上第四天的这场大骚动,昌浩早已筋疲力竭。一放下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眼皮就变得像铅块一样沉重。 看着慵懒无力的昌浩,小怪连忙站了起来。 『喂!别睡着啊。在这里睡着可是会被虫咬的,肯定会痛死你。喂,你听到了吗?』 『嗯……』 昌浩头靠着枕头般的木片,就那么进入了梦乡。小怪毫不留情地推打昌浩。 『讨厌,起来啦,晴明的孙子!我说晴明的孙子啊!』 但是无论怎么叫、怎么摇,洪亮的鼾声依旧照响不误,看来是完全叫不醒了,即使小怪不断嚷着那句被视为大忌的『晴明的孙子』,昌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完全陷入熟睡之中。 『我不管你了啦,可恶!』 小怪的吼声在空中回荡着。 东方原本深蓝的天际,渐渐开始变成淡淡的紫色。 昌浩醒来时,已经躺在床铺上了。 『咦?』 他起身看看四周,熟悉的天花板与摆设,耐不住日晒而褪色的竹帘,随风摇曳的幔帐,以及角落堆得像山高的书册与卷轴——没错啊,是自己的房间。 躺在身边的小怪露出肚皮熟睡着,那个模样实在太松懈,也未免太不设防了吧!?不过怪物露着肚子睡觉,也是天经地义的啊。 昌浩不自觉地按着额头,想想根本不需要担心这种事。如果真有妖怪袭击这个家,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根本不会坐以待毙。况且家里还有晴明的儿子吉昌。『天敌』阴阳师都聚集在这里,妖怪哪还敢乘机跑 来作乱? 昌浩低头看看自己,仅穿着一件单衣,原本身上的外衣和外裤乱七八糟地丢在一旁。身上这件薄薄的单衣,可能是从哪个打开的柜子里随便找出来的吧。用带子绑住的头发满是灰尘,再仔细一看还沾有泥巴呢。 依照种种迹象分析的结果,看来自己是被小怪拖回这里的,但是那么娇小的身子怎么背得动自己呢?而且…… 『其实睡在那种地方,也没什么不好啊。』 昌浩搔着头自言自语时,方才熟睡中的小怪突然伸出腿,踢中了昌浩的肚子。 『哇啊!』 遭到突袭的昌浩两手压住被踢中的部位,低头瞪着小怪。猛然起身的小怪,傲慢地叉着腿站着。 『快跟我说谢谢,快说啊。怎么打怎么踢都叫不醒,我可是拼了命才把你给扛回来的!』 但是,昌浩对小怪的话充耳不闻,歪着头看着乱丢一地的外衣和外裤,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咦?衣服虽然弄脏了,却没有破,我知道你的力气只刚好能拖得动我,但怎么没弄痛我任何地方呢?』 『喂,你跟人家说话时,不能看着对方的脸吗?没人教过你这些礼仪吗?』 『啊,小怪,难道你是用木板或什么东西把我拖回来的吗?真是聪明!』 『没错!因为要是不小心弄破了你的衣服,那就糟糕了。不是吗?』原本顺着昌浩的称赞说着大话的小怪,突然回过神来嚷着:『虽然已经五月中,但清晨还是会冷的,我可是拼命把你送回来的呢!昌浩,你这个没血没泪的家伙,唉,亏你以前那么可爱……』 『以前?那究竟是什么时候啊?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不要说什么以前!』 昌浩抬头看着天花板,心里嘟囔着,人家那时候只不过想睡觉嘛……接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小怪,你真的好温柔喔,谢谢!』 『一点诚意都没有。』 昌浩握起拳头,轻捶着半闭眼的小怪的背。 『现在可以骄傲地去向爷爷报告,说我们消灭大骷髅了。』 看吧,狐狸爷爷,我还是办到了。 『——那是什么啊,昌浩?』坐在昌浩身旁的小怪,翻着白眼往桌上瞧。『咦?晴明的……』 『爷爷?』 小怪指着桌上的纸,昌浩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服,拿起那张纸,读着上面秀丽的字迹。 『哼……』 不知为何,昌浩的表情有了杀气,握着纸的手用力地捏出了皱折,不久,他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啪』的一声,晴明写的字条被捏成了纸团。 其实上面是这样写的: 虽是独自驱妖,但也不能就此毁了那座废墟。深夜的噪音会扰乱附近居民的安宁,请务必自知谨慎。你终究还是个学徒。 晴明 又来了!爷爷又用了千里眼之类的法术,就跟往常一样,从头到尾像看好戏一样看着孙子的一举一动,绝对是那样,错不了。 『哼……』 不可侵犯的神明,请帮我出口气吧! 面对这种状况已相当有经验的小怪,开始慢慢后退,与昌浩保持距离。只见昌浩把纸团丢向墙壁,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嘶吼着: 『那个可恶的老头子啊——!』 插图img01 1平安京的由来:原本的都城长冈京于西元七八四年设在长冈京市(现在的京都府向日市)附近,但是因为陆续发生不祥的怪事,于是恒武天皇在西元七九四年迁都到平安京,不过妖魔鬼怪仍旧横行,所以才需要阴阳师啊! 2元服礼:这是日本男子的成年仪式,是根据中国古代的弱冠礼而来。举行元服礼的时间大约在十一岁起至二十岁之间,不过愈早完成对未来愈有利,所以昌浩十三岁才进行算晚了。 3阴阳寮:是日本古代掌管占卜、天文、时刻、历法的机构,并且负责朝廷的祭祀典仪,可以说是古代的科学、天文研究中心。阴阳寮内设有阴阳师、阴阳博士、阴阳生等不同的职位,像昌浩就是还在见习的菜鸟阴阳生。总之一般人都把他们叫作阴阳师。 第二章 五月下旬的良辰吉日。一切都准备就绪,安倍吉昌的么儿昌浩的元服礼终于要举行了。 一般而言,贵族子弟会在约十一岁至二十岁间完成元服礼,不过多数人年过十一岁后就会举行,然后由天皇赐予冠位决定仕途。由于与往后的升迁有关,所以愈早进行愈有利。像昌浩这样直到十三岁还未完成元服礼的倒是少见。元服礼大多在一月举行,昌浩的玩伴都已经在去年一月完行元服礼,接着被授予官职了。 『终于要完成元服礼了,等了好久啊!』 昌浩感慨地喃喃自语着。回想起过去种种,觉得自己老是无所事事,净做一些不合身份的事情。对男人来说,『元服』可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仪式啊!虽然一路走来糊里糊涂、拖拖拉拉,但好不容易终于可以踏进大人的世界了。而且,要是稍微有点闪失,恐怕自己现在已经不在世上了吧!这也是他直到现在才举行元服礼的原因。 『真的好漫长喔!』 身旁的小怪也百感交集地点点头。 昌浩现在可以平安无事的活着,应该要归功于小怪吧。他与小怪就像历经了惨烈战役的同志,这都是因为那时候他看不见妖怪啊…… 『哎呀,该怎么说呢?就好像成绩很差的学生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 『什么嘛,这种比喻!』 小怪用尾巴拍着皱起眉头的昌浩,哈哈大笑。 『因为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快完蛋了。』 那个时候——昌浩回想起从前,的确没错啊,想起来就令人丧气。 那是初夏的事了。有一天,晴明写了张字条给不管别人怎么劝,就是顽固地不想当阴阳师的昌浩。 不想当阴阳师也好,但总不能连试试看的勇气都没有吧!应该借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所以就由你去制伏那些骚扰京城的妖怪吧! 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昌浩气愤地想着。但是气归气,晴明的命令却是绝对不能违逆的。 事实上,当时的昌浩失去了阴阳眼的灵力,只是个普通的孩子。而这个秘密只有昌浩自己和那时刚认识的小怪知道——也是因为小怪知道,所以原本解决不了的难题,后来才能轻轻松松地搞定。 服从晴明的命令虽然令人气愤不已,但又不得不遵从。昌浩重温了荒废已久的阴阳道知识,并且为了补救看不见妖魔鬼怪的最大致命伤,要那个不知为何缠上自己的怪物帮忙,结伴去制伏妖怪。结果——看不见妖怪的恐惧,再加上第一次亲眼见到可怕的妖气,让沮丧的昌浩不知所措,差点就被妖怪给吃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能清楚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妖怪的舌头缠住了自己手脚那湿漉漉的触感,还有黏糊糊挥之不去的瘴气、刺耳骇人的咆哮声,以及近八尺长的血盆大口中像梳子般整齐排列的牙齿。 但是昌浩得救了!救他的就是经常缠在身边的那只怪物,也就是当昌浩失去阴阳眼时,成为他的『眼睛』的小怪。它虽然娇小,却用尽全身的力气顶住妖怪的牙齿,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快被妖怪吞入口中的昌浩。为了救昌浩,小怪甚至不惜牺牲性命,自己都差点被妖怪吃掉。 那瞬间的震撼,昌浩恐怕永生难忘吧! 他回想起那时陷入了一点办法也没有的绝境。但是,为什么自己会失去阴阳眼呢?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与小怪的约定。 『哎,那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能活到现在,而且……』突然,昌浩的笑脸抽搐起来。『我一定要让爷爷另眼相看!我发誓,绝不能输,绝不!』 『有这样的决心就很了不起了。加油啊,晴明的孙子!』 小怪高兴地拍着手,昌浩则毫不迟疑地回嘴说: 『不要叫我孙子!』 这时,父亲吉昌走了过来。 『准备好了吗?』 昌浩慌忙起身。 『啊,好了。』 事实上,今天他与父亲要前往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府邸拜访。 藤原道长在四年前被册封为内览4,并受命为右大臣。隔年他最大的政敌,也就是自己的外甥遭到降职后,他才终于得以升任为左大臣,目前在宫里可说是最有权力的人。据说他的亲人不久还将被纳入后宫。当今天皇的皇居里有一位正宫与三位嫔妃,若再纳入其他妃子,恐怕又会引起一场权力斗争吧。 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从大哥成亲那儿听来的,昌浩自己根本不懂。不过,若要成为御用的阴阳师,亲近有权有势的藤原道长并让他记住自己,是绝对错不了的。 今天的会面,听说也是藤原大人自己提出的。由于昌浩是他最信任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如今终于要举行公开的元服仪式了,所以想在昌浩出仕前,先看看他的模样。 听到这里,昌浩不禁想着:『我又不是什么珍禽异兽。』但是,藤原大人可是宫里属一属二的权臣,若得罪了他,恐怕这一生就完了。人生路还长得很,还是不要惹人厌吧。因此,昌浩随着父亲步行前往藤原道长居住的东三条府。 『什么啊,你们一直都是这样吗?』一步步跟在吉昌与昌浩中间的小怪,摇晃着长长的尾巴说,『阴阳师的薪水是不是少得可怜啊?』 阴阳师无论是外出或晋见天皇,都不曾以车代步。年纪已大的晴明由于地位崇高,所以晋见天皇时,偶尔会乘车前往。然而吉昌或他的哥哥吉平却依旧是徒步上朝。阴阳师的工作虽然劳心又劳力,但俸禄却不可能太优渥。 『阴阳师应该属于特殊技能吧?可是薪水却这么低,哼,实在不合情理!』 对于小怪的话,吉昌只能报以苦笑。拥有丰富知识与杂学的小怪,偶尔也能说出一番大道理。 『不过父亲与爷爷还会接受后宫高官们的其他请托,应该另有收入吧,所以我想还不至于过得太辛苦。』 听到这里,小怪用后脚站起身来,拍了拍昌浩的腰。 『我可是为晴明与吉昌抱不平啊。而你,出仕以后首先就是到阴阳寮当杂工,薪水少当然没话说了。工作辛苦,俸禄又少,晴明直到四十岁还是个见习阴阳师呢,即使现在成了伟大的阴阳师,却还得那么辛苦,又得不到好处。』 『你还真清楚啊,不愧是个怪物。』 吉昌苦笑着,小怪更是骄傲了起来。 『是啊,什么都可以来问我啊。』 『可别得意忘形喔!』 昌浩拍打小怪的后脑勺,吉昌则冷眼旁观。尽管被打得一点也不痛,小怪还是抱怨嚷着:『好痛啊,昌浩!』 每次看见昌浩与小怪没有心防地相互打闹,吉昌就会头晕。因为他知道,小怪的本性与娇小可爱的外表截然不同,是冷酷而可怕的。昌浩这么没有防备,迟早会触怒小怪,实在不可不慎啊!但是,昌浩显然不知情,一生气就动手动脚,而小怪好像也不在意的样子,吉昌只能冷冷地看着两人打打闹闹。 插图p037 东三条府的所在位置,是由西洞院大路往南直行,西洞院大路与二条大路的交叉口。它是屈指可数的贵族宅邸中,最宽敞豪华的。 应该已经走过大半的路程了吧。在行人来往穿梭的大道上,昌浩和父亲并肩而行,小怪则走在两人中间,不过大部分的人是看不见它的。突然,小怪转过头,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来回张望着。 『小怪,怎么了?』 昌浩停住了脚步,小怪也停了下来。吉昌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小怪,小怪也抬头看着吉昌。 『你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吉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侧着头问。 『怎么了?』 小怪看了昌浩一眼,却答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皱着眉,面有难色的思索着。 在那一瞬间,小怪感觉到了非常微弱的妖气——微弱到若不全神贯注恐怕就感受不到。不过,那的确是与众不同的诡异妖气。 确实是有妖怪的气息,但却是过去从未感觉过的,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吗? 由于小怪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于是昌浩抱起它小小的身子。 『哇啊!』 面对昌浩突如其来的举动,小怪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昌浩慎重的说: 『喂,我们必须赶去见左大臣大人,你可以继续乱想,但千万别停下脚步。走路过去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可不能让大人久候啊。』 既然昌浩都 这么说了,小怪干脆就坐在他的肩上,这样也轻松多了。打从一开始也许就该这么做吧。 『父亲,我们加快脚步吧。』 昌浩和父亲略微加快了脚步,继续前进。小怪站在昌浩的肩上,依旧努力观察着四周。 昌浩当然不用说了,就连吉昌也没注意到有异样,换句话说,是不是意味着他那所谓的『第六感』直觉已经出了问题?总之,得和晴明谈谈才行。心中有了结论后,小怪便紧紧抓住昌浩的肩膀。 抵达东三条的左大臣府,差不多是下午四点。从家里出发时已经三点多了,所以才花了不到半个小时左右。吉昌虽已年过四十,体力仍然很好,虽然步行,但并不以为苦,依旧面不改色。若是习惯以车代步的上流贵族,恐怕早已筋疲力尽了吧。 目前最有权势的人的宅邸,果然拥有许多优秀的仆役。吉昌向出来迎接的杂役说明来意后,过了一会儿便走出了一位侍女。 『让两位久等了,请随我来。』 昌浩跟随在侍女身后,一路上东张西望,好奇地看着宅邸内的种种事物,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不禁笑他: 『喂喂,这就能让你惊讶成这样啊?要是到了皇宫,光是大得惊人的占地,恐怕就要让你吓破胆了吧。』 『嗯,是啊,不过我还是觉得这里好漂亮啊。』 安倍家的仆人只有寥寥数人,所以每个人都尽量亲自打理自己的事情。当然也没有所谓的侍女,所以昌浩的母亲非常忙碌。两个哥哥则已经成亲,不太常回到家中,如今的昌浩就像是独子一样。看到人口这么多的宅邸,总是会感到好奇。 对了,左大臣的府邸已经如此壮观了,想必皇宫更是不得了吧。 『到时候,我会迷路吗?』 昌浩有些担心地小声念着,肩膀上的小怪则拍拍胸膛说: 『交给我吧,到时候就由我来负责带路!』 『啊,真的吗?好了不起啊,小怪愿意跟我到皇宫去吗?』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皇宫可是异形或妖怪的巢穴啊,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差别。』 昌浩斜眼看着洋洋得意又说得天花乱坠的小怪,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题不是这样吧,不过,既然小怪说没问题,应该就没问题吧,只要不被其他的阴阳师或晋见天皇的高僧,误以为是妖魔鬼怪驱逐或降伏就好了。 寝殿位于宅邸的中央,从寝殿的竹帘可以看见整个中庭。连结寝殿和对屋的建筑物则是渡殿5,藤原大人的家人就住在对屋里。寝殿的南方前侧有个广阔的庭院,据说通常在那里举行宴会。位于庭院前的池塘,好像还可以划船嬉戏呢。 安倍家的庭院里也有个池塘,不过只能当作装饰用。昌浩还是婴儿时,曾经掉进池塘里,想必是个不怎么大也不怎么深的池子,他才能平安无事地顺利长大吧。若是掉落在这么大的池子里,恐怕早就没命了。 『啊,果然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啊!』 打从出生以来,安倍家就是昌浩全部的世界,虽然现在见识了更奢侈的生活,他却没有任何羡慕的感觉。父亲虽然偶尔也会搭车出门,但那只是疲劳时想轻松一点罢了,并不是对生活有什么不满。 『对,对,羡慕也无济于事。』 小怪有所领悟地说着,一边挥动着尾巴。 『那就是寝殿,坐在褥子上的应该就是藤原道长吧,看起来真年轻啊!』 今天是个温暖的日子,可能是为了通风吧,门窗全都敞开,帘子也都卷了起来。既然不是女人,也就不需要用帘幕遮掩了,一眼就看见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靠着扶手,坐在褥子上。他精悍的脸上蓄着胡子,冷峻的眼神充满自信,一丝不苟的外衣闪耀着光泽,一看就知道是上等丝绸料子。 看见随着侍女前来的吉昌和昌浩,藤原大人的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等了你们好久啊。』 『让您久等,真是抱歉。』 吉昌作揖道歉,昌浩也赶紧低下头来。原来以为宫里最有权势的人是个可怕的人物,结果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看起来相当和善。 昌浩坐在侍女准备的蒲团上,决定要装得乖巧一些,万一自己无心的闪失激怒了藤原大人,恐怕将来全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元服出仕虽然只是一种仪式,对人际关系来说却十分重要。出仕后,这种感觉应该会更明显吧。 嗯,我会好好表现的。 昌浩心中反复地想着,坐在他面前的小怪则露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说: 『对呀,许多贵族都是因为说话不小心而遭到排挤,甚至被降职流放到偏远地方。听好了,昌浩,第一步是最重要的,为了成为一个人人喜欢又努力学习的阴阳师,得赶紧披好羊皮啊。』 『……』 『喂,你别不理我啊,我好不容易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你应该留意的地方,你至少也说句话啊!』 『……』 『喂,昌浩,说「是啊」,说啊。』 『……』 『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刚才为了一个『忍』字而保持沉默的昌浩,又直觉的发怒了,接着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他害怕地望向前方,只见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惊讶得说不出话的大人正看着自己。昌浩连忙慌张地低下头来。 『嗯,不好意思,突然,那个,嗯……』 吉昌制止了因为害怕而变得结结巴巴的昌浩,说: 『藤原大人,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您看不见的怪物,它经常跟在这孩子身边多管闲事。』 『什么?』 道长的眼中闪耀着光芒。 『真的吗?它长得什么模样?你说得倒轻松,难道它不会伤害我吗?』 『不会的,您不需要担心。』 『是吗?果然是晴明的孙子、你的孩子啊!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阴阳师的修行,却已经能看见凡人看不见的怪物了。』 ——才不是呢,在懂事前就已经被迫进行阴阳师的修行了啊。 昌浩不能说出心里的话,依旧沉默着。藤原道长摸摸昌浩的头,开心地笑了。 『拜托你啰,昌浩,好好学习,将来为我效命喔!』 『是的,我会努力的。』 昌浩一边点头,一边骄傲地回应。小怪看着这一切,也得意地挺起胸膛,仿佛在说:『你瞧,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被称赞的啊。』 昌浩无法开口顶回去,只能趁着藤原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无奈地叹息。 由于藤原大人与吉昌似乎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还是菜鸟的昌浩无法陪同在场,应该是有关朝政的事情吧。 『昌浩,会不会无聊?我叫人带你去坐船吧。』 虽然藤原大人这么说,但昌浩还是婉谢了,不过他获得允许,可以在东三条府的庭院里逛逛。 果然非常广阔啊,能围住这么大的房子的庭院一定更大了。 『光是这个庭院,就大过我家了啊……』 昌浩边走边喃喃自语着,走在身旁的小怪也深表同感。 『也许吧,藤原家族果然是目前最有权势的啊。不过他们这么飞黄腾达也才是最近的事。藤原家族的祖先镰足是个非常正直的人。』 昌浩睁大了眼睛——镰足,那可是数百年前的古人啊。果然是小怪,总是有意无意地吹嘘自己多么长生不老,虽然有时是说大话,但随口一说都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真是了不起啊。 他们沿着环绕宅邸的围墙走着,昌浩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小怪: 『小怪,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为什么?』 这个小怪可不是普通的怪物,其实它负有更重要的任务,所以父亲吉昌对小怪说话时,才会特别的有礼貌。虽然自己叫它小怪,但其实它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那个名字很特别,也只有得到它允许的人才能那样称呼它。昌浩也拥有称呼那个名字的权利。 『一开始是为了帮助看不见妖怪的我吧?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已经看得见了,应该不用担心了吧?』 『嗯,然后呢?』 小怪努力用后脚站起来,尽量伸长了身体让昌浩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走得歪歪倒倒的。 昌浩伸手抱起了小怪。它的身子与普通动物完全不同,若和同样大小的狗相比,小怪实在太轻了。他把小怪放在肩上,慢慢地往前走着。 『我就快要举行元服礼了,总算是个大人了吧?』 『那只是表面罢了。』 『虽然如此,但我会 努力修行的,所以……你可以回到爷爷身边去了。』 原来如此,小怪明白了——原来那孩子想说这些啊。 是因为晴明的要求,小怪才跟着昌浩的。为了保护看不见妖怪的昌浩,即使情况再怎么危险,它也要守护着昌浩。不过,如今昌浩失去的阴阳眼能力已经恢复了,虽然还是有些让人不放心,但他独自驱妖应该已经绰绰有余了。昌浩果然还是顾虑着这些事。 沿着池畔走去,有座桥通往池里的小岛。过桥时,昌浩依旧说着: 『嗯,不过如果小怪希望跟我在一起的话,那就没关系了。』 听了昌浩的话,小怪故意说: 『什么嘛……咦?难道是因为昌浩失去我的话会觉得寂寞吗?』 『才不是呢!』 昌浩抗议。小怪则搔弄着昌浩的头,然后机灵地从他肩上跳下来。 『如果你真会寂寞的话,那我也只好留在你身边了!』 小怪像只动物般奔跑着,不时还得意地摇着尾巴。 『不必了!』 『不要害羞,不要害羞嘛!哎呀,真可爱,昌浩果然又跟以前一模一样了。』 为了不让气急败坏的昌浩抓到,小怪穿过渡殿,蹦蹦跳跳地逃走了。昌浩追着小怪,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宅邸的最里面,这附近应该就是东北对屋吧。 『你在哪里啊?』 昌浩不想大声嚷嚷,于是开始四处寻找小怪的踪迹。一发现对屋的竹帘下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昌浩赶紧跑了过去。 『终于找到你了,小怪,我们回去吧。』 昌浩一伸手就轻易地抓起了小怪,但它动也不动,任由昌浩摆布,那个模样的确有些奇怪。 昌浩皱起了眉头。 『小怪,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里……』 小怪的声音僵硬,原本圆滚滚的可爱眼睛也露出了凶光,额上的红色印记仿佛在燃烧一般。 『这里吗?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啊。』 小怪摇摇头。 『不是这里,不是这里啦……但是,这里有余孽之类的东西,虽然也是妖怪,却是我所不知道的。』 『什么?』 昌浩回过头望着寝殿。 这里是藤原大人府,他还拥有其他几处宅邸,但就属这里最大了。东三条府的年代悠久,据说藤原道长已是第五、六代了,的确相当不简单啊。古老的宅邸,也有可能出现跟家族关系渊源很深的鬼怪,难道小怪所不知道的妖怪,就是这种的吗?还是…… 『正威胁着道长先生吗?是诅咒之类的东西吗?』 昌浩轻声自言自语着,小怪却否定了他的推论。 『不,不是诅咒之类的。该怎么说呢?昌浩,这些应该是你要自己弄清楚的啊。』 『嗯,但我只是个菜鸟嘛!』 昌浩故意装傻,只是搔着头傻笑。小怪拍拍额头,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之前说你是菜鸟时,你还会一直抱怨呢,真是个投机取巧的家伙!』 就在这个时候——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冒出的声音让昌浩与小怪不禁全身僵硬。那是少女的高亢声音,他们提心吊胆地四处张望,终于看见帘子下方透出了桃红色的衣角。昌浩挺起了僵直的脖子,大胆地再往上一看,一个少女正以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他们,那是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大概与昌浩同年或者再小一点吧。 『你在做什么?还有那个东西是什么?』 她歪着头问,声音清脆。昌浩惊讶地提高了音量。 『什么?你看得见那个东西吗?』 『别叫我东西!』 小怪看着少女,立刻插嘴反驳。 她想必是听见说话的声音,才从东北对屋走了出来吧。如果是这样,她应该就是藤原大人的女儿了,的确,藤原大人有个与昌浩同年的女儿。 小怪爬上昌浩的肩膀,盯着那个女孩看。 『是左大臣的千金吗?你看得见我,也就是说,看得见其他的妖魔鬼怪吗?真是辛苦啊,身为贵族的千金却如此。』 她愉快地笑了起来。 『晴明先生会保护我的,所以没有关系。我父亲是这么说的啊!』 原来如此,是爷爷啊。昌浩虽然能够理解,却不以为然。竟然如此信任那只老狐狸,世人根本都糊涂了嘛。 『你就是今天与吉昌先生一起过来的那个男生吗?』 『嗯,是的,我是昌浩。』 『是昌浩啊,你也想成为阴阳师吗?』 还不清楚叫什么名字的女孩高兴地询问着。 昌浩略微犹豫后点点头,女孩的眼睛闪耀着光芒。 『晴明先生的孙子,将来肯定也是个了不起的阴阳师!』 可恶! 昌浩忍气吞声地眯起眼睛。 『即使不是爷爷的孙子,还是有许多了不起的阴阳师啊!』 真是的,走到哪里都会听见『安倍晴明』的名字,难道这辈子都要以『晴明的孙子』自居了吗?不,总有一天,一定要让人们知道那是『昌浩的爷爷』! 女孩睁大了眼睛,然后哈哈大笑。昌浩惊讶地望着她。女孩笑了一会儿,拭去眼角渗出的眼泪,微笑地说: 『是啊,没有错,真是对不起。』 面对女孩如此率真的道歉,昌浩急忙摇摇头。 『不,没什么啦。我该走了。』 的确,再不回到寝殿,恐怕会失礼的。 从寝殿可以看见整个庭院,如果侍女见不到他的踪影,一定会到处找人吧,若是让人发现竟然走进了这里,恐怕有理也说不清了。无论如何,在自己完成元服礼或那个女孩完成笄簪子礼6之前,被发现了都是不太好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左大臣的千金呢。 『那么,打扰了。』 昌浩道过歉后,便顺着来路走了回去,忍不住边走边回头看。那个女孩目送着昌浩,似乎就在昌浩回过头的瞬间笑了笑。 『贵族的千金小姐都是那个样子的吗?』 对着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若无其事的微笑,即使看见了小怪也不动声色,甚至还能自然地问话,果然气势不凡。 『一般人都会害怕得发抖吧!终究是因为相信大阴阳师会守护着她,才会那么有安全感吧。』 童男童女本来就很容易成为妖怪的食物,他们既没有自卫的能力,又求助无援,所以京城里有许多失踪的『神隐』小孩。 也许是因为晴明在对屋施法,布下了牢不可破的阵法。为了看得见妖怪的千金小姐,晴明特别施以超强的法术,走进阵法里绝对看不见妖怪,当然妖怪也不得其门而入。而那个女孩看得见小怪,想必它并不是会害人的妖怪,再加上它是晴明的亲信的关系吧。 『其实看得见妖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毕竟是个女孩子嘛。话又说回来,晴明果然厉害啊!』 晴明的风评那么好,小怪当然非常高兴。可是昌浩的心情却完全相反,刻意摆出臭脸。 『算了,只要努力的话,总有一天会成功的,而且……』 『而且?』 小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真是可爱啊!你好像有点迷上那位千金小姐了吧?』 昌浩闷不吭声地一把将小怪从肩上挥了下去。 昌浩返回寝殿后,等候的吉昌随即起身。 『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了。』 『嗯,拜托了啊,吉昌。』 『是!』 向藤原大人行礼后,吉昌回头循着原路离去,而昌浩也学着低头答礼,左大臣不禁笑了。 『欢迎随时再来啊,我还有个八岁的孩子,将来你会为他效命吧?』 『是的。』 昌浩一边点着头,一边想着:『这么说来,是那女孩的弟弟啰?是个怎样的人呢?像这样的贵族子弟,许多想法都和一般人不同吧?或许还有些任性呢。』 再度点头致意后,昌浩便转身离去。 吉昌在中门等候着儿子到来。 『父亲大人,让您久等了。』 昌浩赶忙穿上鞋子,对着目送他们的侍女与仆役们致意后,才离开东三条府,这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由西洞院大路往北走时,吉昌告诉昌浩,已经决定元服礼的加冠者了。 所谓的加冠者扮演着昌浩未来仕途的重要角色,甚至可以说加冠者的地位愈崇高,昌浩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愈高。 『是谁呢?』 『是左大臣的亲戚,也就是兼任右大弁7与藏人头8的藤原行成大人。』 藤原行成二十八岁,在同辈的贵族里算是最有成就的。据说他以前曾受到诅咒,但是获得晴明的帮助而解了咒 ,为了报答晴明,听说晴明的小孙子即将举行元服礼,便主动向藤原道长提出,如果晴明尚未决定加冠者的话,他愿意担任。 藤原道长当然希望将可能成为阴阳师的人都纳入自己旗下,所以行成提出这个要求,对藤原大人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吧。 既然当前最有权势的人主动提出了要求,安倍家当然无法拒绝了。客观地说,这么一来也等于保证了昌浩的未来。 尽管未来有了保证,昌浩却陷入了静静的沉思中。 『即使如此,若我将来是个虚有其表而没有实力的阴阳师,那又有什么用呢?过度的期待,反而是可怕的重担。』 昌浩唉地叹息着,只能幻想着即将到来的元服日。 插图img01 4内览:就是可以预先阅读上奏给天皇的奏折的官员。比天皇还要早看到公文啊,一定是宫里的红人吧! 5日本古代贵族的房子有三种主要结构:『寝殿』是房子中最主要的建筑,『对屋』是供眷属居住的部分,『渡殿』则是连接寝殿与对屋的走廊。家里这么大,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吧! 6笄,音ㄐ1。笄簪子礼就是日本古代的女子成年礼,当时的女孩十五岁就算成年了。笄簪子礼的意思是把头发盘起来,用『笄』簪好。完成这项礼仪之后,就表示她是可以结婚的成年人了。 7弁,音ㄅ1ㄢ〈ˋ〉。右大弁是管理兵部、刑部、大藏、宫内这四个部门的官职——听起来很忙碌啊! 8藏人头:专门负责管理皇室文书与文具的官职。 第三章 安倍家么子的元服仪式,终于如期在五月下旬的良辰吉日举行了。决定日期的就是当代最伟大的阴阳师,也就是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过去他也自己占卜了昌浩的着袴仪式9的时辰,并选定了当日的服装。 晴明是如此疼爱这个孙子啊,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他能继承衣钵,成为与自己并驾齐驱的阴阳师——后宫盛传着这样的流言,这是元服礼过后,担任加冠任务的藤原行成告诉昌浩的。 行成的年纪比昌浩的哥哥成亲大一点,不过由于年龄差不多,所以对昌浩来说,他就像个亲切的哥哥一样。也许是兼任右大弁与藏人头的职务的关系,行成不仅聪明,而且反应非常敏捷,也难怪会受到当今天皇的器重。 但是…… 『什么嘛,这种流言怎么可以乱说呢?』 昌浩不高兴的嘟囔着。 昌浩的打扮与过去的童装不同,如今的他系着束带又戴冠,手里还拿着颇碍手的笏10,但却不成体统地懒散瘫坐着。一旁则是始终不变的小怪。 『我还以为你换了衣服,个性也会跟着改变呢,原来还是没什么差别嘛!』 『哪可能会改变啊!』 昌浩对小怪事不关己的风凉话不满的大吼着,然后闷闷地脱下了帽冠。 顺利完成仪式后,昌浩便初次入宫,并依照仪礼获得俸禄与官位。现在安倍家的亲戚们正在举行庆祝宴会。尽管已经举行了元服礼,但十三岁的昌浩毕竟还不能饮酒,于是只得早早离席。 宫里的一大堆规矩礼仪和害怕犯错的紧张感,让昌浩从一早开始就吃不下任何食物。再加上是『那个晴明的小孙子』的元服礼,所以闲来无事的皇亲贵族们都兴致勃勃地赶来观看。幸好赐予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位,若是因此需要觐见天皇的话,恐怕昌浩早已昏过去了吧。 『我又不是珍禽异兽!』 但接连不断前来『参观』的人实在愈来愈多。 『哎呀,没办法嘛,那些皇亲贵族的生活基本上都缺乏刺激,所以变成他们的调剂品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昌浩的身份本来就备受瞩目啊! 小怪安慰着昌浩,他侧着身,耸起肩膀。 『哼,太好了。等我变成伟大的阴阳师,那些家伙来求我帮他们时,我才不会去救他们呢!』 『嗯,要朝着目标努力喔!』 小怪拍拍昌浩的肩膀,接着拿来了折叠整齐的上衣。与过去不同的是,从现在开始必须戴着乌纱帽,这点的确相当累人。昌浩解开束带,换上上衣,笨手笨脚地戴上乌纱帽,因为待会儿还得去送客呢。 『怎么样?』 由于没有镜子,只得问问小怪。 『好像有点歪了,再往前一点,否则可能会滑下来吧。』 『像这样吗?』 才说着,乌纱帽就弯曲变形。这帽子本来就是用柔软的材质做成的,一不小心就可能折到。 『哇啊,真是笨手笨脚耶!』 笑闹间,小怪拍拍那已扭曲变形的乌纱帽,昌浩轻轻挥开了小怪的手,然后开始研究该如何穿戴。这时,他突然发现似乎有人接近。小怪察觉到异样而惊讶地抬起头,藤原行成刚好打开门探头进来。他虽然喝了酒,脸色略微泛红,但仍不失原有的精悍。 或许是基于喜欢照顾人的天性吧,无论是元服礼、之后的入宫或宫里的规矩等,行成都不厌其烦地仔细教导昌浩。就连一直跟着昌浩的小怪也钦佩地说: 『真是个好人啊。』 既然小怪都这么说了,想必真是如此吧。 『行成先生,您怎么了?』 行成眨了眨眼睛,歪着头。 『没什么。我为了醒酒才离开宴席,走到这里,听见你不知在跟谁说话的声音,所以……』 他讶异地环顾着房内,只看到换装以后的昌浩而已。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但我刚才没有喝得那么醉啊?』 行成只是个普通人,当然看不见昌浩身边的小怪。小怪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就用后脚站在昌浩的肩膀上,前脚挥舞着,故意装出撒娇的可爱模样。 『我啦,我啦,就是我在跟昌浩说话啊。什么?看不见?真是可惜啊,本来还有很多内心话想跟你说呢。』 有什么内心话要说啊?在看不见小怪的行成面前,若是自言自语恐怕会令人起疑心吧。让特地前来为自己加冠的行成察觉到异样,实在是非常失礼,所以昌浩只好若无其事地将小怪从肩膀上赶了下来。 『怎么了?』 由于昌浩突然挥手,行成又再度询问。昌浩故作镇定地说: 『没什么,有飞虫。』 『啊,昌浩,好痛喔!』 昌浩无视于猛然掉到地上的小怪发出的抗议,笑着说: 『那个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我在练习咒语与箴言吧。』 『啊,原来如此,果然是晴明的孙子啊,即使像今天这样忙碌的日子都不忘修行。』 面对着佩服得点头赞许的行成,昌浩只能报以微笑,但仍然感觉到脸颊频频抽搐着。 镇定下来啊,不可以对行成先生发脾气。 昌浩悄悄地叹口气,连忙站了起来。 『行成先生,您不需要再回到宴席上吗?』 『我可不是今天的主角啊!』 『可是我还不能喝酒,得获得我父亲的允许才行。』 『说得也是。』 爽朗大笑的行成,伸出手来帮忙调整昌浩的乌纱帽。 『真不好意思。』 『没什么,你还不习惯,总会这样的。』 真是个好人啊,昌浩再次想着。 而另一方面,小怪则在昌浩的脚边团团转,一下子抬头看看行成,一下子用后脚站起来,挥动着前脚。行成没有阴阳眼,自然看不见小怪的举动;而看得见的昌浩虽然在意,却也无可奈何。 突然,小怪快步地跑了起来,竟然飞跃到行成的肩膀上。这个举动果然令昌浩吓破胆了。 『小……』 他忍不住要叫了出来,慌乱间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小怪伸手在行成的眼前挥舞着,像要滑落似的,所以用后脚紧紧地抓住行成,行成的衣服也因此起了绉褶。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肩膀上竟站着一个怪物,依旧吃吃地笑着。 插图p067 『明天开始就要入宫了,不是吗?如果有不懂的地方,欢迎随时来问我。』 『是,是的……但是行成先生总是那么忙,难得会停留在某个地方啊……』 昌浩不知道小怪下一步会出什么花招,只能提心吊胆地在旁守护着。虽然小怪还不至于加害对方,但若是让对方有了不好的印象,对未来的仕途总是不太好吧。昌浩不由得担心着。 小怪露出不在乎的模样,把行成的乌纱帽当成障碍物,开始在他的肩膀上跳来跳去的。其实小怪的身体轻盈,再加上或许施了什么法术,所以行成似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 由于昌浩的眼神左右游移着,行成觉得有些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小怪从行成的右肩一跃,一个回旋后停落在左肩上,果然是了不起。行成看着昌浩的额头渐渐冒出了冷汗,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你已经这么累了,还得勉强跟我聊天,对不起,我没留意到。』 『不,不是这样的……』 情况竟然变成这样,昌浩赶紧猛摇头,但是行成继续说着: 『赶快休息吧,不用送客也没有关系的,我会转告你父亲的。』 真是好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人?但是,小怪竟然在这么好的人的肩膀上像杂耍般作弄着他。趁着行成回过头未察觉时,昌浩伸出手抓住小怪的尾巴,用力把它拉了下来。当门关上后,他瞪着被倒提着的小怪。 『小怪!』 『刚才很不得了吧?尤其是那个回旋,任谁也办不到!』 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吧!? 『连乌纱帽你都敢动,万一让行成先生发现了你,那该怎么办!?』 小怪不高兴地说: 『我以为他会察觉到什么,结果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昌浩把小怪甩在地上,然后全身无力地瘫坐下来。 『咦?昌浩,你身体不舒服吗?行成也说了啊,你还是赶快躺下来吧。』 『唉……』 昌浩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全身无力地趴在地上。 阴阳寮在内殿南侧,位于中务省与西院之间。虽然距离天皇所住的后宫较近,但其中似乎没有人的地位高到足以上朝。安倍晴明的位阶是正五品, 属于阴阳寮的最高职位,但也不是每天入宫。他是藏人所的阴阳师,在离宫较远的地方工作,因此,在阴阳寮里是看不到晴明的,不过他的名声早已深植官员们的心中,所以每天至少会听到一次『晴明』的大名。 尽管昌浩一个月前就进入阴阳寮了,但仍然是个什么都帮不上忙的『见习生』,每天净是忙一些杂务。 『怎么好像每天都跑来跑去的啊?』 昌浩捧着数册文卷快步往竹帘走去,身后还跟着脚步轻盈的小怪,尽管跟多位贵族擦身而过,不管是有没有阴阳眼,都没人在意小怪。 从小妖怪到大怪物,都在这里到处游移走动,而且数量相当多。刚刚才看见小鬼站在贵族们的肩膀或头顶上,不一会儿又看到妖怪枕着正在写字的官员胳臂上睡觉。那边的柱子还躲着青面无眼的武官,而那张老旧的书桌根本就是怪物的化身……起初,来到内殿工作的昌浩目睹这意想不到的光景时,还有些愕然呢! 『这……这……这……』 小怪拍拍已经说不出话的昌浩,感触极深地说: 『所以说内殿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啊,就算我到处乱走,也没有人会留意到。』 『嗯……也许吧……』 尽管头痛难耐,昌浩仍告诉自己必须尽快习惯眼前的一切。 虽然每日忙于杂务,昌浩仍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好不容易进入阴阳寮,得空出时间来阅读,也借来了过去的天文纪录等各种书籍。虽然自幼便开始学习阴阳道所需的知识,但还有很多事情要学呢。其中最令他感兴趣的,就是诅咒历代天皇的那些怨灵。既然要成为阴阳师,就得注意到历代阴阳师们是如何驱退那些怨灵的。 『果然,又是爷爷的名字出现最多次。』 昌浩一边看着纪录,一边忍不住皱起眉头。在阴阳寮这数十年的纪录中,有关驱魔伏妖的事项里,以晴明的名字出现最多次。 『哎呀,这是一定的嘛,他活那么久了啊。』小怪用力挥动着尾巴,笑着说,『别心急,晴明的孙子,你才刚要起步而已啊。』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气愤地回嘴,忽然抬起头来。 『咦?』 有种感觉轻轻的沙沙作响,像某种东西钻进了身体的深处,但又不像是恶鬼或怨灵之类的,因为那些非人的异形只会令人陷入全身冻僵般的颤栗中。如果不是那类东西,却又非得勉强解释清楚的话,恐怕只能说是一种告知危险的警讯吧。 昌浩与小怪正在阴阳寮的书库里。所谓的书库,其实就像个密不通风的笼子,为了避免日晒造成纸张褪色,窗户刻意落在北方,东侧是做为出入口、两边对开的门,而所有的墙壁则是收纳书籍或文卷的书架。 窗口传来人们的呼叫声,而且连续了好几次,不用说,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好像发生什么事了!』 昌浩站了起来,小怪立刻跳上他的肩膀。他打开门走到了竹帘外,屏息观望着——阴阳寮的北侧正冒着烟。天皇居住的后宫不就在那里吗!? 『是火灾吗?』 耳边小怪的喃喃自语,令昌浩忍不住狂吼起来: 『一看就是啊!』 但是小怪接着说的话,却让昌浩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似的。 『不过,好像不是普通的火灾啊!』 『什么?』 小怪从昌浩的肩膀上跳下,抬起头,皱眉望着天空。 『那个火势应该是从清凉殿11延烧到后宫的。但是天还这么亮,怎么会点着灯笼呢?』 昌浩这才明白了小怪的意思。虽说已接近黄昏,但由于是盛夏期间,白昼特别长。才刚过申时,是下午六点钟左右,实在没有点灯的必要。而且这里与经常需要用火的御膳房不同,不可能会冒出烟来。 小怪回过头来。 『昌浩,注意看着,在人们混乱的气息当中,还混杂着其他的东西。』 昌浩屏息注意着。 后宫本来就是妖魔鬼怪杂处的地方,但它们害怕遭到阴阳师的报复,所以几乎不敢捣蛋。因为只要不『搞鬼』,阴阳师就不会驱赶它们。否则只是一味的驱赶,往后衍生的事情也会没完没了。因此,既然它们没有任何危害,还不如放任着不管。 许多文官和武官都朝着内殿而来,官员或仆役们一边呼救,一边来回奔跑着,偶尔还能听见像是丝绸被撕裂那样的哀号声,不过纷乱的怒号或嘶吼声掩盖住了那些声音。 这是一起混乱的意外事件。为了不妨碍来来往往的贵族们,昌浩回到书库,关起了门。阴阳寮距离后宫很远,没有延烧的疑虑。 昌浩面向窗户,调整呼吸,合掌闭目。 『呵波阿拉达诺·达拉呀耶萨拉巴拉……』 几百、几千个人……宫里的皇亲贵族数量多得难以估计。只有天皇能够进入的内宫里,也有上千名宫女。昌浩感觉得到这一片混乱中人们的思绪。火灾是突然发生的,是的,火苗是从没有用火的内宫宫女房间窜烧而出。可以听见痛苦的哀嚎声,哭喊着『请救救我吧』、『好热啊』,那些都是已经丧命的人的『声音』。然后,有个完全不同的—— 『咦?』 昌浩张开了眼睛。他感觉到还残留着妖怪的气息,那与内殿的一般妖物或鬼怪的气息不同,是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怪异妖气。 『小怪,那是什么呢?』 昌浩询问远比自己敏锐的小怪,但它却摇摇头。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感觉到。』 不,不对——就在那一瞬间,小怪想起来了。不是第一次,之前也曾经碰过,但是极为朦胧,那淡淡的妖气,若稍不留意恐怕就无法察觉得到。 没错,就是在昌浩行元服礼之前,前往左大臣府的半路上感觉到的。而且同样的感觉,也曾在东三条府的东北对屋里发生过。从此以后,本能就一直发出微弱的警讯。 昌浩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东三条府——』 他茫然地呢喃着,接着立即飞奔离开了书库。小怪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跳了起来,飞上昌浩的肩膀。 『怎么了,昌浩?』 『东三条的藤原大人的府里……』 脑海里浮现的影像,东三条府,东北对屋,藤原大人的女儿走出竹帘看着冒起的黑烟。就在那里,那个的下面…… 『有妖怪的踪影!』 从内殿到东三条府的距离并不算远。昌浩离开了内殿,朝二条大路东侧飞奔而去。沿路都是观火的民众,还有听见骚动聚集而来的贵族们,昌浩与大家逆向奔跑,不时还得拨开人群才能继续前进。 『你说有妖怪的气息,是真的吗?』 小怪搭在昌浩的肩上询问。昌浩大吼着: 『不知道啦!但看起来是那样。』 仍无法确定,不过眼前突然出现的景象,还有贯穿全身又在瞬间消失的焦躁感,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个女孩恐怕有危险了。 『你不是说竹帘下有妖气吗?应该与那些感觉有关吧!』 昌浩继续全速奔跑着,终于看见了东三条府的大门。停在门前的牛车与仆役,之前曾经打过照面。 仆役发现狂奔而来的昌浩,赶紧向车内的主人禀报。就在昌浩跑过牛车的同时,正好看见了拉起车帘的藤原行成。 『昌浩,怎么了?为什么跑得这么急?』 昌浩的胸口好像快爆掉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道……道长大人……?』 『我正要出门,刚才有人来通报内殿发生火灾,我正准备过去……』 就在那一刹那,昌浩感到心头一阵悸动,立刻抬头望向大门内侧那栋房子的屋顶,清楚看见了普通人看不到的灰色污浊瘴气。 他未经允许就直接奔入府内。这里可是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宅邸啊!做出这样的事情,肯定会被除去冠位的,但是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他穿过中门、飞跃过庭园、越过沟渠,直接往东北对屋奔去。后面传来了叫骂声与制止的怒吼声,甚至还夹杂着行成呼喊昌浩的声音。他顾不得那些,穿过了渡殿,就在终于看见对屋的瞬间,却听见了一道像是劈裂干燥木头的尖锐声音。昌浩脸色大变,面无血色。 『爷爷的法术……』 晴明为了守护对屋所施的法术,如今已被攻破了!那个干裂的声音就是法术遭到破坏的证明。 女孩听到那声音,不疑有他地掀开竹帘,窥探着外面的情况,突然看见了昌浩,不禁讶异得睁大 了眼睛。 『昌浩?』 面对慌忙走出竹帘外的少女,昌浩大叫: 『笨蛋,不要出来啊!』 昌浩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风声,只见小怪的白色身影飞掠而过。它往竹帘下而去,那里是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此刻却闪烁着一对炯炯的光芒。 太阳已渐渐西沉,天空渲染成了橘色,已经是黄昏了,正是最容易发生灾难的时刻。 昌浩全身颤栗,寒毛直竖。冻结的瘴气里,潜藏的妖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破坏了晴明法术的妖怪。但那个身影实在太渺小了,隐身在黑色的瘴气里,令人无法看清全貌。 『喝——』 小怪的叫声就像要撕裂空气一样,额头上的印记犹如散发出热气般闪耀着。妖怪逃过了小怪的爪子,从竹帘下一跃而出,扑向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而不知所措的少女。 看见突然出现的妖怪时,少女倒抽了口气,吓得说不出话来。 小怪追在妖怪身后,也飞跃出竹帘,摆出了架式护住少女。妖怪散发出瘴气,一对眼睛闪呀闪的露出诡异的光芒,直逼少女而来。 昌浩好不容易才从渡殿绕到对屋,这时又身陷飞跃而来的妖怪与少女之间。他右手打出了剑印,快速在空中画下了五芒星,接着又朝竹帘画下一道文字。 『禁!』 空气中顿时发出了沉重的轻微声响,某个看不见的隐形物体挡在了他的面前。原本直扑而来的妖怪被隐形的围墙挡住,弹飞了出去。瞬间,黑色的瘴气逐渐微弱,不过妖怪随即又隐身在瘴气里,让人依旧看不清它的原貌。在橘色的天空下,即使是普通物体也都很难看得清楚了。 『南无马库萨玛达帕·参达马卡洛夏·塔拉塔冈曼!』 昌浩从衣服里取出符咒,随着咒语一并丢出。符咒化作风的刀刃袭击着妖怪,妖怪突然起身,发出了凄厉的嘶吼声。黝黑沉重的瘴气像是张开翅膀似地蔓延了开来。 插图p081 『呀——』 少女发出了哀嚎声,突然刮起的狂风穿过了昌浩设下的法障,那黑色瘴气像条蛇似地蜿蜒朝着少女而去。昌浩立刻拥住少女,少女也害怕得紧靠着昌浩。就在这时候,小怪挺身挡在了妖怪与两人之间。 『小怪!』 昌浩大叫。小怪龇牙咧嘴,发出了难以形容的怒吼声,同时环绕脖子的突起物绽放出光芒,额上的印记闪耀着红色火光,眼看那瘴气的屏障就要被撕裂得四散纷飞了。一瞬间,妖怪显露了惊恐的样子,昌浩赶紧趁虚而入,眼中闪着利光,左手紧紧抱住少女,同时以右手打出剑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昌浩随着咒语挥舞着剑印,强大的灵力化为光芒般的刀刃,划裂包裹住妖怪的瘴气。 『哇啊啊——』 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恶魔叫声,直刺入他们耳中。这时忽然刮起了一阵温暖的疾风,屏风等家具纷纷被风吹倒,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不久之后,风渐渐止住了,少女惊恐地睁开眼睛。 『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不知道,应该是妖怪。』 昌浩一边回答,一边仔细环顾四周。没有留下丝毫瘴气、妖气或微尘,妖怪似乎已被驱走了。他『呼』的吐了口气,这才听见远处传来了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还混杂着叫嚷声,那是行成与藤原道长大人,并伴随着侍女们尖锐的叫声。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怀里还紧紧抱着少女,看来简直是不成体统啊! 『对……对不起!』 他慌张地把手移开,赶紧道歉,少女摇摇头,她的手仍紧抓着昌浩的衣服,那只手几乎失去了血色,昌浩随即露出要女孩放心的笑容。 『应该已经没事了,待会儿再请爷爷过来,只要施以更强的法术,那个家伙就无法再对小姐下手了。』 突然,少女双手捧住昌浩的脸庞对着自己。 『哇啊!』 少女露出认真的神情说: 『叫我彰子!』 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彰子依旧仔细地反复着。 『我叫彰子,不要再叫我小姐了,我叫彰子啊,昌浩!』 『彰……彰子?』 昌浩一边看着彰子清澈的眼睛,一边呢喃着。彰子点点头,像绽放的花朵般笑开了。昌浩的心突然急速跳动了起来,就像是开始乱窜的鼓动声,吵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全身莫名僵硬得无法动弹的昌浩身后,小怪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样也可以……不是吗?』 就在此时,藤原道长与行成神情紧张地赶到。 『彰子!你不要紧吧?』 凄厉的叫声与狂风等异常现象,再加上还在见习的阴阳生安倍昌浩竟不顾一切地往东北对屋直奔而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仅道长大人担心得想知道,就连行成也怀着同样的心情,他们簇拥在全身僵硬的昌浩面前追问着。 『昌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回答的却是彰子。 『父亲大人,行成大人,不要担心了,昌浩已经将可怕的妖怪驱逐了。』 也许是终于安心了吧,彰子看着父亲的脸,露出了恬静的笑容。 『昌浩好厉害呢,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伟大的阴阳师!』 『什么?是真的吗?』 面对藤原道长的追问,昌浩只能面红耳赤的点点头,举止甚至还有些迟钝。 道长与行成对望着——就是这么回事吧,因为后宫的火灾,让这个少年察觉到有妖怪潜入了东三条府,然后独自赶了过来,保护即将遭到袭击的彰子,独自驱退了妖怪。 『是这样吧?』 行成确认着,昌浩回以『嗯』,并且毫无自信地点点头。道长大人紧握住昌浩的手。 『真是了不起!昌浩,你真是太厉害了,果然是晴明的孙子!』 昌浩内心一阵翻搅,这个时候还得扯出『晴明的孙子』!? 如果是其他人说的话,难保昌浩不会翻脸,不过既然是道长大人就另当别论了,昌浩只能假装一本正经地听着。 小怪一边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边留意着周遭。 瘴气消失了,也没有留下妖怪的气息,不过,不知为何,扎入胸口深处的焦躁感却还存在着。 后宫发生火灾,还有妖怪的袭击,难道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连吗? 『……去问问晴明吧!』 方才抬头望见的夕阳,如今已变得像鲜血般赤红了。 后宫发生火灾的消息,立刻传到了晴明那里。 自从身为藏人所的阴阳师以来,晴明几乎很少入宫。原本就不喜欢宫内的繁琐礼节,没有前去的义务时更几乎不入宫。只要相安无事,总是日日随心所欲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据说起火的原因仍不明,近卫府也还在调查中,不过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好像是从根本不可能有火源的地方窜出了火苗,瞬间蔓延燃烧,造成了许多死伤。幸好天皇平安无事,不过后宫的侍女及护卫却成了牺牲者。 『嗯……』 晴明神情黯淡地思索着。即使现在入宫,宫里依旧处于混乱中,不如等到情况明朗后再说吧。 『后宫的大火,看来颇不寻常……』 晴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观测着天象仪。昨晚的夜空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征兆啊,难道是星星的周期发生了改变,还是新星移动了?不过这些都有待确认。他走到庭院里,抬头仰望渐暗的天际。 距离后宫颇近的藤原道长的府中也出了事,自己原本施加的法术遭到了破坏,不过破坏法术的妖怪,却不知为何被察觉到不对的昌浩给驱退了,最后一切平安无事。 看来留意到东三条府发生异状的只有昌浩而已,其他人似乎并未察觉到趁着后宫火灾现身的妖怪。 晴明露出得意的微笑,但随即表情大变地望着天空。 『难道就要发生风暴了吗?』 晴朗的东方天际,第一颗星斗开始闪烁着。 插图img01 9着袴仪式:平安时代,三到五岁的男孩都要举行第一次穿着裤子的仪式,这也算是成长的一大步啊! 10笏,音ㄏㄨ〈ˋ〉。在古代,大臣觐见君王时都要拿着一块手板,用玉、象牙或竹子等材料制成。 11清凉殿:是天皇日常起居的地方,戒备森严。 第四章 清凉殿与后宫几乎都烧毁了,因此天皇只得移居到一条院,也就是所谓的『行宫』。 损毁的仅有皇居部分,内殿的官厅并没有受到影响,朝廷政务照常进行。太政官指派了负责重建皇居的人员,为昌浩加冠的藤原行成则受命为负责官。 那次事件之后,藤原道长对昌浩备加感谢,昌浩还得拼命辞退他准备的谢礼。擅自闯入东三条府,照理说应该受到严厉的惩罚,结果反而得到如此的礼遇。后来因为道长与行成必须入殿,昌浩才得以脱身,否则势必会设宴款待他吧。同时他也拒绝了藤原大人以车相送。当他从中门离开时,一位侍女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把敞开的扇子,他仔细一看,扇子上放着一个小香包。 『这是彰子小姐送的,说是谢礼。』 收下的那个香包,正散发着温柔甜美的气息。 『结果听说还是无法判断火苗的来源。』 小怪像动物一样的坐着,身旁的昌浩则正愁眉研读着星图。 『嗯……是啊。』 『被烧死的那些亡灵,听说由天皇亲自追悼,天皇真的很用心啊!』 『是啊。』 昌浩瞄了小怪一眼,视线又立刻移回星图上。 其实对小怪来说,无论天皇或任何人,他们的存在价值与一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它自己认定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小怪将前脚放在书桌上,悄悄看着昌浩手边的东西。 『昌浩,你从刚才开始究竟在烦恼什么啊?』 『说是烦恼,倒不如说是在学习观星图。』 就阴阳师而言,观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之一,因为他们必须以星星的动向来占卜,进而做出预言,所以必须全盘了解星星的位置。而爷爷晴明、父亲吉昌或伯父吉平都能够不用参照星图来占星,这也是身为阴阳师的『基础中的基础』。但是,昌浩却不善于观星,就连制作历表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基本上,他的个性比较适合能活动身体的工作。 『不喜欢观星或制作历表,那你根本不适合成为阴阳师嘛!』 面对一脸愕然的小怪,昌浩挑着眉说: 『你想想看嘛,小怪,假设今晚乌云密布,根本看不见星星,但偏偏厚厚的云层上有妖星流逝而过,出现了天地异变的前兆,那也是有可能的,不是吗?明明难以察觉却又出了事,被责备的却是阴阳师,你不觉得很没有道理吗?』 『只因为这样就不喜欢?你啊,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因为…… 』 『没有什么因为,这是必须的工作,加把劲吧!』 纵使有小怪督促着,但原本不喜欢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克服的。 『啊——啊,我还是不喜欢观星啊!』 看见昌浩束手无策,简直要举双手投降的样子,小怪厌烦地叹了口气。 『晴明的孙子怎么能这样呢?』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又回以那句一成不变的抱怨。 他收起了星图,拿出六壬式盘,这也是阴阳师必备的道具之一,是解读过去、现在及未来时所使用的占卜用具。 火灾后已过了好几日,昌浩也思考了种种可能。虽然自己不能表达任何意见,但事到如今,只要身为阴阳师,几乎都会试着占卜原因。 『就以式占12来占卜火灾的原因吧!』 昌浩俐落的举起右手食指,斩钉截铁地说。 小怪歪着头,眼珠骨碌碌转着。 『如果占卜出原因,又能怎么样呢?』 昌浩答不出话来,只好抱住头。看到昌浩认真思索的神情,小怪故意绷着脸。 『火灾的原因并没有那么简单,反正还有其他的阴阳师会去调查,近卫和兵卫那些人也都到现场采证了,不是吗?』 昌浩默默点头。 『既然这样,不妨占卜看看你当时所感应到的那股奇怪妖气,这是目前最要紧的事吧。』 『啊,是啊!』昌浩鼓掌叫好。『小怪真是太聪明了!』 『我不过是从另一个角度想罢了。』 其实小怪自己也是对此很在意,它也捕捉到之前那股妖气。毕竟那时感受到的妖气,并不是在阴阳寮里。虽然妖怪是趁着火灾一片混乱时,掩人耳目混入,但是竟然没有人察觉到异样,实在说不过去,以咒术守护皇居毕竟是阴阳师的本分啊。所以当昌浩一人察觉到东三条府的异状时,自然被藤原道长视为『大有可为』。这虽然值得庆贺,不过当时若未注意到,恐怕藤原彰子的命就不保了。想到这里,不禁令人不寒而栗。 那件事之后,东三条府又由晴明施以新的法术加以守护,因此彰子也就平安无事了。 小怪坐着仰望天花板,身边的昌浩已经准备好了式盘。 虽然说起来还是让人有些气愤,不过这些事情可都是爷爷教的。其实昌浩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总是跟在晴明身后叫着『爷爷,爷爷』,遇到事情时晴明总会不时教导他。仔细想想,昌浩决定成为阴阳师,来自晴明的耳濡目染多少有些影响。想到这里——虽然是昌浩决定了自己的未来,但他还是逃不过晴明的手掌心啊。毕竟晴明还是乐于见到孙子成为阴阳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恐怕现在自己还在游手好闲吧。 昌浩胡思乱想着,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地歪着头。为什么爷爷要封住自己孙子的阴阳眼呢? 其实那时昌浩并不是失去了阴阳眼的能力,而是晴明将他的那种才能给封闭在身体深处。 在昌浩残存的记忆里,最久远的记忆应该是三岁的着袴之日。家里正因为小么儿的喜庆而热闹着,从黄昏就开始宴客。身为主角的昌浩从一大早就忙碌着,最后因太疲累了而待在晴明的房间里休息。 当时他为何会留在晴明的房里呢?小怪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因为你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晴明啊,总是跟在晴明身后转呀转的。』如今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小时候竟然会这么依赖晴明。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三岁的昌浩才会待在晴明的房里。晴明的房间就在安倍家的最东边,竹帘外有个小池塘,光线明亮充足。 晴明会住在房子的最角落是有原因的。仔细想想,所谓的东边,最接近艮位,好像与鬼门有什么关连,这也是昌浩最近学到时才想起来的。 昌浩用手肘抵着书桌撑住脸颊,继续回忆着。 他坐在晴明常用的褥垫上看着庭院,尽管安倍家也施了驱退坏东西的法术,但没有危害意图的鬼怪仍可以自由来去。 是的,那时自己是第一次看见被称为『妖怪』的东西。说是第一次,也许并不完全正确,但记忆里的确是那一天。 『嗯,那是什么?那个啊,就是那个黑黑的。』 他拉着爷爷的衣角问。晴明惊讶的说: 『你看得见那个吗?』 耳中深处,晴明当时惊讶的声音仿佛又苏醒了过来。昌浩直到最近才明白,那个黑黑的东西其实是非常微弱的妖气,就连吉昌也只能朦胧看见。然而只有三岁的昌浩却能指出那么微弱的妖气,难怪晴明会觉得讶异。不过,晴明更担忧孙子的未来。这个孩子才三岁,就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恐怕只会引来可怕的东西,再加上妖怪也害怕拥有超强阴阳眼的人,在他长大成人以前,恐怕就会来夺走他的性命吧。 看来,太容易『看见』也不是件好事。爷爷是经过反复思考后,才决定把他的阴阳眼能力深深封锁住吧。 昌浩又换个角度思索着。其实不封住阴阳眼,只要有人时时跟在身旁,应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啊,毕竟他小时候根本很少离开家里。 『即使只能在家里玩也调皮捣蛋到不行了。我也就是在那时候差点掉进池塘里的吧。』 那时刚好没有人在身边,他一个人玩耍,突然想看看池里有什么,然后…… 昌浩眨了眨眼睛。 『咦?』 『嗯?』 小怪抬起头来。 『我为什么会差点掉进去?』 『啊,你是说池塘吗?』 昌浩对着小怪点点头,然后又抱住头想着。好奇怪啊……那个时候自己看着池塘,水面映照日光,波光粼粼,身边并没有任何人。 『忽然,我就往前倒了下去。』 突然,水面迎面而来,应该不是水面迎面而来,而是自己接近水面吧,往前伸的手已经碰触到水面了。安倍家的池塘虽小,但深度也超过两尺,当时的昌浩还不够高,更不会游泳。若是掉进去,必死无 疑。但是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是谁抓住了昌浩,伸出两手紧紧抱住,就这样把昌浩送到了竹帘下。 他实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接近池塘,会掉下去啊。』 从上面传来了声音,昌浩『嗯』的回应,等他钻过竹帘后回过头去,才发现没有任何人。 『哎呀,难道是我忘记了什么吗?』 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是很奇怪吗?是那双手救了我,再把我抱到竹帘下,那又为什么当我回过头去时,却没有人在那里呢?简直是不可思议啊! 『你啊,一定是被偷偷潜入的可怕妖怪推了一把。』 『什么?』 昌浩看着小怪,它不再像动物一样坐着了,换成后脚往前伸跨在书桌上。长长的尾巴来回摇摆着,细长的耳朵也抽动着。 『即使看不见那些家伙也是很恐怖的事啊!而且,妖怪还会趁着孩子们年纪还小时,让他们消失不见。』 昌浩并没有看小怪,不过它的语气仿佛在缅怀过去。就好像又置身在那个场景里。 昌浩回过神来。那个时候,那双拯救自己的手臂,那耳边传来的温柔声音,那是…… 『小怪,难道是……』 小怪回头望着昌浩,张嘴笑了起来。 『这些事情,晴明已经告诉过我了。』 昌浩不禁感到四肢无力。 『啊,是吗?』 『嗯。哎呀,真是太好了,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如果一不小心就得去过奈何桥了。从以前到现在,你总是那么有惊无险的,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气愤地回嘴,又再次看着式盘。 什么嘛,最后还是爷爷救了自己,不过爷爷那时也有相当年纪了,竟然能一把抱起一个小孩,啊,肯定又是差遣了什么式神13吧。不管怎么说,总之就是爷爷救了自己啊。我啊,再不争口气,恐怕永远无法摆脱『晴明的孙子』,振作啊,昌浩!加油啊! 占卜仅能针对一件事情,而且一天只能一次,不得重复卜算。因为所谓的『占卜』是从最初显现的结果决定的。即使不能接受或不如预期,也仅限一次。 『这是规定啊。』 『虽然是规定……』 『那就得遵守规定啊!』 『嗯,但是……』 『如果不论几次都看不到结果,就算不断占卜也是一样的,死心吧!』 小怪冷冷地答道,昌浩却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可是我实在不懂它的意思啊!』 式盘显出的占卜结果其实是复杂怪异的,似乎有着险恶的预兆,而且占卜了几次,结果都不变。 昌浩手抚着式盘,皱起了眉头。 『好像存在着某些不好的东西,应该是在京城的某处吧,应该是那样。』 『既然散发出妖气,想必是妖怪或魔物之类的。』 不过小怪想想,那似乎又不是单纯的妖怪。姑且不论妖怪是强是弱,但那却是自己过去从来不曾经历过的奇怪东西。 昌浩左思右想后,仿佛决定什么似的紧闭双唇。 『再试一次看看!』 小怪做出彻底被打败的模样。 『不——是——说——过——了,不可以反复占卜吗!?』 然后转过身来,眯起了眼睛。 『不妨去问问晴明吧?问问那个擅于占卜预言的大阴阳师!』 昌浩原本松懈的眼睛顿时睁亮,接着又露出冷漠的表情,不屑地说: 『我才不要呢!』 『我想也是。』 小怪半放弃地叹息着,昌浩不理它,准备再次挑战占卜。 小怪无奈地耸耸肩,抬起头来,感觉到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逆抚着它。它走出了竹帘,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虽然如此,但风……风,不自然地吹着。 不知为何,有些紧绷感,小怪身体深处的本能发出了警讯。这个感觉,它在一个月以前就感受到了。是在元服礼之前,那时昌浩说…… 他说,已经没有关系了,回到爷爷的身边也没有关系喔。 昌浩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但那是不行的。自己的直觉恐怕是正确的,现在还不能离开昌浩的身边。 虽然昌浩自己还未察觉到,但他的身体里蕴藏着足以与晴明匹敌的强大灵力。如何使这项才能开花结果,固然与昌浩自己的努力息息相关,但也不能让他就此被埋没了。晴明也知道这些,所以才会让小怪待在还在修业的孙子身边。 虽说如此,但小怪也是凭自己的意愿才会待在昌浩的身边。这么做的理由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晴明也不知道。 小怪回过头来,眨着眼睛。 昌浩正专心地继续研究着式盘,当然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小怪正以充满无限温柔的眼神看着他,那是温和又慈祥的眼神,就像在微笑一般。 小怪悄悄地在昌浩耳旁呢喃着,是细微得要随风飘逝的声音。 『嗯……』 你呀,你在不知不觉中…… 曾经给了我一线曙光啊。 插图img01 12式占:这个意思太简单了,就是用六壬式盘来占卜啊!你猜对了吗? 13式神:就是阴阳师所操纵驱使的异界魂灵,可以化为花草树木、人类、动物等各种形体,不但有分等级,有些甚至还拥有自我意识,可是所有的式神都绝对服从主人。晴明最厉害,可以操纵十二神将,真不愧是大阴阳师! 第五章 平安京里躲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是如此宁静地存在着。虽然偶尔会因袭击人类或动物而遭到阴阳师或僧人的驱退,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随着幽暗的到来,它们与人类并存着。当阳光洒下之际,整座城又重新属于人们。不过,一旦最幽暗的帘幕落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妖怪昂首阔步的魔域。 那些妖怪们在没有特别状况时,总是静悄悄地呼吸着。但是…… 『好可怕!』 喀哒喀哒,冰冻的声音随风而逝。 『好可怕!』 『好可怕!』 那不是声音,是胆怯畏缩的妖怪的窃窃私语。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以来,妖怪们只要能静心与人类共存,就能平安无事,只要等待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到了深夜又可以安稳的活着。可是现在却失去了那样的和平。 潮湿的风突然吹起。 『好吓人!』 妖怪们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也抹去了踪迹,身子都害怕得僵硬了。 深沉的黑暗中,存在着更加深沉阴郁的身影。 前些时候,人类最崇敬的建筑物被烧掉了。被困在幽暗中的同伴们拼命逃了出来,可是在那里受到了致命一击,也暴露了自己不堪的虚弱。 燃起的火焰像幽暗冰冷的刀刃刺向妖怪们的心。 ——再怎么躲也没用了。无论如何隐身躲藏,还有比幽暗更黑暗、更恐怖的黑影,而且自己一定会被找到,然后遭到虐杀。 为了得到这片居所,那黑影要一举消灭自古以来生存在这土地上的妖怪。 平安京里躲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是如此宁静地存在着。虽然偶尔会因袭击人类或动物而遭到阴阳师或僧人的驱退,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随着幽暗的到来,它们与人类并存着。当阳光洒下之际,整座城又重新属于人们。不过,一旦最幽暗的帘幕落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妖怪昂首阔步的魔域。 那些妖怪们在没有特别状况时,总是静悄悄地呼吸着。但是…… 『好可怕!』 喀哒喀哒,冰冻的声音随风而逝。 『好可怕!』 『好可怕!』 那不是声音,是胆怯畏缩的妖怪的窃窃私语。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以来,妖怪们只要能静心与人类共存,就能平安无事,只要等待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到了深夜又可以安稳的活着。可是现在却失去了那样的和平。 潮湿的风突然吹起。 『好吓人!』 妖怪们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也抹去了踪迹,身子都害怕得僵硬了。 深沉的黑暗中,存在着更加深沉阴郁的身影。 前些时候,人类最崇敬的建筑物被烧掉了。被困在幽暗中的同伴们拼命逃了出来,可是在那里受到了致命一击,也暴露了自己不堪的虚弱。 燃起的火焰像幽暗冰冷的刀刃刺向妖怪们的心。 ——再怎么躲也没用了。无论如何隐身躲藏,还有比幽暗更黑暗、更恐怖的黑影,而且自己一定会被找到,然后遭到虐杀。 为了得到这片居所,那黑影要一举消灭自古以来生存在这土地上的妖怪。 平安京里躲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是如此宁静地存在着。虽然偶尔会因袭击人类或动物而遭到阴阳师或僧人的驱退,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随着幽暗的到来,它们与人类并存着。当阳光洒下之际,整座城又重新属于人们。不过,一旦最幽暗的帘幕落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妖怪昂首阔步的魔域。 那些妖怪们在没有特别状况时,总是静悄悄地呼吸着。但是…… 『好可怕!』 喀哒喀哒,冰冻的声音随风而逝。 『好可怕!』 『好可怕!』 那不是声音,是胆怯畏缩的妖怪的窃窃私语。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以来,妖怪们只要能静心与人类共存,就能平安无事,只要等待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到了深夜又可以安稳的活着。可是现在却失去了那样的和平。 潮湿的风突然吹起。 『好吓人!』 妖怪们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也抹去了踪迹,身子都害怕得僵硬了。 深沉的黑暗中,存在着更加深沉阴郁的身影。 前些时候,人类最崇敬的建筑物被烧掉了。被困在幽暗中的同伴们拼命逃了出来,可是在那里受到了致命一击,也暴露了自己不堪的虚弱。 燃起的火焰像幽暗冰冷的刀刃刺向妖怪们的心。 ——再怎么躲也没用了。无论如何隐身躲藏,还有比幽暗更黑暗、更恐怖的黑影,而且自己一定会被找到,然后遭到虐杀。 为了得到这片居所,那黑影要一举消灭自古以来生存在这土地上的妖怪。 平安京里躲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是如此宁静地存在着。虽然偶尔会因袭击人类或动物而遭到阴阳师或僧人的驱退,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随着幽暗的到来,它们与人类并存着。当阳光洒下之际,整座城又重新属于人们。不过,一旦最幽暗的帘幕落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妖怪昂首阔步的魔域。 那些妖怪们在没有特别状况时,总是静悄悄地呼吸着。但是…… 『好可怕!』 喀哒喀哒,冰冻的声音随风而逝。 『好可怕!』 『好可怕!』 那不是声音,是胆怯畏缩的妖怪的窃窃私语。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以来,妖怪们只要能静心与人类共存,就能平安无事,只要等待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到了深夜又可以安稳的活着。可是现在却失去了那样的和平。 潮湿的风突然吹起。 『好吓人!』 妖怪们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也抹去了踪迹,身子都害怕得僵硬了。 深沉的黑暗中,存在着更加深沉阴郁的身影。 前些时候,人类最崇敬的建筑物被烧掉了。被困在幽暗中的同伴们拼命逃了出来,可是在那里受到了致命一击,也暴露了自己不堪的虚弱。 燃起的火焰像幽暗冰冷的刀刃刺向妖怪们的心。 ——再怎么躲也没用了。无论如何隐身躲藏,还有比幽暗更黑暗、更恐怖的黑影,而且自己一定会被找到,然后遭到虐杀。 为了得到这片居所,那黑影要一举消灭自古以来生存在这土地上的妖怪。 平安京里躲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是如此宁静地存在着。虽然偶尔会因袭击人类或动物而遭到阴阳师或僧人的驱退,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随着幽暗的到来,它们与人类并存着。当阳光洒下之际,整座城又重新属于人们。不过,一旦最幽暗的帘幕落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妖怪昂首阔步的魔域。 那些妖怪们在没有特别状况时,总是静悄悄地呼吸着。但是…… 『好可怕!』 喀哒喀哒,冰冻的声音随风而逝。 『好可怕!』 『好可怕!』 那不是声音,是胆怯畏缩的妖怪的窃窃私语。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以来,妖怪们只要能静心与人类共存,就能平安无事,只要等待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到了深夜又可以安稳的活着。可是现在却失去了那样的和平。 潮湿的风突然吹起。 『好吓人!』 妖怪们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也抹去了踪迹,身子都害怕得僵硬了。 深沉的黑暗中,存在着更加深沉阴郁的身影。 前些时候,人类最崇敬的建筑物被烧掉了。被困在幽暗中的同伴们拼命逃了出来,可是在那里受到了致命一击,也暴露了自己不堪的虚弱。 燃起的火焰像幽暗冰冷的刀刃刺向妖怪们的心。 ——再怎么躲也没用了。无论如何隐身躲藏,还有比幽暗更黑暗、更恐怖的黑影,而且自己一定会被找到,然后遭到虐杀。 为了得到这片居所,那黑影要一举消灭自古以来生存在这土地上的妖怪。 平安京里躲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是如此宁静地存在着。虽然偶尔会因袭击人类或动物而遭到阴阳师或僧人的驱退,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随着幽暗的到来,它们与人类并存着。当阳光洒下之际,整座城又重新属于人们。不过,一旦最幽暗的帘幕落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妖怪昂首阔步的魔域。 那些妖怪们在没有特别状况时,总是静悄悄地呼吸着。但是…… 『好可怕!』 喀哒喀哒,冰冻的声音随风而逝。 『好可怕!』 『好可怕!』 那不是声音,是胆怯畏缩的妖怪的窃窃私语。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以来,妖怪们只要能静心与人类共存,就能平安无事,只要等待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到了深夜又可以安稳的活着。可是现在却失去了那样的和平。 潮湿的风突然吹起。 『好吓人!』 妖怪们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也抹去了踪迹,身子都害怕得僵硬了。 深沉的黑暗中,存在着更加深沉阴郁的身影。 前些时候,人类最崇敬的建筑物被烧掉了。被困在幽暗中的同伴们拼命逃了出来,可是在那里受到了致命一击,也暴露了自己不堪的虚弱。 燃起的火焰像幽暗冰冷的刀刃刺向妖怪们的心。 ——再怎么躲也没用了。无论如何隐身躲藏,还有比幽暗更黑暗、更恐怖的黑影,而且自己一定会被找到,然后遭到虐杀。 为了得到这片居所,那黑影要一举消灭自古以来生存在这土地上的妖怪。 平安京里躲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是如此宁静地存在着。虽然偶尔会因袭击人类或动物而遭到阴阳师或僧人的驱退,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随着幽暗的到来,它们与人类并存着。当阳光洒下之际,整座城又重新属于人们。不过,一旦最幽暗的帘幕落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妖怪昂首阔步的魔域。 那些妖怪们在没有特别状况时,总是静悄悄地呼吸着。但是…… 『好可怕!』 喀哒喀哒,冰冻的声音随风而逝。 『好可怕!』 『好可怕!』 那不是声音,是胆怯畏缩的妖怪的窃窃私语。 很漫长、很漫长的时间以来,妖怪们只要能静心与人类共存,就能平安无事,只要等待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到了深夜又可以安稳的活着。可是现在却失去了那样的和平。 潮湿的风突然吹起。 『好吓人!』 妖怪们隐去了自己的气息,也抹去了踪迹,身子都害怕得僵硬了。 深沉的黑暗中,存在着更加深沉阴郁的身影。 前些时候,人类最崇敬的建筑物被烧掉了。被困在幽暗中的同伴们拼命逃了出来,可是在那里受到了致命一击,也暴露了自己不堪的虚弱。 燃起的火焰像幽暗冰冷的刀刃刺向妖怪们的心。 ——再怎么躲也没用了。无论如何隐身躲藏,还有比幽暗更黑暗、更恐怖的黑影,而且自己一定会被找到,然后遭到虐杀。 为了得到这片居所,那黑影要一举消灭自古以来生存在这土地上的妖怪。 平安京里躲藏着无数的妖魔鬼怪。令人惊讶的是,它们是如此宁静地存在着。虽然偶尔会因袭击人类或动物而遭到阴阳师或僧人的驱退,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随着幽暗的到来,它们与人类并存着。当阳光洒下之际,整座城又重新属于人们。不过,一旦最幽暗的帘幕落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妖怪昂首阔步的魔域。 那些妖怪们在没有特别状况时,总是静悄悄地呼吸着。但是…… 『好可怕!』 喀哒喀哒,冰冻的声音随风而逝。 『好可怕!』 『好可怕!』 那不是声音,是胆怯畏缩的妖怪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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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灾之后,已经过了十天左右。昌浩每天还是准时入宫,依旧在杂务奔波中度过,然后黄昏时离开。每天就那样平稳的度过。至少,整件事的真相似乎还未传到最下层仆役的耳中。 那么,朝廷的情形又如何? 昌浩想起藤原道长精悍的脸庞,难免有些嘀咕。有人认为是政敌放的火,事实上也有可能,树敌那么多也是很可怕的事啊,不然的话……他摇了摇头。想些别的吧。一定有什么来到了平安京,而且是不好的东西,甚至正慢慢地变大、变强,就要吞下整个皇室中枢了。 『是妖怪,应该是的。』 内殿本来就藏着妖魔鬼怪,虽然还不能确定,但那场火灾肯定是妖怪作祟。只是引起火灾的应该不只是那股谜样的妖气,肯定是这样。而且…… 『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的……是这样吗?可以这么说吗?』 昌浩试着说出自己的判断。过去不存在的东西,如今却在这里,那就是不受欢迎的东西了。它来自哪里?又为什么来?弄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仅凭手边的资料还是无法找到答案啊。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弄清楚。侵入东三条府那个妖怪的瘴气是昌浩从来不曾感觉过的,而且直到现在,他都还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降服了那个妖怪。 昌浩双手抱在胸前思索着,然后对躺着看式盘的小怪提议: 『喂,小怪!我想出去一下。』 『要去哪里?』 『这个嘛……』 小怪皱起眉。 『哎呀,又要搞什么鬼了?』 昌浩站了起来,取下乌纱帽,解开发髻,将略长过肩的头发绑在脑后。接着开始准备念珠与符咒等物品,小怪则疑惑的看着他。 『你准备去做什么啊?』 昌浩回过头来。 『准备去问一个比我了解事情真相的家伙!』 『晴明吗?』 『怎么可能!?』 昌浩立刻否定,同时眯起了眼睛。 『小怪,如果我现在去找爷爷,说:「爷爷,无论我怎么占卜都看不出结果,难道是方法错了?你可以从头再教教我吗?」这样说的话,你猜会有什么后果?』 昌浩先做出双手合掌拜托的样子,接着立刻伸出食指逼问着小怪。小怪被他的气势吓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会怎么样?』 小怪催促着昌浩继续说下去,只见他两手一摊,望着远方。 『那只老狐狸啊,一定会这样说:「好吧。不过,昌浩,这样实在太丢脸了。难道有一阵子看不见妖怪,你就把一切都给忘光了吗?好吧,我就从头再全部教起吧。唉,实在是太丢脸了呀!……」哼!真是气人!』 虽然只是想象,昌浩却真的气愤不已。小怪露出了苦笑。虽然那只不过是昌浩的想象罢了,但也没有错,而且晴明应该会这么说吧:『以前还曾经说出那么有雄心壮志的话,结果却怎么都没有进步啊?爷爷真是难过,好痛心啊!』 晴明不但假装如泣如诉地说着,而且还会做出以衣袖拭泪的模样吧,小怪能轻易想象出那个画面,昌浩也接着说: 『然后他会说:「想当年我跟师父学习的时候,可是像移花接木般把师父的法术全学了起来。对你,我也是那样尽心尽力地教,即使如此,当初拼命教给你的东西都白白浪费了吗?昌浩啊,爷爷真是难过啊!好痛心啊……」一定会说个没完没了,然后又假装擦去那流也流不出来的眼泪,我简直已经清清楚楚看到那个模样了!』 对于昌浩几乎百分之百准确的预测,小怪简直想拍手叫好,却又不禁暗自心想: 『晴明啊,你虽然疼爱孙子,但太唠叨还是会被讨厌的。』 小怪只好摇头叹息着说: 『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若是放任着不理,恐怕昌浩又要说晴明的坏话说个没完没了,小怪只好赶紧打断。 『那要去哪里啊?』 昌浩点点头说: 『去看百鬼夜行!』 另一方面,在安倍家,晴明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盯着六壬式盘。他两手交抱在胸前,神情凝重,目不转睛地默默注视着占卜的结果。 前几天后宫发生了火灾,晴明针对那场迅速燃烧的怪异无名火占卜火苗出处,对于意想不到的结果大感震惊。起火的原因是鬼火,虽说是占卜的预测,但因为是在不可能起火的地方突然发生大火,若不是人为因素,就应该是妖怪作祟。但是,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妖怪所放的火,一举烧毁了后宫。这把火是为了向同伴示警。 火灾之后,晴明来到后宫察看时,不用说,放火的妖怪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火有净化的作用,一切皆被火所吞没,没有留下一丝线索。然而,他却感觉到还存在着少许妖气。虽然转瞬间就突然消失了,不过以晴明敏锐的直觉来说,那已经足够了。 经过数日谨慎地观察星象、集中精神、斋戒沐浴之后,晴明才开始占卜。 『从遥远的西方,来自异乡的威胁,将给人们带来灾厄……』 就在京城里,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妖怪。晴明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要向天皇禀告吗?但就算禀告也只会招来更大的混乱罢了。最后朝中仰赖解决的人还是晴明,毕竟其他人都使不上力啊。那么,该做些什么呢? 晴明自嘲般淡淡的笑着。 『我果然是老了啊!』 若是年轻个四、五十岁,就不会如此犹豫不决了。别人看来或许难以察觉,但毕竟只有自己才知道,才能已经随着年龄增长而渐渐衰弱了。 晴明陷入沉思,此时帘幔似乎摇动了起来,他转过头去。 其实帘幔不是因为风的吹拂飘动,而是来自他所施用的法术。 月光下视野辽阔,垂落的帘幔、紧闭的板窗,从间隙中可以看见小小的影子正无声无息地往墙壁攀去。 『有何差遣?』 ——藏身幽暗,隐身风中,等候指派命令。 晴明用手托着下颚。 他所占卜出的,还有另一个预言——趁着黑夜悄悄来袭的强大威胁。但是,另一方则开始萌动着,是划破黑暗的一道极为渺小的曙光。 『不要紧吧?昌浩有那个跟着,若遇到了什么麻烦应该会来知会我吧!?』 昌浩就是曙光。说他是初生之犊也不为过,他有着代替年老的自己对抗异邦威胁的力量,也是划破黑暗的一个方法。所以,为了弥补未成熟的昌浩的不足,晴明派出了小怪。 应该不用担心,但暂时还是先观察看看吧! 考虑再三后,晴明拿起放在书桌上的一张符咒,口中念起咒语,然后放开了符咒。符咒化成了小小的蝴蝶,朝着夜的幽黑处飞去。 百鬼夜行,顾名思义是指无数的妖魔鬼怪成群结队趁夜现形。 说起平安京这个都城,自建都以来就饱受恶鬼与怨灵的骚扰。迁都至此的恒武天皇,为了保护自己与百姓而对京城施以各种法术。 『但是若施以太强的咒术,恐怕从外面误闯进来的妖怪也很难离开了啊!』 昌浩一边慢步走着,一边仰望着夜空。 为什么当初没有把它们全部驱赶出去呢?当时应该已经设立了阴阳寮,也有阴阳师才对啊。也许是没有能听出异象的阴阳师吧,于是就这样放任不管了。 对于昌浩的疑问,自称『非常长寿且无所不知』的小怪说: 『因为不管怎么驱魔除妖,它们还是会过来的。平安京是妖怪喜欢的地方,当然很容易就成了它们聚集的场所。』 小怪一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边继续说: 『而且,最糟的是恒武天皇的儿子,也就是嵯峨天皇,他很不喜欢阴阳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不清楚,但当时的阴阳寮的确非常不受重视。』 『喔?』 昌浩对小怪的话感到十分惊讶,毕竟以京城的现况来说,就连昌浩这个十三岁的菜鸟阴阳师都能深切地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不就玩完了吗?难道只是因为嵯峨天皇把阴阳寮冷冻了起来,妖魔鬼怪或怨灵现在才能在京城里胡作非为?』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真是让人恨死了以前的那个天皇。虽然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不过当时的天皇难道没有想过后世的平安京会变成如今的景象吗? 小怪转过头来安慰忿忿不平的昌浩。 『他应该是有什么考量吧?唉,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裔,而阴阳道却来自遥远的西方,是从大唐传来的异教,所以才不被接受吧,一定是因为这样!』 『可是平安京就是仿照大唐长安城所建的啊,而且也是四神相应的地方14不是吗?以道教的观点来说,京城不正是最适合施咒的地方吗?这不是很矛盾!?』 昌浩歪着头露出怀疑的眼神。小怪一边表示同意,一边喘着气说: 『总得要有人来做这事啊,因为那些嚣张的妖魔鬼怪也不知道突然会从哪里冒出来,所以才需要阴阳师啊,要是完全没有那些妖怪,恐怕你就得等着失业啰!』 『这样当然也不行,最好是刚刚好就好了。咦?……』 昌浩说出实际的需求,频频点着头,突然停下了脚步。原本在他身边直立走着的小怪一脸困惑的抬头望着他。 『昌浩?』 昌浩用手摸了摸颈后。不知道是什么,脖子就像被针刺到了一样微微刺痛着。他觉得很纳闷,便回过头去。 由于月光很明亮,所以昌浩未带火把,眼睛一旦适应黑暗后,就能恢复惊人的洞察力。更何况小怪即使在黑夜也有和白天一样的好眼力,所以就算自己有没注意到的地方,应该也不必担心。 昌浩回头张望,在月光照射下,眼睛眨呀眨地直直盯着道路的另一头。京城的道路大体来说是宽阔的,即使再狭窄的羊肠小径也能容下两辆牛车交错而过。由于每条道路都是笔直的,只要没有任何障碍物,就可以望见极远的地方。 小怪也学他转身望着,着地的前脚往前跨了一步。 已过了六月中旬,风里残留着白天湿热的暑气,奇妙的是这样湿黏的空气抚颊而过时,却也不会留下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凝视着远方的昌浩突然用手指着。 『咦?那是什么?』 他所指的远方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小怪张着大而圆的眼睛直盯着看,额上的红色印记看似要燃烧起来的样子。 『牛?』 突然间,那只牛开始动了起来,一步步地靠近,月光下只见它的身体是白色的。它像是从某所贵族府邸逃出来的,尽管如此,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在这样的深夜,那只牛缓缓地、缓缓地漫步走着,虽然远远地看不清楚,但应该是朝着昌浩他们而来吧。 『怎么?那牛……』 昌浩突然感到心脏像是重重挨了一拳似的猛烈跳动起来。他的呼吸变快,心脏扑通扑通的急速跳动,瞬间脸色发白,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全身颤抖了起来。 『牛』直直朝着昌浩过来了。 『昌浩,快跑!』 小怪察觉到情况不对,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它』的外观像牛一样,可是,为什么头上长着四只角呢? 昌浩像要阻止小怪再说下去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刹那间,那只牛的身体膨胀变大了——不对,是它身上的毛发,白色的长毛竖立起来,就像簑衣般撑开了。先前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的妖气,如今从这个像牛的家伙身上涌了出来。 『这是……』 昌浩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恐。这股妖气是在内殿时微微感觉到的那种不寻常的气息。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从来没看过啊!』 就连小怪也脸色大变。 那是从来没见过的妖怪,无法了解那究竟是什么,只感觉到源源不绝的惊人妖气,还有那令人背脊发凉的眼神。刚才像针刺般的疼痛感,应该就是那妖怪锐利的目光造成的吧。 『昌浩,快逃!』 就在小怪转过身的同时,那只像牛的妖怪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往前冲来。 『哇,好快啊!』 昌浩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无法动弹,小怪赶紧往他的脚踢了过去,也只有疼痛才能让他回过神来了。 『快跑啊,昌浩!』 『嗯,喔……咦?』 昌浩才正准备要跑时,突然,月光被遮蔽了。他抬头仰望天际,浑身僵硬。 妖怪飞跃起来,高高的、高高的,就像天马似的,接着落在昌浩的眼前,转过身来向他步步逼近。在这样的距离下,即使转身逃命也敌不过妖怪的脚力。 昌浩慢慢地后退,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 逃不了的。可以做的,也只有正面迎战了,不是吗?对手既然也是妖怪,那跟先前对战过的妖怪应该没什么不同吧。 『拜托,不要有什么差别啊!』 昌浩心中喃喃念着,从怀里取出了符咒,就在这时候,小怪额上的印记开始释放出淡淡的光芒。 妖怪以蹄踏着地面。 昌浩拿起符咒摆好架式,放声高喊: 『必神火帝,万魔拱服!』 接着对着猛冲过来的牛妖放出符咒。符咒四处飞散,同时一股惊人的灵力瞬间蔓延开来,直逼妖怪而去。 妖怪发出『呜——』的鸣叫,就像来自黑暗地底的低沉咆哮声。 风呼呼地吹着,妖怪释放出的妖气反击了昌浩所施展的法术。 『呜哇!』 昌浩突然双脚一软倒了下来,赶紧用手撑起上半身,这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逼近到眼前的妖怪,正举起前脚就要往自己身上踩下来了。 『啊——』 发不出声的悲鸣在昌浩的喉咙深处低回着,他本能地闭上眼睛,用手挡住脸。 瞬间,刺眼的红光穿过了昌浩紧闭的双眼,一阵灼热的风拍打在脸上,他睁开眼来,不禁瞪大了双眼。 一个修长的身影就在昌浩的前面,是个体态威风的青年,正用尽全身的力量,以自己的身体阻挡直逼而来的妖怪,然后抓住妖怪的角把它丢了出去。妖怪轰然一声倒下,但是立刻又站了起来,阴郁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它不断以蹄踏着地面,同时发出惊人的咆哮声,刺痛了昌浩的耳朵。 但那青年并没有把这一切放在眼里,看也不看便举起手来,缠在手腕上的薄布轻盈飞舞,发出火红的火焰。 『去吧!』 一道蛇般的火焰伴随着他的怒号而射出,将妖怪全身紧紧缠绕住。企图挣脱那火蛇的妖怪,每以蹄踏地时就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哇啊啊!』 火之咒缚缠在妖怪身上,熊熊的火焰舞动着,不管如何挣扎都无法使其散去,于是妖怪再也无法动弹。 昌浩一时之间无法呼吸,不断干呕着。 『红莲……』 他以嘶哑的声音叫唤着,那个高大的青年转过身,蹲了下来。 『没事吧?』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昌浩默默地点了点头。 插图p125 青年额头上戴的金色头箍映照着火光耀眼闪烁着。他身长超过六尺,精悍的相貌给人连贵族也比不上的深刻印象。上扬的细长双眼,如火焰般燃烧的金色眼珠,嘴角露出尖锐的牙齿,在火光照射下散乱不齐、长及肩部的深色头发,尖削的下颚线条牵引出如鬼般的尖耳,加上强壮的身体,还有如佛像般整齐的衣着。 『小怪,你变身得太慢了吧!』 青年挑了挑细眉。 『不要叫我小怪!我以这个姿态出现时,就是红莲!』 『叫你小怪就可以了,我的寿命已经少了十年了啊!』 昌浩觉得自己也有些无理取闹,但若不这样开玩笑振作精神,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红莲瞪着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不停抽动的昌浩,莫可奈何地耸耸肩说: 『是喔!那你还有九十年的寿命啊!』 草草的回应后,红莲轻轻抱起了昌浩,让他能够自己站起来。昌浩全身还在颤抖,也许是中了妖气,在火焰的照射下脸色青白。 就在此时,又传来惊人的怒号。他们回头一看,吓得倒抽了口气。妖怪依然活着,正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没命似地咆哮,不断试图从像蛇一般缠绕在身上的火焰里逃脱出来。 『红莲的火应该是地狱的业火吧?』 对于昌浩的询问,红莲不语的默认。 所谓『业火』就是能烧光一切,让所有的有形、无形全部化为灰烬,在黑暗的幽冥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但是,被业火烧着的妖怪却依旧扭曲着身体,同时直视着昌浩。 红莲像是要阻隔它的视线般挡在昌浩前面,双眸里的火焰燃烧着。 『你究竟是……?』 红莲在数百年前修炼成为现在的人形,然而在这之前却度过了更漫长的 时光。它在那漫漫的岁月里遭遇过各种妖怪,然而这个牛妖却不一样。 面对红莲的诘问,妖怪不痛不痒的笑了笑。 没错,它是笑了,它听得懂红莲的语言——虽然被蛇样的火焰给包围住。 『把那孩子交出来!』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冷冷地回荡着。不是从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传达到脑海里。 昌浩不自觉地抓住红莲的手,全身依然抖个不停。红莲握住昌浩失去血气的冰冷双手,斜眼瞪着妖怪说: 『回答啊!』 缠绕在妖怪身上的火蛇更加剧烈地燃烧起来。 然而妖怪并不打算回答的样子,反而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交出来!那孩子密藏着上乘的灵力,是独一无二的猎物……进贡!』 『你说进贡?』 红莲全身燃起了斗志,不但长发飘扬,身上的薄布也随之飞舞,就连抚过昌浩脸旁的风都是灼热的。 『你不是妖怪!』牛妖嘲笑着,『竟沦落到让人驱使的地步,可悲的神!』 妖怪的声音刺痛了昌浩的耳朵,他不禁抬起头仰望着红莲。 红莲的嘴角突然浮出冷冷的笑意,露出尖牙,散放出更强烈的气息。 昌浩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从未看过如此激昂的红莲。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而且他也只看过『红莲』两次而已,但是昌浩却拥有直呼『红莲』名字的权利。正如牛妖所说的,红莲并不是妖怪。他的外表虽然与鬼没有两样,但他所散放出的是清凉的神气,他是神族。 红莲的眼中闪耀着光芒。 『没错,我是自愿降格让人所支配,但是你没有资格嘲笑我。对腾蛇胡言乱语……你会后悔的!』 火焰将妖怪全身团团包围住,发出了青白的光芒。即使是那妖怪也无法从痛苦中幸免,它的肉体发出嗞嗞的燃烧声响,并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虽然昌浩和它相距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因为那股热气而流了一身汗,他拉着红莲的手叫着: 『红莲,好热!如果那边的房子也烧了起来,该怎么办啊?』 红莲的反应冷淡。 『我会那么蠢吗?又不像你!』 然而,就在此时—— 『啊——』 妖怪一阵悲鸣,激烈地扭动着身体,不仅发出妖气且前脚不断踏地,而原本缠绕在身上的白热火焰竟开始四处飞散。 『什么!?』 就连红莲也大惊失色。 妖怪身上虽已有好几处被烧得露出血红的肉,却依旧没有倒下。它猛烈地摇动着身体,烧焦的表皮滑溜溜地剥开来。簑衣般的毛已烧尽,剥落的表皮也一块块掉落下来,全身各处露出的肉渗出像血水般的液体,滴落在地面烧焦的皮上。 即使情况如此凄惨,妖怪却依然龇牙咧嘴的笑着,就仿佛是在嘲笑受伤的自己般,令人毛骨悚然。 『没办法……只好进贡这个身体了。』 突然,一团黑雾将妖怪包裹住,卷起了一阵风,妖怪的身影就此消失了。 烧灼的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妖气。 妖怪完全消失后,昌浩为了慎重起见,一边抓着红莲的手,一边以脚尖拨弄着妖怪脱落的皮,烧焦的皮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确认没有任何动静后,昌浩伸出手来,就在这时,红莲制止了他。 『别动它,别碰这些不知来由的东西,做事不经思考,以后会后悔的。』 说着,红莲对那些东西放了把火,在火焰的燃烧下,终于全都化成了灰烬。 昌浩留意着附近的状况。微温的风吹走了原有的热气,仅有静寂包围着他们。附近已经没有任何险恶的妖气了。一放下了心,昌浩的精神也松懈了下来。他筋疲力竭地瘫坐在地上,呼吸又深又沉。看着这样的昌浩,红莲双手叉在胸前,厌恶地斜眼瞪视着他。 『没用的家伙!你这个样子会被笑死的,晴明的孙子!』 昌浩猛然抬起头来。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一声,当真生气了,红莲微笑地看着他。 突然出现救了昌浩的红莲是安倍晴明的式神。他的真面目是十二神将之一的火将腾蛇。平常封住了神气,以不具威胁性的外貌出现,但是一旦遇到紧急状况时就会现出原形。 所谓十二神将,原本是记载在六壬式盘上的诸神。分别是天一、朱雀、六合、勾阵、青龙、天后、太阴、玄武、太裳、白虎、天空以及腾蛇。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拥有惊人的咒力,能够如同亲族般地驱使十二神将为他所用。 十二神将各有各的特性,火将腾蛇的特性是司掌『惊恐』的负向存在。而缠绕在他身上的就是地狱的业火,能将一切烧尽,是炼狱的神将。因此,就算他是神,也是令人畏惧的神将。 当十二神将愿意臣服效命时,晴明对腾蛇说: 『你身上缠绕的火是地狱的业火吗?那到底是谁说的?那根本就像是浮出水面盛开的红色莲花不是吗?』 就这么决定了,你的名字就叫红莲吧。美丽地盛开在冰清玉洁的水面上,抚平了人们的心灵,就像莲花一般…… 第一次被赋予这个具有意义的名字时,对红莲来说如获无形至宝。只有赐他这个名字的晴明和眼前的这个少年才能直呼这个名字。 红莲蹲了下来,与昌浩对望着。 『站起来吧!今晚的事情解决了,还是回家去比较好。』 昌浩点点头,但依旧浑身颤抖、指尖冰冷,尚未恢复过来。 『好冷……』 是血气下降的缘故,还是无法承受刚才的冲击呢?心脏负荷不了的人,搞不好还会因为刚才的精神冲击而丧命,所以实在不能轻忽。 昌浩原本并不是这么不堪一击,但却怎么也无法振作起精神,如此的虚弱也许都是因为那个妖怪的强大妖气作祟吧。 红莲也不禁感到讶异。虽然昌浩就在身旁,但却感觉心脏像被冰冷的手攫住般。人的身体远比想象中还要脆弱啊。 既然不能阻止昌浩外出,他当然有可能遭遇危险。 红莲并没有人类所拥有的感觉,不会感受到恐惧。不过,伴随着妖怪攻击而来的那股猛烈锐利的妖气,还是让他有皮肤就要被撕裂的感觉。 他将昌浩轻轻放在肩上,纵身一跃,跳上了不知是谁家的屋顶。接着就在屋顶上坐下,把昌浩放在自己的膝上,从后面以双手环抱住昌浩。昌浩眨了眨眼。虽然这样暖和了些,但是…… 『我们不是要回去了吗?』 身体还是不断发抖的昌浩回过头来,红莲带着有些沮丧的表情说: 『我是想那么做啊,但是就这样回去的话,晴明恐怕不会放过我吧!』 昌浩睁大了眼睛。 『爷爷吗?为什么?』 『没什么,就这样,听过就算了。』 红莲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昌浩的头。晴明啊,他肯定就像以往一样,从头到尾都在看着。他偷偷环视四周,果然在不远处,一只白色蝴蝶映入了眼帘。 万万想不到会遭遇这样的事,竟然会碰到那家伙迎面突击。原本以为不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况,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了。尽管如此—— 眼前的是昌浩的脑袋瓜。 『唉……』 红莲感叹着,以前的昌浩就像可以埋进膝盖般的幼小,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那时,抓住自己手指的那只手是那么弱小。 『做什么啦?』 昌浩不满地瞪着红莲,他才回过神来。刚才无意间好像抓住了昌浩的脑袋瓜咕噜咕噜地转着。 『没什么,你的头形很漂亮啊!』 『什么?什么意思啊?』 『别放在心上。』 红莲不禁苦笑着,对生气的昌浩若无其事的回答。多么令人惊讶的成长,不过他终究还是个菜鸟啊,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威胁却不管呢? 另一方面,昌浩回想起小时候,自己也常将头靠在父亲的膝上。虽然心不在焉地想起了许多事情,但还是忘不掉那妖怪的事,它说了『进贡』,应该是要将昌浩献给谁,还说是独一无二的猎物。所谓的进贡,应该是指献给最上位者吧。 这是他过去从未看过、也未听过的怪异妖怪。那么,它到底要把人类献给哪个不知名的妖怪呢?…… 插图img01 14所谓『四神相应』的地方是指:左(东)有流水(即青龙),右(西)有大道(即白虎),前(南)有洼地(即朱雀),后(北)有丘陵(即玄武)。 第七章 昌浩以及变身回小怪的红莲,直到天快亮时才回到家。 经过深思熟虑后,昌浩决定再用式盘占卜一次。占卜的结果是必须等到下次『寻常的』百鬼夜行才能找到。他总算放下了心中的石头。不管百鬼夜行是否寻常,至少比昨晚的妖怪好对付吧。 『但是该如何对付呢?』 被小怪这么一问,昌浩双手扠腰自然地回答: 『那当然是用符咒与念珠「好好地」问候它们啰。』 『……那应该是要胁吧?』 『是问候!』 小怪欲言又止地盯着昌浩,然后一边叹气,一边淡淡地说: 『我偶尔忍不住会想,你果然是晴明的孙子啊!你们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突然被小怪这么一说,昌浩不满地发出了像是青蛙般的低鸣。 『我可没有那么坏心眼!』 小怪不以为意地说: 『恐怕只有你一个人那么认为吧。』 『噗……』 这回轮到昌浩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看到他的表情,小怪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昌浩低头看着捧腹笑倒在地的小怪,翻了个白眼。 『你好像很乐的样子喔,小怪!』 小怪砰砰的捶打着地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地上打转。 『我就是喜欢你这些地方啊!』 『是哦,谢谢你喔!』 『好吧!』 小怪拍拍正在呕气的昌浩肩膀,但喉咙深处似乎还发出了笑声。 『小怪,你笑得太离谱了吧!』 昌浩的眼神冷冷的。 小怪装咳了一下,端正了姿势。 『对了,昨晚的事告诉晴明了吗?』 『就算不告诉他,他也已经知道了吧。爷爷可是会用千里眼观看一切的。』 昌浩苦着一张脸。根据过去的经验,无论他是偷偷摸摸出门也好,大大方方出去也罢,晴明总是能知道他的动向,现在才去报告,根本是多此一举。反正,打不过那个来历不明的妖怪,最后还得依赖红莲解救。『你果然还是成不了气候啊!』铁定会被爷爷这么取笑的。 不愧是晴明的孙子,非常了解晴明的个性——小怪心里想着,表面上却静静地不做任何回应。 昌浩准备好六壬式盘。 那个妖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说要把我的身体拿去进贡,又是要献给谁? 虽然整晚没睡,但一个刚元服出仕的新人是无法得到休假的,这是身处任何朝代都应该具备的自知之明。但是,若变得受人尊敬,或许就可以轻松以斋戒或避讳等理由减少入宫。斋戒期间持续半个月左右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所以若稍有倦怠或今天根本不想出门的贵族们,便经常以『斋戒』为理由隐居在家。 『只是这样就躲起来啊?』 『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功成名就的困扰,当个上流贵族真好啊!』 『不对,正好相反,是因为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对世事感到渺茫才会隐居的,不是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被排除在功名之外,或许就是那些被冷落的贵族的末路吧。所以不管怎么忙碌,终究都是自己该做的事,还是应该对自己的未来立下目标。 尽管昌浩才入宫不久就已有如此的体认,却还是只能一边揉着沉重的眼皮,一边拼命地磨墨。 虽然被人当成杂役般使唤,昌浩却不觉得特别辛苦,因为做任何事都必须从最基层做起,况且无论爷爷或父亲都是这样教导自己的。 『本来嘛,如果以为轻轻松松或过太平日子就能出人头地,这种想法实在太肤浅了。每当受到欺负时,虽然很想骂人,但反而更能激发斗志,不是吗?所以年轻时吃点苦也是值得的。』 该怎么说呢?今天的小怪似乎特别多话。平常昌浩工作时,它总会静静待在旁边不吵不闹。昌浩揉了揉累得快张不开的眼睛,一边望着小怪,然后叹口气嘟囔着: 『你今天的话真多!』 小怪用后脚站了起来,双手扠着腰。 『我是怕你无聊,不想让你打瞌睡,你应该感激我才对吧!』 咚! 『咚?』 原本抬头挺胸望着天花板的小怪,听到声音赶紧低头一看,只见昌浩一头栽向桌面,肩膀不停颤抖着。 『喂喂,才刚说你就睡着了啊!』 小怪一脸不解的拍了拍昌浩的肩膀,昌浩抚着前额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 『小怪,你虽然体贴,可是让人担心的头痛事还是在啊!』 『是哦?』 『难道你不能说点更有建设性的话吗?』 的确,黎明时才回到家,只能利用入宫前的短暂时间稍稍打瞌睡,所以想睡就是想睡啊。再加上单调的工作,更让眼皮愈来愈沉重。小怪的用心虽然令人感激,但难道就不能说些笑话、有趣的事,或是做点别的什么事吗? 小怪不解地睁大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 『嗯……假设平安京建都时,不知为何让妖怪们跑了进来,然后演变成如今让人欲哭无泪的严重情况,或是……』 『那些留到以后再慢慢说吧。』 的确是非常吸引人的话题,但眼前还有更实际的问题得优先处理。 『那么,就来说说晴明是如何召唤我们,又是如何演变成现在的主从关系,怎么样?』 的确想知道,真的非常想知道。仔细想想,区区一个人类安倍晴明,究竟在何时,又是如何让身为神的十二神将听从命令呢?昌浩从未听过这些由来,要是能听到主角亲口说出,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尽管如此,但是…… 『那件事什么时候说都可以啦。』 还有比这件更优先的事,所以建议驳回! 小怪突然站了起来,好像在运动般挥动着手臂,扭动着上身,全身筋骨啪啦啪啦作响。昌浩想,能这样站立着转动身体、放松筋骨的怪物,大概也只有小怪才办得到吧。 『本来想让你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没想到你这个无情的家伙,竟无视我的一片苦心!你那个睡眠不足的脑袋瓜,还能想出什么了不起的事吗?』 昌浩惊讶地直盯着眯着一只眼睛、微微摆动耳朵的小怪。 『哇,小怪,原来你那么关心我啊?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是人啊!』 『好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 『好小怪。』 『……算了!』 昌浩笑着拍拍闷闷不乐的小怪。 『对不起啦!』 『没关系啦,谁叫你是昌浩呢!』 小怪赌气地走到一旁准备睡觉,就连这个举动也那么可爱,那么讨人喜欢。这个故意装模作样耍脾气的小怪,和那个红莲竟然是同一号人物,看来这世上好像也没什么道理可言了——昌浩最近经常这么想。 换了个外型,就连个性也会改变吧。对了,元服礼那天,小怪说过『换了衣服,好像连个性也变了』,也许自己正是如此,才会想着那些有的没有的吧。 昌浩摇了摇头,试图赶走睡意。因为是工作,纵然是为了写符咒而磨墨这样单调的工作也不得不认真去做。 小怪回头偷偷看着专心工作的昌浩,微微地笑了,接着陷入沉思中。 这里是阴阳师常驻的阴阳寮,就算发生了昨夜妖怪来袭的事件,能够迎战、收伏妖怪的人才太多了,所以也没有任何好不安的。就算没有可信任的人,但至少还有吉平与吉昌在这里。 脑海中浮现出昨夜牛妖的身影,小怪试着回忆着。 活到这么一把年纪了,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东西。要是真遇上了那样的妖怪,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昌浩的占卜显示出的卦象,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妖怪吧! 被炼狱的锁炼束缚住、表皮又剥落了,在那样的伤势下,妖怪恐怕难以活命了。那个从未见过的可怕妖怪,的确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但是那家伙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晴明应该十分清楚所有这些事情,还是稍后再去问个明白吧。 傍晚,昌浩在书库里的小房间跌倒了。 今天一整天的工作终于在磨墨中结束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老是做着同样的工作,肩膀也不知不觉地僵硬了起来,再加上睡眠不足,步伐变得有些摇摆不稳。他心想:『躺一个时辰也好。』于是拜托小怪晚一点叫醒他,就枕着书本进入了梦乡。 另一方面,担任叫醒任务的小怪却也开始呵欠连连。它趴在昌浩的身旁,耳朵却不断颤动着注意周遭的情况。 昌浩突然清醒过来。 『咦?』 在夜色的笼罩下,屋内仅透着微微的光亮,剩下的是一片漆黑,甚至看不见月亮。 这里是哪里啊? 昌浩环顾四周,虽然是黑夜,而且是真正的幽暗郁黑,但他却不可思议地看清了房屋的全貌——是东三条府,就是前些时候才遭到妖怪入侵的大宅邸。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 昌浩侧着头想。 『难道我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阴阳寮吗?』 他望向脚边,不禁讶异。奇怪了,总是待在身旁的小怪不见了。 『小怪……』 他小声地叫唤着,却没有任何回应。 一片死寂。或许因为是深夜吧,他感觉不到丝毫有人的踪迹,也或许大家都已经入睡了吧。 算了,昌浩摇摇头。 那栋建筑流泄出烛台的光亮。 突然,他仔细倾听。 『是狗?』 隐隐约约听得见狗叫声从寝殿里传出,是相当悲恸的哀嚎声。他被诡异的气氛所吸引,往府中深处走去。东三条府被高耸的围墙给围住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狗儿如此慌乱呢? 微弱的吠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突然,昌浩的背脊像是被冰冷的手摸过似的,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涌了上来,到了颈部盘旋不去,脖子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虽然隐蔽在黑暗里,但那肯定就是妖气!昌浩熟悉那个气息,是隐藏在瘴气中的那阵妖气。 妖气逐渐弥漫,侵袭而来。 东北对屋的房门里侧映照着朦胧的灯火。 昌浩突然停下了脚步,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了警告,他的双脚僵硬得无法动弹。是缓缓袭来的一阵冰冷。 狗呜咽地哀嚎着,就在对屋旁的竹帘下方——当时,小怪曾说那里『残留着某种气息』不是吗?没错,就是那里,与那个妖怪出现的是同一个地方。 昌浩抬起头。从门内垂下的帘幔映着一个人影,身材娇小,头发挽在脸颊旁。 『彰子!』 她正讶异怎么有狗吠声而探出头察看外面的情况。 『……有了!』 异常激动的声音。这声音却不是传进耳朵,而是回荡在脑中,就跟那个像牛的妖怪一样。 『……进贡……那般的灵力……太棒了!』 那声音窃窃地笑着。 『头发……好长啊……』 彰子的头发很长,应该是从出生到现在,除了修整之外都不曾剪过吧,因而拥有一头笔直而丰润的亮丽黑发。 『……有了她……伤口就可以复原了……』 『进贡』,妖怪的话语像雷电般闪过昌浩的脑海。 漆黑的幽暗里,有个影子蠢蠢欲动。不行,不要碰彰子,不准动那个女孩。 『不行……啊!』 昌浩拼命喊着,叫出的声音却是如此微弱。 飘散在空气中的妖气是那么锋利紧绷,昌浩屏息凝视着。 那影子回过头来窃笑着。漆黑的幽暗里,有个蠢蠢欲动的恶魔,炯炯有神的一对眼睛正注视着昌浩的一举一动。 妖气刺进昌浩的肌肤,侵入体内,让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眼睛睁不开来。 『呜……』 像狗的声音发出威吓般的吠叫,从竹帘下潜伏而出,慢慢地朝昌浩逼近。 『昌……浩……』 昌浩无法呼吸,瘴气缠住了咽喉,闭塞了气管,心脏像是被什么捶打而急遽跳动着。 一对眼睛散发出凌厉的光芒——昌浩看见了。 『啊!』 那个身体酷似老鼠,却有着乌龟的头,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它盯着昌浩,冷笑着。 『昌……浩……』 声音,呼叫的声音…… 昌浩用尽全身力量大声呼喊着: 『红莲!』 『昌浩!』 耳边传来了叫声,昌浩惊醒过来。不知为何,他感到有股寒意,呼吸不自然地加速,心脏就像是全力疾走后急速跳动,额头渗着汗珠。他眨了好几次眼,却仅有眼珠子能转动,看到小怪正着急的看着自己。 『小怪……』 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昌浩吞了吞口水湿润干涸的喉咙,犹如撕裂般的疼痛总算止住了。他用手撑起了身子,额上的汗珠纷纷滴落下来,背部也被汗水浸湿了,也许刚才失温了才会觉得冷吧。 他呆呆的看着四周,自己仍在阴阳寮的书库里。从透进光线的北侧窗户看出去,知道天还亮着,自己并没有睡了太久的时间。 昌浩盯着自己失去血色且变得冰凉的手心,身子还止不住的颤抖着。 『没关系吧?是做恶梦吗?』 小怪担心地认真询问。他点点头,开始反复的深呼吸。小怪耐住性子等待昌浩调整呼吸,并严肃的看着他。 『怎么了?』 『做……梦了。』 『梦?』 昌浩对疑惑的小怪回忆起自己的梦境。 『在东三条府,藤原大人的府邸……』 他不时思考着,希望能尽量将正确的梦境让小怪知道。 说完时,黄昏的天空已染上了淡淡的紫色。 『与妖怪眼神交会时,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才醒了过来。』 昌浩叫着红莲,就像哀嚎似的,若是没有醒过来,恐怕会被杀掉吧。虽说是个梦境,但那种恐怖感却极为真实。 昌浩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终于恢复了安心的神情。说完所有的事情后,压在胸口的压力也变轻了。 另一方面,小怪则表情严肃的望着天际。 虽然只是个梦境,但却不能如此轻易的下定论。就算昌浩只是个菜鸟见习生,但终究也算是个阴阳师吧,他身上尚未开花结果的才能毕竟仍是未知数。 阴阳师的梦境,总是具有含意的。 『那样的梦境……』 昌浩说完后,突然眯起了眼睛。瞬间,脑中闪过某个景象,就像是梦境的延续,朦胧中带着迷雾——傍晚,濒死的妖怪逃到了后宫,在梦中对峙的妖怪随即追赶而来,妖怪于是放火以告知同伴自己遭毒手…… 『被妖怪追逐的妖怪放了火……』 人们耳朵听不到的那种『狗叫声』,混杂在火灾的喧嚣中隐匿了起来。 ——斩草除根,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自己…… 那个妖怪就这样到了东三条府。 『昌浩?』 昌浩因为小怪满是讶异的声音而回过了神,发现小怪始终在盯着他看。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问: 『小怪,你有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那个出现在梦中的妖怪。 『老鼠的身体,乌龟的头……那是什么呢?』 而且叫声又像狗,小怪百思不解。 『我从没听过那样的妖怪,至少在这个国家是不存在的!』 『你说这个国家没有,那这妖怪究竟是什么呢?昨天看见的牛妖也是这样……』 小怪歪着头思索着。 『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既然这样,不如向晴明低个头,去问他吧。晴明一定会知道的。』 小怪才这么一说,昌浩立刻摆出了厌恶的表情。 『哼!』 『别摆脸色嘛,偶尔也该撒撒娇啊。说不定他会屈服于爱孙的可爱,然后为你做许多事呢!』 『他铁定会说,「连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啊?亏我教了你那么多。爷爷真是难过啊。昌浩,你还是回到我的身边,再认真地从头学起吧!」』 『嗯……』 也许吧,小怪不予置评,莫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指着被昌浩当作枕头的书。 『你呀,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书当作枕头呢?而且还拿了两册,被发现的话怎么办?』 『因为高度刚刚好嘛。』 昌浩一边解释,一边拿着书准备起身放回书架,就在那一瞬间,其中一册滑落了下来,他正要伸手拾起因掉落而打开了的书时,突然停住了。 『这是什么?』 翻开的书页里绘着奇怪的动物,有人面独脚的鸟、两条尾巴的蛇、有角的马,以及长着翅膀的鱼。 『这是什么啊?』 插图p155 小怪皱着眉歪着头,读着封面的文字。 『啊!』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是《山海经》!』 『《山海经》?』 再次确认,封面的确题着《山海经》。 『是从遥远的西方,也就是从大唐传来的书,据说在那儿有座山里住着妖怪或神仙……啊!』 小怪猛然抬头看着昌浩,昌浩也盯着小怪。 『西方的?』 『妖怪?』 昌浩所做的式占显示,从某处来的『某个东西』,那是他们过去从未见过,是不请自来的。 两人默默地看着对方。 从未见过的妖怪,还有它们不是传进耳里,而是直接回荡在脑中的声音……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所有事情就都合情合理了。 昌浩立刻转身将书架上的《山海经》全部取了下来,共有十八册,尽管是日式装订,但全部都是汉字。不过他小时候曾跟着晴明学习汉字,所以能够流畅地阅读大唐的书籍。 西元八九四年便废止了遣唐使。这些书难道是在那之前带进来的吗?既然如此,就是不可能再取得的珍贵书籍,更无法从书库借出了。 『该怎么办呢?』 昌浩抱着书说: 『那就熬夜读完吧!』 只要不离开阴阳寮,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好吧,』小怪回应,『我也来帮忙!』 昌浩睁大眼睛看着小怪。 『小怪……』 『嗯?怎么了,感激我吗?』 昌浩眨了眨眼睛。 『不是啦,小怪会帮忙是理所当然的,我当然知道啊!』 无论小怪怎么瞪着昌浩,他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怪眨了几次眼睛,只能自言自语。 『啊,原来,嗯,是啊。』 『当然啊,还用多说吗?小怪,我正忙着,你就去把侧门打开吧。』 『遵命,小的这就去开门。』它一边遵照指示打开门,一边小声念着,『以前是多么乖巧可爱啊……』 昌浩转头看着百般委屈的小怪,催促它。 『小怪,你还在拖什么啊?』 『是!是!』 小怪立刻把门打开了。昌浩又严厉地说: 『「是」说一次就够了。』 『……是!』 第八章 昌浩捧着《山海经》,在阴阳寮的角落幸运地遇见了父亲吉昌。 吉昌坐在书桌前,正在准备符咒,用的就是昌浩磨的墨。 『咦,你还没有回去吗?』 除了吉昌之外,还有几个人也正在准备符咒。几天之后,晴明将主持驱火的消除火灾祭,为了这场祭祀,阴阳寮里正如火如荼地准备中。 天色已全黑了。从皇宫到安倍家并不算远,现在也该是退朝的时候了。吉昌也正准备离开了吧,白纸所剩不多,他以工整字迹写上的符咒整齐地放在一旁。 『那些书要做什么呢?』 吉昌看着儿子捧着十多册书,开口问他。昌浩于是提出请求。 『父亲,是这样的,我想慢慢看完这些书,今天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过夜?』 昌浩对着满脸疑惑的吉昌用力地点头。 『是的,因为……这些书不能带回去吧?』 吉昌伸手取了一册昌浩捧着的书,仔细看过书的封面后,说: 『我们家应该也有啊。』 刹那间,昌浩与小怪惊讶得不得了。 『咦?』 『有吗?』 前面是昌浩说的,后面则是小怪的话。 吉昌点点头,把书放回昌浩的手里。 『应该是父亲的书吧。过去父亲还是阴阳生时,曾请求贺茂忠行老师让他带回去,然后全部誊写下来,现在应该还放在某个地方吧。』 据说晴明备受老师贺茂忠行的器重与疼爱。贺茂忠行很早就看出晴明天赋异禀,因此将自己所学的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所以才连原本不能携出的贵重书籍,也让晴明带回家吧。 昌浩捧着书,默默地看着小怪。 小怪歪着头皱起眉,开始努力回想……终于,它不大肯定的上下摆动着耳朵。 『好像吧?啊——那个家伙好像有段时间曾经拼命在抄写某些重要的书籍或文卷,好像有吧?』 迟来的记忆好像也是模糊的。 昌浩的手渐渐酸痛起来,于是把手上的《山海经》放在地上。 『如果家里真的有的话,我还真想看看呢,可以立刻找出来吗?』 吉昌环抱着手臂思索着。 『应该就在什么地方吧,是在哪里呢?应该是在父亲那里吧,或者就放在书库里……并不在我这里啊。』 安倍家的书库也保存着类似的书籍或卷轴。为了避免湿气或被虫蛀掉,也为了保持良好的通风,每季都会拿出来晒一次,偶尔还会焚烧干艾草来驱虫。 昌浩放在自己房里的书也几乎都是从书库里找出来的,另外有几册则是吉昌或成亲送的。 『如果有的话,会是在书库,还是就放在爷爷的房里呢?』 如果是在爷爷房里的话,那可就麻烦了。晴明房间的角落放着大量奇奇怪怪的书,有的是晴明自己手抄的阴阳道相关书籍,也有些是纪录。虽然那些书都很有帮助,但要从里面找出《山海经》,恐怕会相当辛苦吧。 面对昌浩的担忧,吉昌慢慢地说: 『不,之前晒书的时候我还看到过,应该是在书库里。』 原来如此。之前拿出来通风的时候,应该是在入夏之前吧,如果是这样,应该就在书库里了。当时昌浩也曾一起帮忙,但是书量实在太多,根本没有时间一本本仔细去看,更别说留意到《山海经》了。 昌浩再次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山海经》。 『那么我就得把这些放回去了。』 『就这么办吧。我还得再待一会儿,你们先回去。』 『是。那我们走吧,小怪。』 说完,昌浩便走了出去,就在这时候,做完符咒的官员们也恰好起身离开。 没有其他人了。小怪看着吉昌,气氛显得有些紧张。 『吉昌,你对那次火灾有什么看法吗?』 尽管它的外形是怪物,但本性却是拥有威吓特性的炼狱神将。吉昌了解它的本性,所以回答时也特别的慎重。 『应该是妖怪所放的妖火吧。不过后宫为何会有妖怪入侵,甚至还纵火?』 『原来你不知道啊……果然,预言或占卜还是吉平比较擅长,不过与晴明比较起来,你们两个显然还只是差强人意。』 吉昌苦笑着。这个怪物在吉昌出生前就跟在晴明身边。 『你这么说,我听起来可是很刺耳呢。腾蛇先生,你又怎么看这件事呢?』 『我不善于预言,也不懂占卜,所以关于这件事,我也不清楚,但是……』 小怪停了下来,突然眯起了眼睛。 『你儿子似乎凭本能观察出什么了,只是他自己还没察觉罢了。真是了不起,所以才会被称作晴明的孙子吧!』 吉昌慢慢睁大了眼睛,小怪歪着身体看着他。 『无论是你或吉平,都缺少应有的胆识,所以也只能到这种程度了,真是遗憾。』 据说母亲是狐狸的安倍晴明,小时候即使遇见妖怪也不动声色,对前来扰乱的妖怪也无动于衷,不会受到任何东西的影响。 『那就是孩子的本能啊……唉,都已经过去了。』 面对小怪的欲言又止,吉昌也能理解它想讲些什么,于是故意不以为意的说: 『也许是吧,都是小时候的事,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废话!要是记得的话,不就像妖怪了吗?我可不想把安倍家的孩子们当作妖怪。』 看着小怪脸上那副无法忍受的表情,吉昌忍不住笑了。 『狐狸的子孙应该可以算是货真价实的妖怪吧!』 这时昌浩气冲冲地回来了,他一把抓起小怪的脖子,把它提了起来。 『嗯?』 昌浩就像抓猫似地把吊在半空中的小怪凑到自己眼前,斜眼看着它。 『小怪,你为什么不跟来呢?我那个样子要打开门可得花一番功夫啊。』 幸好有其他阴阳生经过,昌浩才央求对方帮忙开门,之后他就回头寻找小怪,结果竟然在这里找到了它。 『那些书很重耶。』 『不好意思,我和吉昌聊得正高兴呢。』 昌浩故意将一点都不内疚,甚至还嘻皮笑脸的小怪松手一放,白色的小小身子随即『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昌浩,你怎么可以突然把我丢在地上!?』 昌浩无视小怪的抗议,看着吉昌说: 『不行啊,父亲大人,如果跟小怪混在一起的话,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正经的喔!』 吉昌看看昌浩,又看看小怪。刚才那个让人有着莫名紧张感的怪物,为什么在昌浩出现的同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今年初春,晴明建议让十二神将之一的腾蛇跟在昌浩身边时,吉昌其实是反对的。他非常了解晴明的式神,也就是那些神将的本性。神将有十二名,其中半数拥有『阳』的特性,其余半数则属于『阴』的特性。 吉昌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他认为:为何不选其他的神将呢?为何偏偏是讨厌的腾蛇呢?不论是掌管战斗争讼的勾阵也好,招来丰穰的天一或掌管庆贺的六合也好,为什么偏偏选中凶将腾蛇? 现在吉昌虽然能以平常心与腾蛇相处了,然而他小时候却是害怕得不得了。那时候,腾蛇只要跟在晴明身边,就足以让他像看到着火似的吓哭了。就像刚才小怪所说的『那就是孩子的本能』,因为本能,所以他感受到恐慌与畏惧,因而胆怯、厌恶。 吉昌沉思着,面前那个令人害怕的怪物扬起下巴,嘟起了嘴。 『昌浩,你说我不正经,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你不要随便毁谤我喔!』 『我说得没错啊,小怪,你应该要有自知之明。』 相对的,昌浩总是不客气地跟它斗嘴。他对腾蛇没有丝毫顾忌,无论以为它是个怪物时,或是知道它的真正身份是十二神将的腾蛇后,都不曾有任何改变。 直到前些时候,吉昌都还不知道腾蛇是如何保护着昌浩,所以当小怪出现在眼前时,他真是惊讶不已。这竟然是腾蛇啊!但如此愚蠢的安排,一时之间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为什么是腾蛇呢?晴明不愿回答,只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真是了不起,所以才会被称作晴明的孙子吧! 吉昌想起小怪的话,淡淡地笑了。 从出生到现在,腾蛇从不曾叫哥哥吉平或他『晴明的孩子』,即使是哥哥的孩子或自己的其他孩子,也从未被叫作『晴明的孙子』。 『自知?你的意思是指书还是砚台之类的那种形状吧,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是「自知」,不是四角 15!你连话都忘记该怎么说了吗?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腾蛇只会称呼昌浩『晴明的孙子』。就是那么回事啊! 吉昌默默地苦笑,然后拍拍手唤起他们的注意。 『好了,该回家了,不是还有正事要做吗?』 昌浩回过神来,立刻停止斗嘴,然后抱起小怪夹在腋下。 『那我们回去了。』 『路上小心。』 『是!』 看着快步赶着回家的儿子背影,吉昌叹了口气,再度握起了毛笔。 拼命赶回家的昌浩与出来迎接的母亲匆匆打过招呼,在房里换了衣服、摘下乌纱帽后,便把自己关在书库里。为了照亮书库,他准备了几座灯台,然后开始寻找《山海经》。 『好,愈是高耸的山,我就愈想去征服。在还没找到之前,我绝不会轻言放弃的!』 他把头发缠在脑后,两手紧紧握拳,气势高昂地宣示着,小怪则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角。 『这样说可能有点像在兴头上泼你冷水,不好意思……』 『什么事啊,小怪?』 小怪长长的耳朵上下摆动着。 『你脚下的那座「山」,全部都是《山海经》啊!』 『什么?』 昌浩睁大了眼睛,拿着灯台一照,果然正如小怪所说是《山海经》啊。 『哇,这下省了不少麻烦,一定是平日修行的恩赐吧!』 看着欢欣鼓舞捧着《山海经》,笑咪咪地走出书库的昌浩,小怪不禁想着:这一切未免得来得太容易了吧。 它留意四周,发现果然残留着晴明使用过式占的气息。 原来如此,看来是他事先把书找出来的。也就是说,昌浩花了好几天才发现的预言,晴明却在更早之前就知道了。但是他并未直接干涉,应该是想让昌浩自由发挥吧。 『既然这样,也就是说,我也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了吗?』 这么说来,从现在开始我可以不再是你的式神了吗?晴明,可以吗? 晴明应该听见了,却没有反应,看来是默许了,于是小怪离开书库,追随昌浩而去。 无人的书库中,有数根蜡烛的亮光闪耀着。突然,蜡烛的火熄灭了,原本打开的侧门静静关上了。某个东西隐去了气息,藏身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着,然后往房子最角落而去,最后消失在晴明的房间里。 昌浩与随后进来的小怪,开始分头翻阅着《山海经》。 读汉字并没有什么困难,但是为了分辨许多古代地名或名称等等,也花了他们不少时间。 由于这是晴明抄写的,所以并没有妖怪的图像,只有文字的描述,阅读起来也颇为耗时。幸好,两人之前都看过妖怪,就是那个外形像牛、又有四只角的白色妖怪。而且如果昌浩的梦境属实的话,侵入东三条府的应该就是那个像老鼠的妖怪。 平常只需要一支灯台,但今天为了看清楚手边的文字,昌浩准备了五支,不过这些都是他要用的,小怪不需要灯火照明。 不久之后,本来翻着书的小怪突然提高了声音说: 『不就是这个吗?』 『咦,哪个?』 昌浩像是要把小怪包住似地覆在它身上,看着记载的文字,朗读了出来。 『形体如牛,白身四只角,乱毛犹如簑衣膨胀开来……16就是这个啊!』 这上面说的就是昨晚碰到的牛妖,绝对错不了。现在回想起来,背上还冒出一阵凉意呢。 『名叫獓……不会读这个字啊,从没看过这个汉字。嗯,是獓插图img_in吧?会吃人……』 昌浩喃喃读着,小怪也跟着翻开下一页。 老鼠的身体,乌龟的头,如狗的吠叫声,那个出现在昌浩梦中的妖怪也真的存在吗?就在它继续往下读时,昌浩仍在为了獓插图img_in的发音伤透脑筋。 『啊!』 小怪猛地抬起头来,不幸的是昌浩刚好转头望向别处,没留意到它的举动。 一个铿咚的响亮声音,接着昌浩往后倒了下去,小怪则趴倒在地上。 『哇啊,好痛、好痛!』 昌浩眼冒金星,按住被撞到的下巴还有被撞得头昏眼花的脑袋,看来暂时还起不了身。小怪则是两手抱住被撞到的头,或许是痛得发不出声音吧,只能手忙脚乱地呻吟着。 『呜呜呜,痛呀呀呀……』 两人强忍住眼泪,勉强站了起来,赶快盯着小怪刚刚读到的地方。 『这里……』 小怪一手按住头,一手指着一行文字。额头上的红色印记显得异常鲜艳,难道撞击的瞬间也会让那印记产生变化吗? 昌浩想着想着,还在冒金星的眼睛眨呀眨的,边吸着鼻子边往下读。 『嗯……这个……往北流注入黄河,水里多蛮蛮,其形体……』 昌浩的声音紧绷,且愈来愈低沉。 『……其形体为鼠之身,鳖之首,声如狗吠。』18 没有错。 小怪抬头看着昌浩,昌浩也看着小怪,点了点头。 这些看起来不受欢迎的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它们是从遥远的西方翻山越海来到此地,是人们无法想象的妖怪。 昌浩紧咬嘴唇,默默站了起来,然后开始准备施法所需的符咒和护身道具。 『昌浩?』 『得去找找啊!如果放着那个妖怪……蛮蛮不管的话,恐怕会酿成大祸。』 昌浩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感压迫着他的背。那些妖怪们说了进贡、昌浩,还有左大臣的千金小姐。那么,究竟要进贡给『什么』呢? 胸口郁积着冰冷的团块,堵住了出口,而他非常清楚那个团块究竟是什么。 由于只能凭想象却无法看见事实,因此不安的感觉仍旧无法消退。如果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那么……那个『什么』是存在的吗? 本能在发出警告,除了已经看到的这些妖怪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的东西。 『该怎么找呢,京城这么大,有办法寸土不漏的找吗?』 昌浩对小怪说: 『我们可以去把躲着的小妖小鬼全部抓起来,它们一定可以感觉得到。这些妖怪一定躲在什么地方,非找出来不可!』 插图img01 15为什么小怪会以为『自知』是在说书或砚台之类的『四角』呢?因为日文的『自知』是『jikaku』,四角是『sikaku』。它是因为没听清楚昌浩的发音,才会搞错意思啦! 16《山海经》的原文(见〈西次三经〉):『三危之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簑,其名曰獓插图img_in,是食人。』(哎哟!文言文真让人头痛啊!) 17没错!『插图img_in』的正确读音就是『1ㄣ』! 18《山海经》原文(见〈西次四经〉):『刚山之尾,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蛮蛮,其状鼠身而鳖首,其音如吠犬。』 第九章 今晚的月亮是几乎完美的满月,这么说来,在阴阳寮时不知听谁说过,不久后就要举行赏月晚宴。但是这个月后宫发生了火灾,因此晚宴应该会停办,或者看情况改以其他形式举行吧。 元服礼后还不到一个月,却发生了那么多事。 昌浩与小怪一起沿着西洞院大路往下走。愈往前走,小怪的大眼睛愈是炯炯有神,额上的印记也愈加鲜明。 『异邦的妖怪果然难以预测啊。』 『原来也有小怪不知道的事情。不知道谁曾经夸下海口说,它可是长命百岁又无所不知的啊?』 面对昌浩的挖苦,小怪只能吐吐舌头。 『就算我长命百岁又无所不知,也不见得就知道异邦的事情啊。虽然打从我出生以来,已经轻松度过了数百年的时间,却从来没离开过日本啊。』 『小怪,这样是不行的,你要有点上进心啊!如果只是抱着狭隘的知识,不试着去学习不懂的事情,就会慢慢变得偏执,最后连个性也会变得冥顽不灵而让人讨厌!』 昌浩对自己说的话频频点头,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小怪脸上有种被抓到痛处的表情一闪即逝。那样的神情立刻就消失了,小怪若无其事的回答: 『说到上进心,没进步的人讲这种话是没有意义的啊,晴明的孙子!』 昌浩握起拳头,作势要打小怪。 『不要叫我孙子!反正我是无所谓,我还有个轻松自在、像龟一样长命百岁的爷爷……』 昌浩说完之后,小怪不解的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开口说: 『你是在说装着水的瓶子吗?』 『咦?』 被唐突的指正之后,昌浩不禁睁大了眼睛。 『龟?瓶……19难道不是有壳的乌龟吗?』 昌浩简直要跌破眼镜了,抱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哇啊,我一直以为是有壳的乌龟耶!啊,移动了瓶里的水原来指的是装水的瓶子啊!哎呀,我终于明白了!』 在一派天真的昌浩面前,小怪简直要举手投降了。昌浩总是会说出令人难以置信,但又令人捧腹的话来。 『喂,喂,正经点啊,晴明的孙子!』 这么一来,气氛好像少了些紧张感,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不过小怪偷偷瞧了昌浩一眼之后,不由得改变了先前的观感。 虽然昌浩若无其事地说着俏皮话,但眼神里却充满了专注与认真。 为了能看到黑暗中的事物,昌浩甚至对自己施了法术。所以即使现在处在黑暗中,他也能像白天一样自由行动。 昌浩停下脚步,小怪也跟着不动。 东三条府的大门紧闭。昌浩他们离开家时已过了晚上十一点,大家应该都已经入睡了吧。 昌浩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于是松了口气。自从那天之后,似乎就没有再发生其他事情了。 他的衣襟里散发出彰子所送香包的香气。出门时,因为怕弄掉了,于是就放在胸前。小怪当时看到了,还对他冷潮热讽了一番。 昌浩留意着四周。 朱雀大路将京城一分为二,东边称为左京。昌浩和藤原道长居住的左京繁荣富裕,而西侧的右京则荒凉贫穷。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就没有人知道了。不过自从平安时代初期以来,右京随着时代变迁渐渐变得落没荒寂的确是不争的事实。也因此,右京有许多荒废的宅邸或废墟,贫穷百姓也只能往那边去,所以贵族们几乎从不涉足右京。 东三条府的周围尽是雄伟壮观的宅邸,因此附近当然也没有像是躲藏着妖怪的房屋。 距离最近的,又会是哪里呢? 『就去前阵子打败大骷髅那附近如何?从朱雀大路再往前走一点就到了。』 考虑过小怪的建议之后,昌浩转身说: 『那我们就去试试看吧!』 沿着二条大路往西走,途中会经过皇宫,所以还是尽量隐身在黑暗中比较妥当。若是被人发现而前来盘问的话,恐怕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经过皇宫,来到右京后,整个气氛突然变得极为萧条。虽然沿途都有着并排的房屋,却出人意料的荒凉,丝毫感觉不到人们生活的气息。尽管还是有人住在这里,甚至较低阶的官员也多半住在右京,但右京还是一年不如一年。 突然,小怪的耳朵有了反应,它停住脚步快速观望四周,然后眨着眼睛,开口说: 『怎么办?』 昌浩慢慢地转过头。 『现在出击未免太早了吧?反正对方也不会跟过来!』 他们停在一座荒废的大宅子前面,越过崩坏的围墙,踏进庭院。 因为还有少许月光,加上昌浩之前对自己施了法,所以纵然是晚上,他依然看得见房子的荒凉景象。这个地方就算是白天也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胆小一点的人恐怕是不敢靠近的。但是昌浩不以为意,继续朝着充满灰尘的屋子走去。跟在后面的小怪吸进了漫天飞舞的尘埃,开始用力打着喷嚏。 『哈啾,呼……啾……』 最后它甚至咳了起来,昌浩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提起了小怪。 『没关系吧?』 『嗯……鼻子好痒喔!』 小怪用前脚磨蹭着很不舒服的鼻子,又轻轻地咳了起来,然后不停揉着鼻子,眨着眼睛。 这时候,两人才发现有许多视线集中在他们身上。 这好几对眼睛的主人们并没有敌意,但它们却因为眼前的对象而好奇地骚动了起来。由于这些并不是危险的妖怪,因此看着它们为了避免被发现而躲躲藏藏的模样,其实也挺可爱的。 昌浩或许也察觉了,于是开始观察附近的气氛。终于,从天花板上飘下微微的妖气。 『上面?』 昌浩直觉地抬起头来,看到数百道光芒隐约闪烁着。在天花板的大梁上以及柱子的阴影下,原本躲着的妖怪都现身了,直盯着他们看。它们并不是那种大妖怪,而是真正居住在此的像孩童般的小妖怪。 小妖们发现昌浩被这样盯着看还能不慌不忙地回看它们时,有几只讶异的互望着,最后,一只小妖瞪大眼睛喃喃说: 『……孙子!』 昌浩的眼睛微扬。小怪一看到昌浩露出痛恨的神情,便赶紧安抚他。 就连在这里,这些小妖小鬼也要叫我『晴明的孙子』吗? 小妖们不理会摆出臭脸的昌浩,纷纷嚷着: 『孙子!孙子!』 『知道吗?这家伙就是晴明的孙子!』 『他曾经打败过大骷髅。』 『哇,他打败了那家伙吗?大骷髅实在好可怕啊!』 一群又一群的小妖哗啦哗啦地滑到了地板上,有的短手短脚、尖嘴猴腮、眼睛异常地大,有的怒发冲冠,有的则看起来像黄鼠狼,原来它们还有各种模样。 还能用的家具都被小偷或拾荒者拿去了吧,在空无一物,甚至连榻榻米也没有的屋内,囤积着那么多的灰尘,小妖的数量也愈来愈多。它们包围着昌浩,露出好奇的眼神望着他。 『这就是晴明的孙子吗?』 『十三岁了?很晚才行元服礼啊!』 『他打败那个骷髅时是什么情况?大骷髅那个家伙真的好可怕!』 『是孙子啊,孙子!晴明那家伙还有这么小的孙子啊?』 『这个家伙应该终于知道怎么分辨妖怪的种类了吧?』 『虽然是人类,可是一点也不害怕耶!』 『有个奇怪的东西跟着他耶!』 『这孩子果然也是安倍家的后代,带了好多法器!』 『是个天生就不太一样的家伙吧,也有些羞羞脸的家伙,没有实力却也自称是阴阳师!』 昌浩不想再听小妖们七嘴八舌道人是非的话语,便贴近小怪的耳边说: 『小怪,不要泄了底啊!』 『哎呀,如果在这些家伙面前泄了底,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哇啊!』 小怪往上一瞧,赶紧挣脱昌浩的手。 『小怪?——哇啊!』 小妖们将目标锁定住惊慌的昌浩,纷纷从天花板上涌了下来。昌浩被大群小妖簇拥着,虽然它们没有多重,不致于造成什么伤害,但他还是被弄得无法动弹。 插图p183 『哇,果然还是不能小看!』 『这样下去真的没关系吗,真的好为你担心啊!』 昌浩绑住的头发被轻轻拉了起来,也只能任它们在他耳边七嘴八舌地说话。他一边捏住鼻子一边挥开那些小妖,找到小怪之后便瞪着它。 『别逃啊,小怪!』 『饶了我吧,我觉得自己还算可爱啊!』 被那些小妖 当成玩具的昌浩,两手合掌,低下头来拜托小怪,小怪只得抓起身旁的一个妖怪。 『喂,你最近有看到什么以前没见过的妖怪吗?』 忽然间,气氛紧张了起来,刚才还那么喧闹,这下子却像打了水漂后又恢复平静的水面,变得无比安静。 妖怪们注视着小怪,其中有些还在发抖。 『很重耶,别闹了,走开啦!』 只剩昌浩还精力充沛地骂个不停,小妖们则已经吓得不敢动弹,小怪无可奈何,只好伸出手把昌浩从小妖群里拉了出来。 昌浩一边啪哒啪哒地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环视周围。从小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看来,昌浩更确定它们知道蛮蛮的事情了。 『你们知道那个有着老鼠身体、乌龟的头、声音像狗叫的妖怪在哪里吗?』 结果,小妖们一起开口,但由于它们各说各的,所以根本没办法听清楚。 『等等!一个一个来,先从最旁边那个开始说吧!』 听到小怪的喝斥后,小妖们偷偷摸摸地交头接耳讨论着。最后有三只小妖走到前面,可能是被推选出的代表。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种东西,不过我在罗城门那里看过像牛的东西,好多同伴都被它杀掉了。』 『嗯,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看过像老鼠的东西,它把我们的同伴赶到你们最重要的建筑物那边,然后杀了它们。』 昌浩屏住呼吸,后宫的火灾果然是这些小妖引起的。 这个国家的妖怪绝不是软弱的家伙。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家畜或人类丧生在它们手里,就像昌浩第一次击败的蚯蚓妖,光是一张嘴就有八尺宽,足足可以吞下一头牛呢。但他们面前的这些小妖不过是些软弱的东西罢了。 听着同伴的话,最后一只小妖瞪大眼睛插嘴说: 『咦?才不是呢,还有更可怕的!』 『什么?』 昌浩与小怪异口同声叫了出来。什么!?还有比那个獓插图img_in和蛮蛮更可怕的妖怪吗? 其他的小妖似乎并不知情,纷纷嚷着它骗人、根本不知道有那回事。但这个小妖浑身发抖,一边含泪说着: 『是真的啦,因为它实在是太可怕了,身体好大,身上不但有条纹,还长着翅膀呢!』 突然间—— 『聊得正起劲啊!』 昌浩与小怪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立刻回过头去。 在杂草丛生的荒废庭院里,蛮蛮出现了。 月光下,蛮蛮比他们想象中来得娇小,甚至远比小型犬还小。尽管如此,它体内蕴涵的妖气却是之前的大骷髅远远比不上的。 当时那股瘴气,不仅隐藏了蛮蛮的身形,同时更掩盖了它的妖气。 不能被它的形体所惑,要是不赶紧看出它的本性,恐怕与它对峙没多久就会被击毙了吧。 蛮蛮狰狞地大笑,用后脚踏地,小小的身体飘然飞舞了起来。就在一瞬间,昌浩的耳畔响起笛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脸上竟出现了红色血丝,鲜血滴落下来,这才感觉到痛。 同时昌浩也听见了凄厉的哀叫声,他立刻回过头去,不禁目瞪口呆,只见许多小妖的身体被一分为二,滚落一地,剩下的小妖则群龙无首地四散奔逃。再一看,蛮蛮正舔舐着沾在前脚上的血滴。 昌浩的手脚僵硬得不听使唤,只好将整个身体硬生生转了过去,担心有状况的小怪紧张得挡在他面前,发出低吟声吓阻蛮蛮。小怪额头上的印记正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时,蛮蛮再度轻轻踏着地面。 昌浩集中意念,死盯着蛮蛮,突然间,他弯下了身,只听见头顶上发出了尖锐的风声,然后一绺被切断的头发掉了下来,若是再迟一步,恐怕脖子就要被切断了。 又是一阵惨叫声传入昌浩耳中。蛮蛮不费吹灰之力地又杀了十几只小妖。 『不要杀害它们!这些家伙根本不会害人,你没有资格杀它们!』 昌浩再也忍不住,大叫出声,蛮蛮却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 『又有什么不同?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反正迟早都是死路一条啊!』 『住嘴!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对着蛮蛮怒吼的同时,昌浩立刻打出了手印。 所谓的阴阳道,原本就是由异邦传来的道教、日本自古传承的神教、密教等交融衍生而成的,既然如此,应该也可以对付这个西方来的妖怪吧。 面对龇牙咧嘴的蛮蛮,昌浩叫着: 『嗡呵多玛达拉·呵婆葛加涅娑罗!』 蛮蛮像是被某种东西困住似的弹了出去,不过一个翻身之后立刻跳跃起来,老鼠的身体果然跑得很快,但娇小雪白的小怪就堵在它的前方。 『滚开!』 蛮蛮龇牙咧嘴,发出怒骂声,身体爆发出阵阵妖气。整栋房子立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到处都有龟裂的声音传来,木块也纷纷掉落。 小妖们也许是被蛮蛮的声音吓到了,一个个蜷缩着发抖。 蛮蛮踩踏着那些害怕得像石头般僵硬的小妖,一踏地便飞冲了过来,小怪侧身怒视着它。 『办不到!』 小怪说完,额上的印记火红地燃起,白色的毛发也竖立起来,全身发散出淡红色的斗气。这股热气卷起了旋风,化作刀刃朝着蛮蛮袭击而去。 一阵沉重的声响传来,蛮蛮的背上出现了几道裂痕,瞬间便喷出了鲜血。由于没有月光,那血液看来犹如黑漆一般地黝黑黏稠。但它依旧奋力起身,准备再次朝昌浩直冲而去。这时,有只小妖为了阻止它而被撞飞了出去。昌浩大叫: 『笨蛋!』 那只小妖撞上梁柱后滚落地上。昌浩看到那个小妖一动也不动了,他压着胸口忍住伤痛。 怎么……怎么能就这样轻率地死去啊! 人类是可以和它们共存的。只要它们不踏进人类的领域,只要它们不危害人类,就能永保彼此和平,用白昼与黑夜作区隔,安静平稳的生活下去啊!怎么能容许这些异邦的妖怪破坏了这样的关系呢? 昌浩从怀里取出符咒,目标就是眼前这个妖怪。他闭上了眼睛。 蛮蛮跳跃着,小怪迎面而去,但也摔落到地板上。 『万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空气中涌起不同于风的阵阵波动,接着一阵轰然巨响震击着蛮蛮的身体,像是一道肉眼看不见的雷光贯穿并切裂了妖怪,净化了它释放出的妖气。 『解决了吗?』 昌浩想要确定,没想到…… 『小孩的把戏!』 阴郁的杀意化作无形的刀枪刺向昌浩。他不禁屏住呼吸,退后了一步。 蛮蛮扭动着身体,而原本将它束缚住的灵气立刻四散而去。昌浩不禁茫然地看着这个异邦妖怪。 蛮蛮看着他,发出一阵冷笑之后,突然失去了踪影,只剩下滴落在地板上散发出恶心臭气的血迹。 那个妖怪虽然身负濒死的重伤,却还能像没事般地瞬间消失无踪。如果现在追上去的话,应该可以找到它的藏身之处,但是…… 昌浩决定不去追蛮蛮,他来到刚才被撞倒的小妖身边;就是刚才为了阻挡蛮蛮的攻击而挺身相救的那家伙,它曾说过『还有更可怕的』! 『喂,别死,醒醒啊!』 昌浩用力摇动它,小妖发出微弱呻吟,张开了眼睛。太好了,原来只是昏了过去。 因为蛮蛮消失了,所以刚刚逃走的小妖也纷纷回来了,但它们依旧十分害怕,紧紧和同伴们靠在一起。 『那个妖怪还带来了其他同伴!』 小妖喀嗒喀嗒地一边发抖,一边哭诉着: 『它们要赶尽杀绝,我们已经无处可逃了,拜托,快把它们解决掉吧!』 小妖们拼命地拜托,昌浩完全明白了。 但是,整件事情的方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吧,小怪冷静地思索着——现在是什么状况?哪有妖怪来拜托阴阳师除妖的啊! 『应该没有吧……』 小怪自言自语着,一旁的昌浩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想必也正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小妖们不理会两人的沉默,继续七嘴八舌地说着: 『帮我们恢复原来的和平吧!』 『让我们回到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再这样下去,我们连晚上都不敢出去了!』 『拜托啊,阴阳师!』 最后一句话倒是众口一致的大合唱。 昌浩等到稍微安静一点后,还是提出了异议。 『等等!我还是个菜鸟,你们应该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才对!』 结果小妖们再度异口同声地说: 『但 我们是胆小鬼啊!』 『你别太嚣张喔!』 小妖们猛然回嘴后,个个翻着白眼,抬头望着昌浩。 『小气!小气!有什么不可以的啊?你是阴阳师吧?』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只是个菜鸟……』 『就算是菜鸟,但是当初晴明可真是了不起!』 可恶。 昌浩的眼睛定住不动了,小怪不安地眨着眼睛。 『对呀,你可是晴明的孙子啊!』 嗖——小怪仿佛真的听到了震怒的声音。 『拜托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忍无可忍地狂吼着: 『不要叫我孙子!』 他像在演戏一样,叉开腿站着,缩起肩膀,张开双手。 『爷爷是爷爷,我是我,不要混为一谈啦!要说几遍才懂啊?我还只是个菜鸟嘛!』 『菜鸟就不能除魔吗?』 『可以吧!』 『那就好了啊,太棒了!』 『……嗯……』 昌浩渐渐被说服了,小妖们发出耶耶的欢呼声。 昌浩哑口无言。 『……完了。』 『笨蛋,蒙骗人类就是那些家伙最得意的伎俩,真是拿你没办法啊,振作点吧,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怒骂过小怪之后,无可奈何地生着闷气。 不过,他还是很在意那句『还有更可怕的』。他把自称亲眼见过的小妖抓来,再次问它。 『你说你看过……那家伙在哪里?』 小妖想了想,也许是终于想起来了,突然拍手说: 『就在右京郊外那座超大的房子里面。』 在小妖们盛大的欢送下,昌浩与小怪朝着那栋房子走去。 虽然小妖们看来欢欣鼓舞,但有半数同伴在自己眼前丧命,想必它们的心里也都非常难过吧。不过昌浩的想象马上就被小怪给打破了。 『才不是这样,所谓的小妖小鬼都是薄情寡义的。它们正因以为你会帮忙打倒坏蛋而燃起了希望呢!』 『原来如此啊!』 月亮逐渐西沉,妖怪是趁着黑夜行动的,若不快点找到,恐怕又会让它们逃之夭夭。等到黎明时,它们隐去形体,抹去气息,将妖气收入体内之后,肯定又会失去搜查的线索。 光是居住在此的妖怪就已经很难对付了,更何况还是异邦的妖怪,不赶紧解决不行啊。 他们在二条大路上快步往西走去。小妖所说的那座房子已经有好几年无人居住,现在连屋主是谁都没人知道了。以前曾经有过别的妖怪住在那里,但那些异邦妖怪选择这里当落脚处后,恐怕就已经像刚才杀那些小妖一样,把之前的妖怪毫不费力地杀掉了。 昌浩紧握着拳头。 身为阴阳师,自然有许多机会接触人类以外的妖魔鬼怪。与工作有关的妖怪大多是有害的,当然毫无疑问地必须驱退,但其实还是有很多善良的妖怪。走在昌浩身边的这个小怪就是啊。 他并不是想为那些小妖们出气,不过异邦的妖怪已经造成了内宫的灾害。根据《山海经》的描述,獓插图img_in会吃人,如果它还有其他同伴的话,恐怕京城就有危险了。 驱退妖魔鬼怪的威胁,保护人们过着平静的生活,就是阴阳师的工作啊。因此,昌浩决定要驱逐这些异邦的妖怪! 插图img01 19在日语中,『龟』和『瓶』的发音都是『kame』。昌浩故意装傻,把乌龟和瓶子搞混,这……太冷了吧? 第十章 昌浩看见这座宅邸时,立刻明白了这房子多年来无人居住的原因。 当年屋主全家被闯入的强盗杀害,甚至连仆役也不放过。家具及地板上血迹斑斑,交杂的惨叫与喘息声随着临死的哀嚎声而消散,求救声也愈来愈微弱,最后终归消失。 即使在这个充满死亡与秽气的地方举行过镇魂祭祀,但人们心中那被挖开的黑洞,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填平的。同时,如果还有亡灵在此徘徊不去的话,不把它驱走也是不行的。 昌浩肩膀垂了下来,踏进庭院。 穿过有着长长杂草的庭院后,就是那栋摇摇欲坠的房屋。屋子前面有片砂地,地上几乎没有杂草。好不容易走到那里之后,他一边慢慢地转头四顾,一边调整呼吸,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任何事,甚至是像刚才那样的突袭,也都要有立刻迎战的心理准备。 四周依旧一片宁静。 他悄悄叹了口气,难道异邦的妖怪不在这里吗?也许它们已经发现了其他巢穴,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咦?』 似乎有些不对劲,平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如今却兴起一种紧张的焦躁感。这感觉击打着心脏,全身的血液伴随着脉搏加速而急速奔腾,沉重的声音不断自胸中响起。 昌浩慢慢地单脚跪地,脚边的小怪全身毛发已竖起,散发出敌意。 他把手放在小怪的背上,低声说: 『小怪,好像有点不对劲……』 小怪没有回应,昌浩继续说: 『竟然听不见虫鸣。』 现在正是盛夏,这里又是如此杂草丛生,正常来说应该是虫鸣声不断才对,但是现在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小怪发出了低鸣声,眼神锐利地凝视着荒废宅子的最深处。 昌浩也感到一股寒意钻入身体深处,全身冒出鸡皮疙瘩,喉咙也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似的。 有个东西掠过了眼角,然后啪的落在他们眼前,一道飞沫弹跃而起。 昌浩觉得脸颊沾上了露水,是腥臭而黏稠的。他用手背一抹,定睛一瞧,发现手上竟沾染着深色的东西。 一双眼睛正看着这里,从凹陷的眼窝里掉落出混浊的眼球,半张的嘴里隐约看得见色泽已变得黑沉沉的舌头,原有的四只角皆已半断,白色的身体也被黑浊的东西晕染得看不清楚。 昌浩的耳边响起了它最后的话——献上这个身体吧…… 代替昌浩的就是这个被烧烂的躯体……那么,究竟是献给谁? 那只像牛的妖怪失去了四肢,脖子被整齐地割了下来。 昌浩全身僵硬,虽然必须往上看,但全身就是颤抖个不停,无法动弹。 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就在那里——尽管他那么认为,而且多半也是事实,但他就是不愿意相信。 他感到呼吸困难,心脏扑通扑通的急促跳动着,声音大得令人几乎耳鸣——虽然,他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气息。 小怪的额头火红地燃烧起来。 瞬间,一股巨大的妖气从屋内涌了出来,粉碎了整座荒废的房屋。 昌浩赶紧以手遮脸,凄厉的暴风席卷而来,粉碎的房屋碎片被吹起,直朝昌浩打了过来。飞跃而起的屋顶也被割裂,梁柱的残片哗啦哗啦地落了下来。 高不可测的妖气混杂其中,破坏了这座房屋。不是蛮蛮,也不是獓插图img_in,而是其他更强大而可怕的。 『小怪!』 就在昌浩发出惨叫的同时,赤红的火焰阻挡了那些即将袭来的碎片,热风包围住昌浩,像个无形的盾守护着。 抚过脸颊的风热得让昌浩只能紧闭双唇,但他半闭的眼仍能感觉到妖气,他从指缝间看到了前所未见的妖怪。 热风吹起了毁坏的房屋碎片,现出原貌的红莲眨着金色的双眸。 藏身在屋内的妖怪数量实在多得可怕,而且每个妖怪都散发着不寻常的妖气。现在想起来,以前击败的大骷髅简直就像孩子的把戏似的。 昌浩的喉咙不断发出声音。太可怕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的妖怪,与这个比起来,引起京城骚动的百鬼夜行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他密切注意着妖怪们的动静。虽然是妖怪,却出奇的有纪律,恐怕它们背后还有个带头的老大吧。是哪一个呢? 他挪动颤抖的脚,往前踏出一步。异邦的妖怪们被月光投射出清晰的阴影,以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看着昌浩与红莲。 奇怪的是,虽然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杀意,空虚之中却有着令人窒息的威胁感。 一滴冷汗滑落背脊,犹如疾槌敲打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依然慢不下来。 昌浩保持着相当小的距离,缓缓地看向群妖,视线停在某个点上——那个浑身是血、像老鼠般的小妖怪被踩着,在它的身体上方,有道冰冷的目光正盯着昌浩。 那个样子像是小牛,不过,又与最近遇到的那些妖怪完全不同,丝毫感觉不到妖气。它全身覆着如针般的毛发,了无生气的眼睛散发着月光般的色泽。 它的蹄一踩上蛮蛮的背,蛮蛮立刻便化作了灰骨,失去生气的混浊眼珠始终盯着昌浩。 那个妖怪无情地踩过蛮蛮的骨骸,缓缓走了出来,同时无数的妖怪也一起包围住昌浩与红莲。 即使在这时候,昌浩还在担心着这房子附近有没有人住之类的无聊问题。如果有人住在附近,恐怕会被卷入这场灾难中,这是必须极力避免的。因为昌浩曾与红莲约定,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牺牲,这样才能成为最伟大的阴阳师,所以…… 『……刚好。』 昌浩大惊。 妖怪开始变身了。原本像小牛般的形体渐渐膨胀起来,全身浮出花纹,在月光闪闪的映照下,耀眼的毛发呈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银色的眼珠犹如冰刃,从嘴角还看得见白色的利牙,四肢前端伸出了长而锐利的爪子,一对大鹫般的翅膀伸展了开来。 很像是图片里那种被称为『虎』的妖物。 昌浩晕眩得脚步踉跄,他赶紧抓住红莲才撑住了身子。 不能呼吸了,光是它散发出的妖气就足以困住全身了。咯哒咯哒颤抖着的手脚已毫无知觉,虽然努力地紧紧抓住红莲,却完全感受不到真实感。 昌浩从来不曾真的害怕过妖怪——因为认为自己会被杀害才会开始畏惧,因为不想死才会全身无力。 然而,眼前的这个妖怪却与过去遇过的截然不同。它的存在直接连结着『恐惧』。在不想死的念头燃起之前,本能却已经告诉自己,撑不下去了。 那些包围在四周的众多妖怪,昌浩根本没放在眼里。 从牛幻化为虎的妖怪冷冷地笑着。 『害怕吗?这也难怪。』 『住嘴!』 红莲立刻回嘴,燃起了斗气。 『你是从西方来的妖怪吧?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妖怪有点讶异,眯着眼睛露出了尖牙。 『为了建造我们的居处啊,必须治愈这个伤口……』 仔细一看,『虎』的脖子上有个像是被挖开的凹陷处,只有那里没有毛皮,渗出了某种黏稠黝黑的东西。 疗伤,居处…… 这些唤起了红莲的记忆。他曾经在《山海经》里读过状似牛,有像刺猬的毛,会变幻为虎,还拥有大鹫翅膀的妖怪——『邽山山顶的妖兽,外形像牛,有刺猬毛,名叫……』20 红莲咽了口口水。 『你是……穷奇?』 虎妖默默地冷笑着。 那是西方传下来的古代妖怪名称,由于是异邦的事,虽然读的时候实在引不起兴趣,但从牛的模样变身为长着翅膀的虎,这样的妖怪还是挺特别的,所以红莲多少有些印象。 而且,穷奇嗜食长发女子。 这就对了,所以蛮蛮才会垂涎彰子,她拥有长发和超强的灵力,无疑是绝佳的猎物。 那些妖怪所居住的山峦,据说有许多山巅,大妖怪们各有其地盘。为何负伤的穷奇会率领众多妖怪,翻山过海来到这片异乡的土地呢? 红莲的眼神仿佛要看穿穷奇的身子一般。 『难道是与其他妖怪争夺势力而被打败了?』 穷奇的眼神中充满怒火——猜对了吧? 红莲调整气息,观望四周情势。其他妖怪并不可怕,不过数量实在过于惊人,令人难以招架。如果只有自己也许还可以勉强脱身,但是还有昌浩呢! 他必须保护昌浩。 突然,红莲跨出右脚,这一瞬间,穷奇发出了猛烈的咆哮声,围绕着他们的群妖纷纷袭击而来。 『滚开!』 红莲用火焰赶走了几只妖怪,他不理会那些发出惨叫并被烧成灰烬的妖怪,向昌浩伸出手。 『昌浩!』 但比红莲的手早了一步,一个像猿猴的白色妖怪抓住了昌浩往上抛。妖怪争先恐后地踢他,昌浩就像一颗球被踢得弹来弹去。 昌浩拼命弓起身体,就那样被踢了好几回,然后一只像马的妖怪咬住了他的衣服,往地上拖去。他受到撞击而无法呼吸,感到头晕目眩。 『可恶……』 他不断地咳着,胸中传出了咻咻的奇怪声音,接着涌出了铁锈味,直冲鼻腔。从未有过的剧痛刺穿了胸口,全身毫无力气。 完蛋了,不是吗? 昌浩微微张开眼睛,在群妖中寻找红莲的身影。 穷奇就在旁边,在它后方则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妖魔鬼怪。 妖群里不时燃起火焰与爆发的热气,昌浩终于发现了几乎快被击垮的红莲。 『啊……』 昌浩松了口气。红莲还活着,还平安无事啊。 虽然胸口疼痛,但靠着浅浅的呼吸至少还撑得过去。穷奇就在眼前了,热气迎面直逼而来。 昌浩的身体往下落,刚才还咬着他的妖怪松开了嘴。昌浩整个人摔倒在地上,疼痛贯穿了胸口,他不禁发出了呻吟,也许连内脏都受伤了吧。 他拼命想要撑起上半身,但妖怪又抓住了他的脖子,存心玩弄般的往瓦砾堆丢去。 遭受这些强大的撞击后,昌浩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妖怪们好奇地观察着他的动静。他努力集中因疼痛而纷乱的意识,想着: 『眼皮变得这么沉重,难道我就要死了吗?就在这里,被穷奇给吞了……』 突然,他嗅到淡淡的香味。 ——昌浩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了不起的阴阳师。 彰子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幸好把这个香包放在身上了。 也许无法成为阴阳师吧,但与红莲约定好了……对了! 『红莲……』 昌浩睁开眼睛,拉回偏离的思绪,努力地思索着。难道已经没有办法了吗?也许可以转移穷奇的注意力,吸引其他的妖怪过来,然后让红莲可以脱身。 红莲是爷爷的式神,不应该丧命在这种地方。而且爷爷应该会来救他们的,纵使身为菜鸟的自己无法打败对方,至少伟大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一定可以…… 四周的这些异邦妖怪应该没把昌浩与红莲放在眼里,打从心底认为他们不是对手吧。既然如此,只要引开那些家伙的注意,就能让红莲乘机脱身了。 昌浩以颤抖的右手打着手印。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注意,一瞬间,就能救了红莲,所以昌浩全神贯注着。 『……降伏……祈求……』 穷奇和其他妖怪们嘲笑似地冷眼旁观昌浩念着咒文。 红莲不断挥开飞跃到身上的妖怪,燃烧着火焰,拼命企图杀出重围。 究竟有多少妖怪来到这里啊?数量实在太多了。 红莲被利牙攻击、被尖爪抓伤,身上到处都是伤痕。他一边将妖怪踩在脚下,露出尖牙威吓那些准备从背后袭击的妖怪,并且撕裂了缠在手臂上的妖怪、烧尽紧紧缠住脖子的妖怪,一边感到十分着急。 『昌浩在哪里啊?那个孩子究竟在哪儿?』 淡红色的斗气震开了包围住他的妖怪,一瞬间视野豁然开朗。 昌浩在那里,被穷奇逼到瓦砾堆了。 他不能动了吗?受伤了吗?在妖魔的尖牙伸向他之前,得赶过去救他啊…… 突然,红莲屏息,睁大眼睛凝视着昌浩。 被异邦的妖怪包围而躺在瓦砾堆上的昌浩,蠕动着嘴唇,正在咏诵咒文。 不要啊,那样的身体再行使咒术,分明就是自杀!所有的阴阳咒术都会消耗惊人的精神与体力,愈是不熟练,损耗得就愈是剧烈。 而且那个手印,那是召唤—— 就在这时,红莲听见了昌浩的『声音』,是他拼尽全力、豁出生命的恳求—— 『红莲,快逃吧,我会掩护你的。可以了,回到爷爷身边去吧……』 红莲呆住了。瞬间不知被哪个妖怪的牙齿咬住肩膀,肩上的肉被无情地撕裂。他大叫: 『不要啊——!』 昌浩拼命地念着咒文。 第一次施这个咒,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至少也能分散妖怪的注意力吧! 来吧!划开黑暗的光刃,将周围染成银白吧,雷之剑啊! ——不要啊! 啊,是红莲的叫声。其实他真的好喜欢那个声音,往后无论再被红莲说什么,他也不会再顶嘴了。 『雷灼光华……』 昌浩闭起眼睛,用尽全身的气力叫喊着: 『——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从天而降的猛烈雷光与闪电打向了穷奇与群妖,眼前一片花白。被雷刃贯穿的穷奇发出了惨叫声,异邦的妖怪们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狼狈不堪,把视线全部集中在昌浩和穷奇身上。 昌浩的眼眸也随着闪电燃烧起来,穿过紧闭眼皮的雷光,形成了白色的黑暗世界。 ——就是现在! 昌浩窃笑着。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就是为了制造这瞬间的脱身空隙。红莲明白昌浩所念的咒文,因此应该也知道昌浩的意图。 只要把握这个空隙,一定可以脱身的。 闪光中,尽管置身在白色的黑暗世界里,昌浩仍可听见穷奇愤怒狂暴的咆哮,那是让人震耳欲聋的强烈、激越的怒吼。 在银白色的黑暗世界里,穷奇扭动着身体避开不断落下的闪电,除了毛皮被略微烧焦外,并没有受伤。看来浑身是伤的昌浩咒术还是成不了气候啊。 昌浩耳边回荡着穷奇的急促喘息声,并闻到了它的气息,穷奇露出尖牙时的吐气就拍打在他的脸颊上。 『可恶的家伙!』 随着怒吼声而来的是穷奇的利牙抵住肉体的声音,被撕裂的肌肤涌出了血腥味,扑鼻而来。 闪光渐渐消失了。 充满白热光线的视野逐渐恢复了原有的颜色。就像直视太阳时一样,视线会产生绿色的光影,当一切消失之际,某种东西落在了昌浩的脸颊上。 好温暖——水滴,碰到脸颊的水滴滑流而过,从下巴滴了下去。 昌浩缓缓张开眼睛,茫然地望着月亮。 不,那并不是月亮,而是挡住了月光的金色光芒,所以他一时之间还以为那就是月光——没错,那是嵌在额头上的金冠颜色。 啪答啪答,从肩膀涌出了鲜血。怎么了?怎么会被如此啃噬?恐怕都要穿肉见骨了吧。 比起自己,那身材是如此高大,即使屈膝跪地,视线的高度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红莲像要包覆住昌浩似的,双手抵着瓦砾,任凭穷奇的利牙啃噬肩膀的肉仍不为所动。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穷奇的利牙是对准自己的咽喉啊,又为什么是红莲替代了自己? 发狂的穷奇伸出爪子,随即划过红莲的背,新的伤口喷出了鲜红的血雾。 看着愣住的昌浩,红莲微笑着。看着那笑容,昌浩的心冰冷了,突然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他发出了颤抖的声音说: 『你……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逃走?好不容易……』 我甚至施了还不熟悉的雷神召唤术好让你可以脱身啊! 红莲没有回答,那背脊、肩膀、侧腹,都被妖怪咬伤了。 他冷冷地挥开张牙舞爪想要攻击昌浩的妖怪,以火焰筑墙围在两人四周。燃起的青白色火焰包围着他们,里面没有热气也没有火焰,不过却猛烈袭击着侵袭的群妖。 确定昌浩已经安全之后,红莲这才踉跄地以手扶地。啪答啪答,鲜血滴落了下来。 昌浩吼叫着: 『红莲,你这个笨蛋!你伤成这样……我该怎么跟爷爷解释才好!?』 红莲静静的看着他。 『别在意,如果你死了,我也不好过!』 昌浩颤抖地注视着红莲。 你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啊,『如果你死了,我也不好过,所以我不能让你死。』 『给你,呼唤我名字的权利』——昌浩耳边清晰浮现这句话。 对着无言的昌浩,红莲冷静地说: 『你要成为阴阳师,而且要达到最高的境界,这样才能超越晴明,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呢?』 是的,决定了。昌浩不知道,晴明也不知道,不过在昌浩出生时,红莲就已经决定了。 继承晴明血统的后代的确拥有各自独特的才能,然而大家都怕红莲,甚至恐惧地啜泣,流 露出嫌恶的神情。 『红莲死掉的话,我同样也不好过啊!如果没有小怪,我肯定会寂寞死了,而且……』 昌浩说不下去了,一少了愤怒,他竟无法思考,也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红莲笑着。 对了,只有你没有哭。 每个人都怕腾蛇,害怕它散发出来的神之气息,甚至不许它靠近身旁。只有这孩子,才出生就直视着腾蛇,高兴地笑着,还伸出了小手。即使隐形的腾蛇在身旁,他也毫不害怕。自从这孩子有记忆以来,总是跟在晴明的身后,快要跌倒时则紧抓住腾蛇的脚,并且乐此不疲。 红莲紧闭着双眼,忆起的都是昌浩幼小的身影。昌浩甚至不知道腾蛇总是跟随在身边啊。他不仅救起了被推进池子里的昌浩,之后仍时时刻刻守护在昌浩身边,以免他再被陷害,他就这样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成人。 ——派个式神跟随在昌浩身边吧?我愿意去。 晴明并没有指派红莲,是红莲向晴明自荐的。 无论对小怪,或是在知道红莲的真正身份后,昌浩的态度丝毫都没有改变,那难得稀有的本性驱散了红莲的担忧。 红莲呼吸越来越浅,不断喘着气。即使是神将,也没有不死的道理,伤到本体时还是会死去的。 火墙摇曳着。红莲仅有眼睛转动着,看着火墙外的那群妖怪,它们虽然被火烧灼仍不放弃地张牙舞爪。 他起身准备迎战,昌浩抓住他的手喊叫着: 『我会成为伟大的阴阳师的,你一定要亲眼看到啊!不许你死在这种地方!』 红莲稍稍睁大了眼睛。昌浩却阻止他继续往前。 『别闹了,可恶的妖怪,我可是真的生气了!』 妖怪们发出了嘲笑声。 胸口疼痛,像被猛刺般的疼痛逐渐加剧。或许刚才的召神术已经把力气都用光了,不过…… 昌浩取出符咒,摆好架式。才不能就此放弃呢,只要去做就做得到! 『嗡帕萨拉卡……』 就在那一瞬间,从天上飞来无数道光芒,一闪便挥开了重重包围的群妖。 插图img01 20《山海经》原文(见〈西次四经〉):『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邽,音ㄍㄨㄟ。另一种说法则见〈海内北经〉:『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在蜪犬北。一曰从足。』 第十一章 昌浩依旧手持着符咒,无法动弹。 那些『人影』毫不费力地驱散了多得吓人的妖怪。但他们并不是人,虽然有着与人类相同的身影,却散发着神的气息。 穷奇转过身,对着突然现身的敌人发出低沉的威吓声。在这许多人影之中,它对着其中一个年轻人露出了利牙。 『那是谁啊?』 昌浩看着那个年轻人,惊讶地喃喃说着。 那人年约二十岁左右,身穿深色上衣,长发缠绕在颈后,并没有戴着成年后必须佩戴的乌纱帽,与外表显示的年龄有着不协调的奇异感。其他的人影似乎都听从那青年的指示,像是守护着他似的跟随在身旁。他们是式神吗? 青年从怀里取出符咒,淡淡地笑着,同时散发出惊人的灵力。昌浩不禁后退。是谁拥有如此惊人的力量呢?据他所知最强的就是晴明,可是这个青年却更胜于晴明。 插图p225 『那究竟是谁啊?』 红莲没有回答,其实昌浩也不是非知道答案不可。他继续注意着青年的举动。 多不胜数的妖怪逐渐逼近,包围住青年。 难道他要行使降妖术吗?只见那青年手持符咒在身前,然后闭上眼睛咏唱咒文。式神们挥开了不断飞跃而来的妖怪,不过数量实在太多了,难以完全消灭。几只妖怪趁着式神不注意,对青年发动攻击。 『危险啊!』 昌浩随即画下切印,穿过了红莲筑起的守护墙,喊出: 『嗡咭哩咭哩帕萨!』 原本想袭击青年的妖怪与包围着昌浩的无数妖怪都弹飞了出去,痛苦哀嚎地打滚着。 青年露出惊讶的神色,张大眼睛,却没说什么,只淡淡的笑着,跟随他的式神们则讶异的看了昌浩一眼。 昌浩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昌浩!』 红莲发出颤抖的声音,但昌浩回说没有关系。 昌浩的法术使得那些妖怪无法接近青年,不过如果有人拥有那样的灵力,恐怕也不需要协助了,但昌浩的个性就是不能坐视不理。 青年盯着神情紧张的妖怪,就在昌浩法术的守护下,以洪亮的声音威风凛凛地说: 『——万魔拱服!』 昌浩无法理解在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咦?……』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被闪电击中的无数妖尸变得焦黑,滚落一地。幸存的妖怪也带着残缺不全的躯体四散逃去。那个骇人的妖怪穷奇忿恨的怒视着青年,然后在黑暗中消失了踪影。之后就是一片寂静,以及皎洁月光映照下的瓦砾堆。 红莲像冻僵般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青年。 青年踩着轻盈的脚步走到昌浩身边,伸手拍拍他的头。 咦?昌浩像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来,青年只是沉静地笑着,然后他默默地手持符咒,口中开始念念有词。符咒飞到红莲身边,啪的蔓延开来包围住他全身。 『红莲!』 昌浩惊讶地赶过去时,红莲身上的伤已消失不见了。昌浩仔细确认之后,不禁叹了口气。 『太厉害了!』 太神奇了!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厉害的阴阳师。大家都说安倍晴明是当代最伟大的,但是如今出现了这么年轻又拥有高强灵力的阴阳师,恐怕得重新洗牌了吧。 风吹拂着。昌浩回过头去,转瞬间,青年和那些式神忽然都消失了。 『不见了!』 昌浩张望四周,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们会来到这里简直就是奇迹! 他缓缓吐气,胸口已经不再感觉疼痛了。难道这也是那个青年的法术吗?如果真是如此,那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昌浩,回去吧!』 是那种带着不满的语气。昌浩赶紧往下一看,小怪一脸痛苦地瞪着瓦砾堆看。伤痕看起来都消失了啊,难道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无论如何,平安就好。他两手抱起小怪,笑着说: 『小怪,回去吧!』 回到家时,东方天际已经泛白。原本表现得安然无事的昌浩,也许是经历了种种剧烈的冲击,摇摇晃晃地爬上围墙,好不容易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小怪,好好休息吧……小怪?』 不见了! 咦?昌浩歪着头走出房间,却看见小怪气冲冲地走向回廊。怎么了?他觉得奇怪,于是跟在小怪身后,结果小怪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晴明的房间。 『喂,等等啊,小怪,爷爷在睡觉呢……』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昌浩,突然听见小怪怒气冲天的叫嚷声。 『晴明,为什么要做这么胡闹的事!?』 昌浩呆呆站着。 咦? 昌浩偷偷摸摸地从门缝往内窥伺,看见倚着扶手、似乎睡眼惺忪的晴明,还有站在他面前愤慨不已的小怪,额头上的印记红光闪烁,大大的眼睛闪闪发光,看起来相当愤怒。又为了什么呢? 昌浩倚着门百思不解,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跳了起来。 『哇——啊!』 他慢慢转过身,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静静地对他招手,从散发出来的气息可以知道她并不是人类。既然在晴明的身边,可见是式神,也就是十二神将之一吧。既然被召唤了,也只好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了进去,晴明对他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哎呀,昌浩,真是太危险了啊!我不是告诉过你要认真的修行吗?爷爷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才这么说的,不过那样的场面还用不着牺牲自己的性命去解决吧,看来爷爷还是不能安心地退休啊!』 『啊?』 面对忍不住发出疑问的昌浩,晴明又继续说: 『虽然觉得不妥,但为了我可爱的孙子,爷爷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了。』 『啊?』 有种讨厌的预感。昌浩焦躁地皱起眉头,却故作镇静地问: 『爷爷,您指的是什么呢?』 晴明手持扇子指着昌浩身后,昌浩猛一回头,不禁全身僵硬。在他身后有五个人影——当然不是人类了——散发出沉稳或刚烈的各种清冽气息,而昌浩刚刚才见过他们。 『神将?』 昌浩茫然地自言自语着,然后缓缓地望向晴明。难道…… 晴明抿嘴一笑,什么都不说,接着又传来了小怪愤慨的怒吼。 『为什么要让魂魄飞出来呢!?弄不好伤到躯体的话可就死定了啊!』 『不可能的,我特意把青龙与勾阵留在这里了,别担心。』 『不是这个问题啦,想想自己的年纪吧!』 小怪仍然大发雷霆,不停地咒骂着。 昌浩觉得晕头转向,他压着额头,拼命地整理所有的一切——也就是说,拯救昌浩他们的是晴明与他率领的神将。晴明的魂魄脱离躯体,来到了他们身边。但是不管怎么看,那身影都只有二十岁左右啊,如今在他眼前的爷爷少说也超过七十岁了。 晴明留意到昌浩的眼神,故意深深地叹了口气。 『昌浩呀……』 晴明手环抱在胸前,流露出老人的疲态,语重心长地说: 『我这个爷爷是如此竭尽所能地传授你那么多技能,没想到竟然还是发生这样的事情!』 『啊?』 『真是太丢脸了!那种程度的妖怪,用一只手就可以击退了。』 昌浩紧闭着嘴,讨厌的预感像是乌云般在胸中蔓延开来。 晴明用手指抚弄着额头,看似悲伤地垂下头来。 『果然得重新再来过了。从你懂事以来,总是爷爷、爷爷的跟在我身后,那时笑得是那样快乐啊,那时候的你真是可爱极了!』 又来了。冷静,我可不能认输。 昌浩开始与自己的耐力交战,晴明装作没看见,又继续说着: 『记得吗?你曾经说过,长大了要成为像爷爷这样的阴阳师。结果却出了这样的差错,爷爷难过得要掉眼泪了啊!』 原本气愤不已的小怪,如今则屏息注意着昌浩对晴明的沉默抗战。 『只是驱散那些妖怪的话,它们还是会躲在某个地方的。不过,对付不了那种程度的妖怪,实在是、实在是不可能成为最伟大的阴阳师啊!唉,都是我这个爷爷教导无方,才会粉碎了你的梦想,难过啊,爷爷好难过啊……』 可恶,愤怒已经到达临界点,就要爆发了! 昌浩的眼中像要冒出火,怒视着晴明。 『知道了,我会打败那些妖怪的!嗯,等着看吧!』 昌浩高声地宣告后,便立即起身告退。 『我要去睡了,晚安!』 他拖着难掩愤慨的身子,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离开了房 间。 晴明看似怀着说不出的欢愉般目送着昌浩的背影,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太好了,还是那么心直口快啊!』 小怪惊讶地看着兴高采烈的晴明。 『晴明,你总有一天会被人讨厌的!』 『别担心,别担心。即使如此,我还是爱着昌浩,这一切都是我对他的爱的证明啊!』 被打败了。 小怪哎呀哎呀的叹息着,晴明则收起了嘴角的笑意,身子向前探,对小怪说: 『红莲,你也该振作了。卸下式神的任务不能只是这样啊!』 一听到晴明唤自己红莲,小怪赶紧安静下来。 既然是自愿成为昌浩的护卫,就得贯彻意志守护到底,然而却不是让自己牺牲啊!守护昌浩,也等于要守护住自己的性命。晴明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小怪摇摇尾巴,对着晴明致意后走出了房间。 昌浩的房门还敞开着。 『昌浩!』 走进房间的小怪被突然飞来的书本吓得停住脚步。 房内已是一片惨状,幔帘掉落,扶手也倒了,书本散落一地,卷轴也松开了。从小怪脸旁飞掠而过的则是《山海经》。 『可恶,什么嘛!什么「都是我这个爷爷教导无方,才会粉碎了你的梦想」,普通的阴阳师哪能让魂魄脱离躯体啊,而且还故意装成那么年轻的模样!』 的确,小怪默默地表示同意,就因为是晴明,所以才办得到,那是其他阴阳师所没有的才能。 昌浩手上紧握着习字用的宣纸,继续怒吼着: 『既然从头看到尾,为什么不立刻出手救我们呢?那只老狐狸只想在最紧要的关头才出现,想到就让人生气,真是气死人了!』 说得也是,小怪也表示同感。既然是晴明,昌浩当然会这么想,不过——小怪略歪着头思索着。自从昌浩出生以来,自己就一直看着这孩子长大。最近晴明的确经常故意为难昌浩,但应该还用不着被骂成『老狐狸』这么惨吧! 『昌浩,你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晴明呢?』 小怪问。昌浩缩回了原本准备靠在扶手上的手,猛然转过身。 『给我听清楚!那是在我五岁的夏天时发生的事!』 当时,晴明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无论到任何地方都会带着昌浩。而昌浩也满心欢喜地跟随着,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昌浩是那么的喜欢晴明。然而…… 『那只老狐狸竟然在傍晚时把我一个人丢在贵船神社21!』 听到昌浩的嘶吼,小怪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件事啊! 那时昌浩真的很爱黏着晴明,已经快变成被宠坏的孩子了。晴明尽管疼爱昌浩,却明白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恐怕成不了大器。难得他拥有那样的天赋,若不狠下心来训练他是不行的,于是晴明在傍晚时把他放在贵船神社,而且还特地将那孩子用绳子绑在树上才离去。 也许是想起了那段往事,昌浩的脸色铁青着。 『晚上的神社真是恐怖极了!一片漆黑里只有星星的亮光,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虫鸣,还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咚咚的敲打声!』 是啊,小怪在心里回应着。听着那充满怨恨地敲打着五寸钉的声音,还不知道害怕且被宠惯了的昌浩,终于再也忍不住地啜泣起来。 为了怕昌浩遭遇危险,他身边还有红莲暗中保护着,所以晴明才会放心地丢下他。 『结果爷爷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不好意思啊,因为有公务在身,现在才赶回来。」而且还若无其事地嘻笑着!当时我真的觉得爷爷根本就是魔鬼嘛!』 尽管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小怪还是只能默然地点头同意。 虽然手段激烈了些,没想到因此造成了昌浩心中颇深的伤痛。原本这孩子还没那么讨厌晴明的,看来晴明的计策算是成功了吧。 从此以后,昌浩就开始与晴明唱反调,不过那也是晴明的盘算之一,总之昌浩这一路走来总脱离不了晴明的预期。 也许昌浩愈来愈愤怒了,语调也跟着变得更激昂。 『没血没泪这句话根本就是在形容那只老狐狸嘛,可恶!』 不过,再怎么气愤也该有个底线吧,于是小怪开口想要制止。 『嗯,昌浩,应该……』 『而且啊,既然要救,为什么不在红莲还没受伤时就出手相救呢!?虽说是神将,也是会受伤、会痛,甚至还会流血的啊,那只老狐狸根本就是冷血!』 昌浩不停咆哮着,红莲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受伤才是昌浩如此愤怒的主因。 因为自己还没完成修业,还是个菜鸟,红莲为了守护这样的自己,所以连一半的实力都无法发挥,因而身受重伤。晴明说得没有错,所有的错都是自己未成大器所造成的。 我知道啊,虽然知道,但是……无法收敛的怒气究竟该往哪里发泄呢? 『小怪!』 昌浩突然抬起头来,严肃地叫着。小怪见了不禁肃立站好,右手举在额头边。 『是!』 昌浩双手握紧拳头颤抖着,声音激动得连地板都要为之震动。 『我一定要办到,一定要用这双手把那些妖怪全部打败!小怪,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小怪望着立誓打倒妖怪的昌浩,眨着圆滚滚的眼睛,欣喜地点头。 昌浩看看小怪,卷起了竹帘。黎明的天空一片洁白明亮。 啊,多么清爽的拂晓。 即使空气如此凉爽,昌浩的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他瞪着天空,大吼着: 『你还在看吧!?可恶的老头啊!——』 阴阳道名门安倍家的么子——十三岁的安倍昌浩,虽然始终被伟大的爷爷百般刁难,但是仍然不畏艰难地誓言打倒来自异邦的妖魔鬼怪。 尚未从沉睡中苏醒的京城天际,回荡着少年的呐喊。 插图img01 21贵船神社在京城北方,守护着北面的『玄武』地以防鬼怪入侵。传说中,心怀怨恨的白衣女鬼半夜会在神社附近出现。女鬼胸口挂着铜镜、脚踩木屐、衔着一把木梳,头上戴的生铁环上插着三根蜡烛,一手拿着铁锤,另一手拿着五寸钉,把受诅咒的草人用力钉入树干上作法。光听见那钉钉子的声音就够可怕了,难怪可怜的昌浩会吓哭啊! 后记 这次创刊的文库是「豆子文库」。但为什么是豆子呢? 这个问题是在夏天碰巧遇到编辑n村先生时被问到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啊。 一直工作到把自身磨成粉末为止。 就是说,我们作家的最终结局都是豆粉!涂在豆子文库这块饼上,奉献给读者们吃呢! 结果,当时在场的编辑先生们都哄堂大笑,同为作家的相坂老师和文月老师也做出了败北宣言,承认「我们在插科打诨上彻底输掉了」。 为……为什么…… ※※※※※ 大家好,初次见面。 大家过得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这是一个讲述在一个到处充满黑暗的时代、在恶鬼怨灵纵横跋扈的魔都平安京里、一个少年阴阳师大活跃的壮观的幻想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但是,有点奇怪。 在哪里开始走偏了吗?也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只魔怪! 明明只是魔怪,却会用两只脚直立行走。明明只是魔怪,却会说话。 明明只是魔怪,却可以模仿杂技表演,毫不留情地奚落主人公! 本来,魔君这个角色应该是作为配角坚持到底的。 因为主人公是少年昌浩,就连书名也是《少年阴阳师》。 但不知道为什么,魔君在书里非常活跃。 而且,还把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风头全抢了。昌浩,这样下去会被吃掉的哦,真得好吗!? 起决定作用的,是封面。写后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编辑部,对负责的n崎先生说: 「你至少也让我看看封面啊!」 做出这死皮赖脸的请求后,封面果然很快就被送过来了。 我是兴奋得坐立不安地观赏那个封面的。 ——就在那一瞬间,结成光流被当头敲了一棒。 对于迎头的痛击,我站不起来,站不起来啊!被魔怪可爱的样子彻底ko了! 胜方是浅木樱小姐。 (当~当~当~!) 太可爱了!魔君实在是太可爱了!正合我的口味啊!! 因为有过前科,所以绝对是有人会边说「又来了……」,边温暖地守护我。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喜欢嘛!(想知道那前科是什么的人,请阅读「角川青年人的红宝石文库」里的《篁破幻草子》系列!描写的是从昌浩这个时代往前追溯200年的平安京里发生的故事!如果书店里没有的话,只要订购就一定可以送到你们手中哦!) 话说回来,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去京都取材了。 在八月终、时值的盛夏的时候,我在晴明神社、太秦电影村、风俗博物馆这几个地方到处乱窜。 在晴明神社里,我对祭神晴明大人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希望能有很多人看这本阴阳师的小说。……啊,但是真的这样的话不就有做秀的嫌疑了?但这可是稀世的大阴阳师,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应付过去吧,请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你宽大的胸怀吧!」在太秦电影村,看到了目组、北村奉行所、日本桥,还有钱形平次的房子,实在是太激动了……不对。 我这次是要去取材的,取材。喂喂,这可是历史剧啊!(真没说服力……) 这次的运气很好,恰好碰上电影《千年之恋》的清凉殿外景的特别公开,而且还展示了在摄影中使用过的牛车,真是兴奋极了。 我还想爬上去坐一回呢,同行的朋友是拼了命才把得意忘形的我按耐住的…… 接着,在风俗博物馆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狩衣和指贯竟然放置在那里任人自由试穿。 而且还附上真正的乌帽!还可以选择男性用的桧扇和笏,真是无微不至啊! 因为没有单衣,所以我只脱了外面的毛衣就兴冲冲地把狩衣和指贯套上了。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指贯有点奇怪。 狩衣也是耷拉着从肩膀滑下来。很难保持平衡,总之就是很奇怪! 七手八脚地重新再弄一次的时候,馆员苦笑着走过来帮忙了。 最后戴上乌帽就完成了!还准备了等身大的穿衣镜,风俗博物馆实在是太伟大了! 而且里面还有帐幕,我们进去里面滚了几下。在帐幕里面滚来滚去,这可是很宝贵的体验啊!我们还看了案几、替展示的玩偶梳了一下头发,全都是平常很难做到的事情呢! 下次去的时候我要试穿全套平安时期的衣服!虽然好像很重(笑)。 取材回来后,我把手信送过去给n崎先生,顺便作了报告。 光:「那个乌帽原来是软软的啊,以前一直以为是很硬的东西呢,真是严重的文化冲击。如果戴得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塌下来呢。」 n:「哦哦,那就写昌浩戴帽子的时候乌帽一下子就塌下来了,然后魔君觉得很有趣,用手拍了几下。就是很纷纷攘攘的那种热闹的气氛。」 光:「啊,很不错呢!那我就加入吧!」 ——戴冠仪式的一个场面就是这样产生的。 ※※※※※ 事实上从这个故事开始,我的负责人就改变了。 精神饱满的和前一任的负责人g藤先生告别后,事实上内心充满了不安。 但一见到新的负责人n崎先生,马上就觉得他是那种很可靠、脚踏实地的人。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还很温柔。 大家商量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尖锐的意见,顿时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容轻视的人呢(笑)。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什么?没有,请不要这样说。 负责封面和插画的是浅木樱老师。刚刚也写到了,因为她的缘故,我一下子就被魔君ko掉了。昌浩和红莲也比想象中要帅,真是感激不尽!谢谢! 还有读者的各位。这个半吊子的阴阳师、少年昌浩的故事,大家觉得怎么样?请一定要把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对了,这是结成的朋友替我制作的网页。名字叫做「狭雾殿」。可以上网的朋友一定去看看。可以看到结成愉快的日常生活哦。 那么,大家在下次的故事中再见吧。 结成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是「豆子文库」。但为什么是豆子呢? 这个问题是在夏天碰巧遇到编辑n村先生时被问到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啊。 一直工作到把自身磨成粉末为止。 就是说,我们作家的最终结局都是豆粉!涂在豆子文库这块饼上,奉献给读者们吃呢! 结果,当时在场的编辑先生们都哄堂大笑,同为作家的相坂老师和文月老师也做出了败北宣言,承认「我们在插科打诨上彻底输掉了」。 为……为什么…… ※※※※※ 大家好,初次见面。 大家过得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这是一个讲述在一个到处充满黑暗的时代、在恶鬼怨灵纵横跋扈的魔都平安京里、一个少年阴阳师大活跃的壮观的幻想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但是,有点奇怪。 在哪里开始走偏了吗?也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只魔怪! 明明只是魔怪,却会用两只脚直立行走。明明只是魔怪,却会说话。 明明只是魔怪,却可以模仿杂技表演,毫不留情地奚落主人公! 本来,魔君这个角色应该是作为配角坚持到底的。 因为主人公是少年昌浩,就连书名也是《少年阴阳师》。 但不知道为什么,魔君在书里非常活跃。 而且,还把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风头全抢了。昌浩,这样下去会被吃掉的哦,真得好吗!? 起决定作用的,是封面。写后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编辑部,对负责的n崎先生说: 「你至少也让我看看封面啊!」 做出这死皮赖脸的请求后,封面果然很快就被送过来了。 我是兴奋得坐立不安地观赏那个封面的。 ——就在那一瞬间,结成光流被当头敲了一棒。 对于迎头的痛击,我站不起来,站不起来啊!被魔怪可爱的样子彻底ko了! 胜方是浅木樱小姐。 (当~当~当~!) 太可爱了!魔君实在是太可爱了!正合我的口味啊!! 因为有过前科,所以绝对是有人会边说「又来了……」,边温暖地守护我。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喜欢嘛!(想知道那前科是什么的人,请阅读「角川青年人的红宝石文库」里的《篁破幻草子》系列!描写的是从昌浩这个时代往前追溯200年的平安京里发生的故事!如果书店里没有的话,只要订购就一定可以送到你们手中哦!) 话说回来,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去京都取材了。 在八月终、时值的盛夏的时候,我在晴明神社、太秦电影村、风俗博物馆这几个地方到处乱窜。 在晴明神社里,我对祭神晴明大人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希望能有很多人看这本阴阳师的小说。……啊,但是真的这样的话不就有做秀的嫌疑了?但这可是稀世的大阴阳师,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应付过去吧,请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你宽大的胸怀吧!」在太秦电影村,看到了目组、北村奉行所、日本桥,还有钱形平次的房子,实在是太激动了……不对。 我这次是要去取材的,取材。喂喂,这可是历史剧啊!(真没说服力……) 这次的运气很好,恰好碰上电影《千年之恋》的清凉殿外景的特别公开,而且还展示了在摄影中使用过的牛车,真是兴奋极了。 我还想爬上去坐一回呢,同行的朋友是拼了命才把得意忘形的我按耐住的…… 接着,在风俗博物馆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狩衣和指贯竟然放置在那里任人自由试穿。 而且还附上真正的乌帽!还可以选择男性用的桧扇和笏,真是无微不至啊! 因为没有单衣,所以我只脱了外面的毛衣就兴冲冲地把狩衣和指贯套上了。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指贯有点奇怪。 狩衣也是耷拉着从肩膀滑下来。很难保持平衡,总之就是很奇怪! 七手八脚地重新再弄一次的时候,馆员苦笑着走过来帮忙了。 最后戴上乌帽就完成了!还准备了等身大的穿衣镜,风俗博物馆实在是太伟大了! 而且里面还有帐幕,我们进去里面滚了几下。在帐幕里面滚来滚去,这可是很宝贵的体验啊!我们还看了案几、替展示的玩偶梳了一下头发,全都是平常很难做到的事情呢! 下次去的时候我要试穿全套平安时期的衣服!虽然好像很重(笑)。 取材回来后,我把手信送过去给n崎先生,顺便作了报告。 光:「那个乌帽原来是软软的啊,以前一直以为是很硬的东西呢,真是严重的文化冲击。如果戴得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塌下来呢。」 n:「哦哦,那就写昌浩戴帽子的时候乌帽一下子就塌下来了,然后魔君觉得很有趣,用手拍了几下。就是很纷纷攘攘的那种热闹的气氛。」 光:「啊,很不错呢!那我就加入吧!」 ——戴冠仪式的一个场面就是这样产生的。 ※※※※※ 事实上从这个故事开始,我的负责人就改变了。 精神饱满的和前一任的负责人g藤先生告别后,事实上内心充满了不安。 但一见到新的负责人n崎先生,马上就觉得他是那种很可靠、脚踏实地的人。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还很温柔。 大家商量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尖锐的意见,顿时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容轻视的人呢(笑)。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什么?没有,请不要这样说。 负责封面和插画的是浅木樱老师。刚刚也写到了,因为她的缘故,我一下子就被魔君ko掉了。昌浩和红莲也比想象中要帅,真是感激不尽!谢谢! 还有读者的各位。这个半吊子的阴阳师、少年昌浩的故事,大家觉得怎么样?请一定要把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对了,这是结成的朋友替我制作的网页。名字叫做「狭雾殿」。可以上网的朋友一定去看看。可以看到结成愉快的日常生活哦。 那么,大家在下次的故事中再见吧。 结成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是「豆子文库」。但为什么是豆子呢? 这个问题是在夏天碰巧遇到编辑n村先生时被问到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啊。 一直工作到把自身磨成粉末为止。 就是说,我们作家的最终结局都是豆粉!涂在豆子文库这块饼上,奉献给读者们吃呢! 结果,当时在场的编辑先生们都哄堂大笑,同为作家的相坂老师和文月老师也做出了败北宣言,承认「我们在插科打诨上彻底输掉了」。 为……为什么…… ※※※※※ 大家好,初次见面。 大家过得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这是一个讲述在一个到处充满黑暗的时代、在恶鬼怨灵纵横跋扈的魔都平安京里、一个少年阴阳师大活跃的壮观的幻想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但是,有点奇怪。 在哪里开始走偏了吗?也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只魔怪! 明明只是魔怪,却会用两只脚直立行走。明明只是魔怪,却会说话。 明明只是魔怪,却可以模仿杂技表演,毫不留情地奚落主人公! 本来,魔君这个角色应该是作为配角坚持到底的。 因为主人公是少年昌浩,就连书名也是《少年阴阳师》。 但不知道为什么,魔君在书里非常活跃。 而且,还把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风头全抢了。昌浩,这样下去会被吃掉的哦,真得好吗!? 起决定作用的,是封面。写后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编辑部,对负责的n崎先生说: 「你至少也让我看看封面啊!」 做出这死皮赖脸的请求后,封面果然很快就被送过来了。 我是兴奋得坐立不安地观赏那个封面的。 ——就在那一瞬间,结成光流被当头敲了一棒。 对于迎头的痛击,我站不起来,站不起来啊!被魔怪可爱的样子彻底ko了! 胜方是浅木樱小姐。 (当~当~当~!) 太可爱了!魔君实在是太可爱了!正合我的口味啊!! 因为有过前科,所以绝对是有人会边说「又来了……」,边温暖地守护我。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喜欢嘛!(想知道那前科是什么的人,请阅读「角川青年人的红宝石文库」里的《篁破幻草子》系列!描写的是从昌浩这个时代往前追溯200年的平安京里发生的故事!如果书店里没有的话,只要订购就一定可以送到你们手中哦!) 话说回来,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去京都取材了。 在八月终、时值的盛夏的时候,我在晴明神社、太秦电影村、风俗博物馆这几个地方到处乱窜。 在晴明神社里,我对祭神晴明大人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希望能有很多人看这本阴阳师的小说。……啊,但是真的这样的话不就有做秀的嫌疑了?但这可是稀世的大阴阳师,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应付过去吧,请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你宽大的胸怀吧!」在太秦电影村,看到了目组、北村奉行所、日本桥,还有钱形平次的房子,实在是太激动了……不对。 我这次是要去取材的,取材。喂喂,这可是历史剧啊!(真没说服力……) 这次的运气很好,恰好碰上电影《千年之恋》的清凉殿外景的特别公开,而且还展示了在摄影中使用过的牛车,真是兴奋极了。 我还想爬上去坐一回呢,同行的朋友是拼了命才把得意忘形的我按耐住的…… 接着,在风俗博物馆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狩衣和指贯竟然放置在那里任人自由试穿。 而且还附上真正的乌帽!还可以选择男性用的桧扇和笏,真是无微不至啊! 因为没有单衣,所以我只脱了外面的毛衣就兴冲冲地把狩衣和指贯套上了。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指贯有点奇怪。 狩衣也是耷拉着从肩膀滑下来。很难保持平衡,总之就是很奇怪! 七手八脚地重新再弄一次的时候,馆员苦笑着走过来帮忙了。 最后戴上乌帽就完成了!还准备了等身大的穿衣镜,风俗博物馆实在是太伟大了! 而且里面还有帐幕,我们进去里面滚了几下。在帐幕里面滚来滚去,这可是很宝贵的体验啊!我们还看了案几、替展示的玩偶梳了一下头发,全都是平常很难做到的事情呢! 下次去的时候我要试穿全套平安时期的衣服!虽然好像很重(笑)。 取材回来后,我把手信送过去给n崎先生,顺便作了报告。 光:「那个乌帽原来是软软的啊,以前一直以为是很硬的东西呢,真是严重的文化冲击。如果戴得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塌下来呢。」 n:「哦哦,那就写昌浩戴帽子的时候乌帽一下子就塌下来了,然后魔君觉得很有趣,用手拍了几下。就是很纷纷攘攘的那种热闹的气氛。」 光:「啊,很不错呢!那我就加入吧!」 ——戴冠仪式的一个场面就是这样产生的。 ※※※※※ 事实上从这个故事开始,我的负责人就改变了。 精神饱满的和前一任的负责人g藤先生告别后,事实上内心充满了不安。 但一见到新的负责人n崎先生,马上就觉得他是那种很可靠、脚踏实地的人。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还很温柔。 大家商量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尖锐的意见,顿时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容轻视的人呢(笑)。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什么?没有,请不要这样说。 负责封面和插画的是浅木樱老师。刚刚也写到了,因为她的缘故,我一下子就被魔君ko掉了。昌浩和红莲也比想象中要帅,真是感激不尽!谢谢! 还有读者的各位。这个半吊子的阴阳师、少年昌浩的故事,大家觉得怎么样?请一定要把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对了,这是结成的朋友替我制作的网页。名字叫做「狭雾殿」。可以上网的朋友一定去看看。可以看到结成愉快的日常生活哦。 那么,大家在下次的故事中再见吧。 结成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是「豆子文库」。但为什么是豆子呢? 这个问题是在夏天碰巧遇到编辑n村先生时被问到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啊。 一直工作到把自身磨成粉末为止。 就是说,我们作家的最终结局都是豆粉!涂在豆子文库这块饼上,奉献给读者们吃呢! 结果,当时在场的编辑先生们都哄堂大笑,同为作家的相坂老师和文月老师也做出了败北宣言,承认「我们在插科打诨上彻底输掉了」。 为……为什么…… ※※※※※ 大家好,初次见面。 大家过得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这是一个讲述在一个到处充满黑暗的时代、在恶鬼怨灵纵横跋扈的魔都平安京里、一个少年阴阳师大活跃的壮观的幻想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但是,有点奇怪。 在哪里开始走偏了吗?也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只魔怪! 明明只是魔怪,却会用两只脚直立行走。明明只是魔怪,却会说话。 明明只是魔怪,却可以模仿杂技表演,毫不留情地奚落主人公! 本来,魔君这个角色应该是作为配角坚持到底的。 因为主人公是少年昌浩,就连书名也是《少年阴阳师》。 但不知道为什么,魔君在书里非常活跃。 而且,还把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风头全抢了。昌浩,这样下去会被吃掉的哦,真得好吗!? 起决定作用的,是封面。写后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编辑部,对负责的n崎先生说: 「你至少也让我看看封面啊!」 做出这死皮赖脸的请求后,封面果然很快就被送过来了。 我是兴奋得坐立不安地观赏那个封面的。 ——就在那一瞬间,结成光流被当头敲了一棒。 对于迎头的痛击,我站不起来,站不起来啊!被魔怪可爱的样子彻底ko了! 胜方是浅木樱小姐。 (当~当~当~!) 太可爱了!魔君实在是太可爱了!正合我的口味啊!! 因为有过前科,所以绝对是有人会边说「又来了……」,边温暖地守护我。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喜欢嘛!(想知道那前科是什么的人,请阅读「角川青年人的红宝石文库」里的《篁破幻草子》系列!描写的是从昌浩这个时代往前追溯200年的平安京里发生的故事!如果书店里没有的话,只要订购就一定可以送到你们手中哦!) 话说回来,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去京都取材了。 在八月终、时值的盛夏的时候,我在晴明神社、太秦电影村、风俗博物馆这几个地方到处乱窜。 在晴明神社里,我对祭神晴明大人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希望能有很多人看这本阴阳师的小说。……啊,但是真的这样的话不就有做秀的嫌疑了?但这可是稀世的大阴阳师,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应付过去吧,请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你宽大的胸怀吧!」在太秦电影村,看到了目组、北村奉行所、日本桥,还有钱形平次的房子,实在是太激动了……不对。 我这次是要去取材的,取材。喂喂,这可是历史剧啊!(真没说服力……) 这次的运气很好,恰好碰上电影《千年之恋》的清凉殿外景的特别公开,而且还展示了在摄影中使用过的牛车,真是兴奋极了。 我还想爬上去坐一回呢,同行的朋友是拼了命才把得意忘形的我按耐住的…… 接着,在风俗博物馆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狩衣和指贯竟然放置在那里任人自由试穿。 而且还附上真正的乌帽!还可以选择男性用的桧扇和笏,真是无微不至啊! 因为没有单衣,所以我只脱了外面的毛衣就兴冲冲地把狩衣和指贯套上了。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指贯有点奇怪。 狩衣也是耷拉着从肩膀滑下来。很难保持平衡,总之就是很奇怪! 七手八脚地重新再弄一次的时候,馆员苦笑着走过来帮忙了。 最后戴上乌帽就完成了!还准备了等身大的穿衣镜,风俗博物馆实在是太伟大了! 而且里面还有帐幕,我们进去里面滚了几下。在帐幕里面滚来滚去,这可是很宝贵的体验啊!我们还看了案几、替展示的玩偶梳了一下头发,全都是平常很难做到的事情呢! 下次去的时候我要试穿全套平安时期的衣服!虽然好像很重(笑)。 取材回来后,我把手信送过去给n崎先生,顺便作了报告。 光:「那个乌帽原来是软软的啊,以前一直以为是很硬的东西呢,真是严重的文化冲击。如果戴得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塌下来呢。」 n:「哦哦,那就写昌浩戴帽子的时候乌帽一下子就塌下来了,然后魔君觉得很有趣,用手拍了几下。就是很纷纷攘攘的那种热闹的气氛。」 光:「啊,很不错呢!那我就加入吧!」 ——戴冠仪式的一个场面就是这样产生的。 ※※※※※ 事实上从这个故事开始,我的负责人就改变了。 精神饱满的和前一任的负责人g藤先生告别后,事实上内心充满了不安。 但一见到新的负责人n崎先生,马上就觉得他是那种很可靠、脚踏实地的人。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还很温柔。 大家商量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尖锐的意见,顿时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容轻视的人呢(笑)。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什么?没有,请不要这样说。 负责封面和插画的是浅木樱老师。刚刚也写到了,因为她的缘故,我一下子就被魔君ko掉了。昌浩和红莲也比想象中要帅,真是感激不尽!谢谢! 还有读者的各位。这个半吊子的阴阳师、少年昌浩的故事,大家觉得怎么样?请一定要把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对了,这是结成的朋友替我制作的网页。名字叫做「狭雾殿」。可以上网的朋友一定去看看。可以看到结成愉快的日常生活哦。 那么,大家在下次的故事中再见吧。 结成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是「豆子文库」。但为什么是豆子呢? 这个问题是在夏天碰巧遇到编辑n村先生时被问到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啊。 一直工作到把自身磨成粉末为止。 就是说,我们作家的最终结局都是豆粉!涂在豆子文库这块饼上,奉献给读者们吃呢! 结果,当时在场的编辑先生们都哄堂大笑,同为作家的相坂老师和文月老师也做出了败北宣言,承认「我们在插科打诨上彻底输掉了」。 为……为什么…… ※※※※※ 大家好,初次见面。 大家过得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这是一个讲述在一个到处充满黑暗的时代、在恶鬼怨灵纵横跋扈的魔都平安京里、一个少年阴阳师大活跃的壮观的幻想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但是,有点奇怪。 在哪里开始走偏了吗?也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只魔怪! 明明只是魔怪,却会用两只脚直立行走。明明只是魔怪,却会说话。 明明只是魔怪,却可以模仿杂技表演,毫不留情地奚落主人公! 本来,魔君这个角色应该是作为配角坚持到底的。 因为主人公是少年昌浩,就连书名也是《少年阴阳师》。 但不知道为什么,魔君在书里非常活跃。 而且,还把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风头全抢了。昌浩,这样下去会被吃掉的哦,真得好吗!? 起决定作用的,是封面。写后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编辑部,对负责的n崎先生说: 「你至少也让我看看封面啊!」 做出这死皮赖脸的请求后,封面果然很快就被送过来了。 我是兴奋得坐立不安地观赏那个封面的。 ——就在那一瞬间,结成光流被当头敲了一棒。 对于迎头的痛击,我站不起来,站不起来啊!被魔怪可爱的样子彻底ko了! 胜方是浅木樱小姐。 (当~当~当~!) 太可爱了!魔君实在是太可爱了!正合我的口味啊!! 因为有过前科,所以绝对是有人会边说「又来了……」,边温暖地守护我。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喜欢嘛!(想知道那前科是什么的人,请阅读「角川青年人的红宝石文库」里的《篁破幻草子》系列!描写的是从昌浩这个时代往前追溯200年的平安京里发生的故事!如果书店里没有的话,只要订购就一定可以送到你们手中哦!) 话说回来,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去京都取材了。 在八月终、时值的盛夏的时候,我在晴明神社、太秦电影村、风俗博物馆这几个地方到处乱窜。 在晴明神社里,我对祭神晴明大人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希望能有很多人看这本阴阳师的小说。……啊,但是真的这样的话不就有做秀的嫌疑了?但这可是稀世的大阴阳师,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应付过去吧,请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你宽大的胸怀吧!」在太秦电影村,看到了目组、北村奉行所、日本桥,还有钱形平次的房子,实在是太激动了……不对。 我这次是要去取材的,取材。喂喂,这可是历史剧啊!(真没说服力……) 这次的运气很好,恰好碰上电影《千年之恋》的清凉殿外景的特别公开,而且还展示了在摄影中使用过的牛车,真是兴奋极了。 我还想爬上去坐一回呢,同行的朋友是拼了命才把得意忘形的我按耐住的…… 接着,在风俗博物馆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狩衣和指贯竟然放置在那里任人自由试穿。 而且还附上真正的乌帽!还可以选择男性用的桧扇和笏,真是无微不至啊! 因为没有单衣,所以我只脱了外面的毛衣就兴冲冲地把狩衣和指贯套上了。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指贯有点奇怪。 狩衣也是耷拉着从肩膀滑下来。很难保持平衡,总之就是很奇怪! 七手八脚地重新再弄一次的时候,馆员苦笑着走过来帮忙了。 最后戴上乌帽就完成了!还准备了等身大的穿衣镜,风俗博物馆实在是太伟大了! 而且里面还有帐幕,我们进去里面滚了几下。在帐幕里面滚来滚去,这可是很宝贵的体验啊!我们还看了案几、替展示的玩偶梳了一下头发,全都是平常很难做到的事情呢! 下次去的时候我要试穿全套平安时期的衣服!虽然好像很重(笑)。 取材回来后,我把手信送过去给n崎先生,顺便作了报告。 光:「那个乌帽原来是软软的啊,以前一直以为是很硬的东西呢,真是严重的文化冲击。如果戴得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塌下来呢。」 n:「哦哦,那就写昌浩戴帽子的时候乌帽一下子就塌下来了,然后魔君觉得很有趣,用手拍了几下。就是很纷纷攘攘的那种热闹的气氛。」 光:「啊,很不错呢!那我就加入吧!」 ——戴冠仪式的一个场面就是这样产生的。 ※※※※※ 事实上从这个故事开始,我的负责人就改变了。 精神饱满的和前一任的负责人g藤先生告别后,事实上内心充满了不安。 但一见到新的负责人n崎先生,马上就觉得他是那种很可靠、脚踏实地的人。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还很温柔。 大家商量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尖锐的意见,顿时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容轻视的人呢(笑)。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什么?没有,请不要这样说。 负责封面和插画的是浅木樱老师。刚刚也写到了,因为她的缘故,我一下子就被魔君ko掉了。昌浩和红莲也比想象中要帅,真是感激不尽!谢谢! 还有读者的各位。这个半吊子的阴阳师、少年昌浩的故事,大家觉得怎么样?请一定要把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对了,这是结成的朋友替我制作的网页。名字叫做「狭雾殿」。可以上网的朋友一定去看看。可以看到结成愉快的日常生活哦。 那么,大家在下次的故事中再见吧。 结成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是「豆子文库」。但为什么是豆子呢? 这个问题是在夏天碰巧遇到编辑n村先生时被问到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啊。 一直工作到把自身磨成粉末为止。 就是说,我们作家的最终结局都是豆粉!涂在豆子文库这块饼上,奉献给读者们吃呢! 结果,当时在场的编辑先生们都哄堂大笑,同为作家的相坂老师和文月老师也做出了败北宣言,承认「我们在插科打诨上彻底输掉了」。 为……为什么…… ※※※※※ 大家好,初次见面。 大家过得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这是一个讲述在一个到处充满黑暗的时代、在恶鬼怨灵纵横跋扈的魔都平安京里、一个少年阴阳师大活跃的壮观的幻想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但是,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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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创刊的文库是「豆子文库」。但为什么是豆子呢? 这个问题是在夏天碰巧遇到编辑n村先生时被问到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啊。 一直工作到把自身磨成粉末为止。 就是说,我们作家的最终结局都是豆粉!涂在豆子文库这块饼上,奉献给读者们吃呢! 结果,当时在场的编辑先生们都哄堂大笑,同为作家的相坂老师和文月老师也做出了败北宣言,承认「我们在插科打诨上彻底输掉了」。 为……为什么…… ※※※※※ 大家好,初次见面。 大家过得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这是一个讲述在一个到处充满黑暗的时代、在恶鬼怨灵纵横跋扈的魔都平安京里、一个少年阴阳师大活跃的壮观的幻想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但是,有点奇怪。 在哪里开始走偏了吗?也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只魔怪! 明明只是魔怪,却会用两只脚直立行走。明明只是魔怪,却会说话。 明明只是魔怪,却可以模仿杂技表演,毫不留情地奚落主人公! 本来,魔君这个角色应该是作为配角坚持到底的。 因为主人公是少年昌浩,就连书名也是《少年阴阳师》。 但不知道为什么,魔君在书里非常活跃。 而且,还把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风头全抢了。昌浩,这样下去会被吃掉的哦,真得好吗!? 起决定作用的,是封面。写后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编辑部,对负责的n崎先生说: 「你至少也让我看看封面啊!」 做出这死皮赖脸的请求后,封面果然很快就被送过来了。 我是兴奋得坐立不安地观赏那个封面的。 ——就在那一瞬间,结成光流被当头敲了一棒。 对于迎头的痛击,我站不起来,站不起来啊!被魔怪可爱的样子彻底ko了! 胜方是浅木樱小姐。 (当~当~当~!) 太可爱了!魔君实在是太可爱了!正合我的口味啊!! 因为有过前科,所以绝对是有人会边说「又来了……」,边温暖地守护我。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喜欢嘛!(想知道那前科是什么的人,请阅读「角川青年人的红宝石文库」里的《篁破幻草子》系列!描写的是从昌浩这个时代往前追溯200年的平安京里发生的故事!如果书店里没有的话,只要订购就一定可以送到你们手中哦!) 话说回来,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去京都取材了。 在八月终、时值的盛夏的时候,我在晴明神社、太秦电影村、风俗博物馆这几个地方到处乱窜。 在晴明神社里,我对祭神晴明大人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希望能有很多人看这本阴阳师的小说。……啊,但是真的这样的话不就有做秀的嫌疑了?但这可是稀世的大阴阳师,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应付过去吧,请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你宽大的胸怀吧!」在太秦电影村,看到了目组、北村奉行所、日本桥,还有钱形平次的房子,实在是太激动了……不对。 我这次是要去取材的,取材。喂喂,这可是历史剧啊!(真没说服力……) 这次的运气很好,恰好碰上电影《千年之恋》的清凉殿外景的特别公开,而且还展示了在摄影中使用过的牛车,真是兴奋极了。 我还想爬上去坐一回呢,同行的朋友是拼了命才把得意忘形的我按耐住的…… 接着,在风俗博物馆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狩衣和指贯竟然放置在那里任人自由试穿。 而且还附上真正的乌帽!还可以选择男性用的桧扇和笏,真是无微不至啊! 因为没有单衣,所以我只脱了外面的毛衣就兴冲冲地把狩衣和指贯套上了。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指贯有点奇怪。 狩衣也是耷拉着从肩膀滑下来。很难保持平衡,总之就是很奇怪! 七手八脚地重新再弄一次的时候,馆员苦笑着走过来帮忙了。 最后戴上乌帽就完成了!还准备了等身大的穿衣镜,风俗博物馆实在是太伟大了! 而且里面还有帐幕,我们进去里面滚了几下。在帐幕里面滚来滚去,这可是很宝贵的体验啊!我们还看了案几、替展示的玩偶梳了一下头发,全都是平常很难做到的事情呢! 下次去的时候我要试穿全套平安时期的衣服!虽然好像很重(笑)。 取材回来后,我把手信送过去给n崎先生,顺便作了报告。 光:「那个乌帽原来是软软的啊,以前一直以为是很硬的东西呢,真是严重的文化冲击。如果戴得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塌下来呢。」 n:「哦哦,那就写昌浩戴帽子的时候乌帽一下子就塌下来了,然后魔君觉得很有趣,用手拍了几下。就是很纷纷攘攘的那种热闹的气氛。」 光:「啊,很不错呢!那我就加入吧!」 ——戴冠仪式的一个场面就是这样产生的。 ※※※※※ 事实上从这个故事开始,我的负责人就改变了。 精神饱满的和前一任的负责人g藤先生告别后,事实上内心充满了不安。 但一见到新的负责人n崎先生,马上就觉得他是那种很可靠、脚踏实地的人。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还很温柔。 大家商量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尖锐的意见,顿时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容轻视的人呢(笑)。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什么?没有,请不要这样说。 负责封面和插画的是浅木樱老师。刚刚也写到了,因为她的缘故,我一下子就被魔君ko掉了。昌浩和红莲也比想象中要帅,真是感激不尽!谢谢! 还有读者的各位。这个半吊子的阴阳师、少年昌浩的故事,大家觉得怎么样?请一定要把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对了,这是结成的朋友替我制作的网页。名字叫做「狭雾殿」。可以上网的朋友一定去看看。可以看到结成愉快的日常生活哦。 那么,大家在下次的故事中再见吧。 结成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是「豆子文库」。但为什么是豆子呢? 这个问题是在夏天碰巧遇到编辑n村先生时被问到的,我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在勤勤恳恳地工作啊。 一直工作到把自身磨成粉末为止。 就是说,我们作家的最终结局都是豆粉!涂在豆子文库这块饼上,奉献给读者们吃呢! 结果,当时在场的编辑先生们都哄堂大笑,同为作家的相坂老师和文月老师也做出了败北宣言,承认「我们在插科打诨上彻底输掉了」。 为……为什么…… ※※※※※ 大家好,初次见面。 大家过得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这是一个讲述在一个到处充满黑暗的时代、在恶鬼怨灵纵横跋扈的魔都平安京里、一个少年阴阳师大活跃的壮观的幻想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的。如果按计划进行的话。但是,有点奇怪。 在哪里开始走偏了吗?也许,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只魔怪! 明明只是魔怪,却会用两只脚直立行走。明明只是魔怪,却会说话。 明明只是魔怪,却可以模仿杂技表演,毫不留情地奚落主人公! 本来,魔君这个角色应该是作为配角坚持到底的。 因为主人公是少年昌浩,就连书名也是《少年阴阳师》。 但不知道为什么,魔君在书里非常活跃。 而且,还把稀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风头全抢了。昌浩,这样下去会被吃掉的哦,真得好吗!? 起决定作用的,是封面。写后记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编辑部,对负责的n崎先生说: 「你至少也让我看看封面啊!」 做出这死皮赖脸的请求后,封面果然很快就被送过来了。 我是兴奋得坐立不安地观赏那个封面的。 ——就在那一瞬间,结成光流被当头敲了一棒。 对于迎头的痛击,我站不起来,站不起来啊!被魔怪可爱的样子彻底ko了! 胜方是浅木樱小姐。 (当~当~当~!) 太可爱了!魔君实在是太可爱了!正合我的口味啊!! 因为有过前科,所以绝对是有人会边说「又来了……」,边温暖地守护我。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喜欢嘛!(想知道那前科是什么的人,请阅读「角川青年人的红宝石文库」里的《篁破幻草子》系列!描写的是从昌浩这个时代往前追溯200年的平安京里发生的故事!如果书店里没有的话,只要订购就一定可以送到你们手中哦!) 话说回来,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去京都取材了。 在八月终、时值的盛夏的时候,我在晴明神社、太秦电影村、风俗博物馆这几个地方到处乱窜。 在晴明神社里,我对祭神晴明大人许下了这样的愿望(?),「希望能有很多人看这本阴阳师的小说。……啊,但是真的这样的话不就有做秀的嫌疑了?但这可是稀世的大阴阳师,应该轻而易举就可以应付过去吧,请在这里让我们看看你宽大的胸怀吧!」在太秦电影村,看到了目组、北村奉行所、日本桥,还有钱形平次的房子,实在是太激动了……不对。 我这次是要去取材的,取材。喂喂,这可是历史剧啊!(真没说服力……) 这次的运气很好,恰好碰上电影《千年之恋》的清凉殿外景的特别公开,而且还展示了在摄影中使用过的牛车,真是兴奋极了。 我还想爬上去坐一回呢,同行的朋友是拼了命才把得意忘形的我按耐住的…… 接着,在风俗博物馆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获。狩衣和指贯竟然放置在那里任人自由试穿。 而且还附上真正的乌帽!还可以选择男性用的桧扇和笏,真是无微不至啊! 因为没有单衣,所以我只脱了外面的毛衣就兴冲冲地把狩衣和指贯套上了。 ……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指贯有点奇怪。 狩衣也是耷拉着从肩膀滑下来。很难保持平衡,总之就是很奇怪! 七手八脚地重新再弄一次的时候,馆员苦笑着走过来帮忙了。 最后戴上乌帽就完成了!还准备了等身大的穿衣镜,风俗博物馆实在是太伟大了! 而且里面还有帐幕,我们进去里面滚了几下。在帐幕里面滚来滚去,这可是很宝贵的体验啊!我们还看了案几、替展示的玩偶梳了一下头发,全都是平常很难做到的事情呢! 下次去的时候我要试穿全套平安时期的衣服!虽然好像很重(笑)。 取材回来后,我把手信送过去给n崎先生,顺便作了报告。 光:「那个乌帽原来是软软的啊,以前一直以为是很硬的东西呢,真是严重的文化冲击。如果戴得不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塌下来呢。」 n:「哦哦,那就写昌浩戴帽子的时候乌帽一下子就塌下来了,然后魔君觉得很有趣,用手拍了几下。就是很纷纷攘攘的那种热闹的气氛。」 光:「啊,很不错呢!那我就加入吧!」 ——戴冠仪式的一个场面就是这样产生的。 ※※※※※ 事实上从这个故事开始,我的负责人就改变了。 精神饱满的和前一任的负责人g藤先生告别后,事实上内心充满了不安。 但一见到新的负责人n崎先生,马上就觉得他是那种很可靠、脚踏实地的人。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呢,还很温柔。 大家商量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有一些尖锐的意见,顿时觉得他真是一个不容轻视的人呢(笑)。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什么?没有,请不要这样说。 负责封面和插画的是浅木樱老师。刚刚也写到了,因为她的缘故,我一下子就被魔君ko掉了。昌浩和红莲也比想象中要帅,真是感激不尽!谢谢! 还有读者的各位。这个半吊子的阴阳师、少年昌浩的故事,大家觉得怎么样?请一定要把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对了,这是结成的朋友替我制作的网页。名字叫做「狭雾殿」。可以上网的朋友一定去看看。可以看到结成愉快的日常生活哦。 那么,大家在下次的故事中再见吧。 结成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正夸耀着胜利的敌方大妖魔,牙齿上还挂着穷奇刚被咬掉的肉。它粗暴地甩掉沾满血的肉,用前脚践踏,使出惊人的妖力,歼灭了所有援助穷奇的妖怪。 这是场争夺土地统治权的生死斗,为了统御那片土地而战,也为统御那片土地上的大陆诸国而战。穷奇大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显然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对方没有置它于死地,反而放走了它。那家伙大可杀了它,却没有这么做,似乎是在向穷奇宣示,它连让自己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人类在妖怪面前,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现在那个仇敌八成已经鲸吞蚕食,深入那片辽阔大陆国家的中枢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穷奇一扭动身躯,血就从凹陷处汩汩渗出。群妖们屏息凝气,在它散发出的妖气中缩成一团。此时,两个影子翩然飞落在穷奇面前。那是有着巨大翅膀的两只妖怪,和成年的男人一般高——浮现在黑暗中的阴影是两只巨鸟。 『主人啊……』 穷奇目光锐利地瞪视开口的妖怪,虽然在黑暗中,它还是把那只鸟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两只诡异的大鸟低着头,眼中邪光闪闪。 『我们回来了。』 『请原谅我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在这里。』 其中一只状似大雕,身上有着黑色条纹,白色颈子,红色鸟喙,脚上有着虎爪,声音如鸠,名字叫鹗。另一只状似大鸢,有双红色大脚和长长的鸟喙,全身黄色条纹,颈部以上是白色,声音如鹄,名字叫鵔。它们以前都是神仙,但是犯了罪,遭到天帝惩罚,因此怀恨在心,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主人啊,那只大妖魔果然潜入了大宋中枢。』鹗振了振翅膀,痴癫地说。 被赶出大陆的穷奇为了解那国家的现状,派了两只大鸟当斥候,它们刚刚回来了。 『主人啊,我们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鵔转动眼珠子说。 鹗和鵔回过头,看着周遭无数的妖怪,其中一只缓缓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那妖怪猥琐地低声报告着事件经过,看到两只鸟妖的表情愈来愈凶恶,便颤抖了起来。两只鸟妖听完一连串的事件后,绷紧了神经,回过头看着穷奇。 『太悲惨了……』 『如果有我们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鹗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正要退下的妖怪的脚,将尖声惊叫吓得龟缩的妖怪推到穷奇跟前,低下了头。 『主人啊,请动手……』 伤口涓涓渗血无法愈合的穷奇,冷冷看了那只妖怪一眼,轻轻举起前脚一击,击碎了妖怪的头部。流出来的一摊黑血映出了过去的画面,那是头部被击碎的妖怪的记忆。 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正夸耀着胜利的敌方大妖魔,牙齿上还挂着穷奇刚被咬掉的肉。它粗暴地甩掉沾满血的肉,用前脚践踏,使出惊人的妖力,歼灭了所有援助穷奇的妖怪。 这是场争夺土地统治权的生死斗,为了统御那片土地而战,也为统御那片土地上的大陆诸国而战。穷奇大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显然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对方没有置它于死地,反而放走了它。那家伙大可杀了它,却没有这么做,似乎是在向穷奇宣示,它连让自己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人类在妖怪面前,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现在那个仇敌八成已经鲸吞蚕食,深入那片辽阔大陆国家的中枢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穷奇一扭动身躯,血就从凹陷处汩汩渗出。群妖们屏息凝气,在它散发出的妖气中缩成一团。此时,两个影子翩然飞落在穷奇面前。那是有着巨大翅膀的两只妖怪,和成年的男人一般高——浮现在黑暗中的阴影是两只巨鸟。 『主人啊……』 穷奇目光锐利地瞪视开口的妖怪,虽然在黑暗中,它还是把那只鸟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两只诡异的大鸟低着头,眼中邪光闪闪。 『我们回来了。』 『请原谅我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在这里。』 其中一只状似大雕,身上有着黑色条纹,白色颈子,红色鸟喙,脚上有着虎爪,声音如鸠,名字叫鹗。另一只状似大鸢,有双红色大脚和长长的鸟喙,全身黄色条纹,颈部以上是白色,声音如鹄,名字叫鵔。它们以前都是神仙,但是犯了罪,遭到天帝惩罚,因此怀恨在心,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主人啊,那只大妖魔果然潜入了大宋中枢。』鹗振了振翅膀,痴癫地说。 被赶出大陆的穷奇为了解那国家的现状,派了两只大鸟当斥候,它们刚刚回来了。 『主人啊,我们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鵔转动眼珠子说。 鹗和鵔回过头,看着周遭无数的妖怪,其中一只缓缓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那妖怪猥琐地低声报告着事件经过,看到两只鸟妖的表情愈来愈凶恶,便颤抖了起来。两只鸟妖听完一连串的事件后,绷紧了神经,回过头看着穷奇。 『太悲惨了……』 『如果有我们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鹗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正要退下的妖怪的脚,将尖声惊叫吓得龟缩的妖怪推到穷奇跟前,低下了头。 『主人啊,请动手……』 伤口涓涓渗血无法愈合的穷奇,冷冷看了那只妖怪一眼,轻轻举起前脚一击,击碎了妖怪的头部。流出来的一摊黑血映出了过去的画面,那是头部被击碎的妖怪的记忆。 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正夸耀着胜利的敌方大妖魔,牙齿上还挂着穷奇刚被咬掉的肉。它粗暴地甩掉沾满血的肉,用前脚践踏,使出惊人的妖力,歼灭了所有援助穷奇的妖怪。 这是场争夺土地统治权的生死斗,为了统御那片土地而战,也为统御那片土地上的大陆诸国而战。穷奇大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显然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对方没有置它于死地,反而放走了它。那家伙大可杀了它,却没有这么做,似乎是在向穷奇宣示,它连让自己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人类在妖怪面前,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现在那个仇敌八成已经鲸吞蚕食,深入那片辽阔大陆国家的中枢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穷奇一扭动身躯,血就从凹陷处汩汩渗出。群妖们屏息凝气,在它散发出的妖气中缩成一团。此时,两个影子翩然飞落在穷奇面前。那是有着巨大翅膀的两只妖怪,和成年的男人一般高——浮现在黑暗中的阴影是两只巨鸟。 『主人啊……』 穷奇目光锐利地瞪视开口的妖怪,虽然在黑暗中,它还是把那只鸟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两只诡异的大鸟低着头,眼中邪光闪闪。 『我们回来了。』 『请原谅我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在这里。』 其中一只状似大雕,身上有着黑色条纹,白色颈子,红色鸟喙,脚上有着虎爪,声音如鸠,名字叫鹗。另一只状似大鸢,有双红色大脚和长长的鸟喙,全身黄色条纹,颈部以上是白色,声音如鹄,名字叫鵔。它们以前都是神仙,但是犯了罪,遭到天帝惩罚,因此怀恨在心,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主人啊,那只大妖魔果然潜入了大宋中枢。』鹗振了振翅膀,痴癫地说。 被赶出大陆的穷奇为了解那国家的现状,派了两只大鸟当斥候,它们刚刚回来了。 『主人啊,我们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鵔转动眼珠子说。 鹗和鵔回过头,看着周遭无数的妖怪,其中一只缓缓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那妖怪猥琐地低声报告着事件经过,看到两只鸟妖的表情愈来愈凶恶,便颤抖了起来。两只鸟妖听完一连串的事件后,绷紧了神经,回过头看着穷奇。 『太悲惨了……』 『如果有我们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鹗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正要退下的妖怪的脚,将尖声惊叫吓得龟缩的妖怪推到穷奇跟前,低下了头。 『主人啊,请动手……』 伤口涓涓渗血无法愈合的穷奇,冷冷看了那只妖怪一眼,轻轻举起前脚一击,击碎了妖怪的头部。流出来的一摊黑血映出了过去的画面,那是头部被击碎的妖怪的记忆。 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正夸耀着胜利的敌方大妖魔,牙齿上还挂着穷奇刚被咬掉的肉。它粗暴地甩掉沾满血的肉,用前脚践踏,使出惊人的妖力,歼灭了所有援助穷奇的妖怪。 这是场争夺土地统治权的生死斗,为了统御那片土地而战,也为统御那片土地上的大陆诸国而战。穷奇大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显然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对方没有置它于死地,反而放走了它。那家伙大可杀了它,却没有这么做,似乎是在向穷奇宣示,它连让自己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人类在妖怪面前,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现在那个仇敌八成已经鲸吞蚕食,深入那片辽阔大陆国家的中枢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穷奇一扭动身躯,血就从凹陷处汩汩渗出。群妖们屏息凝气,在它散发出的妖气中缩成一团。此时,两个影子翩然飞落在穷奇面前。那是有着巨大翅膀的两只妖怪,和成年的男人一般高——浮现在黑暗中的阴影是两只巨鸟。 『主人啊……』 穷奇目光锐利地瞪视开口的妖怪,虽然在黑暗中,它还是把那只鸟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两只诡异的大鸟低着头,眼中邪光闪闪。 『我们回来了。』 『请原谅我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在这里。』 其中一只状似大雕,身上有着黑色条纹,白色颈子,红色鸟喙,脚上有着虎爪,声音如鸠,名字叫鹗。另一只状似大鸢,有双红色大脚和长长的鸟喙,全身黄色条纹,颈部以上是白色,声音如鹄,名字叫鵔。它们以前都是神仙,但是犯了罪,遭到天帝惩罚,因此怀恨在心,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主人啊,那只大妖魔果然潜入了大宋中枢。』鹗振了振翅膀,痴癫地说。 被赶出大陆的穷奇为了解那国家的现状,派了两只大鸟当斥候,它们刚刚回来了。 『主人啊,我们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鵔转动眼珠子说。 鹗和鵔回过头,看着周遭无数的妖怪,其中一只缓缓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那妖怪猥琐地低声报告着事件经过,看到两只鸟妖的表情愈来愈凶恶,便颤抖了起来。两只鸟妖听完一连串的事件后,绷紧了神经,回过头看着穷奇。 『太悲惨了……』 『如果有我们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鹗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正要退下的妖怪的脚,将尖声惊叫吓得龟缩的妖怪推到穷奇跟前,低下了头。 『主人啊,请动手……』 伤口涓涓渗血无法愈合的穷奇,冷冷看了那只妖怪一眼,轻轻举起前脚一击,击碎了妖怪的头部。流出来的一摊黑血映出了过去的画面,那是头部被击碎的妖怪的记忆。 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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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正夸耀着胜利的敌方大妖魔,牙齿上还挂着穷奇刚被咬掉的肉。它粗暴地甩掉沾满血的肉,用前脚践踏,使出惊人的妖力,歼灭了所有援助穷奇的妖怪。 这是场争夺土地统治权的生死斗,为了统御那片土地而战,也为统御那片土地上的大陆诸国而战。穷奇大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显然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对方没有置它于死地,反而放走了它。那家伙大可杀了它,却没有这么做,似乎是在向穷奇宣示,它连让自己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人类在妖怪面前,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现在那个仇敌八成已经鲸吞蚕食,深入那片辽阔大陆国家的中枢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穷奇一扭动身躯,血就从凹陷处汩汩渗出。群妖们屏息凝气,在它散发出的妖气中缩成一团。此时,两个影子翩然飞落在穷奇面前。那是有着巨大翅膀的两只妖怪,和成年的男人一般高——浮现在黑暗中的阴影是两只巨鸟。 『主人啊……』 穷奇目光锐利地瞪视开口的妖怪,虽然在黑暗中,它还是把那只鸟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两只诡异的大鸟低着头,眼中邪光闪闪。 『我们回来了。』 『请原谅我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在这里。』 其中一只状似大雕,身上有着黑色条纹,白色颈子,红色鸟喙,脚上有着虎爪,声音如鸠,名字叫鹗。另一只状似大鸢,有双红色大脚和长长的鸟喙,全身黄色条纹,颈部以上是白色,声音如鹄,名字叫鵔。它们以前都是神仙,但是犯了罪,遭到天帝惩罚,因此怀恨在心,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主人啊,那只大妖魔果然潜入了大宋中枢。』鹗振了振翅膀,痴癫地说。 被赶出大陆的穷奇为了解那国家的现状,派了两只大鸟当斥候,它们刚刚回来了。 『主人啊,我们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鵔转动眼珠子说。 鹗和鵔回过头,看着周遭无数的妖怪,其中一只缓缓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那妖怪猥琐地低声报告着事件经过,看到两只鸟妖的表情愈来愈凶恶,便颤抖了起来。两只鸟妖听完一连串的事件后,绷紧了神经,回过头看着穷奇。 『太悲惨了……』 『如果有我们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鹗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正要退下的妖怪的脚,将尖声惊叫吓得龟缩的妖怪推到穷奇跟前,低下了头。 『主人啊,请动手……』 伤口涓涓渗血无法愈合的穷奇,冷冷看了那只妖怪一眼,轻轻举起前脚一击,击碎了妖怪的头部。流出来的一摊黑血映出了过去的画面,那是头部被击碎的妖怪的记忆。 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正夸耀着胜利的敌方大妖魔,牙齿上还挂着穷奇刚被咬掉的肉。它粗暴地甩掉沾满血的肉,用前脚践踏,使出惊人的妖力,歼灭了所有援助穷奇的妖怪。 这是场争夺土地统治权的生死斗,为了统御那片土地而战,也为统御那片土地上的大陆诸国而战。穷奇大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显然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对方没有置它于死地,反而放走了它。那家伙大可杀了它,却没有这么做,似乎是在向穷奇宣示,它连让自己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人类在妖怪面前,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现在那个仇敌八成已经鲸吞蚕食,深入那片辽阔大陆国家的中枢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穷奇一扭动身躯,血就从凹陷处汩汩渗出。群妖们屏息凝气,在它散发出的妖气中缩成一团。此时,两个影子翩然飞落在穷奇面前。那是有着巨大翅膀的两只妖怪,和成年的男人一般高——浮现在黑暗中的阴影是两只巨鸟。 『主人啊……』 穷奇目光锐利地瞪视开口的妖怪,虽然在黑暗中,它还是把那只鸟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两只诡异的大鸟低着头,眼中邪光闪闪。 『我们回来了。』 『请原谅我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在这里。』 其中一只状似大雕,身上有着黑色条纹,白色颈子,红色鸟喙,脚上有着虎爪,声音如鸠,名字叫鹗。另一只状似大鸢,有双红色大脚和长长的鸟喙,全身黄色条纹,颈部以上是白色,声音如鹄,名字叫鵔。它们以前都是神仙,但是犯了罪,遭到天帝惩罚,因此怀恨在心,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主人啊,那只大妖魔果然潜入了大宋中枢。』鹗振了振翅膀,痴癫地说。 被赶出大陆的穷奇为了解那国家的现状,派了两只大鸟当斥候,它们刚刚回来了。 『主人啊,我们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鵔转动眼珠子说。 鹗和鵔回过头,看着周遭无数的妖怪,其中一只缓缓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那妖怪猥琐地低声报告着事件经过,看到两只鸟妖的表情愈来愈凶恶,便颤抖了起来。两只鸟妖听完一连串的事件后,绷紧了神经,回过头看着穷奇。 『太悲惨了……』 『如果有我们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鹗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正要退下的妖怪的脚,将尖声惊叫吓得龟缩的妖怪推到穷奇跟前,低下了头。 『主人啊,请动手……』 伤口涓涓渗血无法愈合的穷奇,冷冷看了那只妖怪一眼,轻轻举起前脚一击,击碎了妖怪的头部。流出来的一摊黑血映出了过去的画面,那是头部被击碎的妖怪的记忆。 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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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铺天盖地的黑暗,漫无止尽地延伸开来。杉林苍郁茂密,山峰深谷绵延相连。在一片静寂的黑暗中,只听到流水潺潺。萤火虫明灭闪烁地飞舞着,眼看季节就要结束了,微暗的萤火仍恋恋不舍似地飘浮着。 由于位处高地之故,虽然还是夏季尾声,但凉意已然沁人心脾。 通常只要溯行清凉的淙淙流水而上,很快就能看到萤火虫成群飞舞。而今,从某个特定的地方开始,却完全看不到萤火虫了。 涂了漆般的黑暗,没有尽头地蔓延着。含着雾气的风匆匆拂掠而过,感觉出奇地沉重,仿佛紧黏着肌肤一般。 黑暗中,隐约出现一对灿然闪耀,带着冻结般锐利光芒的小小光点。是萤火虫吗?不,不是,那些光点逐渐增加,向四方扩展开来——那是生物的双眸。各式各样的生物,在黑暗中蠢蠢蠕动着,融入了漆黑中。它们有着妖怪般的外貌,几十对、几百对眸子,都注视着某一点。 所有妖怪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只可怕的妖怪身上。它是前些日子,从隔海的大陆内地,也就是传说中有神仙居住的梦幻之地来到这国度的异邦大妖怪,名叫穷奇。它状似老虎,全身浮现金色与黑色的条纹,有双大鹫的翅膀,银色眼眸就像反射月光的冰刃。粗大的颈根处,有个涓涓渗出血来的红黑凹洞,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块肉。它张开双翼,振了振翅膀。 『可恶……』穷奇呻吟般地嘟囔着,微微移动视线,看着无法愈合的伤口。每每看到这个伤口,一股燃烧般的激愤就会涌上心头。 ——你怕了吗?穷奇,真窝囊…… 这样的嘲笑烙印在穷奇耳际,不断缭绕回荡。 正夸耀着胜利的敌方大妖魔,牙齿上还挂着穷奇刚被咬掉的肉。它粗暴地甩掉沾满血的肉,用前脚践踏,使出惊人的妖力,歼灭了所有援助穷奇的妖怪。 这是场争夺土地统治权的生死斗,为了统御那片土地而战,也为统御那片土地上的大陆诸国而战。穷奇大败,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显然实力相差悬殊。但是对方没有置它于死地,反而放走了它。那家伙大可杀了它,却没有这么做,似乎是在向穷奇宣示,它连让自己动手的价值都没有。 人类在妖怪面前,就跟蝼蚁没什么两样。现在那个仇敌八成已经鲸吞蚕食,深入那片辽阔大陆国家的中枢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穷奇一扭动身躯,血就从凹陷处汩汩渗出。群妖们屏息凝气,在它散发出的妖气中缩成一团。此时,两个影子翩然飞落在穷奇面前。那是有着巨大翅膀的两只妖怪,和成年的男人一般高——浮现在黑暗中的阴影是两只巨鸟。 『主人啊……』 穷奇目光锐利地瞪视开口的妖怪,虽然在黑暗中,它还是把那只鸟妖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在大太阳底下一样。两只诡异的大鸟低着头,眼中邪光闪闪。 『我们回来了。』 『请原谅我们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在这里。』 其中一只状似大雕,身上有着黑色条纹,白色颈子,红色鸟喙,脚上有着虎爪,声音如鸠,名字叫鹗。另一只状似大鸢,有双红色大脚和长长的鸟喙,全身黄色条纹,颈部以上是白色,声音如鹄,名字叫鵔。它们以前都是神仙,但是犯了罪,遭到天帝惩罚,因此怀恨在心,变成了可怕的妖怪。 『主人啊,那只大妖魔果然潜入了大宋中枢。』鹗振了振翅膀,痴癫地说。 被赶出大陆的穷奇为了解那国家的现状,派了两只大鸟当斥候,它们刚刚回来了。 『主人啊,我们不在时,发生了什么事?』鵔转动眼珠子说。 鹗和鵔回过头,看着周遭无数的妖怪,其中一只缓缓走了出来。 『是这样的……』那妖怪猥琐地低声报告着事件经过,看到两只鸟妖的表情愈来愈凶恶,便颤抖了起来。两只鸟妖听完一连串的事件后,绷紧了神经,回过头看着穷奇。 『太悲惨了……』 『如果有我们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鹗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正要退下的妖怪的脚,将尖声惊叫吓得龟缩的妖怪推到穷奇跟前,低下了头。 『主人啊,请动手……』 伤口涓涓渗血无法愈合的穷奇,冷冷看了那只妖怪一眼,轻轻举起前脚一击,击碎了妖怪的头部。流出来的一摊黑血映出了过去的画面,那是头部被击碎的妖怪的记忆。 从那摊血中,它们看到一个人类的孩子,还有分不出是魔还是神仙的人物。那孩子看来虽小……竟然也是个方士? 『有你们陪在身旁,竟然还发生那种事,你们通通要有牺牲的觉悟!』 鵔的视线扫过所有妖怪,畏惧的气氛立刻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可是,鹗,光靠这些小喽啰,治不好主人的伤口。』 『我知道,鵔,我知道,所以来商量对策吧。』 两只鸟妖啪沙振动翅膀,笑了起来。 年幼的方士击败獓插图pic01后,与来历不明的人物逼退了妖怪们。蛮蛮也没能抓到那个女孩,落荒而逃。蝼蚁般的人类竟敢破坏它们的好事,绝不能饶恕。鹗看着那摊血说: 『主人啊……为了治愈您的伤口,还是需要这个女孩。』 『是啊,是啊,只要是主人需要的祭品,我们就去抢来。』鵔表示同意。 两只鸟妖用仿佛大鸠与鹄的声音一搭一唱,诚惶诚恐地不断进言。 『慢着』、『没那么简单』、『该死的人类说不定会阻碍我们』。妖怪们在鹗与鵔的背后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它们以前居住的国度也有被称为方士的特异能人,但是几百年来,还没见过能力这么强的。 两只鸟妖对它们的话一笑置之。 『小事一件,我们会花时间慢慢布局。』 『只要主人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映在那摊血中的女孩,是这个国家权位最高之人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 它们的主人穷奇是被力量更强的大妖魔所伤,所以吃一般人治不好它的伤口,需要有崇高灵魂的肉体。是的,就像那个女孩。 『啊,对了,一不做二不休……』鹗似乎想到了好点子,张嘴说,『等我们啃光那女孩的肉、骨,吸干她最后一滴血后,我们其中一人就披上她仅剩的外皮吧?』 『喔,好主意,她父亲是这个国家的朝廷重臣,所以她总有一天会被送到天子身旁。只要笼络天子,这个国家迟早就是我们的了。』 『好耶,好耶!』 鹗吃吃笑着,鵔也压低嗓门笑了起来,恐怖的声音在苍郁茂密的森林中回荡着。穷奇眯眼瞥了它们一眼,就把下颚搭在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命中注定要成为天子之妻的女孩,以后将历经天子之妻、母亲、祖母的人生历程。她的灵魂之高尚、清纯,恐怕无人能比。吃了她的肉,伤口可能会马上愈合,全身也将涌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穷奇露出尖牙说:『随你们怎么做,我要睡了。』 无法愈合的伤口正逐渐削弱穷奇的妖力。前几天受到的攻击,更加快了削弱的速度。亟须休息的穷奇在自己周围筑起了屏障,以免任何人闯入或看见它的模样,接着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妖怪们看着主人在结界深处逐渐沉睡,直到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才解除了紧张感。拥有绝对统御力的古代妖怪穷奇虽然吃了败仗而逃到这个国家来,但妖力还是十分强大。 其中一只妖怪用脚轻轻抓着泥土说:『如果主人的伤好了,会马上回去吗?』 穷奇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存在的恐怖大妖怪,虽然受了伤,但可怕的鹗与鵔还是宣誓效忠,可见它的妖力有多么强大。而将穷奇打得鲜血淋漓的大妖魔,力量也不输给穷奇,现在已经蚕食到大宋中枢了。 『不必急着反攻。』 等控制了这个国家,培养足以对抗那个大妖魔的势力后,再反攻也不迟。然后,恐怕要让人类互相残杀,血流成河,才能消弭穷奇的忿恨。 『人类根本不足为惧。』 『没错……』 黑暗吞噬了鹗与鵔嘟嘟囔囔的低语。 是的,为了击败『九尾』那个大妖魔,不管耗费多少时日都是值得的。 第二章 『等一下!——』 当『他』这么怒吼时,有个声音插了进来:『这种时候,它恐怕不会等我们吧。』 这个冷静到让人火大的声音主人,是用四只脚轻快疾驰的怪物——小怪。它有着大猫般的身躯,长着浓密的白毛,长长的耳朵被风吹到后面。圆滚滚的眼眸犹如透明的夕阳,纤细的脖子围绕着一圈勾玉1般的突起。抓住地面蹬起的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 『不要老吐我槽!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发飙大叫的『他』是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紫蓝色狩衣2,带着护手套,身轻如燕地奔驰着,绑在脑后的头发随着动作剧烈而晃动着。 『不要老想靠别人嘛,你毕竟是个阴阳师啊!虽然还在见习中、虽然还是个菜鸟、虽然不怎么可靠,呃,还有……』 『你很烦耶,你是个人吗?不过是只怪物!』 听到少年这么说,小怪皱起了眉头。 『不要叫我怪物,晴……』 『不要叫我晴明的孙子!』 少年大吼,打断了小怪正要脱口而出的口头禅。他就是历代少见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名叫昌浩,今年十三岁。 他们两人在太阳已经下山的京城街上全力冲刺,追着眼前的一只妖怪。为了某个目的,昌浩与小怪每天晚上都在京城街上徘徊,就在此时撞见了这只妖怪。 『喂,等等,我叫你等等啊!』 昌浩是个阴阳师,也就是小怪口中那个『还在见习中、还是个菜鸟、不怎么可靠』的阴阳师。不过,并没有人颁给他阴阳师这个头衔。只因为他会使用阴阳术,所以是阴阳师。世间所谓的阴阳师,指的就是像他这样的人。 『我叫你等等啊!』 两人追的是牛车车轮上挂着鬼头的妖怪,它用鬼火照亮地面疾驰着,就某方面来说算是亲切的妖怪,因为车子到处冒着惨白鬼火,把周遭照得一片通明,所以拜它之赐,不必在黑暗中踉踉跄跄地追逐。当然,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光景,保证会吓得全身发软。 不过,昌浩和小怪追逐这只妖怪,并不是为了想用它来代替火把,而是放任这妖怪到处乱跑会引发种种麻烦,所以必须将它赶回异界。可是昌浩已经追到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说:『好、好快……』 『它是车子嘛。』小怪从容地点了点头。 『问题出在它是车子吗?』 『牛车很快呢,因为有轮子可以滑行。嘎哒嘎哒地摇晃,坐起来并不舒服,可是不用靠自己的脚走路,还是很棒。』 小怪跑起来无声无息,相较之下,昌浩就跑得啪哒啪哒震响。 『很遗憾,我没坐过牛车。』 『你真没用,晴明进宫时都坐牛车呢!改天叫他让你坐坐。』 『像我这种下层官员乘坐牛车,你看着好了,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 『大贵族的公子哥儿们,不管需不需要都坐着牛车到处跑呢!』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气喘如牛、逐字逐句反驳的昌浩,突然发觉话题失焦,就不再搭腔了。 但这样追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想起有个用来使对方停步的咒语,于是一甩头,啧地咂咂舌,用右手打出了手印。 『其去处未可知,停住步伐,阿比拉呜坎!』 尖锐地嘶喊后,前方疾驰的妖怪应声停止,扬起了灰蒙蒙的尘埃。 『啊,对哦,有这么一个咒文。昌浩,你干嘛不早用?』 『你呢?小怪,你干嘛不早说?』 『我以为你知道,应该不用我说啊。』 『反正你就该早点说嘛,我还以为你会说呢。』 『……别抬杠啦。』 『……说得也是。』 他们对看着,停止了无意义的斗嘴。两人缓缓向前,停下脚步,瞪着慢慢转过身来的妖怪。昌浩喘着气,步步逼近。妖怪已经动弹不得,惊慌失措地环视周遭。昌浩拿着从怀中抽出的灵符,调整好呼吸。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念完真言,妖怪颤抖地缩起了身子。昌浩拿着符咒,微微偏着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通常到了这个阶段,妖怪都会做最后挣扎,不管三七二十一横冲直撞才对啊。』 『说不定是很老实的妖怪哦,把它收服了,怪可怜的。』 小怪眨了眨眼,直盯着心惊胆战的妖怪看。昌浩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拿着符咒,仔细观看妖怪。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妖物,既不像付丧神3,也不像怨灵之类的东西。昌浩逼近妖怪,车轮中的脸苍白地颤抖起来,眼看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了。 『呃,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 昌浩瞄了小怪一眼,小怪也皱着眉头,嘟起了嘴巴。 这个妖怪似乎很胆小,完全不符合它的外表。它的大小跟牛车差不多,也就是比昌浩大了许多,只要它想,是可以用车轮辗死昌浩的。鬼火也微弱到快消失了,整辆车子嘎哒嘎哒震响着,应该是吓得直发抖吧。 『嗯……你不会做坏事吧?』昌浩甩着符咒问。 车子大大晃动了一下,那样子像是点了头。 『怎么办呢?』 妖怪看起来并无害处,所以昌浩收起符咒,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小怪。 小怪干笑着,转了转头。『既然无害,放了它也没关系吧……不过你干嘛要逃呢?』后半句是问妖怪的。 妖怪抖得全车嘎吱嘎吱作响,用昌浩听不懂的话对小怪说着什么。小怪嗯嗯嗯地听了一会儿后,缓缓转向昌浩。 『昌浩……』 『嗯,它说什么?』 『收服它!』 『什么?』昌浩不由得叫出声来。 小怪用后脚站起来,伸出右前脚指着妖怪说:『这个没胆的车妖,会毁了妖怪的名声,快收服它!』 车妖露出『怎么可以杀生呢』的表情,叽哩呱啦叫着什么,车子又开始嘎吱嘎吱震响,实在有点吵。昌浩捂住耳朵,闭起一只眼睛,从小怪和车妖的模样揣测事情真相。 ——喜欢摸黑在京城街上散步的老实妖怪『车之辅』,没想到会撞见少年阴阳师,吓得拔腿就跑。车之辅的速度快如脱兔,而看到这个情景的少年阴阳师,就反射性地追了起来,被拦截到的可怜车之辅于是苦苦哀求饶它一命…… 『这样好像太窝囊了。』 这个揣测说过分是有点过分,但是从小怪激愤的样子、妖怪嘎吱嘎吱发抖辩驳的模样来看,昌浩心想,绝对不会错。 『哼,真没用!妖怪就该像个妖怪,要有骨气点!』 『小怪,妖怪也有千百种,不可以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塞给它啊。』 昌浩苦笑着试图调解,小怪转向他,露出了尖牙。 『可是,昌浩,你看它这副模样!可怕的长相、庞大的身躯、熊熊燃烧的鬼火!效果满分,就缺少妖怪真正的气概啦!』 『是啊是啊……解除不动缚绳,缓缓松开来,阿比拉呜坎!』 昌浩不管在一旁自顾自地慷慨激昂的小怪,解除了施在车妖身上的法术。车妖突然获得自由,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昌浩举起一只手挥了挥说: 『你走吧,对不起,刚才那样追捕你。』 车之辅满脸感激地看着昌浩,再三垂下车辕后,嘎啦嘎啦地跑走了。以人类来说,刚刚那个动作就是『不断低头致谢』。 因为它是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不需要绑着牛,所以它的车辕只有一般牛车的一半长。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配备用来绑牛的车轭呢?是为了宣示自己是辆牛车吗?不,说不定纯粹只是感受的问题。不过,整个结构看起来十分合理呢!昌浩不禁赞叹起这无关紧要的部分。 妖怪刚才释放出的鬼火,现在连火星都看不见了,所以周遭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追着妖怪跑了好一阵子,所以搞不清楚目前的位置,但是再走一会儿,应该就会走到熟悉的地方。 『好热……』 昌浩用袖口啪嗒啪嗒地搧风,让冒汗的肌肤吹吹温风。 虽然已经七月,天气还是很热。以地形来看,京城怎么样都会充满热气。在北嵯峨或宇治有行馆的上流贵族都去避暑了,但安倍家是那样的生活、那样的收入,所以避暑这种事连想都不用想。再加上已有两个月没下雨了,空气干燥,一跑起来就漫天灰尘。 『夏天就要结束了呢……』昌浩抬头看着天空,轻咬着嘴唇。 入夏时,昌浩已行过元服礼,受封官位出仕4了。从还是幼童装扮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 『今天也没找到。』不知何时来到昌浩身旁的小怪,意有所指地说。 『嗯……差不多该回家了。』 由星星的位置,可以看出大概的时间和方位,现在已经过了丑时5吧。 由于夏天出仕的时间比较早,所以回家后恐怕也没多少时间睡觉了。虽说还年轻,但是连日这样下来还是有点吃不消。不但注意力变得涣散,犯的错也多了,有时连该知道的事都想不起来。 六月中旬,皇上寝宫发生火灾,所以现在皇上已经搬到一条院。那把没来由的火几乎烧光了清凉殿和后宫,可能是有人蓄意纵火,但始终查不出原因。不过昌浩知道,那把火是妖怪的濒死挣扎。那是被侵入京城的异邦妖影所追杀的妖怪,为了通知同伴,牺牲自己的生命放了那把火当作警告的狼烟。 平常妖怪是不会攻击皇上寝宫的,因为那里有天照大神6的后裔皇上,以及守护的阴阳师们。妖怪只要不乱来,就可以跟人类和平共存。它们也都知道这一点而乖乖地生活着。但是皇上寝宫的那把火破坏了这个不成文规定。妖怪侵犯了不可碰触的地方,可见情况有多紧急了。异邦的妖怪们正潜藏在这个国家,不,是潜藏在这个京城的某处。 前几天,举行了夏越祓7,皇上念了祝辞,也在阴阳寮进行了仪式,将晦气转移到人偶身上,再将人偶放入鸭川。担任杂役的昌浩看着这个仪式,觉得只是在安抚人心而已。如果靠着那些纸人就能清除所有晦气,京城怎么会有妖魔鬼怪横行呢?百鬼夜行的行列依然在京城里徘徊,异邦的妖影也四处掠食妖怪。更叫昌浩担心的是,出现了很多至今从未见过的妖物,那似乎是不曾在京城出现过,长久以来默默沉睡不为人知的妖怪,有时甚至会在黑暗中抓人来吃。 所以昌浩刚刚才会一看到车妖就穷追猛打。因为已经不能再悠哉地静观其变了,否则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他总觉得,这个国家的均衡局势,好像已经被那些异邦的妖怪彻底打乱了。 『不会吧……』昌浩叹了口气。 自从那天让穷奇逃走后,昌浩每天都努力修行,不但更用功读书,还让自己的触觉更加敏锐,并勤加锻炼身体。但他总觉得这样还是不够,似乎少了点什么,一股焦躁感缠绕着心头。 『到底缺少了什么呢?』 他正喃喃自语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啊,找到孙子了!』 就在昌浩反射性地抬起头来,小怪也慌忙逃离现场的同时,无数的妖怪自天而降,把昌浩给压扁了。 『哇啊啊啊啊!』 跳到远处的小怪,于心不忍地看着被压在下面的昌浩。 『可怜的家伙……』 小妖群下传出了昌浩含糊不清的痛苦呻吟声:『小怪,你又逃开了……』 『原谅我,因为我一心想保护自己,所以身体自然产生了这样的反应。』 『少废话!』 昌浩从小妖群中站了起来,以前他只要一被压住就站不起来,但现在多少长大了点。他嘟起嘴来,对趴在地上的小妖怪们说:『真是的,不要老压我嘛!』 但小妖怪们毫不在意,抓着昌浩的裤子往上攀爬。 『情况怎么样了?』 『找到它们了吗?』 『我们都靠你了呢。』 『不久前又有同伴被撕成两半了。』 『还有同伴被杀死,晒成了肉干。』 『可是完全嗅不到它们的气息,太可怕了。』 『所以啰……』 『拜托你啦,阴阳师!』 昌浩的额头浮出青筋,但还是默默地听着,深深叹了口气。这些家伙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昌浩面前,而且都是在昌浩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八成是算准了时间吧。每次都大举冲过来压扁他,齐声来个『拜托你,阴阳师』的大合唱。 小怪已经习惯了这现象,一嗅到它们的气息就会立刻逃开,所以不曾被压过。但昌浩是小妖们冲上前来的目标,所以一次也逃不掉。 他沉默地颤抖了好一会儿后,用双手拨开往上攀爬的妖怪们,大吼: 『你们通通给我消失!』 小妖们一个个跳开,消失在黑暗中。它们似乎是为了激励昌浩,才每晚都这么做。 『你最近好像很容易发脾气呢!』 『吃点小鱼吧。』 『啊,听说小鱼不错呢。』 『还是沙丁鱼好,怎么样,你喜不喜欢吃?』 妖怪们又折回来这么问,昌浩也很老实地回答:『啊,我喜欢沙丁鱼。』 许多贵族觉得沙丁鱼的发音像『贱』字8,所以都排斥沙丁鱼。但是沙丁鱼很营养,所以晴明很喜欢。而昌浩从小看爷爷吃,味道又好,所以也喜欢沙丁鱼。他总是精力旺盛地活蹦乱跳,大概就是因为从不偏食,运动量又大的关系。 『那很好,要连骨头都啪哩啪哩啃下去哦。』 『对、对,健康第一。』 『也要多吃青菜和米饭。』 『最好也喝点酒。』 『不行,喝酒还太早了。』 『我们走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对一哄而散的妖怪们怒吼,气愤地转过身去。 再走一段路,应该就可以到熟悉的地方了。昌浩迈出步伐,小怪跃身跳到昌浩肩上,夕阳般的眼眸看着昌浩的脸。 『你的脸色不太好呢,今天不要出仕了吧?』 『不行,那是工作。』 『就说今天是你的凶日啊,大家都这么做。』 『话是没错……可是父亲跟爷爷都在,我哪能耍这种花招呢?』 这或许跟昌浩老实的个性也有关系,但是他跟吉昌、晴明同住一个屋檐下,也的确不能为所欲为。晴明的长子,也就是昌浩的伯父吉平,婚后住进了妻子家,所以次子吉昌留在安倍家里。昌浩的母亲是安倍氏的远亲,跟吉昌从小就认识。 在只有星光的黑暗中,昌浩毫不畏惧地昂首阔步。整个京城的街道鸦雀无声,安静到胆小的贵族恐怕一步都不敢迈出去。 『昌浩,你完全不怕黑呢。』小怪感叹地说。 『为什么要怕?不就是黑而已吗?』昌浩偏着头,不解地问。 小怪的耳朵随风飘扬。 『你说得没错,可是你的两个哥哥都很怕黑啊,吉平的小孩也是。』 小孩子都怕黑,即使不是小孩,也会害怕仿佛藏着不明物体的黑暗。没有灯火也没有月光,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时,一般人就会无法行动。就算对自己施了暗视术,黑暗的本质还是不变。 『因为我知道没有任何东西。』昌浩笑了笑。『而且现在有你陪着我。』 昌浩从小就是个不怕黑的孩子。在晴明的教导下,他一个人独处时不会害怕,也没有任何他不知道的东西。更何况现在他的肩上还有小怪。小怪啪喳啪喳眨着眼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耳朵。 『哦,是吗?也对啦,你又不是一个人,嗯嗯,说得也是。』 昌浩心想:你好像很乐呢,但没说出口。环视周遭,咦?这里是哪里呢?怎么都看不到熟悉的房子?虽然自己的直觉还算不错,可是当感觉因疲劳而变得迟钝时,直觉就派不上用场了。 『对了、对了——』一只小妖突然落在两人面前。『这里是右京的道祖大路,往那里走就是五条大路,所以你走错方向了。』 小妖嗯哼一声,挺起了胸膛,昌浩和小怪诧异地低头看着它。 『啊,原来如此。』 『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小妖摆出『不用客气』的姿态,蹦地蹬了一下地面。『再见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对着扬长而去的妖怪背影破口大骂。 插图pic00 1 勾玉:一种形状像『逗号』的玉饰。 2 狩衣:本来是狩猎时的穿着,在平安时代成为贵族、官员们平常穿的便服。 3 付丧神:历经漫长岁月后,有了灵魂而成精的古老家具或日用品,如:古伞、古镜等。 4 出仕:入宫工作。 5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总称地支,是古代用来计算时日的代称(两个小时等于一个时辰)。如子时是指夜晚十一点到一点,丑时是凌晨一点到三点,戌时是晚上七点至九点,亥时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6 天照大神:日本的传统信仰中特别崇拜太阳,称太阳神为天照大 神,日本民族是天照大神的子孙,天皇则是天照大神的后裔及其在人间的代表。 7 夏越祓:每年六月三十日举行的辟邪祭典,众人钻过茅草做成的圈子净身,或做人偶往身上磨蹭,将坏运转移给人偶,再将人偶放水而流。 8 『沙丁鱼』的日语发音是 iwashi,『贱』的日语发音是 iyashi。小心别讲错啰! 第三章 灯台朦胧的光线照耀着周遭的黑暗。但是光再明亮,也消除不了夜的漆黑。圆圆的橙色光线,像黑暗破了个洞般,迷蒙地飘浮着。 布幔与屏风下,躺着一个年约十六、七岁,脸颊削瘦的女孩。苍白的肌肤失去了光泽,凹陷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被放进发箱的长发,凌乱纠结,惨不忍睹。 『啊……』 皲裂的嘴唇微微掀动着,吐出气音般的喃喃自语,但却完全不成声。这女孩卧病在床已经二十多天了。她的眼角流下了泪水;原本现在应该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她就要跟身份地位虽不高,但温柔体贴的恋人结婚了,可是……想着想着,泪水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那个人变心了。不,不是他变心了。听侍女说,是某家任性的千金大小姐耍性子说非他不嫁。那个小姐出自高官名门,所以,他被迫接受了她。虽然女孩的父亲也是殿上人9,隶属藤原一门,身份地位并不低,但还是…… 『啊……』 我恨、我恨、我恨!我恨夺走他的女人,我恨夺走我幸福的女人,我恨! 『既然这样……』 布幔飘了起来,一股温风拂过女孩削瘦的脸颊。她全身无力,只能动动眼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布幔前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大鸟影子。 『就让我们……』 『实现你的愿望。』 可怕的声音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她动了动眼皮,看到屏风上有个巨大的鸟影,几乎跟人一样高。 『为了让你实现愿望……』 『我们会把力量借给你。』 那股温风吹乱了布幔。在灯台昏暗的光线下,她透过缝隙,偷偷看了一眼妖怪的可怕模样—— 插图kira 每当他被牵着手,走得摇摇晃晃时,偶尔还会差点跌倒,这时,他会调整姿势用力踩住地面,而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也会及时将他抱起。 『对不起,太快了吗?我不知不觉就会愈走愈快。』 『没关系。』 他挺起胸脯,充满自信地这么说,老人就会苦笑着将他放下,再牵起他的手往前走。但是这回会注意放慢脚步。 『昌浩,你愈来愈会走了呢。』 老人一笑,眼角的皱纹就更深了。他抬头看着老人的脸,开心地笑了起来。 听到最喜欢的祖父说:要出门啰,快去准备。他就欢天喜地去准备了。可是从下午出发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好像还没到目的地。 老人显得有点担心,但他还是奋力地继续走着。他就是老人安倍晴明的次子吉昌所生的孩子——晴明最小的孙子,名叫安倍昌浩。昌浩前几天才刚完成着袴仪式,虚岁三岁,也就是说,足岁才两岁又几个月。让他跟着走路,似乎还嫌太早了。 『爷爷,我们要去哪?』昌浩费力地抬起头来,歪着头问。 『我要去清水的寺庙办点事,因为他们自己应付不来,所以苦苦哀求我去帮忙。』晴明微微弯下腰来说。 『啊?』 『也就是说,有很多工作一定要爷爷亲自出马。』看到昌浩一头雾水地皱起了眉头,祖父晴明苦笑着这么说。 昌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说:『爷爷好厉害哦!』 『是啊,爷爷很厉害呢。不过,工作这么多,还是有点吃不消。』 『那昌浩会赶快长大,帮爷爷的忙。』 晴明眨眨眼睛,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样啊,那就靠你啦。』 『真的哦,我会赶快长大,然后……』 插图p035 昌浩猛地张开眼睛,发现旁边一个人也没有,他站起来,想往前走。 『哇!』可是腰上不知为什么绑了一条大草绳,让他冷不防地向前栽。绳结打得很扎实,以小孩力量微弱的小小手指,根本没办法解开。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哭丧着脸拼命扳动绳结的昌浩,突然想起来了,是祖父说有事要办,要他在这里等着,为了怕他走失,还用绳子把他绑了起来。想着想着,眼前浮现祖父挥手离去时的身影。昌浩虚脱地坐了下来,茫然地嘟囔着:『我被爷爷抛弃了……』 猫头鹰在他头上呴呴叫着,声音大得吓人,昌浩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什么也看不见,苍郁茂密的森林无限延伸,遮蔽了整片天空。就算从树林间看得到天,恐怕也没什么用,因为今天是新月,完全不能期待月光。 突然间,一道朦胧白光扫过眼角。 『鬼……鬼火?』 他颤抖地缩成一团,睁大眼睛,看着飘来飘去的惨白光点。心扑通扑通用力跳着,仿佛在宣示主权。因为太安静,听得太清楚,吵得让人受不了。 才刚过七夕,栖息荒野的昆虫放声鸣叫着。在家时,这个时间还会热得汗流浃背,可是这里的气温却已低到让人觉得寒冷。 在一片黑暗中,猫头鹰的呴呴声、虫的鸣叫声、不知从哪传来的流水声层层相叠,再加上自己的心跳声,让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 『太、太过分了,爷爷,要扔也不要把我扔在这种地方嘛……』 他说过他会回来啊! 因为不曾经历的冲击而放声大哭的昌浩,心灵受到了创伤。他那么相信祖父,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莫非哥哥们说过世间流传的『安倍晴明妖怪传说』是真的?若是人类,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把一个才五岁的可爱孙子丢在这么可怕的地方。 锵…… 『锵?』昌浩倒抽了一口气,明知看不见,还是拼命睁大眼睛注视着前方。 锵。 昌浩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前几天,父亲吉昌在庭院制作收纳卷轴的箱子时,用铁锤锵锵锵地敲着钉子。现在这个声音,就像当时那个声音。 『钉……子……的……声音?』 就在他心惊胆战地嘀咕完后,金属声又响了起来,仿佛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锵。 昌浩全身颤抖,因为太可怕了,在这样三更半夜的时刻,只有狐狸之类的东西会出来游荡。而且贵船神社的正殿是在深山中,既然连在这里都听得到,那就表示某人在绝不可能有人的地方敲打着钉子。所以觉得可怕,并不是自己想太多。 锵。 颤抖……昌浩打了个哆嗦,屏住气息。突然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下来的重量,他双膝跪在地上,两手按住胸部。 好重啊,喘不过气来了。心扑通扑通跳着,脖子被什么东西压住,不能呼吸了。好难过,救救我啊。 为什么爷爷丢下我不管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么可怕的地方,没人性、没人性、没人性。 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好重啊! 插图kira 躺着睡觉的昌浩,嗯嗯嗯地呻吟着,脸部扭成一团。 『唔……好重……好重……』 昌浩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他喘着气,差点就要哭出声来了,视线朦胧摇曳,他感觉到眼角凝结着冰冷的东西。汗流浃背,皮肤湿答答的,非常不舒服。 『原来……是梦啊……』 他安下心来,叹口气后,突然皱起眉头。好难过啊,有东西重重地压在胸口,压迫着呼吸。怎么会这样呢?他既没病也没被施法术……昌浩手肘和腰部使力,试图撑起上半身,但是猛地停了下来。 『咦?』一个纯白色的物体正躺在他穿着宽松单衣10的胸前。三次深呼吸后,昌浩眯起眼睛仔细观看。『喂……』 『呼……』像大猫般把昌浩当成垫被的纯白色怪物,正伸着懒腰呼呼大睡。『呼……呼……』满脸幸福,睡得正香甜。 昌浩默默握起拳头,朝小怪挥了下去。 插图p039 『真是的,扰人清梦。』 昌浩边嘀嘀咕咕地抱怨,边吃着为他准备的早餐。 由于早上很早就要出门,所以基本上都是吃粥。但从现在出仕到中午的时间很长,所以母亲都会另外替他准备配菜,今天是昨晚小妖们推荐的炭烧沙丁鱼。 被海扁一顿的小怪坐在他旁边,用两只前脚抱头呻吟着。 出仕的贵族们都要很早起来,夏天也是在天还没亮时就出门了,不过回来得也早,有时甚至中午前就可以离开皇宫了。但是忙的时候,也经常一整天都窝在工作的地方。 最近彻夜会议频繁,所以有人认为与其早上那么早出门,还不如晚上做晚一点。但昌浩是正在见习的下层官员,所以必须遵守规定,一大早就得出仕。尤 其是最近,工作结束回家后,只在傍晚稍睡几小时就又外出了,所以几天下来,有点睡眠不足。昨晚他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打消了夜间外出的念头,打算早早上床,好好睡个觉,然后通体舒畅地醒来。可是怎么样都放不下,结果还是出了门,就那样撞见了车之辅。 出仕快一个月了,工作大致已经上手,心情也轻松多了,但是要学的东西还是堆积如山,十分忙碌。现在又将举行七夕的乞巧奠11,宫中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搞得他筋疲力竭,今天却还在呻吟中醒来,实在太没天理了。 『昌浩,腾蛇大人是怎么了?』向来比昌浩晚一步出门的吉昌走了出来。 『你听我说啊,吉昌,你小儿子太过分了,我难得睡得那么安稳,他却突然对我拳打脚踢!』回话的不是昌浩,而是小怪。圆滚滚的大眼睛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抱着头悲戚地控诉。 昌浩龇牙咧嘴地反驳:『你躺在我身上,害我重得要死而做了恶梦,你还敢说!』 『差劲、差劲,我已经睡死了,所以无法控制自己啊,你这个没血没泪的家伙,把我打得那么惨!』 『怪物怎么可以睡死呢?神经太大条了吧!』 『不要叫我怪物!』 昌浩向哭得淅沥哗啦的小怪吐吐舌头,放下碗筷,规规矩矩地双掌合十。 『我吃饱了。』 行过礼后,昌浩用力抓起小怪的脖子,站起身来。 『你太粗暴了,对小东西要温柔点才行啊!』 昌浩不理会抱怨连连的小怪,回头看着父亲说:『我先走了。』 在桌前坐下来,正拿起汤碗的吉昌,叫住了正要出门的小儿子。 『昌浩,你要去哪?』 『啊?』昌浩一手抓着小怪,转过头来。『当然是去宫里啊……』 『你有看清楚黄历吗?』 『咦?』 吉昌放下碗筷,轻轻叹了口气。此时,这个家的主人安倍晴明出来了,他对昌浩咯咯笑着。 『哟哟,昌浩,早啊,你今天也很有精神呢。』 『早……』 昌浩想起今天早上的梦,不由得摆出了防备姿态。晴明一手拿着扇子,抵住嘴角,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昌浩,你从今天起接连两天都是凶日,你知道吧?』 『啊?』 昌浩交互看着晴明和吉昌,晴明咯咯笑着,吉昌默默点着头。再看看小怪,它正抬头用泪水汪汪的红眼睛看着昌浩,啪唏啪唏眨着眼睛。 『用心点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大吼,双手又抱起小怪,再次看着晴明和吉昌。 『凶日……就是说……』 『就是说,你要待在家里斋戒修行……昌浩啊,你总不会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没注意到吧?太没用了。人都有拿手或不拿手的事,我知道你并不擅长制作历表,但是起码要看好自己的黄历吧?』 昌浩紧咬着唇,心想:完了,这次输得够彻底了。可是我出仕还不到一个月,就碰上凶日了啊?凶日因人而异,通常一年内从二十天到八十天不等,差距非常大。那我今年到底有几天凶日呢?昌浩抱着小怪,脑中不停地思考着。 晴明死性不改,又充满感情地长篇大论起来。 『啊,都怪爷爷教导无方,害惨了可爱的你。虽然你还在见习,但毕竟是个阴阳师,竟然连自己的凶日都不知道,这样会影响现在阴阳寮所有人的士气啊。昌浩,爷爷好难过,好没面子哦……』 『哼……』昌浩用理性压住澎湃汹涌的怒气,心想:哼,难过、没面子都出来了啊,你这只老狐狸。 小怪瞄了额头快冒出青筋的昌浩一眼,对晴明使了使眼色,告诉他不要再说了,昌浩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晴明用扇子遮住嘴角,鬼黠地笑了起来。然后轻轻用食指戳了戳孙子的脸颊。 『总之,今天开始是你的凶日,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 昌浩板着脸低下头,啪哒啪哒大声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虽然是我儿子,可是个性太极端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目送儿子离去的吉昌,深深叹了口气。 晴明在吉昌旁边坐下来,轻轻笑着说: 『别这么说,昌浩天生就不太擅长用头脑思考,我年轻时也是这样。』 吉昌侧眼看着眉开眼笑的父亲,无力地垂下肩膀,拿起了筷子。 凶日这一天,就是要贴上字条,让坏东西都进不来,专心斋戒修行。 『所以,小怪,你滚出去。』 『昌——浩——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 看到昌浩指着庭院要自己离开,小怪再也忍无可忍了。 昌浩盘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说:『我做了梦,非常不好的梦,都是小怪害的。』 他想,要不是小怪压在自己身上,就不会做那样的梦了。至少不会唤醒他不愿想起的贵船神社记忆。 『会不会是什么预告或前兆?』小怪猛摇着尾巴。 『怎么可能!』 『不要太小看自己哦,因为虽然你还是个菜鸟,又不可靠,远远落后其他人,但终究是个阴阳师啊!』 『听起来很刺耳呢。』 『啊,头好痛,都怪某人把我海扁了一顿。』 看到小怪装腔作势搓揉头部,昌浩有点歉疚地说: 『很抱歉出手打了你,可是你真的很重呢。』 怪物怎么可以躺在人家身上,鼾声大作,睡得那么香甜嘛!他这么想,瞪着用后脚搔着颈后的小怪。 做出这动作的小怪真的就像只普通动物,只是外表有些不一样罢了。起码看到它用力伸懒腰的样子,大概没人会相信它是怪物,更难相信它还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本性。连知道它本性的昌浩,有时也会想:『其实小怪跟红莲是不同的两个人吧。』昌浩想象那个红莲四脚朝天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禁噗哧笑了出来。 『太、太不适合他了!』 他觉得红莲还是应该大摆架子,目中无人地将双手交抱胸前。 小怪发现昌浩一个人窃笑着,不解地转过头来看着他。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哦?』 小怪继续搔着耳背,轻轻眯起一只眼睛。昌浩想打发它似的,站起身来,从房间角落的书堆中抽出几本书。就快天亮了,所以周遭渐渐亮了起来。再过一会儿,不用灯台也看得到字了。他把书放在小桌上,坐上蒲团等待天明。手肘靠着桌子,托起腮帮,回想今天早上做的梦。 自从五岁时被晴明抛下后,他就再没去过贵船正殿。可是流过那地方的贵船川是萤火虫胜地,这时候的景观想必相当不错。对了,很久没下雨了,或许该去贵船做个乞雨仪式。而且一直找不到异邦妖怪的行踪,说不定也可以去京城郊外找找看…… 『咦?』 做着伸伸懒腰、站起来挥挥前脚、挺直背脊之类体操的小怪,听到某个声音,转过头来一看,不禁眨了眨眼。坐在小桌前的昌浩已经趴在几本书上,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哎……也难怪啦。』 他大概累坏了。小怪拿起随手丢在榻榻米上的宽松单衣,披在昌浩肩上,突然心生疑问:『晴明那家伙说今天是凶日,该不会是想让昌浩休息,所以阻止他入宫吧?』 它想起晴明那张老奸巨猾的脸,陷入了沉思中。当面问晴明,他也不会回答吧。或许真是凶日,可是晴明虽然身为阴阳师,却并不太在意什么凶日、预兆之类的东西,所以如果昌浩没发现就那样出仕去了,晴明也不会怎么样。可见今天的事,纯粹是出自祖父疼爱孙子的心意。 但是昌浩一定会这么反驳吧:不,那只老狐狸不可能这么想,如果我不小心出仕了,他一定会派式神来阴阳寮,转告我说:『你真没用呢。晴明。』 小怪可以轻易想象出昌浩的一言一行,不禁露出了略带无奈的笑容。 住在东三条府的内览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在昏沉中隐约听到有人唤着她的名字。她睁开眼,察看还是一片漆黑的室内。 她住的东北对屋位于东三条府尽头,任何人来访都要经过东对屋或沿着庭院过来。 这个时间来的应该是侍女吧?她不知道正确时间,但是天应该快亮了。 『咦?』 彰子眨了眨眼。那呼唤声比刚才更清晰了,是纤细的女声,她听过这个声音。于是她爬起来,将外衣披在单衣上,从正屋走到厢房,注视着竹帘与板窗1 2外。外廊与栏杆前,是东侧的庭院。 要从外面透过竹帘和板窗往里看很难,但是,从里往外看却很容易。 东方天空渐渐泛紫,天应该快亮了吧。庭院不是一片漆黑,而是微微带点灰蓝,所以勉强可以看得见。 『是我的错觉吗?』 虽然已是初秋,但是依然残留着暑气。现在是黎明前,所以十分凉快,不过太阳一升起,就会热起来吧。杂役们把庭院整理得很漂亮,东侧是春天的庭院,所以没有盛开的花朵,但是苍郁茂盛的草木生气勃勃,令人心旷神怡。 是我想太多了吗?彰子正要折回正屋时,突然停下脚步。 『……子……』 她倒抽一口气,抬起头来。湛蓝阴影中,有个身影穿着白色单衣,披深色外衣,留着一头长发,背对着逐渐泛白的天空站着。风一吹,草木和那身影的长发就随风摇曳。 『谁?』她喃喃问着。 那个身影举起了手,晃呀晃呀地向她招手。『彰子……到这边来啊……』 彰子冲出布幔,双手抓住板窗。 『圭子?』 那是彰子母亲的远亲,同属藤原一族,大她三岁的圭子。记忆中,圭子的父亲好像是位中纳言。彰子的母亲伦子与圭子的母亲是表姐妹,因为这个缘故,她们从小就常通信,一年也会见几次面。对彰子来说,圭子是跟她最亲近的贵族千金。圭子看着彰子,开心地笑着。 『好久不见了,隔着板窗,我看不清楚,你出来嘛。』 彰子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寒气窜了上来。藤原一族的千金大小姐会在这时候独自外出吗?既没有随从,也没有人来通报,就这样出现在庭院里。通常都会在前几天先来信告知,再搭乘牛车,带着几个杂役和随身侍女一起来,绝不会在这种时间一个人出来走动。 『彰子……』圭子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彰子全身僵硬,右脚微微向后伸,抓着板窗的手嘎哒嘎哒颤抖着。拥有阴阳眼天赋的她,隐约看到伫立的圭子周遭环绕着混沌不清的东西。那异常的气氛,究竟是什么? 『啪唏!』正屋传出尖锐的声响,彰子屏住气息回过头看。 『什么?』 『可恶……』 低沉的嘶吟声戳刺着她的耳朵。她再拉回视线,清楚看到脸部扭曲的圭子周遭环绕着黑云般的东西,背后有两个诡异的黑影,但模样不是很清楚,飘荡着冰冷的恐怖气息,扎刺着彰子的皮肤。 又响起了啪唏声。包覆着东北对屋的无形薄膜被倾压得变了形。彰子不由得向后退,背部撞到布幔的圆柱,失去平衡跌倒在地,架子的横木撞到房檐翻倒,发出了震天价响。圭子赤着脚向外廊走来,平常很少晒太阳的肌肤,白皙地浮现出来。 啪唏声三度响起,包覆对屋的薄膜剧烈震荡,就在这时,传来了侍女们的声音。 『小姐!大小姐!』 『怎么了?彰子小姐!』 从东对屋传来大呼小叫的喧嚷声,是睡在渡殿入口处侍女房间的侍女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异样的气息消失了。彰子看看庭院,已经空无一人。 『不见了。』彰子喃喃说着,瘫坐在原地。 刚才那个人的确是圭子。 『彰子小姐!』随身侍女空木在厢房中找到彰子时,她的声音都僵住了。 看到匆匆赶来的空木,彰子松了一口气,这才安下心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 『可是……』 空木看看翻倒的架子,再看看瘫坐地上的彰子,想继续追问。但彰子勉强挤出笑容,对空木说:『真的没事,我只是想欣赏黎明,可是没看清楚,撞倒了架子。』她站起身来。『不用担心,我不想被父亲嘲笑,所以不要告诉我父亲哦。』 『是、是……』 『我再去睡一下,照平常时间叫醒我。』 彰子向匆匆赶来的侍女们致歉,进入了正屋。确认所有侍女都回到渡殿后,她赶紧点亮灯台,打开放在柜子上的螺钿盒13。盒子里是一条黑色念珠,附着三个用深绿色的玉做成的勾玉。彰子把这条念珠放在手上,在灯台昏暗的光线下端详,发现三个勾玉都严重龟裂了。 『啊……』想到忽然消失的圭子,还有她背后那两道异样的气息,彰子不由得握紧了念珠。 插图pic00 9 殿上人:可以入宫,直接觐见天皇的上层贵族和官员。 10 单衣:单层和服。 11 乞巧奠:在七月七日当天向牛郎星和织女星献上山珍海味等供品,再以蹴鞠(ㄘㄨ〈ˋ〉 ㄐㄩ〈ˊ〉,一种古代踢球游戏,类似现代的足球)、雅乐、和歌等赞咏七夕的祭典。 12 板窗:古时候遮光、防雨的格子门。 13 螺钿(ㄉ1ㄢ〈ˋ〉)盒:『螺钿』是利用漆的黏性,将贝壳打磨成各种形状镶嵌在漆器上,闪烁着色彩斑斓的光泽,非常美丽。 第四章 凶日结束后,昌浩出仕去了。 宫里正在替四天后的乞巧奠做准备,上上下下忙成一团。 乞巧奠每年都是在清凉殿的东庭举办,但是六月的火灾几乎烧光了清凉殿和后宫,死了很多人,所以今年预定在紫宸殿14前的南庭举办。负责所有杂务的直丁15更是忙得昏头转向。发配到阴阳寮的直丁有两名,是最低阶层中的最低阶层,因此所有工作都会落在他们身上。 『纸料的准备呢?』 『备齐了。』 『祭品的准备呢?』 『齐全了。』 『小竹子什么时候送到?』 『前天送到了。』 他们在阴阳寮啪哒啪哒到处跑着,把开会讨论报告送去给中务省的相关人员后,还要再等回函。等待期间,如果有经过的官员拜托他们传话给阴阳博士16,他们就得先折回阴阳寮,然后再匆匆忙忙赶回中务省,把回函带回阴阳寮。其他还有很多琐碎的事,真的很忙。 工作告一段落的昌浩,哎啊哎啊地叹了口气。一直跟在昌浩后面跑来跑去的小怪也显得筋疲力竭。 『好忙哦。』 『就是啊。』 他们坐在阴阳寮角落的外廊上,看着官员们抱着卷轴、书籍在前面的庭院来来回回走动。那些都是其他省厅的官员,衣冠颜色因官阶而不同,所以大致可以猜出官位。 位阶只比昌浩高一点的人也忙得不可开交,再更高位一点的,就负责指挥了。 『哟,昌浩。』 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的昌浩,慌忙站了起来。 『行成大人!好久不见了。』 昌浩恭恭敬敬一鞠躬,满脸精悍的青年贵族藤原行成笑了起来。 『怎么样,阴阳寮的工作习惯了吗?』 『是的,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有不懂的地方,大家都会仔细教我,所以大致上都习惯了。』昌浩很有礼貌地应答,小心不咬到舌头。 行成是昌浩的加冠者,身兼右大弁与藏人头二职,颇得皇上信赖,现在是重建清凉殿和后宫的负责人。 『那就好,我也很担心你,可是忙得没时间来看看你。』 笑得十分爽朗的行成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当然看不见寝宫里万头钻动的妖怪。譬如现在就有一只兔子大小、手关节突出的小鬼坐在他肩上;一只像是又粗又短、却没有眼睛的蛇怪盘绕在他脚下。但是他都看不见,所以不会发现。 昌浩刚开始出仕时,就发现行成大人的八字似乎跟妖怪很合。但是不管多合,看不到就是没用。不过受欢迎总比被讨厌好。 小怪跳到行成肩上。『喂,行成,你好吗?你也真辛苦呢,清凉殿的纵火犯还没抓到,又要忙着重建的工作,我可以深深体会你的辛劳。』 小怪稳稳盘坐在行成肩上,不停地点着头。但是行成本人完全不自觉。 『对了,晴明大人在祭坛吗?』 昌浩想了想,说:『刚才好像在阴阳寮……啊,不过他说等一下要去祭坛,所以应该是在那里吧……有什么事吗?』 会找晴明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小事。因为安倍晴明现在是藏人所阴阳师,是自由之身,并不隶属阴阳寮。像这次这么大的仪式,才会出仕负责祭祀,平常都待在自己家里。有事拜托晴明的人,必须派使者去或亲自登门造访。 行成摇摇头,回昌浩说:『没什么事,只是想在重建工程开工前,先做一次镇魂仪式,祭悼往生的人。因为不是公家仪式,所以想拜托平常不属于阴阳寮的晴明大人。』 『这是个好主意,一定可以让往生的人平静地前往冥府。』昌浩点点头表示赞同。 『昌浩,你已经可以应对如流了,太好了、太好了。刚行完元服礼时,你说起话来不是支支吾吾,就是含混不清,说平常不常说的话就会咬到舌头,害我很担心你,不过孩子的成长真的很快呢,我真有些感动。』小怪还是坐在行成肩上,说得眉飞色舞。 『啊,行成大人,你看那边。』昌浩突然用手指着其他地方。 『嗯?』行成往昌浩所指的方向望去。 昌浩赶紧趁这时候,把小怪从行成肩上拉下来。 『哇!』重重摔在外廊上的小怪憎恨地瞪着昌浩。『昌——浩——』 『有什么东西吗?』行成回过头问。 『啊,我刚刚看到红蜻蜓在飞,可是好像看错了,这个时节还早了一点吧?』昌浩满面笑容地回答。 『是啊,』行成也笑着说,『的确早了点,红蜻蜓出来时,秋天的气息就真的很浓了,暑气也会缓和下来。』 『就是啊。』 对话到此打住,行成走向主人不在的紫宸殿。往后一年多,皇上都不会住在宫内。 『该回家了,小怪。』 『哼、哼,昌浩,你太过分了,我正在跟行成培养友谊呢,都被你破坏了。』 小怪坐在外廊上耍性子,昌浩一把抱起了它。 『是、是,你边走边抱怨吧。已经中午了,我肚子好饿。』 他在自己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取得了许可退出宫中。由于觉得有点累,所以坐在外廊上休息,但是肚子愈来愈饿了。小怪百般不情愿地坐上昌浩的肩膀;睡着时可能是身体整个松懈了,所以觉得好重,但现在就完全感觉不到重量。 昌浩走在外廊上,遇到几个贵族正聚在一起聊些什么。这么忙,到底在聊什么呢?昌浩把视线瞥向他们,擦身而过时,传入耳中的话语让他停下了脚步。 『……就是啊,伤脑筋……』 贵族们没发现突然停止不动的昌浩,还继续谈论着。 『听说每晚都会听到敲打钉子的声音呢。』 『我家杂役说,看到了穿白色单衣的女鬼。』 『她钉钉子在诅咒谁呢?』 『好可怕,从嵯峨帝到现在都没变,女人的执拗仇恨还是笼罩着贵船。』 钉子……白色单衣……女鬼……贵船…… 『丑时……』 昌浩这样喃喃自语时,贵族们才发现了他的存在。 『哟,这不是晴明的孙子吗?』 昌浩心中怒骂着:『不要叫我孙子!』但还是露出僵硬的笑容。 『打搅了,我听到一些灵异的内容,所以……』 『啊!』贵族们面面相觑。『都是些无解的传言呢……对了,阴阳寮怎么说呢?』 『就是啊,阴阳寮没有占卜吗?有没有什么异常征兆?』 昌浩看着贵族们,悄悄叹了口气。其实在传出这些流言前,京城就已经遭受可怕的异邦妖怪袭击,面临了大家所不知道的危机。但是不知为何,阴阳寮的博士们都没发现这个征兆,式占的结果也是一片祥和,只有自己和晴明知道穷奇等妖怪的存在。而且晴明还严禁昌浩说出去,因为那样只会挑起大家的不安。 ——既然你说你会击败它们,那就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完成吧。 晴明曾一如往常露出算计着什么的笑容,毅然地命令过昌浩。所以昌浩没有告诉任何人。 『天下太平,没有异状,请放心。』 『这是晴明大人的判断吗?』 『我祖父什么都没说,但是根据阴阳寮的判断是这样。』 『这样啊,』贵族们安心地点了点头。『晴明大人没说什么,就表示没什么事。』 『不愧是晴明的孙子呢,说起话来很有说服力。』 『而且是大臣欣赏的年轻人,将来值得期待哦。』 昌浩微微一笑,行了个礼。『那么我告辞了。』 他轻轻撩起衣摆,在外廊上快步往前走,贵族们满脸佩服地目送着他。 『不愧是晴明的孙子,看来传言果然不假,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那么,我们将来的命运就要托付给那孩子啰?』 『有没有优秀的阴阳师,是出人头地的重要关键,左大臣和晴明大人真是掌握了好棋呢。』 现在宫中无人能和左大臣藤原道长相提并论。当今皇上对左大臣言听计从,几乎没有实权。藤原道长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掌握后宫。但是根据传言,这个缺憾也会在今年内弥补。 『皇上与中宫17感情和睦,但是左大臣绝不会善罢甘休……』 左大臣藤原道长的目的,就是要成为皇上的外戚,掌握绝对的权力。贵族们个个摇头叹息,左大臣的荣华富贵,恐怕早有了屹立不摇的未来蓝图。 一个贵族抬头看看万里晴空,喃喃说道:『好久没下雨了呢。』 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都初秋了,却连场阵雨都没有。 『再不下雨,就要闹旱灾了 。』 『就是啊,乞巧奠结束后再不下雨,恐怕皇上也要有所行动了。』 天空万里无云。 昌浩回到家后,被母亲叫住了。 『昌浩,你父亲和祖父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不是什么大美人,但是个性沉着温和,是文静的女性,比吉昌大两岁,名叫露树。虽然年过四十,但头发还是那么乌黑美丽。他们夫妻感情非常好,好到昌浩常想,父亲可以娶到母亲一定很开心吧。 『父亲和爷爷要到傍晚才会回来吧,他们正忙着乞巧奠的筹备工作。』 『那就麻烦了……』 母亲露出十分困扰的表情,昌浩惊讶地询问:『怎么了?』 露树折回屋内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封信。 『刚才左大臣大人派人送信来,说要交给你祖父,而且是十万火急的事,希望你祖父可以立刻回函。』 『左大臣大人?那么……』昌浩为之语塞,不由得和母亲面面相觑。 会从藤原家送来十万火急的信件,一定是发生了刻不容缓的事。现在位居朝廷中枢的左大臣藤原道长,每天都要去皇上居住的一条院觐见皇上,所以很难得在宫里见到他。总不会是发生了与朝廷有关的事吧?想到这里,昌浩也脸色骤变。 『母亲,』他伸出手来。『把信给我,我现在送去给在宫里的爷爷。』 其实他肚子已经很饿了,可是现在没时间想这件事,何况安倍家离皇宫也不太远。一直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这时在昌浩脚边插嘴说: 『昌浩,折回去是没关系,可是你还是先吃点什么吧。』 『没关系啦,只是再跑一趟而已。』 『你还是吃吧,万一中途昏倒了,我可不负责哦。』 从吃完早餐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 『跟你说我没关系嘛。』 『昌浩,那里有什么东西吗?啊,是你父亲说的小怪吗?』 吉昌并未告诉她小怪的真正身份,露树只知道『小怪是还不成熟的昌浩的好搭档』。 『哦,是啊、是啊。』 露树没有阴阳眼,所以在一旁观看时,会觉得昌浩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一个人自言自语。但她毕竟是吉昌的妻子、晴明的媳妇,跟吉昌更是青梅竹马,还有惊人的适应力,所以这点小事根本吓不倒她,不愧是阴阳师的妻子与母亲。 已经入了鬼籍的晴明之妻生性胆小,十分怕鬼。不幸的是,她也有阴阳眼,所以看得到神将或式神,每次都吓得全身发抖。头痛的晴明在妻子还活着时,总把神将们留在异界,必要时再召唤他们前来,式神则留在附近的一条戾桥下,可见状况有多严重。 昌浩出生前,祖母就已经去世了,所以昌浩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每次他问起祖母是怎样的人,小怪就会毫不留情地批判:『懦弱、胆小、没度量,动不动就哭,可是又爱笑,很讨厌鬼,却又爱上晴明,是个怪人;但是不管多害怕,都不会逃离这个家,是个顽固、好强又专情的女人。』 昌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人啊,难怪可以跟爷爷相处。 『总之,请露树帮你做点东西,填填肚子。』 『真拿你没辙……』昌浩拗不过顽固的小怪,只好叹口气说:『母亲,那只小怪坚持要我「吃点东西」,所以,可不可以帮我做点汤泡饭或干粮?』 露树微微一笑说:『我准备好中餐了,你先吃完饭再送信去给你祖父。吃完再走,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喔,这就是母爱。 『看吧,露树也这么说。』 小怪用后脚站立,前脚扠在腰际,身体向后挺了起来。昌浩正想对它说『你跩什么跩』时,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大大饥饿声。 『吃就吃嘛……』 『你的肚子还真老实呢。』 『少啰唆!』 小怪哈哈大笑了起来,昌浩轻轻踢了它一脚。 插图pic00 14 紫宸殿:皇宫正殿,是举行正式仪式的地方。天皇日常起居的清凉殿则位于皇宫西面。 15 直丁:在各单位服务的杂役。 16 阴阳博士:阴阳寮正式设置是在天武天皇时期,除了最上层的长官阴阳头之外,另设置有阴阳博士一人、阴阳师六人、天文博士一人、历博士一人及两位漏刻博士。 17 中宫:平安时代中期之前,中宫即等于皇后;但是在平安时代中期以后,中宫不再等于皇后,而是地位几乎跟皇后差不多的妃子。 第五章 一吃起来,就觉得滋味好得不得了。 『我好像饿坏了。』 昌浩拿着碗筷,感慨万千地吃着,坐在旁边的小怪也连连点头。 『就是啊、就是啊,你现在正在发育,要多吃点。』 『小怪,你跟上次那些小妖们说得一样呢!』 『吉昌和晴明也会这么说吧。再说,昌浩,如果你什么都没吃就直接去找晴明,在那里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的话,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昌浩顿时脸色大变说:『他八成会说:「哟,昌浩,你知道欲速则不达这成语吧?吃饭是活力的来源,力气的根本,饿着肚子,原本做得到的事也做不到,原本不会失败的事也会失败。啊,爷爷好痛心,实在不忍心看你因此一再失败……」那就别看嘛!』 『你生什么气啊?晴明可能会说的那些话都很对啊。』 昌浩大口大口吃着姬饭18,脸颊明显鼓胀起来。他最喜欢这种姬饭了,因为口感比稀饭或汤泡饭好,有真的吃到东西的感觉。 『你说得没错,可是从爷爷嘴巴说出来,就是叫人生气!』 小怪心想:有句话说『讨厌和尚就讨厌袈裟』,所以尽管晴明说得再有道理,昌浩也会因人废言。 『这个仇可结大了……』 五岁时被丢在贵船那件事,造成了无法想象的心灵重创。 『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去过贵船,而且想起来就气。』 昌浩气归气,还是把母亲做的午餐全扫光了,吃得碗底朝天,不留半颗米粒。他放下筷子,双手合十说:『我吃饱了。』然后很有礼貌地行过礼后才站起来。在这方面,他相当有教养。 『很好,那我们走吧。』 『好。』 昌浩从母亲手中接过信件,和小怪再次走向皇宫。 紫宸殿前的南庭已经搭起乞巧奠的祭坛,正如火如荼地准备中。所谓乞巧奠,就是七夕。除了进行管弦、诗歌等游戏外,皇上还会观星。但是皇上并没有这方面的专门知识,所以说,观星也只是念出阴阳寮做成的历表而已。然后供奉祭品,点燃灯台,焚烧薰香直到天亮。 『皇上也真辛苦呢,还要熬夜到天亮,实际上等于没有实权,就好像只为了祭典或仪式而存在。』 『小怪,现在只有我听见没关系,可是进了宫里,你最好闭上嘴,不要说那种耸动的话,要不然会被经过的和尚收服哦。』 『哟,你担心我啊?你心肠真好呢,昌浩。』小怪后脚一跃站了起来,蹬蹬蹬地走着,露出狡黠的笑容。『问题是普通和尚收服得了我吗?除非是世上罕见的大阴阳师,否则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昌浩漫不经心地随口回应。 小怪所说世上罕见的大阴阳师就是安倍晴明,也就是当代首屈一指的左大臣藤原道长所信赖的昌浩的祖父。 这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呢?信封上的字优美工整,说是壮年男性写的字,线条未免太纤细了。 『咦?』昌浩心生疑惑。信件飘出了淡淡香味。凡是上流贵族,都会使用特别搭配的薰香,混合各种材料调制出自己的香氛。通常是由侍女负责调配材料,但也有极少数贵族会自己调配。他曾经闻过这个香味,感觉十分熟悉…… 『啊——』昌浩猛然停下脚步,从怀中取出用绳子绑着的小香包靠近鼻子一闻,果然是同样的香味。『这不会是彰子写的信吧……』昌浩喃喃说着。 『哦哦哦哦?』默默看着他好一会儿的小怪抿嘴而笑。它站直身子,用前脚戳戳昌浩的腿,笑得很暧昧。『你真有心呢,每天带在身上。而且为了怕丢掉,还用绳子绑在脖子上咧!』 被说成这样,昌浩气冲冲地反驳:『你说什么啊!薰香有驱魔、辟邪的力量,所以随身携带总比没带好吧?这是我再三思考后的结论。』 『要随身携带,也不一定要带这个啊。』 『唔……』 看到昌浩说不出话来,小怪咯咯大笑起来,又给了他致命一击。 『青春真好呢,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小怪砰砰拍了拍昌浩,昌浩大叫: 『你很啰唆耶!走啦,小怪!』 看到昌浩红通通的耳朵,就知道他在掩饰羞涩。小怪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点,便赶紧用动物的跑法,紧跟在往前冲的昌浩身后。 昌浩身上的香包是藤原道长的大女儿彰子送的。当时昌浩察觉到她被异邦妖影袭击的危险,独自从皇上寝宫附近的阴阳寮赶到东三条府,击退了妖怪蛮蛮,所以彰子把香包送给他做为谢礼。 如果是正值青春的贵公子与千金小姐之间的往来,可能就会发展出爱情之类的情谊,但是昌浩才十三岁,彰子也还没举行笄簪子礼19,所以两人都还算是小孩子。 昌浩很喜欢彰子送他的香包味道,而且薰香的确会召来灵力,可以辟邪驱魔。虽然只是一般人感觉不出的微弱力量,但是对还在见习、不过也算阴阳师的昌浩来说,是相当大的助力,原因就这么简单。昌浩满脸严肃地在想些什么,小怪其实看得一清二楚,但什么也没说。 在赶往皇宫的路上,昌浩瞄了那封信一眼,心想:好美的字啊,原来彰子的字是这样呢,不愧是当代首屈一指大贵族的女儿,在各方面都受过最好的教育。想到自己的字,他暗自下定决心,要更认真学习写字。 看到已退出宫的昌浩又出现了,熟识的卫士向前招呼他。 『这不是昌浩大人吗?怎么了?』刚迈入老年的卫士温和地询问。 因为他是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所以不只殿上人,连下层官员都知道昌浩的名字和长相。如果昌浩因此仗恃祖父的名气耀武扬威,一定会大大惹人讨厌,但是他生性老实爽朗,所以官员们都很疼爱他。 『我有急事找我爷爷……啊,我爷爷退出宫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他每年都是这么忙,大家都说,以他现在的年纪而言,简直是奇迹呢。』卫士笑着说 『他可是狐狸变的,你们要小心一点。』 昌浩语重心长的话似乎被当成了玩笑,卫士哈哈大笑着让他通过了。他穿梭在宫殿之间,嘀嘀咕咕抱怨着: 『我说的是实话啊!那只老狐狸绝对是变出来的,可是都没人相信。那张假皮披得再好,竟能骗了大家五十年,未免也太厉害了。』 『你说他是貍猫变的,大家还勉强信信。说是狐狸,谁信啊?』 走在一旁的小怪苦笑着,昌浩满腹委屈似的叹了口气,匆匆赶往正忙着准备乞巧奠的南庭。 平常未经皇上许可,是不能擅自进入紫宸殿或南庭的,但是为了准备乞巧奠,特别允许下层官员也能进出,宽敞的南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人来人往景象。 阴阳头和晴明在南庭东侧搭起的祭坛前,摊开卷轴正讨论着什么,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们。昌浩等他们大概说到一个段落后,才走向南庭边缘。 年轻官员一边做准备,一边不时停下来看着晴明。发现这种现象的昌浩,不由得眨起眼睛。很多阴阳寮的年轻官员都把视线集中在晴明身上,每个人的眼睛都一样光芒闪烁。那是对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羡慕与憧憬,想变成他那样,不,是非变成那样不可,就算不行,起码也要把差距缩短到可以踩到他影子的程度。 『最好不要以那只老狐狸为目标,大家都错看了他,会走错路的。』 昌浩嘀咕个没完,小怪抬起头来,想看看他那张八成很臭的脸。 『是吗?』 这么反问昌浩的小怪,出乎意料之外,看到的竟是昌浩骄傲到眼睛发亮的一张脸。昌浩毕竟仍是个孩子,反应相当诚实,不管嘴巴怎么说,还是立刻就表现在脸上。 『当然是啦,他只是善于伪装而已,其实是只狐狸。』 你那张脸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呢,小怪在心中暗自嘟囔着,用长长的尾巴敲了敲昌浩的脚。 『晴明空下来了,现在快过去吧。』 终于只剩晴明一个人了,昌浩赶紧穿过南庭走向晴明。看到应该已经退出宫的孙子,晴明瞪大了眼睛。 『哟,昌浩,怎么了?』 『左大臣大人派人送信到家里给爷爷。』 『什么?』 晴明接过昌浩手上的信,啪沙摊开信来,很快看过并排的优雅字迹。这段期间,昌浩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好奇地看着为乞巧奠搭建的祭坛。 晴明瞥了昌浩脚边的小怪一眼,若有所 思地眯起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昌浩啊……』 『是。』 晴明把信折整齐,轻轻抵在昌浩胸前。看到昌浩反射性地接了过去,晴明俨然一副好爷爷的模样笑了起来——那就是昌浩说的『有所企图』的脸。 『什么事?』 昌浩满脸猜疑地问,他口中的老狐狸说: 『有麻烦事发生了,你去左大臣府上一趟。』 只要说是我派来的,对方就知道了——爷爷这么说。 『当爷爷的代理啊……我有不祥的预感。』 他们从南庭经过阴阳寮旁,走向皇宫出入口之一的美福门。小怪用四只脚蹬蹬蹬走着,昌浩眉头深锁,眉间青筋浮现,陷入了思考中。 『那封信是找爷爷吧?爷爷太忙,所以要我代理吗?可是对方是左大臣大人吧?如果是,我去反而会失礼吧,可见那应该是彰子写的信。但如果是的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才会送信来吧。小怪,你觉得呢?』 『这个嘛,说不定……』 『我已经退出宫,又匆匆折了回来,要是平常,他早就说得很难听了,什么「好难过」啦、「好悲哀」啦、「好没面子」啦。今天居然派我去内览大人府上!』 『嗯,那一定是……』 『而且,起码也跟我透露一点信中内容嘛,连这个都不说就叫我去。爷爷每次都这样,老是少说那么一、两句。』 『所以,我说嘛……』 『信是交给了我,可是也不告诉我可不可以看,这样叫我怎么完成任务呢?』 『哎……』 几度尝试着跟昌浩对话的小怪,边走边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没啥大不了的,昌浩这样碎碎念个不停,只是很担心会不会是彰子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字迹不像出自男性,而是出自年轻女性,还飘散着跟彰子的香包同样的味道,所以,寄信人百分之百是彰子。晴明又说『有麻烦事发生了』,所以昌浩那样子,是已经急得心都不在这里了。 摇头叹息走着的小怪,猛地缩紧前脚,竖起耳朵,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几步的昌浩发现身旁的小怪不见了,又折了回去。 『小怪?』 小怪警戒地瞪着宫殿前方。 昌浩环视周遭,看出这里是民部省与廪院20之间,有渡殿相接,但是昌浩是直接穿过中庭。有时从渡殿下钻过可以清楚听到官员们的谈话,但是非礼勿听,所以他会匆匆钻过去。 现在小怪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渡殿。到底怎么了? 『小怪?』 昌浩抱起小怪,往它看着的方向望去。几个官员聚在渡殿角落,叽哩呱啦说着什么。由衣服颜色来判断,应该是还进不了清凉殿的下层官员。小怪从昌浩手上溜下来,跑向渡殿,昌浩慌忙跟在后面追赶,在茂密的树丛中抓到了它。 『小怪,你到底怎么……』 低声斥责的昌浩,突然听到有人提起晴明。 『咦?』 昌浩闭上嘴巴,悄悄窥伺着渡殿的情况。爷爷怎么了?他看了小怪一眼,发现它的眼睛闪着凶光。他再将视线拉回渡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断断续续传来的对话。 『真是的,不过是个阴阳师,还那么趾高气昂地管东管西。』 『因为他是备受左大臣信任,天下无双的阴阳师啊。』 『什么师嘛,出身也不明不白……』 『听说他是人跟变形狐妖生的孩子呢!』 『我们竟然要仰赖这样的人!』 『可是随便批评他,很可能被他咒杀……』 『太可怕了……』 昌浩和小怪的脸色都很不好看,眼睛半眯,眼神僵滞,额头也冒出青筋。 这时,昌浩摘下附近的一片树叶,夹在指尖。 『嗡……』 昌浩抱着小怪经过美福门时,从民部省附近传来几个人震天价响的惨叫声。 『出了什么事?』老卫士大声询问。 昌浩向他行个礼,走出了大门。 惨叫的官员们全都吓得站不起来。脸色发青,异口同声喊着: 『有妖怪!有妖怪!』 『皇宫出现了变形怪,这是大事呢,有变形怪啊!』 『那只怪物随时都会把我们吞了!』 『阴阳师!快叫阴阳师!快请晴明大人……』 但是,应声赶来的卫士们在四周怎么搜索,都搜不到他们所说的东西,只有一片落叶掉落在渡殿上。 插图pic00 18 姬饭:煮得又松又软的饭。嗯——好香啊! 19 笄(ㄐ1)簪子礼:日本古代的女子成年礼,当时十五岁就可算成年。这个仪式也可称为『裳着仪式』。 20 廪(ㄌ1ㄣ〈v〉)院属于民部省,是放置来自各地方税米的仓库。 第六章 已经申时了,虽然太阳还高挂着,但他们还是尽快赶路。正走向东三条府的昌浩,突然感觉到某种视线,于是停下脚步。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注意到他的动作,不解地问:『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看着我。』 昌浩转头,看到稍远宅院屋顶上的人影,倒抽了一口气。那不是人,他散发着神圣的灵气,是红莲的同类。 他的身高看起来跟红莲差不多,一条长长的布从右肩披下系在腰间。裸露的肩膀结实饱满,但是线条优美,毫无赘肉。在明亮阳光中蓝得透明的长发,随性地绑在颈后。可能是长短不齐的关系,有几根短发垂挂在脸颊上,看起来很碍眼。从远处也能看得十分清楚的双眸,是深夜湖水般的湛蓝。犀利的眼神,刺穿了昌浩。 『神将?』 就在昌浩喃喃自语的同时,小怪发出了厌恶的咂舌声。 『小怪?』 昌浩满脸诧异地看着小怪,只见它正凶巴巴地瞪着那个神将。 『走啦,昌浩,不要管他。』 『咦,可是,那是爷爷的式神……』 『没错,不用管他。』 昌浩听小怪说得那么不屑,于是满腹狐疑地又看了神将一眼。他一直注视着自己,视线中仿佛带着敌意——哦,不,不是『仿佛』那么简单,而是非常明显的敌意,像看着仇人般的眼光。 我做过什么吗?昌浩实在不记得做过什么会让晴明的式神这样瞪着他的事……不,说不定做过。不久前他与穷奇交战时,曾迫使年迈的晴明使用离魂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看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个拖累爷爷、不知死活、半生不熟、不折不扣的愚孙。 哇,自己这么想,居然也能想到垂头丧气。其实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很努力地修行啊,而且爷爷有你们保护,敌人还来不及伤害他,就被他一扫而光啦,他可是所向无敌的爷爷呢!昌浩很想这么呛声,而小怪还是一样,恶狠狠地瞪着神将。昌浩这才发现,那个神将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小怪。神将目不转睛地瞪着小怪,眼神带着杀气。 『小怪,那是谁啊?』 晴明的式神是十二神将,跟昌浩身旁的红莲一样。红莲看起来沉稳、温馨,虽然嘴巴有点坏,但眼眸总是带着笑意,十分温柔。那个神将却给人完全相反的印象,十分冷漠,冷到几乎冻结。 小怪从昌浩肩膀跳下,气呼呼地眯起一只眼睛。 『他是十二神将之一的青龙,那家伙很讨厌我,不要理他。』 『他讨厌你?』昌浩不由得反问。 小怪瞥了青龙一眼说:『没错……不过我也讨厌他。他老是找我碴,烦死人了。走吧,昌浩,你急着去东三条府吧?』 小怪径自往前走,昌浩却一直没跟上来。它疑惑地回过头去,看到昌浩正屏气凝神看着自己,那眼神充满了惊讶和意外。 『昌浩?』小怪出声叫他。 『啊、啊?嗯,对不起。』 昌浩这才回过神来,迈开步伐,拉起小怪,没来由地拍拍它的头。 『你干嘛啊?』 『小怪,你看起来很痛的样子,还好吧?』昌浩的话似乎刺痛了小怪,它睁大了眼睛。昌浩把小怪放在肩上,拍拍它的背,偏着头说:『痛的时候,就要说痛哦。因为只有看得到小怪的人,才知道小怪的痛。我也是一样,痛的时候一定会说痛。』 『你是不怎么痛也大呼小叫吧?多少体会一下忍耐的意思嘛。』 『你真过分。』 两人不看彼此的脸,相互抬杠了好一会儿后,昌浩又瞥了宅院屋顶一眼,发现青龙还是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着小怪,小怪一定也感觉到了。 我讨厌那家伙!小怪说得斩钉截铁,但眼眸却否定了那句话,瞬间闪过强忍悲痛的色彩,就像被剜出了什么不想碰触的东西。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回想起来,小怪——红莲很少跟其他神将在一起。它现在是跟着昌浩,但晴明身旁也常跟着一些神将,这些偶尔现身的神将们,也会聚在一起聊些什么。十二神将是神的眷族,活过了漫长的时间,应该有很多共同的记忆,而且成为晴明的式神后,也发生过很多事吧……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呢?这件从未思考过的事,突然在昌浩心中强力蔓延开来。 昌浩双手抱起小怪,拍拍它白色的背,叹了口气。 插图p083 看着昌浩与小怪离去的青龙,缓缓站起身来,喃喃说着: 『腾蛇……』 你是以伪装姿态出现,背叛了我们的叛徒。 『我绝不原谅你!』 绝不原谅你跟着那个看不出有多少能耐的孩子。 是的,从那时候到现在,我都不曾原谅过你—— 暌违了一个月的东三条府,还是那么雄伟气派。 『嗯,我应该已经看惯了皇宫,却还是觉得这里很壮观,可能是因为从格局到土地面积,都跟一般宅院相差太远了吧。』昌浩说。 小怪用力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认为。』 青龙消失后,小怪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虽然昌浩还是很在意,但也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所以他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他向前来迎接的杂役说明来意后,杂役就去通知侍女了。没等多久,他们就被请入屋内,可见彰子那封信果然是十万火急。 他们从面向庭院的渡殿走向东北对屋。带路的好像是彰子的随身侍女空木,因为杂役都这么称呼她,所以应该不会错。 『彰子小姐,我带他来了。』 空木先进入厢房通告后,很快传出衣服的摩擦声和清脆的说话声。 『让他进来。』 空木探出脸来向昌浩招手,昌浩跟在她后面穿过木制拉门,钻过竹帘,这时突然想到,以前都只到外廊为止,所以这次是第一次进入彰子的房间呢。 『这位是昌浩大人,他说他代替晴明大人来,有什么事就跟他……』 空木还没说完,布幔就被拨开来了。 『昌浩!』 虽然已经入秋,但暑气还是不散。穿着好几层单衣,上面还披着外衣的彰子瞪大了眼睛。 『小……小姐,不能这样抛头露面。』 空木慌忙想用自己的身体和外衣遮住彰子,但是彰子制止她,并笑了起来。 『没关系,昌浩是父亲也拍胸脯保证前途无量的阴阳师,所以没问题。』彰子不管还有话要说的空木,经过她身旁,走到昌浩面前。『昌浩,我有事拜托你。啊,该从哪说起呢?实在太多了。』 『你先冷静下来,彰子……小姐。』 『哟?』你平常不是都叫她彰子吗——小怪怀疑地看看昌浩,发现他的视线落在彰子身后。它循着那视线望去,看到空木吊起眼睛的可怕表情,这才恍然大悟。 彰子思考了一会,回过头对空木说: 『你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跟昌浩说,我叫你时你再来。』 『可是,小姐……』 『空木。』 彰子的眼神认真严肃,因为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空木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真是的,为什么非得隔着竹帘或布幔呢。』 看着彰子真的生起气来的模样,昌浩苦笑参半地说:『没办法……那是规矩啊。』 在宫里时,偶尔跟他擦身而过的宫女们都会用扇子遮着脸。听说在后宫,中宫是隔着竹帘,再隔着布幔,不管要跟中宫说什么,都要侍女代为转述;尽管说话的人离她并不远,她自己也听得到对方的声音。老实说,刚听到这种事时,昌浩也觉得太夸张了。 彰子皱起眉头,抬头看着昌浩说: 『什么规矩嘛,我都还没举行笄簪子礼呢。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好麻烦哦。』 『可是那是既定的规矩啊,而且竹帘也还看得清楚。』 『什么嘛!昌浩,你觉得隔着竹帘比较好吗?』 被她这么一反击,昌浩不知如何回答。 小怪看着他们这样一来一往,喃喃说着:『你们继续闹吧……』 彰子比昌浩矮一个头。昌浩举起双手,安抚气冲冲说个没完的彰子,切入主题。 『好了好了……写信给我爷爷的是彰子吧?发生了什么事?』 插图p095 彰子顿时绷起了脸,将昌浩带进厢房深处,请他坐在蒲团上。就在他照指示盘坐下来时,竹帘随风摇曳了起来。板窗已经拉起,所以也大可去竹帘前的外廊谈。外廊前,春天的草木繁茂,远处可见庭院的围墙。墙的高度 约七尺多,没有梯子或踏板应该进不来。而且左大臣宅邸有安排定时巡视,盗匪闯进来也会立刻被逮住。 『好气派啊,不愧是大贵族。』昌浩喃喃说着。 彰子拿着螺钿盒从正屋走回来,真不愧是第一世家藤原,像昌浩就没有类似螺钿的物品。彰子在昌浩旁边的蒲团上单脚跪坐下来,打开了盒盖。 『你看。』 她从盒子里拿出的念珠,上面有三个勾玉。原本应该是深绿色的勾玉,已经龟裂泛白。昌浩拿过念珠端详了好一会儿后,看着念珠说: 『这是什么诅咒道具……或是法术道具吗?』 上面还有些微的残余灵力。 小孩本来就很容易成为妖怪的攻击目标,彰子又拥有阴阳眼,所以对妖怪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食物。据说小孩在七岁之前是神的眷属,七岁后就变成了普通人,很可能受妖怪攻击。所以担心女儿的左大臣藤原道长在彰子七岁时,请来当代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在东北对屋筑起了坚固的结界。 『这是晴明大人给我的,他说可以用来保护我。』 原来如此,昌浩同意这个说法。因为这个法术道具即使变成这种惨状,还是有灵力残存。 只要全神贯注观察,就会发现包覆东北对屋的结界已经变得薄弱。要阻挡在京城随处晃荡的中等程度妖怪应该还可以,但是万一异邦的妖影来袭,这道墙就会爆开消失不见了。 『会变成这样,表示有什么东西来过……是不是像之前那样的妖怪来过?』 昌浩紧张地问,但是彰子摇了摇头。 『我就是想拜托晴明大人这件事……』 彰子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哀伤地看着自己的手。昌浩发现她十指紧扣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指尖已经没有血色。 『我要先说一件事……我有个远亲表姐……』 前几天,天还未亮时,那个名叫藤原圭子的表姐出现在庭院前端。 『就出现在那一带。』 她用白皙的手指向一块寸草不生的地方,地面是干燥的淡茶色,离外廊大约十尺半。昌浩推测,晴明布下的结界除了包覆对屋外,更往外延伸了十尺左右。所以不只这栋对屋,整个东三条府都笼罩在同样的结界中,只有庭院前端不在那个范围内。彰子看到的人影就站在几乎快碰到结界的位置。 『她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黑黑的,好可怕。我没看清楚,但是很像之前那种妖怪的感觉……』 那个叫蛮蛮的妖怪会释放瘴气作隐身衣,隐藏自己的身影,应该就是那样的状态。 『天一亮,我就立刻写了信给圭子,结果回信的是她母亲。』 信上说,她女儿正卧病在床。因为跟某个公子订了亲,却不能成婚,所以悲伤得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用的是毫无品味的信纸,信中充满了绝望与彷徨失措,笔迹凌乱。 圭子的母亲不像是会写这种信的人,所以彰子很担心,经过父亲同意后,去探望了圭子。她是大白天去的,而且把已经龟裂但还残存着灵力的念珠带在身上。 圭子家在右京的土御门大路上,再往前走一点,就出了京城,北方有船冈山和鞍马山,还可以看到贵船山。 昌浩突然想起中午时贵族们的谈话。 ——每天晚上,都有女鬼在贵船…… 对了,最好去确认那个传闻的真假。不过老实说,还真不想去。 『我去探望时,她母亲很高兴地出来迎接我,可是她变得好憔悴,好可怜哦。』 彰子紧张又难过地前去探望圭子。圭子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连爬都爬不起来。她大约二十多天前就病倒了,所以不可能在天未亮时出现在东三条府。彰子心想,果然是自己看错了,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圭子四周飘荡着妖气,浓到让人痛心……』 躺在床上的圭子,脸颊削瘦憔悴,也令人心疼。透明白皙的肌肤变成了土黄色,乌黑亮丽的黑发也变成了一头乱发,唯独眼眸在凹陷的眼窝中阴森森地闪着亮光。 圭子看到彰子,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并笑了起来。 『啊……彰子,你来了啊。这样我就放心了……』 圭子喃喃说着,眼睛涣散失焦,看着什么也没有的空中,以异常亢奋的声音继续说: 『一定要彰子陪我去才行……今晚跟我一起走吧……』 那声音不是她原来稍微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而是掺杂着喘息的嘶哑声。 『去哪里?』昌浩不由得插嘴问。 彰子害怕地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她说今晚会来接我。』 这一瞬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今晚?』 『对,今晚丑时。』 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与一直坐在旁边听着的小怪四目相接,然后看了看彰子,又看看小怪。小怪也一样,交互看着他们两人。昌浩就这样跟小怪无言地对看了好一会,终于开口说:『你说圭子小姐站在庭院前端,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前天。』 『那么,你去探望圭子呢?』这次换小怪接着问。 『今天上午很早就去了,因为我看黄历,前天和昨天的方位都不好,不能出去,所以今天才去看她。』 昌浩和小怪又对看一眼。 『呃,彰子,总不会前天、昨天也是……』 『你所说的圭子小姐不会每天早上都来了吧?』 彰子睁大眼睛。 『你们两个都很厉害呢!你们怎么知道?』 昌浩和小怪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你真行呢,彰子,这四天来,你每天早上都经历那么恐怖的事,却完全不仰赖阴阳师,自己先做了一些调查,不知道该说你是太好强还是太大胆,总之不愧是藤原道长的女儿,不可小看。 『怎么了?』彰子不解地看着沉默的两人。 『没什么。』昌浩甩甩头说,用手指把玩着一直放在手上的念珠。 这是晴明特地为彰子准备的法术道具。现在结界变得太薄弱,随时可能被击破,昌浩打算离开前再补强,但总觉得这样还不放心,必须给她什么可以取代的法术道具或诅咒道具,可惜那些东西他都没带在身上。 是不是该折回皇宫去拿来给她呢?不行,这样得先向爷爷报告,那只狐狸一定会说:『这么重大的事,你什么都没做就回来了啊?起码总该替我做些什么吧。啊,昌浩,我很久很久以前教你的东西,你都忘光了,这样怎么靠得住呢?听好,这种时候你应该……啊,爷爷好难过、好难过啊!你这样子,叫爷爷怎么放心隐居呢……』昌浩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念珠。 『……所以……昌浩……喂,昌浩!』 昌浩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气得火冒三丈,听到彰子叫他,这才回过神来。 『啊,对不起,你说什么?』 彰子微微鼓起腮帮子,吊起眼珠子瞪着他。 『昌浩,你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样吧?』 青天霹雳!昌浩顿时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说: 『怎、怎么会呢!彰子,你真傻,怎么这么说呢?』 『我就是傻嘛,没关系,万一有什么事我就逃到安倍府,这样就有晴明大人和吉昌大人保护我。』 『还有我啊……』 昌浩试着提起自己,但是被彰子狠狠瞪了一眼。 『昌浩都不听我说话,所以不行,人家小怪都有应声呢。』 坐着的小怪露出了半尴尬的笑容。 『哈哈哈……还好啦,不过彰子,请别叫我小怪。』 『可是昌浩都这么叫你啊。』 『我纠正过他很多次,但他都不听,是个老说不听的家伙。』 『就是啊,就是啊。』 『看,人家也这么说你呢,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突然被扯进去的昌浩反射性地大叫,然后再面向彰子,很有诚意地低下了头。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所以请你再说一次。』 彰子被他的气势慑服,点了点头。她说,圭子丑时会来接她,要彰子跟她一起走,但没说上哪儿去。圭子还凄厉地微微笑着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哦。 『所以昌浩,我希望你去看看圭子的样子,还有充斥那地方的妖气。她母亲好像也快撑不下去了,看到阴阳师去,一定会比较安心。』 听说为了让女儿的病赶快好起来,圭子的父母用尽各种办法。她不知道圭子的目的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再这样下去,圭子很快就要没命了,现在已到了生死 关头。彰子只要待在晴明布下的结界中,就没有任何东西动得了她,安全也受到了保障。但是她绝对不要这样眼睁睁看着圭子死去。 『拜托你帮帮圭子。阴阳师就是要救人吧?就是要帮助有麻烦的人吧?』 看到彰子真挚的眼神,昌浩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不管做不做得到,总之我会先去看看她。真有什么状况,再想办法处理。』 可能的话,最好稍后就出发。现在赶去,应该可以在太阳下山前到达,然后最好能在黄昏前解决所有的事。 有太多令人挂心的事—— 丑时……丑之刻参21、贵船的钉子声、每晚出现的女鬼。 圭子要彰子一起走,走去哪? 最近悄悄活跃起来的本地妖怪…… 骚然不安的是大地?大气?或两者都有?寄生在万物之中的神明、精灵和妖怪们烦嚣喧闹。 名为异邦妖影的石头被投在日本这片水面上,掀起了一串串涟漪。平息这一串串涟漪,就是自己身为阴阳师的责任。 『你写封信让我带去,对方会比较安心。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晚一点再去看看。』昌浩说。 『晚一点?是指……』彰子眨眨眼睛问。 『就是摸黑去。最近老做这种事,所以有点睡眠不足。』 自作自受嘛——昌浩笑着说。一瞬间,彰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很快隐去了。 『所以你每晚都在外面徘徊?』 『是啊,有很多事要做。不过有时会碰到有趣的妖怪,所以也有好玩的时候,不久前还碰到了胆小的车妖呢。』 『哦,有很多种妖怪吗?』 『嗯,有很多种,有的又弱又小,有的虽然庞大却很老实。』 昌浩接着就把自己的见闻告诉目光闪闪的彰子。仔细想想,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几乎一辈子都在屋内度过,所以才会对什么事都觉得好玩而兴致勃勃吧。 『对不起,打搅你们了。』小怪突然插话,用后脚站了起来。『圭子小姐的事怎么样了?』 『啊!』昌浩和彰子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小怪夸张地深深叹了口气,交互看着两人。 『以后再继续说吧。』 彰子匆匆忙忙进入主屋,大概是去写信给圭子家吧。昌浩也为了补强围绕东三条府的结界,打手印念起了真言。 『阿拉巴堤咭哩堤咭哩塔哈堤……』 小怪用后脚窸窸窣窣搔着耳背,看着正闭上眼睛认真念着真言的昌浩。 哎,该怎么说呢,年轻真好……小怪不由得发出老年人般的感叹。昌浩似乎也告一段落了,他吁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睛。 『小怪,我想这个程度应该可以了,你觉得呢?』 小怪四处张望,那副散漫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可靠,但实际上,它即使表现出这种可爱的模样,还是随时注意着周遭状况,保持高度警觉。 『待在这里应该可以放心,不过以后恐怕还得重新设结界。』 这时彰子拿着信回来了。 『拿去,给他们看信,他们就会让你们进去了。』 昌浩接过信,把龟裂的念珠还给彰子,站起身来。然后像突然想到什么,从衣服里拿出香包。 『薰香有驱魔辟邪的力量,这是我随身携带的香包,应该比一般薰香有用。』 昌浩把系着绳子的香包递给彰子,彰子双手接过去,眼睛眨了好几下。 『随身携带?』 昌浩突然想起,那是彰子送他的东西,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因、因为我很喜欢那个香味,啊,那是彰子调配的吗?好厉害啊。』 看到昌浩支支吾吾的样子,彰子开心地笑了起来,点点头,从自己衣服的袖口拿出另一袋香包。 『那么,我用这个跟你换。』 『嗯……』 昌浩看着手中的香包,顿时全身僵直起来,小怪暗自咒骂着:『真拿你没办法』、『你这麻烦的家伙』,然后用后脚站起来,绕到昌浩身后,前脚推了推他。昌浩僵硬地迈出步伐,耳边都是心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回过头对彰子说:『丑时绝对不要离开这里,也不要放开爷爷的念珠,万一有人叫你,也绝不能回应。』 语言有言灵,很可能因为一句话而丧命。 『我知道了。』 彰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昌浩也点头回应,离开了对屋。跟在后面的小怪总觉得彰子那个微笑有问题,但又怕是自己想得太多,就那样走上了渡殿。 隔着竹帘目送他们的彰子忽然叹了口气,环视庭院时心里想着:等一下杂役应该会来洒水吧?已经很久没下雨了,茂盛的草木都变得了无生气。而且天干地燥,暑气也很难散发出去。天气还这么热,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她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天空。 『只要下场雨,真正的秋天就会来了……』 离开东三条府后,昌浩和小怪往右京走。因为昌浩跟彰子啰哩啰唆讲了太久,所以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我不觉得说了那么久呢。』昌浩喃喃地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啊,昌浩。』小怪一脸冷漠地说。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昌浩把信收进怀里,一把抱起小怪。小怪已经很习惯了,自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太大声说话会被投以异样的眼光,说得小声又听不清楚。小怪坐在昌浩肩上,他们就可以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说话,所以最近出来走动时,它都坐在昌浩肩上。但如果这时的体重跟睡着时一样,恐怕就会重得让昌浩无法忍受,小小年纪就开始腰酸背痛了。 『彰子说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昌浩压低的声音被淹没在大路的杂沓中。小怪如夕阳般的眼眸直视着前方,猛地眯了起来。 『很难说,要实际看过那个圭子小姐才行……不过彰子有着超乎常人的阴阳眼,既然她觉得有危险,十之八九应该不会错。』 昌浩微微缩起下巴说:『嗯,我也这么想。』 彰子跟昌浩一样看得到小怪,她的阴阳眼能力可能还在平庸的阴阳师之上。 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想得头皮发麻的昌浩,从三条大路直直往西走,穿越朱雀大路,进入了右京。 『右京到了呢……最近这里妖怪特别多。』昌浩观看着街景,喃喃说着。 异邦的妖怪们也是躲在右京。为了守护寝宫,安倍家是位于艮位,妖怪们则潜藏在隔着寝宫的坤位22。这应该没有特别的意义,但要说是一种标记也未尝不可。昌浩晚上出来巡视时,通常会到右京。 『她说在哪一带?』小怪坐在昌浩肩上环视周遭。 『她说在土御门大路与马代小路交接的地方,所以我们从西大宫大路往北走吧,这样沿着皇宫走比较好找。』 『说得也是。』 平安时代的京城街道像棋盘一样,大路与小路交织排列。只要记住所有路名就不会迷路。昌浩今天清晨会迷路,就是因为被夜晚扰乱了方向感的关系。 从西大宫大路北上,沿着皇宫走,转入土御门大路,然后直直向西走,就可以到藤原圭子居住的马代府了。 向北方望去,可以看到高高耸立在船冈山背后的贵船山和鞍马山。两座灵山在穹苍中,清楚展现出雄伟英姿。从远处也看得出包围庄严灵山的神秘力量,贵船神社的神就是贵船山本身。 笼罩贵船山的神气并没有出现任何异状。如果每晚都有敲钉子的女鬼出没的传闻是真的,那么应该多少会产生一些变化,可见纯粹只是谣言。 『贵船有宫司和你宜23,所以如果真有丑之刻参这种事,他们应该会通报宫内。』 但神祇官24并没有收到通报,也就是说,绝对没有发生丑之刻参这种异常事件。 当昌浩一个人想得正入神时,小怪在他肩上蠢动着,身上的白毛突然倒竖起来,一股紧张感尖锐刺激地拂过昌浩的脸颊。同一时间,他停下脚步,耳边响起小怪的白毛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小怪正拍打着尾巴,发出低沉的威吓咆哮,瞪视着前方。 『……』昌浩也绷紧了神经。 不知不觉中,周遭连个人影都没有了。这个时间太阳还没下山,不可能没有任何人往来。突然一片静寂,所有声音都不见了,只听到自己心脏的剧烈鼓动声和呼吸声。 昌浩感觉到小怪颤动了一下,立刻环视四周。他正走在土御门大路的南侧 ,路宽约八丈多,对面是某家宅院的围墙。 昌浩屏住呼吸。那里站着一个女人,穿着好几层白色单衣,披着深蓝色外衣。那身穿着打扮不像一般市井女孩,而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一头长发乌黑亮丽,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白得不像活生生的人,浮现浅笑的嘴唇像鲜血般殷红,灿烂发光的眼睛,视线直直穿透昌浩。 『小怪,你看……』 昌浩看着那个女人,调整呼吸。小怪也应和他,从肩上跳下来,摆出备战姿态。昌浩脚下有向东延伸的影子,女人脚下却没有影子。小怪也没有影子,因为小怪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望向昌浩吃吃笑着的女人,缓缓开口说道:『你要……阻碍我吗?』 根本没有风,女人的长发却起伏波动着,一股凉意从昌浩背脊急速往下窜。 『不能那么做哦。』女人凄厉地笑着。『总之不要那么做,现在我还能放过你。』 昌浩悄悄动着右手,打起剑印,深深吸了口气。 『临兵斗者……』 就在昌浩口中念念有词的同时,小怪蹴地而起。 『喝——!』 小怪的叫声划破天际,脖子周遭的突起红光闪闪,额上的印记燃烧了起来。灼热的风包围着那女人,狂乱飞扬的黑发如蛇般蠕动着,深蓝色外衣迎风鼓起。 『皆阵列在前!』 咒文与剑印双管齐下,在半空中形成银白刀刃冲向了女人。但是两个黑影挡在女人前面,靠着瘴气遮掩住本来的面貌。它们瞬间拨开小怪召来的热风,轻而易举地弹回昌浩的法术。 银白利刃回转直扑错愕的昌浩,小怪拨开刀刃,为了守护昌浩而降落在他身前。它的身子周遭嘁嘁喳喳冒出神气,额上似花般的印记闪烁着红光,整个白色身躯都包覆在红光中,热风拍打着昌浩的脸颊。展现原形的红莲保护着昌浩,与两个黑影对峙。 『是异邦的妖怪啊……』 低沉的嘟囔声,与小怪迥然不同,小怪的声音是跟小孩子一样高亢的。 虽然瘴气隐藏了妖怪的妖气和身影,但那瘴气十分特别,所以昌浩和红莲都知道,它们绝对是穷奇率领的异邦妖影之一。 挡在前面守护女人的瘴气漩涡,很快地吞噬了她。 『听着,我不会让你们阻挠我……』 仿佛从地底窜出的声音直刺昌浩与红莲的耳朵,消失后还余音缭绕。 包围着他们的空间诡异地扭曲着……没多久,街道恢复了人来人往的喧闹景象。刚才昌浩他们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了与现实世界隔离的异次元空间。匆匆忙忙擦肩而过的人们,完全没有察觉。 昌浩吐了口气,将心中凝结的沉重感一起呼了出来。卷起直衣25的袖子一看,手腕上全是鸡皮疙瘩,冷汗浸湿了背部。 虽然有瘴气作为遮蔽的隐身衣,妖气的力量依然飘散了出来,仿佛缠绕在脖子上,轻轻勒了起来。那是远超过蛮蛮和獓骃的偌大妖力,只有『恐怖』两个字可以形容。 『异邦的妖影……』昌浩握紧了拳头。 不行,自己现在的力量还不够,还缺少了什么。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昌浩,你还好吧?』 依然保持原形的红莲蹲下来看着他。透明清澈的眼睛,是映着黄昏燃烧太阳的金色。额头上的金箍反射西沉的阳光,柔和地闪烁着。 『太不小心了,居然被拖进了结界里。』 『我也一样……一定会被晴明骂的。』 红莲沮丧地站起来。他离开晴明,放弃式神的任务,就是为了保护昌浩,起码在其他十二神将眼中是这样。就某个角度来看,这是事实,所以红莲不做任何反驳。 小怪的真正身份是十二神将中的火将『腾蛇』,红莲是安倍晴明替他取的名字,他很喜欢这名字。除了晴明之外,唯一可以这么叫他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 有阴阳眼的人才看得到红莲的模样,当他变成小怪时也是一样。所以应该说,能看到他反而是很吓人的一件事。就连阴阳寮中也有不少人看不到红莲变身后的小怪。也就是说,彰子的阴阳眼就是这么不同凡响。 昌浩握紧拳头告诉自己,随时都要提高警觉,只要稍一松懈就可能发生攸关性命的大事。 『爷爷要是知道,一定又要亏我们了。』 昌浩嘀咕着,烦躁地眯起一只眼睛,突然感觉到刺人的视线,回过头看,原来是青龙正站在某家宅院屋顶上,用冰冷的视线盯着昌浩。接着他恶狠狠地眯起眼睛,就那样突然消失了。 『红莲,青龙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 昌浩发问,随即猛地屏住气息。跟昌浩一样瞪着青龙所在之处的红莲,眼睛清冽冰冷,明明冻结住的眼神,却同时燃烧着。冷峻的表情不知是愤慨还是仇恨,但也掺杂着其他某种感情。 『啊——』 红莲的脑海中,缠绕着这样的光景:火焰燃烧着,那是地狱的业火,是红莲放的火。火焰中有个人影。 ——都是你的错! 怎样也挥不去,烙印般的可怕记忆总是伴随着诅咒般的惨叫声,在耳际缭绕回荡。 ——我不会原谅你!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红莲?』 听到昌浩畏畏缩缩的呼唤声,红莲才回过神来,看着身旁的昌浩,昌浩也用清澈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怎么了?你哪里痛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被红莲这么反问,昌浩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就是这么觉得啊,觉得你忍着痛……不过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昌浩笑笑想缓和气氛,红莲没有搭腔,也回以淡淡的微笑。 这孩子用他的本能看穿了一切。 烙印永远不会消失,心中某处总是淌着血。不曾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并带来更深的疼痛——这个疼痛名叫孤独。 昌浩并不知道大家都避忌红莲的真正原因,但他却用所谓的直觉,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感觉到了。 昌浩啊,刚出生的你,给了我一线曙光。在更久远之前,有个叫安倍晴明的年轻人,给了沉没在冰冷孤独大海中的我一丝温暖,而我…… 『最好能在太阳下山前赶到马代府……』 瞬间变成小怪模样的它,抬头看着昌浩。 『快走!过了「逢魔时」26 ,这个地方就会变成妖怪的地盘。』 昌浩也蹴地飞奔,追上往前冲刺的小怪。 大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少了。小怪眯起眼睛看了看身旁的昌浩,在心中对他说:『昌浩,有件事我不能告诉你,那就是我——腾蛇,曾经差点夺走了安倍晴明的生命。』 插图pic00 21 丑之刻参:这是一种诅咒仪式。据说为了杀死所恨的人,每天丑时去神社或寺庙参拜,到了第七天,被诅咒的人就会死…… 22 艮(ㄍㄣ〈ˋ〉)位是东北方,坤位是西南方。 23 宫司是侍奉神、负责祭祀等事情的人,你(ㄋ1〈v〉)宜是辅佐宫司的人。 24 神祇官:掌管朝廷祭祀的人。 25 直衣:官员的便服,通常会佩戴乌纱帽,穿脚踝处有绑腿的和服裤。 26 逢魔时:黄昏微暗时,亦即白天与黑夜之分界。 第七章 昌浩和小怪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戌时。出来迎接的露树看到狼狈不堪的儿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哎呀,你还好吧?昌浩,你去了皇宫一直没回来,我很担心呢。』她嘴上说着担心,但看起来其实没那么担心,她把手贴在小儿子的额头上。『只是累过头了吧?我已经做了晚餐,要不要吃?』 『要吃啊……我已经饿扁了……』 昌浩瘫坐在走廊上,旁边的小怪难得鼓励他说: 『只差一步啦,快站起来,晚餐就在眼前了,加油,昌浩!』 『唔。』 昌浩勉强撑起身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屋内。目送着他的小怪,轻轻叹了口气,那一口气正好与露树担心的声音重叠。 『有小怪跟着你,所以我不怎么担心,可是看你累成这样,是不是该煮些更能增强体力的东西呢?』 『啊,最好是这样……不过我说了你也听不见。』 稍后再请吉昌转告吧,小怪这么想着,蹬蹬蹬地跑在昌浩身后时,途中撞见了晴明。看到小怪有些疲惫的样子,晴明皱起眉头,打开扇子,又应声折了起来。 『等昌浩吃完晚餐后,叫他来见我。』 『知道了。』 这么回应后就想闪人的小怪,又被晴明叫住了。 『红莲,你怎么了?』 小怪的背部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 晴明自顾自地继续说:『青龙心情很不好,在跟我闹别扭……你们该不会吵架了吧?』语尾变得低沉了下去。 小怪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晴明沉默了一会,又温和地接着说: 『红莲啊,你就原谅青龙吧,那家伙就是那么冥顽不灵。』 『应该反过来吧?该被责备的人是我。青龙说得也有道理……我做了再也没脸说自己是式神的事。』 『真是的,老拖着那么久以前的事不放。』晴明打开扇子,遮住嘴角的苦笑,眼神柔和了许多。『有昌浩陪着你呢……总有一天,那小子的天性会让你变得轻松点吧。』 『恐怕……不会吧。』小怪背对着晴明下了结论后,往屋里走去。 晴明叹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十二神将中的青龙正背靠着柱子,交叉双臂站在房里等他,但看着他的视线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凶恶了。 『你一直在观察昌浩和红莲吧?觉得怎么样?』晴明说。 青龙皱起了眉头,说:『那种小孩能干什么?』 那声音跟红莲又不一样,是独特的低沉声音,跟他的眼光一样,给人冰冷的感觉。 『你说的什么是什么?』晴明在蒲团上坐下,摊开堆在小桌上的书册。 『今天傍晚逢魔时,那孩子和腾蛇都陷入了敌人的法术中。空间被隔开了,他们却浑然不知!这就是你的继承人吗,晴明?』青龙说。 『是啊,』晴明笑笑,一派轻松地回答。『他是我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之前我就这么说过了吧?红莲也认可了呢,所以他才待在昌浩身旁。』 『腾蛇的痴话毫无意义。』青龙一口否定了腾蛇,松开交叉的双臂,冻结的眼眸燃烧着灰蓝火焰。『我可不承认他哦,晴明!我的主人是你,安倍晴明。要我侍奉那种看不出有多少能耐的小毛头,免谈!』 『我不是要你现在就那么做……我的天命很快就会走到尽头,我是要你在那之后再跟着他啊,你真难沟通呢。』晴明苦恼地仰头看着天花板。 『到时我会放弃式神的任务,回到我原来的世界。』青龙冷冷地说。 木将青龙的属性是『福助』27,但是性格却完全不符合这属性。名字里有『龙』字的他,具有水的特质,又与腾蛇水火不容。 晴明颓丧地叹了口气。以前同为式神时,青龙就无可救药地讨厌腾蛇;后来又因为某件事情,让这种厌恶成了不能改变的事实。 『我无法原谅腾蛇……又岂能信赖那家伙认可的孩子?』 『青龙……宵蓝……只有我能叫这个名字吗?』 『少烦我。』青龙短短抛下这句话后就不见了踪影。 晴明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他刚直、顽强,但冰冷冻结的心底深处,有着激流般的狂野情感。所以晴明希望他可以像夜阑人静的深空般沉着下来。 晴明将手肘抵在小桌上,两手托着腮帮子,眉间蒙上了阴霾。此时,隐形的神将们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请您也听听青龙说的话。』 『那么,腾蛇说的话呢?』 『我们都认为腾蛇不可原谅。』 那声音沉稳、清澄高亢。过了一会之后,一个银色长发垂背、柔情万千的女子出现了。她穿着菩萨般的衣服,两手戴着晶莹剔透的玉镯,眼睛是光润的深绿色;她就是十二神将中的水将天后。虽然很少现身,但是随时在晴明近侧待命。她在晴明身旁一脚跪下,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在人类世界,或许那已是很遥远的事,但是对我们来说,就像昨天一样历历在目……现在您还能待在这里,只能说是运气好。』 『神将也相信运气啊……那不是运气,是天命,不过我的天命也快走到终点了。』晴明笑了笑。 『晴明大人!』天后语带责备,她只怕永远也捉摸不清这个为神将们公认的主人。 『我说天后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改变。』 天生万物,没有永远不变的。只要一点机缘,就可能让想法改变。随着季节变迁,花草树木也会改变姿态,人心也一样,非人的神之眷族也一样。 『那个青龙,』晴明转为苦笑。『现在会说这种话了,可是他最初也很固执呢,说绝不可能替我这个人类做事。』 结果呢,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随着时间流逝,心就会改变。或许总有一天,他会打从心底承认昌浩吧。 『红莲的事也是……误会又生出误会,直到现在……只要有心,就会有痛感。你们并不认为红莲没有任何感觉吧?既然这样,就改过来啊,那是很大的错误。』 晴明没见过比红莲更善良的灵魂。与生俱来的属性又怎样?那种东西不过是红莲的一部分。 『也替我告诉其他不在这里的人,我的继承人就是昌浩,他是唯一人选,只有他有这样的能耐……总有一天,这件事会得到印证。』 天后默默一鞠躬,身影逐渐淡薄消失。 一人独处的晴明,按住太阳穴,心想:『前途多艰啊。』 此时,吃完晚餐的昌浩和小怪一起出现了。 『听说你找我?』 一眼就可以看出昌浩全神戒备的样子,那种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个性,就是他可爱的地方。晴明用扇子指着蒲团说:『去坐那里。』 昌浩盘坐下来后,小怪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白色尾巴晃了一下。 『彰子小姐把事情告诉你了吗?』晴明问。 昌浩沉默地点了点头。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该从哪里说起呢?昌浩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我先稍微补强了围绕东三条府的结界,然后去了马代府……』 圭子的母亲用惨白憔悴的面孔出来迎接到访的昌浩。昌浩给她看了彰子的信,但她并没有仔细阅读内容,就把昌浩带进屋里。看样子,应该是彰子自己来看圭子时就说过『会找阴阳师来』。 『请救救圭子……』圭子的母亲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用外衣袖子擦着眼角,昌浩只能默默地点着头。 瘴气笼罩着整个宅院,每天暴露在这样的瘴气中,身体恐怕很难好起来。圭子住在西对屋,为了保持通风良好,板窗一直敞开着,竹帘晃晃荡荡地摇曳着,布幔的放置角度稍微偏斜,所以傍晚微热的风阵阵吹进对屋。一般来说,屋内有这些摆设,住起来应该还是比什么都没有舒适吧。 『看来……彰子的直觉是正确的。』 昌浩喃喃说着,坐在肩上的小怪沉默地点点头。从进门到现在,小怪一直掩饰不住它的紧张。 『有东西哦……』 小怪在昌浩耳边低声说道,但昌浩没问是什么东西。 笼罩这个宅院的瘴气与刚才在大街上撞见的很像。昌浩被带进对屋后,就被充斥每个角落的瘴气薰得喘不过气来。从布幔的缝隙确认过圭子的模样后,昌浩眯起眼睛。果不其然,她的脸颊削瘦凹陷,头发凌乱失去光泽,肌肤变成了土黄色,眼睛虚弱地阖上,已经衰弱得几乎快没气了。但是毫无疑问,圭子就是刚才在大路上遇见的生灵。有某种东西正 煽惑着圭子,要把她拖入黑暗中。 离开对屋后,昌浩对圭子的母亲说: 『最好举办加持祈福仪式,只要驱走不好的东西,小姐就会康复。』 圭子的母亲扑簌落下泪来,跪倒在外廊上,两手遮着脸说: 『啊……拜托你救救圭子,救救她,这样下去,那孩子太可怜了!』 『听说应该与她结婚的公子变了心,娶了其他的贵族小姐。她因此失去了生存意志而生了重病,大概是异邦的妖怪乘机闯入了她生病的心……』 『大概是?』 晴明反问,昌浩点了点头。晴明『嗯——』一声,陷入沉思中,昌浩一动也不敢动,等着祖父说话。晴明将扇子一开一阖,轻轻垂下眼帘。 『对了,昌浩……』 『什么事?』 『你白天是不是使用法术,吓坏了一些官员?你在想什么?』 昌浩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件事,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同时心想:爷爷怎么会知道?他的千里眼还是那么厉害,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啊,那个嘛……』 昌浩当然不想说是因为他们讲晴明的坏话,所以惹恼了他和小怪,如果说了,那只老狐狸一定会跩起来。不过自己干嘛那么生气呢?那是自己常说的话,可是听别人讲就气成那样,未免太矛盾了吧?的确,现在冷静回想起来,当时应该别理他们。如果当时不理他们,现在就不必在这里听爷爷说教,可以稍睡一会儿,半夜再出去巡视。 看着结结巴巴的昌浩,晴明故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昌浩,我知道你现在正是喜欢恶作剧的年纪,可是你不觉得,不应该用阴阳术来吓人吗?』 『您说得是。』 『对吧?我们使用的法术都是为了救人,极少数时候也会用来救妖魔鬼怪或神明,但是那种机会少之又少。』 『您说得是。』 『可是你却用来吓宫里的人,哎,是我这个爷爷没把你教好吗?以前你是个很乖的孩子,常常跟在我后面跑来跑去呢。』 『您说得是。』 『你说要帮爷爷的忙,三岁时就缠着我教你阴阳术呢。』 『是吗?』昌浩怀疑地反问。 晴明呜呜呜地做出假哭的样子。 『你失败多少次都不气馁,我还觉得你真能撑呢。』 『是吗?』昌浩眉间的皱纹一条条增加了。 小怪忐忑不安地看着这一幕,晴明显然是在逗着昌浩玩,才故意说了那么一长串。偏偏昌浩又老老实实地一一回应,所以晴明更欲罢不能了。 『昌浩,爷爷的心很痛呢,爷爷随时都可能上西天,你却还是这个样子。』 这下惹火了昌浩。 『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他吊起眼睛,语气粗暴地说。『我为我使用法术恶作剧道歉,以后我会注意,绝不再那么做了。』他在心中咒骂着:以后不管谁散布什么谣言,我都不管了。何苦为那种事生气呢?哼,气死我了!但是表面上,他还是乖乖一鞠躬退下了。 『喂,晴明,看他那样子,回到房间一定又要耍性子大闹了,你也替收拾善后的我想想嘛。』小怪目送昌浩离去,无奈地垂下肩膀。 『哟,红莲,是你在收拾善后啊?感动、感动。昌浩那样大吵大闹也好,要不然,累积太多委屈是会爆发出来的。』 『说归说,其实你是在逗他玩吧?』 晴明没有回答小怪的问题,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们先帮她念了祈福文,不过我很怀疑有没有效。恐怕……她已经完全被牵扯进去了。』小怪说。 『没有比女人的爱恨与悲哀更可怕的东西了。』 晴明从堆在小桌上的书册中抽出一本来,啪啦啪啦翻着书页,又突然啪哒阖上了书。他并不打算看,只是翻着玩而已。 『红莲,拜托你了,不要在意青龙。』 小怪的眼神刹那间为之冻结。晴明摸摸小怪顿时变得僵直的头,微微笑着说: 『我都已经忘了,为什么你们都还这么在意呢?』 『骗人,哪可能忘得了。』小怪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晴明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他在小怪头上胡乱抓了一把,说:『昌浩应该正在大闹,你快去收拾吧。』然后拍了拍小怪的背,催促小怪离开。 白色的小巧身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当初决定跟在昌浩身旁时,红莲说这个样子比人的模样好行动,所以选择了这个外貌。变成小怪的模样时,只能行使原有通天力量的十分之一。只有在必要时,才会恢复原来的模样,这是红莲自己的决定。 还有,他绝不摘下额头上的金箍。那是用来镇压他通天力量的枷锁,是在他自己的意愿下,让晴明用法术替他戴上的。因为那往上窜的灼热火焰会贯穿天际,染红天空,是可以瞬间烧毁天地万物的地狱业火,非得加以抑制不可,而这就是收他为式神的晴明的任务。 直到现在,在某些时候,晴明还会想起那悲痛的叫声、重叠的愤怒咆哮。 ——我不原谅他!没有第二次了,不得已时,我会亲手杀了腾蛇! 平时不怎么流露情感的青龙,也展现了他的激情。回想起来,那还是晴明第一次看到他赤裸裸的情感。 十二神将是晴明的式神,也是无可取代的朋友,所以,晴明希望可以把他们留给昌浩,但是晴明暗忖着:『好像很难呢……』 回到自己房间后,昌浩果然大闹起来。 『可恶!』他挥甩着用来代替棉被的宽松单衣大吼大叫着。『啊啊啊啊,气死我了!不要把人家早就忘光的陈年往事通通挖出来说嘛!』 『昌浩,你冷静点。』 来,深呼吸——小怪起了个头,昌浩就老老实实地深深吸了口气,再把胸中所有的气通通吐个干净,然后放下了手中的衣服。 『真不该理那些小官!』 『哎,事情都过去啦。』小怪眯起一只眼苦笑着。 晴明应该知道昌浩为什么用幻视术吓唬那些小官,他明明很开心,嘴巴却不老实说出来,反而故意把昌浩逗得吹胡子瞪眼,真是要不得的性格。难怪昌浩一口咬定他是『老狐狸』,就某个角度来看,倒也说得十分贴切。 但是最近,昌浩不再动不动就称他老狐狸了。因为进了阴阳寮后,他深刻体会到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功绩,以及隶属阴阳寮的官员们对晴明的敬畏。不管对他来说是多么冷酷无情的爷爷,晴明终究是最优秀的阴阳师,拥有史无前例的惊人能力。可是虽然头脑能够理解,感情却还是无法配合,尤其是被耍弄时,难免压抑不住情绪。 『等着瞧吧,臭爷爷!我绝对会超过你!』 怒吼的昌浩眼睛熊熊燃烧着,就像会反光的黑耀石。只要这样的眼睛还在,这个少年就不会放弃。他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原石,经过琢磨就能变成至高无上的宝石。 吉平的孩子和吉昌的其他孩子,虽然尊敬晴明,却从不会想超越他,因为他们认为绝对赢不了,所以一开始就放弃了。 『好了……』大概是大吼大叫地发泄够了,昌浩神清气爽地站起来。『该走了,去马代府。』 他摘去一直乖乖戴着的乌纱帽,解下头顶的发髻,把头发扎在后面。然后脱下出仕时穿的直衣,换上可以躲藏在黑暗中的紫蓝色狩衣,戴上黑色护手套,将排列在小桌上的几张符咒收入衣服里。 小怪用后脚跃起,站直了身躯,甩甩前脚,挺直了背脊。 『小怪,我常在想……你干嘛那么做?』 『热身运动很重要啊,要不然,在重要关头伤到肌肉不就难看了?』 『怪物也需要那么做啊?』 『不要叫我怪物。』小怪立刻挺起胸膛,嚣张地说,『要是你能干点,我就不用做热身运动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仿佛迸出了火花。昌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在彰子给他的香包上绑上了长麻绳,香包飘逸着伽罗香。 『我是因为有驱魔辟邪的力量,所以才带在身上哦。』昌浩猛地转过身,斩钉截铁地说 。 『我什么都还没说啊。』小怪眨眨眼顶回去。 『唔……』 面对说不出话来的昌浩,小怪吃吃笑着,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我怎么调侃你。昌浩猛然眨了眨眼,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拉过来。然后一屁股坐下,按住小怪的双脚。 『哇啊!』 昌浩窸窸窣窣地不知在做什么,小怪 两脚被抓住,动弹不得。没多久,昌浩在它的脖子上胡乱搔抓了一阵。 『干嘛?干嘛?』 张大眼睛拼命挣扎的小怪,闻到从自己脖子飘来的伽罗香味,昌浩也放开了抓住它双脚的手。 『喂!』 小怪转转头,再回过身去,看到昌浩正在绑香包的袋口。他用绳子把香包重新绑好,挂在脖子上,再把香包塞进衣服里后,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 『这是驱魔的薰香,很贵的伽罗香呢,我分了给你,快谢谢我吧。』 小怪张大眼睛,低下头来仔细端详自己的脖子。扑鼻而来的是高级伽罗以及其他的沉香,那是彰子调配的、世上独一无二的特别香味。 『还调配了伽罗之外的东西呢。』 『是吗?』 昌浩显得十分诧异,小怪半眯着眼睛,抬起头来看着他说: 『你真没用,这样也闻不出来。』 小怪咻咻咻地摇着白色尾巴,昌浩啪地敲了它的头一下说: 『有什么关系,又不用我自己调配,而且我也不会用其他薰香。』 结果真的如他所说,他这一辈子都只用这个薰香。 插图pic00 27 福助:带来幸福的人。 第八章 京城的夜,莫测高深。虽然对自己施了暗视术,但那片黑暗依旧幽深、沉重地压了过来。昌浩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空荡荡、只有星星的天空。 『要到将近黎明时才能看得到上弦月……』 只有每个月的下半月,才能在三更半夜看到月光。 昌浩叹了口气,虽然施了法术可以在黑暗中看见东西,但是,有没有月光还是差很多。而且,月影会带来月读尊28的护佑,跟大白天的天照大神一样,具有强大的力量。 听到昌浩长吁短叹,旁边的小怪抬头问: 『怎么了?』 那语调毫不紧张。昌浩往下看着小怪,它正用后脚蹬蹬蹬地走着,虽然不必快步走也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到达马代府,但是用四只脚走路总是比较快,也不必走得那样摇摇晃晃。 『小怪,只用后脚走会跌倒哦。』 『放心、放心,我现在想用后脚走。』 小怪拍拍昌浩的腰部,显得很开心。 『嘻……』 昌浩觉得它那样子像个醉鬼,但没敢说出来。要是说出来,小怪一定会气炸的。不,说不定还会哭呢!他仿佛听到小怪大吼大叫说:『你好过分哦!』沉浸在想象中的昌浩忍住了笑声。那样子看得小怪满头雾水,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没、没什么啦。』 小怪怀疑地眯起眼睛,但是什么都没说,将前脚放在地面上,咚咚咚地迈开轻快的步伐。还是这样走让人看得放心一点。 『如果从皇宫前经过,必须走远一点,不要被卫士发现。』 从西洞院大路南下,在二条大路右转直走,到了西大宫大路右转,然后往北到土御门大路左转,再直直往前走,是去马代府最快的走法。 『嗯,干脆绕一大圈,尽量避开人吧?说不定会有夜盗出没。』小怪甩甩尾巴说。 『你说得真轻松呢,遇到就麻烦啦。』 『到时你就用早上那招,让夜盗看见妖怪幻影,我们就趁他们吓得半死时逃走。』 一个软弱无害的妖怪啪哒啪哒从他们旁边跑过去。 『哟,这不是晴明的孙子吗?加油哦!』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对着跑远的背影大吼,然后双手交抱胸前,回小怪说:『嗯,那么做也行啦。』 『哟,这不是晴明家的孩子吗?今天也出来散步啊?』 『嗯,是啊。』 昌浩对着钻出地面的无眼蛇点点头,跟小怪一起轻轻跳过了它。蹦蹦蹦跳过来的妖怪,确认是昌浩他们后,停下了脚步。 『右京出现了很恐怖的地方,恐怖得大家都不敢靠近。』 『啊,你是说京城北边?』 『对,就是那里,昌浩,你也知道啊?那就好。』 妖怪好像是特地来通知他们似的,两人致谢之后,它就转个圈倏地不见了。 在京城路上徘徊的大多是没什么害处的小妖怪,一个接一个络绎不绝。昌浩不禁感慨:数量愈来愈多了呢,以前还没出现得这么频繁。 他摇了摇头,心想这样不行,不能把这群喧闹嘈杂的妖怪带到皇宫附近。它们大多跟在昌浩身旁,而且有时还会堂而皇之地显露身影。如果让肉眼可见的妖怪畅行无阻地昂首阔步,可就成了京城的大事了。 两人决定绕远路走到三条大路,于是稍微加快了脚步。因为种种事情的拖延,出门时已经过了亥时大半。不管怎么赶,到马代府最少都要半个时辰以上,现在就快要子时,所以很快就到丑时了。 他们走到三条大路尽头,半跑步向右转,再往前走了一会时,昌浩仿佛听到了其他脚步声。他竖起耳朵,听到后面有其他人的脚步声。小怪快走时不会发出脚步声,所以与它无关。昌浩更仔细地聆听,又听到了脚步声外的衣服摩擦声;是有人追上来了。他紧张地调整呼吸,抓起小怪的脖子,同时冲进了附近的巷子里。 小怪无声而俐落地爬到昌浩肩上,两人屏气凝神侦查状况,结果脚步声在巷子附近停了下来,传来困惑的气息。一阵温风吹过,小怪叫了起来。 『啊!』 随风飘来的是伽罗香味,昌浩也慢半拍,惊愕地叫出声来。 『彰……彰子?』 听到昌浩的叫声,黑影转过身来。黑暗中,浮现出彰子白皙的脸。 『啊,昌浩,你们在这儿啊!』 彰子的眼睛亮了起来,走向昌浩。昌浩粗声粗气地说: 『还说什么「你们在这儿啊」!你在这里干什么?居然没人伴随,自己一个人出来走,如果遇到夜盗就没命啦!』 彰子缩起脖子,吊起眼珠子看着昌浩。坐在昌浩肩上往下看的小怪,倒是有不同于昌浩的感叹:夜这么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彰子却可以跟得上他们。是因为她在黑暗中也看得见吗?还是因为她的阴阳眼?不管原因为何,彰子就是有超乎常人的地方。 彰子沮丧地低着头,怯生生地说: 『人家担心圭子嘛……昌浩说晚上会去马代府,所以我想,说不定会从我家前面经过……』 『如果没经过怎么办?』 『那就回家啊,昌浩不是说丑时绝对不要离开对屋吗?』 是的,他的确说过。所以彰子出来是赌昌浩可能经过三条大路。 『对不起。』 看到彰子那么沮丧,昌浩再也说不出话来。如果他们按照最初预定的沿着皇宫走,那么彰子就会放弃,在丑时前回到家里。但是偏偏昌浩的判断正好与彰子的赌注吻合;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昌浩一度仰天长叹后,冷静下来,拉回了视线。现在几点了呢?必须赶快把彰子送回有强韧结界守护的东三条府才行。他决定把圭子的事往后挪,先保护彰子的安全。 『总之,回东三条府吧!』 但是彰子反弹似的抬起脸来,猛摇着头。 『不!带我去,求求你。』 『不行!』 『可是……』 昌浩打断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彰子,激动地说: 『不行就是不行!你只会碍手碍脚,回去!』 『啊……』 彰子的大眼睛闪动着,想说什么而张开的嘴唇,完全发不出声来。她一副强忍着不让泪水掉落的模样,紧咬住嘴唇,低下了头。气昏了头的昌浩更激动地说: 『彰子,你只是看得到妖怪而已啊!被妖怪袭击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对吧?』 『没……没错。』 『那就赶快……』 小怪突然用前脚狠狠地掴了昌浩一巴掌,啪一声非常响亮。昌浩踉跄了一下,气冲冲地瞪着同时间跳下了地的小怪。 『小怪,你干什么!?』 小怪抬头看着昌浩,不安地眯起眼睛。 『昌浩,你说得太过分了!』 昌浩随着小怪下巴示意的方向望去,发现彰子已经泪水盈眶,咬着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昌浩胸口。她只要眼睛一眨,泪水就会掉下来,所以一直瞪大着眼睛。 『彰子也反省了,你就别再怪她,而且再不送她回去就麻烦了。』小怪停顿一下,继续用平静到有点冷酷的口吻说:『圭子小姐说今晚丑时会来接彰子吧?时间快到啦。』 昌浩这才惊觉,自己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把所有愤怒的矛头都指向彰子,可是现在哪有时间这么做呢?圭子身旁妖影幢幢,那些妖影正觊觎着彰子,企图用她来祭拜那只大妖怪穷奇。 昌浩抓住彰子的左臂,刹那间,他感觉到彰子的颤抖,心头猛然一惊。彰子看起来再坚强,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而且还有妖魔在四周觊觎着,危险随时伴随着她,所以她总是待在晴明设下的结界中。接触妖怪是多么危险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她还是担心圭子,无法坐视不管。 就在昌浩张嘴想对她说对不起时,小怪的白毛突然抖动了起来,全身散发出淡红色的斗气,掠过昌浩和彰子的脸颊。没多久,昌浩的脖子出现凝结的冰块,一阵恶寒滑过背脊,心猛烈跳动,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呼吸急促起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朵深处鸣响,四肢紧张得逐渐冰冷。 是妖气!没有瘴气遮蔽的纯粹妖力正从头上威逼而来!啪沙振翅的声音响彻云霄,刮起了疾风,吹起干燥大路表面堆积的沙尘,空中烟雾弥漫。昌浩立刻把彰子拉到自己身后,这时才发现她绑起了长发,穿着轻便的外衣,腰间插着护身用的匕首。可见她也早做好了某种程度的准备。 就在小怪猛地抬起 头时,堪称艳丽的圆润声音自天而降。 『哎哟,彰子,你来了啊?我说我会去接你啊,你真心急呢……』 庞大的翅膀啪沙生风,又掀起漫天尘埃,两只巨鸟的影子落在三条大路上。圭子从其中一只大鸟背上翩然落地,脸上带着恶毒的笑容。 『啊——』昌浩咬住嘴唇。 共有两只妖怪,而且潜藏的力量强不可测。小怪即使恢复原形,恐怕也无法一次对付两只。但是,他必须保护彰子。 『你是方士?』一只鸟妖盯着昌浩,上上下下打量他没多久后,侮蔑地笑了起来。『鹗呀,鹗呀,你看看这个不可能懂多少法术的小鬼。』 被称为鹗的鸟妖张开庞大双翼,笑着回答:『鵔呀,主人说得没错,这点能耐也敢跟主人对抗,简直不知死活。』 昌浩左脚向后拉开半步,他知道,在他背后的彰子正屏住气息观察着状况。是的,他知道,他知道彰子正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他知道,彰子想从他仅仅一根头发的动静,来理解他的思考,而不是靠语言。彰子的手触摸着他的背,隔着狩衣,他可以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 『小鬼,把那个女孩交出来。』 『快交出来,小鬼,这样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两只鸟妖你一句我一句后,又异口同声说道: 『为了我们主人,把那个女孩交出来。』 『没错,你快过来啊。』圭子雀跃地接着说,『只要把你交出去,就可以成就我的愿望……今晚,一切就要结束了。』 突然间,昌浩脑中快速闪过一个景象:在一片漆黑当中,在苍郁茂密的深邃森林里,在应该没有人的地方……有着无数的光点,像星星撒落在地上般,一明一灭闪烁着。灿烂的光辉撕裂了黑暗,异邦的妖影群集—— 昌浩的心脏像被什么敲打着似的,剧烈地跳动起来。没错,异邦的妖影正潜藏在深沉的黑暗中,融入黑暗里,瞒过所有人的眼睛,等待时机的到来,等待大妖魔穷奇的伤势痊愈,等待治疗穷奇伤势的祭品出现。 那是什么地方? 是很深、很深的森林;是涂了漆一般黑暗,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的地方。 扑通!他的心狂跳。那个黑暗是—— 突然间,昌浩全身像被攫住似地僵硬起来,嘎哒嘎哒从心底冒出的颤抖像荆棘般缠绕着他,控制了他的四肢。彰子觉得不对劲,从背后抓住了昌浩的肩膀。 『昌浩,你怎么了?』 昌浩的眼睛对着一个定点,但是视线茫然,额头冒着冷汗。发觉情况不对的小怪脸色大变,回头看着他。 『昌浩?』 昌浩满脸苍白,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潜藏着异邦妖影的黑暗,像冰的牢笼,是不同于一般夜晚的黑暗。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湿黏的汗水渗出皮肤表面。 圭子悄悄移动着,白色单衣清楚浮现在黑暗中。小怪发现眼角闪过白影,小小身躯立刻蹴地而起,挡在圭子面前。两只鸟妖乘机冲向昌浩。它们就像成年男人那么高大,日本并没有这样的巨鸟。没错,这两只鸟妖是…… 『鵔跟……鹗?』 昌浩脑里闪过《山海经》里的一节。鵔原名鼓,是钟山的神之子,但因犯罪遭天帝惩罚,变成了妖怪;当这个妖怪出现时,天下就会发生大战。鹗原名钦?,这个妖怪在哪儿出现,那里就会闹大旱灾。29 『小鬼,让开!』 鸟妖发出撼天震地的凶狠咆哮和酷似大鸠与鹄的鸣叫,声音响彻云霄,几乎震聋了昌浩的耳朵。 『昌浩!』 彰子的声音嘶哑痉挛,纤细的手指贴在昌浩背上,剧烈颤抖着。昌浩拍拍自己的脸庞,响起清脆的声音。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他打出外缚印,瞪着鸟妖,心想:我绝不把彰子交给你们! 『南无马库萨玛达帕·参达马卡洛夏达索哈塔亚·漫!』 无形的墙阻挡了鸟妖,被弹出去的鹗发出疯狂怒吼,释出的妖力震荡大气,扬起漫天尘埃。尘土直扑昌浩的眼睛,他反射性地闭上了眼。振翅带来的疾风,翻起了狩衣的袖子。 『可恶!』 昌浩从衣服里掏出符咒,看着对方的眼睛,集中注意力。 鹗张大翅膀生起的风转变成龙卷风,袭向了昌浩。 昌浩感觉到彰子屏住了气息,于是在心中对她说着:放心,不用怕。 『我会保护你!』 他抛出这句话,掷出符咒大喊: 『万魔拱服!』 灵力哗地迸开来,符咒变成银白利刃将龙卷风砍成两半,又直直扑向了鹗。 『气死我了!』 鹗用爪子挡开,刀刃被可怕的妖力凶暴镇压,瞬间消灭了。 另一边,小怪正和鵔对峙着,步步往后退,保持距离并直瞪着鵔。在昌浩爆开龙卷风的同时,它也跳了起来。 『喝——!』 小怪的红色眼睛强烈闪烁,额上的印记鲜明灿烂地释放出光芒,全身覆盖着灼热的斗气,冲向了鵔。 『你这小东西又能怎样?』这么嘲笑着的鵔顿时大惊,小怪在红色斗气的包覆下,瞬间改变了模样。『你、你就是那个……』 鵔终于知道,他就是跟方士在一起,看不出是神还是妖的那家伙,『小怪』只是他用来掩饰的外表。现出原形的红莲乘隙攻击鵔,用灼热的火蛇缠住了它。但是鵔张开翅膀拨掉火蛇,用力飞上了天,然后嘴巴大张,发出不成声的嘶吼。没多久,红莲的四肢到处都出现了撕裂的伤痕。 『啐!』 红莲判断这应该是被鵔撒下的妖气利刃所伤。他咂咂舌,再次召唤熊熊燃烧的深红之蛇。 『去!』 无数的火蛇纠结缠绕扑向了鵔,鵔振动巨翅刮起疾风。 昌浩和红莲都为了保护彰子,拼了命地对付鸟妖。所以他们的心都被眼前的敌人所占据,忘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第一次亲眼见到觊觎自己的异邦妖怪,彰子切身感受到了那种恐惧。至今为止,她一直都躲在晴明的结界中,所以从来没有碰过这么强大的妖力。 原来昌浩一直在跟这样的妖怪交战,而自己也一直处在这样的威胁中。如果没有阴阳师的守护,自己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现在她总算明白昌浩为什么那么生气了,如果没有她在,昌浩的行动就可更加自由,她的确只会成为绊脚石。 双手紧握着陷入沉思的彰子,突然觉得耳边有股冰冷的气息,不禁颤抖了起来。 『彰子……』 她的声音被冻结在喉咙中,屏住气息,正要回头的那一瞬间,脖子被细长冰冷的东西缠住了。她试图拨开那愈缠愈紧的东西,但用手一抓才发现,那是长长的黑发——是圭子的头发缠住了她的脖子。 『来……不要吵,乖乖跟我走。』 掩不住笑意的喜悦声音在耳边响起。彰子拼命转动脖子,看到圭子的眼神满是疯狂之色。 『今夜是最后一晚了,只要把你交出去,那些东西就会实现我的愿望。』圭子的眼睛幸福地眯了起来,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所以为了我,请照我的话去做……你也不想害死那孩子吧?』圭子瞥了昌浩一眼,更勒紧了挣扎中的彰子的脖子,嘻嘻笑了起来。『鹗、鵔……可以了。』 两只鸟妖突然停止攻击,笑着飞上天空。昌浩回过头看,顿时说不出话来。 插图p143 『彰子!』红莲闪烁着金色双眸,刮起了风。渐渐地,风热了起来。 『住手!我也不想让彰子死在这里哦。』圭子看出红莲的意图,凄厉地笑着,更勒紧了缠住彰子颈部的头发。 彰子痛苦地皱起眉头,白皙的手指抓着脖子,想减轻一点痛苦。 『红莲,不行!』 在昌浩的制止下,红莲的火焰沉静了下来。 『住手!放开彰子!』 昌浩开口大叫,这时鹗从背后袭向了他。 『住口!』 它用翅膀狠狠击打昌浩,昌浩被这波冲击抛了出去,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昌浩!』 『你也一样!』 就在妖怪的声音传入耳中的同时,红莲的背部一阵剧痛,是鵔用爪子剜开、撕裂了他的背部,然后直接把他拖倒在地,狠狠踢着他的身侧。 『红莲……』 昌浩呻吟着爬起来,鹗再踢他肚子一脚,高亢地鸣叫着。 『干得好,圭子。』 鹗 用尖锐的双爪踩着昌浩的背,嘲笑他。 『蠢蛋!真没用!』 『不用劳烦我们主人动手,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凌虐到死。』 昌浩瞪着鹗,那样子触怒了它。 『不准露出那么猖狂的眼神!要不然我就挖出你的眼睛!』 鹗的鸟嘴逼向昌浩,昌浩张大眼睛看着它。 『昌浩!』 彰子的尖叫声在黑暗中响起,被鵔压住的红莲将力量注入四肢,准备将鸟妖推开时,昌浩察觉到这样的气息,低声叫了起来: 『红莲,住手!』 这句话像无形的枷锁,锁住了红莲的身躯。鵔的爪子深入背部,带着热气。那只虎爪贯穿了肉与筋,直达五脏六腑,蠢蠢钻动着。红莲咂了咂舌,灼热的痛楚逐渐蔓延开来。不好了,他想,万一被昌浩知道,昌浩一定会护着他,他不希望这样。 而鹗那渐渐逼近昌浩的鸟嘴,却突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鹗猛地张大眼睛,似乎有所顾忌地退开了。背部压迫感消失了,昌浩用力吸了口气,被鹗的体重压歪的肋骨发出声响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彰子……』 昌浩的视线晕眩摇晃,双脚交错缠绕,好几次还差点跌倒,但他还是硬撑住身躯,瞪大眼睛看着彰子。 『把彰子……还给我!』 圭子扬起嘴角,说:『那可不行。』 鹗落在圭子身旁,用翅膀包住彰子的身体,就那样抓走了她。 『彰子!』 就在昌浩大叫的同时,红莲推开了鵔。灼热的业火包围了鵔,但是它一嘶吼,那些业火就四处消散了。鵔用力振翅飞起来,鹗也将圭子与彰子放在背上,跟着飞上了天。 『彰子!』 鹗的翅膀刮起的龙卷风袭向正要打手印的昌浩,扬起的沙尘吹入眼睛,昌浩不由得举起手臂。似鹄的叫声轰隆作响,鸟怪的妖力化为风刃,红莲在风刃袭来之前抱起昌浩逃离了现场。只见风刃刨起地面,沙土漫天飞扬。 昌浩甩开红莲的手,拼命睁大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天空。两只鸟妖已经遁入黑暗中,消失在某处了。 插图pic00 28 月读尊:月神。 29 《山海经》原文如下(见〈西山经〉、〈西次三经〉,钦?、鵔鸟):『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人面而龙身,是与钦?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插图pic02崖。钦?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见则有大兵;鼓亦化为鵔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见则其邑大旱。』 第九章 昌浩茫然地注视着黑暗好一会,心剧烈跳动着,全身因恐惧而失去血色,感觉好冷好冷。 『那些家伙上哪去了?』 他必须赶快追上鸟妖,要不然彰子就会成为穷奇的食物。 成为穷奇的食物?他愈想愈害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说过他会保护彰子,他说过会保护她,绝不会交出她啊!他好怕,好怕就这样失去彰子,好怕来不及将她救出。当鹗踩着他的身子,鸟嘴逼向他时,他都不觉得害怕,现在手却不停地颤抖着。 他握紧颤抖的手,忽地皱起眉头。他想到,鹗就要挖出他眼睛时,为什么突然停止?为什么又突然后退?他并没有使用法术,红莲也没有发动攻击。那时彰子被抓,他跟红莲完全无法抵抗啊!忽然间,微微香味扑鼻而来,昌浩睁大眼睛。 『是伽罗……』 那么,我用这个跟你换——彰子这么说,把香包给了他。他已经很习惯这个伽罗的香味,所以只有偶尔想起时闻得到。鹗是在挖出他眼睛前,闻到了这个香味。薰香有驱魔辟邪的效力,所有妖怪,尤其是带有恶意的妖魔鬼怪,都很讨厌薰香。 昌浩握住挂在脖子上的香包,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彰子……』 他那么凶暴地责骂她,都还没对她说声对不起呢!他发誓,非救出彰子不可。 『昌浩,你没事吧?』 脚下传来高八度的清脆声音,小怪抬起头,夕阳般的眼眸正看着自己。 『小怪……小怪,你的伤呢?』 红莲应该受伤了。变成小怪的模样后,伤口会被白毛遮住,但是不可能很快复原。 『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擦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先想办法救彰子。』小怪眺望北方。『鹗跟鵔摸黑飞向北方,残留的妖气像尾巴一样拖了很长一段距离,它们是在京城郊外。』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整个人傻住了。 黑暗,漆一般的黑暗、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苍郁茂密的森林深处。 昌浩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那是释放出强烈妖力的异邦妖怪可以用来藏身,而不被任何人察觉的地方;那是大家都认为绝对不可能,一开始就不会列入考虑的地方。 昌浩耳边响起贵族们所说的话。 ——好久没下雨了呢…… ——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 ——乞巧奠结束后再不下雨,恐怕皇上也要有所行动了…… 皇上祈雨是祭拜距离平安京最近的水神,也就是坐落在京城北方的灵山。那里的灵力强大,在神治时代,神曾搭乘木船降临那个地方。覆盖群山的神圣结界,反过来想,也可以将所有东西隐藏在那里面。只要不踏入结界,就感觉不到里面的状况。 小怪似乎察觉到昌浩的想法,猛眨着眼睛。 『贵船啊……』小怪喃喃说着,仰头看着昌浩,不安地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那些家伙如果真的躲在贵船,的确是再好不过的场所。』 那里人烟稀少,只有宫司和你宜,又覆盖着浓厚的灵气,阴阳师们的式占也会被扭曲掉。 『可是如果错了怎么办?』 彰子的生命如风中之烛,只要判断错误,就可能导致她的死亡。但是,昌浩毫不犹豫地说:『没错,就是贵船……彰子在贵船的某个地方。』 『你有什么根据?』小怪低声询问。 昌浩的脸部微微扭曲着,说道:『就只是直觉……但我相信就是那里。』 几天前他做了梦,很久以前的梦,那是他被晴明丢弃的遥远日子的记忆。当时他五岁,在黑暗中吓哭了。他一直想忘了这件事,却突然梦见了。 『我虽然是菜鸟、不可信赖,但毕竟是个阴阳师,阴阳师做的梦都有它的意义,你不是这么说过吗?小怪。』 的确是,小怪点了点头。既然昌浩这么想,就是正确的。其他人或许不相信,但小怪知道一定错不了。 昌浩确认了北斗七星的位置,因为从星星的位置可以算出大概的时间,现在早已过了子时,要赶快行动才行。昌浩正要往前冲时,觉得背部一阵疼痛,大概是刚才被鹗的翅膀甩出去时受了伤。他皱皱眉头,调整气息,在口中念着咒文。 『嗡巴撒拉库达·马卡罕那卡那浑……』 他希望在弥补虚弱的身体后还有多余的通天力量可用,就算只有现在这段时间也好,不管以后会产生怎么样的反作用,他都甘心承受。小怪不安地看着他,昌浩忍着痛,对它笑了笑。 『放心……很快就好了。』昌浩抓起小怪白色的身子,把它放在肩上。 『昌浩,我也没事,放我下来。』 还说没事呢。昌浩眯起眼睛,他看得可清楚了,鵔的爪子深深钻入了红莲的背部。 『我还是个菜鸟,所以没办法像爷爷那样医治你,对不起。』 小怪沉默了下来。之前红莲遭到穷奇攻击时,伤势极重,濒临死亡,是晴明在一瞬间治愈了他。这并不稀奇,因为安倍晴明甚至可以把死者的灵魂从黄泉召回来。 昌浩咬住唇,心中充满了懊恼。所有事都在在证明他赢不了晴明,纵使暗下决心非超越他不可,那终究是没那么容易到达的顶端。他一个深呼吸,向北方迈出了步伐。 从头到尾,隐形的神将青龙都用冷漠的眼神看着。 在家里写东西的晴明,眼角瞥到竹帘剧烈摇晃了一下。 『青龙吗?怎么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晴明背后,散乱的头发迎风飘起。 『藤原彰子被异邦的妖怪抓走了。』 听到青龙没有抑扬顿挫的报告,晴明张大眼睛抬起了头。 『什么?』 青龙就地盘坐起来,身子微倾,双臂抱在胸前。 『你还敢说那家伙就是你的继承人?』 『没错。昌浩怎么了?』 『跟腾蛇一起去追妖怪了。白虎和天后正在跟踪那两只鸟妖和圭子小姐的生灵,他们会想办法。』 只有晴明知道,当昌浩离家时,神将们将气息与通天神力遮蔽起来,偷偷地跟踪他,因为那是晴明的命令。异邦的妖怪力量强大,即使有腾蛇陪着他,也可能应付不来。 『彰子被抓走时,你们在做什么!?』晴明的口气变得不是很好,因为他们既然看到了那样的光景,就表示可以出手救她。 『我们在看啊。既然那孩子是你的继承人,那么应该可以轻松应付吧?我们这么想……结果太高估他了。』青龙桀骜不驯地回答。 晴明张口结舌,什么也没说,按着额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放下笔,盖上砚台盒,面向青龙。『我跟你说,青龙……不要老记着那时候的事。说起来,那是不可抗拒的事,腾蛇并没有恶意或杀意。』 『但是他差点害死了你,这是事实,还能怎么说?』青龙冷冷地丢下这些话,站起身来。『我要去找白虎了,我们会救出藤原彰子……你不要再袒护你那无能的小孙子了,要他当你的继承人,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青龙把想说的话通通说完,就消失了踪影。大概是照他所说去找同伴们所留下的气息了。晴明的表情,就像心中有颗沉重的大石头。 『就是因为你们都这个样子……』 所以腾蛇以前都不肯在这个世界现身。即使晴明召唤他,他也会很快回到异界。其他神将没事时常在他旁边绕来绕去,可是腾蛇绝不会靠过来,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不过,这也可能跟他们本来就合不来有关吧。 『太裳、朱雀……』两个隐形的神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晴明身旁。晴明低声命令他们,『去追青龙,还有,协助昌浩和腾蛇。』 『这个嘛……』 『做不到吗?』 神将没有回答,晴明眼中现出了火焰。 『那么,去看看吧,去看看你们还不承认的我的小孙子的力量,去看看他是不是值得你们效忠!你们也可以否定他,我不会责怪你们,去吧!』 晴明说得像快冻结的冰块般激昂,两个影子犹豫了一下便消失了。他强忍住近乎绝望的情绪,低下了头。一阵低沉的声音在神伤的他背后响起。 『晴明,事实到底是怎么样?』 平时不太出现的六合,不知何时单脚跪在晴明身后。他跟青龙一样是木将,专司庆贺。茶褐色长发从腰际扎了起来,右眼下方有着似痣的黑色图腾,眼睛是清澈透明的黄褐色,一条长长的布紧紧缠绕在肩上。 『想知 道的话,你也跟去看看啊。』晴明背向他,无奈地说。 『那可不行,我的任务是保护你,必须待在你身体所在的地方。』六合摇摇头说。 他跟青龙不一样,个性温和沉稳,平常不太说话,总是静静地在一旁待命,很少会像这样现身。 『昌浩是我安倍晴明唯一的继承人,我和腾蛇都认可这件事了。』晴明回头对他说道。 十二神将中,最顽固的其实是腾蛇,而且他最可怕、最不讲情面。这样的腾蛇只对昌浩喊『晴明的孙子』,可见昌浩潜藏着相当的能力。 『是这样吗?』六合低声嘟囔着,身影消失在风中。『既然这样,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六合的气息完全消失了。但身旁的晴明知道,他和其他人都一样,只要召唤他们的名字,他们不管身处异界任何地方都会立刻赶回来。晴明心想,如果他们都跟六合一样那么好沟通,他就不必这么辛苦了。他叹口气,垂下了肩膀。 昌浩出了京,拼命奔跑着。贵船很远,不管是翻越船冈山或绕道走,再怎么赶路也要花大半天的时间。但昌浩还是拼命往前冲,因为不快点赶到,彰子就会…… 『哇!』昌浩一个不小心,往前跪倒了下去。 被抛出去摔在地上的小怪赶紧跳起来,冲回猛然向前栽的昌浩身旁。 『昌浩,你没事吧?』 昌浩没有回答,两只手肘撑着地,拼命想爬起来,可是快爬起来时,又趴了下去。小怪赶紧滑进双手着地的昌浩身下,昌浩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猛然趴下时的全身重量压下来,还是把小怪整个压扁了。 『小怪,你这个笨蛋!』 昌浩急得大叫,赶紧撑起上半身,抱起小怪。如果是红莲的模样也就罢了,现在它背后还受了伤呢,根本不可能支撑得了昌浩。昌浩紧紧抱着小怪,用颤抖的声音说: 『太远了……这样下去会……』 真希望可以像鸟妖那样在天上飞,或是坐在野兽背上。昌浩把头埋入小怪的白毛里,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突然,小怪的长耳朵抽动了一下。远处传来微弱的声响,音量渐渐增强。 『有车子?』 嘎啦嘎啦的车轮声渐渐靠近。离开京城后,一路上都没有住家,昌浩回过头,在只有星光的黑暗中,眯起眼睛望向远方。黑暗中飘浮着灰蓝光点,而且随着嘎啦嘎啦声响的接近愈变愈大。看着光点好一会儿的昌浩,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小怪从昌浩手中溜出来,往后走了几步,长尾巴摇晃着,夕阳色彩的眼眸闪闪发亮。 『那是——』 那些灰蓝光点是鬼火。嘎啦嘎啦的车轮声震耳欲聋,那东西的模样在鬼火中完全浮现了出来。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昌浩,脸上闪烁着找回希望的光辉。 『是车之辅!』 车之辅是前几天碰到的牛车妖怪。可是没有绑牛,所以或许只能说它是车子而不是牛车。比昌浩高大许多的车之辅以飞快的速度冲过来,然后在他们面前紧急停了下来。 车之辅全身嘎吱嘎吱作响,对小怪说着什么。昌浩向认真听车之辅说话的小怪说: 『小怪!快拜托车之辅让我们搭它的车到贵船啊!』 车子比人脚快好几倍,而且车之辅是靠自己力量疾驰的妖怪车,一般牛车绝对比不上它。小怪用昌浩听不懂的语言跟车之辅交谈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催促昌浩说: 『它来就是为了载我们,它说跟它擦身而过的小妖怪们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它了,所以它想要报恩。』 昌浩绕到车之辅后面,拨开帘子跳上车,小怪也跟在他后面上了车。车之辅也不确认他们坐稳了没就飞快地往前冲。可能是车轮撞上了石头,车身猛地跳跃起来,把昌浩的身体瞬间抛到半空中,再摔到车板上。 『哇啊啊!』 因为身体轻而被抛得更高的小怪,又接着摔落在昌浩身上。 『噢!』 『对不起。』 小怪慌忙爬起来,昌浩喀喀喀地咳个不停,试着调整怎么样都坐不稳的坐姿,可是山路不可能修补过,所以两人就一直在车上撞来撞去。 就这样,车之辅在布满砂砾和凹洞的路上,飞也似地奔驰着。 苍郁茂密的山林中有个小小的祭坛,藤原圭子站在那个祭坛前。周遭只听得到远处传来潺潺流水声,和吹过树木间的风声。 圭子突然把手放在身旁的巨大杉木上,杉木表皮插着无数根钉子。 『今晚就是第七根了。』 她一手握着发出钝光的钉子,另一手握着铁锤。无数的妖怪将她团团围住,她眉开眼笑地环视着它们。只要钉下这根钉子,它们就会帮她实现愿望。 刚开始,她无法把钉子敲入树干中,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钉子的数目增加,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自己的体力愈来愈好了。白天她总是卧病在床,憔悴到站也站不起来,但是鹗和鵔给了她力量,所以,过了黄昏后她就可以自由地到处走动了。 她把钉子抵在树干上,举起了铁锤。 锵…… 锐利的声音划破了灵山的寂静。她狞笑了起来,心想愿望就要实现了。 锵。 那个人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只要钉下最后一根钉子,我的诅咒就完成了。周遭的妖怪会感受到我的意念,去找那个抢走我爱人的女人,把那个女人生吞活剥,撕裂成惨不忍睹的无头残骸。看到她那个样子,我的他就会回到我身边了,一定会…… 锵…… 诅咒的声响在深山中缭绕回荡。 从圭子敲打钉子的祭坛往贵船更里面走,就是贵船神社的正殿。 贵船神社的神明是整座贵船山,所以这座山本身就是神社祭祀的神明。但是,应该有强烈灵力包覆的灵山,里面已经悄悄起了变化。原本飘荡着清澄神气的贵船,现在却成了魔物们的巢窟。周遭残留的灵气护墙只是幌子和残骸,成了躲藏在贵船中的群妖的隐身衣。 走过杉木整齐林立的参拜道路,再钻过一个小门,就是地面干燥得处处龟裂的神社。藤原彰子正躺在那中间。渴望鲜血、围绕着她的妖怪们,眼中都闪烁着灿烂的光辉,仿佛诉说着只要能得到她的一根头发或一滴血,它们就非常满足了。这女孩是至高无上的猎物,背负着少见的多舛命运,是未来的国母。 『退下。』 鹗和鵔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带着『绝对』的意味,妖怪们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冷眼看着躺在地上的彰子。 『这女孩子竟然带着辟邪的薰香。』 『这样子不能献给主人呢,鵔。』 『鹗呀,不用担心,只要消除薰香的力量就行了。』 鵔环视周遭。围绕着它们的妖怪们都屏住呼吸,撇开了视线。鵔的视线落在一只妖怪身上,眼睛残忍地闪着光芒。 『长蛇,你过来。』 像粗绳般的蛇巍巍颤颤地爬到前面。鵔用爪子抓住爬到脚边的长蛇,轻声细语地对它说:『你愿意为主人做任何事吧?』 长蛇吓得发不出声音来,点了点头,表示服从的意愿。 『这样啊,你很有心,那么,去死吧。』 鵔的爪子缓缓刺向了长蛇的头部,再用鸟嘴粗鲁地将它咬起,将头部撕裂成两半,血立刻啪哒啪哒从撕裂的地方流下来。濒死的长蛇痉挛了片刻,很快就动也不动了,无言的波涛在周遭蔓延开来。鵔将长蛇的残骸扔到躺着的彰子身上,从残骸中流出的血,浸染了彰子的衣服。 『原来如此,用秽物来消除薰香的力量啊。』 妖怪的血抹消了伽罗的香味,只要被污染过,薰香就失去了效力。鹗满足地甩甩头,转了转眼珠子。 『鵔呀,我想到一个可以让主人开心的游戏,是个绝妙的构想。』 『鹗呀,什么构想?你说啊。』 两只妖怪窃窃私语,不久后,鵔仰天大笑了起来。 『鹗呀,这实在太好玩了!太好玩了!太好玩了!』 『那么,要先做好手脚才行,绝不能被发现。』 鹗与鵔凄厉地笑着。围绕周遭的群妖完全看不出它们俩在做什么,只能屏住气息静观其变。 『女孩,睁开眼睛吧。』 鹗轻声叫唤后,彰子的眼皮微微抖动,不久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嘎吱一声,车之辅紧急停了下来,接着用力一倾斜,害得昌浩跟小怪从前面滚落,叠在一起,昌浩被压在下面。两人甩甩 晕眩发昏的头,勉强撑起东撞西撞、一碰就疼的身子,脑中骨碌、骨碌旋转着。 昌浩打从出生到现在十三年了,从没坐过车子,这次是初体验,而感想只有一个,那就是坐牛车很痛。两人从车辕下钻出来,对着车轮正中央的大脸致谢。 『谢啰。』 『感谢你。』 不到半个时辰就可以到达这里,都是这个车妖的功劳。虽然还头昏眼花,但是没时间抱怨这种事了。 车之辅对小怪说着什么。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接下来我们自己去。』 『它说什么?』 小怪指着前面那片黑暗,说:『它说前面有守护贵船的结界,就在那个岩石附近,所以,它只能送我们到这里。』 昌浩顺着小怪下巴示意的方向看去,看到黑暗无限延伸的道路旁有颗大石头坐镇着。隐隐发亮的白光点点飘浮,水声潺潺不绝于耳,昌浩这才发现,旁边就是贵船川。 既然旁边是贵船川,那么耸立在右的就是鞍马山,横跨在左的就是贵船神社的神明贵船山了。这座山拥有令人畏惧的强大神通,是从神治时代延续至今的灵山。 车之辅嘎吱嘎吱震响,折回原路去了。嘎啦嘎啦的车轮声还没消失,昌浩就已凝视前方,调整气息。从刚才就一直感觉到咄咄逼人的强烈灵气,一般人也许感觉不到,那是守护贵船的灵气之墙。从外面看来,那股力量纯粹、清冽,仿佛夸示着贵船所潜藏的通天神力。 昌浩紧闭双唇,心中早有觉悟。他跟小怪走过萤火虫乱舞的巨大岩石,进入结界内。在穿过灵气之墙的那一刹那,产生了异状。空气湿黏厚重得拨不开,结界的那头有很多萤火虫飞舞,这边却连一只都没有。 好黑,黑得又浓、又深、又沉重,让人产生错觉,仿佛每前进一步就愈深入与异界相连的魔道。巨大杉木层层重叠,苍郁茂密,给人排山倒海而来的感觉,这就是贵船山。昌浩屏住呼吸,不,不是这样,自己所知道的贵船山,是有更清澄的风与大气覆盖的神圣领域。 ——好暗哦…… 微弱的哭泣声在耳边回荡,昌浩睁大眼睛。厚重的黑暗无限延伸的苍郁森林中,只有令人耳朵疼痛的静寂和可怕的强烈灵气。 『啊……』 突然间,脚像生了根似地无法动弹。耳朵深处传来怦怦怦怦的鼓动声,心冰冷冻结住了,四肢末梢血气全失,整个人恐惧得紧绷了起来。 黑暗,贵船的黑暗;五岁时一个人度过的恐怖黑暗。 怦怦,昌浩的心猛烈跳动,好像有东西骾在喉咙深处,令他无法呼吸,他按住喉头,双膝跪着地。小怪大声斥喝: 『昌浩,你怎么了?我们一刻都不能停啊!』 昌浩全身嘎哒嘎哒抖动,呼吸急促,视线模糊,冷汗直流,声音也出不来了,不停地喘着气。小怪发现他的样子不对,惊讶地皱起眉头,微微睁大眼睛说: 『昌浩……你不会是怕黑吧?』 昌浩摇了摇头,他怕的不是黑暗,而是千疮百孔的心。他曾被抛弃,一个人独自度过一个晚上。 锵…… 金属声从深山中传来,微微刺入昌浩的耳中。他颤抖地缩起身子,用力闭上眼睛,两手捂住耳朵。 ——爷爷,为什么?…… 黑暗中,一个孩子抱着膝盖颤抖着。 爷爷会回来吧?爷爷叫我等他回来啊。快回来,快回来接我啊。 锵…… 那是什么声音?是钉子吗?为什么会听到那种声音?有人在敲钉子吗?为什么这么可怕呢?那是……那是诅咒,是爱恨情仇的声响;是有人要让某人死亡的诅咒。在应该保持清冽的贵船山中,有某个愚蠢的人类,正在污染神圣的树木。 锵…… 虽是夏天,却寒气逼人,小孩嘎哒嘎哒直打哆嗦,他在被绑住的树根旁缩起身子,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几乎引发耳鸣的静寂中,不时传来阴森森的敲钉子声音,每响起一次,就在孩子心中扎下拔也拔不掉的刺。 锵…… 爷爷、爷爷,为什么?好暗、好冷,我好怕……谁来救我啊! 捂住耳朵,身体僵硬的昌浩,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意,慢慢睁开了眼睛。泪水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白影。昌浩眨眨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 『小怪?』 不知何时跳到昌浩肩上的小怪,先用白色尾巴抚摸昌浩的脸颊,再用有锐利爪子的前脚轻轻拍打昌浩的头,然后把细长的耳朵贴在他的脸颊上。 『昌浩,冷静点,不过是黑嘛,周遭什么也没有。』啪!小怪用尾巴敲了昌浩的鼻子一下。『而且有我陪着你啊。』 ——爷爷、爷爷…… 把脸埋入膝盖中、捂住耳朵、全身僵硬的孩子身旁,也有个人类看不见的鬼。鬼将背部斜靠在树根上,一次又一次抚摸蹲在身旁那孩子的头。 『不要哭了,昌浩,不要怕。』 但是孩子听不见鬼的声音。孩子现在失去了力量,所以不会发现鬼在摸他,也听不见声音。尽管如此,鬼——红莲还是一次又一次抚摸着昌浩的头,继续跟他说话。 昌浩,没关系,有我在,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不要哭了。 缩成一团的昌浩累得睡着了,鬼拭去昌浩眼角的泪水,摸着昌浩埋在双膝中的头。 『没什么好怕的吧?』 锵……锐利的声音刺入耳中。 面对盯着自己的夕阳般眼眸,昌浩眨了眨眼,颤抖着重复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直到呼吸变得顺畅。 ——我最讨厌爷爷了…… 因为爷爷没有来接他,让他在黑暗中等了又等,不知不觉睡着了。天亮醒来时,身旁也一个人都没有。他以为自己被抛弃了,这样的震撼想法撕碎了他幼小的心灵。他被伤得好深好深,鲜血直流。 昌浩握紧了拳头,他怕黑,因为这片黑暗会让他想起那时候的事,他以为被背叛了、被抛弃了。贵船的黑暗,会把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疼痛挖出来;他讨厌孤独一个人,因为会唤醒当时的痛苦和绝望。但是…… 『彰子……在等着我!』昌浩用力咬住嘴唇。 他好怕、好怕,贵船的黑很恐怖,会刨剜出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但他现在更害怕失去彰子。不赶去的话,彰子会被杀,会被穷奇的爪子撕裂,会被它的利牙咬碎吞噬。 锵…… 远处传来敲钉子的声音,声声戳刺着昌浩的心。在宫里时,他听过好几次这样的传言,说有人在贵船神社做『丑之刻参』的诅咒。 穿着白色单衣的女鬼正在诅咒某人。 ——今晚就可以实现我的愿望了……圭子的生灵凄厉地笑着。 昌浩抱着必死的决心站起来,僵直的身躯发出悲鸣,被鹗攻击的伤口疼痛地抽搐着。 锵…… 他用力抬起头来,瞪着眼前耸立的贵船山,异邦的妖影就潜藏在那里面。他斥喝动弹不得的懦弱双脚,迈开了一步。 『我必须阻止……』 『阻止什么?』小怪问。 『阻止穷奇……还有圭子的诅咒……』昌浩颤抖地回答。 小怪眼中满是惊愕。 昌浩苍白的脸还没有恢复血色,但他继续说道:『诅咒……会再回到自己身上……被诅咒的人和圭子都会成为牺牲品,所以非阻止不可!』 当衰弱憔悴的圭子心中充满悲伤和憎恨时,鹗与鵔乘虚而入,诱使她做了不该做的诅咒,企图用怨怼污染这座灵山。异邦的妖影是黑暗一族,这座山太过清冽,不适合它们躲藏,所以,它们利用她来当开路先锋。也可能在做完诅咒那一刻,诅咒还没实现,就先把圭子吃了。 来自异邦的妖影会吃人、会吃日本的妖怪,有时为了填饱肚子或润润喉,也会把自己的妖怪同伴吃了。 昌浩一步步颤抖着往前走,黑暗中的身子沉重如铅,响亮的钉子声又敲打着他的心。 『彰子!』 他用指甲抓过手臂,尖锐的疼痛贯穿全身,背脊阵阵收缩抽痛。 他说过,他会保护彰子。 是扑鼻的伽罗香,让鹗逼向他的红喙缩了回去;是彰子的心救了他。 所以,现在换他保护她了。 虽然面对贵船会冻结、勒紧人心的黑暗时,他曾是个被吓哭的孩子,但现在有小怪陪着他,他不是一个人,所以他绝对不会输! 第十章 拼命赶山路的昌浩,发现在黑暗中朦胧飘浮的亮光。 『那是……』 他定睛仔细观看,看到附近有栋小小的建筑物。 『是贵船的社务所吧?』 走在身旁的小怪刚说完,就看到有人从社务所出来了。 飘浮的亮光是配置在社务所周遭的石灯笼的灯火。 昌浩想起贵船也有宫司和你宜,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从社务所出来的人伫立在石灯笼旁,一动也不动,仿佛在看着这里。他心中出现了无法言喻的冰冷硬块,推也推不开。那些人毕竟是担任神职,怎么会没察觉贵船发生的异状呢?怎么会没发现灵山神圣结界内混浊、异常沉重的妖气呢?不会是…… 昌浩神色紧张地冲向通往社务所的道路。 一个刚迈入老年的男人跟一个壮年男子,穿着大被子般的白色单衣,正注视着往前冲的昌浩,让昌浩不寒而栗。 那两个人为什么会默默看着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前进的他呢?那个迈入老年的男人是宫司吧?有着一头白发、深刻的皱纹,面无表情看着昌浩的眼睛,沉静得出奇。 昌浩踏出右脚,随即停住了脚步。 『你是贵船的宫司吧?』 对方没有回应昌浩的叫唤,顿时他心中凉了一半。站在宫司后面的你宜走到前面,隔了半晌才对他笑了笑。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宜温和地询问。 『因为这里可能有妖怪躲藏,所以,我……一个人来这里看看。』 『躲在贵船山?』你宜看看宫司,大笑了起来,然后面向呆若木鸡的昌浩说:『哎呀哎呀,请原谅我的失态。但是如果这座灵山有什么异状,我们早就派使者去宫中报告了。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你宜沉稳的询问。 昌浩依然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与他们保持距离,反问: 『宫司先生,你都没发现有任何异状吗?』 『嗯,没有啊。』 此时,身旁的小怪悄悄后退,眯起了夕阳色的眼眸。 『昌浩,不对劲哦。』它用只有昌浩听得到的声音说,『这两个人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昌浩大惊,屏住了气息。小怪的眼睛能看穿黑暗,比施加了暗视术的他看得更远,而且连细部都看得清楚,昌浩只能勉强看到你宜和宫司的表情,所以没有注意那么多。 昌浩和小怪悄悄放低重心,以便随时采取行动。 你宜和宫司缓缓向前进,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握着细细长长的东西。 『是异邦的妖怪……』 昌浩和小怪冲上缓缓倾斜的山坡,边跑边回头,看到你宜拔掉了刀鞘,挥着白刃追向昌浩。 一阵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脸颊掠过热呼呼的东西,一支箭发出强而有力的声音插入杉木树干中。 『是宫司,他们疯了!』小怪大叫。 昌浩全身颤抖,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那个老年男人所射的箭却还深深嵌入杉木中,力量大得惊人。 在后面追逐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上面的杉木树枝被拨开来,说时迟那时快,还青翠苍绿的树叶大量飘落。就在昌浩用手挥开树叶时,拿着刀子的你宜飞落在他面前,用刀尖指着他,慢慢缩短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那不是人类的动作,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昌浩稳住脚步,眼睛直视你宜,开始慢慢后退。堆积在山道上的杉木叶发出被人踩踏的声响,从后面步步逼近的那个人,应该是拿着弓箭的宫司吧。 守在昌浩身后瞪着宫司的小怪,眼睛闪闪发光,迸出了红色的斗气。昌浩察觉小怪的模样,紧张得大叫:『小怪,不行!』 正要攻击宫司的小怪紧急收手,转过身来,杉木叶四处弹跳,扬起了漫天灰尘。 『为什么?』 『不可以伤害他们!他们两人都被控制了!』 你宜和宫司都是气不喘、眼不眨,毫无表情地逼向昌浩。他们沉浸在四处弥漫的浓浓妖气中,已经失去了神智。 『只要解开咒缚,他们应该就可以恢复原状。不管有任何理由,都不能伤人!』 『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啦,不反击就可能被杀!』 『我怎么可以死!』昌浩立刻吼了回去,打起手印。『我还要救彰子呢,没时间在这里跟他们耗了!』他心中一阵刺痛。 ——昌浩,不可以对人类使用法术哦…… 从小他就被一再告诫,不可以对着人打出九字真言30,不可以对着人打出剑印。有力量的人如果这么做,被施加法术的人会受重伤,搞不好还会没命。 可是,现在不反击的话,自己很可能被杀。你宜和宫司都失去了神智,事后即使恢复原状,恐怕也不会记得这件事。 ——不可以用法术伤人哦…… 昌浩紧咬嘴唇,紧盯着你宜。 爷爷,对不起,我无法遵守您的训示,现在我不反击就会被杀。 『昌浩!』小怪指责,『你不是说不可以伤人吗?』 『你不行!』昌浩打断小怪说,『你不可以伤人,小怪!』 他不要小怪为了保护他而伤害任何人,他绝对不要。 『南无马库萨曼答波答难·迦蓝坎心巴哩呀哈拉哈塔!』 从昌浩全身迸出的灵力包围你宜,化成风刃,把你宜割得遍体鳞伤。你宜的脸颊啪地裂开,皮肤瞬间紧缩翻卷上来,下面出现了凹凹凸凸的硬物。 『什么?』昌浩看傻了眼。 外表是你宜的家伙,脸颊下半的皮肤剥落,露出凹陷的嘴巴狞笑着。 铛地一声,一支箭插在昌浩脚边。小怪挥落接二连三飞来的箭,脚一蹬高高跳了起来,用爪子撕裂了宫司拉弓的手臂。宫司被撕裂的地方皮肤上翻,露出了黑色肌肤。那个外表是宫司的家伙扯下上翻的皮肤,嘴角露出笑容,眨也不眨一下的眼睛混浊不清。 昌浩背部掠过一阵凉意。 『难道他们两人都已经……』 一直待在贵船的你宜和宫司,不知何时已经被异邦的妖怪杀害,变成它们的一员了,但是都没人发现。所以不管贵船发生多大的变动,皇宫都不可能接到通报。通常如果没什么大事,皇宫也不会派使者来。贵族眷属来贵船或鞍马山避暑时,它们也只要若无其事地接待那些人,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顾虑了。』 磅礡神气在昌浩后方爆开来,灼热的风撩起了昌浩脑后的头发,一条深红色的大蛇从他身旁起伏扭摆地冲了出去。红莲的火焰包围原本是你宜的家伙,化成了火球,火焰把那家伙烧得尸骨无存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无法形容的凄厉惨叫声刺激着昌浩的耳朵。他回过头看,外表是宫司的妖怪被红莲抓着头悬在半空中,还在做最后的挣扎,红莲冷冷地对它说: 『你不会寂寞的,你的同伴很快就去陪你了。』 妖怪瞬间被火焰包住,熊熊燃烧的深红色业火瞬间吞噬了它。红莲挥开身旁的灰烬,回到昌浩身旁说道: 『你没事吧?』 昌浩点点头,看着在黑暗中延伸的斜坡。整个贵船都笼罩在瘴气中,外面覆盖着神圣结界的表皮,可怕的妖怪们全都躲在里面蠢蠢欲动。没有人发现这件事,所有人都被表象欺骗了。现在,灵山的神气已经荡然无存,贵船祭祀的神明究竟怎么样了呢? 『神应该不会死。』红莲说。 『那么,』昌浩抬头看着贵船山,『是被封住了吗?』 『恐怕是。』 恐怕是被封在很深、很深的黑暗中,被封在异邦妖影黏稠得化不开、温湿又阴气逼人的咒缚中。贵船祭祀的神是高龗神31,据说是掌管雨的龙神。已经两个月没下雨,高龗神很可能是在两个月前就被咒缚封住了。 昌浩茫然地喃喃说着:『这些异邦的妖怪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进来的呢?』 可能还有其他人像宫司他们那样被杀,成了妖怪的替身吧?妖怪暗中袭击他们,只留下了他们的表皮。 『彰子……』 又传来『锵』的一声。刚才所有注意力都在宫司他们身上,完全没听到不绝于耳的这个声响。昌浩脸色苍白地往前冲,保持原形的红莲也跟在后面。 红莲微微皱起眉头,因为背后还火辣辣地疼痛着。为了不让昌浩发现,他用火烧过伤口止血,所以不会流血,只是被鵔所伤的伤口似乎比想象中严重许多。但不能让昌浩知道,昌浩知道了就会想保护他,那么他待在昌浩身旁就没有意义了。 瘴气窸窸窣窣弥漫着,浓密得呛人。昌浩冲上斜坡,看到了杉林中蠢蠢欲动的群妖。 『你来了啊,方士!』 『方士?』昌浩不解地皱起眉头。 红莲冲到他前面说:『就是大唐术士,其他国家把类似阴阳术的法术称为方术。』 对了,现在好像不是大唐了,红莲自言自语地说着,高高举起右手,深红色火蛇在他右手臂上攀爬着,拉长了身躯,张大了嘴巴。 锵……敲钉子的声音从妖怪们身后的树林里传来。 『昌浩,我来收拾它们,你快去找圭子。』 『我知道了。』昌浩用力点点头,调整呼吸。 红莲放出火蛇,妖怪们一哄而逃。被团团围住的地方出现了缺口,昌浩立刻从缺口冲了出去。 『不要跑!』 昌浩用眼角余光看到妖怪伸出的爪子。 『除魔!』 正要包围昌浩的妖怪通通都被弹飞了出去,红莲接着再用火焰攻击东倒西歪的群妖。他右手一伸,手中的红色火焰变成了长长的三叉戟。 『各位——』红莲用红色戟首对着妖怪们,露出了阴森的笑容。『没什么时间了,要怨就怨自己的命不好吧。』 听到红莲这么猖狂的话,妖怪们个个绷紧了神经。 锵、锵、锵…… 敲打钉子的声音在寂静中缭绕回荡。圭子正专心对着粗杉木敲钉子,听到有人踩过枯枝的声音,她停下了手。 『你要阻挠我?』圭子缓缓转过头来,悲伤地眯起了眼睛。 昌浩站住了。森林中有个小小的祭坛,周遭林立的无数杉木中,飘荡着憎恨的瘴气。那棵杉木接收了圭子的诅咒,被钉入的诅咒沿着树干传下来,渗入大地,与妖怪的妖力交错,封住了神圣的贵船。 『诅咒一定会回到自己身上,不要再敲了。』 『你最好不要管我,你把时间耗在这里,彰子就会被鹗它们杀了哦。』 昌浩的神情明显动摇,紧握的拳头颤抖着。 圭子眼神狂乱地笑了起来。『彰子在更里面的地方,在正殿……我只想实现我的愿望,她会怎么样我不在乎。』 只要她完成这个诅咒,她所爱的人就会回来,因为那个人并不是变了心,而是抗拒不了压力,所以离她远去,只把心留给了她。 『可是,只有心太寂寞了……所以,我要他回到我身边。』圭子笑出声来。『你不要管我了,赶快走吧。』她说。你不是要救彰子吗?那就不要管我啊…… 『没错,我是很想丢下你不管,可是……』昌浩停顿下来,扭曲着脸。 ——拜托你帮帮圭子。阴阳师就是要救人吧? 这是彰子的愿望。 诅咒完成后,夺走圭子爱人的贵族小姐毫无疑问会命丧黄泉,或是被异邦的妖怪杀害。但是诅咒势必会回到下咒的人身上,而下咒的人则会受到相对的报应。 彰子不知道,阴阳师可以救人,也可以诅咒人。如果当权者下令,阴阳师就非做不可。诅咒会反弹回来,但是阴阳师知道如何防范,所以可以平安无事。不过诅咒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做。 圭子的诅咒已经开始了,如果中途停止的话,堆砌至今的怨怼就会全部回到圭子身上。所以昌浩明知彰子命在旦夕,却不能丢下圭子不管。他很想抛开一切直奔正殿,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伽罗香味扑鼻而来,这提醒了他,彰子的愿望就是要他救圭子。 『你这个笨蛋,我现在这么幸福,为什么你不能了解呢?』 圭子似乎怎么都无法理解,于是昌浩踏出右脚,说:『因为那是虚幻的幸福。』 『天蓬!』他小声念着,右脚前进,两脚并齐,再跨出右脚。『天内。』他低声念着,音量小到没入了风中,然后步步缩短他与圭子之间的距离。 没有风,圭子的头发却蜿蜒波动了起来,周遭瘴气弥漫,潜藏在大地里的妖力涌出,卷起了漩涡。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不过你怎么做都没用了。』圭子突然指着昌浩,恍惚地笑了起来。 昌浩脚下的地面隆起,强烈震荡着,沙土、枯枝漫天飞舞。从地底喷出的瘴气像锐利的针刺向昌浩。昌浩的狩衣被刺得破破烂烂,皮肤绽开渗出血,伤口从手臂、脸颊、额头迅速扩散,到处鲜血淋漓。他的脚被绊倒了,但他很快又跳起来,重新摆好架式。 『天冲——』 他调整气息,稳稳踩住大地,与圭子展开对峙。 『天辅、天禽、天心、天柱、天任。』 昌浩蹴地,从衣服里拿出符咒。 『天英!』 圭子的脸僵硬起来,睁大了眼睛,但是很快又恢复神色。 『没用的,我可以随意操控这片大地……咦?』 她的声音转为惊愕。 昌浩所画的轨迹,放射出皎洁灿烂的闪光。那个形状是…… 『北斗……』 昌浩闭目集中精神,用心眼攫住圭子的身影。 『清阳为天,浊阴为地,伏愿,守护诸神,加护哀愍!』 贵船又叫气生岭32,是散发神圣之气,人说如龙升天的灵山。 他要让这座山恢复原来的样貌。 『急急如律令!』 插图p185 群聚在后殿的异邦妖怪们,嘈杂喧闹地窥视着妖气与灵力的龙争虎斗。 来了,那个方士来到附近了。 啪沙,巨翅一拍,妖怪们瞬间鸦雀无声。 『不要吵,会妨碍主人睡觉。』 大妖怪穷奇封住了高龗神,用黑暗污染了贵船后,正在地底深处休眠。 『这座山的神是水神,他一定很不甘心吧,输给我们,雨也被封了。』鵔兴奋地说。 『神没什么好怕的,这种岛国的神根本比不上我们。』鹗咯咯笑着,瞥了脚边的彰子一眼。 彰子的外衣胸前被长蛇的血染成了红黑色,身体动也不动。 鹗发出大鸠般的叫声,用鸟嘴啄伤彰子的右手,鲜血渗了出来。 『原来如此,果然是极品呢。』 鵔也用脚爪抓破彰子的右手腕,血沿着手背流成一条血线。 『伤痕永不消失,伤口永不愈合,这就是猎物的烙印。』 但是伤口很快就不见了,那条血线是唯一的伤口见证。 鹗环视周遭妖怪们,说道:『把方士引过来,我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红莲杀光无数妖怪后,冲回昌浩身旁。 『昌浩!』 昌浩打着手印,背部抽动了一下,但是没有移动身子,仍然直视前方,红莲知道他正绷紧全副神经。呈现出女鬼模样的圭子,跪在散发出邪气的杉木树根旁,胸部被贴上了白色符咒,冒着白烟。她披头散发,眼神充满杀气,瞪着昌浩。 『我不饶你……我绝不饶你……你竟敢阻挠我!』嘶哑的呻吟声,仿佛要将人紧紧缠绕。 诅咒被中断,已经不可能完成了。但是昌浩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如果现在立刻消灭瘴气,恢复贵船灵力的话,至今在岌岌可危的均衡下相互拉扯的怨怼与神气将会爆发,全部冲向圭子。在这里的圭子是生灵,是没有躯体的灵魂,绝对承受不了那种狂流的力道。 昌浩盯着圭子,对身后的红莲说:『红莲,你快去找彰子!』 『你呢?』 『我……不能离开这里。』 他必须让深深入侵的瘴气升华,安抚神气使其镇静下来,才能离开。 『红莲,彰子拜托你了!』 昌浩觉得整颗心都快被撕裂了,除了红莲,他不能拜托任何人。红莲痛切感受到昌浩的心情,不知该对他说什么,紧紧握住拳头。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为什么!』昌浩发出惨叫般的声音,摇了摇头。『不要管我,现在最重要的是救彰子。』 红莲默然摇头,他不能丢下遍体鳞伤的昌浩。如果现在异邦妖怪们攻过来,昌浩无法还手,很快就会被它们杀了。然后圭子的灵魂就会吸收反弹回来的怨怼,永远不会死也不会消失,一直徘徊在未来的永劫世界。 昌浩焦急地叫喊着:『那,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让我接手吧。』从某处传来低沉稳重的声音。 昌浩回过头看,原本无人的杉木旁,站着一个年轻人,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爷爷!』 『你好像战得很辛苦呢,真是的,你的修行还差太远啦。』年轻人微微一笑,轻轻举起右手,犀利地念起咒语:『缚!』 圭子周遭升起了圆形的墙。 昌浩放松了全身力量,他施的法术瞬间被抵消了 。他翻着白眼,瞪着那个年轻人。 『要来干嘛不早点来!』 『不要想依靠人,要尽人事听天命,只要你尽了全力,运自然会开。』年轻人断然反驳昌浩,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这人就是安倍晴明,已经年过八十的晴明,可以用卓越的阴阳术让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分离。而且这时会以能力最强时期的模样出现,也就是说,晴明在二十岁前后是他力量的颠峰。 虽然年事已高,但晴明的能力仍属当代首屈一指,不过却在一点一点衰退中。这件事昌浩是最近才知道的,因为年轻模样的晴明所施放的力量,跟昌浩所认识的祖父差距很大。 晴明走向圭子,盯着她看。 『太傻了,竟然被妖怪诱惑,走上了人类不该走的路。』 『爷爷,不用说得那么难听吧!』 圭子的行为是哀伤过度的反弹,她被伤得太深、太深,悲哀到几乎活不下去的心破了个大洞,于是妖怪就闯进来了。该责怪的不是圭子,而是那些卑劣的异邦妖影。 晴明挥挥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你快走吧,不要妨碍我。』 昌浩满脸不悦,觉得心中那把火被撩得哔哔啵啵烧了起来。他背对晴明吐了吐舌头后,转身离去。 『红莲,走啦!』 晴明侧目看着昌浩飞也似的离去,微微笑了起来。 『这小子真行呢……』 被封锁压抑的神气随时都可能爆发,昌浩却在这样的瘴气中,控制住那股神气,并保护圭子的生灵不被喷发而出的怨怼所伤,现在又毫无倦态地冲了出去。 『晴明。』 是红莲的声音,晴明背对着他,指向正殿的方位。 『红莲,快去吧……昌浩一个人应付不来。』 『你呢?』 『别担心,办完这件事,我就马上回去了。』离魂术不能使用太久,虽然有神将在本体旁边留守,但是就怕万一。『倒是你,怎么受伤了?』晴明看到了红莲背上的伤。 这出乎意料的询问,让红莲眉间抖动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去。晴明感觉到他的气息逐渐远去,喃喃说道:『你太逞强了……』 虽然没有出血,但是那样子应该已经深入内腑。红莲是神的眷族,所以还能活动。平常红莲并不会使用红火焰戟,只会用火蛇把敌人一举烧成灰烬,可见他已经虚弱到不能那么做;而昌浩应该也差不多了。 『六合……』风微微摇曳晃动,晴明沉重地说,『去协助昌浩,不用担心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影子瞬间飞向天际。 圭子的女鬼模样已经消失,变成了虚弱无力的可怜女孩,晴明看着她说:『诅咒是很愚蠢的事……但还来得及挽回,因为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昌浩阻挡住了。』 所以,回到你的躯体吧,你被黑暗污染的心,将由我晴明来承受。 插图pic00 30 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 31 龗:ㄌ一ㄥ〈ˊ〉,『灵』的古字。《说文解字》的解释是『龙』,也有『神』的意思。 32 气生岭:日语发音同『贵船』。 第十一章 正殿有个小门,以及围绕周遭的红漆木板墙。据说神殿本身有更坚固的结界包覆,而高龗神就供奉在神殿最里面的祭坛。高龗神被妖怪们封住了,所以救出彰子后,必须解开那个咒缚,这个国家才会再下雨。 通往正殿的道路又细又长,红色灯笼以相同间距排列在道路左右,路上鬼火点点,所以道路看得很清楚。昌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背部肌肉、全身关节都阵阵疼痛,好像喘口气整个人就会散掉似的。 为了救圭子而几乎耗尽体力的昌浩,挤出最后力气奔跑着,红莲隐形跟在他身后。昌浩抬起头,从层层重叠的茂密杉林缝隙,看到幽暗凝结的柱子在黑暗中直直伸向天际。『那是……』 根部应该就在正殿,很接近了。妖气愈来愈浓烈、沉重,昌浩呼吸困难,全身承受着强烈瘴气,因而疼痛了起来。他瞄了一眼正殿的门,看到几个散发着神气正与妖怪肉墙对峙的人影,那是十二神将。 到达正殿的昌浩,看着被妖怪们阻挡的十二神将,最后面有个熟面孔。 『你是……青龙。』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你不过是个徒有阴阳师之名的小毛头。』 昌浩感受到青龙冰冷的视线,皱起眉头。就在这一刹那,妖怪们同时冲了上来,神将们立即迎战,施放出的神气卷起漩涡狂乱肆虐。昌浩后退一步,用手当盾牌,从群妖之间的缝隙窥视正殿内部,看到了彰子正躺在地上。再定神一看,他不禁战栗起来,彰子的白色单衣胸前被染黑了一大片,那是…… 『不可能,不可能!』他惊愕地疯狂大叫。来不及了吗?彰子已遭穷奇魔掌,命丧黄泉了吗?他说过会保护她,他这么说过啊! 『彰子——!』 昌浩正要冲动地闯入妖怪肉墙时,被红莲的手拉了回来。 『红莲!放开我,彰子她……』 『太丢人现眼了,彰子还活着呢,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听到青龙语带侮蔑的声音,昌浩顿时停止了挣扎。 『还活着?』 『他说得没错,不过小鬼,她也活不久啦。』 昌浩猛地抬头,看到鵔停在门上,正用充满憎恶、闪闪发光的双眸,狠狠瞪着他。 『不知死活的方士,你竟敢骚扰我主人的休眠,我现在就把你大卸八块!』 鵔发出鹄般的咆哮声,妖气直冲天际,唤来暗云。雷鸣响彻云霄,灰色闪电撕破云层,伴随轰隆声响击向大地。神将们往后跳开,红莲抱起来不及反应的昌浩跳起来。群妖逼上前来,红莲手上出现了红火焰戟,锐利的戟锋一扫,火花四处飞溅,被划伤的妖怪们伤口起火燃烧,满地翻滚。 青龙微微睁大眼睛,他从没看过腾蛇使用红火焰戟的模样。腾蛇总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把所有东西瞬间烧光,用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把东西烧得尸骨无存。每次神将们都皱起眉头看着,担心哪天激烈的火焰会失去控制。 火焰会烧毁一切,毫不留情地毁灭一切;那是地狱业火,只会带来死亡。 昌浩甩脱红莲的手,打出剑印,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 妖怪们全都冲上来了。 『禁!』 昌浩怒吼着往地上横向一挥,筑起灵气的防御之墙把妖怪们弹开,然后从身上拿出符咒,稳定呼吸大吼: 『裂破!』 符咒变成白光闪闪的猛禽,发出尖锐叫声,从昌浩手中飞了起来。这是昌浩的式神,划出银白色轨迹,驱散了所有妖怪,但是一冲向门口那根浓烈瘴气凝结而成的柱子,就瞬间消失了。 鵔在门上嗤笑着。『没用、真没用!你这种程度的方士,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昌浩咬牙切齿,只怨自己力量不够。突然,他觉得双脚无力,头脑晕眩,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跪了下来,红莲脸色大变冲了过去。 『昌浩!』 『没、没事……』 昌浩压着膝盖站起来,但还有些摇摇晃晃。阴阳术很耗体力,尤其是还不成熟的术士;或者法术力量太强时,也会消耗与其相当的体力。青龙烦躁地咂了咂舌说: 『别碍手碍脚,滚开!看了就烦!』 他推开昌浩,迎战妖怪。被推开的昌浩脚步一个不稳,跌得四脚朝天。借红莲的手爬起来后,他气冲冲地瞪着青龙。 『你干什么?』 『住口,你这个小毛头,跟腾蛇一样没用!』 他说得太过分了,连默默站在一旁的天后和朱雀都露出责难的眼神,但青龙毫不理会他们。 妖怪们看准可恨的方士变虚弱了,于是大幅缩小包围圈,同时扑向昌浩。红莲的火焰蛇燃烧起来,地狱的业火毫不留情地烧着所有包围和袭击昌浩的妖怪,把它们烧得满地打转,死在火焰中。焦黑的尸骨层层叠起,但妖怪还是接二连三地翻越过来继续猛烈攻击,杀也杀不完。这里究竟集结了多少妖怪?究竟有多少妖怪侵入了这个国家? 『滚开!』 红莲怒吼,横扫红火焰戟,那扑向昌浩、撕裂了昌浩衣袖的爪子瞬间燃烧起来。用眼角余光看着战局的青龙,不由得皱起眉头,喃喃说着:『不对……』 那不是腾蛇真正的力量,那种程度的火焰,同是火将的朱雀也可以自由操控。腾蛇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他的神气磅礡浩荡。地狱的业火一旦洗过地表,就会把地表烧得精光。那么小的火焰蛇,根本是在玩耍。青龙看得火上加火,无力的小毛头和跟随小毛头的腾蛇都背叛了晴明,辜负了晴明的期待,竟敢夸口是晴明的继承人? 『那种大话也未免太过荒诞了!』 青龙抛出怒气冲冲的话,用通天神力粉碎了蜂拥而上的妖怪。妖怪的肉片和飞沫四溅,被力量强大的肉块击中而扭曲变形的妖怪纷纷钻入地底。山道被钻得坑坑巴巴,尘土弥漫,破坏了好几个石灯笼。许多杉木受到暴风侵袭,啪叽啪叽应声倒下。 昌浩看着青龙,眼中燃起了怒火。 『青龙!不管你在生什么气,都不该这样泄愤!』已经无法自己站起来的昌浩,抓着红莲的手大声嚷着,『还有不管你对红莲的看法如何,不要老找他麻烦!我的确还不成熟,是个菜鸟,一点都不可靠,还差得太远,但是别在这种时候挑我毛病!笨蛋!』 昌浩把闷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完后,抬头看着站在门上的鵔。就是它在指挥妖怪,只要打倒那家伙,妖怪就会鸟兽散。 『我来收拾那家伙,十二神将,你们对付小喽啰!』 『痴人说梦!』听到昌浩的挑战,鵔疯狂地嗤笑起来。『好玩、太好玩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来吧!』 昌浩放开红莲的手,双脚踩着大地。由红莲带头,天后、朱雀以及受晴明之命现身的六合,守在昌浩周围,排除所有攻击。 昌浩感觉到青龙冷漠的视线,但还是全神贯注看着鵔,打出了刀印。 『南无马库萨曼答波答难·迦蓝坎心巴哩呀哈拉哈塔!』 昌浩释出的灵力犀利、冰冷、愈来愈精粹。那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晴明带着神将们收服妖怪时的姿态。 『嗡那呜咭夏塔拉·依达泰塔莫库泰塔……』 大气震荡起来,被瘴气污染的贵船山、大地与大气相呼应,于是,被封住的神气开始急速摆脱束缚。 昌浩在屏住气息的青龙面前闭上眼睛,专注地加强念力:贵船祭祀之神、掌管水之龙神、气生岭之神啊,请赐给我为你解开咒缚的力量!请赐给我排除浓烈瘴气的力量! 『南无马库萨曼答难·难多哈那文多索瓦卡!』 突然刮起灵气龙卷风,从地底卷起充满水气的块状物袭向了鵔。 『什么?』 鵔满眼惊愕。多么惊人的神通!这就是这座山原来特有的力量。 但是——鵔的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 『还不够看呢。』鵔张大双翅,用强烈的妖气撞击充满水气的龙卷风,鹄般叫声回荡山间。『我还以为更有得玩呢,到此为止了啊?』 龙卷风的力量被鵔挡回去,贵船的神气弹回了昌浩身上。 『哇啊啊啊啊!』 所有法术扑向昌浩,把昌浩狠狠弹了出去。红莲立刻用身体接住昌浩,但是抵挡不住,整个人撞在杉木树干上,杉木应声裂成两半。 『唔啊!……』红莲背部一阵剧痛,他低声呻吟,抱着昌浩当场跪坐下来,强忍疼痛,摇晃着昌浩。『昌浩!』 昌浩无力地闭着眼睛。 也难怪,因为他的身体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冲击。 『果然只有嘴巴会说。』青龙半眯起眼睛,将视线从昌浩和红莲身上拉开,不再理那两个没用的人。 鵔也差不多玩厌了,优闲地俯视着神将们。 ——昌浩、昌浩。 耳边响起怀念的声音。 ——你真的学得很快呢。 很温柔的声音,是他最喜欢的声音。 『可是,有时候怎么做也没有用呢,这时候怎么办呢?』 ——这时候就要祈求神明啊。 『可是,我祈求了神明还是没有用啊……』 ——这样啊,那么…… 昌浩微微睁开眼睛。 还是不行啊,爷爷,这时候怎么办呢? 『再祈求一次啊……』 『昌浩?』 昌浩在满脸惊惶的红莲怀中,看着远方某处。 『昌浩,你怎么了?』红莲问。 但现在昌浩听到的不是红莲的声音,而是另一个他很怀念、时常教他很多重要事情的声音。 『有个绝招,我只教给你哦,昌浩。』 缓缓起身的昌浩,口中念念有词。 『……得自在者,得光辉者……』 虽然在耀眼的温和阳光中,因逆光而看不见那张脸,但昌浩知道,那张脸的嘴角洋溢着沉稳的笑容。 『如果怎么样都不行,就要用这个国家的语言祈福哦。』 为什么呢?说的不是同样的话吗? 是啊,可是昌浩,如果有人用大唐的语言来拜托你,即使你想帮助他,多少也会有点困惑吧? 『……皈依三世诸佛——除灾之星宿。』 青龙听到隐约传来的咒文,回过头去。 昌浩一面念着咒文,一面站起身来,但眼神却没有焦点。 『笨蛋,又要做同样……』青龙话说到一半,屏住了气息,看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凛凛神气狂流。 俯视昌浩的鵔正在做最后挣扎,表情逐渐产生变化,不久,眼中浮现出狼狈的神色。『这……这是?』 这股力量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他哪来这么大的力量? 昌浩打的不是平常的刀印,而是不动密印。 『东方降三世夜叉明王,西方大威德夜叉明王,南方军多利夜叉明王,北方金刚夜叉明王。』 红莲的金色眼眸光辉闪亮,青龙愕然看着昌浩,其他神将也呆呆看着这十三岁少年释放出的强烈力量。 『压伏!净化!摧破!粉碎咒缚,出来!』 昌浩指示天地,大声呼喊。 『高龗神——!』 从贵船地底深处涌出了轰隆巨响,贵船被封住的所有力量集中在一点,袭向僵直在门上的鵔。 『怎么可能?——』 鵔的叫声被浩大的神气漩涡吞噬,妖体也被抹灭。然后,围绕在昌浩周遭的无数妖怪就在瞬间被消灭了。 第十二章 昌浩茫然地杵立着,不久,摇摇晃晃地向后倾倒。红莲接住就要倒地的昌浩,瞥了呆住的青龙一眼。 『看到了吧?青龙。』 听到红莲的声音,青龙才回过神来,红莲笑了起来。 『这就是安倍晴明唯一承认的继承人……所潜藏的才能……之一!』 红莲这番话,让青龙全身颤抖了起来。红莲说那是『之一』?莫非这小子体内潜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神将们个个说不出话来,红莲在他们面前轻轻拍打昌浩的脸颊。 『昌浩,喂,你醒醒啊。』 拍了几下后,昌浩清醒了过来。『红莲……』他随即弹跳起来,跑过青龙身旁,冲进门去。 『彰子!』 青龙一步也动弹不得。那就是晴明所认可的继承人。不管青龙怎么逼问,晴明也绝不让步,坚持说『他就是我的继承人』。这个力量就是理由,强大到可以粉碎妖怪所下的咒缚。那是平常不会显现出的超凡能力,但是除了晴明之外,红莲也知道,所以红莲才跟了昌浩。青龙和其他神将都没有察觉,总觉得那样的小毛头凭什么让人心服,但那是晴明的决定,所以他们也不好反驳,都只是勉强接受而已。 昌浩冲到彰子身旁,战战兢兢地扶起她。 『彰子……彰子……』 轻轻摇晃后,彰子的眼皮微微抖动,发出细细的呻吟声,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昌浩眨了好几下。『昌浩……』喃喃细语从她唇间流泻出来。 『太好了,赶上了……』昌浩顿时全身虚脱。 忽然间,他感觉到一股杀气,于是抬起头来。红莲的火焰也同时涌上来,将昌浩四周包围住。那是红莲的结界,他身在结界外,拿着红火焰戟瞪着前方。 啪沙的振翅声响起,大鸟自天而降,那是眼中闪烁着愤怒与憎恨的鸟妖——鹗,它用怒火熊熊燃烧的眼睛瞪着昌浩。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用你那条命替鵔报仇!』 『少废话。』红莲冷冷地说,把戟首对准了鹗。『由我红莲奉陪……不准你碰他一根寒毛。』 『住嘴!』大鸠般的声音划破天际,鹗张开翅膀飞向红莲。 鹗放射出的凌厉妖气刀刃切开火焰,径直扑向红莲,红莲发出怒吼,用威猛的神气粉碎了妖气的利刃。灼热的风窜起,摇曳扭摆的火蛇出现了。 在结界内看着外面状况的昌浩,扶着彰子站起来,一心想赶快离开结界去协助红莲。彰子站起来后摇晃了一下,昌浩赶紧扶住她,然后,眼睛突然睁得不能再大。 『彰……子……』 昌浩喃喃喊着彰子的名字,彰子抬起头,笑了起来。但那笑容,是黑暗之族类所特有的…… 依靠着扶手、闭着眼睛的晴明,身子突然动了一下。 『您没事吧?』 他张开眼睛,看看在一旁待命的天一和玄武,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微骨折……真的没有比女人的爱恨情仇更可怕、更悲哀的东西了。』 晴明把圭子的生灵送回本体后,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再发生,在她的记忆里动了些手脚。或许还残留了一些痛苦的回忆,不过那些回忆不久就会消失,她将步上崭新的人生。如果大家都为了一、两次失恋就去死,那他的工作量就要大增了。 对了,不知道昌浩怎么样了。 『应该不用担心……可是青龙那么倔强……』 忽然间,心头一阵莫名的骚动,晴明偏着头想,这股冰冷的不安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昌浩发生了什么事? 『不可能……』他喃喃说着,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昌浩不是单独一个人,还有红莲和与红莲反目的青龙在。所以不管异邦的妖怪多强悍,也不至于让他不安到这种程度。但他就是放不下心,走到庭院遥望着北方。离魂术不能连续使用,因为对本体的负担太重。年轻时也许无所谓,但年迈的身子可撑不住。 耸立在船冈山后方的贵船山上空乌云密布。晴明知道,昌浩已经把高龗神从黑暗的咒缚中解放出来了。高龗神是龙神,暌违已久的雨水很快就会在京城下起来了,所以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看着北方好一会儿的晴明,突然感觉到一股冲击,仿佛一把锐利的刀刺进了他的胸口。而且几乎就在同时,贵船山上空窜起直冲天际的火柱。 『哇啊啊——!』 晴明清楚听到了红莲的惨叫声,那凄厉的火焰是红莲不受任何控制的真实力量,是超激烈、超强烈、超可怕的炼狱之火! 晴明顿时觉得全身血液倒流。 『红莲!』 出事了!而且是大到足以破解封印的某种冲击,大到足以让红莲感情爆发的事!这一瞬间,晴明脑海中掠过昌浩倒下的模样。 『是昌浩?』晴明脸色大变,命令在旁待命的神将们,『现在立刻带我到贵船!』 红莲把戟直直刺进鹗的身体,再用力划开,让鸟妖的身体断成两截,这才收起了火焰戟。 『就会说大话。』 红莲额头上的金箍被火焰照得隐隐发亮,他冷冷地俯视着鹗,但是鹗却嘲笑似地看着红莲,嘴巴开阖着。 『你……你很强……但是……』 鸟妖的视线飘到了红莲后方,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回过头看。昌浩和彰子在结界中,彰子靠在昌浩身上,而昌浩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她。 『昌浩……』 红莲疑惑地喃喃叫着昌浩时,火焰结界消失了,鹗咯咯笑了起来。 『干得好,小女生!』 红莲的背部突然痛了起来,预感般地掠过痉挛似的激痛。他屏住气息,看着彰子的身体慢慢滑落倒地。然后,他看到昌浩摇摇晃晃地站着,胸前插着彰子的匕首。昌浩的狩衣被染黑了一大片,抵住胸口的手沾满鲜红色液体,沿着手臂滴答滴答地淌了下来。 怦怦,红莲的心猛烈跳了起来。昌浩的身体大幅倾斜,仿佛全身虚脱似的倒在彰子身上。 『啊……』不成声的喘息从昌浩唇间溢出,红色雾气随着沉重的气息喷洒出来,沿着嘴角滴落。 怦怦,红莲的心跳得更剧烈了,鹗的低吟声刺激着他已冻结的耳朵。 『好笨哪……好笨哪!连小女生成了傀儡都看不出来,真是个无能的……方士……啊……』鹗说到这里就断气了。 『昌……』 红莲站在原地看着昌浩,声音卡在干渴的喉咙深处出不来,四肢末梢冷得像冰一样。他想赶快跑到昌浩身旁,想呼唤他的名字,想赶快救他,脚却不听使唤。长久封锁在心底的光景,像决堤般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 ——都是你的错! 这么叫嚣的是青龙,其他神将也都对腾蛇破口大骂。天后哭得淅沥哗啦,朱雀冲进了燃烧的火焰中。 哀号、惨叫,还有火焰中的那个影子,那是…… ——如果晴明有什么万一,我会杀了你! 怦怦,红莲的心猛烈跳动,额上的金箍也同时龟裂开来。 那是狂乱的火柱,火焰中是大家唯一认同的主人安倍晴明,而那把火,就是腾蛇释放出的地狱业火。 白热的闪光在红莲脑中爆裂开来。 倒在地上喘息的昌浩,那模样和当时的晴明重叠在一起。一个是将沉没在孤独中的红莲拉起来,给他温暖的人类青年;一个是对着红莲笑的婴儿。他曾发誓,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他们,然而…… 他额头上的金箍应声碎裂了。 『哇啊啊——!』 插图p211 灼热的火焰伴随着不成声的哀号窜升,贯穿了天际。火柱散发出的灼热暴风把神将们都弹飞了起来。贵船正殿陷入一片火海中,但令人惊异的是,火焰并没有延烧出去。 『是正殿的结界起了阻挡作用?……』青龙看着火焰,瞠目结舌。 高龗神是水神,与火对立,所以力量相抵消了。但不知道能撑多久。 白虎满脸惊惧,说道:『那家伙……封住了那么强的力量啊?』 十二神将中,只有腾蛇戴着金箍,那是腾蛇要求晴明替他施加的封印。 几十年前,腾蛇的火焰失控,让晴明陷入了火海中,虽然火将朱雀冒死将他救出,但他还是在生死关头徘徊了好几天。腾蛇的火焰会带来真正的炼狱,会召来地狱的业火,烧死所有活生生的东西,毁灭地上所有的一切,是极大的威胁。 但是晴明没有责怪腾蛇,他说: 『不用担心,我可是个阴阳师呢,我能自在地 使用防火术。』 从此以后,腾蛇就躲在异界深处不肯出来了。虽然晴明召唤时他会出来,但很快就又再回到异界。 额头上钝光闪闪的金箍是封印的见证,但封印后,大家还是厌恶他充满威胁的力量。青龙至今仍无法原谅他,因为只要稍有差池,晴明就没命了。即使晴明原谅了他,即使其他任何人原谅了他,只要他还活着,青龙就无法原谅他。 『你们在做什么?』 平静但沉重的询问,震撼了神将们的耳朵,他们回过头,大惊失色。『晴明?』 晴明在玄武与天一的陪伴下,从神将们中间穿过。 止不住的火焰直冲天际,离得再远也会被热气扫到,这热度足以将人灼伤。晴明定睛看着火焰深处,脸色沉重。 『红莲把封印弹开了……』 火焰中有昏厥倒地的昌浩,红莲就待在动也不动的昌浩身旁。他是在责怪自己吗?他是绝望了吗?他心中还背负着那个永不消失的伤痕吗?他曾发誓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保护昌浩,但是昌浩昏厥倒地了,所以,他……晴明屏气凝神,闭上眼睛,再回过头来环视所有神将。 『我必须阻止红莲,你们要协助我。』 插图kira 好冷、好冷啊。为什么这么冷呢? 昌浩在一片黑暗中。 好冷,他用两只手臂抱住自己的身体,但热度却还是逐渐流失。 昌浩好怀念小怪那身温暖的白毛,他看了看周遭。 『小怪……』 好暗,一望无际的黑暗。在这样的黑暗中,也绝对看得到小怪的白色身躯和夕阳色彩的眼眸。 『小怪……跑哪儿去了呢?』 光吐口气,就觉得全身虚脱无力,干脆就这样躺下来,闭上眼睛吧。昌浩这么想,但又摇了摇头。不可以,他得找到小怪才行。因为小怪平常虽然很爱自吹自擂,但这次说不定跟他走失了,说不定正站在原地等着他回来。 等找到小怪,它一定会老大不甩地笑着这么说: 『你真没用呢,晴明的孙子,居然走丢了。』 他会告诉小怪,那是两码子事,还有,不要再叫他孙子了。 他竖起耳朵,听到了小怪的声音。咦?小怪就在身旁嘛,他不解地偏着头。 小怪叫着昌浩的名字,小怪温柔的心正恸哭着。 ——昌浩、昌浩、昌浩…… 『小怪,你在哪?』 我就在这里啊,我就在你旁边……啊,我知道了,太暗了,所以看不见。 一定是因为我在这么暗的地方;一定是因为我在这么寒冷的地方。 昌浩窃笑着,心想:好,等我找到你,非这么对你说不可: 『真没用,亏你还是个怪物呢……』 插图kira 昌浩缓缓睁开眼睛,似梦非梦地呓语着:『亏你还是个怪物呢……』 一股苦涩在喉头扩散开来,让他恶心欲呕。嘶哑声夹杂着喘息,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昌浩用右手拔出插在胸前的匕首,没有疼痛感,只觉得寒冷。被火烘烫得灼热的手上沾满鲜血。他右手压住伤口,试着靠手肘撑起身体,但是使不上力,又倒了下来,他拼命撑起了脖子。 往上喷的火焰很热,非常热,昌浩的身体却愈来愈冰冷。躺在他旁边的彰子双眼紧闭,全身僵直,苍白的眼角渗出了泪水。昌浩面无血色地笑了笑,在心中对彰子说,没关系,我都知道,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哭。然后他看看四周,发现视野变窄了,火焰那么明亮,为什么视线会愈来愈模糊呢? 『红……莲……』 他喀地一声,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吐出,血从苍白的嘴唇滴落。他不管那些血,咳了几声后,目光开始寻找红莲。 『红……』 找到了。红莲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手捂着耳朵,泣不成声。昌浩的头愈来愈接近地面,因为他再也撑不起来了。 ——红莲、红莲,我没事了。 我是个菜鸟,所以没来得及发现彰子的样子有问题。爷爷常那么说我,你也是啊,一天到晚说我还是个『菜鸟』,真的只是这样,一点小小的失误而已。这点伤哪算什么呢?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因为我答应过你啊…… 『成……』 我答应过你会成为最伟大、不输给任何人的阴阳师。 一眨眼,眼角就溢出了热热的东西,是火焰熏着了眼睛。 『红莲,红……莲……』 快听到我的声音啊,快啊。 突然,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是驱魔辟邪的伽罗。 昌浩用沾满鲜血的手,将挂在脖子上的香包扯下。使尽浑身力气,用指甲抓破香包,把里面的东西撒向空中。粉末被因热生成的风吹将起来,飘落在火焰中,伽罗香味瞬间扩散开来。 『红莲!……』 插图kira 红莲蜷缩在黑暗中。 好冷,漫漫黑暗无限延伸。 除了红莲外,这里没有任何人。 就该这样,如果旁边有人在,说不定哪天会被他杀了。 火焰是会夺走人命的可怕东西;红莲的火焰是毁灭一切的地狱业火。 一个人独处,就不会伤到任何人……是的,不会伤到任何人。 忽然间,鼻头嗅到微微香气。那是什么? ——我分了给你,快谢谢我吧。 是伽罗香味。 红莲的心隐隐作痛,那个痛逐渐扩大、加重、凝结,膨胀到几乎将他压垮时,头上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找到你了,小怪,我正到处找你呢。』 红莲反射性地抬起头来,看到昌浩正对着他笑。 『小怪?』他讶异的反问。 昌浩说没错啊,对他伸出了手。被昌浩一把抱起后,红莲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小小的白色小怪。昌浩摸摸小怪的头,环视周遭说: 『这里好冷哦,而且又暗又寂寞,我们赶快回去吧。』 『回去哪?』小怪声音干涩地喃喃问着。 昌浩瞪大了眼睛说:『当然是回我们家啊……啊,不过,』他把小怪抱到肩上,拍拍它白色的背部。『小怪很暖和,所以也不用那么急着回去啦。』 小怪目瞪口呆。 暖和?谁暖和啊?骗人,腾蛇是冰冷、恐怖的存在,最好一个人独来独往。 昌浩露出拿它没辙的眼神,苦笑着说: 『你胡说什么嘛……啊,又一副很痛的样子,笨蛋,痛的时候就要说出来嘛。』 我会听你倾诉。 所以,我们回家吧,小怪。因为这里又暗又冷,一个人待在这里很寂寞吧? 你好傻,是你老对我说,有你陪着我,我不是一个人,不是吗? 所以,红莲,走吧,我们一起回去嘛—— 插图kira 晴明把十二神将排列在火柱周围,正要打手印时,突然停下动作。 『什么?』 他屏住气息,看着猛烈的火焰慢慢平息下来,瞬间消失了。正殿内躺着两个叠在一起的孩子,和一只动也不动的白色怪物。 『昌浩!』 晴明跑到孙子身边抱起了他。但是昌浩已经气若游丝了,胸口沾满鲜血,血还从被刺伤的左胸下方流出来。 神将们围绕着昌浩和动也不动的小怪,哑口无言。 究竟是谁镇服了腾蛇?以前他失控时,都要神将们通力合作才能勉强镇住他。可是这回晴明什么都还没做,神将们当然也都还没出手。 总不会是?……青龙看着躺在晴明怀中,呼吸浅促、面无血色的昌浩。这孩子已经陷入濒死状态,难道是他阻止了腾蛇? 昌浩的狩衣吸了血,变得很重,伸出衣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昌浩!』 晴明的心冷缩了起来,昌浩似乎吐了大量的血,唇上还有凝固的血块。已经太迟了,如果是常人,晴明早就放弃了,但他是世上少见的阴阳师,不会让他最疼爱的孙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就此丧命。 『即使会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让你死去!』 『晴明!』 六合叫出声来。天后发出微弱的哀号声,双手捂住了嘴。青龙眼中浮现出责问的神色,白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都被晴明的眼神慑服了。 此时,头上出现庄严的神气。 『原来如此,就是这孩子解放了我啊?』 晴明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一条银白色的龙正从空中俯视着他们。 『看起来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呢……这样的天才死了多可惜。』龙神卷绕鳞片覆盖的长大身躯,将五爪之中的珠玉高高举起。『他粉碎了施加在 我身上的咒缚,解放了我,所以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感谢他。』 珠玉灿烂夺目,放射出的光束围绕着昌浩。高龗神就这样飞上天际,消失在云端里。昌浩在晴明怀中微微动了一下,晴明低头一看,看到昌浩脸上已经泛起淡淡的红晕。他的运势太强了,强到可以慑服贵船的祭神,甚至可以改变星宿的命运。 『啊……』晴明哑然垂下了头。 抱着小孙子的老人,背后徐徐吹过贵船清凉的风。 潜藏在地底深处的穷奇,感觉到鹗与鵔的企图已化为泡影。 『没用的家伙……』穷奇只短短撂下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由于伤口无法愈合,它的妖力一直在衰退中,必须及早得到藤原彰子的血和肉。而且贵船的瘴气已经消失,它得再另觅其他巢穴了。但是,还不急,因为这座山的神不会那么快回来,在穷奇离开之前,那山神想回来也回不来。 穷奇闭上眼,周围都是原本为它效力的妖怪尸首。 『用来填肚子都不够……』 穷奇傲然说着,咬住头部已经溃裂的妖怪肚子,慢慢地扯开来。 第十四章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几天后的一个雨天下午,昌浩有个访客,让他全身僵硬了起来。 这几天他都还躺在床上,但是这时候非起来不可。所以没办法,只好在背后放个凭肘几,把上半身撑起来。他的头其实很晕,但还是一副没事的样子,笑得很灿烂。 『我就说不用担心嘛。』 但是稳稳坐在昌浩面前的彰子,似乎一点都不相信,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昌浩。 『你骗人……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压抑不住了,彰子的眼睛湿润了起来,她崩溃地用双手掩住了脸。『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听你的话!』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如果附和她这句话,就未免太伤她的心了,所以昌浩拼命摇着头。 『可是最坏的是操纵你的鹗,我知道你并不想杀我。』 『我怎么可能嘛!』彰子泪流满面。 『所以我说你并不想那么做,是鹗让你那么做的,对吧?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啊。』昌浩知道彰子的心正在哭泣。她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光是这样,就是很大的折磨了。 彰子垂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昌浩伸出手轻拍她的头,安慰她说:『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哭了,你哭的话我会不知所措的。』 看到她哭,昌浩就很难过,觉得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拭去彰子脸上的泪水,露出笑容,想让她安心。彰子看到这样的昌浩,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点了点头。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小怪,蹬蹬蹬走到彰子前面,拍拍她的肩膀说: 『不用介意,一切都该怪这个不值得信赖的菜鸟阴阳师,竟然没发现鹗的企图。』 『喂……这句话好像很刺耳耶!』昌浩两眼发直。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道: 『不过呢,当时虽然是情非得已,昌浩这小子毕竟还是欠了龙神一个人情,所以再不乖乖修行啊,可能会遭天谴哦。』 『小怪,你那是什么意思?』昌浩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怪前脚交抱,解释给他听: 『是贵船祭祀的神明救了你;不好好祭拜神明,可是会遭天谴哦。更何况,贵船祭祀的神明是日本五大神明之一呢,所以如果你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的话,上天就会惩罚你,骂你白痴!』 『你说成了个半调子阴阳师就会遭天谴?那是我的错吗?』 昌浩茫然地嘀咕着,那是在不自觉中欠下的人情啊,没达到神明的标准竟然还要遭天谴,就算是贵船的神明,也太没道理了吧。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大吼一声,又赶紧恢复平静的表情,对彰子笑了笑。『总之,就是这样,你不用放在心上。』 『对,对,就当作找到了很好的修行标准。』 『小怪,你不要说话。』 『不要叫我小怪!』 看到两人斗嘴的样子,彰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放松了心情,她大大吐了口气,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摸索着衣服袖袋。 『昌浩,这个给你。』 彰子的手上拿着一个新的香包,昌浩眨眨眼接了过来。 『晴明大人说,幸亏有香包的味道,事情才没那么严重。我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想既然派得上用场,就送给你。』 昌浩收下香包后,轻轻握在掌心中,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嗯,非常有用,谢谢你。』他想起了鹗的喙、熊熊燃烧的火焰、蔓延开来的伽罗香味。『我还分给了小怪呢。』他用手抓抓小怪的脖子,小怪也任凭他乱抓一通,点了点头。 『是吗?那么真的有效啰?』彰子用手遮住嘴角,笑得像花般灿烂。 这时,昌浩好像看到她手上有什么伤痕。 『彰子,你的手……』昌浩正要说出口时,那伤痕瞬间消失了。 彰子偏头看看自己的手,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昌浩这么说,颈子一带却闪过了某种焦躁感,不,是不安感。他想一定是自己的错觉,甩甩头,改变了话题。『不过,真难得藤原大人会准你外出,我还以为你绝对出不了东三条府呢。』 『就是啊……我父亲是拗不过我才让我来的,我差不多该回去了。』彰子笑着站起身来。『真的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最后,彰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安倍家。 因为头晕,昌浩又躺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新的香包。仔细端详才发现,那是用很高级的丝绢做成的,印染的配色也很协调,看起来清新脱俗。 『这么高兴啊?恭喜你啦,昌浩。』 小怪狡黠地笑了起来,昌浩对它吐吐舌头,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 鹗与鵔都是很可怕的妖怪,它们称穷奇为主人,那么穷奇的实力应该远远超过了它们。 昌浩认真地看着自己高高举起的双手,他告诉自己,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只要穷奇还躲在某个地方,他就不能疏于修行。突然,他又想起彰子手上的伤痕,因为瞬间即逝,所以也可能是什么阴影,但他就是无法释怀。 『啊……式神。』小怪说。 昌浩的视线循着小怪的声音望去,看到一只白鸟飞了下来。 『嘓!』昌浩发出青蛙被踩扁似的惨叫声。 这只鸟毫无疑问是—— 『爷爷的鸟!』 白鸟像是呼应这句话般化成纸片翩翩飘落。昌浩跳起来,一把抓住快要落地的纸片,看着上面的文字。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赶紧悄悄往后退,只见他把纸片用力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小怪小心翼翼的问。 『哼……吁吁……呼呼呼呼……』昌浩的肩膀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那样子吓坏了小怪,没开玩笑,真的非常恐怖。 『啊啊啊——!可——恶——!』昌浩用雷声轰然大响般的激动声音叫喊着,慢慢站起身来。 那张纸片一如往常写着: 你把藤原彰子卷入了事件中,还麻烦了高龗神,爷爷真的很难过、很伤心。啊,这一切都要怪爷爷没把你教好,爷爷好悔恨。啊,你真的、真的要从头再修行了。 晴明 昌浩正要把揉烂的纸用力扔出去时,突然一阵晕眩,倒在铺被上。 『昌浩!』小怪慌忙伸出两只前脚来。 昌浩无力地把纸片丢在它头上,仰望着天花板大叫: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小怪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噗哧笑了出来。昌浩轻轻瞪它一眼,大吼着: 『不要笑,小怪!怪物笑什么笑!』 小怪什么也没说,眼神一片恬静,哈哈哈哈地大笑着。 就这样,京城的秋意愈来愈浓了…… 后记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有这么一个汉字『辙』,我想把这个字念成『wadachi』,但是,至今几乎没有碰过跟我意见相同的人。我总觉得念成『同じtetsuを踏む』1听起来不如『同じwadachiを踏む』来得响亮。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这些日子大家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二集了。 前一集最受欢迎的要算是小怪,主角安倍昌浩一败涂地。我想,那么接下来总是他吧?结果大爆冷门,是爷爷。不过,也不能说是大爆冷门吧……再来才是昌浩、彰子。彰子好像也很受欢迎,总算让我松了口气。这一集新出现的人物,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宵蓝是个可爱的家伙,あさぎ好像也很喜欢他呢,向我抗议了不少地方。我个人比较喜欢车之辅,它的活跃远超出我意料之外。编辑n崎也喜欢车之辅,所以,它说不定会再出现哦! 继续写《少年阴阳师》吧——当责任编辑n崎这么对我说时,燃起了我的野心。为了达成这个野心,我热烈诉说着我的构想。 『在夜晚的贵船,昌浩呼喊着被抓走的彰子的名字!彰子听到后,也呼喊昌浩的名字!两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对了,妖怪们就是拆散他们两人的银河!哎呀,七夕嘛,来个缠绵悱恻的爱情!在星空下秘密幽会!』(←极力鼓吹。) n崎点点头,冷静地这么回答我。 『结城,问题是,故事似乎不可能发展成那样,而且也看不见星星。』 呜呜……算了,可以写情侣打情骂俏就行了,何况あさぎ也答应帮我画插图了…… 我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写这一集时,去了现场一趟。而且是在立春时。我搭夜间巴士,采取在车上睡两夜的强行军方式。去程睡不着,结果睡眠不足,走路都摇摇晃晃。到了导引服务处,有位大叔跟我说:『啊,今天贵船可能下雪哦。』我愕然惊叫:『什么?』但我还是得去贵船。于是我搭上巴士,转乘叡山电车,到了『贵船口』。所幸是阴天,没有下雪,我心想太好了、太好了。导览书上有写,可以从贵船口搭巴士到贵船神社。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十一月~三月巴士停驶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只好沿着无人的山路,从贵船口走到贵船神社。沿途,右边是贵船川,左边是贵船山的杉林,我一个人走在只闻水声与风声的山路上。这条山路连白天都很恐怖,昌浩和小怪还得在黑夜前进,需要相当的勇气。好不容易走到贵船神社,因为立春的关系,正在进行鸣弦神事2,能看到这个仪式还满幸运的。之后,我又去看了中殿和后殿,然后搭叡山电车回到京都市内,去我的另一个目的地——风俗博物馆。历经小小迷路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门上却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 风俗博物馆休馆通知:从x月x日到二月三日。四日开馆。(←今天二月三日。) 神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你也一样啊,布鲁特斯3?……(嚎啕大哭。) 之后,自暴自弃的我去了六道珍皇寺,中途买了幽灵饴,然后直接去了祇园,买了yozya制吸油纸,再去清水寺看地主神社的诅咒五寸钉痕,在产宁坂买了腌制物和八桥4,在路过的麦当劳吃了晚餐,最后在夜间巴士候车站边打瞌睡,边看连续剧打发时间。一搭上回程巴士,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只觉得肌肉酸痛和脚部浮肿。对了,贵船神社的导览很有用哦! 以上就是初春的京都,下次我会先排好行程才去。现在有网路可以查,大家不要怕麻烦,一定要查了再去。咦,先查资料是常识吗?(惊!) 总之,就是这样完成了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我等各位来信告诉我感想。上次写信给我的读者们,不管多慢我一定会回函,所以,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あさぎ樱,谢谢你这次也帮我画了那么棒的封面,看到草稿时,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啊,好幸福,我会努力让你再继续帮我画插画。 那么,就写到这里了,下一集再见。 结城光流 插图pic00 1 同じtetsuを踏む:『重蹈覆辙』的意思。 2 鸣弦神事:弹弦驱邪的仪式。 3 罗马历史上,凯撒在元老院遇刺时,发现心腹布鲁特斯(marcus junius brutus)也参与阴谋,痛苦地说出『原来你也是,布鲁特斯』后便弃械倒地,毫不抵抗地死于乱剑之下。 4 八桥:京都的和果子。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啊…… 有人说话的声音。 ——回答我啊…… 好可怕、好阴森的『声音』。 不可以听,也不可以回应。一旦破了戒,就会被那可怕的妖怪抓走。 不可以听,不可以回应—— 藤原彰子猛地张开了眼睛。全身是汗,好冷、好烦,指尖冷得像冰一样。 『……是什么?』彰子撑起身子,肌肤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了? 她居住的东北对屋,东、西、南三面都有外廊围绕。 现在是八月中旬,昨天好像是满月,灰蓝的光线从西侧竹帘照进来,所以,月亮应该已经落下了。她从月亮的角度判断,可能已经过了寅时。 经过几次深呼吸后,她突然觉得右手不太对劲。她用嘎哒嘎哒颤抖的手掀开汗湿的和服袖子,有种奇妙的触感窸窸窣窣地在她的肌肤下蠕动,从手背爬到了手腕。 她用左手按摩手背,慢慢环视室内。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呢?尽管天气已经凉了,可是现在还是秋天,有时中午还会出汗呢。像这样冷到不停地发抖,太不寻常了。 彰子拿起身旁的外衣披在肩上,双手环抱胸前。 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止不住地颤抖,是她的本能在告诉她有危险。 ——回答我啊…… 彰子屏住了气息。竹帘外,也就是用来保护她的驱魔结界外,有个比她至今见过的怪物都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什么? 彰子想出声呼救,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喉咙冻结了,她被怪物释放出来的瘴气吞噬,全身都变僵硬了。两道闪耀的光芒攫住了彰子,是像冰刃般、亮晃晃的银色光芒。 ——回答我啊…… 彰子拼命撇开了视线,如果回应那个『声音』,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救命、救命啊……父亲、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 但是,彰子又拼命甩开了浮现脑海中的人影,心想,不行,我不能老是依赖别人。几天前,昌浩才受了重伤,现在也还卧病在床。昌浩会变成那样都是她害的。如果她一开始就听昌浩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依赖昌浩,她不想、也不要让昌浩再遭遇那样的危险。 彰子用力伸出手来,拿起枕边的香包,紧紧握住。昌浩告诉过她,香包有除魔驱邪的效果。她双手紧紧握着香包,衷心祈祷着:救救我,求求你,保护我。 团团围住对屋的结界崩溃了,发出了硬物碎裂般的声响。 ——…… 紧握着香包的手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白纸一般。 她究竟与那怪物对峙了多久呢? 啪啦,她又听到了硬物碎裂般的声音。在绝不可能闯入的结界外瞪着彰子的怪物,突然眯起眼睛,消失在黑暗中。她知道,扭曲变形的结界慢慢恢复了原形。 『……』当她确认妖气已经完全消失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瞬间放松,她紧握着香包,瘫倒在床上。 第二章 秋天已过了大半,八月也快结束了,又到了黎明时只穿一件单衣会觉得冷的季节。 如弓箭般细细的月亮浮挂在东方天际。虽然被月光抢走了光彩,仍然努力展现自己的满天星星,把夜空装饰得缤纷灿烂。镶嵌在天空的星星,代表着所有生命诞生时所背负的命运。在法术高超的人眼中,星星是陈述个人命运的文字。 『嗯?……』走出庭院、仰望夜空的纤瘦老人,皱起了眉头。 天气愈来愈凉,天空也愈来愈高,显得更清澄了。 为了看清楚被月光遮蔽的星星,老人屏息凝视,然后若有所思地将手指按在嘴上。 每晚仰望的星星,似乎稍微移动了位置…… 老人——安倍晴明掀动狩衣的下摆,走上外廊,回到自己房间,在书桌前坐下来。 『晴明,怎么了?』 传入晴明耳中的窃窃私语带着诧异。没多久,一个高而朦胧的身影出现在他背后。 茶褐色的柔顺长发,在腰际扎了起来。那张闲静的脸毫无表情,但是给人沉稳和亲切感。看着晴明的双眸是清澈的黄褐色,右眼下方有个胎记般的黑色图腾。肩上缠着一条类似墨染的深色布条,脖子上挂着三个大小不一的银项圈。从肩膀披到膝盖的长布条下的装扮,活像寺庙里的明王像或佛像,宽大的银手链在他右手腕上摇晃着。 他就是经常跟在晴明身旁的十二神将之一——木将六合。 晴明头也不回地说:『发生了令我疑惑的事……你先不要跟我说话。』 向来沉默寡言的六合,除非事关重大,否则不会多问,晴明却故意说得这么白,无非是要说给其他陪在身旁的神将听。现在隐形的有太裳、天后和天一。 矮桌上放着阴阳师进行占卜的道具、六壬式盘,旁边是星象图。 神将们干脆隐藏气息,默默守护着晴明,纳闷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脸严肃地进行占卜的晴明,不久后张大了眼睛说:『怎么会这样?……』 小怪猛地张开了眼睛。 这里是安倍家昌浩的房间,这个房间的主人昌浩因为前些日子受的伤还没痊愈,很早就躺下来呼呼大睡了。 昌浩身上盖着一件宽松的薄衣,压在薄衣袖子上的小怪跳起来,悄悄推开木拉门,咻地溜了出去,那样子就像只猫。大小如大猫般的身体柔软有弹性,披盖着白色的毛。烁亮的眼睛像透明的夕阳,长长的耳朵微微往后飘扬,脖子围绕着一圈勾玉般的突起。 应该才刚进入寅时吧,最近日出比较晚,所以,黎明差不多要到卯时。 小怪走到灰蓝月光照耀的走廊,仰视夜空。天空中挂着已过下弦的月亮,还有被月光遮蔽的星星。它眨了眨眼睛,刚才似乎有某种预感闪过脑海。平常它即使睡着了,意识也不会完全消失,最深处的某个部位总是清醒的;或许那里就是所谓『本能』的部位。 ——那件事之后,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了。那是七月初,乞巧奠的时候。 小怪微微眯起了眼睛。 被异邦的妖影蛊惑而下了诅咒的藤原圭子,现在还卧病在床,但是听说正慢慢好起来了。至于一时落入妖怪手中的藤原彰子,既没有受伤也没有病痛,所以没什么大问题,过得好好的,有时会写信来关心还不能出仕的昌浩。 昌浩每次接到她的信,就会很烦恼,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练字。 他说:『没办法啊,她的字写得这么漂亮,我怎么能用这种字回信给她呢?』 虽然还没丑到像蚯蚓爬行,但是昌浩的字确实算不上好看。想到昌浩的心情,小怪就很同情他,几乎要掉下泪来。 穿着白色单衣的昌浩看到小怪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就瞪大眼睛说: 『小怪,你竟然笑到落泪,有这么好笑吗?那你尽量笑吧,笑啊!』 他嘴巴说『笑啊』,神情却像深冬里的寒风。 小怪忍着不笑出来,刻意干咳几声,用力抖动肩膀,然后一脸无辜地说: 『我哪有笑啊?』 『太假了啦!』 每天都是这么温馨祥和的对话,小怪就在这样的日子中看着昌浩复元。 快八月了,最近昌浩总算可以不用在床上躺一整天了。 昌浩与异邦大妖魔穷奇手下的两只鸟妖做生死斗,幸亏贵船的祭神高龗神出手相救,才保住了一条命,但他出血过多,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可能是彰子来看他时,他就强装出没事的样子,也拖延了复元的时间。不过想想昌浩的心情,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再加上,秋天下个不停的雨使气温骤降,所以没什么体力的昌浩就完全撑不住了。 他得了重感冒,长期微烧不退,剧烈咳嗽,饱受折磨。咳嗽是很耗体力的,他每天晚上都猛咳,咳到脸色发青,最近总算比较好了。 大病初愈的昌浩,没进宫工作,也没去京城内。他偶尔会拜托小怪去看看京城内的状况,这期间,十二神将中的六合和天一就会跟在昌浩身旁,而且是自动自发。 晴明没说什么,但是,想必会笑逐颜开吧。不,何止笑逐颜开,孙子终于获得认同,恐怕他会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吧!晴明用扇子掩住嘴巴、垂下眼说『那就去吧,去吧』的模样,浮现在小怪眼前。那是昌浩绝对看不到的祖父的慈祥脸庞。 小怪回头看看昌浩房内,眨了眨眼睛,又抬头仰望天空。 『……』它眯起夕阳色彩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整个夜空的星象。 虽然说是神族,但是化身为小怪时的腾蛇并非全能,要从星星的动向看出什么来,恐怕还是优秀的阴阳师比较厉害。尽管如此,它还是具有超越凡人的敏锐感觉。 『移动了?』小怪总觉得星星的位置跟前几天不太一样,好像移动了那么一点点,大概只有一根针那样的差距。这样的移动究竟跟什么人、什么事有关呢?以腾蛇的能力,还没办法看出细节,但是直觉告诉它——『难道跟昌浩有关?……』 这是与昌浩相关的某个人命运有了大变动的征兆,而非昌浩本身。 忽然间,一股惊人的神气自天而降。 『怎么回事!?』 小怪急忙转身冲上走廊,穿过微微敞开的拉门,直奔昌浩房内。 应该躺在床上睡觉的昌浩醒来了,摆出单脚跪着的姿态。 『——』 正要冲过去的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确认是它后,微微眯起了眼睛。 小怪跟他保持距离,眼露凶光,瞪着他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你来做什么?』 不发一语地回头看着小怪的昌浩,突然牵动嘴角笑了起来,说: 『哟,一眼就看出来了啊?不愧是十二神将。』 昌浩一只手拿着宽松薄衣,站了起来。温度一天比一天低的京城夜晚,光穿一件单衣已经会觉得冷了。他披上薄衣,走到了走廊上,身上散发着藏也藏不住的磅礡神气。接着,他偏过头来瞥了小怪一眼,仿佛看穿了它的心思,说:『不用担心,神将,我说完话就会离开。以原形出现毕竟不方便,怕会引来骚动。』 小怪跟在他后面,低声说:『真是的……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元呢,你长话短说吧。』 昌浩迎着夜风,俯视小怪,披散的黑发随风飘曳。 『异邦的妖影从贵船消失了,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小怪瞪大了眼睛,反射性地提高了声音说:『高龗神,那怎么可能……』 俯视着小怪的昌浩,表情和缓了下来。 『我骗你做什么。』 昌浩——附身在昌浩身上的高龗神,缓缓仰起头来望着天。 『很遗憾,我没能消灭他们。』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说话的方式和语调都不像平常的昌浩。 『以人类来说,这家伙算是很有骨气。』 以昌浩的模样出现的贵船祭神摸着自己的胸口,淡淡一笑,看着小怪。 『有什么事就叫我……不过,要那个「声音」能传到我耳里才行。』 『当然可以,这小子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小怪说得这么不客气,高龗神只是微微一笑。 小怪皱起眉头,不屑地抬头看着高龗神,眨了眨眼睛。这个神还真大方呢!竟然做了这样的承诺。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昌浩再呼唤祂,只要那个声音是昌浩真正的实力,祂就会出手相助。可是,小怪总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看到小怪充满戒心的样子,高龗神嘻嘻地强忍住不笑出 声来,披在肩上的薄衣轻轻晃动着。模样明明是昌浩,却散发出庄严神圣的气息,看起来就像个成熟的大人。以『晶莹』来形容他清澄如白刃的眼眸,再贴切不过了。 插图p015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想我的判断应该不会错。我要说的话说完了,我走了。』 薄衣翩然滑落,昌浩的身子也同时摇晃倾斜。 一股眼睛看不见的神气迅速飞向空中,留下惊人的清冽轨迹,消失在北方天际。 『昌浩!』小怪猛地现出原形,一个与娇小的小怪全然不同的高大、健壮的身影,在走廊上拉长开来。红莲接住差点倒地的昌浩,用薄衣盖住他变得冰冷的身体,一把抱起了他,接着回头仰望高龗神留下的神气轨迹,金色眼睛闪过激愤的凶光。 『他才刚复元呢!』 因为昌浩正在沉睡中,所以高龗神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他体内,可是即使这样,还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更何况,高龗神是日本前五名的贵船祭神。 『可以让那个神附身,也很不得了呢!』 突然传来悠然的声音,红莲诧异地回过头,看到晴明站在走廊黑暗处。 『晴明……』 老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红莲叹了口气。 说得也是,当代最伟大的阴阳师,怎么可能没发现神的降临。 晴明看着在红莲怀里的孙子,那张睡得很安稳的脸,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天真无邪。在月光照射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呼吸很正常、很规则。 可见,高龗神为了不给昌浩造成太大的负担,尽可能抑制了神气。 晴明轻轻戳戳沉睡中的昌浩的脸颊,苦笑着说:『真是的……他被惹不得的家伙看上啦!』处得好,神是很好的靠山,但是稍微惹祂不高兴,就会倒楣好几代。『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晴明嘴巴这么说,表情却很沉着。 秋风拂过脸颊,晴明抬头看着月亮,红莲也跟着他抬头望向天际。 ——异邦的妖影从贵船消失了。 大家都以为异邦的妖怪潜藏在贵船地下深处,所以,高龗神想回去原来所在的贵船山却回不去。昌浩也有所感觉,才会拜托小怪去京城内巡视。他要知道,异邦的妖怪会不会从贵船入侵京城?那之后它们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是不是现在还待在贵船? 高龗神完全掌握了状况,所以特地来通知他们妖魔的动向。 穷奇率领的异邦妖怪们全部从贵船消失了。 红莲的眼中闪过不安的神色。 『它们都到哪儿去了呢?……』 第三章 第二天。 『唔……身体都变僵硬了。』昌浩伸展筋骨,喃喃说着。『哇,都咔咔响了,可能要稍微动一动才行。』 『你胡说什么!』小怪对着昌浩大吼,挡在他前面,瞪着他。『不可以突然乱动!你一直躺在床上,才刚刚好起来啊!』 可是昌浩颇不以为然,一下子挺直腰杆、一下子摆动身体、一下子左右扭动肩膀,动个不停。不久,他把头一偏,低头看着小怪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舒服。昨天还很沉重的身子,现在轻得让人难以相信,太奇怪了。』他把手放在肩膀上,让脖子发出咔咔声响,满脸疑惑。『怎么说呢……很像靠爷爷的法术,瞬间恢复了体力那样。嗯……不,好像恢复得比那样更好。』他想不通为什么。 看到不明就里抱头苦思的昌浩,小怪不高兴地瞥了北方天空一眼。 很好,有你的,贵船祭神……做得真漂亮。 昌浩没发现小怪满脸不高兴的样子,还是很阳光地说: 『我想从今天起进宫工作,现在去还来得及。』 『哦,这样啊……你说什么!?』差点就点了头的小怪,瞪大了眼睛。 看到小怪这个模样,昌浩边伸展手臂,边笑着说:『我不会太勉强自己的,不久前才办过赏月宴,所以暂时应该不会有大型活动了。』 居下位的昌浩是阴阳寮的杂工。有什么季节性活动时,他就会很忙。因为突发事故,他在床上躺了很久,所以,不会把什么难题推给他,也不会在他刚回到工作岗位时就要他加班从早做到晚,但最好还是阴阳寮本身很闲,没什么事好做。 『你说什么啊!你以为吉昌、露树和晴明会让你去吗?你这个白痴!连判断力都这么菜啊?少年阴阳师!』 『你少乘机骂人了!』昌浩立刻顶了回去,嘟起嘴来。『我真的没事,都恢复正常了。』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而且还有穷奇的事要解决,我怎能一直躺在床上呢?』 昨天他站起来还会头晕,现在那些症状都消失了。虽然一直窝在家里,却觉得身体出奇地轻盈。他觉得很奇怪,可是复元了总是好事,所以就没再想那么多了。 虽然还没彻底恢复,但是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像以前那样到处走动了。 昌浩站起来,穿上出仕的直衣,看着镜子把头发挽起来,梳成发髻,最后再紧紧戴上乌纱帽。刚开始,他总是戴不好,会扭来扭去,可是现在戴得有模有样了。 『好了,准备完毕。』昌浩回头问不同意他出仕的小怪,『怎么样?』 小怪斜斜站着,从头到脚打量昌浩后,沉着脸说:『还可以啦。』 高龗神趁附身在昌浩身上时,补充了他还没复元的体力。不知道祂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应该是一番好意吧? 昨晚贵船祭神来过的事,昌浩本身完全没有记忆。那个龙神不但来通知他们异邦的妖影不见了,还帮昌浩恢复了体力,未免太大方了,也难怪小怪要怀疑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惹恼了神,会比惹上不好的恶灵或怪物更难应付,所以最好小心一点。 『走啦,小怪!不快点会来不及。』 昌浩站在门口叫着,小怪对他点点头,站了起来。 走到餐桌旁时,晴明正在用餐,吉昌已经出门了。 『早安。』 『早……你干嘛穿成这样?』晴明瞪大了眼睛。 昌浩一边在餐桌旁坐下来,一边回答说:『我想从今天起进宫工作。』 『这样啊……既然你说可以,应该是可以了……不过,你的气色还真好呢!』晴明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昌浩怀疑地反问:『有吗?我才刚痊愈呢。』 万一看起来不像大病初愈怎么办?他开始往有点偏差的方向钻牛角尖。 看到孙子坐在餐桌前,也不拿筷子,把手抱在胸前,一副很烦恼的样子,晴明说: 『你还是快点吃吧!休了那么长的假,总不能第一天就迟到吧。』 『啊,对哦。』昌浩在脸前合掌说,『我要开动了。』便拿起了碗和筷子。 看到昌浩大口大口吃起来,晴明悄悄问坐在他旁边的小怪。 『你没告诉他昨天晚上的事?』 『嗯,那小子完全没察觉,高龗神好像把他的身体完全治好了,未免太大方了!』 昌浩用眼角余光瞄着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晴明和小怪,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是真的没时间了,所以他没停下来,继续把饭吃完。他放下碗筷时,晴明他们也说完了。 『我吃饱了。』 『嗯。』 『我又不是对爷爷说。』 『我也不是对你说啊!』晴明微微眯起一只眼睛,狡黠地笑着。 昌浩用半呆滞的眼睛瞥了祖父一眼后,低头行礼,站了起来。『那么,我走了。』 『小心走哦!』 昌浩默默向眯着眼睛的晴明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啦!小怪。』 『哦。』小怪这么回答,却还站在原地不走。 等确定昌浩走远了,它才压低声音说:『看样子,那小子今晚就会出去了。』 『我想也是。拜托你了,红莲。』 小怪听得出来,晴明说得十分真诚,微微一笑说:『不用你交代。』 八月就快结束了,白天也愈来愈短了。 年老的卫士看到很久没来皇宫的昌浩,招呼他说: 『昌浩大人,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大概是听说了他卧病在床的事,比吉昌大十多岁的卫士,用看着孙子的眼神望着昌浩。祖父与孙子之间的年龄差距,一般都是这样吧,晴明算是有点太老了,以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算相当长寿。 『托您的福,已经完全好了,让您担心了。』 『那就好,不过也不要太逞强哦!小心点。』 『是。』 昌浩点点头,走向了阴阳寮。走在他旁边的小怪,甩甩尾巴说: 『你休了一个半月呢!昌浩,你还记得工作吗?』 『你太小看我了。』 小怪跳上半眯起眼睛的昌浩肩上,继续嘟嘟囔囔地说: 『如果休假期间通通忘光了,那可就麻烦啦。你要机灵点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低声驳斥,扬起了眉毛。『我的修行本来就不够充分了,所以我躺在床上时都有复习,也看了很多书,不用担心……』话中带着颓丧。 小怪眨了眨眼睛,讶异地贴近昌浩的脸看着。昌浩按住它的鼻子,轻轻推开了它。 『如果我再机灵点,就会发现彰子的样子不对,也不必让爷爷冒那么大的险了。而且……』昌浩停顿下来,咬着嘴唇。 『昌浩?』 『没什么。』昌浩瞄了小怪一眼,皱起了眉头。 自己再不机灵点的话,脱离晴明的式神行列、跟着自己的红莲,将会失去立场。 十二神将的青龙看他的眼神还是像针刺一样。他很想对青龙说,既然你这么讨厌我,眼中只有爷爷一个人,那就不要每天来看我一次啊!害我全身不自在,冒出一身冷汗。可是他又不敢说,只好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假装看书或睡觉。 奇怪的是,青龙来的时候,小怪都正好不在。不,不对,很可能是青龙趁小怪外出时才来。 走向阴阳寮的路上,昌浩一边与擦肩而过的贵族们点头致意,一边思索着:对了,六合跟天一也常常来,小怪不在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在。当小怪受昌浩之托去京城内巡视时,他们就会算准时间,其中一人或者两人同时出现,在小怪回来之前,他们什么也不做,就只是陪在他身旁。 六合在想什么,很难从脸上看得出来,他又沉默寡言,所以跟他说话也说不了几句。天一是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只会偏头倾听,安静地笑着……为什么神将都是这个样子呢?昌浩斜眼看着坐在肩上的小怪,深深叹了口气。 『干嘛?』小怪察觉到昌浩的视线,半眯起了眼睛。 昌浩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时候,斜后方传来朝气蓬勃的声音。 『这不是昌浩吗?你没事了啊?』 昌浩停下脚步回过头,慌忙鞠躬行礼说: 『是行成大人啊,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没关系、没关系,你很久没出仕了呢!』 是右大弁兼藏人头的藤原行成,曾经担任昌浩的授冠人,时时刻刻都很关心他。 当昌浩受伤躺在床上时,他也常常派使者去探望。他对昌浩就是这么好,所以昌浩下 定决心,当行成有需要时,他一定会尽全力报答。 在同年龄的贵族中算是最有成就的行成,将来一定会树立很多政敌,被卷入各种事端和阴谋中,例如诅咒或诅咒或诅咒……好讨厌哦,政治太恐怖了! 就像掉入泥淖一样,陷得愈深,心情愈是沉重。 『你完全复元了呢!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是啊,我完全复元了。』 昌浩回答后,发现行成穿的不是一般衣冠,而是轻便的直衣,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行成注意到他的视线,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绽开笑容说: 『你在看我的装扮啊?最近京城内发生了很多疑案,皇上命令我禀报情况。』 直接的调查或搜寻是由卫府、京职和检非违使1负责,而他是要去现场会同调查。 『疑案?』 听到昌浩这么问,行成瞪大了眼睛说: 『啊,对哦,你都不知道……就是神秘失踪的「神隐事件」。』 『神隐?』 昌浩不由得反问,行成点了点头。京城到处都有人失踪,包括各种职业、各种年龄的人,有在贵族家工作的杂役、神社的神主、厨房女工、卖东西的女孩、寺庙僧侣……最近甚至波及殿上人的亲人、侍女,受害范围愈来愈广。 『发生神隐意外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生死不明,也查不出原因。这样下去会人心惶惶,所以皇上命令我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行成还说,如果是超越人类能力的行为,就得请阴阳寮帮忙,所以届时要拜托昌浩了。听到他这么讲,昌浩满脸为难地说: 『我只是个下层菜鸟小官,这种事……你应该去跟我父亲或我伯父说。』 『哦,是吗?可是我对你抱着很大的期望呢!』 行成豪爽地说,走向已经等他很久的部下们。 昌浩目送着他离去,板起脸来思考着。 『神隐』,就是人仿佛被神藏起来般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怎么可能呢? 『小怪,今晚去贵船看看。』 『贵船已经没有异邦的妖影啦!』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瞠目结舌。『真的吗?』 『是啊。昨天晚上你睡着时,贵船的龙神特地来通知了我们。』 『咦?……』昌浩的脸顿时变得苍白。『骗人,我完全不知道。』 哇啊啊,祂会生我气、会对我作祟、会惩罚我,因为祂是神,我没注意到祂来过,祂一定很生气!他抱着头蹲了下来,小怪赶紧从他肩上跳下来,安抚似地挥着手说: 『哎啊,你不必这么介意啦!』 因为贵船的龙神好像很喜欢昌浩,喜欢到不只救了他的命、帮他复元、特地来通知他们异邦妖影的事,还说可以协助他们,有必要时尽管去找祂,严格说来算是对昌浩很好了。小怪跟晴明讨论过后,甚至决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昌浩,怕他因此跩了起来。 昌浩猛地抬起头,很认真地说:『祂真的没生气?没骂我混账,或是搞得乌云密布、雷电效果满分来吓人,或做些什么有的没有的吗?』 『你想太多了。』 『是你自己说神会作祟啊!』 『你想太多了、想太多了,不用烦、不用烦。』小怪拍拍昌浩的肩膀,转过身去。『不管怎么样,还是去看看吧!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线索。』 昌浩嗯一声,点点头,站了起来。 插图img01 1『卫府』是负责警备的单位;『京职』是掌管京城司法、警察、民政的机关。『检非违使』是在京城内负责取缔犯罪、风化业等警察业务的官员,为原律法中没有的新设职务。 第四章 到了酉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夜幕低垂。 昌浩退出皇宫后小睡了一会儿,等天色整个暗下来,便溜出了家里。身上穿的是松叶绿的狩衣,尽可能选择这样的深色衣服,是为了融入黑暗中。 去贵船的事,他不敢让父母知道,只大略向晴明报备过,但是父亲吉昌好像隐约察觉到了。 『他毕竟是我老爸。』昌浩纵身跃上围墙,以灵活的动作跳下来,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无声着地站起来后,小怪的白色身影也跟着跳落下来。 『喂……』小怪突然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偏着头问:『怎么了?』 但是小怪似乎不是在叫昌浩,它夕阳般的眼睛看着昌浩背后。昌浩循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有个男人单脚跪在墙上。这个浮现在黑暗中的年轻人有着深色的长发,肩上缠着长布条,散发出微量的神气。年轻人掀起长布条,翩然跳下墙来。 『咦?』 昌浩斜眼看看小怪,小怪满脸疑惑地瞪着那个年轻人说: 『六合,你来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只是想如果你们要上哪儿去,我也去。』 『所以我问你跟来做什么啊?』 六合是晴明的式神,应该在主子晴明身旁随时待命。他却离开了安倍家,打算跟他们一起行动,这吹的是什么风呢?昌浩满脸诧异。 六合一派轻松地回说:『我就是想来,你们不用太介意。』 怎能不介意呢? 昌浩猛搔着后脑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六合看着他,轻轻掀起缠在肩上的长布条,忽然消失不见了。 虽然消失了,但是人就在附近。他的气息在咫尺之间飘荡着,似乎是打算隐身跟随他们。昌浩有些犹豫,但是没时间想那么多了,他迎向暌违已久的夜风,跨出了步伐。 小怪跟在他背后跑,问:『你要怎么做?』 『先去贵船,确认那之后变成怎么样了,然后再调查下落不明的人。』 在宫里做着很久没做的杂务时,他也竖起了耳朵,仔细听到处都有人在谈论的『神隐事件』。皇宫是传言的宝库,贵族们基本上都很重视消息的交换,所以只要套他们的话,他们几乎都会说。而且这次是属于灵异事件,所以昌浩在阴阳寮虽属下层官员,但毕竟是『晴明的孙子』,只要他表现出关心的样子,不用他开口,对方就会主动找上他,大半都是问他:『晴明大人有什么看法?』 那也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可是也不要见到我,冲口就说『晴明大人』嘛!我可是有名有姓,叫安倍昌浩啊——他心里这么嘀咕着,可是表面上装得很沉稳,跟他们对答如流。小怪给他的评语是,他已经把宫中用的『制式问答』发挥到极致了。 据说已经有十多人失踪,而且是突然消失,音讯全无。 昌浩紧紧抿着嘴,走向城郊。 会不会是被某种妖怪抓走了,而且已经成了食物?这些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们,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恐怕是零吧?穷奇那些异邦妖怪们,最喜欢的食物就是人类。 昌浩停下脚步,环顾周遭。 『嗯……』 昌浩晚上出来巡视时,一定会对自己施加暗视术,所以即使在全黑中也能看到某种程度。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把头微微一偏问:『怎么了?』 『嗯,我在找个东西……也许不该说是东西吧……』昌浩的视线四处游移后,叹了一口气。『唉,还是得叫它才行。』 他潇洒地撩起前额的头发,抬起头来,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圈圈,抵在嘴巴上,发出了嘹喨悠远的声音,破风而去,回荡缭绕,尖锐的余音残留消失在天际。 小怪哑然失色看着昌浩的行动,没多久,就听到从某处传来嘎啦嘎啦的车轮声。 它拍动长耳朵,回头看着声音来源,讶异地眯起了眼睛,听到昌浩开心地说: 『啊,来了、来了。』 昌浩挺直身子,伸长脖子望着远方,没多久,他炯炯发亮的眼睛所看的地方出现了伴着灰蓝鬼火的大牛车。一看就知道是妖怪牛车,没有牛拉着,是靠自己的力量疾驰的妖怪车,昵称『车之辅』,是昌浩替它取的名字。 车之辅冲到昌浩面前,嘎地紧急煞住了车子。飘浮在车轮中央的大脸亲切地笑了起来。昌浩满面笑容地展开双手,拍拍远比自己高大的大车轮,看着车之辅的脸。 『哇,车之辅,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车之辅嘎吱嘎吱摇晃着车体,将车轭举起再放下。这个听得懂人话、却无法跟人对话的妖怪,就是这么做来表示自己的心意。 茫然看着这副情景的小怪,用前脚拉拉昌浩的袖子,说:『喂,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反射性地吼回去,把小怪的爪子从袖子上扒开。『干嘛啊?怪物小怪!』 『不要叫我怪物!』小怪忍不住像平常一样顶回去,眼睛半张地抬头看着昌浩。『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之前,昌浩和小怪曾经拜托这个车之辅载他们去贵船。从平安京到贵船山很远,以人类的脚程,再怎么赶都要花半天以上的时间。可是浪费那么多时间就来不及了,一分一秒都要争取的昌浩和小怪,就是在这个怪物的协助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贵船。 可是,那之后昌浩就受了重伤,一直在床上躺到了今天。小怪也知道车之辅是个善良大方的好家伙,但还不至于好到吹声口哨就来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培养出了这么好的感情? 『小怪去京城巡视时,它就会来探望我。不过我们家四周都有爷爷布下的结界,所以它只能在墙外。』 那时候正好六合在,昌浩就拜托六合把他背到墙那里。六合的体格跟红莲、青龙差不多,所以昌浩坐在六合肩上时,围墙的高度大约到他胸口。昌浩就那样跟车之辅比手画脚,沟通想法,后来成了意气相投的朋友。 『哦,这样啊……』 小怪的眼睛都没了神,可是昌浩没发现,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嗯,就是这样。』 昌浩这么说,还回过头去问车之辅:对吧?车之辅咚地放下车轭,代表点头。 昌浩又继续跟它比手画脚说起话来。小怪看到他们那个样子,显得很不高兴,眨了好几次眼睛,翻着白眼,抬头看着昌浩,大概是不满自己完全不知情。他无意义地拍动耳朵,啪啪甩着尾巴,好像不爽到耍起性子来了。 隐身看着这副情景的六合,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看得兴致盎然,直眨眼睛。 ——这个腾蛇,还真是…… 『好了,我们走吧,小怪。』大概是达成了协议,昌浩回过头对小怪说。 『去哪儿?』 小怪斜斜站着,眼睛茫然望着远处。昌浩一把抱起它的白色身体,绕到车之辅后面。 『它说要载我们到贵船。』 昌浩一跳上车,车之辅就往前冲了。还是坐得很不舒服,但是一想到可以缩短时间,这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哇,好痛!』 『哎哟!』 『别踩我、别踩我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 突然,咔叽一声,两人的对话就那样中断了。 坐在车顶上、面向车后的六合,不管车子振动得多厉害,还是一派轻松自在的样子,一只手的手肘抵在膝盖上,喃喃说着:『咬到舌头啦。』 没多久,又听见两人鬼吼鬼叫地吵了起来。 就这样,点着灰蓝鬼火的怪物车子,在黑夜里像风般疾驰着。 隔着贵船川并排的两座灵山覆盖着清灵的神气。 其中的贵船山,充满了之前来时所没有的神圣庄严,恢复了应有的样貌。 昌浩他们到了围绕灵峰贵船山的结界外,交代车之辅在外面等,便踏入了结界中。 清澄的空气冰凉沁人,好像只要来个深呼吸就会让人振奋起来,贵船的灵力完全恢复了。异邦的妖怪们确实从这里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残余的妖气。 在自己昏睡期间,那些妖怪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有神圣结界保护的灵山,凉风徐徐吹着,一片静寂。沿着山路继续往上走,会看到掌管贵船神社的神职人员居住的社务所,前面就是正殿。 昌浩抬头看着耸立在蓝色天空中的巨大山影,心中闪过了一阵苦涩。这里负责祭神的你宜和宫司都被异邦的妖影害死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发现这件事。那 些惨遭杀害、皮肤被妖魔用来伪装成人类的被害者,临死前都想着什么、看到了什么呢? 『听说晴明私下替他们做了镇魂仪式。』小怪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喃喃说着。 昌浩点点头说:『嗯……听说是非常机密。』 贵船是祭拜水神『龙神』,皇上就是向祂祈雨,祈求祂保护这个国家。 既然负责祭祀的人惨遭杀害,就非向皇上报告发生了什么事不可。 所以,安倍晴明向当今皇上和左大臣藤原道长奏明了事情经过。 他说这个国家遭到了异邦妖影的威胁,并且把前些日子寝宫发生大火后的一连串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未及时禀报的惩罚。 但是藤原大人非常信任晴明,不但没有惩罚他,还命他尽快解决这件事,在大家还没察觉前除掉异邦的妖怪。 藤原道长知道自己的女儿成了异邦大妖魔觊觎的对象,但是他很镇定地说: 『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有你在啊,晴明。』 只要有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保护,再怎么厉害的妖怪也伤不了彰子。昌浩听晴明转述藤原大人的话后,也这么觉得。保护彰子的不是别人,正是爷爷,所以绝对没有问题。 他这么想着,可是转瞬间又想:『慢着,怎么连我都依赖起那个老狐狸了!』顿时讨厌起自己来。他多么希望早点培养出可以毅然决然说『不用担心,有我保护彰子』的实力。想着想着,昌浩的心情不由得往下沉,打从内心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 『嗯?』昌浩把手放在胸前,总觉得有什么冰冷的硬物卡在心中,就是通常会卡在脖子一带那种沉重的东西,酷似焦躁、不安、寒颤的黯然感觉,身体不寻常地冷了起来…… 『昌浩,你怎么了?』 昌浩仿佛刚从梦境中醒来般,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低下头来,看到小怪的白色身影浮现在黑暗中,夕阳般清澈的眼睛正关心地看着自己。 昌浩握紧了放在胸前的手,稍微思考了一下,笑着对小怪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一个飘浮的灰蓝色光点,停顿了下来,疑惑地看着这个一闪一灭、乘风浮游的轻柔光点。起初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是不久后他惊讶地发现了—— 『是萤火虫?』 恐怕是非季节性,而且是今年最后的萤火虫。 这只萤火虫在树木层层掩盖、连月光都照不进来的黑暗中飞舞着。昌浩惊叹地停住了脚步,脚下的小怪也看呆了。 『太稀奇了。』 『是啊。小怪,现在是几月?』 昌浩明知现在是几月,还是不由得想向小怪确认。小怪也是同样的心情,啪啪眨着眼睛,老实地回他说:『八月已经结束了……现在是深秋了呢。』 『大概是因为贵船与人类世界有明显的区隔吧。』 这个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很沉稳,不像红莲的声音那么低,也比青龙柔和。 昌浩循着隐形的六合的气息,微微抬起头来移动着视线,调整到看红莲的高度。六合虽然隐形了,但昌浩还是隐约知道他的眼睛位置,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可是贵船还比人类世界冷呢!』 『神所在的地方就是这样。』 『哦。』 没错,如假包换的龙神就是住在这座山里,所以任何不可思议的事都可能发生。昌浩这样说服自己,视线还是追着那只浮游的萤火虫,旁边贵船川的潺潺流水声不绝于耳。 为了救彰子、也为了救圭子,两个月前,他曾拼了命赶来这里。那时还有许多只萤火虫,现在就剩下这最后一只了。据说贵船川是萤火虫胜地,那个时候也是刚过了萤火虫季节,却还有那么多萤火虫,可见到了盛夏,翩翩起舞的萤火虫应该很壮观吧? 在黑暗中舞动的无数萤火,想必很漂亮。 『如果……』昌浩低声的自言自语消失在风中。 小怪晃动耳朵问:『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昌浩大动作地挥着手,转身向前走向贵船神社正殿,脚步出奇地快。 『喂,等等我啊,昌浩!』 小怪在大步前进的昌浩后面追赶着。昌浩听着它的脚步声,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热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刚才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彰子的身影。 都怪贵船的灵气,是这个清澄的沁寒空气,让他清晰地想起了那一晚的事。 但是,他并不是想起了那一战,而是想起萤火虫团团飞舞一定很漂亮,如果带彰子来看,她一定会很开心。 昌浩卧病期间,彰子经常写信关心他,而且不到三天就写一封。但是昌浩接到两封才会回一封,因为他对自己的字没什么自信,总是犹豫着不敢写。 『会不会很对不起她呢?』 昌浩碎碎念着,强烈的罪恶感袭向了他。 他想应该找一天去向彰子报告痊愈的事,顺便带个礼物去看看她。 现在正好在山上,所以可以送她红色的枫叶或树木的果实。基本上,贵族家的千金小姐几乎都不曾出过家门,所以她一定会很开心。看到彰子花一般的脸庞绽放笑容,开心地对他说『谢谢』,他也会很开心。 昌浩东想西想,想得入了神,所以眼睛没看前面,走得漫不经心。突然,小怪紧张的尖叫声刺入了他的耳中。 『喂,前面!』 『咦?』 昌浩听到『咚』的一声,额头突然用力撞了一下,瞬间眼冒金星。 『唔……』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那样重重往后摔。 『昌浩!』 小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但是现身的六合比它更快一步,单手撑住了往后倒的昌浩肩膀。昌浩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压着额头。 『唔……啊……』眼泪这才渗了出来,头晕眩得厉害。 小怪冲到昌浩身旁,受不了地瞪着他说:『你真没用,走路要看前面嘛!』 『好丢脸哦……』昌浩嘶嘶吸着鼻子,抬起头来,然后回过头看,可是六合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谢谢。』 六合没有回答,昌浩早料到会是这样,喘口气,站了起来。 他眺望被树木掩盖、一片漆黑的山路,若有所思似地皱起了眉头。小怪看到他正注视着黑暗的远方,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嗯……我本来想走到正殿,可是……』 他交代车之辅在外面等他们,所以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而且他还想再回到京里调查神隐事件,现在差不多子时了,要节省时间才行。 『我还没向高龗神道谢呢。』 听到昌浩这样喃喃自语,小怪瞪大了眼睛。昌浩瞥了它一眼,说: 『我可以逃过一劫,都要感谢这里的高龗神吧?只是我都不记得了。但是祂救了我,我都还没献上供品,也还没祭拜祂呢!』 昌浩仰望天空,摸着后脑勺喃喃说着:『因为我都在昏睡中啊。』小怪看着他,脸上流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神情。没错,最好是尽自己所能去做,就某方面来说,这么想绝对正确,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未免太没有危机感了。 在惹不得的众神当中,高龗神可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入前五名的。祂会对昌浩特别关心,只不过是因为昌浩替祂解除了咒缚,如果解除咒缚的人是晴明,那么就算昌浩快死了,祂也只会冷冷地说:『这是他的命。』就丢下他不管了。 『把神也卷进来的命运啊,真有意思呢。』 思考中的小怪,耳中传来六合沉稳的『声音』,它朝什么也看不见的空间瞥了一眼,喃喃说道:『他毕竟是晴明的继承人啊。』 这个晴明的继承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抱着头走在小怪前面,口中念念有词。 那模样看起来有些……不、是很不牢靠,实际上也还是个半吊子,有时还真拿他没辙呢! 『是这样啊。』 没想到六合回应得这么顺口,小怪顿时哑口无言。 『你无所谓吗?』 小怪压低嗓门不让昌浩听见,向六合确认,六合却很诧异似地反问他: 『我想既然晴明说他是继承人,应该就是,不是吗?』 晴明说过,昌浩是安倍晴明的继承人,不久后将是他们十二神将的主子,所以六合想应该就是这样。不过如果昌浩没有这样的才能和气度,他大概也会有所怀疑和不满。 但是,当昌浩把这座山的祭神高龗神从咒缚中解救出 来时,六合也在场,还亲眼看到昌浩一个人安抚了半狂乱的腾蛇,平息了熊熊燃烧的业火。 小怪晃晃耳朵,望向了远方。 『这样啊……』 小怪话中带着暖意,六合微微眯起眼睛,什么也没说。 『唔,没办法……』 一直抱着头念念有词的昌浩,挺直背,一本正经地面向贵船山,用力吸了一口气说: 『高龗神,谢谢您!』 贵船神社供奉的神就是贵船山本身。昌浩在声音的回响中击掌膜拜,干涩的响声穿过黑暗缝隙,响彻云霄。他就这样合掌闭目了好一会儿,然后深深一鞠躬,转身离去。 『好了,回京里吧。』 『还真简单呢。』小怪半嘲讽地说。 昌浩胸有成竹地说:『没关系,我很有诚意。』 问题不是这个吧?小怪目瞪口呆。昌浩不理他,开始跑步下山。 听到昌浩说的谢谢,那个龙神会怎么想呢? 小怪有些不安,抬起头来看着高耸的灵山,心想总不会现在在这里显灵吧? 『小怪,我要丢下你了哦!』昌浩在白色的小怪身后叫着。 小怪轻轻叹口气,脚一蹬,追上了昌浩。 他们从贵船回到京城时,刚好过了丑时半刻。 据说第一个下落不明的人,是在右京的四条大路与木辻大路附近失踪。一个在藤原一族中算下级贵族的宅邸工作的杂役,晚上出来巡视时,突然消失不见了。 车之辅疾驰到四条大路与木辻大路交叉口附近,突然紧急煞车,又像之前一样,把昌浩和小怪从前面摔了出去。 『哇!』 撞开帘子骨碌滚下来的昌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压着后脑勺强忍住疼痛。他很感谢车之辅载他们,也很感谢它跑得这么快,可是停车时如果不能想办法改进,难免又要撞出新的伤口了。 回来的一路上也是东跌西撞,全身上下都瘀青了。 『竟然坐车坐到瘀青,太没面子了。』 昌浩嘀嘀咕咕地埋怨着,从车辕下面钻出来,向载他们来到这里的车之辅慎重致谢。基本上,昌浩从小就被父母和祖父教得很好,是个会说『谢谢』和『对不起』的孩子。自己没有错的时候,绝不退让,但是错在自己时,也会勇于承认。 『谢谢你,说不定会再拜托你载我们,到时就麻烦你了。』 昌浩笑着这么说,车之辅也很开心地嘎哒嘎哒摇晃着车轭,然后很快消失在月光照耀的京城大街上。 右京的妖怪数量从春末时增加了不少。第一次遇到车之辅是在右京,而异邦的妖影最初也是潜藏在右京的某个角落。 『先去那家贵族宅邸,还有神主和厨房女工失踪的神社……』 昌浩话还没说完,几十种声音就同时冲着他叫:『孙子——!』 小怪反射性地用力往后跳,六合也发觉情形不对,维持隐形状态逃到了某家宅邸的墙壁上。 就在这时候,几十只小妖像滂沱大雨般落在整个傻住的昌浩身上,他瞪大眼睛大叫:『哇啊啊啊——!』 昌浩被压扁后,新来的小妖们又欢欣鼓舞地冲到他身上。 『哟,你痊愈了呢!』 『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很担心你呢!』 『你的动作还是这么迟钝!』 『不、不,孙子就是要被压扁才是孙子!』 『说得对、说得对。』 『如果没压扁就不好玩了。』 『就是嘛。你还好吧,孙子?』 小妖们争先恐后地聚集过来,个个眉开眼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小怪看到这样的情景,用前脚半遮住眼睛,很不忍心似地喃喃说着: 『可怜的家伙……』 可以说是一天一压吧?回想起来,昌浩平常晚上出来走动时,几乎都会被小妖们压扁。没有这一幕,反而好像少了什么。 昌浩从『小妖山』下伸出来的右手开始震啊震地颤抖起来。然后,小妖山一摇晃,额头上冒着青筋的昌浩就猛地站了起来。 『你……!』他啪哩啪哩地扒开攀在身上的小妖们,两眼发直地瞪着小怪。『你每次都一溜烟就逃了!』 小怪满不在乎地避开昌浩几近杀意的眼光,吊儿郎当地说: 『很久不见了嘛,所以我想它们一定很想压你压个痛快。』 『那你不会自己被它们压啊!』 『什么?昌浩,我这么娇小可怜又可爱,你舍得我被那些混账压扁吗?』 『谁娇小可怜又可爱啊?应该是矮不隆咚无耻又自大吧!只是个怪物,跩什么跩!』 『不要叫我怪物,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看着昌浩和小怪叽叽歪歪地吵了起来,小妖们颇有所感地说:『对嘛,就该这样。』 决定隔山观虎斗的六合,又发现了腾蛇出人意表的另一面,看得有些动容。与昌浩共同行动的小怪是火将腾蛇的伪装模样,本质应该还是腾蛇,但是,跟六合至今所认识的腾蛇判若两人。 晴明说过,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改变。原来如此,的确会改变。 『不过,好像变得有点太过火了。』 这么自言自语的六合,突然觉得状况有异,眯起眼睛,用锐利的视线环顾四周。 同时,昌浩和小怪也察觉了,两人顿时噤声,回头看着四条大路西侧。 风窸窸窣窣地拂动着,一股怪异的潮湿、微温气息,渗入了秋天凉爽干燥的空气中。所有小妖们都发起抖来,一阵寒颤从脚底窜了上来。 『对了,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 一只小妖攀在昌浩脚上,牙齿嘎哒嘎哒地发抖,注视着黑暗。 异状来自西方。现在虽然有月光,但是八月已经结束,又早过了下弦月,缺了角的月亮光线微弱,隔一丈远就是一片漆黑了。 满天星星只是闪烁着,并没有灿烂到可以照亮黑暗。 但是,妖怪就住在黑暗里,它们喜欢黑暗。不管多黑,就算黑得像浓漆一样,它们的眼睛也跟白天一样看得清清楚楚。 神的眷族小怪和六合,也看到了从黑暗彼方逼近的身影。 只有昌浩还搞不清楚状况,屏气凝神地注视着黑暗。 不久,阴森的可怕瘴气乘风而来,从脚底往上爬,紧紧缠住了他的皮肤。昌浩咕嘟地咽了口口水,他知道有妖怪来了,而且跟他至今所见过的妖怪完全不同,是他过去从没见过的可怕妖怪。 跟异邦的妖怪迥然不同,飘散的妖气比较像现在缠着昌浩的小妖们。 他们听到咻咻咻的怪异声响,就像蛇吐出舌头吓唬敌人的那种声音。 『……什么啊?』昌浩从嘴巴发出了紧张、嘶哑的声音,手掌心都冒出汗来了。 攀在他腿上的小妖挤出抽搐般的声音说: 『有个很可怕、很可怕的东西,在猎杀异邦的妖影!』 昌浩会意不过来,不由得反问它:『你说什么?』 『哎呀!』小妖焦虑地叫了起来,『我说猎杀啊!那家伙在猎杀老追杀我们的异邦妖影啊!』 瘴气膨胀起来,黑暗猛地爆开来了。才一眨眼,那只妖怪就突然出现在昌浩眼前。 『什么!?』 连小怪都大吃一惊,它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好个巨大的影子。从毛茸茸的圆滚滚身体,伸出了八只粗大的脚,释放出混沌沉重的瘴气,瞪着呆呆站立的昌浩。 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直盯着被小妖们包围的少年,看起来十分空洞。 昌浩茫然地抬头看着它。他见过这种妖怪,但是比这只小多了,可以放在手掌心,也没有体毛,会在树上或屋檐下吐丝织出美丽的网,用来捕捉猎物。 不对,昌浩修正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不会结网,只会在地上爬来爬去。 『……是地蜘蛛。』 昌浩慢慢在怀里摸索着,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全身发冷,血液倒流,一阵晕眩。 『嗡……』 他右手拿着符咒,在眼前晃啊晃地,忐忑地眯起了眼睛。 小怪的小小身躯被深红色闪光包围,迸出了超强的神气,显露出了十二神将的本性。红莲轻轻举起的右手无声地燃起了红色火焰,火焰向前延伸,强而有力地摆动着。 小妖们躲到昌浩和红莲背后,挤成一团,隔着些微距离,交互看着大蜘蛛和昌浩他们。大蜘蛛的八只脚沙沙沙地爬着,大张的口中满嘴尖牙。 『——!』 轰的一声巨响震荡了空气,红莲的火焰蛇四散,冲向了地蜘蛛。地蜘蛛发出沉重的咆哮,吐出了白色丝线,丝线上滴着 绿色黏液。这些丝线一落地,就发出嗞嗞的声音,冒起白烟。 『什么!?』 红莲赶紧抱起看傻了的昌浩,纵身跃起。丝线落在刚才他们所站的地方,地面一片黏稠,嗞嗞冒起了白烟。 大蜘蛛又接二连三地撒出丝线,纵横交错布满了地面,昌浩他们很快就无处可逃了。小妖们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着。 昌浩和红莲落在丝线的缝隙间,那是最后的空间了。 地蜘蛛继续吐丝,红莲空手将冲向昌浩的丝线拍落。嗞的一声,红莲手上冒起了白烟。这是用来熔解猎物的丝线,被网住的异邦妖怪恐怕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熔掉了。 『红莲,让开!』昌浩怒吼。 但是红莲没走开,用后面那只手制止昌浩,轻轻举起了滴着黏液的右手。哗一声,整个裹住右手的火焰燃烧了起来。 地蜘蛛又向红莲吐出了丝线,红莲的火焰延烧开来,缠上了丝线。但是丝线从火焰钻出来,爬上红莲的手。熔解皮肤的声音刺激着耳朵,昌浩瞪大了眼睛大喊: 『红莲!』 当悲惨的叫声响起时,六合采取了行动。 他从墙上潇洒地跳下来,用右手拆下缠在肩上的长布条,掀开来用力挥舞。层层重叠的蜘蛛丝,一碰到长布条就无声无息地掉落了。 昌浩这时候才知道,缠在六合身上的那条布有着惊人的通天力量。 六合用长布条轻而易举地除去了布满地面的丝线,再缠回身上,取下了左腕上的银手环。 『啊!……』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银手环变成银白色带子,不断拉长,化成了两端附有锐利刀刃的长枪。神气刮起了风,猛地吹动了六合的长布条。他降落在红莲与大蜘蛛之间,只见光彩四射的长枪刀刃一闪,便切断了缠住红莲手腕的丝线。 六合确定缠住红莲手腕的丝线燃烧消失了,便将目标转向了大蜘蛛。 大蜘蛛瞪着这个瞬间消灭了牢固丝网的超强年轻人,企图吓阻他。 『你是原本就住在这个国家的妖魔。』 六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断言,举起了长枪,那双瞪着妖怪的黄褐色眼睛平静无波。就在他将长枪对准了蜘蛛时,身子突然向后弓了起来。 『等一下!』 原来是昌浩从红莲背后伸出手来,抓住了长布条下摆用力拉扯。 一时失去平衡的六合回头看着昌浩,那双眼睛还是一样没什么表情。 『干嘛?』 『这毕竟是我复出后的第一战,所以我想自己来。』 昌浩一脸认真地说着没什么危机感的台词,六合一时呆住了,半晌才说: 『不是那种问题吧……』 他简直无法相信昌浩会说出这种话来。 昌浩从红莲的身体和手臂间探出脸来,瞪着妖怪。 『就是这种问题,小妖们对我说,应该由我来收拾这只妖怪。』昌浩停顿了一下。『而且我还没见过这种妖怪呢,应该是这个国家的妖怪没错,可是性质不一样。』 他回过头,向躲在背后缩成一团、不断发抖的小妖们确认。『你们说那家伙在猎杀异邦的妖影,是真的吗?』 小妖们没出声,同时点了点头。 大蜘蛛与昌浩他们保持一定距离,观察似地注视着他们。有时牙齿会动一下,从牙间滴下绿色的黏液。大概是判定六合和红莲的神气会伤害到自己,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昌浩在两人面前打出了手印,他其实是想靠自己的力量解决妖怪,但是如他自己刚才所说,这是复出后的第一战,所以还是让两位神将继续用神气压制妖怪。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没有风,昌浩身上的衣服却掀动了起来。 『南无马库萨曼答波答难·迦蓝坎心巴哩呀哈拉哈塔·久几拉马亚索瓦卡!』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大蜘蛛用力挥动它的八只脚,让上半身飘浮起来,发出撕裂空气般的恐怖咆哮,然后,那毛茸茸的巨大身体就突然不见了。 昌浩茫然地看着那个地方,难以相信妖怪就那样消失了。不是逃之夭夭,是突然蒸发了。 『怎么会这样?』 不管问谁,都不可能有答案,红莲和六合也诧异地面面相觑。但是,总算暂时渡过了眼前的危机。 昌浩大大喘了一口气,当场瘫坐了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呢?没想到会遇到那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不是异邦的妖影,而是至今从未见过的,但根据六合的判断,是原本就在这个国家的妖怪。既然以前从没见过,应该是因为什么原因而爬到地面上来的新敌人。 像牢笼般布满地面的丝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消失了。 变回小怪模样的红莲,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昌浩,问:『你没事吧?』 『嗯,只是有点虚脱。』 昌浩抬起头来,发现六合已经隐形了,气息还在身旁,但是人不见了。 小妖们一个个走到咳声叹气的昌浩脚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这样就瘫了啊?』 『是不是体力衰退了?』 『大概是因为大病初愈吧?』 『那也太差劲了吧!』 『前途多难啊!』 『你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呢!』 小妖们说得口沫横飞,昌浩只是敷衍地回应它们:『是啊,是啊。』 『拜托你啦,阴阳师。』 『要好好吃饭,才能彻底复元哦!』 『知道了吗?晴明的孙子。』 所有小妖还贴心地一起大合唱最后那个『孙』字,昌浩吊起眼睛怒吼: 『不要叫我孙子!——』 第五章 第二天,出仕的昌浩把杂务都处理得很好,可是总觉得心神不宁。 上面交代他写东西,所以他在阴阳寮的一角提起了笔,但是动不动就停下笔,发起呆来。想到什么,就突然回过神来,再慌慌张张地开始工作。一直陪在身旁看着他的小怪,快中午时刻意叹了一口气,说:『差不多该退出皇宫啦,昌浩。』 『嗯,说得也是。』摊开卷轴看着的昌浩,有气无力地回答。 其实小怪知道,他正坐立不安地等着时间赶快过去。工作时,他不是确认太阳的位置,就是在报时的钟鼓声响起时,啊一声抬起头来,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 小怪斜斜站着,抬头看着昌浩,半眯起了眼睛。 『早上,晴明说:「退出皇宫后,就去东三条府探望一下彰子小姐。」唉,晴明还真了解你呢!不愧是当代第一老狐狸。』 小怪自顾自地点着头,昌浩瞪它一眼,皱起了眉头。 『你什么意思啊?我承认我爷爷是狐狸,可是……』 『没什么意思。』 小怪甩甩尾巴装傻,昌浩撑起膝盖,正要回它一句什么时,正午的钟鼓声响起来了。他急忙收拾好桌上的书籍和卷轴,一把抓起小怪的脖子,拖着它站了起来。 『我有事先走了。』 昌浩一鞠躬后,直直转身离去,同事们都呆若木鸡地目送他离开。 早上,昌浩正要出门去皇宫工作时,晴明叫住他说: 『最近东三条府的结界好像有点松动,大臣大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我有点担心,所以你回家前顺道去看看情况。』 东三条府的结界是用来保护彰子避开那些妖怪。如果结界出现了什么异状,很可能是彰子成了什么东西的攻击目标。 昌浩离开皇宫后,直接去了东三条府。如果先回家就得绕一大圈,浪费很多时间,所以直接去是最正确的选择。如果真有什么异状,还是愈早赶到愈好。 心急的昌浩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在他旁边的小怪,晃着长长的耳朵说: 『说也奇怪,如果结界发生了连晴明都察觉得到的异状,为何彰子什么都没说?』 昌浩咬咬嘴唇说: 『说不定发生了什么彰子没发现的事……』 『喂,彰子的灵力可比那些无能的阴阳师强多了,结界出现了异状,她怎么可能没发现呢?』小怪甩着白色尾巴,皱起了眉头。『不过道长什么都没说,应该没发生什么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大事吧。』 东三条府的结界是藤原道长为了保护女儿,命晴明布设的。 藤原道长向来很注意彰子的安危,因为对贵族来说,女儿是很重要的王牌,可以用来跟其他贵族缔结姻亲关系,甚至可以送入后宫。 当今皇上的中宫是藤原道长的侄女定子。定子的年纪比皇上大,但是夫妻俩感情很好,定子也怀孕了,再过两个月,就会有皇子或皇女诞生。 藤原道长目前在朝廷拥有最高权力,当今皇上只是空有王位而已,政权全掌握在藤原道长手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他管不到后宫。 中宫定子虽是藤原道长的侄女,但是她所生的孩子对他并没有什么帮助。为了更巩固自己的权力,他必须让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人生下皇子。 想到这里,小怪就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星象。与昌浩相关的某个人的命运,将有大变动——那会是谁呢?小怪不由得抬头看着昌浩。 正赶往东三条府的昌浩直视前方,半跑半走着。从皇宫到东三条府并不是很远,应该就快到了。 到了东三条府,昌浩一定会先停下脚步,调整呼吸,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因为只要说是晴明派来的人,府里的佣人就会立刻请他进去,所以,为了不让彰子看到他急匆匆赶去的样子,他一定要先强装镇定。 小怪轻轻一跃跳上昌浩的肩膀。昌浩看了它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小怪看着昌浩认真的侧脸,表情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自己的观星术并不怎么样,所以很可能是看错了,还是不要告诉昌浩吧。 『如果是晴明的预测就该告诉他,我的预测就算了。』 小怪喃喃自语,轻轻叹了一口气。 东三条府再怎么看都很气派,不管来过多少次,都会被震慑住。 差不多该习惯啦!昌浩这么告诉自己,向来门口迎接他们的杂役说明来意。 不一会儿,就看到侍女空木从里面走出来,她是彰子的侍女,在所有佣人当中的地位应属中上。 『昌浩大人,您今天怎么会来呢?』 『是祖父派我来探望彰子小姐。』 『这样啊,那么请等一下。』 空木去通报时,其他侍女来带他们去候客室。昌浩跟在带路的侍女后面走着,边仔细观察结界的模样。晴明布设的防护墙依然覆盖着这座宅邸,但强度似乎减弱了许多。 昌浩心中涌出了疑问,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什么东西盯上了灵力超强的彰子。可是,彰子怎么没通知他呢? 『是不是认为不会有事呢?但是就算那样也……』 『啊,结界果然出了问题。晴明说的就是这个啊……』 在候客室叽叽喳喳交谈的昌浩和小怪,被折回来的空木带到了东北对屋。 覆盖对屋的是更强韧的结界,由于现在有异邦的妖怪企图危害彰子,为了吓阻它们,这里布设的防护墙施加了惊人的超强法力。但是这个覆盖对屋的结界,现在却已经薄弱到随时都可能崩溃的程度。如果力量够强大的家伙来袭,恐怕瞬间就会被摧毁了。 一眼就看出来的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太奇怪了,彰子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这样的状况。 『小姐,我带昌浩大人来了。』 带他们来的空木对着竹帘说。在彰子应声前,昌浩迫不及待地看着竹帘。 『让他进来。』从对屋内传来清澈的声音。 昌浩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那是他熟悉的声音,一点都没变。 空木向昌浩一鞠躬,拉开木门请他进去。以前彰子说过『如果是昌浩就没关系』,所以她让昌浩一个人进去,自己退下了,不过,也可能是彰子事先交代过她什么。 昌浩和一般人看不见但在他身旁的小怪穿过木门,进了设有布幔的对屋厢房,彰子就坐在板窗和竹帘前的蒲团上,望着东侧庭院。 东侧是春天的庭院,现在是秋天,所以看起来一片枯寂。 『彰子?』 昌浩不敢贸然靠近,把手放在布幔上,呆呆站着。他觉得彰子苍白的侧脸比他记忆中瘦了一些,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好像也惨白得毫无血色了。 彰子缓缓转过头来,沉静地微笑着说: 『好久不见了,你已经复元了吗?』 紧张到几乎不像自己的昌浩,看到她的笑容,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 在彰子给他的蒲团坐下来后,昌浩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你看什么?』 昌浩觉得微微偏着头的彰子,脸颊似乎削瘦了一些,是自己多心了吗? 他思量着该怎么切入主题。坐在一旁的小怪一副深思的样子,抬头看着面有难色、陷入苦思中的昌浩。 『怎么了?在额头上挤出那么深的皱纹,有一天会消失不了哦!』 昌浩一脸严肃地对带着苦笑的彰子说: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要敷衍我,老实告诉我。』 昌浩单刀直入的作战计划似乎成功了,彰子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微微张大的眼睛水汪汪地摇荡着。她看看四周,困惑地皱起了眉,然后低下头来,双手紧扣。 昌浩看着她紧握的双手,突然发现她右手背上浮现出一条红线。虽然瞬间就消失了,但很像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割开的,抽搐扭动着。 是我看错了吗? 昌浩对小怪使了个眼色,可是小怪好像没看到那条红线,一脸不解的样子。 『你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彰子无力地说。 昌浩的声音不由得急躁了起来。 『我当然会知道啦!虽然我还在修行中,毕竟也是个阴阳师啊!』 『还在修行中的阴阳师,也算是阴阳师啦。』小怪用力点了点头。 昌浩瞪它一眼,让它安静下来后,又接着说: 『结界怎么看都减弱了,我怎么可能没发现呢?你为什么没通知我?』 彰子低着头,眨了好几下眼睛,抬眼看着昌浩。 『可是如果我通知你,你一定会想做些 什么吧?』 『当然啦!』 彰子像强忍着什么似地眯起了眼睛,紧扣的双手握得更紧了,变得惨白。 『这么一来,你说不定又会受重伤啊……』她的肩膀强烈抖动着,眼看着就要哭了,但是她绝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脸部像强忍着什么痛楚似的,扭曲变了形。『圭子的事也是,如果我没有拜托你、如果我没有那么任性,你就不会受伤了!你前一阵子都还躺在床上,如果我通知你,你很可能爬都会爬来帮我,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 这些话大概在她心中憋了很久吧,像溃堤般冲泻了出来。昌浩听着她的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径地挥着手说:『别这样……』 『是我害你受伤的,所以,我不想再让你遭遇危险了!』 『你听我说……』 『其实我很害怕、很害怕,可是……』 『你听我说啊!』 昌浩大叫一声,抓住了彰子的肩膀。彰子啊的一声屏住气息,眨了眨眼睛。 『听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马上通知我,不用替我担心。我爷爷的结界没那么容易被摧毁,但是如果敌人太过强大,就很难说了。』 大概是被昌浩认真的眼神震住了,彰子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会受伤是因为我还不够成熟,所以你不要再自责了。』 昌浩这么说,眼神缓和了下来。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吧?既然你不相信,一定是我说得不够清楚。现在我正在努力学习中,还有,我的信也写得很烂……』 彰子摇摇头,表示不会很烂。昌浩又接着说:『放心吧,我保证,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在我学成之前,我绝不会死掉。』 昌浩这才放开了彰子的肩膀,环视覆盖对屋的防护墙。 『减弱了很多呢……我会先补强,但最好还是请爷爷来一趟。彰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来了什么大妖怪,而且应该不只来过一、两次。很难想象,安倍晴明的结界会减弱到这种程度。 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的小怪,发现彰子的脸颊微微泛红。 唉,也难怪啦!昌浩这么近距离看着她,还抓住了她的肩膀,冷静想想,是很不得了的状况呢!昌浩本身却浑然不觉,既没发现彰子的样子不对,也没发觉自己的心情。 小怪心想:多迟钝的人哪!但是,昌浩还径自观察着结界。 彰子深呼吸一口后,开口说: 『大约半个月前,每晚都有妖怪出现。』 那个妖怪站在东侧庭院,呼唤着她,用恐怖的声音要胁她『回应』。 她的直觉告诉她,绝不能回应,一回应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妖怪啊……怎么样的妖怪?』 『很大……被瘴气包围,看不清楚。不过,背上有像大鸟一样的翅膀。』 昌浩的心脏猛地跳了起来,脑中闪过一个影子——无数妖怪跟随的大妖魔,啪地张开了大鹫般的翅膀——不会吧?顿时他脸色发白。看着他的彰子,脸上失去了血色。 『昌浩,你怎么了?』 昌浩感到全身血液倒流,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摇着头。 不到半个月,京里已经失踪了好几个人。而且,不但异邦的妖影从贵船消失了,还出现了以前从未见过、最近才爬出地面的妖怪。 前些日子消灭的两只鸟妖,把彰子当成了绝佳猎物,要把彰子献给它们所拥戴的可怕大妖怪当祭品。 异邦的妖怪会吃人,所以,传闻『神隐』的失踪者,恐怕都已经…… 昌浩咽下在嘴里散开来的苦涩感,看着彰子。彰子还不知道异邦大妖魔想得到她这个祭品。他想,说了只会徒增她的不安,所以没告诉她真相。 『绝不能回应,还要随时带着爷爷的咒具,不可离身。』 为了让彰子安下心来,昌浩笑着说。 『放心吧,有我保护你……就算我不行,也还有爷爷啊!不用担心。』 昌浩猛搔着头,彰子摇摇头说: 『我会找你,我一定会找你,所以,你要保护我哦!』 彰子这才恢复了笑容,但可能是彻底松懈了下来,还是一副哭相。 『……』 完全进入两人世界啦——像个旁观者般这么分析的小怪,用后脚拼命搔着脖子,还胡思乱想:唉,我成了眼中钉啦!最好不要在这里打搅他们。 之后,昌浩请彰子把晴明给她的咒具拿出来,他一看就知道咒具的灵力也被大大削弱了。没想到安倍晴明设下的双重防线会被削弱到这种程度,昌浩紧握着咒具,咬住了嘴唇。 『穷奇!……』 它在哪里呢?为了避免更多牺牲者出现,非得早点把它揪出来除掉不可。 昌浩补强被削弱的结界和咒具的法力后,侍女空木进来了。 『昌浩大人,我们老爷回来了,我向他报告说您来了,他就说稍后想见见您。』 『知道了,我马上去。』 她说的老爷就是藤原道长,听说自己突然来访,一定很惊讶吧!昌浩心想,必须向他禀报,最好还是请晴明来一趟。 空木一鞠躬退下了,昌浩正要站起来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彰子,你看过成群的萤火虫吗?』 『萤火虫?』彰子眨着眼睛,将手指按在嘴上思考着。『我有看过抓到庭院来放的……怎么了?』 『昨晚我去贵船探查,看到最后一只萤火虫在飞。贵船川是萤火虫胜地,听说盛夏时会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呢!』 『哦?……』大概是想象着那种情景,彰子的眼睛炯炯发亮。对很少出门的贵族小姐来说,那种情景简直就是童话故事。『一定很壮观,很漂亮吧!跟画卷比起来,哪个比较漂亮呢?』 昌浩也兴奋了起来,又接着说: 『今年的季节已经过了,所以我们明年去看吧!』 彰子没想到昌浩会这么说,微微张大了眼睛,但是很快就摇着头说: 『不可能……贵船太远了。』 『没关系,可以请我之前说的妖怪车之辅载你去。』 有彰子在,当然不能跑得太快,但是以车之辅的脚程,只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可以来回了。 彰子满脸欢喜,偏着头说:『真的?』 『嗯,明年我们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彰子点点头,伸出了右手小指。 『来打勾勾。』 『没问题……到时候,我会把异邦的妖怪全铲除了。』 昌浩把后半部的台词留在嘴里,没说出来,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彰子的小指。 两人边勾手,边开心地笑着。看着他们的小怪,用自己的尾巴给脖子搧风,眼睛发直,喃喃说着: 『都秋天了,怎么还这么热啊!』 昌浩和小怪回到家时,已经是太阳快下山的酉时了。 他原本打算更早回家,可是被藤原大人留住了。离开东三条府时,刚打过申时的七声鼓2不久。 『啊,好累……』 昌浩把手肘靠在矮桌上,深深叹了口气,单脚盘地而坐,显得有些疲惫。 『是啊,辛苦你了。』 小怪嗯嗯地点着头,昌浩回它说是啊,便咔咔地扭起脖子来。 看来,跟宫中第一有力人士、也是这个国家头号大人物——藤原道长一对一谈话的恐怖情况,要比他想象中紧张太多了。 昌浩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说:『得把这个交给爷爷呢……』 他从怀里拿出来的是要离开东三条府时,藤原道长大人交给他的信。 起初,藤原大人打算派人送来给晴明,可是听说昌浩来访,就把信顺便交给了他。 交给他时,藤原大人还对他说:『对了,昌浩,前些日子,你从妖怪手中救出了我女儿,我要向你致谢。』天下最伟大的左大臣毫不做作地低下了头,差点吓死了昌浩这个平民。 昌浩说不出话来、全身僵硬,但是坐在他旁边的小怪,完全不把『贵族』这种地位放在眼里,所以半眯着双眼,感叹地说: 『能说「谢谢」两个字是很重要的事呢!嗯、嗯……』 小怪频频点着头,昌浩瞪它一眼,更惶恐地伏地行礼。 藤原大人还说:对了,为了表示谢意,来办个宴会吧。这下昌浩更慌张了,拼命回说没理由让大人这么做,甚至撒了个大谎言,说有个爷爷私下交代他的仪式要做,藤原大人才说那就没办法了,放过了他。 看到藤原大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昌浩有点难过,可是就算替他举办了宴会,他也还不能喝酒。 他很高兴藤原大人喜欢他,也很感谢藤原大人如此关照他,可是,让堂堂一个左大臣为区区一个阴阳寮的直丁做到那样,他觉得担当不起。 再怎么说,对方都是皇宫贵族中的贵族,以地位来说,跟他之间的差距,就像天照大神跟小怪之间的差距。 藤原大人交给他的信封上,字迹强劲、豪放雄迈。 『嗯,好棒的字,真想拿来当范本。』 看到昌浩说得那么认真,小怪嘲讽他说: 『范本再好,没天分也不行啊!』 『是啊,书法名家已经替我盖了大印,保证我没天分啦。』 昌浩想起行元服礼之前的事,皱起了眉头。啊,对了,那时候的自己完全看不见妖怪,还需要小怪的协助呢……就快陷入没用的回忆中时,他『啊』一声回过神来,赶紧甩了甩头。 得把这封信交给晴明才行。 那只老狐狸八成已经从式神那里知道他回来了,搞不好还知道他带了信回来。再这样发呆下去,那只老狐狸一定又会用各种话来挑衅他。 昌浩在心中对自己说:保持平常心、保持平常心,走向了晴明的房间。 身躯瘦弱的老人面向书桌看着书,但是昌浩一出现,他便抬起了头。 『终于来见我了啊。你还真悠哉呢!你有东西要交给我,而且那东西还是内览大人交付给你的,你怎么敢这么懈怠呢?啊,如果是分秒必争的事,该怎么办呢,昌浩?』 晴明唠唠叨叨念了一堆后,把扇子压在额头上,沮丧地叹了口大气。 『难得藤原大人看上你,指派任务给你,你这样子不行哦,昌浩。』 『是、是,我都听见了。』 昌浩不耐烦地跪在晴明面前,把藤原大人交给他的信放在桌上。 晴明用骨瘦如柴的手接过信,立刻拆开来,阅读豪放雄迈的流畅文字,看着看着,脸上渐渐浮现淡淡的惊愕之色。但那只是很微小的表情变化,所以昌浩并没发现,小到相处了几十年的小怪也是很勉强才看得出来。 『啊,对了,内览大人要您「几天内回函」。』 晴明把视线从信上移开,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瞥了昌浩一眼,说: 『看吧,他也跟你说很急啊。』 『他说几天内,又没说今天之内,而且我再怎么赶也不会差多少啊!』 昌浩抬起眼反驳,晴明像盘算着什么似地直盯着他看,让他浑身不舒服,匆匆站了起来。 『那么,我走了。』 他显然是想溜之大吉,但是晴明没让他得逞。 『慢着,你还没告诉我彰子的状况呢。』 『啊……』 默默听着老人和孙子充满感情的温馨对话的小怪,用莫可奈何的表情看着昌浩,说:『喂、喂!』 张口结舌的昌浩故意干咳一声,再重新面向晴明,坐了下来。 『彰子本人没什么事,可是结界……』 来了好几次的妖怪——恐怕是异邦大妖魔穷奇——展开了攻击,削弱了晴明布设的驱魔结界的力量。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产生龟裂而崩溃瓦解,或是被一举摧毁。 晴明给彰子的咒具,力量也被削弱了。以前的勾玉在用来吓阻被两只鸟妖煽动的藤原圭子时裂开了,所以晴明又给了她水晶的念珠。 『半数以上的珠子都龟裂了,变得白浊。可能是承受太多次攻击,一点一点龟裂了。』 『嗯……』 晴明面露难色,沉默了下来,用收起来的扇子抵住下颚。 光靠结界和咒具,恐怕已经阻挡不了了。 晴明曾经与异邦的妖怪交过手,一度打败了大妖魔穷奇,但那只是因为穷奇受伤失去了力量,所以看似轻而易举就将它击败了。 晴明年轻时,把《山海经》看得滚瓜烂熟,后来也偶尔会再拿出来重看,所以大部分的内容都在他脑海里。 根据记载,位于异地的神仙与妖魔栖息处,存在着很多力量深不可测的可怕魔物。 连高龗神都找不到穷奇的行踪,但是,京城内的人却一个接一个发生了神隐事件。失踪的人没有回来过。晴明的直觉告诉他,以穷奇为首的妖怪很可能逃离了这个世界。那么,逃到哪儿去了? 被害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点线索,真的就像被神藏起来了。检非违使和京职都找红了眼,还是找不到。 晴明接到的命令是,在完全不让人发觉的情况下将事情圆满解决。 『——』 老人低声叹了口气。 基本上,他讨厌浪费时间或太麻烦的事。好不容易成为藏人所阴阳师,可以窝在家里不出门了,却还是不断有人来请教他,或被卷入麻烦中。 他想,他死去的妻子说不定正看着这样的他,在偷笑呢。 ——最后还是会被拖下水,你就别挣扎啦。 真是的,到这把年纪了还要扛起这种麻烦,是很辛苦的事。可是,年纪跟自己孙子差不多的皇上都开口说『拜托你了,晴明』,他怎么能拒绝呢? 而且,真正需要到处跑的人,并不是晴明。 『……』 晴明瞥了面前正襟危坐的孙子一眼。注意到他视线的孙子,微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嗯……』晴明发出啪的干涩声响,收起了半开的扇子。『那么,彰子的咒具怎么样了?』 『我先施加了新的咒力,但是那只防得了一时,最好替她准备其他咒具或神具。』 晴明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看着这个最小的孙子说: 『那么,你去准备。』 『是……咦——?』昌浩反射性地点点头,但是立刻张大了眼睛,发出了像青蛙被踩扁的声音。『爷爷,你在想什么啊!』 晴明看着惊慌失措的孙子,一如往常淡淡地回他说: 『我都告诉你了啊……怎么,你做不到吗?』 唔,要开始了!昌浩严阵以待。 晴明斜眼看着昌浩,哟哟两声,装出了哭泣的样子。 『啊,怎么会这样呢?我费尽心力把我所知所学通通教给了你,你却说你做不到。枉费贵船祭神高龗神同情你,救了你的命,我得把你的命还给祂,向祂道歉才行。啊,昌浩,爷爷好难过啊,好无奈啊,痛彻心扉啊!』 『爷爷,你要杀了我?』 把命还给高龗神,意思就是要把他送去『那个世界』。平常的昌浩,在这种时候会额冒青筋、保持沉默,但是这次他有了出人意料之外的回应。 『过分、太过分了!那么做未免太残忍了!爷爷果然一点都不爱我,一点都不关心我,对吧?』 坐在一旁的小怪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看得目瞪口呆。 昌浩又继续说: 『呜……呜……没办法,你那么器重我,把所有法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我却是这副德行,还是个半吊子、不值得信赖,连怪物小怪都天天骂我。如果我这条不成熟的小命可以镇抚龙神的心,那就把我这条小命还给祂吧!』 昌浩做作地假装哭泣,一口气说完后,『呜』地用一只手掩住了脸。 插图p078 不只小怪,连晴明都看傻了眼。 『好厉害,还哭回去咧!』 小怪大为叹服,昌浩啪地敲了它一下,从指间偷看晴明的样子。 晴明遭到意料之外的反击,茫然看着昌浩。看到爷爷这个样子,昌浩在内心握紧了拳头,大声叫好。好耶,我赢了! 昌浩每次都被说得哑口无言,气得牙痒痒的,所以他早下定了决心,如果爷爷再来这一招,非反击不可。今天,他等于取得了第一次胜利。 我成功了!干得好啊,安倍昌浩,呀呼! 昌浩感叹得肩膀直颤抖,小怪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投向了晴明。 起初,晴明显得有些茫然,但是不一会儿便半垂下眼睛,万念俱灰地说: 『这样啊……既然你都有了这样的觉悟,我也不再多说了。你等着,我现在就替你把高龗神请来,你把你刚才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祂听。』 『咦?』昌浩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来。 晴明用扇子前端抵住额头,用沉稳的语调继续说: 『你出生至今的这几年,我不知道有多快乐呢!对了,你五岁时,我还曾经把你忘在贵船呢。』 『是忘记吗?』 『你曾说你不要当阴阳师,我就把你送去了书法名家和雅乐名家那里;第一次派你去除妖时,你去了,结果吓破了胆,被红莲救回来。』 『先别说这个了。』 『 所有事都令人怀念呢……昌浩,下次投胎时,你要成为品德高尚、能力非凡的人,再投胎到我家来哦!』 『……』 晴明潸然泪下,一副感情澎湃的样子。 昌浩完全无计可施,尽管拼命搜寻反驳的字眼,还是败给了当场的气氛。他摆出一张臭脸,小怪强压住已经冲到喉头的笑意,纵身一跳,用后脚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对方可是有『变形怪』传说的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一个十三岁的小娃儿,再怎么反抗也不可能赢得了。 昌浩突然听到嘻嘻的低声窃笑,抬起了头。不知何时现了身的神将六合,靠在柱子上,背对着他,不停地抖动着肩膀。站在他旁边的神将天一用衣袖遮住嘴巴,眼睛一片柔和。 昌浩耍起脾气来,不理他们。小怪则是微微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个六合的面无表情向来跟小怪有得拼,现在竟然笑了,实在太稀奇了。 『不开玩笑了……』晴明换了一个语调,看着昌浩说:『由你准备咒具交给彰子,我来负责结界的事,这样就可以做出比之前更坚固的防护墙吧?』 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终于了解晴明用意的昌浩,这才感觉到一道针刺般的视线。他追着来源,发现一个修长的身影靠在木门上,刺人的视线,带着深沉的忧郁;那就是依然用清亮冰冷的眼睛看着昌浩的十二神将之一——青龙。 昌浩很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他就是不喜欢青龙,尤其讨厌他面对红莲时的言行举止。青龙眉头微微一蹙,便不见了踪影。 他到底来做什么呢? 昌浩确定他的气息完全消失后,突然想到一件事,环视室内一圈。这里是晴明的房间,空间并不大,现在十二神将中就有四个人挤在这里,再加上晴明和自己,还真拥挤呢。 『那么,要用什么咒具代替念珠……』 他话还没说完,便发生了异状。 某种东西碎裂四散的冲击掠过,像从地底下窜上来般,发出了低沉轰鸣声,接着,大地仿佛与那声音相呼应似地震动了起来。 晴明以不像年近八十岁的敏捷动作站起来,大惊失色地冲向了庭院,昌浩和小怪也随后赶到。 神将们紧张地追随着主人晴明的行动。 晴明满脸惊愕,仰望着南方天空。 『瘴气!』 左京中央偏北的地方,从街道中间迸出了常人看不到的瘴气漩涡。 那个地方、那个位置,还有刚才那阵地鸣,究竟是…… 晴明脸色大变,转过身说:『去东三条府!』 昌浩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 瘴气漩涡的根源,就在他今天拜访过的东三条府。 可是,尽管晴明的结界变得薄弱了,他也重新补强过了啊! 瘴气刮起一阵温热的风,拍打着他变得苍白的脸。 『不会吧,结界怎么可能被破坏?』 小怪的声音像锐利的刀刃划破了风,刺向了昌浩的耳朵。昌浩『啊』一声回过神来,背后传来晴明的斥喝。 『你在做什么?快走啊!』 昌浩回过头,看到晴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慌忙走上走廊,扯下头上的乌纱帽、解开发髻,用手梳理长到腰际的头发,然后草率地绑在脖子后面。 结界突然遭到破坏,那么,那道防护墙所保护的人呢? 往上迸放的瘴气和逐渐凝聚而成的妖怪气息,从远方传到了这里。 『对了,小怪!』昌浩灵机一动,慌忙搜寻小怪的白色身影,正要往前走的小怪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小怪,你先去东三条府,尽可能快点到,快!』 他说得不清不楚,想说的话一半都说不出来,但是小怪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对他点点头后便高高跳起。 『快!』 小怪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墙的另一方。 昌浩的心脏剧烈跳动,疼痛不已,他不由得揪住了心口。应该已经痊愈的心脏,下方所留下的伤痕,仿佛在控诉什么似地隐隐作痛。 『……!』 昌浩屏气凝神,紧紧闭上了眼睛。 求求你! 『彰子!』 求求你不要有事啊! 插图img01 2七声鼓:根据古代法典《延喜式》记载,每两个小时要打一次鼓,子、午时各打九下,丑、未时各打八下,寅、申时各打七下,卯、酉时各打六下,辰、戌时各打五下,巳、亥时各打四下。 第六章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彰子送走昌浩后,使尽全身力量大大松了一口气。 沉积在心中的抑郁顿时消失,感觉轻松愉快。她本来很害怕、很害怕,怕到很想大喊救救我啊,可是又怕告诉昌浩,会像上次一样使他面临生命危险。这么一想,无论多害怕,她也不愿意向昌浩求救。也不能通知晴明,因为通知晴明,就会传入昌浩耳里。 她绝对不要再看到昌浩受伤了,想到昌浩可能因为自己再发生同样的事,她就会不寒而栗。注视着覆盖对屋的结界,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应该没问题了。』 已经没问题了,这是昌浩重新补强过的防护墙,咒具也是,而且还有这个呢——她从袖子里拿出了香包,放在手心上滚动。昌浩说过,薰香有除魔驱邪的力量,所以彰子总是随身带着这个香包。不知道昌浩是不是也这样。 从寝殿的动静来看,昌浩应该还没回家,八成是被父亲拖住了。 昌浩还好,小怪应该开始觉得无聊了。 小怪是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全身雪白,像只大猫,不是一般的动物。真正的本性封锁在那个外貌下,但是,彰子还没听说过小怪是怎么样的本性。 她觉得,小怪似乎拥有强大的力量,那个力量还会化为凶刃,但是跟昌浩在一起时,绝对不会显现出来。 从寝殿传来吱吱喳喳的声响,是侍女的声音,彰子眨了眨眼睛,隐约听到她们说『请慢走』。大概是父亲终于放走了昌浩。父亲似乎真的很喜欢他,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因为他救过彰子两次。 说不定,父亲还考虑将来让他继承晴明,成为左大臣家专属的阴阳师呢! ——我们去看萤火虫吧。 彰子想起昌浩说的话,笑了起来。 她是藤原一族,而且是摄关家3的千金小姐,不能说外出就外出。即使外出,也会有随扈或侍女紧紧跟在身旁。昌浩却邀她明年夏天的晚上去贵船,还说要让她搭车之辅。 彰子愈想愈开心,嘻嘻笑出声来。 『真希望夏天赶快到。』 现在秋天才刚过一半,之后还有冬天、春天,几乎整整一年。唉,多么遥远啊。 『小姐。』 正幻想着明年夏天的彰子,听到有人叫她,立刻收起了笑容。表现得太兴奋,一定会被眼尖的空木看出来,如果空木逼问她,她可没自信保守这个秘密。 这是秘密,是她和昌浩之间的重要约定,虽然小怪也在场,但是一般人看不到小怪,所以它也不会到处跟人家说。 『什么事?』 她回应后,空木从布幔之间探出头来说: 『老爷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请你去寝殿。』 『我父亲?』 彰子饭也不吃,一直窝在厢房。 从寝殿回到房间后,大约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太阳已经西沉,夜幕覆盖整片天空,多到几乎刺眼的星星镶嵌在空中。没有月亮,因为快到新月了,所以只有将近黎明时,天上才会悬挂似弓般的一弯细月。 彰子摆在膝上的双手紧握,失去温度的指尖颤抖着。 她的脸色显得特别苍白,但并不是因为黑夜,而是隐藏了感情、冻结起来的缘故。 她眨了一下眼睛,一次又一次在心中回想父亲说的话,心中的痛也一次比一次剧烈。 『……』 位居左大臣的父亲对她说的那些话,还在她耳边缭绕不去。 ——我请晴明帮我算好了冬天的吉日。 彰子用颤抖的手紧握着香包,垂下了头。心好痛,喘不过气来。 啊,父亲…… 彰子紧咬嘴唇时,右手背上窸窣蠕动了一下,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看到手背上浮现出可怕的伤痕。 『咦?……』 一股寒颤从她背脊窜过。 她听到了声音,那是一般人听不见、只传达给她的凄厉声音……绝对不可以回应,一回应就会被吞噬。昌浩说过,有事就叫他,他一定会保护她,所以千万不能回应。而她自己也答应过,有事就会叫他。 手背上的伤痕抽搐扭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面钻动,就要爬出来了。 『回……答……啊……』 不行、不行,不可以听! 彰子正要捂住耳朵时,突然觉得胸部疼痛,又沉又重。 『只要你回答……我就让你……』 妖怪的声音钻入了耳朵里,恐怖到了极点,却也无比诱人。 彰子左手紧握住香包,缓缓抬起头来。 竹帘、板窗、外廊前,大约相隔一丈半的距离,有道看不见的神圣墙壁。一个可怕的黑影,站在几乎碰到那道神圣墙壁的地方。 那妖魔全身笼罩着瘴气,只有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双眸清晰可见。彰子不知道那是什么,无从猜测那是多可怕的生物、是否天性凶残。 但是,那妖魔所说的话…… 妖魔嗤嗤笑着,双眸烁耀,攫住彰子的身影。 受到那光芒的刺激,彰子的脸部扭曲了,像黑色岩石般的眼眸潸然泪下。 ——只要你回答,我就让你解脱你所背负的宿命。 『——!』 彰子伤心地说不出话来,悲痛的声音回荡缭绕着,与一般人听不见的恐怖、凄厉的咆哮声重叠在一起。 『抓到了——!』 狂喜而颤抖的穷奇,发出震天价响的嘶吼声,覆盖对屋的结界大大膨胀了起来,然后从内侧粉碎了。惊人的瘴气迸出来,包围了对屋,化成漩涡往上喷射。 穷奇的身影就那样消失了。虽然光凭没有实体的影子,无法抓住彰子,把她拖入它们栖息的地方。但是不久后,它手下的异邦妖怪们就会大举入侵了。 『你等着吧,很快就会……』 就像龙卷风来袭般,一阵温热的风卷绕着东北对屋,肆虐摧残。 察觉异状的藤原道长立刻赶到女儿房间,但是他一靠近就全身发冷,感到作呕,连站都站不住,蹲了下来。杂役和侍女们也是这样,随后赶到的妻子伦子也满脸苍白地倒卧在外廊上。 藤原道长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用痉挛的声音下令: 『找晴明来,快找晴明来!快找晴明——!』 一片混乱中,彰子的贴身侍女空木满脸苍白地爬行着,摸进了对屋。彰子是她最重要的主子,也像是她的妹妹,所以她一心只想着,在这么恐怖的情况中,彰子是否平安?她必须赶到彰子身旁,让彰子安下心来。就是这样的使命感,驱使着空木。 倒在地上的布幔架差点绊倒了她,强烈的恐惧感涌上来,她赶紧用袖子遮住了嘴。 『小姐!』 在黑暗中拼命搜寻的空木,终于发现了倒在地上的人影。 『小姐……啊!』 正要靠近彰子的她屏住气息,整个人傻住了。幢幢黑影包围着倒卧在地上的彰子,那团看似浓雾的黑影,渐渐膨胀了起来。四下漆黑,空木的眼睛却看得很清楚,也看到了那团浓雾从浮现在彰子手背上的伤痕喷出来的情景。 『那……究竟是……』 空木发出了喃喃自语,当场瘫坐下来。 『……』 彰子觉得全身灼热痛苦,不断如梦呓般喃喃念着:对不起…… 一行清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跟你约好了啊…… 妖怪们散发出恐怖的气息,窸窸窣窣地从土里面爬了出来。 『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她了!』 浓烈的瘴气,对它们来说就像徐缓的凉风,吹起来很舒服。数不清的妖怪从土里出来,爬向了对屋。它们的目标就是被瘴气包围的上等祭品,终于得手了。 『主人的确厉害。』 『两三下就抓到她了。』 『人类太脆弱了……』 窃窃笑声如波浪般蔓延开来。 藤原彰子就那样消失在黑暗中,眼看着就要被带去穷奇那里了。 只要吃了彰子的肉、吸了彰子的血,穷奇的妖力就会完全复元。它需要的是拥有罕见灵力的人类躯体,不管内脏、骨头或甚至一根头发,对妖魔来说都是最珍贵的食物。 爬上外廊的妖怪们嗤嗤地笑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一阵白色疾风无声地扫过,划下火焰燃烧般的璀璨轨迹,妖怪们的头就咚地掉下来了。 白色的小怪用前脚踢开鲜血四溅、滚落地面的头部,全身散发着清冽的神气。 『不准你们过来!』 白色的毛直直竖立,围绕脖子一圈的凸起绽放着光芒。 妖怪们惊恐地往后退,它们 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就是这个非人类的变形怪,用火焰把它们无数的同伴烧成了灰烬,用红火焰戟进行杀戮。 小怪凄厉地笑着说:『哟,你们也知道怕啊?你们不过是争权失败,只好逃到这个国家来苟延残喘的笨妖怪的小喽啰!』 几只妖怪受不了小怪的挑衅,发出怒吼冲了过来。小怪用熊熊燃烧的红色斗气瞬间砍杀了它们,然后一边吓阻它们,一边用眼角余光找到了彰子。 喷出来的瘴气包围着她,浓密到连呼吸都很困难。 小怪发现有个侍女倒在很接近彰子的地方,是她的贴身侍女,名叫空木。大概是太担心主人,强撑着爬到那里,却筋疲力尽地虚脱了。 小怪『啐』一声,狠狠地瞪着妖怪们,用散发出来的神气吓阻它们,把它们困在原地,然后很快叼起空木的衣领,把她从对屋拖出来。 拥有强大灵力的人或许没关系,但是一般人长时间处在这样的瘴气中,身体一定会受影响,等会儿晴明赶到后,必须请他施加净化术才行。 小怪把空木拖到连接寝殿的渡殿,那里瘴气比较稀薄,留下她一个人,立刻回到了彰子身旁。 它用身体撞开那些趁它离开时冲上外廊的妖怪们,发出尖锐的咆哮声,夕阳色彩的眼眸在瘴气的奔流中闪闪发亮。 『烦死人了!』 包围着小怪全身的深红色光芒爆裂开来,灼热的火焰蛇瞬间攻击了群聚的妖怪。 一般人的眼睛绝对看不到的人影,轻轻举起右手召唤火焰,笑着说: 『下一个轮到谁啦?』 妖怪们有些退缩,但是很快达成共识,同时发动了攻击。 红莲一把抓起伸长的火焰,将它们一举歼灭。被红色火焰砍成两半的妖怪们,伤口不断有红色碎片剥落,然后燃烧起来,烧成了灰烬。 在惊涛骇浪的瘴气中,火焰蛇摇曳晃荡,很可能延烧到对屋。这么判断后,红莲改用自己最有自信的火焰戟。 『我说过,不准你们进来!』 他用火焰戟对准了妖怪们。 安倍晴明和昌浩到达东三条府时,已经戌时了。 他们嫌牛车太慢,从安倍家拼命跑到东三条府,一路上都没停下来过。 昌浩还年轻也就罢了,老人晴明怎么也能那样跑呢?现在只能把这种琐碎的疑问,暂时先抛在脑后了。 正要骑马去安倍家的杂役看到他们,立刻大叫说: 『晴明大人,我正要去找您……』 『别说那么多了,大小姐怎么样了?』 晴明打断杂役的话,以听不出是老人的活力充沛的声音,询问彰子的状况。但是还年轻的杂役被晴明的气势吓得发不出声来,只是猛摇着头。 昌浩咬住嘴唇,心想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从他身旁冲了过去。 才钻进大门,就感觉到了红莲的神气。小怪展现原形,现出本性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最严重的后果了。 想到这里,昌浩心头一震,所谓最严重的后果,究竟是什么呢?是彰子被妖怪们夺走吗?还是彰子被穷奇杀了?现在他连彰子到底怎么样了,都还不知道呢! 他宁可相信有红莲在就不会有事,可是仿佛有个石头从心底浮现,卡在喉咙里,让他喘不过气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晴明的结界为什么会被摧毁呢? 今天,就在不久前,真的是没多久前,昌浩才亲手补强了结界,说会保护彰子,要彰子有事就找他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昌浩,走啦!』 昌浩回过神来,跟在晴明后面赶往对屋。途中经过的渡殿,到处都是动弹不得的侍女或蹲在地上的杂役,大概全都是吸了瘴气。 『稍后再替他们净化,现在先去救彰子小姐。』 昌浩点点头,从侍女们身旁走过。 愈接近对屋,呼吸愈困难。一阵黏稠、温热的风缠上皮肤,侵入所有毛细孔。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寒毛直竖,血液倒流,没了血色。 穿过东对屋后,他们遇见靠在渡殿栏杆上的藤原道长。 『大臣大人!』 『晴明……你终于来了……』藤原道长已经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但他还是毅然抬起头来,以清晰的语调命令晴明:『快去救彰子!这个冬天,她进行裳着仪式后就要入宫了,绝不能让妖孽玷污了她!……』 昌浩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插图img01 3『摄关』是摄政和关白的合称。天皇年幼时,辅佐其总理政务的官员是『摄政』;天皇成年后的辅佐官员称为『关白』。 第七章 藤原道长又继续说: 『今晚在东三条府发生的灵异事件要全部抹消掉。发生在彰子身上的事一旦传了出去,入宫必会受到阻碍。晴明,我要你尽快收服妖怪!』 他对家中所有人下了禁口令,要他们告诉邻居发生了龙卷风。没有人敢忤逆左大臣。 『遵命。』 晴明一鞠躬后,向背后的昌浩使了个眼色。 昌浩茫然伫立着,左大臣的话在他脑中回响着。才刚刚听完的话,声音已经崩裂四散、扭曲变形,化为乌有了。 藤原道长接着转向脸色铁青的昌浩,破口大骂: 『昌浩,这是怎么回事?你傍晚来访时不是说不用担心吗!』 天打雷劈般的打击,贯穿了昌浩全身。 没错,自己是这么说的,晴明的结界不可能被摧毁,所以不用担心。 晴明看着昌浩毫无血色的脸,微微皱起眉头,对左大臣说: 『请恕我直言……』 『说吧!』 『这不是我孙子的处理不当,应该是发生了某种超越想象的事。要不然,我安倍晴明布设的驱魔法术不会那么轻易被破解。』 藤原道长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便沉默下来。晴明的话中,有来自无数傲人成就的超强自信与肯定。 『那么,为什么……』 『要查过才知道。昌浩,走了。』 晴明把手放在全身僵硬的孙子背上,跨出了步伐。被推着走的昌浩,挤出嘶哑的声音说:『爷爷,真的吗……』 晴明用力点了点头,想让他安心似地笑了起来说: 『爷爷从不说谎,你做得很好,不用担心。』 昌浩的手明显颤抖着,抓着晴明的衣服,像个年幼的孩子缩成了一团。 晴明好几次拍拍他的背安抚他,带着他走过渡殿,来到了东北对屋。 围绕对屋的庭院,还残留着残余的妖气。昌浩拼命转动僵硬的脖子观看,发现到处都是漆黑的灰烬,被喷出来的瘴气吹得漫天飞舞。 对屋的板窗被弹出去,挂着的竹帘掉落下来,几个凭几、屏风全倒在地上,家具也全被吹得七零八落,好像什么东西在对屋里爆炸了。晴明一进厢房,便看到一个席地而坐的年轻人,旁边躺着眼睛紧闭、动也不动一下的彰子。 『红莲……』 晴明才开口,昌浩已经像箭般冲了出去,冲到彰子身旁,双膝跪地。 『彰子、彰子,你醒醒啊,彰子!』 昌浩抱起彰子,不断叫喊着。红莲默默看着他,闭上眼睛,变回了小怪的模样。 在昌浩和晴明赶到前,他以神将的姿态陪在彰子身旁,是因为现出本性远比小怪的模样更能吓阻敌人。红莲只要现出本性,就会释放出莫大的神气。 昌浩怀抱中的彰子眼皮颤动了一下,慢慢张开了眼睛。 她眼神涣散地看着半空中,发出梦呓般的嘶哑声,嘴唇颤抖着。不久后,她认出是昌浩,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脸部扭曲了起来。 『……!』 乌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被泪水淹没的她,虚弱地抓住了昌浩的臂膀。 昌浩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她手上,惊讶地发现……她的手背上,那道从中指根部延伸到手腕的扭曲伤痕裂了开来,从大开的伤口不断冒出浑浊浓黑的瘴气。 『昌……浩……』 彰子蠕动嘴巴叫着昌浩,昌浩点点头表示:我知道,我都听见了。他觉得胸口灼热,声音卡在喉咙里,就要变成呜咽的哭泣溢出来了。 彰子的手放松了力量,不知道是安心了,还是再也忍不住痛苦了,脖子向后仰,就那样昏了过去,泪水从眼角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昌浩颤抖着肩膀,低下头说:『对不起……』 他曾说过:我会保护你,所以有事就叫我。而今,他却…… 不管曾经如何为她祈祷,现在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道伤痕也是。下雨那天,彰子去看他时,他就已经发现了,却以为是自己眼花,就那样算了。如果那时告诉晴明,说不定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好笨哪……好笨哪!……』 已经被他歼灭的鸟妖的嘲笑,现在还在他耳边清晰地回荡着。 这个伤痕是咒缚;是那两只鸟妖为主人穷奇烙印的祭品标记;是用来把终日待在结界中备受保护的彰子,拖到它们所在地的引子。 彰子说过,有可怕的妖魔在呼唤她,一次又一次要她『回应』。 昌浩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可能是她回应了那个声音,所以被抓到了。 一直沉默着的小怪喃喃说道:『彰子不停地重复说着呢。』 昌浩抬起头看着小怪。小怪清澈的眼眸正注视着彰子的左手,昌浩循着它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彰子手中握着的东西,屏住了气。 小怪眯起眼睛说:『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应该是对你说吧。』 彰子失去血色的纤纤玉手,紧紧握着小小的香包。 晴明立刻布设新的结界覆盖对屋,再把彰子抱进房间。 昌浩和小怪留在原地,晴明正在替仆人们进行净化仪式,驱除瘴气的污秽。 昌浩拿走彰子左手里的香包,取下自己脖子上的香包让她握在右手里,再把绳子绑在她手腕上,以防脱落。薰香有驱邪的力量,所以他这么做,是希望多少能减轻喷出来的瘴气带给她的痛苦。身为阴阳师的昌浩随身携带的薰香,灵力会比一般薰香高,而且他还施加了法术。 瘴气不断从彰子右手被烙印的伤痕喷出来,她发着高烧,翻来覆去,有时会发出惨叫声,全身抽搐痉挛。小怪看着她这个样子,忧虑地说: 『看来她相当痛苦,恐怕是瘴气在她体内猖狂肆虐,带来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疼痛。』 昌浩握紧拳头,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时晴明回来了,显得有些疲惫,但是动作依然敏捷俐落,在昌浩旁边坐了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不断呻吟的彰子,对在一旁待命的小怪说: 『红莲,麻烦你巡视府内,如果有余孽就……』 『我知道,我会烧光它们。』 小怪淡淡回应后,踩着轻盈的步伐离开了对屋。有晴明在,就不需要小怪陪在昌浩身旁。而且晴明说得没错,很可能还潜藏着妖怪的余孽。 浓烈的瘴气笼罩着广大的东三条府,猖狂肆虐,连那些妖怪的踪影都被隐藏了。 晴明叹口气,默默看着彰子。 『大臣大人给我的信……』晴明对着身旁的昌浩说,昌浩颤抖了一下。『是要我帮彰子占卜裳着仪式和入宫的好日子。』 昌浩睁大的眼睛剧烈颤动着。 所谓入宫,说得白一点,就是进入当今皇上的后宫。 『当今皇上目前还没有皇子。中宫肚子里的孩子,也还不知道是公主还是皇子。』 『爷爷的判断呢?』昌浩的声音僵硬得很不自然。 晴明眨了眨眼睛,慎重地回答:『应该是皇子。』 中宫定子是藤原道长的哥哥藤原道隆的女儿,也就是藤原伊周的妹妹。道隆去世后,道长和伊周虽是叔侄,却展开了激烈的权力斗争。伊周输了,被贬了职,但是并没有被斩草除根,妹妹定子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王牌。 如果生下男孩,就是将来的皇帝。身为外戚的伊周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动用权力。现在他正算计着,总有一天要把当今最高权力者藤原道长轰下台。 但是,道长也不会轻易把权力宝座让给他,现在没有皇子没关系,以后让血脉相连的女儿生一个就行了,所幸,道长有四个女儿。藤原彰子是道长的大女儿,今年十二岁,可以举行裳着仪式了。裳着仪式是成人礼,道长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一天。这几年来,他一直很担心会不会在他女儿入宫前,当今皇上就有了皇子。 『大臣大人急着在中宫大人生产前,把彰子送进宫去,所以要我尽快帮他占卜。』 道长要晴明占卜出最快、最好的日子,不管是哪一天,道长都会动用他的权力排除万难,如期进行,让彰子入宫嫁给当今皇上。 昌浩握紧了拳头。彰子一旦入宫,就很难再出来了。在丈夫皇帝退位前,她除了生产或生病、亲人发生不幸等不祥的事情外,不可能离开皇帝寝宫,也就是后宫。 小怪说,彰子一再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忽然间,昌浩似乎知道彰子为什么道歉了,不是为了没叫他来,而是—— 『恐怕冬天一到,大臣就会替彰子小姐举办裳着仪式了。』 昌 浩恍惚地听着晴明的话。晴明强装镇定,继续说: 『所以,必须尽快找出异邦的妖影,解除它们施加在彰子小姐身上的瘴气咒缚。她所受的苦,远远超过我们所能想象的。』 她那纤弱的身体能忍受到什么程度呢?就算能忍,她毕竟是即将举办裳着仪式和入宫的人,无论如何,都必须先除去她身上的这些苦痛。 『所以我打算用我这个躯体当替身,将她的痛苦全部转移过来,不过,这样还是无法除去瘴气。』这种状态就像体内留有剧毒,即使不会疼痛,也会像疾病般折磨着她。尽管如此,还是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然后在裳着仪式前……最晚也要在入宫前,歼灭异邦的妖影。』这样才能让彰子彻底解脱咒缚的痛苦。 晴明叹口气,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少女的小孙子昌浩。这个虽拥有惊人能力、但还不成熟的孩子,可以击破禁锢贵船祭神高龗神的可怕咒缚,解放贵船全灵,全是因为彰子的存在。 昌浩为了救彰子,激发出了体内的力量。是他的死心眼唤醒了原本还在沉睡中的能力。但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那个力量之大,可以独自镇压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火将腾蛇失控后的炼狱。 晴明把视线转向彰子。前几天他观察星星时,发现星象变了,显示命运将有所改变。 沉默不语的昌浩,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晴明。 『爷爷……』他出奇地沉着,用仿佛放弃了什么似的忧郁眼神看着晴明,让晴明心头为之一震。然后,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说:『有件事,我想拜托您……』 巡视过广大的东三条府,确定没有异状后,小怪绕一圈,回到了东北对屋。 『嘿咻!』 就在它纵身跳上外廊时,昌浩从对屋出来了。 小怪眨了眨眼睛,发现昌浩的步伐不太对劲,好像摇摇晃晃,没什么劲。 『昌浩?』 小怪惊讶地叫住昌浩时,他正靠着渡殿的柱子,身体慢慢地往下滑落。 小怪赶紧冲上前去。 『喂,你怎么了!』 昌浩看着冲过来的小怪,一脸苍白地笑了起来。 『啊,小怪。』 『啊什么啊……你怎么了?』 小怪觉得事有蹊跷,表情严肃了起来。昌浩靠着柱子坐下来,撑起一只脚用双手抱住,把额头抵在膝盖上,露出了笑容,静静地说:『彰子……冬天就要入宫了……』 『什么?入宫?』小怪张大了夕阳般的眼睛。 昌浩表现得过于开朗,接着说:『是啊,冬天一到,她就要举行裳着仪式,然后入宫……尽管我们曾经有过约定……』 小怪听到他充满感伤的语调,甩甩耳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悄悄看着昌浩的脸。昌浩把头抵在膝盖上,嘴巴笑得扭曲变形,眼中却是泪光闪烁。 ——我们去看萤火虫吧。 几个小时前,他们才这么说,彼此勾了手指,约好明年夏天一起去贵船看萤火虫。昌浩心想,只要请车之辅载他们就没问题了。萤火虫很漂亮,彰子看了会很开心…… 突然,昌浩抬起头来瞪着天花板。小怪猜想,他抬起头来,可能是因为不这么做,积在眼角的东西就会溢出来。但是它没说出口,只是默默这么想。 昌浩盯着天花板,说:『小怪,我们去找穷奇吧。』 他依然盯着天花板,嘶哑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虽然他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但是从他的话中,可以隐约感觉到他的心痛。这个还很稚嫩的孩子,终于发现了在自己内心滋长的情感,却在发现的同时,一切也都结束了。 小怪看着对屋,想起前几天看星象时,发现有个命运改变了。那是与昌浩相关的人的命运,而且是大大改变了,莫非就是这个……小怪甩甩头,刻意用开朗的声音说: 『好啊,非把躲起来的异邦妖怪揪出来杀了不可!』 昌浩点点头说『嗯』,无奈地眯起了眼睛。 他终于切身感觉到,彰子的的确确是左右这个国家的左大臣家的千金小姐。 第八章 第二天,一个决议席卷了宫中。 『入宫……』 左大臣内览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即将入宫。大概是打通了各个环节,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早朝结束后,殿上人都把政务抛在一旁,热烈讨论这件事。 『左大臣的女儿终于要入宫了。』 『十二岁了啊,听说虽然还有些稚气,可是长得很漂亮呢!』 『这么一来,大臣大人等于掌握了后宫。』 有人压低嗓门,用扇子遮着嘴这么说。 『那么,中宫大人的孩子……』 嘘!有人慌慌张张地制止了这个人继续说下去。 中宫定子是道长的侄女,也就是彰子的堂姐。但是血缘关系再深,道长也绝不可能把帝位拱手让给侄女的儿子。 『中宫也出过家,不能对她抱太大的期望。』 藤原伊周失势时,定子曾感叹人生无常,剪掉一头茂密的黑发出家。现在算是还俗了,但是已经不能以皇帝后妃的身份祭神了。 殿上人就此结束议论,各自回到了工作岗位。 这时候,藤原行成正在一条院,他负责重建大半已被烧毁的皇帝寝宫。 彰子入宫这件事,藤原道长很久以前就跟他提过了,但是一旦成定局,还是令人备感兴奋。那个年幼的女孩终于要入宫了。裳着仪式结束后,只有她的双亲、侍女,还有将来的皇帝丈夫,可以直接见到她了。 行成去向皇上禀报过重建进度和神隐事件情况后,便去了一条院的其他建筑物,参见正在那里执行政务的藤原道长。 『大臣大人,听说入宫的事决定了,恭喜您。』 藤原道长向叩拜的行成点了点头,但是脸上表情有些凝重。 『您怎么了?』 行成不解地问,藤原道长皱起眉头,用扇子抵着嘴说:『我在想中宫的事。』 『中宫大人?』 藤原道长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一般人对他的评价不是很好,但是,他也不是那么坏的人。没经历太多阻碍就爬到这个地位的他,的确很希望女儿入宫,但是他并不想因此把侄女定子逼入绝境。可是彰子一旦入宫、生下皇子,定子和她的孩子就会被打入冷宫。而且摄关家的女儿,只要入宫,就必须被封为中宫或皇后,否则有损其高贵血统。 当今皇上已经有定子这个中宫了,按规定,中宫只有一个,所以要封彰子为中宫,就必须立定子为皇后。 『但是有史以来,没听说过皇帝有两个皇后……』 藤原道长愁眉不展地说。以血统来说,应该立彰子为后,可是这违背常理,一定会有人反对。或许,还是只能封彰子为女御4。 默默听着藤原道长说话的行成,精悍的眼睛变得柔和,说: 『大臣大人,请先听听行成的想法。』 道长诧异地看着行成。行成朗朗说道:『立彰子为后是合情合理的事,不,应该说彰子小姐一入宫,就该先被册封为中宫。』 『怎么说?』 目前,有三个人拥有皇后头衔,但是全都出家入了空门。 行成继续说:『日本是神国,却没有一个皇后可以祭祀我藤原一族的氏神。』 所以,必须立一族之长左大臣家的千金为名副其实的皇后。 中宫定子虽然还俗了,但她曾经出家是众所皆知的事,不能委以祭祀重任。 道长仔细听着行成的分析,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频频点着头。 『嗯、嗯,原来如此,你说得有道理,行成。』 说得也是,这么一想,立彰子为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京城仍不断发生神隐事件,闹得人心惶惶,这桩喜事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臣子也都希望能早一天立令千金为后。』行成做此结语后,深深叩拜离去。 后来,藤原道长以行成这番见解说服了当今皇上与皇太后,同时立了两位皇后。行成在他的日记中写道,藤原道长非常感谢他,说永远不会忘记他这份恩情。 藤原道长决定在十月初的吉日,替长女彰子举办裳着仪式。 昌浩听说这个消息时,脸色毫无变化,只是喃喃地说『这样啊』,就默默做着阴阳寮的工作,淡然处之,安静得连跟他最亲近的小怪都不免担心。 进入九月,天气渐渐转冷,秋天就快结束了。气温一下降,天空就显得更高远了,红蜻蜓在湛蓝的天空里飞来飞去,鲜艳的颜色对比令人惊叹。 『这种时候,很适合风雅地吟上一首歌呢。』 昌浩仰天喃喃说着,走向了阴阳寮尽头的书库。已经过了午时,官员们几乎都退出宫了。昌浩一进入书库,便从拉拉杂杂的书堆中挑出几本书,一屁股坐了下来。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光线很明亮,但是,不多准备一盏灯还是有些看不清楚。 小怪一直看着昌浩的行动,讶异地问他:『昌浩,你这是……』 昌浩眨眨眼,望向小怪,但是手没停下来,摊开了卷轴。 『什么事?小怪,我很忙呢!休假前有很多东西要查。』 小怪瞪大眼睛,不解地说:『休假?』 『对,休假。』昌浩重复一遍,又把视线拉回到卷轴上,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这件事分秒必争,所以我大略向父亲说明后,决定请长假。』 宫中每个月都有活动,但是在年底前,已经没有像乞巧奠这种会让阴阳寮忙翻天的活动了,少一个最下层的直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昌浩请了长假。 昌浩一直卧病在床,所以在今年的任命仪式中,他并没有升官。要挽回这样的遗憾,他一天都不该休息,可是情势不允许他这么做。现在请长假,恐怕连明年春天的任命仪式,他都无法升官,搞不好还会被摘掉官职。 『管他的,反正我只是个连八位都不到的初级小官,而且对步步高升也没啥兴趣。』 『替你加冠的行成听到你这么说,心情会大受打击吧?』 昌浩眯起眼睛说:『他是身兼藏人头与右大弁的大人物,我不能升官应该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吧?』他露出落寞的笑容,接着说:『而且大臣大人很清楚原因,说不定这件事办成后,他会特别给我升官呢!不但获得大臣大人的宠爱,皇上也会知道这件事,这么一来,安倍家就安泰啦!』 昌浩无力地笑着,小怪悄悄戳了一下他的背,卷轴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翻滚着,但他只是看着,并不打算起身去捡。小怪绕到他面前,劈哩啪啦骂了起来: 『别闲扯淡了!庸俗到了极点,你可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啊!』 通常昌浩会立刻反击说:『不要叫我孙子!』但是今天,他只看着小怪好一会儿,默默举起手来,指着卷轴说:『小怪,捡起来。』 小怪没料到他会这么讲,瞪大了眼睛说:『为什么要我捡?』 ——凭什么叫我捡?把我当成了狗啊! 『是你戳我的背才掉下去的,所以应该你去捡,你不服吗?』 小怪张着嘴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昌浩的眼睛太过平静,抹杀了它的气势。尽管一肚子火,小怪还是转过身去,追起了翻滚的卷轴。 看着它追卷轴的昌浩,突然瞪大了眼睛,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撑在地上,脸色苍白,紧紧咬住了嘴唇,额头冒出汗来,按着胸口的手紧握得失去了血色。 拿着卷轴回来的小怪看到昌浩的异状,吓得脸色大变。 『你怎么了!』 昌浩猛地回过神来似地,看着冲过来的小怪,掩饰地笑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突然头晕了一下,看来身体还没完全复元呢。』 小怪露出『我就说嘛』的表情,对昌浩说: 『你身体才刚好,干嘛勉强入宫工作呢?回家去吧!』 但是昌浩摇了摇头,说:『不行,我要查的东西还没查完。』 看到他这么顽固,小怪怀疑地眯起了眼睛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只是在想,要早点找到穷奇,歼灭它才行。』 昌浩回答后,接过小怪手中的卷轴开始阅读。他的脸色还是一片苍白,但是跟小怪的对话、声音都很沉着。小怪不安地看着他,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尽管贵船的祭神赐给了他力量,体力上恐怕还是有无法弥补的地方。小怪心中各种思绪错综复杂,但是昌浩没理他,继续看他的书。 为了找出穷奇、将它歼灭,昌浩正努力涉猎家中没有的阴阳术和咒术。 其中有些是他已经学会的,但是当然还是有他不曾学过的东西。他知道自己 还在修行中,是个半吊子,所以必须尽可能地弥补这个缺憾,早日破解穷奇的咒缚。 昌浩看着卷轴的视线突然停了下来。期限是一个月,如果不行,可以延后一个月。彰子的裳着仪式是十月初,入宫大约在一个月后,也就是十一月。 他不能让彰子带着咒缚的污秽入宫,所以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穷奇。 昌浩眨眨眼睛,继续看书。 小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是忧郁的眼眸。 插图img02 啪哒一声,鲜血与肉片一起掉落下来。脖子被扯咬而大大向后仰的头部,只剩下一张皮与身体相连。一对银白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这样的躯体。 『不够啊……还不够啊……』 穷奇露出利牙,一口从倒在地上的女人身上把臂膀咬了下来。然后发出咬碎骨头的咔咔声,咀嚼着垂下的手臂。血在它四周蔓延开来,破破烂烂的碎布浸泡在血水中,吸满了血。那些原本色彩缤纷的布,都被染成了深黑色。 穷奇太饥饿了。被赶出原来的国家、逃到这个岛国,身体又无法自由行动,只能啃食同胞,等着伤口痊愈。脖子上被刨挖的凹洞,已经歪七扭八地隆起来了。因为肉被挖掉了,所以很难完全恢复原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问题是妖力。与大妖九尾生死之斗后,力量被削弱到了极限,光靠妖怪的血和肉根本无法复元。要恢复以前强大的妖力,必须吃人类的肉,而且最好是灵力较高的人类。 之前锁定的目标藤原彰子是最上等的极品。但是,即使现在咒缚启动了,还是有碍眼的方士保护着她。当她回应穷奇的呼唤时,防护墙就被破坏了,可是现在又被修复得更牢固了。 等它身体完全复元,非杀了那个狡猾的老头和小鬼,还有围绕着他们的变形怪不可。穷奇用前脚爪子撕裂女人的腹部,扯开肉用力一压,满是鲜血的内脏便爆了出来。它用舌头舔着淌落的鲜血,大口大口吃着内脏,稍微瞥了周遭一眼。 这个世界的天空是红黑色,笼罩着腥臭闷热的沉重空气,酷似血红的夕阳被黑夜吞噬前的色彩。 穷奇周遭聚集着拥戴它为主人的妖怪们,贪婪地吃着许许多多的尸体,那些都是穷奇命令它们抓来的人类。 它们把大致筛选过的人抓来这里,让那些人为了存活而互相残杀,再把最后幸存的人当成主食。理由是,穷奇喜欢丑陋的心,喜欢为了获救、为了生存而杀死其他人的丑陋人类,这样的肉接近黑暗,味道非常鲜美。那些打输的人,就分给其他妖怪们填肚子、润润喉。妖怪们已经吃腻了这个国家的妖怪,论食物,就属人类的肉最好吃。而且吃一小块人肉,也比吃一整只妖怪更能补充力量。 最脆弱的,摆在最后才吃。妖怪们含着已经没有肉片的白骨,贪婪地吸食着仅剩的一点点血腥味,吸厌了,才开始咔咔地咬碎骨头。 最后应该只剩下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是却有无数妖怪甩着血被完全舔干的白色东西。仔细看,上面有皱纹和毛细孔,是被剥下来的人皮。妖怪们把尸体的表皮完整地剥下来,把里面的肉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皮,已经囤积了几十张。 『还不够……』类似低鸣声重重敲击着群妖,无数的妖怪同时趴下,跪倒在地。穷奇看着它们,银白色的眼睛闪烁着残忍的凶光。『不要抓这种货色来给我,我要极品!』 穷奇的妖气冒了出来,黑色和白色的毛像波浪般倒竖起来,银色的毛渐渐转变成金色。妖怪们看了,都低声叫了起来:『主人的力量……』喧嚷声渐渐扩散开来。 异邦大妖魔穷奇几个月前遭受人类的法术攻击时,妖力被削弱到了极限,迫使它不得不潜入地底深处,啃食妖怪同伴的肉。黄金般的毛也失去了色泽,转变成月光般的银色,但是现在又恢复成绽放出金色光芒了。 穷奇舔舔黏在嘴边的肉片,眼睛炯炯闪烁着光芒。 『抓有力量的人类来,就像……』穷奇眯起了眼睛。 是的,就像那个没多大年纪的方士—— 插图img01 4女御为仅次于皇后、中宫的嫔妃。 第九章 『南无马库萨曼答波答难!』 犀利的咒文撕裂夜的黑暗,吓阻了妖怪们。 昌浩在胸前打出手印,气势磅礡地大声嘶喊着: 『嗡撒拉撒拉巴查拉哈拉坎·浑哈塔!』 正要将爪子伸向昌浩的妖怪被施法后,向后飞了出去,跌得四脚朝天,被灼热的风吹得发出了痉挛的惨叫声。 它反射性挣扎着,企图翻过身来逃跑,但是,被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太迟了。』 红莲撂下短短一句话,放出随性扭摆的火焰,瞬间烧死了妖怪。 昌浩看着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的妖怪,轻吐一口气,当场跪了下来。他的肩膀上下剧烈抖动,脸色苍白地喘着气。 『昌浩,你还好吧?』 红莲慌慌张张地冲过来,昌浩默默点点头,手按着膝盖站起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 他用手拭去额头上冒出的汗,平静地回答。 红莲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声音僵硬地说: 『不要骗我,那个样子还敢说你没事。』 昌浩一个深呼吸,抬起头来,微微笑着说: 『我真的没事,只是接连好几天收服妖怪,有点累了。』 他举起手来,制止红莲继续说下去,然后转头看着后面,视线落在无数小妖上,它们紧缩成一团颤抖着。昌浩走向它们,蹲了下来,视线与它们齐高。 『喂,你们知不知道穷奇在哪里?』 小妖们拼命摇着头,面面相觑,然后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 『有看到异邦那些妖怪,可是没看到那只大的呢!』 『也常看到不是异邦的妖怪,就是没看到那只长翅膀的。』 『那么,你们知道刚才那只从哪儿来的吗?』 这是个新问题,小妖们给了明确的答案。 『那边,从那个拐角弯过去有一栋贵族的宅邸。』 昌浩转过头,看到黑暗中有道围墙,但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回过头,突然一口气接不上,当场跪了下来。他压抑住涌上喉头的呻吟声,紧按着胸部,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 『昌浩!』 从红莲变回小怪的白色身影,冲到了昌浩身旁。 小妖们都担心地看着垂下头来的昌浩。 『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好哦。』 『身体如果不舒服,最好回家休息哦!』 『就是啊,我们都靠你啦!』 『那个小怪不也这么说吗?』 『你要听他的话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的声音掺杂着喘息,没什么力量,小妖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喂、喂,你到底怎么了,昌浩?』 昌浩按着膝盖站起来,瞪着它们说: 『既然知道我的名字,以后就叫我的名字。』 『不要。』 小妖们断然拒绝,极力主张说: 『孙子就是孙子,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晴明的孙子了。』 『多得是,我是最小的一个。』 『不,孙子只有你一个。』 小怪介入昌浩与小妖之间,用后脚站了起来。 『昌浩,你真的不太对劲,我扛都要把你扛回去。』 夕阳色的眼眸熊熊燃烧着。 ——啊,它生气了。 昌浩像是觉得很刺眼般眯起了眼睛,心中满不在乎地这么想,嘴巴则说着另一码子事。『小怪,下次遇到异邦的妖怪,只要教训它们就行了,不要杀了它们。』 『喂!』 『这样的话,说不定它们会……』 突然,昌浩觉得天旋地转,胸口剧烈疼痛,身体渐渐发冷。 一阵晕眩后,他差点倒了下来,小妖们赶紧扶住他。 『喂,你振作点啊!』 ——你很啰唆耶,小怪…… 昌浩恍惚地想着,就那样昏了过去。 小怪把失去意识的昌浩带回了家里。 昌浩的体力毕竟有限,从请假到现在很快就过了两个礼拜,这段期间为了寻找妖魔,他每天晚上都在京城内绕巡。白天顶多休息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钻研阴阳术、占卜妖魔们的去处、准备咒具,总之,忙得不可开交。 有时还会去晴明那里,询问彰子的状况。听说她慢慢复元了,昌浩露出淡淡的笑容,喃喃说道:是吗?那就好。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彰子。 小怪把昏倒的昌浩抱进房间,放在铺被上后,就冲到了晴明房间。 『晴明!』 小怪一进房间就鬼吼鬼叫,晴明瞄它一眼,有气无力地回应: 『嗯?』 他坐在放着式盘的书桌前,双手环抱胸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表情带着疲劳,少了那么一点活力。大概是因为承接了穷奇的诅咒吧。 按规矩,任何人都不准妨碍阴阳师的占卜,但是小怪步步逼向了晴明,像金刚力士般站在他身旁。 『你去阻止他啊!』 『你是说昌浩?』 『还有谁呢?他也太逞强了,再不休息两、三天,他会完全倒下!』 『红莲……』 听到晴明叫得这么沉重,小怪立刻闭上了嘴。 晴明看着小怪,严肃地说:『随他去吧,说了他也不会听。』 小怪觉得晴明这么说,听起来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它皱皱眉、甩甩耳朵,说: 『晴明,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回答我。』 可以感觉到几个气息在晴明背后钻动着,不久后,出现了两个身影,是青龙和六合。青龙像平常一样斜斜站着,鄙视地瞪着小怪,小怪一把火上来,和他面对面,反瞪回去,就这样展开了无言的攻防战。 六合从晴明背后绕过来,轻轻抓起了小怪。 插图p128 『六合!』小怪斥责他。 『要骂我等一下再骂,昌浩好像醒了哦。』六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回应小怪。 小怪赶紧探索气息,果然如六合所说,昌浩醒来了。他怕不看着昌浩,他又会溜出去,所以纵然满腔怒火,也只能任凭六合把自己带走。 晴明目送他们离去后,叹了一口气。 青龙靠着墙,盘腿坐下来,视线移到了晴明手上,透明的蓝色眼睛清亮冷澈。 『你每天每天都在占卜什么啊?』 晴明只哼了几声,没有给青龙明确的答案。 『你不管管那家伙吗?』 晴明点点头,眨眨眼,然后睁大眼睛看着青龙,半感叹地说: 『真难得,你也会担心红莲啊?』 青龙立刻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否定了晴明的话。 『不是。』 『不是啊?真遗憾,让我大吃一惊呢!』 晴明似乎真的大感惊讶,连脸色都变了。但是说完后,他突然想到,既然青龙说的不是红莲,那不就是……他比刚才更惊讶了,又问青龙: 『莫非你说的是昌浩,宵蓝?』 青龙没有回答,沉默代表了肯定,晴明笑逐颜开地说: 『这样啊,这样啊,你也承认昌浩了啊?』 『不是。』青龙断然否认,摆着一张臭脸,把视线朝向了昌浩的房间。『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那么脆弱的人,差点死过一次,还不知自我反省,只会死命地往前冲。』 晴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嗯,原来如此,你是说昌浩是脆弱的人类之躯,而且前些日子差点丧命,现在才刚刚复元,就逞强到处行动,所以你很担心他。』 『不是。』 青龙立即否定,但是晴明不理他,感动得频频说着这样啊、这样啊。 不要误会了!青龙简短驳斥,站起身来说: 『请你记住,我现在还是不承认他是你的继承人。』 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瞥了晴明一眼,忽然消失了。 晴明眯起一只眼睛目送他离去,口中念念有词: 『既然这样,干嘛特地挑红莲在的时候现身呢?』 晴明知道昌浩卧病在床时,青龙常挑红莲不在的时候去探望他,但是晴明都假装不知道,随他去了。 唉,他就是这么好强,晴明嘟囔着,突然发现背后又出现了神将的气息,眉头深锁的脸闪过了紧张的神色。 『怎么样了?』 『你是说彰子的情况吗?不太好,必须净化瘴气。』 敲响水晶般的清澈声音,直接传到了晴明的耳中。 这样啊,晴明点点头,视线再度落在式盘上。 『那么,这几天得去一趟才行……我也有话要告诉大臣大人。』 他说完后,那个气息也悄悄退去了。 晴明再度将视线投向式盘,脸上神情严肃,看起来更疲惫了。不一会儿,他像有块大石头压在心头般,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安 倍晴明去了东三条府。 彰子入宫的事决定后,已经过了二十多天。她一入宫,便会宣旨封她为女御,明年正月就会以中宫身份立她为后。 入宫朝觐的贵族们都议论纷纷说,内览藤原道长的地位更加巩固了,藤原一族将会更繁荣。而且大家都认为,担起部分繁荣担子的左大臣家千金,现在不知道多幸福呢! 贵族家——尤其是摄关家——的千金,都会想进入后宫。父母把女儿送入宫内,如果幸运生下皇子,就能以外戚身份掌握实权。 所以大家都深信,藤原家的千金应该正数着日子,期盼即将到来的美好日子。 但是实际上,饱受穷奇咒缚折磨的彰子,虽然大部分的疼痛都转给了替身,还是虚弱地躺在床上。她住的东北对屋覆盖着晴明重新布设的坚固防护墙,但那已经不是用来吓阻外来的妖魔,而是用来封锁不断从彰子体内冒出来的瘴气。 晴明必须定期来访,净化充满对屋的瘴气,并且必须在照顾彰子的侍女身体产生异状前,清除所有瘴气。平常,他都是趁彰子熟睡时完成净化,但是这一天彰子正好醒着。听说晴明来访,她对侍女空木说,她想见见晴明。 『不可以,你的身体太虚弱了。』空木怎么样都不肯点头。 再过十多天就是彰子的成人礼了。可是她最近才复元到终于可以起床,所以绝不能让她太劳累。空木怕挨老爷骂,更担心自己的主人。 『拜托你……我想见晴明大人。』彰子用微弱的声音恳求,眯起了眼睛,就快哭出来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能答应。』空木还是断然拒绝。 晴明在屋子外,听着她们的对话。 自从八月底触动了穷奇的咒缚以来,他来过东三条府很多次。但是,彰子很少有清醒的时候,现在也还有微烧。恐怕要彻底歼灭穷奇,这个热度才会退。 晴明想起了东奔西走的孙子。从九月起,昌浩就请假没出仕了。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四处寻找异邦的妖影。白天不管怎么找,都不可能看到妖怪的影子。夜晚才是它们的领域,当黑暗掌控这个世界时,正是妖怪们活跃的时刻。 从日落黄昏到黎明破晓之间,是昌浩搜寻妖魔的时间。期限一天天逼近,时间剩下不多了。彰子入宫的日期是十一月一日,这是晴明占卜决定的日子。所以昌浩必须在那天之前,歼灭异邦大妖魔和它的喽啰们。 晴明不能亲自出马,因为万一他败给了妖魔,就没有人可以保护彰子了。除了昌浩和他之外,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可以跟异邦的妖怪对峙,连传说是天照大神后裔的皇帝也不例外。或许在平安时代初期曾有皇帝拥有收服妖魔的力量,但是,随着时间无情地流逝,国家沉浸在一片祥和中,拥有特殊才能的人也没必要琢磨这样的力量了。 晴明被称为稀世阴阳师的超凡灵性,是与生俱来的。 ——人家都说你不是人类,我并不觉得呢……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晴明不由得眯起眼睛,回想起遥远的日子。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已经很久没想起来了,甚至都忘了自己还记得。记忆中的那个脸庞,轮廓已经不再清晰了,仿佛背着光,遥远得只浮现出模糊的影子。 也难怪啦,他想,她踏上死亡之旅,都已经几十年了。但是,他并不怀念这张脸庞,因为有个酷似这张脸的人,现在就在他身旁;那就是他还年幼、还不成熟、个性好强不服输的小孙子。因为还在成长,所以相似到经常会吓到他。 『晴明大人,您怎么了?』 诧异的声音,把晴明从追忆拉回了现实。 他回过神来,看到空木就站在他旁边。空木拿着扇子对他一鞠躬,指着对屋说: 『彰子小姐说非见您不可……请进。』 看来,连顽固的空木也捱不过彰子拼了命的恳求。纵使百般为难,她还是把晴明请进了对屋。 空木带着他穿过对屋的木拉门,经过厢房,来到了正屋。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彰子,在单衣上披着枯黄色外衣,端坐在铺被旁的榻榻米上。她一见到晴明,便将双手贴放在榻榻米上,低下了头行礼。 晴明的官位并不高,彰子向他表示敬意,是因为他非常关心彰子,为彰子鞠躬尽瘁。再加上彰子跟祖父没什么缘分,所以大概把年老的晴明当成了自己的祖父。 『啊,不用这样,不要太劳累了,快躺下来。』晴明说。 彰子摇摇头,靠着身旁的凭几。 『让您见笑了……』 柔弱地这么说的她,两颊已经瘦削得不成样了。平常总是白里透红的粉红色肌肤,变得到处瘀青,惨不忍睹,乌黑茂密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 她用因微烧而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晴明,紧紧握起了双拳。 『晴明大人……我听空木说,您把我身上的咒缚都转移到您身上了,真的吗?』 晴明面对彰子坐下来,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看着彰子。彰子把他的沉默解释成肯定,双手掩面而泣。 『啊……』彰子大受打击,缩起身子,肩膀不断颤抖着。 晴明看到她呼吸变得急促,紧锁着双眉说: 『彰子小姐,请你躺下来,太过劳累,病情又会恶化。』 为微烧的彰子准备的火盆里烧着炭,快冬天了,已经到了没有生火会感到寒冷的时节了。 彰子缓缓摇摇头后,向晴明深深低下了头。那可怕的咒缚曾在她身上狂奔流窜,带给了她无法想象的痛楚,如果没有办法解决,恐怕她会因承受不了痛楚而丧命。她可以感觉到沉重地压过来的恐怖、灼热气息,以及在自己体内钻动的可怕力量。 彰子看着自己的右手,失去血色、变得像白纸般的手背上,有着红黑色的丑陋伤痕。昏迷期间,她恍惚地回溯着过往记忆,看到黑暗中的贵船正殿被无数可怕的妖怪包围,比人还高大的鸟妖正俯视着自己。 ——伤痕永不消失,伤口永不愈合…… 彰子闭上眼睛,身体剧烈颤抖着。 那个妖怪乐不可支地喋喋说着:这就是猎物的烙印。 从那时候开始,妖怪的咒缚就在这个躯体生了根,逐渐蔓延开来,遍布全身,在沉睡中等待着穷奇的呼唤。 晴明握住她苍白的手,严肃地说:『这个伤痕……是妖魔的咒缚,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了。』彰子张大眼睛看着他。晴明继续淡淡地说:『还有……在彰子身上生了根的穷奇诅咒,也一辈子都不会消失,很可能会时时折磨着你。』 晴明看到彰子的眼睛颤动一下,猜想她八成又要哭了。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彰子平静地露出了微笑。 『但是,我不会有事的。』她的眼眸平静得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因为有阴阳师保护我啊。有晴明大人这样的稀世大阴阳师保护着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又接着说:『何况,皇宫里有阴阳寮,有很多阴阳师,不是吗?所以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彰子笑了起来,笑得恬静、沉稳而苍凉。 一个还没举行过裳着仪式的少女,再怎么装大人,还是个小孩子。 这个少女几天后将完成成人礼,然后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宫成为皇帝的妻子了。 年幼的她才十二岁,就得为了父亲的权势,成为政治工具之一。 贵族的千金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不少人为了亲人而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被淹没在时间的大洪流里,连名字都没留下。像左大臣家这样的公卿世家,这样的情况更是显著,千金们都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不能有任何想法——纵使那安排是错的。生在藤原家的彰子,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样的事实。就因为明白,所以她早已放弃了自己。 彰子突然将视线转向了东侧庭院,眼睛微眯,好像想看清楚板窗紧闭、放下竹帘那片空间的某种东西。不一会儿,晴明发现她看的不是庭院,而是摆在可以一览庭院处的布幔架和蒲团。彰子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个地方好一会儿后,自言自语似地说: 『去看萤火虫……』 晴明眯起眼睛看着彰子,她又继续说: 『昌浩说……要一起去看萤火虫。』 仿佛有人在那个地方似地,她目光柔和地看着那里。 『今年的季节已经结束了,所以……他说明年夏天去……』 听到她不断重复说着『明年夏天』,晴明垂下了眼,视线正 好落在彰子白皙的手指上。十指紧扣的手上,烙印着一辈子也不会消失的诅咒标记。 『他说……贵船是萤火虫胜地,盛夏时会有很多萤火虫飞来飞去。很好笑吧?贵船那么远,我怎么可能去呢?』 仿佛打从心底高兴似地,彰子的声音里泛着笑意。晴明依然垂着眼,摇摇头,回应她说别这么想。 『结果、结果……昌浩很有自信地对我说,绝对没问题。』 ——没关系,可以请我之前说的妖怪车之辅载你去。 真的吗?她慎重地向昌浩确认,他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约定。平常,他只会来察看结界、探视彰子有无异状,没什么重大的事情,两人就不可能见面。这一回,是无关彰子或昌浩的生命危险,甚至没有任何危机感的单纯约定,她不知道有多兴奋、有多期盼呢! 她真的、真的很开心,不时幻想着遥远的那一天的到来,雀跃不已。 『……然后……我们勾了手指。』 泪水扑簌流了下来,落在枯黄色的衣服上,被吸了进去。 晴明突然抬起头来。 彰子还是面露微笑,看着面向东侧庭院的厢房里两个并排的蒲团。从她那双眼睛滴落下来的泪水,也幸福地微笑着…… 去看萤火虫,贵船的萤火虫——一定比梦境、画卷都漂亮的,夏天的萤火虫。 彰子听到昌浩喃喃说着:『到时候,穷奇也被我铲除了。』 昌浩还用同样的声音对她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应妖魔的呼唤。』 突然,笑容从彰子脸上消失了,她再也忍不住似地扭曲着脸,咬紧了嘴唇,低着头的白皙脸颊滑下了一行清泪。不久后,她哽咽地坦承。 『他叫我不要回应……我却……我却……』她抽噎着,把压在心中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昌浩一再告诫她绝对不可以回应,她却回应了穷奇的声音。『触动诅咒、召来穷奇的人……就是我自己。』 她好不容易说完这些话后,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就在他们约定的同一天,她的父亲藤原道长告诉她,将在今年冬天替她举行裳着仪式并送她入宫。藤原道长委托昌浩转交给晴明的信,就是要晴明占卜吉日,一旦日子决定,一切就要如期进行。 听着父亲的话,彰子的心随之冻结了。她张开僵硬得不能动弹的嘴唇,想说:等等啊,可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冰冷冻结的心中死命地喊着:等等啊,父亲,求求你,再等一下,我跟昌浩约好了明年夏天要一起去看萤火虫啊。但是,她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 身为贵族家的女儿,不能有自我意志,不管现实为何,就是不能。可是她真的不想入宫,不想进入那个后宫。因为当今皇上已经有很多嫔妃了,而且中宫定子还是她的堂姐。 她茫然地看着说得口沫横飞的父亲,心就快被撕裂了,发出了哀号声。 之后,她一个人回到对屋,虚脱地看着东侧庭院时,那个可怕的妖魔就闯入了她心中,怂恿她说:回答啊……只要你回答,我就让你解脱你所背负的宿命…… 『我明知不可以回应,却还是……』 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她已经触动了穷奇的诅咒,强烈的瘴气爆发开来,不只是她,连她的家人和仆人们都被卷了进来。 『结果,害晴明大人为我承受了一切……还有昌浩……』 昌浩才刚从濒死的深渊爬出来没多久,就为了歼灭穷奇东奔西走,跑遍了全京城。 这都要怪她,她是所有事情的元凶,因为自己太过肤浅,一心只想着逃开宿命,才会连累大家,把大家都卷进了事件中。 一时之间,正屋只听到悲痛的啜泣声。过了好一会儿,晴明才平静地对掩着脸、颤抖着肩膀的彰子说: 『……任谁都有一颗心,没有人能抹杀。』 但是贵族家的千金,一辈子都会被当成工具,必须压抑自己的心,随着别人的意思沉浮。 晴明看着彰子无助的瘦弱肩膀,突然想起了亡妻。她跟这个少女一样有双阴阳眼,但是没有其他能力,所以她很讨厌鬼,每次看到鬼都会惨叫。 起初,她是请晴明去帮她驱鬼,晴明漫不经心地告诉她,我也不是人哦,我是变形怪和人类之间的孩子。她满脸认真地反驳说: 『你说你不是人,绝对是骗我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 她的眼睛直视着晴明;没错,昌浩就是继承了她那双眼睛。 后来,晴明终于见识到她令人叹为观止的阴阳眼能力,而且她动不动就会重复这句话:我拥有令你惊叹的阴阳眼吧?所以你要相信我的话,你是个非常温柔、非常好的人。 从小,大家都说晴明是变形怪与人类的孩子,不是人,所以也不会有人类的心,这些话成了晴明心中永远也拔不掉的刺。 其实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心,心是无法抹杀的东西。 想到现在还隐藏着自己内心情感的昌浩,晴明不禁闭上了眼睛。然后缓缓张开了眼睛,抬起头来,说:『彰子小姐,你再这样撑下去,对身体不好,赶快躺下来吧。』 被催促着躺下的彰子,泪眼汪汪地看着晴明说:『昌浩……没事吧?那些异邦的妖影……』她说得断断续续,呼吸似乎愈来愈困难了。 晴明露出沉稳的笑容,更加深了眼角的皱纹。『不用担心他,他可是我安倍晴明唯一的接班人,他所说过的话,一定会成为言灵5。』 既然昌浩说会歼灭穷奇,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会做到。 晴明突然压低嗓门说:『不过,你不可以告诉昌浩哦!要不然他一定会跩起来。他还是个半吊子,得严格训练他才行。』 彰子知道晴明是故意逗她笑,这才笑了起来。 她躺下后,大大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晴明替她净化完后,把她交代给了侍女空木,便离开对屋,走向了寝殿。 藤原道长说他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晴明在寝殿的厢房等他。这时候,隐形的神将跟他说话了:『晴明,他还不回来啊?』 是六合,他是最常隐形陪在晴明身旁的神将。现在,除了他之外,还有天一和玄武,也待在可以随叫随到的地方。 还有天后,但是她留在安倍家,以防昌浩发生什么事时,可以马上来通报。 晴明优闲地眺望着水池。虽然在东北对屋为生病的彰子准备了火盆,但是只要照得到阳光,并不会觉得那么冷。而且幸好没风,所以晴明坐在那里,并不觉得难捱。 『晴明?』 六合又问晴明,晴明轻松地回应他说: 『对不起,六合,能不能麻烦你去昌浩那里?我有点担心他。』 『有腾蛇陪着他啊。』 晴明微微瞪大眼睛,瞥了他一眼说:『哟,你也会说这种话啊?不久前,我不叫你去,你自己也会跟着昌浩和红莲在夜晚到处搜索啊。』 『那只是心血来潮。』 六合之所以是六合,就是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被说动。十二神将中最难看出感情的人,恐怕非他莫属了。 『现在跟那时候不一样,我管得太多,恐怕会被那个腾蛇当成出气筒。』 没错,六合说得有道理,晴明环抱双臂思索着,但是很快又将视线转向了六合,说:『不过,你还是去吧。』 『知道了。』 这次六合立刻答应了,因为既然晴明还是要他去,他就没有理由拒绝了。 晴明搜寻着已经消失的气息,悄悄叹了口气。 他眯起眼睛,眺望整理得井然有序的辽阔庭院。 前几天,他观察星象,发现星星移动了,虽然只有毫厘之差,但是确实移动了。 『晴明,怎么了?』快步走来的藤原道长连开场白都没有,便直接切入了主题。『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跟彰子的裳着仪式或入宫有关?』 晴明面向他,双手贴地趴了下来行礼。 『我占卜后,发现了一件事……』 插图img01 5言灵就是让说出来的话应验的灵力,古代的日本人相信语言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第十章 九月底。 夜晚出巡的昌浩,拦住正好经过的小妖问: 『喂,你知不知道异邦的妖怪今天可能在哪里出现?』 连日来不断发生神隐事件,已经有五十多人失踪了。最近开始有目击者出来说明经过,但是所说的话令人有点难以置信。他们说,有黑影从水面爬出来,把人拖进了水里。所谓水面有各种形态,譬如贵族家几乎都有的池塘水面、雨后的积水水面、用来装水的瓶子水面、井水面。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水。 根据他们的说法,异邦的妖影是把人拖进了水里,但是,之后去哪儿了? 『嗯——神隐啊……』小妖神情凝重地烦恼了一下后,啪地击掌说:『对了,最近有些窃贼把右京郊外的废墟当成了巢穴。』 那附近有个小沼泽。因为可以避风雨,对成群结党的混混来说是巢穴的最好场所。 『因为神隐事件的关系,天一黑,家家户户就闭门不出直到天亮,几乎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在晚上出来走动。』 大概只有他们所说的那些混混会趁晚上出来溜达。 『这样啊,谢谢。』 『没什么啦!』 小妖回应昌浩的致谢,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春风满面地走开了。 昌浩目送它离去后,环视周遭。尽管他极力装出没事的样子,呼吸还是显得有些急促。小怪早已发现了,但是不管怎么问,他都坚持他没事,小怪完全拿他没办法。 如果昌浩像上次那样在小怪面前昏倒,它还可以硬把他拖回家,可是现在他绷紧了全副精神,强撑着在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大睡之前,绝不被看出有不舒服的样子。每次他一睡着,就会很痛苦似地全身缩成一团,汗水淋漓,就算说是身体不舒服,也太夸张了。 小怪总觉得他大有问题,心浮气躁得就快到达沸点,已经不只是担心而已了。 『哎,干嘛这么烦躁呢?』 这个声音直接刺激着耳朵,小怪龇牙咧嘴地说:『我能不生气吗!』 『小怪,你很吵耶,走啦!』 昌浩满不在乎的样子,神情自若地走向右京郊外。 『他叫你走呢,你最好跟上他吧?』 小怪以沉默回应六合,但是六合说得没错,所以它加快了脚步。 右京郊外尽是荒地和田野,小妖所说的废墟靠近七条大路,真的是建在荒郊野外的地方,破烂得就快倒塌了,只能勉强避避风雨。 昌浩绕巡废墟一圈,喘得直吐大气,从颓圮的木墙缝隙偷看里面,确认有无异状。 看了一会儿后,没发现混混动静的昌浩,疑惑地喃喃说着:『没有……人的气息……』奇怪,就算是睡着了,也不可能完全感觉不出来。他们并不是一个或两个人,而是成群结党,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实在太奇怪了。 『——!』 小怪全身微微紧绷了起来,六合也现身了,缠在他身上的长布条诡异地飘扬着。 两对视线闪过废墟的南侧庭院,昌浩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全身颤抖着。 这妖气,绝非日本本土的妖怪。 『找到了!』 昌浩助跑后跳过木墙,冲进杂草丛生的荒芜庭院,没有衣服遮蔽的皮肤处处发疼,他随手搓一下脸颊,红色液体便渗了出来,是被草割伤的,但是他就那样冲出了庭院。 微弱的惨叫声传入耳中。 昌浩一个翻滚,从芒草丛中钻出来,看到了一个水面混浊的沼泽。 『哇啊啊啊!』 这次是很清楚地传来惊吓到痉挛的惨叫声,全身脏兮兮的男人们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抓住,拼命挣扎着。像黑影般的东西从水面爬出来,把那些混混拖入了水中。 『慢着!』 昌浩跑过去,打出了手印。小怪也一个箭步冲到昌浩背后。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犀利的真言与小怪的咆哮声重叠,形成强大的力量,把抓住混混的影子打得四散。 千钧一发之际获救的男人,丢下缩在一旁的同伴,一溜烟逃走了。 昌浩站在沼泽旁,注视着水面。现在接近新月,没有月光。他看着沉淀混浊的黑暗水面,突然觉得被往后拉,双脚纠结,身体倾斜,他慌忙往后看,叫了起来: 『六合,你干嘛……』 突来的惨叫声打断了昌浩的斥责。他屏住气息回头看,刚才缩成一团的混混,全身被黑影缠住了。 『糟糕!』昌浩大惊失色,发现脚下飘荡着诡谲的气息。 『昌浩,退后!』小怪大叫。 昌浩用力蹬地而起,六合高高跳起来,接住了他。 说时迟那时快,黑影从水面蹦出来,扑向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那是没有实体的影子。那双妖气的触手,一般人摸不到,却可以像绳子般将人缠绕捆绑住。 『别想逃!』小怪的双眸燃烧起来。 六合和昌浩跳起来后,降落在离沼泽一段距离的地方,看到小怪正要冲向水面。 『小怪!』 昌浩怕小怪往水里跳,正要冲出去时,六合捉住了他的手臂。 『六合,放开我!』 『你看着就行了,不要逞强,晴明命令我跟着你。』 昌浩张大了眼睛说:『你知道……?』 六合没有回答。昌浩紧咬嘴唇,回头看着小怪。 水面激起了阵阵涟漪,小怪站在中央,周遭围绕着红色斗气。 『认命吧,我会把你熏出来!』 他像没有重量似地漂浮在水面上,夕阳色彩的眼睛闪闪发亮。起风了,是如火焰般灼热的风。混浊的水卷起漩涡,应声喷出了蒸气,整片沼泽很快咕嘟咕嘟地冒出气泡来。 六合默默看着,喃喃说道: 『他也太粗暴了……会把水中的生物全毁灭了。』 『小怪好厉害……』 昌浩出神地看着小怪,火将腾蛇的力量就是操纵火焰和热,所以没多大的沼泽水面,渐渐变成了滚烫的热水。即使是妖怪,也受不了这么急遽的温度变化吧?耐着性子等妖怪冲出来的小怪,突然觉得不对劲。水面漂荡着妖气,温度已经高到冒蒸气了,黑色触手却还在水面上蠕动延伸。 小怪似乎发现了什么,瞪大眼睛,用前脚爪子搅动水面,溅起了滚烫的水花。 突然,黑影从下面抓住小怪,袅袅上升,瞬间包住小怪的白色身躯,沉入了水面。 『小怪!』 深红色的光芒从黑影中爆开,把触手炸得四分五裂。红莲召唤火焰,攻入水中,热水发出嗞的声响蒸发了。水面受到冲击而裂了开来,沼泽一分为二,震荡得天摇地动。 插图p153 『果然……』红莲低声说着。 裂开来的水面溅起水花,向中间集中,就快恢复原状了。红莲的视线扫过波纹迭起的水面,召唤红火焰戟,一刀划开水面,立刻从水面传出了魔音传脑般的惨叫声。 被红莲的戟划开的地方,像布一样裂成两半,从中间跳出了一只妖怪,滚到了沼泽旁。肉被烧焦的臭味随风飘到了昌浩那里。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昌浩一回头,妖怪便发出刺耳的吼叫声冲向了他。 『猴子?』昌浩呆住了。 六合一把将他拉到背后,从肩上扯下了长布条,黄褐色的眼睛炯炯闪烁。 『举父——!』 听到六合低沉的叫唤声,昌浩在口中反复念着这个名字——『举父』,状似猴子,臂上有横纹。它看着昌浩的眼睛,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找到你啦,方士!』 妖怪发出威吓的嘶吼声冲了过来,六合用长布条将它击退后,惊讶地重复着它的话:『找到你了……?』 被弹出去的举父,在半空中一个翻滚,高高飞了起来。强烈的妖气迸开来,一个可怕的巨大影子在举父背后扩展开来。昌浩大惊失色,那正是—— 『穷奇!』 黑影有着大鹫的翅膀、老虎的四肢,黑色与金色的毛艳丽地浮现在黑夜中,银白色的眼睛射向了昌浩。 『成为我的食物——!』 以举父为媒介爆发出来的妖力,无疑是来自穷奇,它透过手下的妖怪来诱捕昌浩。 『废话少说!』 红莲震天怒吼,接连放出的红火焰蛇用力扭摆着扑向了举父。但是穷奇的黑影随便拍拍翅膀,火焰蛇就被拍散了。红莲的眼中燃起了怒火,金色眼眸逐渐转红,围绕着他的风带着热气,窸窸窣窣摇曳起来,红色的斗气渐渐变成了蓝色。 在天空飘浮,俯瞰着红莲的举父,突然看到了昌浩。它微微张大眼睛,赫然注视 着他。昌浩感受到冰冷的视线,全身僵硬了起来,体内深处仿佛铅块遇热熔化般翻搅着。 红莲觉得不对劲而将视线转向昌浩时,他已经不成声地惨叫了起来。 『——!』 昌浩搔着喉咙、揪着胸口,剧烈喘着气,灼热的疼痛流窜全身,心肺受到压迫,仿佛就要被冰冷的手指紧紧捏碎了。 他无法呼吸,心脏剧烈疼痛,左胸的伤口有如针刺,五官的感觉全消失了。 举父看着倒下来痛苦挣扎的昌浩,片刻后,发出了高亢的嘲笑声。 『你竟然……!』 『昌浩?』红莲被突发的状况吓得脸色发白。 举父幸灾乐祸地告诉红莲。 『这个方士把我的咒缚背在身上啦!』 正要冲向昌浩的红莲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举父说:『什么?』 『愚蠢,太愚蠢啦!硬把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承受我的力量,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挣扎。』 怎么可能!红莲不相信地看着昌浩。 受穷奇诅咒的是彰子,而代她承受的替身应该是晴明啊! 但是,现在倒下去的是昌浩。六合用长布条裹住不断挣扎的昌浩,减轻他的痛苦。 『但是,你还活着,而且,挣扎着想压制诅咒。明知斗不过我,却不惜消磨自己的生命。多么惊人的灵性、多么罕见的躯体啊!太棒了,愚蠢的方士,你果然……』举父——穷奇残忍地接着说:『跟那个女孩一样,是我最好的祭品。』 『住口,妖孽!』 红莲的斗气由蓝色转变成纯白色,卷起强烈蒸气,一条银白色的龙摇摆着身躯,像箭一般飞出去,贯穿了飘浮的举父。 眨眼间,举父全身变成了白色火球,烧到连灰烬都不剩了。 以举父为媒介的穷奇的影子,一阵猛烈摇晃后被吸入了水面。红莲的火焰蛇追上去,刺进水面,水面冒出了蒸气,沼泽的水位逐渐下降,但是水中不见妖魔的影子。 红莲握紧拳头颤抖着。 穷奇不是透过水,而是透过水面把妖怪送出来。那些看似被拖下水的人,其实都是被带到了水面的内侧。他们是成了穷奇的食物呢?还是被穷奇手下的妖怪拿来填肚子了? 不管怎么样,穷奇潜伏的地方不是这个世界,而是在水镜另一面做出来的世界。 只要有水,就可以靠穷奇的妖力连接通路,妖怪们都是经由这个通路来到这个世界,猎捕人类。 『可恶!』 难怪找不到穷奇,因为它根本不在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它把水面当成镜子,潜藏在另一面,所以连贵船的龙神也找不到它。而那些妖魔们就在镜子的另一面窥伺这个世界。 红莲甩甩头,回过头看着昌浩。 穷奇消失后,昌浩慢慢站了起来。满是汗水的脸变成土黄色,嘴唇也变成了紫色,整个人显得很憔悴,可见在他体内流窜的痛苦有多剧烈。 昌浩抓着六合披在肩上的长布条,看到停在眼前的一双脚,缓缓抬起了头。 红莲正用充满种种感情的熊熊燃烧的金色眼睛,直直俯视着昌浩。 昌浩咬住了嘴唇,他原本想,这件事绝不能让红莲知道。 『为什么这么做?』红莲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问,昌浩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红莲接着说:『你应该知道,你还没有成为替身的能力。』 才十三岁的菜鸟,不可能有替人看管整个生命的觉悟与经验。 一旦失败,被看管的对象和自己很可能同归于尽,昌浩应该有这样的常识。 『昌浩!』红莲怒骂。 昌浩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但是他用坚强的眼神看着红莲。 『我想做些什么……』昌浩第一次说出了埋藏在心中最深处的感情。『我想为彰子做些什么!』 六合默默看着两人,微微张大了眼睛。 红莲没想到昌浩会那么说,顿时哑口无言。 『你……』 『我说过我会保护她啊!』昌浩不由得更用力抓紧了长布条。『可是,光用嘴巴说,却没为她做任何事,所以……』 他决定要保护彰子,她是这辈子第一个让他下定这种决心的女孩。 他们约好去看萤火虫,因为他们相信两人会永远在一起,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是,彰子是左大臣家的千金,而自己只是一般家庭的小孩。 她很快就会去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他既不能再呼唤她的名字,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只有现在,还能叫她彰子;也只有现在,还能听到那清澄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 『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知道,承接诅咒会怎么样吧?』 红莲猛地站起来,握紧了拳头,昌浩默默点了点头。他的心情,红莲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对红莲来说,昌浩本身比那种心情或任何东西都重要。而昌浩在历经贵船那件事后也切身感受到,红莲会舍弃任何一切,选择他。知道他承接了彰子的诅咒后,红莲甚至可能破解这个法术,让所有诅咒都回到彰子身上。为了他,红莲会不惜牺牲一切。 昌浩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很难过,会痛得难以忍受,有时甚至想死了算了。』昌浩眯起了眼睛。『但是,所有痛苦都是彰子平安无事的证明,所以我可以忍。』他随时可以感受到她还活着,没有被妖怪攻击。『我再也不要看到她受苦的样子了,所以我想尽我所能去做,如果可以全部承担,我就全部承担。』 因为彰子救过他很多次——当他第一次与穷奇对峙时、被鸟妖攻击时,还有在贵船差点死掉时,都是她给的香包维系了他的生命。 昌浩从衣服上握紧了挂在脖子上的香包,说: 『我要打倒穷奇,不管它在哪里,我都会揪出它,除掉它。』 他这么做,不为任何人,只为了彰子。为了让她好好活着,得到幸福;为了让她不受任何威胁,脱离所有折磨。 『所以,红莲,请你协助我。』 红莲没有回答。昌浩承受着连最亲近的小怪都无法想象的痛苦,却毫不后悔,他的心意已经如此坚定了。红莲保持沉默,用严厉的眼神看着昌浩。 沉重的气氛压在昌浩双肩上,他第一次害怕听到红莲的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红莲终于打破漫长的沉默,深深叹口气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能怎么样呢?』 昌浩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放松了全身力量。 瞬间,红莲的身高变成了娇小的小怪。昌浩低头看着它,用狼狈的声音说: 『小怪,你那么担心我,我却瞒着你,对不起。』 小怪赌气似地斜斜站着,瞪了昌浩一眼,纵身跳到了他肩上。 『快点回家睡觉啦!』 昌浩听出它话中充满了火药味,哭丧着脸对它笑了笑,小怪的尾巴啪地打在他脸上,打得他直喊痛,但是小怪甩都不甩他。 六合从昌浩手中抽走长布条,在心中暗念着: 这种年纪就有了这种觉悟啊,真不愧是晴明的接班人。 回到家后,昌浩一头钻进了棉被里。 小怪等他躺下后,就去了晴明房间。晴明似乎早已料到小怪会来,坐在面向庭院的走廊上,看着刚刚爬上东方天际的弦月。小怪在他身旁坐下来,跟他一起看着月亮。 『他说话愈来愈像大人了吧?』晴明看着月亮,微微笑了起来。 小怪像吃了火药似地,半闭着眼睛说:『你那孙子就是嘴巴会说而已。』 『孙子啊?』晴明忍俊不住地看着小怪。『你只叫昌浩一个人孙子呢!』 『当然,只有他有当「孙子」的能耐,只是他没有自觉。』 小怪摇摇长尾巴,甩甩耳朵。 『晴明,我不懂什么人类社会的政治,谁出人头地、谁嫁给皇上,都与我无关。』 晴明点点头表示理解,因为小怪的本尊红莲本来就是价值观与人类大不相同的神之眷族。 小怪缓和了语气,接着说:『但是,现在我很想毁了这件事。』 因为它不忍心看到昌浩那样的表情、承受那样的痛苦。 晴明盯着小怪,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一副很想说什么的样子。 『这样啊……』 『是啊,但是我知道不能扭转既定的命运。』只要星星有所移动,结果就会改变,但是彰子入宫是她与生俱来的命运。『刚开始我甚至想为了那小子,强行扭转命运。』 晴明还是一副很说什么的样子,可是只默默点了点头。 月亮上升了,围绕周遭的 各种命运之星,那之后没有再移动过,依然灿烂闪烁着。 第十一章 十月了。 昌浩还是请假没出仕,追查穷奇等妖怪的下落。他已经知道穷奇它们如何把人类抓走,就是把水面当成镜子,再把猎物拖进镜中的世界。那么,它们到底躲在哪里呢? 那么多的妖怪瞬间消失了,连高龗神都查不出它们的下落。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它们躲藏的地方十分辽阔,二是通往那地方的路有穷奇的强大妖力。 虽然穷奇在势力争夺战中被击败了,但是妖怪们不但没有背叛它,甚至还会为它牺牲自己,由此可见穷奇的力量之大。那股惊人的妖力,大到可以强行做出它们潜伏的空间。昌浩问小怪和六合,十二神将有没有可能做到那种事?两人的回答都是不可能。 『谁做得出那种超乎寻常的事啊!』 『我们又不是全能。』 他们只是神将,不是神,就算是神也非全能。昌浩想起被异邦的妖影囚禁的贵船龙神,觉得有道理。 他看着平安京的地图思考着,失踪者应该都是靠近水边,被拖了进去。 『河川或渠道会不会有问题?』昌浩拿地图与至今搜集的资料比对,提出了几个可疑的地方。 站在一旁、把前脚跨在矮桌上看着地图的小怪,伸出锐利的爪子,指出了发生神隐事件的地点。『大致上就是这里、这里跟这里吧?』 『嗯、嗯。』 昌浩照它所说用笔做了记号,地点将近八十多处。从第一次神隐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有时一晚会失踪两、三个人,所以尽管不是每天,发生频率还是太高了,而且那些人恐怕都已经没命了。 小怪突然将视线转向了庭院,安倍家也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昌浩小时候曾经差点摔下去。『如果没有晴明,这里说不定也很危险。昌浩,为了安全起见,叫露树不要接近水池。』 『啊,对哦!嗯。』 想到前几天遇到的妖怪,昌浩从矮桌上的书堆里抽出一本《山海经》,翻找那只被六合称为『举父』的妖怪相关记载。 『找到了。』 书中记载:其状如禺而文臂,豹尾。6 他不曾仔细观察过至今大举入侵的妖怪们,说不定它们各自都有各自的名字,只是他没有余力注意那么多,所以把它们通称为异邦的妖影。 举父瞬间就被红莲杀了,不是被平常的红火焰蛇所杀,而是被闪着银白色光芒的火焰龙所杀。红色斗气变成蓝色、再变成白色的样子,令人叹为观止。 昌浩伸出手来,在歪着头看地图的小怪头上乱抓了一把。 『干嘛?』 『小怪,你的力量好像更强了呢!』 目瞪口呆地盯着昌浩的小怪,夕阳般色彩的眼眸变得柔和,说: 『那是我原有的力量,我打算这几天再请晴明帮我封印。』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也有我的苦衷啊。』小怪戏谑地回答后,用后脚抓抓耳后,然后停下来,有些担心地问:『你的诅咒怎么样了?』 昌浩嘴角浮现微笑,把视线投向了日历,今天是戊子7。 为了提升灵力,他每天都有修行,所以感觉不像刚开始那么痛苦了。他不知道直接面对穷奇时会怎么样,但是只要没有直接影响,都还承受得了……应该承受得了。 『我没事……差不多快结束了吧。』 小怪很清楚昌浩这句话的意思,没说什么,抬头看着南方天空。 那是藤原家东三条府的方向,晴明一大早就去了那里,瞒着所有人施展保护法术。 左大臣家的长女藤原彰子,正在那里举行盛大的裳着仪式。 入宫日期是十一月一日,不到一个月了,得加快脚步才行。 但是,昌浩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下天空,无奈地眯起眼睛,仿佛试图甩掉感伤般摇摇头后,重振精神看着地图。 此时,东三条府的裳着仪式顺利结束,接着展开了热闹的庆祝宴会。 彰子太过劳累,已经回对屋休息了。她依然微烧不退,今天也是带病参加裳着仪式。 藤原道长溜出宴会,来找坐镇渡殿的晴明。 『晴明,有没有异状?』 『不用担心。』 自从昌浩承接了诅咒后,彰子没有再受到妖怪袭击,因为妖怪是仰赖诅咒而来的。只要她躲在结界内不离开,随时净化瘴气,妖怪们就很难出手了。 藤原大人用扇子遮着嘴角,压低声音说:『占卜结果还是没变吗?』 晴明沉重地点点头说:『很遗憾……』 『这样啊……』 藤原道长脸色抑郁,叹了一口气,看着女儿住的对屋。紧闭的板窗和竹帘前,朦胧地浮现出灯台的光线。再过不到一个月,女儿就要入宫了,但是她身上的诅咒却还没解除,歪斜扭曲的丑陋伤痕还在她右手背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拥有当今第一大权力的藤原道长,低头看着他最信赖的大阴阳师,下定了决心。平常的他是充满自信的精悍相貌,但是今天的他,脸上却流露出赴死般的悲壮表情。 『那么……』 晴明深深低下头,确实接下了藤原道长所下的命令。 彰子举行裳着仪式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 每当夜幕低垂,昌浩就在京城内四处奔波,绕巡所有发生过神隐事件的水畔。 但是,贵族的宅邸不能随便进入,所以他只能爬到围墙上,亲眼确认现场。 找着找着,昌浩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妖怪们究竟是从哪儿消失到镜子的另一面呢? 『啊?』小怪最初无法理解昌浩所说的话,冷不防地反问他。 昌浩又说了一次。 『我的意思是,它们是从哪里去了镜子的另一面呢?贵船并没有躲得进去的湖或池子,而且那么多妖怪在那么近的地方成群跳进去,高龗神应该会发现吧?』 高龗神毕竟是龙神、也是水神啊!昌浩在心中默念着,没有说出来。要不然,万一传入高龗神耳里可就不得了了。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沉吟了一下,说: 『原来如此……那就是那么多妖怪可以同时进去的水面啰……』 他们正好来到了右京西侧,昌浩遥望着爱宕山。现在是十月中,所以将近满月的月亮高挂在天际,明亮得拉长了影子,视线比平常还清楚。 『大水池的话……那边就有个广泽池。』 广泽池比爱宕山更接近京城,离贵船山并不远。昌浩思索着,如果叫车之辅来,到广泽池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但是,另一个想法推翻了这样的念头。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候,必须掌握线索,确定到了那里一定可以找到妖怪,否则盲目行动只会浪费时间。 『这种时候,最好是对方主动找上我们。』 正当他念念有词时,突然从某个地方冒出了怪声。 『孙子,你来得正好!』 昌浩带着不祥的预感回过头去,小怪也从昌浩肩膀跳了下来。 昌浩遥望路的尽头,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里靠近押小路和宇多小路,是住家寥寥无几的右京郊外。据说这一带失踪了四十多人,大多是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市井小民,其中也有无赖和乞丐。右京几乎没有贵族宅邸,市场也已荒废,愈往西走住家愈少,也愈来愈荒凉,所以最近妖怪特别多。 除了上次那只巨大的地蜘蛛外,其他至今从未见过的妖怪,也开始频繁出没。 昌浩盯着押小路,陷入了沉思中。爱宕山外也是迤逦延伸的日本领土,穷奇它们是经由哪儿从异邦来到这里呢?是从大陆经由对马岛和壹岐岛而进来的吗? 『来了……』小怪尖声说着。 昌浩慌忙从混乱的思绪中回到了现实。一群小妖从月光照射下的押小路尽头逃了过来,它们从大老远就看到了昌浩,可见视力相当不错。小妖们死命地跑着,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追着它们。昌浩和小怪定睛凝视着群妖后面,看到了某种巨大的东西。 吹起了西风,昌浩觉得风中带着阴森的气息,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气息很熟悉,跟异邦的妖影不一样,和平常遇到的妖怪也不一样;是栖息在这个国家,但他从未见过的妖怪的气息。 『是大蜘蛛?』 不,小怪断然否定了。视力远比昌浩好的小怪,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是……蜈蚣!』 巨大的蜈蚣像反应小怪的话似地,浮立着又长又大的躯体,咔喳咔喳地舞动着很多只脚。小妖们拼命跑,大蜈蚣在后面拼命追,昌浩赶紧向后退。 『它干嘛追你们啊?』 小妖回答得简洁有力:『谁知道?』 『说得也是。』 小怪悠哉地点点头,昌浩转向右后方大叫:『你还这么悠哉!』 别开玩笑了!现在可不能像上次对付大蜘蛛那样浪费时间,得赶快把异邦的妖怪揪出来才行,没时间对付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了。 昌浩决定弃敌逃跑,但是有东西拖住了他,他的脚像生了根般动弹不得。小妖们啪哒啪哒从他旁边逃之夭夭了,不一会儿,昌浩就觉得背后有股温湿黏稠的逼人妖气。 『稚嫩的小鬼!』 一阵闪电般的冲击扫过昌浩头顶。他缓缓转过身来,咕嘟咽下口水,与大蜈蚣对峙。蜈蚣摩擦着多达数百双的大脚,发出类似波涛的魔音传脑声,怪异的臭味刺激着鼻子,使得昌浩皱起了眉头。 蜈蚣用黑光闪闪的眼睛盯着昌浩,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有东西啪哒掉下来,是蜈蚣从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昌浩正要看个仔细时,被小怪制止了,小怪自己靠近了那个东西,看出了那是某个东西的脚。 『是妖怪的脚啊……』小怪喃喃说着。 蜈蚣磨蹭着无数多的脚,表示肯定。 『孩子啊,你就是受贵船加护的人吗?』 昌浩默默点了点头,蜈蚣的眼睛瞬间闪过光芒,一股阴气掠过了昌浩的背脊。最近渐渐镇压住的穷奇的诅咒在肌肤下蠕动着,心跳加快,好像有什么东西捏住了心脏。 『因为异邦的妖影……因为它的关系,可怕的黑暗出现了征兆。』 『咦?』 『再不歼灭妖孽……黑暗就要觉醒了……』 蜈蚣扭动又长又大的身体,就那样消失在黑暗中了。 小怪仔细巡视周遭,并没发现蜈蚣的同伴。被追着跑的小妖们躲在阴暗中,只露出脸来偷看着状况。 昌浩周遭布满了浓密的妖气,但那只是残余的妖气而已,因为将昌浩的脚固定在地上的压迫感已经消失了。他大大喘了一口气,茫然地想着: 『可怕的……黑暗?』 大蜈蚣没再出现了。 小妖们并未遭到攻击,只是被突然出现的蜈蚣吓得抱头鼠窜而已。 『简直是找麻烦嘛。』 昌浩嘀嘀咕咕抱怨着,抬头望向西方天空,看到爱宕山的黑色山影耸立在蓝色天际中。他抓住小妖仔细盘问,知道蜈蚣是来自西边后,怎么样都无法释怀,吹口哨把车之辅叫来,前往离平安京有段距离的广泽池。 过了广隆寺,前往大觉寺途中的广泽池,有种种幽灵传说和妖怪传说。所以连大白天都没人敢靠近,池子周遭围绕着苍郁的树木。 昌浩让车之辅在附近等着,拨开比自己高的草丛往前走,视野很快变得宽阔起来,来到了水面一片黑暗的水池畔。昌浩仔细观察周遭动静,这地方原本有很多骇人听闻的传说,所以飘荡着妖气或灵气也不足为奇,然而他却完全感觉不出这些东西的存在。 跟昌浩一样观察过环境的小怪,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说: 『净空到这种程度,也太不自然了。』 才说完,原本没有一丝涟漪的水面就掀起了波纹,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来。不久后,水池中央出现了一个大黑影,在月光照射下闪闪发亮,有着黑色与银色的纹路,一双大鹫的翅膀收在背上,银白色的眼睛流露喜悦,眯成了一条线。 但是,完全感觉不到它的气息,只有身影在那个地方。 昌浩瞥了一眼穷奇脚下,倒抽了一口气。他看到穷奇在水面下,以水面为轴上下相对称,映照在水镜中的穷奇八成才是本尊。因为它存在于镜中,所以妖气不会传到这里来。但它也不是在水中,所以水神高龗神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方士啊,我们来谈个交易吧?』 『你说什么!?』 小怪听到昌浩突然大叫起来,惊讶地看着他。 『昌浩,怎么了?』 『咦?刚才……』 『我说的话只有你听得见……方士啊,那个诅咒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昌浩狠狠瞪着穷奇,丝毫不为所动。『你不信?我说的可是实话哦!那个诅咒正一点一点侵蚀着你的身体,鹗和鵔就是透过它们的爪子,埋下了这样的诅咒。』 不过,原本会死的是彰子。 穷奇低声嘲笑的话语让昌浩的感情逐渐沸腾起来,但是又被理性强压了下来,他用凄厉的眼神看着穷奇,说:『我会在那之前击败你!』 小怪交互看着昌浩和穷奇,发现穷奇正以它听不见的声音跟昌浩对话,于是摆出备战姿态,严阵以待。 『方士啊,你再考虑一下吧。那个诅咒势必会杀了你……跟我谈个交易吧?』 昌浩的眼神更加严峻了。 『为了弥补我还没恢复的妖力,我需要那个女孩。不过,你也行,你的力量、灵魂的灵性,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把你的血、肉都献给我吧。』 穷奇张牙舞爪,漂浮着影子的水面掀起了好几道波纹。 插图p173 『我不会杀死你……我舍不得你的力量,我会让你活着当我的部下。』 『什么!?』 这个意外的发展令昌浩张口结舌。穷奇又说: 『来吧,我要你帮我杀了那只大妖,杀了那个可恨的仇人九尾!』 穷奇咆哮起来,银色的毛变成了金色,低沉、猛烈而疯狂的咆哮声震荡了水面,把影子从失去镜子效用的水面搅散了。应该是在水镜另一面的大妖魔也同时消失了踪影,只剩重重的回音在昌浩心中缭绕着: 『来当我的部下吧,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昌浩握紧了拳头。他没有需要穷奇帮他实现的愿望,根本不可能有,因为他的愿望就是歼灭穷奇,除此之外……扑通,心脏突然剧烈跳了起来,昌浩的血液忽然从头部往下窜,诅咒的感觉涌上心头,很快在肌肤下扩散开来。 愿望……任何愿望都可以吗? 可怕的意念在昌浩心中迸开来,因为太过可怕,所以他赶紧甩了甩头。 小怪跳到他肩上,担心地看着他。 『喂,昌浩,你脸色很苍白呢,振作点啊!』 昌浩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回看小怪,觉得喉咙又干又渴。他伸出逐渐变冷的手抱起小怪,把脸贴在它白色的背上。 『昌浩,你怎么了?穷奇究竟……』 『没什么。』昌浩含糊地回答,手臂使了使力,说:『没什么……』 小怪凭直觉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恐怕再怎么问,昌浩都不会告诉它。于是,它的视线在空中游移,无声地询问隐形站在昌浩后面的六合。 六合现身了,但也只是默默摇着头,因为他也没听到穷奇的『声音』。 没多久后,昌浩抬起头来,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转过身去。 『回家吧,这里什么也没有。』 穷奇的影子消失后,广泽池只剩下树木环绕的寂静。但是转过身去的昌浩,又回过头来看了水面一眼。那个水镜够大了,大到足以映照出穷奇和所有妖魔。 ——就是那里了。 昌浩抬头看着西斜的月亮,喃喃说着。 诅咒会侵蚀全身,最后要了他的命。他早就知道会这样。并不是穷奇的话震撼了他,而是从那样的折磨、痛楚排山倒海而来的那天起,他的本能就让他有了这样的领会。 每次睡觉时,他都会想,说不定再也醒不来了。日子一天天过去,痛楚也传到了身体最深处,现在经常在身体中心钻动着,不断消磨他的力气与体力。然后,他会像知觉麻痹般,连痛楚都感觉不到了。 不快点不行,身为替身的这条命,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昌浩边走向车之辅等着的地方,边在心中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插图img01 6《山海经》原文如下(见〈西山经〉、〈西次三经〉,举父):『崇吾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文臂,豹尾而善投,名曰举父。』 7戊子:历法中以甲、乙、丙等十天干与子、丑、寅等十二地支两两相配,用来计算时日。 第十二章 十月底,时间刚过酉时。 安倍晴明和小孙子昌浩去内览藤原道长的宅邸东三条府拜访。 藤原家的长女彰子明天就要入宫了,所有准备都已完成,日常用品一应俱全,陪嫁的四十名侍女也都底定了。 『彰子会进入飞香舍,成为藤壶女御8。』 藤原道长心情好得不得了,彰子几乎快痊愈了。一个月前,他已为彰子举行过盛大的裳着仪式,打算在中宫定子生下皇子前,将女儿送入宫中。 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解除妖怪在彰子身上所下的诅咒。 最近晴明几乎天天都来东三条府,好像是关于彰子入宫,有很重要的事要跟藤原道长商量。今天来访,昌浩也只是多余的跟班,即使他不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藤原大人希望昌浩也能来,所以他只好来了。其实,他完全不想来,因为他有非去不可的地方。彰子明天就要入宫了,只剩下今天晚上了。 昌浩坐立难安,正想着非在天黑前离开不可时,藤原大人突然把话题抛给了他。 『昌浩,听说你最近请了长假,很久没出仕了?』 『嗯……是的,明天或后天就可以出仕了。』 藤原大人听出他话中的含意,绽开笑容说: 『哦,那么,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会解决啰?』 昌浩沉默以对。 晴明回头看看他,命令他说:『昌浩,你去看看彰子怎么样了。』 昌浩一时听不懂晴明在说什么,晴明又很有耐心地重复了相同的话。 『我要你去看看彰子怎么样了,我有话跟大臣大人说。』 哦,昌浩总算听懂了,晴明的意思是他最好不要在场,大概是有国家大事要跟大臣大人谈吧。不,应该是大臣大人有事找他商量吧,因为大臣大人一直很依赖晴明的占卜术。 昌浩一鞠躬,离开了寝殿。 晴明等看不到孙子的背影后,才向大臣大人使了使眼色。藤原道长立刻会意过来,收起扇子,命令所有侍女退下。彻底清场后,晴明才靠向大臣大人,压低嗓门说: 『大臣大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放心吧。』 晴明沉重地点了点头。 昌浩一步步走在连接东北对屋的渡殿上,感慨万千地环顾四周。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走这条通往对屋的路了,因为彰子离开后,就不需要驱魔的结界了,不需要结界,阴阳师就没有理由来了。 走到渡殿中途,小怪突然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昌浩发现它停下来,不解地回过头说:『小怪,你怎么了?走啊。』 但是小怪缓缓摇了摇头,说: 『我就不去了,我没什么话跟她说,我在这里等你。』 好了,你快去快回吧! 它挥挥前脚催促昌浩,自己就地坐了下来,然后扭扭脖子,一副很疲惫的样子。昌浩看到它那个样子,以为它是想乘机小睡一下,就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对屋。 彰子已经行过成人礼,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直接面对面。昌浩经过围绕对屋的外廊走向她平常生活的东侧。太阳快下山了,所以视线有些昏暗,只能仰赖从正屋照出来的一点灯台的亮光。 昌浩转弯后,突然停下了脚步。东侧的板窗拉上来了,竹帘前面有人的气息。冬天冰冷的风吹来了伽罗香,那是昌浩熟悉的味道。 他眯起眼睛,继续往前走,在往上拉的板窗前跪坐下来,隔着竹帘探视厢房的状况。从正屋可以看到外面,但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昌浩听到衣服摩擦的沙沙声,立刻在外廊上趴下来,行礼致意。 『您明天就要入宫了,恭喜您。』 说完公式化的贺词后,昌浩就沉默了下来,想不出什么知心话,也抓不到即兴吟诵诗词的时机。气氛凝重,潜伏在体内的诅咒蠢蠢蠕动,他很怕会影响到彰子的身体,心想最好赶快离去。 没多久,竹帘内响起了清澈的声音:『好久不见了。』 昌浩抬起头,微微笑了起来,总觉得好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上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一个月前了。这个令他怀念的声音,跟残留在他耳际的声音分毫不差。他还以为裳着仪式后,她的声音会变得比较成熟呢。 竹帘被风吹得微微摇晃。 『昌浩,你好像瘦了呢。』 昌浩困扰地犹豫了片刻后,慎选言辞,开朗地回答: 『我每天晚上都在外面跑,所以可能少了一点肉……不过我在床上躺了很久,缺乏运动,所以正好……』 『那就好。』 听得出她只相信一半,昌浩可以想象她现在是怎么样的表情。 突然,彰子的语气变得很沮丧。 『之前你说隔着竹帘也看得很清楚,你骗人。』 现在你就看不见我吧?她说。 昌浩先是一惊,然后苦笑了起来,想起之前她气呼呼地埋怨的样子。 ——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好麻烦哦。 她说要直接看着对方,才能把自己想说的话传达给对方,也才能理解对方想说的话。 『不行哦,从今以后,只有皇上能跟您面对面。』 啊,对了,也只有皇上能叫她的名字。 『我不该这样跟您说话,希望大小姐宽大为怀,原谅我。』 昌浩连口气都变了,用的是他不熟悉的措词,充分展现他出仕后学到的公式化礼仪。 一阵沉默后,咔哒,响起了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竹帘突然摇晃了起来,昌浩从缝隙中隐约看到了手掌的阴影。是彰子放开了手上的扇子,用手触摸着竹帘。 『我是彰子……』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昌浩大惊失色。 『我是彰子,不要叫我大小姐,我是彰子啊!昌浩……』 昌浩仰天长叹,整颗心纠结了起来。某种温暖、发痒又带点无奈的东西,缱绻在心底深处。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很久以前了。枉费他拼命想对她行臣子之礼,枉费他这么努力遗忘……距离还是没变,跟以前一样,只有那片竹帘,像铜墙铁壁般隔开了他们。这样的距离,只要他们想,就能碰触得到,但是他们再也不能这么做了。 昌浩悄悄伸出手来,隔着竹帘,与彰子的手叠在一起。透过竹帘,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现在,那是唯一真实的东西了。 『……萤火虫……』 彰子没能把话说完整,昌浩嗯一声,点了点头。是的,他们约好了,明年夏天一起去看萤火虫,还勾了小指。那时候没有竹帘,他亲眼看到了彰子开心微笑的脸庞。 为了即将进入后宫深处的藤壶主人,昌浩隔着竹帘与彰子的手重叠,闭上眼睛,边回想着那天彰子的脸,边让贵船夏天的景致烙印在眼底。 『我会让你看到,一定会……只要你不介意那是幻影。』 他要让萤火虫的群舞浮现出来,只要他学会旷世绝伦的法术,即使相隔遥远,也能把那样的景色传送给她。 『现在还做不到,但是总有一天一定可以。』 彰子没有回应,但是响起了衣服的摩擦声,昌浩知道她点了头。 然后,彰子压低声音说:『寝宫里有很多妖怪吧?』 她有超乎常人的阴阳眼,所以以寝宫为巢穴的妖怪们,势必会靠近她,其中可能会有不怀好意的。她会成为异邦妖影的目标,就是因为她的力量太诱人了。 皇宫里有太多人的意念盘据,负面情感不会消失,会像沉淀物般不断沉淀累积。那地方看起来华丽,却有很多黑暗的东西在那里蠢动着。而状况最严重的就是后宫,女人们争宠的爱恨情愁既凄厉又可怕。说不定凝结的怨恨对她的侵袭,会远比诅咒还强烈。 『但是,我不会有事的。』她在竹帘前笑了笑。『因为,昌浩,你会保护我吧?』 昌浩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继承人,曾经解除了贵船的咒缚,将她的堂姐从异邦的妖怪手中救出来,还答应过她会保护她。 昌浩微微动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但是又改变了主意,阖上嘴笑了笑。 『嗯……』他低下头,斩钉截铁地说:『我会保护你。』 他告诉彰子,他不但会保护她,还会保护她周遭所有人。 然后,总有一天,她会生产,他也会保护她生下的皇子。 『我会永远保护你。』 只要他活着,就会永远保护她和她所爱的人。 彰子听到他这么说,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她可以从竹帘看到昌浩的脸,但是昌浩看不见她的脸,所以昌浩绝对看不到不断从她 眼睛流下来的泪水。 『我相信。』 隔着竹帘相叠的手是那么的温暖,他们绝对不会忘了这份温情。 插图p185 小怪坐在渡殿上,看着昌浩。 有些愿望,不论怎么祈求,都不可能实现。 纵然知道无可奈何,还是觉得太残酷、太悲哀了。 小怪痛切感觉到自己是多么无力,只能默默看着。 插图img02 在水镜的另一面,穷奇缓缓张开了眼睛。 来了……猎物就要来了。那个身怀诅咒、幼稚、愚蠢的方士,就要来了。 穷奇站起来,在周遭待命的妖怪们都把视线投向了它。它环视所有部下,张牙舞爪地说:『时候终于到了。』 因为吃了人肉、喝了人血,它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接下来,为了恢复被削减的力量,必须吃那个方士的肉。吃完后,被九尾所伤的地方就会彻底痊愈。 自从贵船的咒缚被破解后,穷奇就在水镜内侧打造了一个异世界,躲在那里面捕捉猎物,迫不及待地等着时机到来。 这里是穷奇用妖力编织而成的诡谲空间,它可以凭自己的意念改变这个空间的形态。 『去迎接他……要很隆重。』 这是个表里不一致,含有侮蔑意味的命令。一只怪物主动站出来了,状似白羊,有四支尖角,四肢前端的蹄裂成了两片。 『是土蝼9啊……』 有四支角的『羊』闪烁着褐色眼睛,向主人一鞠躬后,沉入了土中。其他妖怪们也像呼应它似地,从四面八方一溜烟散去。 异邦大妖魔穷奇大大张开了背上的翅膀,用力拍打,慢慢刮起一阵妖风,并且渐渐扩散开来,填满了整个异世界的空间。 时而像波纹般摇曳的暗红色天空,笼罩着黑灰色云层。深红色的闪电,从处处龟裂的大片云层的缝隙击落下来,然后,穷奇就出现在好几栋宅邸林立的市街上了。 它骨碌地转个方向,消失在耸立一角的巨大建筑物中。 插图img02 天色刚暗下来,晴明和昌浩便离开了东三条府,在中途的二条大路分道扬镳。 昌浩摘下头上的乌纱帽,松开发髻,用手梳梳头发,扎成一条马尾。 『爷爷,我走了。』 昌浩没说去哪儿,晴明也没问,只拿过他的乌纱帽,默默点了点头,就回家去了。 昌浩和小怪等天更黑了以后,才把牛车妖怪『车之辅』叫来。 『车之辅,往南!』坐上车后,昌浩拨开前面的帘子大叫。 京城里的人都怕『神隐』,一到黄昏就躲进家里,紧闭大门,敛声屏气,等待着黎明。浮现在灰蓝鬼火中的牛车,在安静得像废墟的平安京中奔驰着,很快便出了京城,渡过加茂川,继续往前奔驰。 小怪这才猜出了昌浩的目的地。 『你要去巨椋池?』 昌浩无声地表示它猜对了,因为车之辅正全力奔驰在颠簸不平的路上,所以不能随便开口说话。在直接承受嘎哒嘎哒剧烈震动的车上,昌浩遥望着还看不见的巨椋池。 平安京是四神相应的地方,而巨椋池是四神中的朱雀10,与贵船山隔着京城遥遥对望。这么一个大湖,一定可以让异邦的妖怪同时消失在水镜的另一面。 『他们不是躲在城内,而是远离京城,潜伏在水镜中。』 京城内到处发生神隐事件,只要有水,穷奇的力量就无远弗届。潜藏在异世界中的妖怪就是从穿越水镜的路径出现,拖走了很多人。 到了戌时,不断疾驰的车之辅突然紧急煞车。 『哇啊!』 被摔下来的昌浩和小怪,很快地站起来,踩稳了脚步。他们跳过车辕,四下张望,闻到了混杂在风中的水味,但是离巨椋池还有一段距离。 昌浩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脚下窸窸窣窣地爬了上来,非常不舒服,体内好像有某种东西跟它相呼应,翻搅了起来。是穷奇在呼唤,呼唤他身上的诅咒。 昌浩把嘴巴抿成一条线,抬头看着天空确认星星的位置,辨别方向,知道巨椋池就在那里了。 『车之辅,你回京里去。』昌浩这么吩咐。 但是车之辅张大眼睛,用力摇晃着车体,表示不愿意。 『它说它要在这里等。』小怪做口译。 昌浩困惑地皱起眉头,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下,训诫它似地说: 『那么你就等到天亮吧,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回京城去,好好过日子。』 『喂!』小怪叫了起来。 昌浩苦笑着说:『我开玩笑的啦!』 他拍拍车之辅的轮子,转过身去。没有时间了。 明天入宫的行列就会从东三条府出发。绑着五颜六色丝线的牛车,会在许许多多的嫁妆和陪嫁侍女的簇拥中,载着彰子进入后宫。 在那之前,必须做个了断。 听到水声了。徐徐吹来的风带着凉意,潮湿而沉重。 昌浩和小怪拨开芦苇,来到了巨椋池池畔。广大水池的遥远对岸沉落在黑暗中,看也看不见。昌浩绷紧全副神经,仔细看着水面。不绝于耳的水声,一波接一波回荡着。 昌浩向池畔跨出了一步,穷奇绝对已经发现他来到了这里。 小怪悄悄靠近水边。 就在这时候,水面高高隆起,水花四溅,白羊率领大批妖怪跳了出来。 『是土蝼!』小怪大叫。 土蝼的嘶吼声盖过了小怪的叫声,妖怪们一起袭向了小怪。 红色斗气包围着白色躯体,红莲现身了,用火焰层层绑住了妖怪们。 新一批的妖怪再接再厉发动攻势,把被火烧死的同伴尸体当成了挡箭牌。 浑身不对劲的昌浩也摆好了架式,严阵以待,一颗心七上八下。 水面再度隆起,又跳出了另一群妖怪。昌浩正要打出手印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跟红莲不一样的修长身影。 『六合!』 银白色的光芒一闪,六合手中的长枪便呼啸而过,砍倒了所有妖怪。 红色光芒在昌浩眼前的一角迸开来,那是从红莲手中放出来的火焰蛇,把妖怪们咬得粉碎。 水面摇晃起来,昌浩警觉地移动了视线。新的怪物跳出来,溅起水花,直直冲向了红莲和六合,好像企图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没错,这就是昌浩浑身不对劲的原因,穷奇的目标不在神将,而是—— 冷不防地,冰冷的手指勒住了昌浩的脖子,昌浩大惊失色,看着黑色触手从水面爬了出来,他确定触手是来自水面内侧。 好几个黑影悄悄跳出水面,缠绕住昌浩全身,昌浩反射性地叫了起来: 『红莲!』 黑影使出惊人的力量,把昌浩抓回了水面。 红莲和六合用神气炸开了妖怪们。 『昌浩!』两人叫着同一个名字。 红莲还来不及思考,手就先伸向了昌浩。但是手指差了那么一点,抓了个空,昌浩连同黑影一起被拖入了水面。水镜将他们吞噬了,没有溅起半点水花。 『等等啊!』红莲的火焰蛇张开大嘴冲向了水面,但是连接镜子内侧的路已经封闭,水面裂开来,溅起猛烈的水花,冒出来的蒸气像浓雾般弥漫着水面。 土蝼看到昌浩消失在水镜中,才开口说: 『没用的,我们主人打造出来的异世界,没有人进得去。』 『住口!』 缓缓转过身来的红莲,眼瞳熊熊燃烧着,站在他旁边的六合长发随风飘扬,披在肩上的长布条飕飕翻腾着。 土蝼一抬起下颚,巨椋池里的水就像呼应它似地,被喷出来的瘴气截成两半,震撼了红莲和六合。无数异形从裂开的池子底下爬出来,几百双闪闪发亮的视线,刺向了两名神将。 大批妖怪在半空中缓缓浮游,接着降落到地面上,团团围住了红莲和六合,用强烈的妖气恫吓两人。它们的妖力参差不齐,从强大到薄弱都有,甚至有几只的妖气不输给前些日子被歼灭的鸟妖、獓插图img_in。 『你们没什么用处,所以主人下令杀了你们。』 妖怪们蠕蠕移动,步步缩短距离,逼向了红莲和六合。 红莲伸长了手上的火焰戟,六合用左手扯下身上的长布条,挥舞起来。 『原来得击败它们,才能去昌浩那里呢。』 『就算击败了它们,你要怎么去水镜内侧?』六合冷静地问。 『等收拾它们以后再来想。』红莲回以凄绝的笑容。 这样啊,六合点点头,瞥了那些妖怪一眼。不管它们的妖力多强大,连万分之一 的胜算都不可能有,因为它们的对手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也就是连冷酷无情的炼狱主人都害怕的腾蛇。但是妖怪们不知道,等它们知道时也已经太迟了。 『可怜的家伙……』 六合的喃喃自语带着由衷的怜悯。 暗红色的天空,飘浮着铁灰色的云,时而像水面般摇曳荡漾。 昌浩恍惚地看着天空,猛然回过神来。黏腻的风吹着,仿佛紧紧缠绕在肌肤上,每吸一口气,就像有什么东西沉入心底,渐渐凝结成块。他撑起了上半身,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里是……』 这里是某个城市,但是跟他出生、成长的京城显然大不相同,是个异国城市,栉比鳞次的奇怪建筑物也只有在书籍和卷轴中才看得到。土是灰黄色,异常干燥。到处都是一摊摊的水洼,让人心生戒惧。 他慢慢站起来,边平息扑通扑通猛跳的心脏,边四下张望,看清楚有没有敌人。仔细观察过周遭的动静后,他跨出了步伐。妖气弥漫,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很自然地融入了空气中。是的,仿佛妖力覆盖着这整个空间。 他的感觉渐渐麻痹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 他是被黑影拖进来的,就是之前把混混拖进水面内侧的那个黑影。那么,发生神隐意外的人是不是全被带来了这里呢?但是异国风的建筑物,看起来不像有人住,一片空虚死寂。如果有人,应该会有人的气息。 突然,眼角有东西晃动。昌浩偏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女人从建筑物阴影处跑出来,直直盯着自己,冲了过来。那张脸毫无表情,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闪过脑海。 他向后退一步,调整呼吸,打出了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那是把被杀害人的人皮披在身上,化身为人的妖怪特有的表情。 女人扑了上来,昌浩的法术化成无数刀刃袭向了她。被割开的皮肤卷曲上翻,露出妖怪凹凹凸凸的表皮。 『果然是……』昌浩咬牙切齿。 那些发生神隐意外的人果然全死了。妖怪们把他们全吃了,只剥下表皮保存,用来伪装成人类。 突然,他的体内发生了异状,有东西在体内蠕动,就像胎动那样,类似心脏的鼓动、但性质显然不同的波动涌上了心头。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气管被塞住了,他压住喉咙喘着气。『呼……哈……』紧接着,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肌肤下奔窜,一股寒颤掠过背部,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昌浩无力地跪了下来,拼命想拉回愈来愈遥远的意识。 是穷奇的诅咒发威了,如果现在自己放开了意识,这个诅咒一定会回到彰子身上。这个不断侵蚀昌浩的生命、汲取他的灵力而壮大起来的诅咒,只要回到彰子身上,就会夺走彰子的性命。覆盖对屋的结界会被破坏,喷出来的瘴气会抓住彰子,唤来穷奇。 『不可以!』 昌浩这么大叫时,可怕的『声音』刺进了他的耳中。 『来当我部下。』 『不要!』昌浩立刻回应,拼命站了起来。 穷奇在哪儿?妖气的根源就是制造出这个空间的根基。 昌浩定下神来,才发现被很多人包围了,他们手上都拿着武器,有他从没见过的大弯刀、刀刃大得吓人的大镰刀,和柄上绑着流苏的直刀。 凄厉的痛楚开始折磨昌浩全身,痛到让人几乎会想:干脆杀了我吧! 一个高大的男人砍向了摇摇晃晃的昌浩,刀刃掠过昌浩的额头,红雾散开来,染红了右眼的视野,昌浩只能靠一只眼睛追逐那个男人。 男人脸上没有表情,凹陷的眼窝空荡荡,没有眼球。 诅咒的骚动减缓了昌浩的动作,瞬间,镰刀从他僵直的背后砍了下来。 『啊!』 他本能地避开了危险,牺牲了一件衣服和一片薄皮,滚到旁边,跳了起来。一个披着老人表皮的妖怪绊倒了他,他一个空翻摔倒在地上,一把大刀立刻从他眼前挥了下来,沙土被削得四处飞散。有只脚踏在他胸上,踩得他肋骨移位,痛彻心肺。 然后,一把直刀挥向他的肩膀,好像要把他钉死在那个地方。 插图p197 『——!』 他连叫都叫不出来,而且上气不接下气,只有嘴巴开阖着,诅咒的痛楚不断削弱他的力气和灵力。 他一个人被拖进了这个异世界,被披着人皮的妖怪们凌虐。妖怪不杀他,一定是因为穷奇下了这样的命令,要把他逼到绝境,让他失去抵抗力和思考能力,再逼他屈服。 他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将视线转到那个方向,看到化身人类模样的妖怪们,从路上的一摊摊水洼爬了出来。一个接一个不断出现的妖怪们,全身啪哒啪哒滴着水,面无表情地看着昌浩。 一大群『人』把手伸向了昌浩,因为他身上的血、肉,甚至一根毛发,对它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食物。天、地,甚至这个空间本身,像在水中一样摇晃起来,扭扭摆摆压向了昌浩的身体。瘴气慢慢渗入他全身伤口,更剧烈的疼痛缠住了他的四肢。 『红……莲……』 昌浩不由得叫了起来,可是红莲并不在这里,再怎么叫他也听不见。 『红莲……』 妖怪们团团围住昌浩,不断缩小距离,逼向它们的猎物。 昌浩抓住踩在他胸前的那只脚,从喉咙勉强挤出声音来。 这时,一片空白的脑子里闪过了小怪、彰子和另一个人的身影——爷爷! 『万魔拱服——!』 瞬间,一道白热闪光迸开来,吞噬了所有包围昌浩的妖怪。 躲在巨大建筑物深处的穷奇,横眉怒目,发出了低沉的嘶吼声: 『可恶……!』 灵气的奔流穿越云层直贯天际,跟随穷奇的妖怪们几乎都在一瞬间被消灭了。这股极强大的灵力,足以撼动穷奇做出来的这个空间的根基。 但是也因为这样,穷奇更想得到昌浩的肉体。如果能得到他,妖力一定可以变得比以前更强大,凌驾仇敌九尾。 只要得到昌浩,它就不需要什么部下了。那么多的妖怪只会碍事,一点用都没有……不,至少还是替它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穷奇侦查人类世界的状况。 『只有那么点能耐……』 以土蝼为首的一大群妖怪已经全军覆没了。 红莲放火烧了堆积如山的妖怪尸体,收起手上的火焰戟,回过头看着巨椋池。 燃烧的火焰把水面照得通红,红莲瞪着波涛起伏的摇晃水面,眯起了眼睛。 ——红……莲…… 红莲猛地环视周遭,那是…… 『怎么了?』把银色长枪变回手镯戴上的六合问。 红莲不安地回他说:『昌浩在叫我。』 他锐利的视线盯着水面,咬牙切齿。被他砍死的那些妖怪都没有能力打开水镜之路,只有穷奇可以做出那样的异世界空间,任意开通衔接人类世界的道路。他们两人没有办法进入那个空间,穷奇也不可能请他们进去。 但是,红莲非进入镜子内面不可,因为昌浩在呼唤他。 他需要的是意志力。 『你等着我……』 他把手掌贴在水面上,集中全副精神,神气从他身上冒了出来。 他不是在搜寻水中,而是在搜寻穷奇遗留在水面内侧的残余妖气。不管多巧妙地消失,妖魔的异质力量都会留下蛛丝马迹。而且更重要的是…… ——红莲! 昌浩的声音连接了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个空间。 水面震荡起来,掀起不自然的波浪,产生了许许多多的波纹,所有波纹交会的水面一角,猛然冒出了瘴气。 『太令人惊讶了。』六合这么说,却不是显得太惊讶。 红莲硬是撬开了通往水镜内侧的路,但是,应该撑不了多久。他翻身跳下了贯穿水面的路。 六合往京城方向瞄了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动了动嘴唇,便掀起长布条,跟着红莲跳下去了。 鲜血沿着左手啪哒啪哒滴落下来,昌浩用右手压住肩头伤口,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刚才的驱魔法术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长期以来,诅咒不断侵蚀着他体内的灵力。 来到巨大的建筑物前,昌浩停下了脚步。庄严的建筑物,简直就像皇城。 『尽管来吧……』 昌浩眯起眼睛,踏入了皇城。 妖气逐渐增强,他被砍伤的左手几乎动弹不得了。左手腕麻痹,几乎没感觉了。他放下压着伤口的 右手,紧紧揪住了胸前。一缕甜甜的幽香飘出来,沁入了血腥味中。 硕大的门敞开着,昌浩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看到异邦大妖魔正在最深处等着自己。 『穷奇……』扑通,体内的痛楚开始翻腾。只要穷奇活着,这个诅咒就不会消失。 穷奇慢慢靠近昌浩,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银白色的眼睛揶揄地注视着遍体鳞伤的昌浩,张开大鹫的翅膀,张牙舞爪地说: 『方士啊,臣服于我吧。』 『不要。』 心脏每跳动一下,诅咒的痛楚就愈来愈强烈。 穷奇看着他的血啪哒啪哒流下来,眯起眼睛说: 『我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譬如,帮你把藤原彰子抓来这里吧?』 昌浩的心脏跳得更快了,脸色骤变。穷奇满足地看着他的模样,喃喃说着: 『我可以改变她必须嫁给皇上的命运,切断那样的锁链,这里是由我的力量编织而成的世界,没有人可以追到这里来。』 昌浩用冻结般的眼神回看穷奇。 不管任何愿望—— 『那个女孩也一样,当我告诉她,可以让她解脱那样的命运时,她立刻回应了我的声音。』 昌浩的眼眸不断闪动着,揪住胸前的右手似乎紧紧握着什么。 黑影从穷奇脚下延伸出来,那是从妖力生出来的镜子般的影子,像水一样摇曳,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波纹,昌浩在那里面看到了装扮艳丽的彰子。 为了入宫,她梳起发髻、穿上唐衣11,化了妆,是昌浩不曾见过的模样。很多侍女侍奉着她,旁边有个穿着禁色12衣服的人影。 『你要让她嫁给天子吗?』 突然,镜子里的景象变了,出现了启动诅咒那天的情景。彰子被瘴气囚困,痛苦挣扎着。成群的可怕妖怪把视线投向她。 景象又变了,他看到自己和彰子穿着从未见过的异国服饰,背景是这个世界。彰子笑着,好像是说了什么之后快乐地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他也回以笑容,握住了她的手…… 『这才是你的愿望吧?我可以帮你实现。』 昌浩咬住嘴唇,垂下了头,紧紧握住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中计了! 穷奇嗤嗤地笑着,龇牙咧嘴地向前走。它啪哒啪哒地走到昌浩面前,停了下来,把舌头伸向了滴滴答答流着血的左手。血的味道果然鲜美,光舔一口,就觉得力量泉涌。 『给我肉、给我血,等我恢复了力量,要抓那个女孩就轻而易举了。』 来啊!穷奇这么催促昌浩,却猛地退后了好几步。因为昌浩的身体突然释放出了神气,它还记得这股神气,那是贵船龙神的神气。即使相隔这么远,这个孩子还是在龙神的加护中。 『可恶,把我惹毛了!』 穷奇这么喃喃念着时,一直僵滞不动的昌浩缓缓抬起了头。 穷奇残忍地嗤嗤笑着,不管神赐给了这孩子多少加护,他的意志毕竟是脆弱的,只要两、三句甜言蜜语就可以得到他了。 『方士啊,臣服于我吧。』 昌浩浅浅一笑,但那个笑脸却像是在哭泣。 『不要!』 『为什么!?』穷奇大吼。 这孩子应该很想得到那女孩,它对他说过,只要他愿意臣服,它就会帮他把那个女孩抓来,可是他却如此顽强抵抗,为什么? 『难道你不想得到彰子?』 昌浩没有回答,血啪哒啪哒滴落的声音在高高的天花板间回荡着。 片刻后,他才畏光似地眯起了眼睛说: 『因为这里没有萤火虫。』 『什么……?』 『没有萤火虫就没有意义了。』 他紧紧揪住的胸前,里面暗藏着伽罗香包,每次都是这个香包救了自己。 他的心确实动摇了,穷奇的喃喃细语恐怖而甘甜,刺激着他的耳朵,它说只要昌浩愿意臣服,它就会实现他的愿望。 但是,伽罗的香味唤醒了昌浩的记忆。启动诅咒的那天晚上,彰子不断重复说着对不起,并不是因为没有向昌浩求救,而是因为不能信守承诺。所以,他不能把彰子带来这个没有萤火虫的世界。 昌浩不会忘记,即使无法实现,那都是他们最初、也是最后的约定;也不会忘记,当他发誓守护她一辈子时,那一刻的温存。 『所以,穷奇,我要在这里打倒你!』 昌浩做出宣言,用右手打出了手印。尽管脑中闪过可能再也回不到那个世界的想法,他还是高喊着: 『此术断却凶恶,驱除不祥,急急如律令——!』 倾注全灵的法术使诅咒的痛楚更加剧烈,昌浩的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记忆断绝了几秒钟。讽刺的是,竟是穷奇的咆哮唤醒了他的意识。天摇地动的凄厉呐喊化成磅礡的气势,袭向了昌浩。庄严的皇城出现龟裂,伴随着轰隆隆的地震声响开始崩塌。 昌浩单脚跪地,从怀里抽出了符咒。 『南无马库萨曼答波答难·撒拉巴塔拉波咭夏哩耶·哈哩霍拉坎索瓦卡!』 胸口好痛,全身就要粉碎的错觉袭向了他。 发生了强烈地震,穷奇猛振翅膀,从全身释放出昌浩不曾遇过的凄厉妖气。昌浩一阵愕然,原来这就是异邦大妖魔穷奇的本领?自己的一滴血,就让它复元到这种程度了?仔细一看,它脖子上原本凹陷的伤口已经消失,刚才还闪烁着银色光芒的毛,已经变成了金色光芒。 『如果你不臣服,我就当场杀了你!』 ——然后,把你吃到一片肉、一滴血都不剩。 穷奇的妖气爆发了,勉强保住外形的皇城被炸得支离破碎,不留任何痕迹。围绕皇城的市街也陆续遭到破坏,烟雾遮蔽了天空。整个空间摇晃震荡,天空发出纷扰的杂音,顿时风起云涌,像水面般卷起了波涛。刮起的暴风带着重量,就像席卷而来的激流。昌浩趴在地上,努力撑着不被吹走。 『怎么会这样!?』 没想到穷奇的力量这么强大,难怪连高龗神都被它制伏了。恐怕只有天神才对抗得了它,连地神也没办法,更何况昌浩只是个脆弱的小孩子,只是个会使用阴阳术的人类。 温湿的风拍打着脸颊,翅膀振动的声音刺激着耳朵,昌浩猛地抬头,发现穷奇的牙齿赫然在他眼前。 『去死吧!』 昌浩发出痛苦的声音大喊: 『红莲——!』 刹那间,银白色的龙缠住了穷奇全身。才一眨眼,灼热的风便冲击了昌浩全身,穷奇的身体陷入了白色火焰中。张大眼睛呆呆看着这一幕的昌浩,身体浮上了半空中,狭隘的视线里出现了茶褐色的长发,和被火焰照得金光闪闪的金箍。 『红莲……六合……』昌浩吁地吐了口大气。 他还来不及问他们是怎么来的,红莲就先在他头上乱抓了一把。 『昌浩!』 在昌浩叫出他们的名字之前,红莲完全不知道是穷奇的利牙快,还是自己的白色火焰快。 昌浩安心地喘口气后,猛然抬起了头,被白色火焰裹住的穷奇拼命扭动身子吼叫着,声音大到震耳欲聋,当它拍振翅膀把火甩开时,从眼睛射出了看不见的强烈妖力,抱着昌浩的红莲和六合赶紧跳往其他地方,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凹陷下去,大地轰隆隆地震动着,沙土漫天飞扬。 『可恶的家伙!』 昌浩挣脱直咂舌的红莲的手,用自己的脚踩稳地面。诅咒和刀伤的痛楚同时袭来,他唔地呻吟了一下,立刻咬紧牙关,装出没事的样子,用勉强能动的右手使劲抓住伤口。 『动啊!』 ——现在就好,求求你动啊! 他利用痛楚强行唤醒神经,麻痹的左手才稍微恢复了知觉。 『昌浩,不要硬来!』 昌浩不管脸色大变的红莲,径自打出了手印。 『嗡巴撒拉库达·呜咭霍库呜达浑哈塔!』 昌浩的法术爆开来,粉碎了穷奇释放的妖力。大妖魔全身出现撕裂伤,皮开肉绽,喷出鲜血,恐怖的惨叫声撼动了地面。 它闪烁着银白色眼睛,张开翅膀,刮起龙卷风,咆哮着: 『可恶,你这个该死的方士!』 深红色的闪电击向红莲和昌浩,红莲立刻护着昌浩,就在闪电的利刃快刺进他背部时,深色的长布条翻腾了起来。 『六合!』 六合轻轻松松挥开闪电,筑起看不见的防护墙,降落在红莲他们面前。他边将布条披回肩上,边眯起眼睛说:『我不太擅长作战。』 『亏你说得出口!』红莲站起来驳斥六 合,六合对他耸了耸肩。 穷奇全身啪哒啪哒滴着血,爪子在地上狂抓。 『可恶!』 大妖魔举起前脚往地面一拍,大地裂开来,一直龟裂到六合他们脚下,从地底喷出了强烈的瘴气,像锐利的刀刃般翻弄他们,把他们割得遍体鳞伤,昌浩还被龙卷风卷到半空中,动弹不得。这时,拍振翅膀的声音震动耳朵,昌浩屏住了气。穷奇先冲上天空,再露出尖牙对准昌浩的喉咙俯冲而下。 『昌浩!』红莲和六合同声大叫。 他们两人都没办法飞上天,只有风之神将才办得到。而且他们的身躯也被瘴气紧紧缠住,到处都是撕裂伤,全身都被血染红了。 昌浩猛地举起右手腕遮挡,闭上了眼睛。 彰子——! 插图img01 8飞香舍是皇帝后宫内,供中宫、女御居住的五座宫殿之一。由于飞香舍前庭种着藤树,所以又有『藤壶』之称。 9《山海经》原文如下(见〈西山经〉、〈西次三经〉,土蝼):『昆仑之丘,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 10四神相应是指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巨椋池在平安京南方,位于朱雀之地。 11唐衣即和服最外面一层短上衣。 12禁色是天皇和皇族专属的颜色。 第十三章 藤原彰子仿佛听见有人叫她,抬起了头。但是,对屋外不像有人来访。 『我差不多该休息了。』 应该快子时了,明天要早起,梳妆打扮准备入宫。在这间对屋过夜,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看着角落里挂着的明天要穿的衣服,彰子眯起了眼睛。 像要斩断眷恋似地,她甩了甩头站起来,走到了厢房。看到放在东侧的蒲团,她惆怅地笑了笑。然后,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拿出绑着长绳子的香包,下定决心只带走这个。 右手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彰子眨了眨眼睛。 突然,两个影子出现在她眼前。 一个是个子比彰子矮、留着漆黑短发的少年;另一个是看起来比她年长,外貌缥缈虚幻的美少女。少女的长发是透明的金色,高高挽起来,佩戴着许许多多的发饰。少女默默地坐在彰子面前,将戴满无数腕饰的双手贴在地上,向彰子行了个礼,说: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安倍晴明的手下,十二神将中的天一。』 接着,少年也在少女身旁单脚跪了下来。他的耳朵戴着黑光闪闪的玉石耳环,脖子上也戴着同样的玉石项链,身上穿着类似古人的衣服。 『我是十二神将中的玄武。』是小孩子特有的高亢声音。 彰子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天一用银铃般的美丽声音对她说: 『为了救我们主人的小孙子昌浩,我们想请彰子小姐助一臂之力。』 『昌浩现在正在异世界跟穷奇展开生死斗。』玄武补充说明。 天一接着说:『我们必须打开连接那个世界的通路,所以想借用小姐身上的神具。』 彰子吞了吞口水。原来昌浩正在和穷奇大战啊。可是他们说的神具是什么呢?是不是晴明给她的那条念珠呢? 玄武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小姐,是那个香包。』 『咦?』 玄武站起来,走到彰子面前。『那个香包残留着昌浩的灵力,为了连接不同的空间,必须以他的灵力作为媒介。』 『请答应我们的请求。』天一又趴了下来,金色长发撒落一地。 彰子战战兢兢地递出了香包,玄武用比她的手还小的手指接过香包后,转过身向天一点了点头。天一抬起头来,露出了沉稳的微笑。 『再见了……』 两人的身影跟出现时一样,忽然消失了。 彰子一个深呼吸后,在原地瘫坐了下来。 ——昌浩正在跟异邦的妖魔大战。 她双掌合十贴放在额头上,为他祈祷。 『神啊,请让他平安回来……』 『彰子,可以跟你谈谈吗?』 对屋外传来说话的声音,彰子猛地抬起头来,是父亲。 他没等彰子回答就拉开木门进来了。彰子看到跟在他后面的人,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您……』 两人走进厢房,在彰子身旁坐了下来。藤原道长看着满脸惊讶的她,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你要仔细听。』 彰子不由得看看另一个老人的脸。老人布满皱纹的眼角舒展开来,默默点了点头。 昌浩的肩膀上下颤动,激烈地喘着气。喉咙发出咻咻的声音,用来遮挡的右手腕啪哒啪哒滴下了鲜血,锐利的牙齿深深嵌进了他的手腕中。 穷奇咬着昌浩的手腕,摔落地面,把昌浩当成了垫背,再用前脚践踏他受伤的左肩头,慢慢加重力量拖延他的痛楚。 痛入骨髓的呻吟卡在喉咙深处,逼得昌浩把头往后仰。穷奇的妖气像波浪般扩散开来,在体内狂乱奔窜的诅咒侵蚀着昌浩,把他最后的一点力气也耗尽了。 『昌浩!』 『你们敢动,我就杀了他!』穷奇双眼闪烁凶光,向红莲和六合放话。『我会咬下他的手腕、扯下他的肩膀,用诅咒将他的五脏六腑千刀万剐,让他痛到求我干脆杀了他!』 穷奇的眼睛带着残忍的神色,对呆呆站着的两人放出妖气的利刃,把他们囚禁在瘴气的牢笼里,封锁了他们的行动。 红莲和六合可以轻易破坏这样的牢笼,但是那么做会害昌浩被凌虐到死。不,即使他们不那么做,穷奇也会杀了昌浩。他拿昌浩当挡箭牌,只是想看到红莲他们痛苦的样子。 痛苦得直喘气的昌浩,突然扬起了嘴角。穷奇狐疑起来,不解地皱起了眉头问:『你笑什么?』总不会是痛到疯了吧? 昌浩没有回答,用沙哑的声音开始在嘴巴里念念有词。 红莲在瘴气的牢笼里,看着这样的情景,六合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 『那小子……』红莲只这么嘟囔了一下,便眯起了眼睛。 ——我要打倒穷奇,不为别人,就是为了她。我要她活着,幸福地活着,不要她受到任何威胁,不要她遭受椎心之痛,所以…… 穷奇突然瞪大了眼睛,因为从昌浩被咬住的手腕迸出了大量神气,团团缠住了它全身。当力量不断增强,无止无尽地扩散开来时,昌浩的吟诵声音也变得清晰,震天价响。 『……请缚住这恶灵,若不赐予束缚之力,乃不动明王之过……!』 穷奇受不了煎熬,张开嘴巴,放掉了昌浩的手腕。从裂开的袖子,可以看到昌浩手腕上缠绕着好几层符咒,虽然被他的鲜血染红了,但还是保有原来的效力。 他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因为被诅咒侵蚀的自己,已经失去彻底打倒穷奇的力量,因此他使出了这样的苦肉计。 他把高龗神的加护封入符咒中,施加了几十层法术以瞒过穷奇,然后用自己当诱饵,制造与穷奇直接接触的机会。 『哇啊啊啊——!』 被缚魔术彻底绑住的穷奇,挣扎着瞥了昌浩一眼。燃烧着憎恨火焰的银白色眼睛盯住了昌浩的脖子。但是,昌浩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了。 『臭小子!』 穷奇伸出不听使唤的前脚,企图用爪子割断昌浩的喉咙。 囚禁红莲和六合的瘴气牢笼从内侧被粉碎瓦解了,红莲的火焰和六合的长枪同时射了出来,但是,穷奇虽然受到缚魔术攻击,妖力还是存在。 它拨开了火焰和长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啪的一声,暗红色的天空裂开了。空间扭曲,大地不自然地隆起,不断坍方陷落。 穷奇似乎是想毁掉自己做出来的异世界,拉着昌浩他们陪葬。 它释放出全身力量,封锁了红莲与六合的行动,用惊人的重力压住他们,压得他们跪下来的膝盖应声嵌入了地面。 昌浩闪开攻击,脖子上留下了刀尖般锐利的爪子触感。 他觉得左肩麻痹,勉强还可以动的右手腕也因为受了伤而使不上力。而且就算使得上力,也已经……这时,他似乎闻到了掺杂在血腥味中的伽罗香。 『……!』 就在他反射性地张开眼睛那一刹那,有东西飞了过来,刺进了团团裹住昌浩的穷奇的左眼。瞬间,刺眼的闪光炸开来。 『——!』大妖魔发出垂死挣扎的惨叫声。 穷奇的四肢僵硬,拼命摇晃着脖子,每动一下就喷出血来,叫得更惨烈了。 昌浩茫然看着这样的情景,心想,刺进穷奇眼里的东西究竟是…… 『是安倍晴明铸造的降魔剑!』锐利的嘶吼声破风传来。 昌浩往声音的方向望去,正好接触到青龙不悦的眼神,他高举着右手,一副刚扔出了什么东西的姿态。 『青龙……』 还来不及问为什么,青龙精悍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严厉的神色,说:『你还等什么!』 他冰冷的视线和冷漠的语气,刺激了昌浩的思维。昌浩挤出最后的力量,奋力跳了起来,双手拔起了插在穷奇脸上的降魔剑。穷奇发出震天价响的哀号,鲜血迸出飞溅。 昌浩脑里闪过晴明年轻时的模样。那把剑的剑柄上装饰着咒文图案,双刃之间刻着一般人看不到的神咒,是将驱魔咒文直接封入钢中的一把剑。 原本沉甸甸的身体突然变轻了,昌浩想可能是错觉,但是,就算是错觉也无所谓。 穷奇的前脚横扫了过来,爪子划过昌浩的肚子,被剜起来的肉和鲜血四处飞溅。 踉跄摇晃的昌浩拼命踩稳了脚步,他感觉到从握着的剑柄传来惊人的灵力。 『昌浩!』 红莲使出力量甩开穷奇的束缚,召唤白火焰龙。这时,他脑中闪过一个庄严的声音。 ——有什么事就叫我。 『穷奇!』 昌浩发出怒吼,同时用尽全身力量举起剑来,刺进了大妖魔眉 间。穷奇的惨叫声惊天骇地,妖气冲向了昌浩,但是他没有松手。因冲击而受伤的五脏六腑哀号着,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头,四肢疼痛得像要被支解了。 昌浩吐着血,用着祈求般的心情,集中全副精神大喊: 『雷电神敕,急急如律令!』 插图p219 原本,席卷整个暗红色天空的是释放出污秽光芒的深红色闪电,但是被昌浩召来的却是如白刃般纯白的神圣雷电,伴随轰隆隆的声响瞄准了降魔剑而下,刺穿了大妖魔。接着,红莲放出来的白火焰龙袭向了已经僵直如雕像般的穷奇。 狂烈的爆风炸开了穷奇的身躯,昌浩也被波涛汹涌如激流般的冲击弹飞了出去,在愈来愈模糊的意识一角,响起了他应该没听过的话。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想我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风吹拂着脸颊,昌浩感到几分寒意,缓缓张开了眼睛。 天空的一方还是黑夜,另一方却已经泛白,映射出橙色光芒。 『昌浩,你醒了?』 昌浩恍惚地眨了眨眼睛,扬起眼眸,看到正望着自己的夕阳色眼睛。 『小怪……』 『会叫小怪了啊,我还真怕你再也醒不来了呢。』 昌浩动动身子,一股剧烈的疼痛在体内流窜,全身到处都疼痛不已。 看到盖在脖子上的长布条,他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缓缓游移视线。 六合和天一就坐在附近,玄武把头放在六合膝上闭目养神,青龙站在离大家稍远的地方,还是一样双手环抱胸前,眺望着某个地方,但是似乎知道昌浩醒来了。昌浩将视线投向他,他也瞥了昌浩一眼,就皱皱眉头,忽然消失了。 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知道青龙八成只是受晴明之命而来,但他还是很感谢青龙带降魔剑来,帮他射向了穷奇。 天一伸出纤细的手指,放在昌浩左肩上。 『我先帮你治疗比较严重的地方。』 温暖的力量从伤口流遍全身,昌浩轻轻闭上眼,叹口气说:『啊……我还活着呢。』 『当然啦!』 小怪说得有些愤慨,昌浩回给他一个难以言喻的苦笑。 老实说,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能活着回来。被黑影拖进去时,他就有所觉悟了。 在水镜另一侧的世界歼灭穷奇,世界很可能会崩塌;没有了穷奇,就打不开连接异世界与人间的路,所以他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是天一回答了他的疑问。 『我们向彰子借了一个东西做媒介。』天一说着,伸出了手,手上有个绑着线的香包。『我们就是用这个,把受命将降魔剑带去给你的青龙送到了水镜的另一面。』 然后,再利用这个香包,把所有人送回了这个世界。 昌浩眯起眼睛,接过香包,捏在手掌心里。这个除魔驱邪的香包——彰子的心,一次又一次救了他。尽管全身伤痕累累,有好几次快要掉入死亡的深渊,他还是活着回来了。 『你跟她约定好了啊,不是吗?』小怪说。 昌浩点点头,他曾经说过会永远、永远保护彰子。 他爬了起来,觉得飕飕吹着的风有点冷,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巨椋池畔,难怪六合把自己的神布借给了他。六合很快伸出手来,抽回了布条,昌浩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水池的水位微微下降了,四处散落着大妖魔的残骸。 穷奇的尸首四散,跟自己制造出来的异世界一起消失了。跟随它的妖怪们也全军覆没,所以异邦的妖影已经从这个国家消失了。 昌浩把手放在胸前,发现强烈折磨他的诅咒的疼痛,已经烟消云散了。大概是因为消灭了穷奇吧,彰子被下的诅咒也从此被彻底破解了。 呼啸而过的风中,夹杂着嘎啦嘎啦的车轮声。昌浩回过头,看到车之辅一直线冲着他来了,尽管快黎明了,它还按规矩点着鬼火。 昌浩眯着眼,低下头对小怪说:『回家吧。』 小怪用后脚站起来,拍拍昌浩腰际,然后跳上他的肩膀,用前脚在他头上胡乱抓了一把说:『辛苦你了。』 昌浩把手放在小怪背上,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一到巳时,便有很多牛车从东三条府出来了。 左大臣家的大小姐藤原彰子要嫁入后宫了。牛车载满了许许多多为这一天准备的日常用品、衣服、筛选出来的侍女,浩浩荡荡地往皇宫去了。 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每个人都看得惊叹连连,低声交谈着,从今以后内览大人藤原道长将会更荣华富贵。 稍微离开人群的某栋房子阴影处,伫立着两个人影。那是全身沾满血和泥巴、狩衣已经破破烂烂的昌浩,和躯体像只大猫的白色怪物。一般人看不到怪物的身影,所以旁人只看到一个全身脏兮兮的小孩,站在房子阴影处看着牛车的行列。 因为离得很远,所以没有人赶他走。其实,他身旁还有三个隐形的神将,但是一般人当然看不见。 昌浩把手靠在墙上,看着牛车的行列。突然响起了更大的欢呼声,昌浩整个人傻住了,他看到行列中装饰得特别豪华的牛车正缓缓前进,旁边跟随着许多卫士,由最好的牛拉着,从车后方的竹帘下露出了艳丽的衣服,正是所谓的『出车』13。有人得意洋洋地说明,那就是入宫的大小姐搭乘的牛车。昌浩有意无意地听到这样的话,觉得一阵晕眩。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遇到了她。行元服礼之前,他先去东三条府拜访致意,就在那时候,小他一岁的大小姐主动跟他说了话。 第二次见到她,是寝宫发生火灾那天,异邦的妖怪第一次对她发动了攻击。他察觉后立刻赶到了她家,她板着脸正经八百地对他说:『我叫彰子,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她当时送给他的香包,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 他们也吵过架,很幼稚可笑的架,总是被小怪泼冷水,掺杂着害羞和喜悦的心情,其他还有……啊,真的发生过很多事呢…… 注视着出车的小怪,突然发现有东西啪地掉下来,它抬起头。 『……』 但是,它很快又把视线转向了牛车,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是昌浩哭了,他紧紧握着的拳头颤抖着,低下头来,压抑着声音,也没有擦拭从脸颊滑落下来的泪水,就那样哭着。 只要星象没有异动,与生俱来的天命就不会改变,而彰子的天命就是成为天子之妻。这是莫可奈何、莫可奈何的事啊。它只能祝她幸福,永远、永远在心底深处祝福她。 所以,再见了—— 不久后,目送牛车的行列离去的人们陆续散去。 昌浩双眼通红,用手背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抱起了小怪。 『小怪,回家吧。』 『哦。』 昌浩无精打采地往家里走,途中绕到一条戾桥下。 『我先去洗把脸。』 『也好。』 昌浩掬起堀川的水啪啪洗着脸,顺便把头浸到水里,再用力甩甩头,使劲用衣袖擦擦脸,把头发随手扎起来,喘了口气。 他想起爷爷说过,奶奶还活着时,他都是把式神藏在这座桥下。那个晴明竟然会因为妻子害怕就这么做,可见他们的感情很不错,昌浩想改天应该找个机会问问小怪。 回到家后,母亲露树看到昌浩一副狼狈的样子,惊慌得说不出话来。 『昌浩,你这样子……』 『没什么啦,只是修行,哦,不,应该说是试炼……哎,该怎么说呢?总之,我去换衣服了。』 搞成这副德行,也难怪会把母亲吓坏,昌浩抓抓头,跟小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矮桌上停着一只白色的鸟,昌浩惨叫了起来:『是爷爷的式符!』 他慌忙四下张望,只剩下式符了,房里除了小怪外,其他神将都回到晴明身旁了。 昌浩回来了,所以式符化成了一张纸。他猛地抓起来看,上面洋洋洒洒写满了字,看着看着,他的肩膀不禁颤抖了起来。小怪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昌浩。 ——喂、喂,晴明,你可爱的孙子哭得筋疲力尽,红着眼睛回来,你竟然这样对待他,你也太过分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忍到极限的昌浩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低头看看小怪,把那张纸塞给了它,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 乖乖看着信的小怪,脸色也愈来愈严肃了,信上说: 『枉费爷爷叫青龙把爷爷很久很久以前铸造的降魔剑带去给你,你却把它弄丢了。啊,怎么会这样呢?那是皇上下令铸造的剑之一啊!昌浩,爷爷觉得好悲哀、好伤心、好难过。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把重要的客人托付给你呢?啊,你真的、真的需要修行呢!  by晴明。』 昌浩确定小怪从头到尾看完了,立刻像平常一样,把纸片揉成了一团。 『啊啊啊啊啊嗯喔喔喔喔喔!』他找不到地方发泄心中澎湃汹涌的各种情感,只能深深吸一口气,高高举起手来边摇晃边鬼吼鬼叫。『你给我等着瞧,臭老头!』 『喂!』一个不高兴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昌浩高举着手,整个人僵住了。 不知何时溜到他背后的青龙,双手环抱胸前,斜斜站着,斜眼看着昌浩。 『晴明叫你。』 『哦,知道了。』 青龙眉头微微一蹙,忽然消失了。 昌浩的气势被削减了大半,默默把纸丢到一边,很快换好衣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晴明房间走去。小怪走在心情恶劣到极点的昌浩旁边,突然心生疑问: 『重要的客人……?』 『爷爷,您找我吗?』 垂着头、满脸不悦地来到晴明房间的昌浩,用眼角余光瞄到了女生的衣服,于是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转过头来的女生,顿时哑口无言。 晴明则是眉开眼笑地看着全身僵硬的昌浩,悠悠地说: 『你回来了啊,昌浩,这位是从今天起要借住在我们家的某家小姐。』 『咦?……』 『好可怜哦,她被妖魔下了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诅咒,必须有阴阳师随时陪在她身旁,所以选择了我们家来保护她。』 晴明滔滔不绝地说着,但是昌浩和小怪都没听进去。晴明不管他们,继续说他的。 『就是这么回事啦!可是我是个大忙人啊,所以啰,尽管你还是个半吊子、还不可靠,叫人一百个、甚至一千万个不放心,毕竟也是见习中的阴阳师,就托付给你啦!』 然后,他假惺惺地说,那么我还有事先走了,就优闲地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顺手抓起愣在昌浩脚边的小怪的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它拖走了。 藤原彰子面向依然呆呆站着的昌浩,微笑着低下了头。 晴明特地走到离自己房间最远的房间走廊,一屁股坐了下来。小怪冲着晴明问: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大阴阳师晴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没什么……只是星星动了。』 藤原彰子的星宿改变了。她原本是成为天子之妻、成为母亲、成为祖母的星星,但是,曾几何时偏了一根针的幅度,造成了改变命运的移动。 两个月前,晴明观星时看出了这样的星象,将实情禀报给了藤原道长。 藤原道长确实会有女儿入宫,嫁给当今皇上,但那不能是彰子,彰子的身躯已经受到污染,没有资格主持祭祀了,而且她的星宿已经被扭曲,不再有成为皇后的命运了。如果硬要她入宫,星星会产生偏斜,皇上的血脉会遭到诅咒,这个国家也会遭逢灾难。 听到晴明这么说,藤原道长心慌意乱,因为彰子入宫的事已经对外发表,现在他既不能更改、也不想更改。几经思量后,他想出了掉换女儿的办法。 除了正妻生的孩子外,他还有好几个爱人所生的孩子。在一夫多妻的这个时代,这种事并不稀奇。其中,正好有跟彰子同年的女儿,名叫章子,读音一样,而且,她跟彰子虽是同父异母,却长得很像藤原道长的母亲。 只要有女儿入宫就行了,一样是有摄关家的血统。 下定决心后,藤原道长与晴明巧妙安排好了整个掉换过程,只有他跟晴明知道这件事,连亲生母亲伦子和随身侍女空木都被蒙在鼓里。 『到了后宫,就一直待在竹帘后面了。皇上和后宫的人都没见过彰子,即使有人见过,也没那么容易认出来。』晴明用扇子捂着嘴,呵呵笑了起来。 小怪哑口无言,将满脑子跳跃的种种思绪汇成了一句话:『你这只老狐狸……』 『你以为我是谁啊?』晴明奸笑着回 应,打开扇子敲了敲小怪的头。『怎么?红莲,你以为我那么没血没泪,看到昌浩哭成那样会毫不在乎吗?你太好骗啦!』 『啊……啊……说得也是。可恶,我被骗了!』 晴明抓抓满腔愤慨的小怪的头,眼角笑出了更深的皱纹。 ——昌浩可能陷入了苦战中,帮我把降魔剑送去给他。 青龙没有回应晴明的命令,像平常一样臭着一张脸,但是默默拿起剑,跟天一和玄武一起消失了。 是昌浩的力量改变了青龙那么顽固的心。是昌浩的运气扭转了彰子的命运,而不是晴明。是昌浩强烈的运气,把神卷了进来,在不觉中也扭转了人的命运。 如果藤原道长还是坚持要让彰子入宫,晴明大概也会听从他的命令。做决定的人是藤原道长,而让他这么做的,也是昌浩的力量。 刚才晴明说的『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诅咒』,也不是谎言。彰子手上还残留着被鸟妖鹗所伤的伤痕,有一股瘴气在她体内生了根。要是没有阴阳师随时陪在她身旁,那股瘴气恐怕会召来妖怪。 所以,藤原道长把彰子托付给了安倍晴明,他相信把彰子放在旷古稀世的大阴阳师身旁,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伪造彰子的身份,让她成为安倍家亲戚的女儿,与左大臣家完全脱离了关系。 藤原道长选择了欺骗世人、欺骗皇上,恐怕得撒谎瞒骗一辈子的人生。既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腾达,也是为了心爱的女儿。 昨晚,晴明瞒着所有人,把刚知道实情的彰子带回了安倍家,而替代她的章子被带进了东三条府,刚才已经接到通报说她顺利入宫了。 晴明和道长将一辈子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如果欺骗皇上的事传了出来,藤原家和安倍家都会被满门抄斩。 『红莲……』 『干嘛?』小怪没好气地吼回去。 晴明用沉稳的语气拜托它说:『麻烦你去昌浩那里,把我刚才说的话告诉他。他现在应该是搞不清楚状况,脑中一片混乱。』 果然如晴明所说,待在晴明房间里的昌浩正面临人生最大的混乱,慌得手足无措。原本开心地看着这样的他的彰子,突然偏着头问他:『昌浩,你的头发怎么弄湿了?』 『咦?啊,没什么……哈啾!』 彰子看着打了个大喷嚏拼命吸着鼻子的昌浩,更张大了眼睛说: 『你的眼睛好红哦,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有东西跑进了眼睛里……』昌浩不可能说实话,拼命找别的话题,片刻后才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彰子说:『明年夏天……』 彰子屏住气息,湿润着眼睛点点头。昌浩看到她眼角有闪闪发亮的东西,伸出手来帮她拭去了。 『我们去贵船看萤火虫吧。虽然很远也没关系,请车之辅载我们去,很快就到了。』 看昌浩一副怕她不去的样子,彰子点了点头说:『嗯,说好了哟!』 昌浩勾住她伸出来的小指说:『嗯,一定。』 他觉得眼角热热的,一股暖流从心底溢了出来。 两人用湿润摇曳的眼眸,看着彼此可以不隔着竹帘、直接面对面的脸庞,额头咚地贴在一起,开心地笑了起来。 从木门后看着他们的小怪,想让他们多独处一会儿,靠在柱子上等着。 天就快黑了。 明年夏天,贵船的萤火虫一定很漂亮吧! 小怪悠哉地想着这些事,眯起了夕阳般的眼睛。 插图img01 13出车:随行侍女将袖子或裙摆从竹帘露出来的牛车。 后记 我说我想把『辙』读成『wadachi』,很多人都表示赞同,谢谢。但是我还有敌人,那就是『重复』(zyuhuku、chouhuku)、『憧憬』(shoukei、doukei)』、『世论』(yoron、seron)。 我的日文真是深不可测啊……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各位近来过得如何啊?我是结城光流。 上一集,我说最受欢迎的是小怪,结果昌浩迷发出了怒涛般的fun call!但是,给小怪(包括红莲)的love call也不输给昌浩,还是保持第一名。最令人意外的是车之辅,托大家的福,它将晋升为准正式人物(?)。我本以为会被大家讨厌的青龙,也有一部分人喜欢他,太好了,太好了。 这次出尽锋头的六合怎么样呢?我个人是ko败给了あさぎ老师所画的六合,而且是败得一蹋糊涂,被『重要人物介绍』和『强行带走小怪』的六合彻底打败了!あさぎ老师画的插画总是把我打趴在地上,唔! 三月初,我跟朋友去爱尔兰和英国旅行了一个礼拜。我发现这趟旅程几乎跟第二集的截稿日撞期,是在刚过完年的时候。 n崎设定的截稿日是二月底,也就是二月二十八日之前。我想只要在三月一日早上交到n崎手上就行了,应该会有办法——不,一定会有办法。 神啊,一定要让我赶上——我不由得求起神来,结果旅行达人t很开朗地这么说了。 t:『我告诉你,三月跟二月相比,绝对是二月出发的票比较便宜。』 光:『啊,没错。』 t:『所以考虑到体力,前一天就住进旅馆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光:『没错,搭三个小时的电车后,立刻搭十一个小时的飞机会很累……』 t:『嗯,所以为了在二十八号早上出发,最好是二十七号约在旅馆。』 光:『你这么说,好像是要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在二十七号前拼死拼活把稿子赶出来呢……』 t:『嗯,我正是这个意思(展露笑容)……』 朋友啊……喔,朋友啊……(泣) 而且,二十六日还有个一生一世的大活动。我敢保证,错过这次机会,我会后悔一辈子,但是安排进度的s淡淡地向我宣布说: 『如果你能在二十五号前交出所有稿子就去,如果不能就不准去。』 就这样,所有事都纠结在一起,愈来愈短的截稿日开始倒数计时了。 但是,如果眼前吊着一根红萝卜,马就会踢开所有障碍往前冲!就算不可能,我也会让这件事变成可能!等着瞧吧,神,最后大笑的将会是我! 当时的我,就好像紧紧抓住了奇迹的尾巴,硬把它拉到了手上。 就这样,二月快结束那几天,我过着波涛汹涌的日子…… 爱尔兰和英国之旅非常愉快,我跟t还计划写游记呢!我还想再去,尤其是爱尔兰,那里是心的故乡(笑)。有石砌建筑、柔和的绿色丘陵、一望无垠的高空,而且风很强。对,风…… 几天后,我向责任编辑n崎说起这些事,把他笑得要死。n崎,谢谢你经常给我正确的指正和建议,我们改天再去那家红茶店吧! あさぎ樱老师,你这次也帮我画了很棒的封面和插画,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表达出我这份喜悦,今后也拜托你了。 还有支持我的读者们,我很努力寄出fun letter的回函,但是快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会向前辈们好好学习。 只要在信中附上贴了八十日圆邮票的信封,就可以收到结城愉快的日常闲聊刊物,有兴趣的人请务必来信索取。 当然也欢迎大家上官方网站来发表意见或写mail,任何读者的声音都是我最大的活力来源,所以,请将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我说我想把『辙』读成『wadachi』,很多人都表示赞同,谢谢。但是我还有敌人,那就是『重复』(zyuhuku、chouhuku)、『憧憬』(shoukei、doukei)』、『世论』(yoron、seron)。 我的日文真是深不可测啊……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各位近来过得如何啊?我是结城光流。 上一集,我说最受欢迎的是小怪,结果昌浩迷发出了怒涛般的fun call!但是,给小怪(包括红莲)的love call也不输给昌浩,还是保持第一名。最令人意外的是车之辅,托大家的福,它将晋升为准正式人物(?)。我本以为会被大家讨厌的青龙,也有一部分人喜欢他,太好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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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你这么说,好像是要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在二十七号前拼死拼活把稿子赶出来呢……』 t:『嗯,我正是这个意思(展露笑容)……』 朋友啊……喔,朋友啊……(泣) 而且,二十六日还有个一生一世的大活动。我敢保证,错过这次机会,我会后悔一辈子,但是安排进度的s淡淡地向我宣布说: 『如果你能在二十五号前交出所有稿子就去,如果不能就不准去。』 就这样,所有事都纠结在一起,愈来愈短的截稿日开始倒数计时了。 但是,如果眼前吊着一根红萝卜,马就会踢开所有障碍往前冲!就算不可能,我也会让这件事变成可能!等着瞧吧,神,最后大笑的将会是我! 当时的我,就好像紧紧抓住了奇迹的尾巴,硬把它拉到了手上。 就这样,二月快结束那几天,我过着波涛汹涌的日子…… 爱尔兰和英国之旅非常愉快,我跟t还计划写游记呢!我还想再去,尤其是爱尔兰,那里是心的故乡(笑)。有石砌建筑、柔和的绿色丘陵、一望无垠的高空,而且风很强。对,风…… 几天后,我向责任编辑n崎说起这些事,把他笑得要死。n崎,谢谢你经常给我正确的指正和建议,我们改天再去那家红茶店吧! あさぎ樱老师,你这次也帮我画了很棒的封面和插画,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表达出我这份喜悦,今后也拜托你了。 还有支持我的读者们,我很努力寄出fun letter的回函,但是快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会向前辈们好好学习。 只要在信中附上贴了八十日圆邮票的信封,就可以收到结城愉快的日常闲聊刊物,有兴趣的人请务必来信索取。 当然也欢迎大家上官方网站来发表意见或写mail,任何读者的声音都是我最大的活力来源,所以,请将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我说我想把『辙』读成『wadachi』,很多人都表示赞同,谢谢。但是我还有敌人,那就是『重复』(zyuhuku、chouhuku)、『憧憬』(shoukei、doukei)』、『世论』(yoron、seron)。 我的日文真是深不可测啊……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各位近来过得如何啊?我是结城光流。 上一集,我说最受欢迎的是小怪,结果昌浩迷发出了怒涛般的fun call!但是,给小怪(包括红莲)的love call也不输给昌浩,还是保持第一名。最令人意外的是车之辅,托大家的福,它将晋升为准正式人物(?)。我本以为会被大家讨厌的青龙,也有一部分人喜欢他,太好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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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眼前吊着一根红萝卜,马就会踢开所有障碍往前冲!就算不可能,我也会让这件事变成可能!等着瞧吧,神,最后大笑的将会是我! 当时的我,就好像紧紧抓住了奇迹的尾巴,硬把它拉到了手上。 就这样,二月快结束那几天,我过着波涛汹涌的日子…… 爱尔兰和英国之旅非常愉快,我跟t还计划写游记呢!我还想再去,尤其是爱尔兰,那里是心的故乡(笑)。有石砌建筑、柔和的绿色丘陵、一望无垠的高空,而且风很强。对,风…… 几天后,我向责任编辑n崎说起这些事,把他笑得要死。n崎,谢谢你经常给我正确的指正和建议,我们改天再去那家红茶店吧! あさぎ樱老师,你这次也帮我画了很棒的封面和插画,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表达出我这份喜悦,今后也拜托你了。 还有支持我的读者们,我很努力寄出fun letter的回函,但是快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会向前辈们好好学习。 只要在信中附上贴了八十日圆邮票的信封,就可以收到结城愉快的日常闲聊刊物,有兴趣的人请务必来信索取。 当然也欢迎大家上官方网站来发表意见或写mail,任何读者的声音都是我最大的活力来源,所以,请将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我说我想把『辙』读成『wadachi』,很多人都表示赞同,谢谢。但是我还有敌人,那就是『重复』(zyuhuku、chouhuku)、『憧憬』(shoukei、doukei)』、『世论』(yoron、seron)。 我的日文真是深不可测啊……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各位近来过得如何啊?我是结城光流。 上一集,我说最受欢迎的是小怪,结果昌浩迷发出了怒涛般的fun call!但是,给小怪(包括红莲)的love call也不输给昌浩,还是保持第一名。最令人意外的是车之辅,托大家的福,它将晋升为准正式人物(?)。我本以为会被大家讨厌的青龙,也有一部分人喜欢他,太好了,太好了。 这次出尽锋头的六合怎么样呢?我个人是ko败给了あさぎ老师所画的六合,而且是败得一蹋糊涂,被『重要人物介绍』和『强行带走小怪』的六合彻底打败了!あさぎ老师画的插画总是把我打趴在地上,唔! 三月初,我跟朋友去爱尔兰和英国旅行了一个礼拜。我发现这趟旅程几乎跟第二集的截稿日撞期,是在刚过完年的时候。 n崎设定的截稿日是二月底,也就是二月二十八日之前。我想只要在三月一日早上交到n崎手上就行了,应该会有办法——不,一定会有办法。 神啊,一定要让我赶上——我不由得求起神来,结果旅行达人t很开朗地这么说了。 t:『我告诉你,三月跟二月相比,绝对是二月出发的票比较便宜。』 光:『啊,没错。』 t:『所以考虑到体力,前一天就住进旅馆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光:『没错,搭三个小时的电车后,立刻搭十一个小时的飞机会很累……』 t:『嗯,所以为了在二十八号早上出发,最好是二十七号约在旅馆。』 光:『你这么说,好像是要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在二十七号前拼死拼活把稿子赶出来呢……』 t:『嗯,我正是这个意思(展露笑容)……』 朋友啊……喔,朋友啊……(泣) 而且,二十六日还有个一生一世的大活动。我敢保证,错过这次机会,我会后悔一辈子,但是安排进度的s淡淡地向我宣布说: 『如果你能在二十五号前交出所有稿子就去,如果不能就不准去。』 就这样,所有事都纠结在一起,愈来愈短的截稿日开始倒数计时了。 但是,如果眼前吊着一根红萝卜,马就会踢开所有障碍往前冲!就算不可能,我也会让这件事变成可能!等着瞧吧,神,最后大笑的将会是我! 当时的我,就好像紧紧抓住了奇迹的尾巴,硬把它拉到了手上。 就这样,二月快结束那几天,我过着波涛汹涌的日子…… 爱尔兰和英国之旅非常愉快,我跟t还计划写游记呢!我还想再去,尤其是爱尔兰,那里是心的故乡(笑)。有石砌建筑、柔和的绿色丘陵、一望无垠的高空,而且风很强。对,风…… 几天后,我向责任编辑n崎说起这些事,把他笑得要死。n崎,谢谢你经常给我正确的指正和建议,我们改天再去那家红茶店吧! あさぎ樱老师,你这次也帮我画了很棒的封面和插画,我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表达出我这份喜悦,今后也拜托你了。 还有支持我的读者们,我很努力寄出fun letter的回函,但是快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我会向前辈们好好学习。 只要在信中附上贴了八十日圆邮票的信封,就可以收到结城愉快的日常闲聊刊物,有兴趣的人请务必来信索取。 当然也欢迎大家上官方网站来发表意见或写mail,任何读者的声音都是我最大的活力来源,所以,请将你们的感想告诉我。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枯草,在黑暗中前行。 周遭没有住家,狂风吹得冰冷刺骨。天空阴霾得仿佛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黑影没有拿火把照路,步伐却异常稳健。 不久后,脚步声突然停止。 『就是这里了……』 风中的喃喃自语,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隆起的土堆,是被人们遗忘的坟墓。大概是没人来过,表面盖满枯草。 从头部披下来的布条,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可以从缝隙勉强看到的嘴,突然上扬成微笑的模样。 『黑暗中飘荡之灵魂——』 那个人严肃地念诵着,从缠绕身上的布条接缝处,猛地伸出手来,手上握着大约三尺长的活蛇。 蛇被扔到隆起的土堆上,原本蜿蜒扭摆的身子,突然僵直,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处喷出来的血,逐渐渗入隆起的土堆中。 『经时空流逝,觉醒复苏……』 隆起的土堆上的枯草,恍如被什么往上推挤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周遭冒出磷光,隆起的土堆中央产生龟裂,爆开来。 蛇的尸骸还流着暗黑的血,啪嗒啪嗒从裂缝滴落下去。 风停了,引发耳鸣的静寂,充斥着周遭。 『渗透大地的歌声……』 人影身上的衣物,被突来的龙卷风灌入,用力飘扬了起来。 灰色雾气从隆起的土堆裂缝冒出来,细细长长地袅袅上升,逐渐呈现人形。 『……』 含糊不清的沉重声音,在风中穿梭震荡着。 轮廓模糊不定的黑影,像被风搧动般不时摇曳着。不绝于耳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化成有意义的话语。 冷严的咒歌响起,与那样的呢喃重叠,唤醒了坠入长眠中的死者。 『被幽冥锁链囚困——』 瞬间,卷起恶毒漩涡的意念,扫平了隆起的土堆。 有了具体形状的幽灵,用空荡荡的眼窝四下张望,看到眼前的人影,发出了低鸣声。 术士面对几近杀意的视线,不为所动,催逼似地问: 『你不恨吗?』 幽灵一个深呼吸后,回答说: 『恨……』 恨、恨、恨。 『是的,该恨……只有你一个人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身上缠绕着布条的术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远方。 『那个陷害你的男人,「现在」还在那个地方享受着荣华富贵。』 含恨鬼全身迸出怨嫉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术士所指的方位,凹陷的眼窝摇曳着昏暗的灰蓝火焰。 憎恨。 不甘。 含恨鬼——不,已经可以称为怨灵的东西,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那个男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枯草,在黑暗中前行。 周遭没有住家,狂风吹得冰冷刺骨。天空阴霾得仿佛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黑影没有拿火把照路,步伐却异常稳健。 不久后,脚步声突然停止。 『就是这里了……』 风中的喃喃自语,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隆起的土堆,是被人们遗忘的坟墓。大概是没人来过,表面盖满枯草。 从头部披下来的布条,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可以从缝隙勉强看到的嘴,突然上扬成微笑的模样。 『黑暗中飘荡之灵魂——』 那个人严肃地念诵着,从缠绕身上的布条接缝处,猛地伸出手来,手上握着大约三尺长的活蛇。 蛇被扔到隆起的土堆上,原本蜿蜒扭摆的身子,突然僵直,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处喷出来的血,逐渐渗入隆起的土堆中。 『经时空流逝,觉醒复苏……』 隆起的土堆上的枯草,恍如被什么往上推挤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周遭冒出磷光,隆起的土堆中央产生龟裂,爆开来。 蛇的尸骸还流着暗黑的血,啪嗒啪嗒从裂缝滴落下去。 风停了,引发耳鸣的静寂,充斥着周遭。 『渗透大地的歌声……』 人影身上的衣物,被突来的龙卷风灌入,用力飘扬了起来。 灰色雾气从隆起的土堆裂缝冒出来,细细长长地袅袅上升,逐渐呈现人形。 『……』 含糊不清的沉重声音,在风中穿梭震荡着。 轮廓模糊不定的黑影,像被风搧动般不时摇曳着。不绝于耳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化成有意义的话语。 冷严的咒歌响起,与那样的呢喃重叠,唤醒了坠入长眠中的死者。 『被幽冥锁链囚困——』 瞬间,卷起恶毒漩涡的意念,扫平了隆起的土堆。 有了具体形状的幽灵,用空荡荡的眼窝四下张望,看到眼前的人影,发出了低鸣声。 术士面对几近杀意的视线,不为所动,催逼似地问: 『你不恨吗?』 幽灵一个深呼吸后,回答说: 『恨……』 恨、恨、恨。 『是的,该恨……只有你一个人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身上缠绕着布条的术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远方。 『那个陷害你的男人,「现在」还在那个地方享受着荣华富贵。』 含恨鬼全身迸出怨嫉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术士所指的方位,凹陷的眼窝摇曳着昏暗的灰蓝火焰。 憎恨。 不甘。 含恨鬼——不,已经可以称为怨灵的东西,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那个男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枯草,在黑暗中前行。 周遭没有住家,狂风吹得冰冷刺骨。天空阴霾得仿佛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黑影没有拿火把照路,步伐却异常稳健。 不久后,脚步声突然停止。 『就是这里了……』 风中的喃喃自语,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隆起的土堆,是被人们遗忘的坟墓。大概是没人来过,表面盖满枯草。 从头部披下来的布条,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可以从缝隙勉强看到的嘴,突然上扬成微笑的模样。 『黑暗中飘荡之灵魂——』 那个人严肃地念诵着,从缠绕身上的布条接缝处,猛地伸出手来,手上握着大约三尺长的活蛇。 蛇被扔到隆起的土堆上,原本蜿蜒扭摆的身子,突然僵直,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处喷出来的血,逐渐渗入隆起的土堆中。 『经时空流逝,觉醒复苏……』 隆起的土堆上的枯草,恍如被什么往上推挤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周遭冒出磷光,隆起的土堆中央产生龟裂,爆开来。 蛇的尸骸还流着暗黑的血,啪嗒啪嗒从裂缝滴落下去。 风停了,引发耳鸣的静寂,充斥着周遭。 『渗透大地的歌声……』 人影身上的衣物,被突来的龙卷风灌入,用力飘扬了起来。 灰色雾气从隆起的土堆裂缝冒出来,细细长长地袅袅上升,逐渐呈现人形。 『……』 含糊不清的沉重声音,在风中穿梭震荡着。 轮廓模糊不定的黑影,像被风搧动般不时摇曳着。不绝于耳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化成有意义的话语。 冷严的咒歌响起,与那样的呢喃重叠,唤醒了坠入长眠中的死者。 『被幽冥锁链囚困——』 瞬间,卷起恶毒漩涡的意念,扫平了隆起的土堆。 有了具体形状的幽灵,用空荡荡的眼窝四下张望,看到眼前的人影,发出了低鸣声。 术士面对几近杀意的视线,不为所动,催逼似地问: 『你不恨吗?』 幽灵一个深呼吸后,回答说: 『恨……』 恨、恨、恨。 『是的,该恨……只有你一个人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身上缠绕着布条的术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远方。 『那个陷害你的男人,「现在」还在那个地方享受着荣华富贵。』 含恨鬼全身迸出怨嫉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术士所指的方位,凹陷的眼窝摇曳着昏暗的灰蓝火焰。 憎恨。 不甘。 含恨鬼——不,已经可以称为怨灵的东西,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那个男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枯草,在黑暗中前行。 周遭没有住家,狂风吹得冰冷刺骨。天空阴霾得仿佛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黑影没有拿火把照路,步伐却异常稳健。 不久后,脚步声突然停止。 『就是这里了……』 风中的喃喃自语,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隆起的土堆,是被人们遗忘的坟墓。大概是没人来过,表面盖满枯草。 从头部披下来的布条,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可以从缝隙勉强看到的嘴,突然上扬成微笑的模样。 『黑暗中飘荡之灵魂——』 那个人严肃地念诵着,从缠绕身上的布条接缝处,猛地伸出手来,手上握着大约三尺长的活蛇。 蛇被扔到隆起的土堆上,原本蜿蜒扭摆的身子,突然僵直,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处喷出来的血,逐渐渗入隆起的土堆中。 『经时空流逝,觉醒复苏……』 隆起的土堆上的枯草,恍如被什么往上推挤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周遭冒出磷光,隆起的土堆中央产生龟裂,爆开来。 蛇的尸骸还流着暗黑的血,啪嗒啪嗒从裂缝滴落下去。 风停了,引发耳鸣的静寂,充斥着周遭。 『渗透大地的歌声……』 人影身上的衣物,被突来的龙卷风灌入,用力飘扬了起来。 灰色雾气从隆起的土堆裂缝冒出来,细细长长地袅袅上升,逐渐呈现人形。 『……』 含糊不清的沉重声音,在风中穿梭震荡着。 轮廓模糊不定的黑影,像被风搧动般不时摇曳着。不绝于耳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化成有意义的话语。 冷严的咒歌响起,与那样的呢喃重叠,唤醒了坠入长眠中的死者。 『被幽冥锁链囚困——』 瞬间,卷起恶毒漩涡的意念,扫平了隆起的土堆。 有了具体形状的幽灵,用空荡荡的眼窝四下张望,看到眼前的人影,发出了低鸣声。 术士面对几近杀意的视线,不为所动,催逼似地问: 『你不恨吗?』 幽灵一个深呼吸后,回答说: 『恨……』 恨、恨、恨。 『是的,该恨……只有你一个人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身上缠绕着布条的术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远方。 『那个陷害你的男人,「现在」还在那个地方享受着荣华富贵。』 含恨鬼全身迸出怨嫉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术士所指的方位,凹陷的眼窝摇曳着昏暗的灰蓝火焰。 憎恨。 不甘。 含恨鬼——不,已经可以称为怨灵的东西,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那个男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枯草,在黑暗中前行。 周遭没有住家,狂风吹得冰冷刺骨。天空阴霾得仿佛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黑影没有拿火把照路,步伐却异常稳健。 不久后,脚步声突然停止。 『就是这里了……』 风中的喃喃自语,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隆起的土堆,是被人们遗忘的坟墓。大概是没人来过,表面盖满枯草。 从头部披下来的布条,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可以从缝隙勉强看到的嘴,突然上扬成微笑的模样。 『黑暗中飘荡之灵魂——』 那个人严肃地念诵着,从缠绕身上的布条接缝处,猛地伸出手来,手上握着大约三尺长的活蛇。 蛇被扔到隆起的土堆上,原本蜿蜒扭摆的身子,突然僵直,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处喷出来的血,逐渐渗入隆起的土堆中。 『经时空流逝,觉醒复苏……』 隆起的土堆上的枯草,恍如被什么往上推挤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周遭冒出磷光,隆起的土堆中央产生龟裂,爆开来。 蛇的尸骸还流着暗黑的血,啪嗒啪嗒从裂缝滴落下去。 风停了,引发耳鸣的静寂,充斥着周遭。 『渗透大地的歌声……』 人影身上的衣物,被突来的龙卷风灌入,用力飘扬了起来。 灰色雾气从隆起的土堆裂缝冒出来,细细长长地袅袅上升,逐渐呈现人形。 『……』 含糊不清的沉重声音,在风中穿梭震荡着。 轮廓模糊不定的黑影,像被风搧动般不时摇曳着。不绝于耳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化成有意义的话语。 冷严的咒歌响起,与那样的呢喃重叠,唤醒了坠入长眠中的死者。 『被幽冥锁链囚困——』 瞬间,卷起恶毒漩涡的意念,扫平了隆起的土堆。 有了具体形状的幽灵,用空荡荡的眼窝四下张望,看到眼前的人影,发出了低鸣声。 术士面对几近杀意的视线,不为所动,催逼似地问: 『你不恨吗?』 幽灵一个深呼吸后,回答说: 『恨……』 恨、恨、恨。 『是的,该恨……只有你一个人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身上缠绕着布条的术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远方。 『那个陷害你的男人,「现在」还在那个地方享受着荣华富贵。』 含恨鬼全身迸出怨嫉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术士所指的方位,凹陷的眼窝摇曳着昏暗的灰蓝火焰。 憎恨。 不甘。 含恨鬼——不,已经可以称为怨灵的东西,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那个男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枯草,在黑暗中前行。 周遭没有住家,狂风吹得冰冷刺骨。天空阴霾得仿佛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黑影没有拿火把照路,步伐却异常稳健。 不久后,脚步声突然停止。 『就是这里了……』 风中的喃喃自语,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隆起的土堆,是被人们遗忘的坟墓。大概是没人来过,表面盖满枯草。 从头部披下来的布条,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可以从缝隙勉强看到的嘴,突然上扬成微笑的模样。 『黑暗中飘荡之灵魂——』 那个人严肃地念诵着,从缠绕身上的布条接缝处,猛地伸出手来,手上握着大约三尺长的活蛇。 蛇被扔到隆起的土堆上,原本蜿蜒扭摆的身子,突然僵直,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处喷出来的血,逐渐渗入隆起的土堆中。 『经时空流逝,觉醒复苏……』 隆起的土堆上的枯草,恍如被什么往上推挤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周遭冒出磷光,隆起的土堆中央产生龟裂,爆开来。 蛇的尸骸还流着暗黑的血,啪嗒啪嗒从裂缝滴落下去。 风停了,引发耳鸣的静寂,充斥着周遭。 『渗透大地的歌声……』 人影身上的衣物,被突来的龙卷风灌入,用力飘扬了起来。 灰色雾气从隆起的土堆裂缝冒出来,细细长长地袅袅上升,逐渐呈现人形。 『……』 含糊不清的沉重声音,在风中穿梭震荡着。 轮廓模糊不定的黑影,像被风搧动般不时摇曳着。不绝于耳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化成有意义的话语。 冷严的咒歌响起,与那样的呢喃重叠,唤醒了坠入长眠中的死者。 『被幽冥锁链囚困——』 瞬间,卷起恶毒漩涡的意念,扫平了隆起的土堆。 有了具体形状的幽灵,用空荡荡的眼窝四下张望,看到眼前的人影,发出了低鸣声。 术士面对几近杀意的视线,不为所动,催逼似地问: 『你不恨吗?』 幽灵一个深呼吸后,回答说: 『恨……』 恨、恨、恨。 『是的,该恨……只有你一个人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身上缠绕着布条的术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远方。 『那个陷害你的男人,「现在」还在那个地方享受着荣华富贵。』 含恨鬼全身迸出怨嫉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术士所指的方位,凹陷的眼窝摇曳着昏暗的灰蓝火焰。 憎恨。 不甘。 含恨鬼——不,已经可以称为怨灵的东西,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那个男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枯草,在黑暗中前行。 周遭没有住家,狂风吹得冰冷刺骨。天空阴霾得仿佛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黑影没有拿火把照路,步伐却异常稳健。 不久后,脚步声突然停止。 『就是这里了……』 风中的喃喃自语,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隆起的土堆,是被人们遗忘的坟墓。大概是没人来过,表面盖满枯草。 从头部披下来的布条,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可以从缝隙勉强看到的嘴,突然上扬成微笑的模样。 『黑暗中飘荡之灵魂——』 那个人严肃地念诵着,从缠绕身上的布条接缝处,猛地伸出手来,手上握着大约三尺长的活蛇。 蛇被扔到隆起的土堆上,原本蜿蜒扭摆的身子,突然僵直,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处喷出来的血,逐渐渗入隆起的土堆中。 『经时空流逝,觉醒复苏……』 隆起的土堆上的枯草,恍如被什么往上推挤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周遭冒出磷光,隆起的土堆中央产生龟裂,爆开来。 蛇的尸骸还流着暗黑的血,啪嗒啪嗒从裂缝滴落下去。 风停了,引发耳鸣的静寂,充斥着周遭。 『渗透大地的歌声……』 人影身上的衣物,被突来的龙卷风灌入,用力飘扬了起来。 灰色雾气从隆起的土堆裂缝冒出来,细细长长地袅袅上升,逐渐呈现人形。 『……』 含糊不清的沉重声音,在风中穿梭震荡着。 轮廓模糊不定的黑影,像被风搧动般不时摇曳着。不绝于耳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化成有意义的话语。 冷严的咒歌响起,与那样的呢喃重叠,唤醒了坠入长眠中的死者。 『被幽冥锁链囚困——』 瞬间,卷起恶毒漩涡的意念,扫平了隆起的土堆。 有了具体形状的幽灵,用空荡荡的眼窝四下张望,看到眼前的人影,发出了低鸣声。 术士面对几近杀意的视线,不为所动,催逼似地问: 『你不恨吗?』 幽灵一个深呼吸后,回答说: 『恨……』 恨、恨、恨。 『是的,该恨……只有你一个人死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身上缠绕着布条的术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指向远方。 『那个陷害你的男人,「现在」还在那个地方享受着荣华富贵。』 含恨鬼全身迸出怨嫉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术士所指的方位,凹陷的眼窝摇曳着昏暗的灰蓝火焰。 憎恨。 不甘。 含恨鬼——不,已经可以称为怨灵的东西,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那个男人——!』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一个娇小的身影,拨开枯草,在黑暗中前行。 周遭没有住家,狂风吹得冰冷刺骨。天空阴霾得仿佛就要掉下泪来。 那个黑影没有拿火把照路,步伐却异常稳健。 不久后,脚步声突然停止。 『就是这里了……』 风中的喃喃自语,冷得令人毛骨悚然。 隆起的土堆,是被人们遗忘的坟墓。大概是没人来过,表面盖满枯草。 从头部披下来的布条,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可以从缝隙勉强看到的嘴,突然上扬成微笑的模样。 『黑暗中飘荡之灵魂——』 那个人严肃地念诵着,从缠绕身上的布条接缝处,猛地伸出手来,手上握着大约三尺长的活蛇。 蛇被扔到隆起的土堆上,原本蜿蜒扭摆的身子,突然僵直,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处喷出来的血,逐渐渗入隆起的土堆中。 『经时空流逝,觉醒复苏……』 隆起的土堆上的枯草,恍如被什么往上推挤般,被抛到了半空中。 周遭冒出磷光,隆起的土堆中央产生龟裂,爆开来。 蛇的尸骸还流着暗黑的血,啪嗒啪嗒从裂缝滴落下去。 风停了,引发耳鸣的静寂,充斥着周遭。 『渗透大地的歌声……』 人影身上的衣物,被突来的龙卷风灌入,用力飘扬了起来。 灰色雾气从隆起的土堆裂缝冒出来,细细长长地袅袅上升,逐渐呈现人形。 『……』 含糊不清的沉重声音,在风中穿梭震荡着。 轮廓模糊不定的黑影,像被风搧动般不时摇曳着。不绝于耳的呢喃,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转化成有意义的话语。 冷严的咒歌响起,与那样的呢喃重叠,唤醒了坠入长眠中的死者。 『被幽冥锁链囚困——』 瞬间,卷起恶毒漩涡的意念,扫平了隆起的土堆。 有了具体形状的幽灵,用空荡荡的眼窝四下张望,看到眼前的人影,发出了低鸣声。 术士面对几近杀意的视线,不为所动,催逼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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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陷害你的男人,「现在」还在那个地方享受着荣华富贵。』 含恨鬼全身迸出怨嫉的意念,恶狠狠地瞪着术士所指的方位,凹陷的眼窝摇曳着昏暗的灰蓝火焰。 憎恨。 不甘。 含恨鬼——不,已经可以称为怨灵的东西,发出沉重的低鸣声。 『那个男人——!』 第二章 这种状况并非每天的例行公事——应该不是。 『……你说不是吗?』 昌浩像咬了一口黄连般,愁眉苦脸地低声说着。 小怪嗯嗯地回应他,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的确是。』 『为了京城的安宁,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暮色昏沉的丑时步出家门,四处巡视。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这是悠闲自在的半夜散步呢!』 在昌浩前面坐得四平八稳的小怪,俐落地挥着前脚说: 『不、不,这里的这些小妖们,都知道你做得很努力。』 这时,好几个声音插进来说:是啊、是啊。 昌浩的表情就像又多咬了好几口黄连。 『是吗……你们知道吗?』 『它们当然知道啦!』 小怪满脸认真的接着说: 『虽然你还只是个菜鸟,不怎么可靠,还在修行中,但是,总有一天应该会变得很厉害吧!现在菜归菜,也是个阴阳师。』 昌浩的额头冒出了青筋,小怪假装没看到。 无数只小妖轮流看着默不吭声的昌浩,甚至有小妖爬到昌浩头上,伸长了脖子盯着他。 『是啊、是啊,我们都很期待你。』 『是啊、是啊。』 一只小妖起了头,其他小妖都齐声表示赞同。 昌浩的嘴角微微颤抖起来,他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气,扯开嗓门说: 『既然这样,还不快滚开——!』 一天一压,几乎成了惯例,只要看到昌浩,小妖们就会卯了劲冲过来。 昌浩瞪着这些不管怎么骂,还是会一窝蜂压扁自己的小妖们时,突然感觉到某种视线,转了转头。 『嘓……』 他发出青蛙般的叫声,脸颊紧绷了起来。 『嗯?』 发现不对劲的小怪,循着昌浩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围绕某贵族宅邸的瓦顶板心泥墙上有个人影。 冬天的夜空没有月亮,笼罩着浑沌的厚云,连星星都看不到。 昌浩一如往常使用了暗视术,眼睛像白天一样犀利,所以清楚看见了那张正微微窃笑看着自己的脸。 没多久,压扁昌浩的小妖们,也注意到了那个人影。 『好久不见了!』 第一个出声的是盘踞在昌浩头上的蜥蜴状小妖。 同时,好几只小妖趴跶趴跶冲到了泥墙下。 年轻人露出悠哉的笑容,看着这样的场景,把视线移到应该什么都没有的小怪身旁,开口说: 『没办法,把他挖出来吧。』 一个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是个年轻人,肩上缠着深色长布条,茶褐色的长发在腰际扎了起来,长布条下是类似异国甲冑的服饰,黄褐色的清澈眼睛不带任何情感。右眼下方有胎记般的黑色图腾,让人对他精悍的容貌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他是十二神将之一——木将六合。 六合默默伸出手来,倏地插入小妖群中,抓住昌浩的后颈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拉了出来。 昌浩常常抓着小怪的后颈子,把小怪悬吊在半空中,这下子,他终于知道小怪是什么感觉了。 被放下来后,他像咬了更多口黄连般,臭着脸仰视泥墙。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是一脸悠哉地坐在泥墙上,身上穿着近似白色的狩衣,放下来的长发扎在脖子后面,只留下一小撮垂落在耳朵前,但是,没有戴成年男性一定会戴的乌纱帽。 因为太麻烦了,昌浩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夜巡时都会摘掉乌纱帽。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天一压啊,我记住了。』 『不用记住!』 『哎呀,别这么说嘛。』 这么轻轻带过的年轻人,左右都有严阵以待保护他的身影。 一个是挽起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金发,插上很多发饰的飘逸美少女。 一个是看起来还像个孩子的男生,穿着古代人般的暗色衣服,留着乌黑短发。 两人都是十二神将,昌浩认得他们,少女是天一,少年是玄武。 十二神将的外貌很多样化,有红莲、六合这种年轻类型,也有像天后的妙龄女性类型。说不定还有老人和小女生类型,只是昌浩还没见过。 昌浩瞪着在两个神将的陪同下,悠然自得的年轻人。 『你来干什么?爷爷。』 昌浩很自然地对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喊『爷爷』,年轻人完全不在意,以感觉不出体重的动作,轻盈地从泥墙上跳了下来。 这个年轻人,正是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 晴明是年近八十的当代第一大阴阳师,住在京城里的妖怪们都说『他应该算是异形吧』,也就是说,他是个来历不明的老人。 晴明踩着轻盈的步伐,来到昌浩面前,愉快地说: 『偶尔跟你一起夜巡也不错,而且,我也想看看颇受好评的「一天一压」。』 『什么颇受好评,我可是很困扰!』 晴明在昌浩那张臭脸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笑说: 『那就别让他们有机可乘啊!』 p015 晴明说得也有道理,昌浩无法反驳,摸着被弹的额头,半眯起了眼睛。 看着这样的孙子,晴明突然想起来似地说: 『对了,最近阴阳寮的工作怎么样?有认真在做吗?』 昌浩露出有口难言的表情。 『嗯……工作大致上都已经学会了,有不懂的地方,大家也都很亲切,所以没什么问题……』 听到昌浩这么说,小怪的耳朵抖了一下,用夕阳般的眼睛看着他,颇有含意地眨了眨。 『你是下层人员,所以都是做些杂事吧?』 『是啊。』 晴明看着猛点头的昌浩,笑了起来。 安倍晴明可以使用他无以伦比的力量,施行种种法术。只要他一弹指,就可以轻而易举把这里的小妖通通收服。 『以前我做的也都是杂事,重要的是能从中学到什么。』 『爷爷,你说得很像人生导师呢,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本来就是老师啊,尊敬我吧。』 晴明好笑地看着穷于回答的孙子,突然,把视线转向了某个方位。 紧接着,小怪、六合、天一、玄武的脸上,也浮现出紧张的神色。 再一个深呼吸后,昌浩也惊慌地抬起了头。 从黑暗笼罩的大路一角,吹来刀割般冰冷的风,毫不留情地扫过所有人。 『你太慢啦……』 带着笑的沉稳话语,戳刺着昌浩的耳朵,他用力咬住了嘴唇。 晴明是说,他发现得太晚了,说得一点都没错。 已经过了夜半,进入丑时了,正是异界与现世交错的时刻。 有个散发出异样气息的东西,从黑暗无限延伸的道路另一端来了。 晴明等人周遭的空气突然紧绷起来,小妖们这才惊觉状况不对。 『有东西来了。』 『什么东西?』 『不知道。』 它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边集体移动,偷偷摸摸绕到了昌浩和神将们背后。 昌浩发现后,张口结舌地瞪着它们,小妖们吃吃笑了起来。的确,躲在大阴阳师和他的孙子,以及随侍在侧的神将背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应该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它们还真聪明呢!』 昌浩半受不了地说,小怪甩甩尾巴回应他: 『它们从以前就是这样,别理它们。』 『真是的。』 此时,风向改变了。从北方吹来的风,突然变成了东西向。冷得刺骨的风,夹带着温湿的妖气。 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掠过昌浩背脊,是令人作呕的不好气息,引发生理上的厌恶感。 喳哩喳哩……什么东西移动的声音,顺着风传送过来。 屏神凝视的昌浩,听到头顶上低沉的声音说: 『是蛇……』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六合。六合把手放在缠绕肩膀的长布条上,调节着呼吸。垂下来的左腕上的银色手环,绽放出淡淡的光彩。 『蛇?』 当昌浩皱着眉头重复这个字时,脚下冒出了红光,才一眨眼工夫,熟悉的身影就出现了,个 子比六合高一点,蓬乱的头发随风飘摇,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人。缠绕在手腕上的细长薄绢飘扬着,自身的斗气使得额头上的金箍钝光闪闪。燃起熊熊火焰的眼睛是金色,专注看着黑暗的另一端。 他是十二神将之一火将腾蛇,也就是那个白色小怪物的真面目,安倍晴明替他取的名字是红莲。 『红莲。』 昌浩叫他,他低头看了昌浩一眼,用眼神回应后,又把视线投入了黑暗中,昌浩眨眼看着他。 那个金箍曾经在贵船碎裂过,他说那是用来封锁力量的东西,什么时候又补做了一个呢?昌浩都没发现。 风更强了,传来拖动什么重物般的声音。 昌浩向前走了几步,红莲和六合也跟着前进。 晴明眨了眨眼睛,嘴角浮现笑容,退后了几步。随侍在侧的天一和玄武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看他表现吧。』 这样的窃窃私语,很快被卷入风中消逝了。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昌浩低声念咒后,在眼前打出剑印,严阵以待。 就在这时候,原本埋在黑暗中的异形也露出了全貌。 『大蛇!』 是不只一丈粗的大蛇,全身的长度埋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大张的嘴巴,排满了大刀般的牙齿。水银色的眼睛没有眼珠子,全身披着鳞片,每片都比昌浩的脸还大。 大蛇保持一定距离停下来,发出咻咻的怪声恫吓昌浩。 凝视着大蛇估算妖力的红莲,不由得放松了全身力量。 『未免出现得太突然了……』 刚开始感觉到的深不可测的妖气不见了,是错觉吗? 『异形的出现通常没有任何征兆。』六合回应。 昌浩猛盯着大蛇,寻找它的破绽。 大蛇也瞪着昌浩,所以红莲保持警戒,双手环抱胸前,皱起了眉头。 『好不容易平静了一段时间呢!』 『异邦的威胁从这个国家消失后,它们判断差不多安全了,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红莲点了点头。 『之前受到异邦妖魔威胁的妖怪,现在出来夸耀自己的实力了啊?好单纯的想法。』 『这是现实问题,这种程度的妖怪连穷奇的影子也踩不到吧?』 六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回答,清澈的黄褐色眼睛盯着大蛇。 『嗯,说得也是。』 红莲表示同意,六合又继续说: 『光比外表就输了。』 『也是啦,可是,不只输在外表吧。』 缺乏危机感的对话,在昌浩头顶上飞来飞去。 刚开始,昌浩只是默默听着,最后终于受不了,瞪着红莲和六合说: 『给我安静一点!』 两人服从命令,闭上了嘴。 晴明看着他们这样一来一往,拼命忍住了笑。光红莲还不稀奇,居然连六合都说了那么多话。 大蛇突然奋力挺高身体,露出牙齿,一副要把昌浩从头吞下去的样子。 眼看着就要吞下昌浩的大蛇,口腔里突然钻进了一条鲜红的火焰蛇。可见,红莲即使应对态度缺乏危机感,还是随时处于戒备中。 他随手抛出的火焰蛇直接钻入了大蛇体内,从内侧开始延烧。 大蛇用力扭动身体,周遭弥漫着肉烧焦的味道,烟雾从大鳞片与大鳞片间的缝隙喷了出来。 昌浩用力吸气。 『南无马库萨曼答波答难·迦蓝坎心巴哩呀哈拉哈塔!』 迸出来的灵力绑住了大蛇,大蛇被勒到极限,银色眼睛直瞪着昌浩。 这时候,红莲放出来的火焰蛇也还在大蛇体内奔窜。 不久后,火从鳞片间喷出来,痛苦挣扎的大蛇被昌浩的法术捆绑住,完全动弹不得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昌浩念咒的同时,挥下了右手的刀印,被放射出来的无形刀刃飞向了大蛇。又长又大的妖怪用力扭摆一下身体后,瞬间爆开了。 躲在安全范围内偷看的小妖们,兴奋地发出了欢呼声。 『太棒了!』 『两三下就解决了!』 『下次不要靠式神,自己打倒妖怪!』 『就是啊、就是啊,积极向前迈进!』 『加油啊,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对着趁乱畅所欲言的小妖们怒吼时,发现有东西闪过视界一角。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到覆盖大蛇全身的鳞片,撒向了四面八方。 银色碎片像雨般洒落下来,昌浩赶紧用手挡住,闪也闪不开。 六合在黑暗中挥舞着长布条,用通天神力扫除闪闪发亮的鳞片碎片,再把长布条披回身上,就那样消失了踪影,照例隐形了。 红莲啪嗒啪嗒替昌浩拍掉头上的碎片,惊讶地说: 『未免太好解决了吧……』 昌浩也无法释怀似地点了点头。 『嗯,总觉得……』 跟以前收服的妖怪不太一样,有种奇妙的感觉。 一直默默看着孙子表现的晴明,突然滑进了昌浩与红莲之间,伸出手来,在昌浩头上胡乱抓了一把。 『哇啊!你干什么啊,爷爷?』 晴明鬼黠地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头形不错。』 他胡乱抓了一阵后,大概是满足了,放开孙子,在他背后拍了一下。 红莲瞪大眼睛,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晴明的侧脸,但晴明还是低头看着昌浩。 『你还要夜巡吧?可以在这种地方闲耗吗?』 昌浩按着被猛抓一通的头,皱起了眉头。 『我也不想把时间耗在这里啊!』 『不要辩解了。』 『啊……』 晴明露出无敌的笑容,用左手弹了一下昌浩的额头。昌浩微微后仰,抓起红莲化身后的小怪,满脸不悦地消失在黑暗尽头。 『你们也快回去睡觉!』 晴明摆出要收服它们的架式,小妖们立刻一哄而散。 『晴明,再见啦!』 最后一个小妖神采奕奕地抛下这句话消失后,晴明立刻收起了嘴角的笑容。 随侍在侧的天一和玄武,神情凝重地看着晴明的手。 他们的主人这才张开了紧握的右手,也就是拍打昌浩背部的那只手。 手掌上有片白色碎片,里面暗藏着阴森的力量,不时微微晃动着,这不是鳞片,而是银色眼睛的碎片。 手一翻,碎片就无声无息地掉落在地面上了。大概是想逃走吧,迟缓地扭动了起来。 破风而来的低鸣声,敲打着晴明的耳朵。 一阵闪光瞬间穿刺了碎片,锐利的刀刃插入土中的钝响,被卷入风中消失了。 六合握着白银枪出现了,看不出表情的他,眼睛散发出严峻的光芒。 『你发现了?』 『腾蛇应该也是。』 听到六合这么说,晴明苦笑了起来。 『昌浩大概没发现吧,也难怪啦,他的力量被削弱了。』 昌浩本身并没有自觉,前些日子的生死之战,暂时削弱了他的灵力,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恢复,但是在那之前,周遭的人都必须对他多付出一份心力。 晴明看着被枪尖刀刃砍成两半的碎片。 当鳞片的碎片撒落下来时,这东西就混在其中,企图攀附在昌浩身上。 这是某人倾力做出来的式符。 算了,晴明摇摇头这么想。 那条大蛇是高强的术士派来的刺客,虽然散发出强烈妖气,却给人某种空虚感,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是被封在式符里的异形。 跟以前对峙的异邦妖魔比起来,是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但是,隐藏在大蛇内的式符,说不定连神将们都不会发现。 如果没发现,这东西很可能已经钻入昌浩体内了;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灭。』 晴明举起手来,低声念咒,白色碎片瞬间消失了,隐藏其中的阴森灵力也随之四散。 确认碎片消失后,六合才收起了枪。晴明对他说: 『我在式占中看到了诡谲的黑影,看来暂时还不能松懈。』 晴明停顿下来,看着西方天空。 他做了 梦,梦到某个坟墓遭到破坏,沉睡的灵魂硬是被挖了起来。 但是,还没看清楚是哪里的坟墓,他就醒过来了。 那可能是预告的梦,也可能是已经发生的事。 因搞不清楚状况而做了式占占卜的晴明,所得到的结果是诡谲的黑影。所以他使用离魂术,让魂魄跟着昌浩。 放着不管,那个诡谲的黑影很可能把魔手伸向昌浩,所以他不能不防。 晴明苦笑,因为这么做,遭来了青龙的白眼。青龙不喜欢晴明使用分开魂魄与肉体的离魂术,因为这个法术会消耗庞大的灵力,过度使用甚至会缩短寿命。 『六合,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晴明还没说完,六合就点点头,扬起了长布条。 之前,他遵从主人晴明的命令,担任昌浩的护卫,这个命令还没撤消,晴明又下了新的命令。 六合的气息消失后,晴明松了口气。昌浩有红莲和六合跟着,而且,等他被视为唯一继承人的那股力量恢复后,会相当强大,所以应该不用担心了。 『白虎、朱雀。』 晴明召唤后,两个气息出现在他身旁,但是身影潜藏在黑暗中。 晴明指着西方天空说: 『某处产生了诡异的动静,快去阻止。』 《遵命。》 两个气息回应后,被卷入围绕着晴明涌现的龙卷风中,奔向了虚空。 在随风起舞的衣服下摆平静下来之前,晴明一直望着天空,天一和玄武也跟主人一起注视着龙卷风的去向。 不久后,玄武拉扯天一的衣服下摆,天一低下头来看着他,眼睛里摇曳着些许惆怅。 玄武也抬头看着天一,天一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回家去吧。』 晴明回过头看着神将们,露出了笑容。 『要比昌浩他们早到家,要不然,宵蓝和天后又要大发雷霆了。』 留在家中的晴明老体由两名神将保护,这两个神将都是又顽固又啰唆。 『我出门前,说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比昌浩他们晚回去,不知道会被说什么呢。』 晴明耸耸肩,叹口气,年轻的脸庞上蒙上了阴影。 两个神将听到主人这么说,好笑地笑了起来。 第三章 工作很辛苦,不过,昌浩并不讨厌工作。只要用心做,就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且,老实说,他也做得很开心。 『……应该有吧。』 『嗯、嗯。』 昌浩抱着一大堆书简,晃呀晃地走在寒冷的渡殿上。白色怪物像平常一样跟在他脚边,看不见的六合应该也跟在他身旁。 穿戴直衣、乌纱帽的昌浩,很努力地做着阴阳寮的杂事。可以不用像上达部note或殿上人那样,每天穿官服、戴官帽、束腰带,是当悠哉地下人note的好处。身份地位高的人太辛苦了,每天都要打扮得那么累人。 (上达部:指摄政、关白、太政大臣、左大臣、右大臣、大纳言、中纳言、参议等居三位以上的公卿。 地下人:不能上清凉殿的六位以下官职,或一般平民。) 他是真的这么想,并不是酸葡萄心理。 『没办法啊,我们家的家世,只是在下级贵族中吊车尾而已。』 尽管狂风直吹的渡殿是这么冷,尽管日子过得有些辛苦,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阴阳寮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昌浩旁边用四只脚蹬蹬蹬走着的小怪,用力点着头。 『就是啊,如果又是自尊心很强的藤原一族,就有更多委屈啦。』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露出有口难言的无奈表情。 『嗯,我想也是……』 小怪忽地竖起长长的耳朵,转转脖子,抬头看着昌浩,那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 昌浩看了一下小怪夕阳般的眼睛,困窘地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是啊。』 这时候,从后面传来叫唤的声音。 『等一下!』 昌浩和小怪停下脚步,彼此互望了一下。 『说人人到呢。』 小怪这么说,昌浩在嘴巴里嗯了一声回应它。 听着从渡殿走来的脚步声,昌浩悄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有什么事吗?』 一个大昌浩三岁的阴阳生,慢慢走向转过身来的昌浩。这个阴阳生带着几个同僚,露出爽朗的笑容。 『哟,果然是晴明大人的孙子昌浩大人啊!』 他还特别在晴明大人的『孙子』上加重了语气。 缩成一团坐在昌浩脚下的小怪,发出不悦的低鸣声,眼睛瞪得发直,它就是不喜欢这个阴阳生。 昌浩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但还是摆出了出仕后学会的『对外态度』来应对。 『是的,有什么事吗?』 昌浩是直丁,身份、格局都不同于阴阳生。而且对方在阴阳生中,还是排名第一的实力派。 『真是的,昌浩大人,听说你体弱多病,所以大家都很担心你会不会又病倒了呢。』 这个名叫敏次的阴阳生,态度沉稳,笑着跟昌浩说话,眼睛却跟表情相反,燃烧着哔哔剥剥的可怕怒火。 昌浩入阴阳寮时,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就是敏次——这个人似乎也不例外,是安倍晴明的崇拜者。 那也无所谓,问题是…… 敏次微微皱起眉头,微笑变成了苦笑。 『既然已经行过元服礼,就是大人了,你老是这样搞坏身体,今后会面临种种困扰吧?不可以伤你父亲、伯父的心哦。』 『有人说是你太不注意健康了,是不是这样呢?』 其他阴阳生插嘴说。昌浩没有回应,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说他不注意健康,他的确是不注意;不过,他还真的宁可只是单纯的不注意健康。 『说真的,这样下去,你的前途会大受影响哦,现在是还好……』 敏次伸出手来,打断了同僚的话。 『不过,有些事也很难说啦。就算你是安倍家的小儿子,成为阴阳师的才能也不见得跟血缘有关。』 敏次叹口气,斜眼看着昌浩。 『你也不好过吧?有那么伟大的亲人,哥哥们又表现得那么出色。』 『就是啊。』 昌浩深表同意。跟他年纪相差甚远的两个哥哥,从来没有像他那样请过长假,态度非常认真,所以颇受好评,工作也很顺遂。 因为是事实,所以昌浩并不以为意,但是阴阳生们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这样的他。 昌浩觉得无所谓,可是脚下的小怪脸色愈来愈难看,昌浩发现后,暗自思索着,它到底是怎么了? 『刚才我被叫去了寝宫里的藤壶的中庭。』 敏次突然改变了话题。 『藤壶吗?』昌浩不由得反问。 敏次微微一笑,继续说:『是啊,就是前几天左大臣大人的大千金才刚搬入的飞香舍。因为出现了不合季节的蟋蟀,怕是什么不好的征兆,所以侍女请我过去看看。』 『哦,这样啊。』 昌浩老实地回应。一旁的小怪却没好气的说:不要为了小小蟋蟀就找人去看嘛。 敏次突然把视线转向了小怪所在的位置,怀疑地皱起眉头,死盯着那里看。可能是看不到小怪,但是可以感觉得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吧。 『在阴阳生中,他算是最行的一个了。』 小怪半眯起眼睛,用后脚抓着脖子。 敏次继续说着话,视线还是不时落在小怪身上。 『我说没什么异常,身穿华丽衣服坐在竹帘后面的人就动了起来,发出了优雅的衣服摩擦声,那就是女御殿下呢。』 『哦……』 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呢? 昌浩陷入了半无声状态,但是敏次还是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同僚们回想起那件事,也显得很兴奋。 『没想到可以听到女御殿下高贵的衣服摩擦声,我真想谢谢那个来找我们去的侍女大人呢!』 『敏次说蟋蟀没什么特别征兆,她就透过侍女说:「那太好了。」安下了心。』 昌浩默不作声,只听着他们说,他们一高兴,就愈说愈起劲了。 『这都要归功于敏次,因为大家都看好他,认为他前途无量。』 『那个侍女大人……啊,对了,是赤染大人吧?她也是听说了敏次的风评,特地派人来请我们去。』 敏次低调回应同僚们的赞赏,摇摇头说: 『不要说得这么夸张,赤染大人只是凑巧认识我父亲而已。』 敏次对抱着书简的昌浩笑了笑。 『你也有安倍家的血统,所以只要努力,幸运应该也会降临在你身上。身体不好是没办法的事,但是你绝不能屈服,要好好努力。』 『你说得对……』 昌浩点点头,敏次瞧不起人似地喃喃说道: 『不过,你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有高贵的千金小姐跟你说话吧。』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假装没听见,对他们行了个礼说: 『我还有事,先走了。』 『啊,对不起,叫住了你。』 『没关系。』 昌浩转过身,继续晃呀晃地走在渡殿上,突然发现小怪不见了,便偏过头去找。 『咦,小怪?』 昌浩看到了。 小怪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狂笑着冲向逐渐远离的敏次,然后无声无息地跳起来,凶狠地瞪大了眼睛。 『烦死人了啦,你这个无能的阴阳师!』 小怪发出怒吼,脚举过头顶,对准敏次的背部踢下去。 『踢得漂亮……』 昌浩不由得赞叹小怪华丽的脚技,但是很快回过神来,大惊失色。因为在那群阴阳生中,敏次是唯一可以感觉到小怪存在的人。 敏次受到突来的撞击,飞了出去,周遭的阴阳生吓得惊声尖叫,小怪就在一片惊叫声中翩然落地,悠悠哉哉地走到昌浩身旁,然后纵身跳到了昌浩肩上。 敏次摸着头站起来,莫名其妙地环视四周,但是并没有发现踢他的人是小怪。这也难怪,毕竟他只能勉强感觉到小怪的存在。 『走啦。』 昌浩看得出来小怪很生气,苦笑着点点头。 p037 到时间了,昌浩退出阴阳寮,一路赶回了家里。 不是因为受到冷嘲热讽的攻击,而是有不得不赶快回家休息的理由。 用两脚走在昌浩身旁的小怪,还是很生气。 『什么「只要努力,幸运应该也会降临在你身上」嘛!不用你说,昌浩已经很努力啦!』 『不、不,我还只是个菜鸟。』 昌浩满不在乎地回应小怪,心中百思不解。 『女御殿下啊……我并不会想听那种衣服摩擦声啊。』 他用力抓着后脑勺,半眯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因为步伐大小不同,小怪几乎要小跑步才能跟上走路的昌浩。它大可用四只脚走,但是,今天它就是想用两只脚走。 小怪蹬蹬蹬地走在昌浩俯视它的视线前。 『要炫耀,就炫耀那种谁听了都会觉得了不起的事嘛,譬如得到了扇子啦、或是被称赞啦,区区衣服的摩擦声、侍女的话,根本没啥看头!』 在一旁听的小怪比被嘲讽的昌浩还像当事人,显得义愤填膺。 看到昌浩宽大为怀,一副用不着那么生气的样子,小怪猛地回过头来仰视着他说: 『这是你的事啊,你更生气点嘛!』 昌浩嗯地思索了一下,抓起小怪的脖子,把它拖到了肩上。 『哈哈哈!我想说的话通通都被你说完了啊!』 他觉得现在自己已经没必要生气了。 『而且,那个敏次虽然从几个月前开始对我的嘲讽愈来愈严重,但是刚开始时他对我很亲切,我不懂的地方他都会教我,你也知道吧,小怪?』 『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啊!几个月前的事,我早抛到脑后了!总之,你应该更生气才对!』 昌浩只能苦笑。因为小怪替他生了气,所以他真的已经不气了。心中多少有点沉重,但是实在激不起那种程度的愤怒。 他抓抓小怪的头,然后轻轻拍了一下胸部,立刻飘来扑鼻的伽罗香味。 『敏次那家伙,一定以为他比你行,不过是衣服的摩擦声嘛,有什么好夸耀的!不过是衣服的摩擦声、衣服的摩擦声啊!』 『无所谓啦。』 沿着堀川往前走,很快就到家了,昌浩钻进了大门。 『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千金小姐……我们家就有一个。』 昌浩脱下鞋子,走上走廊时,一个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回来了啊?』 少女先笑着迎接昌浩,然后转向小怪说: 『小怪,今天很早呢。』 『是啊。』小怪回答。 昌浩把小怪从肩上放下来,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我回来了,彰子。你今天做了什么?』 他摘下烦人的乌纱帽,顺便解开发髻,用手梳了梳头发。 彰子很开心地说: 『我今天跟露树夫人去了三条的市场,买了很多昌浩和吉昌大人喜欢吃的东西呢!现在正要准备晚餐。』 哦,这样啊。昌浩点点头后,突然整个人带着笑容呆住了。 『市场?』 『是啊,我已经记得路了,所以露树夫人说我下次可以自己去了。』 『咦……』 这时候,里面传出叫唤彰子的声音。 『啊,露树夫人在叫我了,等一下再说。』 『啊,彰子,等等!』 彰子趴跶趴跶跑进去了。 不由得伸出去的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昌浩茫然伫立着。 市场?那怎么行呢,母亲!让她一个人去市场买东西,怎么想都不妥吧? 昌浩的嘴巴一开一阖着,坐在他身旁的小怪感叹地说: 『唉,好个适应力超强的千金小姐,真想让阴阳生敏次看看这种情况。』 『你胡说什么!』 小怪看着怒吼的昌浩,无奈地耸了耸肩。 刚才出来迎接昌浩的少女,就是因为某个不能大声说的理由,寄住在安倍家的左大臣藤原道长的长女。 她是本来要进入当今皇上后宫的千金小姐,但是也因为那个不能大声说的理由,不能入宫了。所以,她这一辈子都要抱着不能告诉他人的秘密活下去。 身为当代第一大贵族的千金小姐,彰子从小过着什么也不缺的生活。突然来到在下级贵族中也只能吊车尾的安倍家,不可能不辛苦。但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跟着昌浩的母亲学习生活知识。 小怪觉得她是个很奇特的千金小姐,不但思想不像贵族千金,超强的适应力也令人刮目相看。 『她好像过得很快乐,这样很好啊,反正她一辈子都得住在这里了,总比每天哭着想回家好吧?』小怪一副想劝昌浩的样子,晃动着前脚说。 但是昌浩突然生起气来,反驳小怪说: 『那也不能让她去市场啊,而且是一个人!……对了,如果非去不可,我就请假,陪她一起去……』 小怪拍拍失去理智的昌浩,受不了地说: 『喂,你刚刚才被念了一顿呢!不用担心啦,大白天出去就没什么危险了。』 『可是、可是……』 抱着头猜想种种可能状况的昌浩,突然眨眨眼睛,平静了下来。 『六合……』 被召唤的六合悄悄出现在昌浩背后。他随时跟在昌浩身旁,只是看不见而已。 沉默寡言的六合,从来不多话。他偏着头,默默从背后俯视着昌浩。 昌浩缓缓转向六合,双手合十,不发一语,眼神中欲言又止。 『——』 六合是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将,只有晴明的命令可以驱使他。 原本应该是这样,但是…… 面对不发一语,只用比说话更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昌浩,六合沉默了半晌,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口吻说: 『我跟着她去吧。』 当彰子小姐要一个人去市场时。 昌浩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拼命点着头,用狼狈的声音说: 『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看来,六合是被打动了。 在一旁观看的小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个六合,居然会听命于晴明之外的人。 『太厉害了。』 昌浩把肺全清空了般,大大吐了一口气,就那样瘫坐下来。 『太好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太多虑了。 第四章 平安京的一角有栋残破不堪的无人宅邸,住着无数的老鼠。 挤在一起驱寒的老鼠们,突然竖起了全身的毛。 丛生的杂草已经枯萎,老鼠们闪烁发亮的眼睛盯着庭院尽头。 倾圮的墙壁前,站着一个异样的身影。 一看就知道,那不是活人。 毛发倒竖的老鼠们,看到幽灵摇曳扭摆,立刻发生恫吓般的吱吱叫声,然后逃之夭夭。 那不是一般幽灵,光是站着,散发出来的怨念就已经强烈到椎心蚀骨。 『……在……哪里……』 怨灵散发出诡异的灰蓝色磷光,飘浮在黑暗中。 惨白的脸削瘦憔悴,没肉的脸颊颧骨异常突出,凹陷的眼窝里没有眼珠,只看到比黑夜更漆黑的空洞。 怨灵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那个……男人呢……!』 就在它这么叫嚣时,什么东西从黑眼窝滴落了下来,跟黑夜同样颜色,黑得浓烈,大概是眼泪吧。 怨灵竖起了耳朵。 迎着风,传来了车轮的声音。 不久后,由随从和牧童驾驶的贵族牛车从前面经过。 原本规律行走的牛,脚突然像生了根般停住了。 随从讶异地看了看四周。 冷冷的风吹来,冷得让人受不了,所以他很想尽快赶回家。 『喂,怎么了?』 随从发现抓着缰绳的牧童脸色发白,全身僵直。 『啊……啊……!』 牧童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抓着缰绳的手明显颤抖着。过了一会,他无法咬合的牙齿抖得咯嗒咯嗒作响,另一只手指向了前方。 『……在……哪里……!?』 一个人影散发着强烈的怨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从它可怕的容貌,还有散发出来的恐怖怨念,可以知道它绝不是活人。 『妖……妖怪!』 牧童和随从叫不出声来,只能惊恐地喘着气。 他们的主人发现情形不对,从窗户探出头来,是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年轻殿上人。 『怎么了……咦?』 看到怨灵的男人屏住气息,就那样停滞不动了。被怨灵散发出来的邪气吞噬的他,不但逃脱不了,连叫都叫不出来。 怨灵看着贵族的脸,用充满怒气的颤抖声音大叫: 『不是他……!』 然后咯吱咯吱磨着牙齿,摊开了双手。 『他在哪……!』 邪恶的怨念爆开来,被击中的牧童和随从无声地倒卧下来。牛也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心脏停止了跳动。 坐在牛车上的贵族拼命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只有心跳声分外响亮。 不久后,贵族知道怨灵离开了。 『得……得救了……』 他松了一口气,叫唤随从,但是随从没有回应。他掀开帘子一看,随从和牧童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年轻贵族觉得不对劲,不管他怎么叫,他们都没有反应。 他连爬带滚走下牛车,跑到随从身旁,发现他们两个人都已经断气了。 『咦……!』 冲击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他就这样跌入了梦的世界中。 出来夜巡的昌浩,在右京的四条大路一带被常遇到的那群小妖叫住。 『哟,找到你了,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吼了回去。一只小妖跳下来,指着东方说: 『那里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不会是大蜈蚣吧?』 昌浩脸上闪过紧张的神色。 ——恐怖的黑暗无限蔓延。 歼灭穷奇时遇到的大蜈蚣,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那句话成了昌浩心中的大石头。 虽然彻底歼灭了异邦妖魔,他还是开朗不起来,满脑子都想着大蜘蛛和大蜈蚣那些妖怪的存在。 昌浩每天晚上出来夜巡,就是因为这样。 『不是啦,如果出现那么恐怖的东西,我们在京城里的所有同伴早就全都跑来找你了。』 小妖猛摇着头说,昌浩听了颇不以为然。 『跑来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要你去铲除妖怪啊。』 昌浩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小妖拜托阴阳师铲除妖怪?不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也该习惯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向冷冷挖苦他的小妖抗议后,言归正传,催促小妖说下去。 『到底出现了什么东西?』 『很可怕的怨灵。』 『怨灵?』 『对,怨灵……啊,我先解释一下,怨灵就是怀恨而死去的灵魂,拥有怪物级的力量。』 『你说得没错……』 对于小妖特意的详细注解,昌浩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强忍住了,只点了点头,心中暗想:这家伙当我是什么人啊? 他觉得如果说出口,小妖会立刻回答『当然是晴明的孙子啊』,所以他不想说出来。 小妖滔滔不绝地说着。 『那边死了两个人和一只牛,还有一个昏倒在狂风中,我们正在打赌他还有多久会冻死时,被经过的检非违使发现,听说被救活了。』 不久前,连续发生了很多『神隐事件』,所以京职和检非违使现在也还处于戒备中,轮班守护京城。 晴明已经向左大臣报告,歼灭了神隐事件的元凶异邦妖魔,但是大多数的贵族都还不知道神隐事件的真正原因。由于没有公布原因,所以不能只说已经解决了,不做详细说明就解除戒严令。 『嗯,戒严白费力气又浪费钱,预算也有限,应该节省一点。』 『小怪,你太没危机感啦,而且那种事也轮不到你来担心。』 『跟我是没什么关系啦,可是,说不定会影响到你的薪水呢!财政困难的时候,第一个被减薪的就是工作态度不佳的下层官员。』 『唔!』 昌浩被戳到痛处,叫了起来。 虽非本意,但是他的工作态度的确不好。他有心挽回,然而现在是对他最不利的时候。 『我从现在起好好努力就行了。』 小怪用后脚站起来,拍拍昌浩的腰。 『抛开过去,为将来而活啊?这个决心不错哦。』 『这不是重点吧,小怪?』 『咦,不是吗?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怪物!』 『怪物也有怪物的志气啊。』 小怪咯咯笑了起来,昌浩往它后脑勺啪地打下去,然后悬空抓着它的脖子,再转向小妖们。 『那个怨灵怎么了?』 专心听着昌浩跟小怪斗嘴的小妖,愣了一下才开口说: 『听说检非违使经过时,怨灵已经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我也没亲眼看见。』 后来的事,小妖就不知道了。 昌浩和小怪面面相觑。 既然有人死了,可见那个贵族很可能就是怨灵的目标,可是贵族又获救了,所以应该是找错了人。 昌浩念念有词地思考着,跟他一样想破头的小怪说: 『不过,还真奇怪呢。』 『怎么说?』 『又不是夏天,居然出现了幽灵,未免太不合季节了。』 昌浩张大眼睛看了小怪好一会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也是啦。』 第二天,昌浩出仕时,听说昨晚遭遇怨灵的贵族是藤原一族的大夫note。 大夫:在日本古代律令制度中,从一位到五位的官员。 现在,掌握最高权力的人是左大臣藤原道长,所以宫中要职几乎都被藤原一族占据了。藤原氏以外的人都出不了头,不管多有才能,也会被奸计陷害,从权力中枢被拉下来。 『政治真的很可怕呢,肮脏污秽。』 昌浩满脸苦涩地喃喃说着,小怪也『是啊是啊』地表示同意。 『爬得愈高,狗屁倒灶的事就愈多,幸亏你不会有这种烦恼。』 『也是啦,不过,再怎么样也不会被某处的某人给咒杀了吧。』 昌浩说得很认真,小怪不禁看傻了眼,茫然地眯起了眼睛。 『我想… …应该没有人敢公然向安倍一族的阴阳师挑战吧……』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只能苦笑。 阴阳师有诅咒他人的能力,所以也知道怎么反击诅咒。 据说『要诅咒人就得挖两个坟墓』,因为凡是致人于死的激烈诅咒,都会弹回自己身上,所以除了诅咒对象的坟墓外,还得替自己挖一个坟墓。 但是这个理论不能套用在阴阳师身上,因为阴阳师知道怎么把诅咒挡回去,昌浩也是,即便他还只是个菜鸟。 为了灵活运用救人活命的法术,也得学会杀人的法术。 小怪知道,昌浩只要想那么做,就可以靠一张符咒轻易致人于死地,只是他本身还没有这样的自觉。 以前,年轻时的晴明曾经应殿上人的要求即兴演出,不用手碰触,就让水池里的青蛙爆开来。现在的昌浩也做得到,只是他不会做这种事。 昌浩一把抱起了小怪。 『别说这个了,对方可是个怨灵呢!』 突然,转角处出现了几个阴阳生。 昌浩工作告一段落,出来喘口气,在阴阳寮尽头处的外廊靠墙坐着。这是他努力工作换来的空档时间,没人能苛责他,可是被瞧见恐怕又会惹来令人不快的臆测。 他无奈地站起来,用只有肩上的小怪听得到的声音说: 『不管那个怨灵有没有什么目的,丢着不管就会有更多人遇害,还是应该除灵吧?』 可是自己行动,还不如晴明或阴阳寮采取行动来得准确、快速。 可能是课堂休息时间,阴阳生们拿着书往这里走来了。 先岔个话,这前面有个堆放东西的书库,里面摆满了记载秘术的书籍,以及各种咒具、法具。通常都是锁着,没有特别许可不能进去。 昌浩在那一行人当中,看到他不想见到的面孔,缩起了肩膀。 那就是阴阳生敏次,他对其他人都是笑容满面,唯独对昌浩总是冷嘲热讽。 对了,昌浩突然想起来,他也是藤原一族。 昌浩向前走,准备回到工作岗位时,突然心血来潮,询问了擦肩而过的阴阳生们。 『呃,对不起,请问你们知不知道昨晚遭恶灵袭击的大夫,是哪一家的公子?』 他想最好先搜集情报,因为即使是晴明采取行动,实质工作还是会落到他身上。 一行人停下脚步,彼此对望了一下。 『听说是中纳言的三公子……』 『是不是晴明大人说了什么?』 『没有,他没说什么……』 昌浩说得支支吾吾,心想:糟了,应该问经过这附近的贵族才对。 他后悔了,可是,太迟了。 敏次走到一行人的最前面,与心中懊恼不已的昌浩面对面。他比昌浩高一个头,抬头仰望敏次的昌浩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冷漠的光芒。 那是类似敌意的光芒。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满脸不悦。看来,昨天气得从背后给了敏次一个过顶踢的它,似乎还嫌不够。 敏次微微笑着。 『昌浩,你是隶属于阴阳寮没错,哥哥们和父亲、祖父也都是能干的阴阳师。』 敏次笑着眯起了半只眼睛。 『可是你只是个直丁,并没有正式修行,也没有正式上课,而且还因为体弱多病长期请假没来出仕。』 看到昌浩脸上变得毫无表情,小怪阴沉地眯起了眼睛。 周围的阴阳生们发现昌浩的变化,轻轻戳了戳敏次的背部,但是敏次拨开他们的手,制止他们,又继续说: 『所以,你最好秤秤自己的斤两,想些你能做的事,否则多管闲事可会遭到惨痛教训哦!』 还露出拿昌浩没辙似的眼神,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也差不多该知道了,这个世界不能永远仰赖你祖父、父亲的余荫,好好记着。』 昌浩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眼睛微微闪动,猛地垂下了视线。 敏次拍了拍昌浩的肩,是没有小怪的那边的肩膀。 『我说的话很严酷,不过,这就是现实。』 话一说完,阴阳生们就转身离去了。 昌浩呆呆站着,直到听不见他们走在外廊上的脚步声。 坐在肩上的小怪用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 『昌浩……』 『什么事?』 回应的声音听起来很僵硬,小怪继续用平静得过了头的口吻说: 『我可以教训那家伙吗?』 『不行……』 昌浩微微一笑,抓了抓小怪的头,很高兴小怪这么替他着想。 敏次说的话他都了解,也有那样的自觉。 『可是真的被人这么说,还真难受呢。』 余荫啊…… 『出仕以来,这次的打击最强烈……』 小怪伸出前脚拍拍昌浩的脸颊,它其实是想抚摸昌浩的头,可是,头被乌纱帽盖住了。 回到家后,昌浩没对出来迎接的彰子说什么,径自回到房间,趴在矮桌上。 彰子担心跟平常不太一样的昌浩,立刻追了上来,先看看趴着的昌浩的背影,再看看小怪的眼睛。 小怪面对她询问般的眼神,思考了一会后,避重就轻地回答。 『没什么……他只是有点沮丧,不用担心。』 『为什么?』 被彰子这么一问,小怪沉吟了一下,悄悄站起来走到外廊,挥手叫彰子过来。彰子先看看昌浩的背影,然后往小怪那里走去。 小怪偷看了一下昌浩的样子,压低声音说: 『总而言之,就是遭忌。』 昌浩有个大阴阳师祖父,父亲、伯父、哥哥和堂哥们也都隶属于阴阳寮,可说是地道的阴阳师世家。大张旗鼓举行元服仪式后,大家都说『那个晴明的孙子』终于公开露面了,对他寄予厚望。 而且,加冠人是年轻人当中最有成就的藤原行成,这些人事的安排都是取决于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 乍看之下,这是任谁都会嫉妒的境遇。有最好的保障,即使遭遇任何挫败,只要不太严重,都不至于失势。 『那小子向来老实、认真,而且有晴明调教,胆识也够,所以在上位者都很看好他。』 彰子默默点了点头,小怪灵活地将前脚环抱在胸前。 『可是对同年龄或稍微年长的人来说,就很不是滋味了,因为他的先天条件比他们好得太多,前途也一片光明。幸亏他人老实,工作也很认真,所以情况还不会太糟,问题是……』 小怪停顿一下,交互看着昌浩的背影和彰子的眼眸,轻轻叹了口气。 『最近他常常请病假,没去工作,所以……风评一落千丈。』 彰子屏住气息,大大的眼睛浮现出不安,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啊,你不用自责,那是晴明的命令,也是昌浩自己做的决定,他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而且他去工作时,脸色真的就像搞坏了身体似的,所以上面的人对他的评价并没有改变,只是下面的人似乎有所不满。』 彰子不由得捂住了嘴巴,小怪用尾巴在她膝上磨蹭安抚她,然后叹口气做了总结。 『在皇宫,当然没什么机会使用法术,而且这家伙就算发现妖怪,只要无害,以他的个性也不会动手,做的又都是些打杂的工作,所以从来没有展现过他的实力。』 所以年轻人都瞧不起昌浩,觉得对他的评价过高而重新调整自己的想法。 其中最显著的是藤原敏次,他生在藤原一族的中流家庭,不管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惊人的成就。 所以敏次没有选择其他省厅,而是进了阴阳寮,立志成为阴阳师。优秀的阴阳师会被上流贵族重用,只要得到这样的后盾,将来就高枕无忧了。 就像受到藤原道长绝对信赖的安倍晴明那样。 彰子用强忍痛苦的神色看着昌浩趴着不动的背影,她很清楚,昌浩背负着重大使命,拼了命为京城而战,而且比任何人都关心自己、保护自己。 小怪拍拍她放在膝上紧抓着衣角的手,摇摇头说: 『你千万不要自责,要不然昌浩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一定会骂我,晴明也会大发脾气。被昌浩骂是不 痛不痒,可是惹晴明生气就有点麻烦了。』 小怪说得一本正经,彰子知道它是在安慰她,露出了苦笑。 这时候,动也不动的昌浩维持趴着不动的姿势,喃喃说着: 『不用你那么多嘴……』 小怪晃了晃长耳朵,用夕阳般的眼睛看着昌浩的后颈子。 『别人要怎么想我,我都无所谓,反正又不会影响到我的生命。而且我请病假也是事实,今后努力挽回就是了。只是……』 说到这里,昌浩沉默了下来。不能说出真相,还是有点痛苦。还因此被说成仰赖『余荫』,遭受瞧不起的眼光,更叫他心痛。 被自己并不讨厌的人恶言相向,是很难过的一件事。 彰子听完后,张大了眼睛问他: 『昌浩,你都不气阴阳寮那些人吗?』 昌浩这才偏过头来,用没有霸气、充满压抑的表情说: 『我没有理由生气吧?』 他们会那么想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必须努力改变他们的想法。 起初,他的确很难接受。因为他每请一次假,阴阳寮的年轻人的脸色就更难看,连他刚入寮时对他很亲切的人,最近也只跟他说最少的话。他也曾经很生气,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对待他。 但是,站在他们的立场去想,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最近敏次好像很敌视我。』 他烦躁地摘下乌纱帽,像平常一样解开发髻,把头发扎在背后。然后走到外廊,在彰子和小怪中间坐下来。 十一月的下午,风带着寒气,但是阳光照射在清澄的空气中,只要不怕冷,就会觉得很舒爽。 『换了是我,看到刚进来的新人老是请假,我也会生气。幸好行成大人和左大臣大人还是很器重我,不久前,行成大人还说我是「前途无量的阴阳师」,要我施咒让他随从的病赶快好起来呢,真服了他。』 试着说得很开朗的昌浩笑了起来,可是,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有时,他的确会有点难过,但也知道烦这种事没完没了,不值得。 然而……昌浩的眼神显得有些痛楚。 『我并不想仰赖什么余荫,可是总会被说成那样,很难受。』 昌浩低下头,重重叹了口气。 他从来不想得到什么赞赏,因为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有小怪陪伴着他,最近还有六合跟着他,晴明在紧要关头也会出手相助,更重要的是,彰子平安无事地坐在他身旁笑着,所以他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光靠自己的意志也莫可奈何的部分,让他觉得沉重。 小怪正担心他是怎么了,就看到彰子伸出手来抚摸着昌浩的头,安慰着他,就像安抚小孩子的母亲。 小怪从下面偷看昌浩的脸,不禁眨了眨眼睛,露出很想说什么的表情,然后很快转过身去,拼命抓着脖子一带。 p063 它看到昌浩羞红了脸,大概是说了懦弱的话,觉得不好意思。可是,嘴角却也浮现出类似解脱般、无法形容的微笑。 『你还好吗?』 彰子轻声询问,昌浩低着头点了一下。 『嗯……』 然后他抬起头,眯起了眼睛。 『我没事。』 『干嘛逞强呢?』 小怪蹬蹬蹬地走着,半眯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昌浩踩着轻快的步伐,阔步走在大路上。 『我才没逞强呢。』 『哦,是吗?』 看昌浩满不在乎的样子,小怪叹口气,在心中喃喃念着: 『彰子的安慰,把所有尖酸刻薄的话都抹消了,真是天下无敌呢。』 不过,沉重感并没有完全消失。 那之后小睡了片刻的昌浩,在天黑后起床,吃过有点晚的晚餐,就像平常一样出来夜巡了。 仔细想想,晴明并没有对他说过什么,阴阳寮也没有人为了收服怨灵而采取任何行动。既然这样,最好把这件事暂时抛在一旁,专心解决其他问题。 两人正走向右京的尽头,就是以前受到大蜘蛛攻击、还有遇到大蜈蚣的地方。 后来大蜈蚣没再出现过,可是,昌浩就是很在意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真希望大蜈蚣或大蜘蛛之类的东西会自己出来,省得我们去找。』 他们穿过朱雀大路进入右京,往住家稀少的道路走去。右京跟左京比起来,就是有种荒凉的感觉。详细原因不清楚,只是听说右京的排水机能不太好,所以适合用来居住的土地比较少。 小怪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咦?』 昌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小怪用后脚站立,抬头看着他。 『啊,你果然长高了,视线变高了,要好好成长哦!』 看到小怪很开心的样子,昌浩咕哝着:『有吗?』把手放在自己头上。小怪从昌浩还是婴儿时就看着他长大,所以,大概就像父亲的心情吧。 神隐事件最近没再发生了,京城里的人渐渐恢复了平静,很多贵族又开始在晚上出来趴趴走了。 不时会有某贵族的牛车经过,在黑暗中扬长而去。昌浩他们在右京随意徘徊,经过了某间荒废的宅邸。 大概是空了很久,残破不堪的围墙到处都是缝隙,可以清楚看到杂乱的庭院。一大片夏天生长茂盛的芒草前,有栋岌岌可危的破落建筑。 不经意地往里瞧的昌浩,发现跟他一样往里瞧的小怪突然竖起了全身的毛,大吃一惊。 不久后,他觉得一股寒颤掠过背脊。 有什么东西。 那栋房子里有什么东西。 昌浩吞了吞口水,觉得那气息很诡异,不是妖怪。跟妖怪散发出来的妖气不一样,有种刺刺的感觉。 小怪跳过围墙,进入宅邸内,昌浩也随后跟上。 他拨开枯萎的芒草往前走,裸露的手臂和脖子被芒草割伤,不时引发微微疼痛。 『等一下要擦药才行……』 昌浩嘀咕着,穿出芒草丛,仔细看着那栋房子里面。 这栋建筑算是宽敞,但是板窗已经破破烂烂,外廊也是坑坑洞洞,没有遮蔽的厢房积满了灰尘和枯叶。 『这是谁的房子?』 昌浩询问比自己多活很多年又自认博学的小怪。小怪边严加戒备,边在记忆中搜寻答案。 『屋主是……很久以前因为触怒皇上而被流放的贵族,呃,叫什么名字呢……?』 『你是说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 『应该是,听说在那个地方怀恨而死,政治斗争的输家下场都很凄凉。』 小怪说得轻松,表情却泛着紧张感,僵硬起来。刺人的气息愈来愈强烈了。 『那个……男人……』 昌浩惊恐地环视周遭。 寝殿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定睛一看,看到黑暗中飘浮着朦胧的白色人影,那不是活人。 『是灵魂啊……还真强烈呢。』 幽灵散发出妖怪般的气息。 小怪戒惧地喃喃念着时,人影狠狠地瞪着他们两人。 昌浩不由得屏住气息,全身冒出了冷汗。他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还没有遇过带着恶意的幽灵。 从灵魂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气息,几乎可以说是『怨念』,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侵肌透骨的冷酷,使得周围的温度急遽下降。 他们全身起鸡皮疙瘩,寒气从脚下窸窸窣窣爬了上来。 怨灵幢幢摇曳起来,喷出来的怨怼意念,像具有实体般扭摆蠕动着。 『那家伙……在哪里!?』 『那家伙?』 怨灵狠狠瞪着喃喃复诵的昌浩,它眼窝凹陷,比黑夜更漆黑的空洞没有眼球,不断从空荡荡的眼睛滴落的液体应该是泪水吧,看起来跟黑夜同样颜色……是血泪。 怨灵一步步走向昌浩,伸出瘦骨嶙峋的苍白的手,用尖尖的指甲指着昌浩。 『唔……』 昌浩被慑住般呆呆站立着,小怪用力踩他的脚说: 『别被慑住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像平常一样反射性地吼回去,然后大大吐了一口气,捆绑他四肢的咒缚 似乎解除了。 是太过强烈的怨怼,使昌浩整个人瑟缩了起来。与穷奇大战的后遗症,大大削弱了他的灵力,在这种时候,冷不防地受到强烈怨怼的冲击,难免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小怪咋咋舌,心想该小心的是自己,回去后八成又会挨晴明骂。 『唉,是我自作自受。』 他在嘴里嘀咕着,没让昌浩听见,然后猛地冲到昌浩前面,夹在怨灵与昌浩之间,进入备战状态。 小怪全身紧张起来,白色毛发倒竖,额头上花一般的图腾发出光芒。 在小怪后面的昌浩也恢复了正常,大概是那句『晴明的孙子』起了作用。 他今天没带符咒出来,用戴了手套的右手打出刀印,架在脸的正前方。 风瑟瑟吹着,不光是季节的寒气,笼罩着周遭。 怨灵注视着严阵以待的昌浩和小怪,又咆哮了起来: 『那个男人在哪里……!?』 昌浩皱皱眉头,不解地瞪着怨灵。 『那个男人……?这屋子的主人吗?』 『老早死啦,在寝宫的势力斗争中落败……』 小怪说到这里,怨灵释放出来的怨念就猛地扩散开来,造成剧烈冲击,具有实体力量般的强烈怨怼袭向了昌浩和小怪。 两人冷不防地被弹了出去,虽然有芒草吸收了冲击的力量,但帮助不大,背部用力撞上了残破不堪的围墙,就快倒塌的围墙禁不起撞击而应声崩裂,把他们抛到了大马路上。 『好痛……』 昌浩感到背部和后脑勺很疼痛,皱着眉头站起来的他慌忙再冲进宅邸内。把昌浩当成缓冲体的小怪早已重整旗鼓,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你竟然牺牲了我,小怪!』 『忘了吧,这是非常状态。』 昌浩正想把不当一回事的小怪一脚踢开时,怨灵发出了震天价响的怒吼。 『原来……那家伙在寝宫?』 怨灵身上的衣服飘荡起来,没有梳成发髻的披散长发像风由下往上吹般,根根竖立着,呈现出恶鬼的模样。 昌浩的心脏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血液往下窜流,眼前一片黑,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昌浩!』 小怪发现后,不由得大叫起来。昌浩双膝跪地,就要倒下去了。 就在昌浩惊觉到小怪慌张情绪的一刹那,怨灵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冻结般的冰冷灵气。 昌浩双手着地,勉强撑住了身子。但是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到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出来。 『被那家伙的怨怼慑住了啊?站得起来吗?』 昌浩对这么问的小怪点点头,看着凝聚的邪气中央,但是那个可怕的怨灵已经不在那里了。 『它是不是……说了寝宫?』 他所说的寝宫,就是皇上生活起居的寝宫吧? 但是,寝宫被六月那场大火烧毁了,现在正在重建中,没有人。后宫是有人,不过既然称为后宫,就不会有『男人』。白天或许会有,但是这个时间绝对没有。 不管怨灵找的人是谁,那个人都应该不会在后宫。 皇宫是很多妖怪聚集的地方,所以到处都施有驱除恶意魔物的法术。 『它应该进不去,不过……它就是那个怨灵吗?』 小怪点点头说:应该是吧。原来如此,那么惊人的怨念,难怪一般人马上不支倒地了,连这个晴明的接班人昌浩都被怨怼给震慑吞噬了。 昌浩把手放在胸前,做了好几次深呼吸,随着一次次的深呼吸,身体逐渐变得轻盈。虽然手指还是那么冰冷,但是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他站起来巡视周遭后,皱起眉头说: 『去找它,最好把它收服了。』 有在修行的自己都变成了这样,毫无关系的人遇到这个幽灵,甚至很有可能丧命。 但是小怪有不同的意见。 『你的脸色这么苍白,怎么收服他呢?笨蛋,快回家睡觉了!』 《回安倍家。》 突然响起的声音直接穿入了脑中,而不是耳朵。 昌浩和小怪同时转过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是肩上披着长布条的六合,他一直隐形,随侍在侧。 『那样的含恨鬼很少见,所以腾蛇要你先把身体调养好。』 昌浩用挨了闷棍般的表情看着六合,小怪臭着一张脸看着某处,六合用惯有的扑克脸静静看着昌浩。 『那东西已经不是幽灵,而是怪物了。』 六合说。所以腾蛇要他回家,因为毫无准备地对峙太危险了。 昌浩瞥了小怪一眼,看着远方某处的小怪用后脚搔着脖子,一副不知道六合在说什么的样子。 它心中其实咒骂着,六合那家伙真多嘴。但是昌浩没能看穿它的心。 『我知道了……』 昌浩点点头,抓起小怪的脖子把它放在肩上,转过身去。 『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不行,我好冷,你当我的围巾会死啊?』 两人互不相望,口不择言地杠了起来。 六合眨眨眼,轻轻叹了口气。 重建中的寝宫。 白天有负责修理的工匠们忙进忙出,但是天一黑就没有人了。 六月那场火灾烧死了很多人,所以举办过镇魂仪式后,工匠们也不愿意在晚上工作,尽管点着火把工作可以减少工作日数和人事费用。 『虽然晴明大人镇过魂,可是怕的人还是会怕。』 年轻的侍从叹口气,喃喃自语。 他们要定时轮流巡视,每刻敲响钲鼓后,就要去指定的地方巡视,确认有无异状。 当今皇上目前移居到一条院,为了把皇上接回来,清凉殿和仁寿殿的重建正在赶工中。 地基打好了,柱子立好了,屋顶也铺好了,围绕四周的外廊和高栏还在进行中。 拿着火把巡视的侍从,发现有人站在清凉殿的外廊。 『谁?』 他觉得很惊讶,要不是有任务在身,他也不想来晚上无人的清凉殿。 周遭只有星光,一片漆黑,那个人却没有拿火把,呆呆伫立着,看起来很可疑。 侍从的感觉太迟钝了。他是个很认真、很机灵的男人,但是打从出生以来,从未经历过灵异现象,也没见过幽灵,就算有小妖在他头上睡午觉,他也不会发现。 他把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慢慢逼向可疑人物。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低声询问,但是可疑人物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着脚下,动也不动一下。 仔细看,可疑人物穿着微微发白的狩衣,连乌纱帽都没有戴,披着一头蓬乱的长发。 愈接近,那人怪异的模样就愈清楚。尽管举着火把,侍从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恐怖的气息。 好冷,愈接近可疑人物,温度就逐渐下降。 侍从拿着火把,咯嗒咯嗒不停地发抖,可疑人物终于把视线转向了他。 看到火把照亮下的那张脸,侍从屏住了气息。可疑人物的脸上没有眼睛,好几条黑线沿着脸颊延伸,啪嗒啪嗒滴下液体来。 怪异的男人瞪着全身僵硬的侍从,用嘶哑的声音逼问他: 『坐在这里的人是……?』 皇上白天的起居处清凉殿周遭围绕着外廊,是获准上殿的人等候的地方。每个人都有特定的位置,不会改变。 侍从动着嘴巴,可是声音出不来,喉咙好像冻结了,只呼出气来,重要的声音却出不来。 可怕的男人又问了一次: 『坐在这里的人是……?』 『是……』 侍从拼命挤出声音来。 『是藤原……行成……大人……那里是……藏人头的位子……』 撑到极限了。 侍从勉强说完这些话,就吓昏过去了,火把从他手上喀啦喀啦滚走,火持续燃烧了一会就熄灭了。 藤原行成。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漆黑的眼窝燃起了灰蓝火焰。 『藤原……』 没错,藤原行成,就是这个名字,我怎么会忘了呢?这个可恨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等着瞧吧!』 男人狞笑起来, 全身迸射出惊人的怨念,猛地扩散开来,吞噬了昏倒的侍从。 我终于找到你了。 藤原行成,等着瞧吧!我会让你尝尝这个怨恨、这个诅咒! 兼任右大弁与藏人头的藤原行成,这一天在家写完东西后就上床睡觉了。 他是寝宫重建的负责人,必须逐一向皇上和内览报告工程进度。 前些日子为了迎接入宫的女御,他匆匆完成了飞香舍的部分。那里的主人,就是大力提拔他的当代第一大贵族左大臣道长的大千金。 总算如期完工的飞香舍,飘荡着全新木头的香味,迎接新主人的到来。 他因此松了一口气,但是,离整体完工还很久。 他的工作当然不只重建而已,还要负起右大弁和藏人头的重大责任。他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度劳累了。 比平常早就寝的他,半夜自己醒了过来。 太奇怪了,他一直很疲累,所以都要侍女来叫,他才醒得过来。 突然,隔开外廊与厢房的竹帘用力摇晃起来。竹帘前已经拉下来的板窗咯吱咯吱作响,好像有人硬要撬开的声音。不久后,上板窗慢慢敞开来,风从那个缝隙灌了进来。 怎么回事? 行成觉得奇怪,爬起来,一边思索着要不要点灯边看看四周,突然,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有人在黑暗中。 那个人站在板窗外,从微微敞开的缝隙窥视着他。 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的形体。风一吹,没有绑起来的长发就扭摆摇曳着。 行成觉得一股苦涩感涌上喉头,围绕着自己的空气火辣辣地戳刺着皮肤,压迫到内脏。 他的直觉比一般人强,虽然感觉不到那个白色小怪的存在,但是,到了有人死亡或妖怪聚集的巢穴之类的地方,身体就会不舒服。不过他没有遇过妖怪或幽灵,身体不舒服时,也只要离开那个地方就好了。 所以,行成这天是第一次看到死灵。 可怕的黑影伸出手来,抓住了板窗。窸窸窣窣涌上来的冷空气,让行成周围的温度降到了冰点以下,吐出来的气都是白的。连肺都快要冻结的冷空气,像腐蚀他的身体般,从体内蠕蠕爬了出来。无法忍受的头痛袭向了他,仿佛从身体里贯穿太阳穴般的疼痛持续不断。 行成痛得叫不出声,抱着头倒下来,嘴中吐出了不成声的呻吟。 p079 『我不饶你……我绝不饶你!』 在地面爬行般的声音,从痛苦喘气的行成耳边掠过。 『痛死你……痛死你!』 这样还不够,不可能够,因为你还活着。 因为你的关系,我灭亡了,不管怎么怨你、恨你,都不能满足我。 我要折磨你、凌虐你,然后…… 『就像满月逐渐残缺那样,慢慢剥夺你的生命……!』 第五章 在阴阳寮的一角,昌浩停下书写东西的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好像有点累……』 身旁像小猫小狗一样缩成一团、处于半睡眠状态的小怪,只张开一只眼睛,瞥了昌浩一眼。 『你说什么?』 『我说我好像有点累了,睡得不够沉,食欲也不怎么好。虽然工作本身不是很辛苦,可是早上来这里前总是很挣扎。』 昌浩又继续写,边用周遭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着,小怪看着他,暗自思索。 他觉得昌浩不是累,而是对人际关系感到痛心,形成了沉重压力。 所以,应该是精神上的劳累,而不是工作上的疲惫。昌浩的身体向来很健康,只要没什么意外,几乎连病都不会生。 看来,是敏次他们的言行,带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小怪悄悄叹了一口气。昌浩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遭遇过不合理的恶意对待。那个青龙的敌意有清楚的理由,也不是针对昌浩,所以跟这次的状况并不一样。 昌浩是阴阳寮的杂工,所以不怎么重要的杂务全落在他身上。他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看到他娇小的身躯忙来忙去,旁人都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所以不只是阴阳寮的长官们,连其他省厅的人也都很疼爱他。 擦肩而过的大门卫士也是,他的特质就是天生受人喜爱。因此阴阳生们的言行,更是深深刺伤了他的心。 在右京一角遇到怨灵后,已经过了五天,快到农历十一月十五了。 昌浩正在写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本月历表与通知』,每个月都要分发给各省厅。拿到样本后,要一张一张仔细抄写,所以他的字愈来愈可以看了。春天时,曾被大书法家评说『没有天分』,但是现在应该会有不一样的评价了。 『还剩几张?』 『大概十七张吧,今天应该可以写完。』 昌浩正在数剩下的纸张时,一个阴阳生慌慌张张进来了。 昌浩是坐在大厅的一角抄写,里面完全没有隔间,其他官员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做着其他事。 昌浩看到那个阴阳生的神色不对,担心地问: 『你还好吧?你的脸色……』 阴阳生满脸惊慌地看着昌浩,点了点头。 然后,走向了其他同僚。 昌浩又继续抄写,但是,阴阳生痉挛的声音让他停下了手。 『右大弁大人……』 昌浩和小怪顿时互望一眼,再把视线投向了阴阳生的背影。围绕着阴阳生的官员们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阴阳生把声音压得很低,可是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所以相隔一段距离的昌浩和小怪也听得很清楚。 『右大弁大人被恶灵攻击,得了死症,来委托安倍吉昌找人驱灵降魔呢。』 阴阳生又接着说。 五天前,在寝宫戒备巡视的年轻侍从昏倒在重建中的清凉殿旁,被来上工的工匠们发现。这个侍从高烧不断,勉强救回了一命,今天早上才清醒过来,像梦呓般喃喃说着: 『好可怕的怨灵,他在找藤原行成大人……』 五天前。 昌浩屏住了呼吸。 『那家伙在寝宫?』 震天价响的咆哮。 原来,他们遇到的那个怨灵,后来去了皇宫。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皇宫应该施有击退各种妖魔祸害的法术。因为是曾经死过人的地方,所以为了避免招来新的妖魔,一定会施法,为什么怨灵可以闯入寝宫,出现在清凉殿呢? 『小怪……』 小怪抬起头来,发现昌浩脸上全没了血色。 『退出阴阳寮后,就去行成大人家吧。』 近中午时,彰子打扫完后,昌浩的母亲露树拜托她去买东西。 因为料理用的盐没有了,所以拜托她去市场买。 安倍晴明正好经过,目瞪口呆地听着她们之间这样的交谈,最后彰子乖巧地点了点头说: 『是。』 她笑得很灿烂,匆匆准备出门。 这是彰子第一次外出没有随从跟着,以前因为担心表姐,曾经偷偷溜出家门,结果被昌浩狠狠骂了一顿。 这次是露树的委托,她可以抬头挺胸出去了。不久前跟露树一起去过的市场,有很多人和很多买卖的东西,非常热闹。 露树送彰子到通往大门的木拉门,温柔地看着她说: 『如果看到想要的东西,就买回来。』 露树不知道彰子的真正身份,公公晴明只告诉她,因为某些原因要暂时收留彰子。晴明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露树猜测应该是有不能公开的理由。 从她不熟悉一般家事来看,可以猜想她应该是好人家的千金,不过露树从来没有问过她。虽然不熟悉,但是彰子学得很努力,那样子总让露树不由得想笑。她唯一拿手的是缝纫,大概是因为将来结婚后,替丈夫缝制衣服大多是妻子的工作,所以母亲教过她吧。不过,手艺还不是很纯熟,所以没有女儿的露树,很期待今后可以教她一些技巧。 从头看到尾的晴明,思索着是不是该找个人跟着她。但是,他突然发现彰子身旁,有个现在应该待在皇宫里的神将,不禁瞪大了眼睛。 『咦?……』 晴明只这么嘟囔一声,知道不用担心,就折回了房间。 有个人从安倍家的屋顶俯瞰着外出的彰子,一般人看不到他的身影。 原本一脸凶悍看着天空的十二神将青龙,用冷峻的表情瞥了彰子一眼,不由得微微瞠目。但是,很快眯起细长的眼睛,撇撇随风飘扬的烦人长发,倏地消失了踪影。 为了遮住脸,穿着连帽外衣外出的彰子,走了一会后,突然停下脚步,窥探一条戾桥桥下。白天应该在睡觉的牛车妖怪发现彰子,拍动了前帘。 彰子对车之辅挥挥手,向它走去,但是,又停了下来。 她思索了一下后,皱起眉梢偏头往后看,眨眨眼睛,不解地问: 『你是……晴明的式神?』 无声的感叹气息,出现在彰子的视线前,然后呈现出修长的身影。 是个茶褐色长发、肩上披着深色长布条的年轻人,注视着彰子的眼睛是清澈的黄褐色。 他想,他都隐形了,却还是被她看出来,难怪那个腾蛇说,她的灵异天赋比一般术士强多了。 『你是式神吧?哪一个?』 『我是十二神将之一,六合。』 彰子以前听小怪说过式符和式神的不同,所以她可以区别。这个气息不同于一般妖怪或幽灵,光是站着,就有镇服脆弱妖怪的通天能力。 前些日子,她见过十二神将的天一和玄武,这是第一次正面而清楚看到成人模样的神将。 她面对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神将,问: 『是晴明大人命令你来的吗?』 她想他应该是像跟随昌浩行动的小怪那样,受命保护外出的她。 六合没有回答彰子的问题,彰子判断他的沉默就是肯定,点点头,向市场走去。 一个人外出很开心,但是也有点不安。不过,晴明手下的式神,虽然一般人看不到,但拥有惊人的力量,是最好的随从。 六合再度隐形,跟在彰子背后。 不时有戴着斗笠的女贩或是用扁担扛着方形箱子的男人,与她擦身而过,偶尔也会有从皇宫退出的贵族牛车经过,还有跟彰子往同一个方向快步前进的妙龄女郎。几个小孩子嘻笑喧闹,从她身旁跑过去。 看到、听到的东西都很稀奇。 虽然也是市场,但还不到东市,只是沿着三条大路和四条大路有商人和小贩聚集而已。最近,这里比东市和西市都热闹。 彰子到三条的市场后,就先买好了盐。然后露出思考的表情,悄悄问背后的六合: 『六合,你知道昌浩喜欢吃什么吗?』 《不知道,怎么了?》 彰子显得有些困惑,微微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最近精神不太好……』 昌浩还是每天晚上出去夜巡。五天前,听说碰到可怕的怨灵,当天很早就回家睡觉了。可是,第二天还是苍白着脸去工作,回 来后小睡一下,等天一黑,就又出去了。 『我又不能为他做什么,所以,想起码给他吃些好吃的东西。』 难得可以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她却不知道昌浩喜欢吃什么。昌浩都知道怎么做她会高兴,这样太不公平了,她想回去后一定要问清楚才行。 在人群中穿梭前进的她,突然觉得颈子有股凉意,微微屏住气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就在六合这么问时,一个路人撞上了彰子,彰子发出轻微叫声,踉跄几步,手和膝盖着地。 『啊,对不起,有没有受伤?』 对方是个戴着斗笠的女人,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大约二十岁左右。 彰子抓住她道歉时伸出来的手,抬起头来。 『是我没好好看路,对不起……』 被拉起来的彰子道歉后,继续往西走。 那个女人看着彰子离去的背影,从斗笠边缘垂下来的流苏间,可以看到她搽了红色口红的嘴唇,露出淡淡的笑容。 女人转身往相反方向走去,消失在杂沓中。 彰子怕再撞到人,小心走着,边观看周遭。 抬头一看,她发现西方天空泛白,好像覆盖着一层霞雾。 农历十一月的天空,比秋天低垂,冷得十分清澈。但是,她总觉得那片蓝天好像微微蒙上了霞雾,是她想太多了吗? 『那会是什么呢?……』 感觉很不好,愈向前走,颈子的那股凉意就愈强烈,逐渐冻结。 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了。 彰子转过身,走回来时的路。 这次她仔细观赏排列的东西,打算看到好东西就买。 铺在地面的席子上,摆满了海产、青菜、日用品、布等东西,长长排开来,相当壮观。 『六合,你想昌浩会偏食吗?』 无言。 『他喜欢什么东西呢?』 沉默。 『是不是用的东西会比吃的东西好呢?吃的东西一下就没了……』 没有回答。 『六合,你有没有在听啊?』 《——》 彰子叹口气,眨眨眼睛,把那包盐夹在腋下,双手在脸前啪地合十。 『对了,小怪叫小怪,那么,六合就叫小六吧,这样比较可爱,而且也比较亲切吧?』 六合突然在彰子正前方现身,双手环抱胸前,像金刚力士般站着,用比言语更强烈的黄褐色眼睛看着彰子。 『——』 彰子眨了好几下眼睛,偏着头问: 『不行吗?』 六合没有回答,但是,缺乏表情的眼睛流露出肯定的神色。 彰子遗憾地叹息后,视线落在斜前方的一堆水果干上。 有为了长期保存而晒干的琵琶、山葡萄、杏仁、桃子,还有带壳的胡桃和栗子。 『怎么样?便宜卖你哦!』 中年小贩招呼她,她想了一下,买了一把杏仁干和桃子干。 酸酸甜甜的很好吃,所以她很喜欢杏仁干,希望昌浩也会喜欢。 抱着两包水果干,彰子继续往北走,离开了市场。 进入西洞院大路,来到行人渐渐稀疏的地方,她抬头看右京上空,发现天空白得诡异,仿佛覆盖着半透明的薄膜。 彰子眯起了眼睛,总觉得那个颜色正缓缓往左京上空蔓延。 到了退出宫的时间,昌浩的工作还没做完,只好留下来加班。等他努力结束工作,匆匆退出皇宫时,未时已经过了一半。 他直接赶往藤原行成府邸。 行成府邸位于比藤原道长居住的东三条府偏南的地方,就是四条大路与町尻小路附近。昌浩快步从町尻小路往南走,心中燃烧着火辣辣的焦躁感。 如果那时候收服怨灵,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放走怨灵,是自己的错。行成那么提拔自己、关心自己,万一他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再怎么道歉也弥补不了。 在昌浩旁边用四只脚快跑的小怪,甩甩长耳朵说: 『冷静点,并没听说他生命有什么危险,你再急也没用。』 『我知道,可是……』 小怪叹了一口气,它了解昌浩的心情,但是它很担心昌浩会因此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 昌浩去过行成府邸很多次,所以杂役认得他,看到他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颇能理解,立刻让他进去了。 愈接近行成躺卧的寝殿,昌浩跟小怪就愈感觉到这地方飘荡着邪气。 这个一进府邸就感觉得到的邪气,愈往渡殿走就愈浓烈,好像有好几条细绳,层层缠绕着这个宅邸。邪气的浓度依地点而不同,府邸西侧的感觉比较强烈。 『请这边走。』 带路的侍女脸色不太好,是受到了邪气的影响。 在这么沉重的空气中,不可能平安无事,昌浩深切感觉到,必须早点清除才行。 但是,驱灵降魔是委托给父亲吉昌,昌浩擅自行动恐怕不太好。 是不是该观察情形后,先回家一趟,询问吉昌状况再说呢? 跟在带路侍女后面前思后想的昌浩,没注意到侍女停下了脚步。 『昌浩!』 小怪叫住他,但是太迟了,他狠狠撞上了侍女,害侍女差点往前栽。 『哇!对、对不起!』 侍女回过头,轻轻瞪了他一眼,但是没有责怪他,可见主人教育得非常好。 『对不起。』 缩成一小团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带着叹息嘀咕着: 『你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昌浩没说话,瞪了小怪一眼。 然后,他和小怪同时感受到些许的灵力。 在这个被邪气吞噬的府邸中,出现一股清洌的通力,是从行成躺卧的寝殿传出来的。 昌浩询问带路的侍女: 『有人先来了吗?』 『是的,从阴阳寮来的敏次大人。』 『敏次?』 这么大叫的是小怪,侍女没听见,又继续说: 『阴阳寮派他来收服危害大人的含恨鬼,现在正在进行仪式。』 『哦,这样啊。』 所以侍女才停下了脚步。 昌浩理解后,征得侍女同意,从竹帘缝隙窥视寝殿里面。 厢房里立着好几个布幔屏风,敏次镇坐在屏风前打手印,专心念着神咒。行成躺卧的床铺就在他眼前,但是被布幔屏风和隔间布幕挡住,从这里看不见。 昌浩压低声音回过头询问侍女: 『敏次大人来多久了?』 『他已经这样替大人念咒文念半个时辰了……他真的变优秀了……』 侍女这么说,眯起了眼睛。然后她把昌浩带到木拉门的地方,请昌浩悄悄进入,就径自离去了。大概是有人交代过她,事情办完前不要靠近吧。 昌浩蹑手蹑脚溜进寝殿中,悄悄缩短距离,观察敏次。靠近后,就清楚听见了他念神咒的声音。 小怪在昌浩身旁听着,不爽地皱起了眉头。 『喂、喂……这种程度也算是从阴阳生中选出来的菁英啊?现在的阴阳寮没得救啦!』 『是吗?我觉得他很行啊。』 斜斜站着的小怪抬头看着疑惑的昌浩,在心中嘀咕着: 昌浩啊,老实说,这句话出自你嘴里,听起来就像嘲讽。 敏次端坐在榻榻米旁,拿着念珠打手印,紧闭眼睛专心念着神咒。他念的咒文、咒歌,跟昌浩平常使用的真言又不一样。 由于背对着他们,所以敏次没发现他们来了。不过,他念得这么专注,就算他们迎面而来,进入了他的视线中,说不定他也不会意识到是他们。昌浩从布幔屏风间的缝隙看到行成削瘦的脸颊,痛彻心腑。行成无力地闭着眼睛,脸色难看得像死人一般。 昌浩缓缓检视周遭,发现残存的邪气……不,应该说是怨念,无庸置疑,就是五天前他遇到的那个怨灵释放出来的气。 『强力举起神之御手,一扫恶鬼怨灵之影……』 低沉而强劲的神咒咏唱,弥漫了整个室内。 从敏次身上释放出来的灵力,是超越所有阴阳生的惊人力量。不用说,他是年轻人当中的上上之选。 昌浩从布 幔屏风后面注视着敏次的背影,小怪瞥了一眼这样的他。 人有所谓与生俱来的差别,任何石头磨过后都会发亮,但是,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变成水晶或金刚石。 昌浩和彰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见』小怪,敏次却必须集中精神,将灵力提升到极致,借助于神具或咒物的力量,才能捕捉到小怪的身影。 如果敏次能坦然面对这样的差异,说不定能力还会有所成长,但是…… 敏次念着神咒,飘荡的可怕邪气逐渐消失。沉淀污染的空气愈来愈清澈,吹起了清静的风。 昌浩聚精会神看着屋外,知道仿佛锁链般缠绕这个地方的邪气,已经逐渐淡去了。 『好厉害……』 昌浩由衷赞叹,小怪看着这样的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来,昌浩大概连晴明『认真』施法的样子都没见过,更别说是见过吉昌施法的样子了。 想到这个事实,小怪微微张大眼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在交战中,他无法客观看到自己的模样,也没亲眼见过安倍晴明毫不保留的真正实力,所以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怪不知道昌浩以什么为基准,应该还是晴明吧?那个比强盛时期衰退不少的老晴明;昌浩只知道这样的安倍晴明。 但是,小怪知道年轻时的晴明,也就是使用离魂术时脱离实体那个魂魄的模样;那是半世纪前最强盛的晴明。 晴明的力量是衰退了,但他的法术经过磨练,愈来愈精湛,相较于以往仰赖力量的感觉,现在的晴明增加了知识和经验,变得老练而圆滑,堪称当代最伟大的阴阳师。 『这小子可是能跟他爷爷匹敌呢……』 小怪不爽地这么喃喃念着时,敏次的咏诵停止了,双手合十的锐利击掌声划破了空气。 他解开手印,放下手来,对躺在床铺上的行成说: 『行成大人,请振作起来。』 不久后,昌浩听到比他记忆中少了几分神采的声音说: 『是敏次啊……这里是……』 行成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诧异地说: 『昌浩,你来了啊?』 瞬间,昌浩发现敏次的背影像全身毛发竖立的猫般充满了敌意,举例来说,就像跟敌人对峙的野兽。既然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昌浩也不必太顾忌了。 昌浩坐在屏风的间隙间,所以行成一转头就看到他了。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全身僵硬。 『啊,我,呃……是的。』 看到说不出话来猛点头的昌浩,行成微微一笑说: 『你担心我,所以来看我了?谢谢。不过……』 敏次缓缓转过身来,打断行成的话,说: 『哟,昌浩大人,我们竟然会在这种地方见面呢。』 敏次对昌浩露出爽朗的微笑,不知道他平常怎么对待昌浩的人,大概都会被这个完美的笑容所骗。 昌浩露出暧昧的笑容,点了点头,他本身对敏次并没有什么意见。 『过来一点,那个地方会吹到风,很冷吧?』 行成这么招呼他。昌浩窥探一下敏次的反应,判断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前进到敏次身旁,保持自然的距离坐下来。小怪蹦蹦跳跳挤进他们两人中间,大摇大摆地坐下来。 昌浩又仔细看行成的脸,发现他的脸实在太憔悴了,顿时哑然无言。他什么也没听说,所以不知道也无可厚非,可是,想到自己应该可以帮得了他,心情就很沉重。 如果那时候把怨灵收服了…… 敏次对神色阴郁而沉默的昌浩说: 『昌浩大人,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呢?』 『我听说行成大人被怨灵缠身,很担心,所以……』 『所以你来探望他?』 『嗯……就是这样……』 总觉得他说话带刺,难道是自己多心吗?希望是——昌浩这么想。 看到昌浩那样的表情,身旁的小怪很不高兴。 那小子的言外之意,分明就是『你这个靠余荫庇护的家伙来干什么』,难道是那个背后过顶踢的教训还不够吗? 『干脆先来个延髓斩,再来个后脚跟踢note,让他直接进入梦世界。』 『延髓斩』是用脚背对准后脑勺用力踢过去。如果后脑被轻轻这么扫一下,会有将近二十秒都不能动弹。『后脚跟踢』则是把脚高高举起,用后脚跟直击脑门。这两个招式都厉害得很呢! 小怪用半眯的愤怒眼神,吐出了这样的话。昌浩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把它拉过来。最近,小怪常会做些无预警的事,所以既然说出来了,就会马上付诸实行。 昌浩改变了话题。 『敏次大人,听说阴阳寮派你来收服怨灵……』 敏次点点头。 『因为行成大人是我的亲戚,所以吉昌大人特别安排我来。』 然后,他把视线转向行成,眼神变得柔和了。 『严格的修行总算没有白费,帮上了行成大人的忙。』 昌浩觉得很意外,他第一次看到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就昌浩所知,藤原敏次这个人个性爽朗认真,很努力修行,在阴阳寮颇受大家信赖。唯独对昌浩似乎有所意见,但是,也是到最近才表现出来。 昌浩觉得他真的很有能力,所以很想好好努力让他刮目相看。老是被他讨厌,感觉并不好过。 昌浩悄悄叹了一口气,敏次看都不看他一眼,对行成说: 『折磨行成大人的怨灵,已经无法再接近这里了。请放心,好好修养,几天后会正式举行收服仪式。』 总之,他已经净化了充斥这栋府邸折磨行成的怨念,还布下了退魔的结界,让不干净的东西无法侵入,接下来只要找到怨灵的落脚处,将它收服就行了。 听到敏次这么说,小怪斜站着看他。 『说得还真简单呢。』 敏次的视线突然扫过来,看着小怪所在的地方,狐疑地皱起了眉头。昌浩猛地屏住呼吸,心想莫非他察觉到了小怪的存在?如果是就糟了。要相当的术士才能看出小怪的真正身份,能力只到某种程度的人,只会把小怪当成一般妖怪,万一被他发现,他就会当场收服小怪。 但是,昌浩的猜疑只是杞人忧天。 敏次注视着小怪所在的地方好一会后,就困惑地撇开了视线,嘴巴动了一下,好像在说:『是我多心了吧?』但是,并没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小怪坦然面对敏次的视线,反瞪回去,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要比赛互瞪,我一定赢。』 小怪挺起胸膛得意地说,昌浩差点昏倒,赶紧坐稳挺直背脊。 『那么,我还得赶回阴阳寮报告事情经过,所以先告辞了。』 敏次笑着对行成说,站起身来。 『嗯,谢谢你,敏次……有空就来走走。』 敏次苦笑着点点头,然后把视线转向满脸诧异的昌浩,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昌浩大人,行成大人已经累了,你也早点离开吧。』 敏次狠狠撂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昌浩茫然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行成用抱歉的口吻对昌浩说: 『对不起,敏次说话太苛刻了。』 昌浩猛地回过神来,慌忙面向行成。 一直躺在床铺上的行成,用手肘撑着身子坐起来,昌浩紧张地说: 『行成大人,您不能起来……!』 『没关系,敏次来过后,我舒服多了。』 可是,行成看起来还是很难过的样子,所以昌浩把附近的凭几拉过来,放在行成身旁。行成靠着凭几,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希望你能原谅他,敏次误会你了。』 『误会?』 昌浩诧异地皱起了眉头,行成苦笑着说: 『对,很大的误会,所以他才会对你那么严厉,说话那么苛刻。』 然后,行成开始叙述昌浩不知道的事实。 十月中旬,工作忙碌的敏次忙到天色昏暗,很晚才离开阴阳寮,踏上归途。因为负责杂务的直丁请了长假,原本交付给他的杂七杂八的工作,都堆在那里没人做,所以敏次自动留下来加班,把 堆积的杂事都做完。 幸亏有月光,周遭还算明亮。而且走着走着,眼睛也适应了。他的夜间视力还算不错,所以没拿火把。 『就这样走了一会后,他看到那个请假的直丁,一个人走向了某处。』 听到行成这么说,那个请了假的直丁瞪大了眼睛。 『咦?』 『哇,真的假的?』 连小怪都目瞪口呆。十月中旬,正是昌浩撑着被诅咒的身体,东奔西走寻找穷奇的时候,全副精神都放在危险和妖气上,根本没注意到一般人。而且神隐事件闹得鼎沸,几乎没有人出来走路,所以也难怪他没发现。 行成向惊愕的昌浩点点头,又继续说: 『事后,敏次来找我,说得又气又激动……』 现在正是危险事件频发的时候,也是阴阳寮最忙的时候,他竟然不来工作,晚上还出来夜游,夜游呢!而且,他年纪还那么小、那么不成熟,就听说交了女朋友,您不觉得他太混了吗! 『女朋友?』 小怪冒出了怪声,昌浩张口结舌,像金鱼般吧哒吧哒张阖着嘴。 行成听不见小怪的声音,所以看着满脸惊讶的昌浩苦笑。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所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是大臣大人告诉过我,你身负重任。』 所以行成判断,昌浩一定是瞒着所有人背起了什么重责大任。既然道长知道还这么说,一定是跟这个国家息息相关的事。 所以,行成不能告诉敏次真相,解除不了误会。如果行成说不是那样,敏次一定会询问理由,行成无法给他明确的答案,他就会觉得行成偏袒昌浩,这么一来,敏次对昌浩的心结就会愈来愈难解。 『对不起,那小子从以前就讨厌不正当的事。』 昌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疑惑地问: 『行成大人跟敏次是亲戚吗?您说起他时,好像很熟的样子。』 『是啊,我从他懂事前就认识他了。』 行成点点头,敏次是他父亲那边的亲戚,但是身份地位不是很高,而且如他名字所示,他是次男,所以几乎没有资产可言。 『是我建议他进入阴阳寮,因为不管他才能如何,只要学会阴阳师的技术与知识,我就可以提拔他。』 敏次非常努力,虽然没有与生俱来的灵异能力,但是他比谁都认真学习阴阳术。现在,只要他集中精神,就能隐约感觉到变形怪的存在。 所以,他更无法原谅昌浩只是安倍一族、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就受到大家的吹捧宠遇。偏偏昌浩在这一行的表现又不是特别突出,还动不动就请假不来工作,这种不认真的态度更加深了他的不满。 『不要以为自己都是对的嘛。』 在昌浩旁边听行成说话的小怪,用低哑的声音说,然后沉默了下来,安静得教人不安。昌浩瞥了它一眼,发现它夕阳般的眼睛出现了火焰般的激情,额上的图腾也淡淡闪烁着。 哇,它生气了。 昌浩心中直冒冷汗,说: 『我想只要我今后认真工作,他一定会对我另眼相看,所以,我会表示我的诚意,好好努力。』 行成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是,对不起,请原谅他。』 昌浩摇头说没关系,身旁的小怪叹口气说: 『没错,你很清楚嘛,行成!不愧是年轻贵公子中最杰出的一个,说的话就是不一样!快点好起来,我们好好喝一顿去!你果然是个好人!』 昌浩不露声色地顺手一挥,从小怪后脑勺敲下去,然后笑着对行成说: 『放心,我很禁得起打击,是被我爷爷磨出来的。』 『少逞强了,你明明大受打击。』 昌浩不理睬插嘴捣乱的小怪,催促行成躺下来。 『你的脸色好多了,但是怨灵还没有完全被收服,所以请好好休息。』 看到行成躺下后,昌浩才离开了寝殿。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绕了寝殿一圈,然后把行成的状况告诉侍女,就退出了府邸。 外面已是黄昏,太阳就快西落,东方天空被染成了蓝色。一颗特别大的星星,在东方山边一带闪烁着。 昌浩让小怪坐在肩上,走回家里,那步伐只能用『沉重』两个字来形容。 『打起精神来!』 『嗯……』 昌浩低声回应,但是脸色还是很阴沉。小怪叹口气说: 『心中有事不能说,真的很痛苦呢。』 昌浩正要点头时,猛然瞥了小怪一眼,他觉得小怪话中另有含意,听起来分外沉重。 『小怪也有那种事吗?』 小怪直视着前方,眨了眨眼睛,夕阳般的眼眸微微摇曳着。 『是啊——』 小怪微微眯起眼睛,一副沉溺在遥远过去的模样。 『当然有,我活得比你长多了。』 『可是,爷爷应该知道吧?因为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昌浩说得很自然,因为对他来说,晴明是来历不明的狐狸,有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没有做不到的事或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他觉得连他都不知道的小怪的事,晴明应该也都知道。 小怪默不作声,昌浩把这样的沉默视为肯定,再次认定爷爷果然是来历不明的狐狸。 敏次住在右京,家在六条大路与西坊小路附近。他的家境不是很富裕,家里很小很旧,离皇宫又远,所以出仕相当花时间,大概要花昌浩的两倍时间。 安倍晴明的儿子安倍吉昌是当代屈指可数的优秀阴阳师。所以当吉昌派他去布设结界保护行成时,他几乎压抑不了心中的兴奋。 吉昌是判断敏次办得到,才会派他去,也就是说,肯定了敏次的实力。 吉昌既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儿子,也是将来的阴阳头。 今天,因为邪气太重,他只能布设退魔结界,驱除怨念,但是等他备齐了工具,施行收服法术,就能歼灭那个怨灵。 需要的是周全的准备,以及牺牲生命在所不惜的觉悟。他想,这些都是仰赖家族余荫的昌浩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他是么子,所以晴明一定很疼他吧,但是,不要以为那种关系可以在这个社会通行无阻。』 可以想见,昌浩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全力反驳说:『才不是那样呢,你们都对我爷爷抱持了过度的幻想!』但是,敏次真的是这么想。 他努力到呕心沥血,可不想输给那个靠余荫庇护的小子。 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的西坊小路,敏次突然觉得被异样的空气包围,停下了脚步。 他四下张望,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偶尔,他会遇到异形之类的东西,稍微威吓一下,就会立刻消失,但是,现在连那种异形都没有。 敏次尽可能安抚狂跳起来的心脏,缓缓环视周遭。 云被北风吹着跑的冬天夜空,呈现出清晰的蓝,被镶在上面的星屑亮晶晶地闪烁着。 敏次没有灵异的天赋,看不到诡异的霞雾在那片天空蔓延开来,也看不到风卷起的白色沙尘,逐渐掩盖了天空。 周遭弥漫着可怕的邪气,敏次知道这个邪气。 酷似层层包围行成府邸的那个邪气——不,根本就是。 『不要……阻碍我!』 从地底下爬出来般的沉重低鸣,敲打着耳朵。 敏次猛地屏住了气息,不知何时,可怕的含恨鬼已经出现在他眼前。 怨灵用燃烧着白茫茫火焰的幽暗眼窝看着敏次,脸颊上有几条黑线。这些沿着死人般颜色的脸颊滑下来的黑线,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敏次吞吞口水,镇定地提起了勇气。这时候害怕,就收服不了怨灵。他告诉自己,没问题,知识就在他大脑中。 他抓出藏在垂袖里的念珠,双手打起了手印。 ——首先是退魔法,然后是收服的咒法,冷静,我一定做得到。 『没想到你自己出来了,省得我花时间去找,觉悟吧,怨灵!』 怒吼后就是响彻云霄的神咒咏诵。 『邪灵啊、邪灵啊,快快回去,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怨灵全身僵直,痛苦得脸部扭曲变形。 『无形之弓啊,用力拉开的神的生命之弓、射出的生命之箭,请以妖气为箭靶!』 升华的清澈灵力,化为无形的弓箭射了出去。 然后,弓箭深深刺进了怨灵的眉心。 『唔哇哇哇……』 怨灵的惨叫声回荡缭绕,它用双手压住额头,痛苦挣扎着。 『我办到了!』 当敏次确定胜利时,怨灵突然静止不动了。 第六章 沿着堀川前进的昌浩突然察觉到诡异的气息,停下了脚步,像被什么吸引了般,回过头仰望天空。 『刚才那是什么?』 小怪似乎察觉到同样的气息,声音有些僵硬。昌浩摇摇头说: 『不知道。』 是预感吗?不,说是直觉会比较贴切。 无法形容的某种东西贯穿了大脑般的焦躁感油然而生,一颗心七上八下。 小怪问抱头苦思的昌浩: 『你怎么看?是不是行成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紧蹙双眉,他知道小怪要的是他的直觉,因为小怪比他自己还要相信他的直觉。 也就是,不受制于过多的想法,在思考前先冒出来的结论。 『我想应该不是行成大人,而是在其他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从昌浩肩上跳下来,开路似地走在前面。 『既然这样,就先回家吧,这样的效率会比凭猜测行动来得好。』 小怪说得没错。 昌浩跑步追上小怪。 气喘吁吁地钻过大门,拉开木门,随便脱下鞋子,昌浩就跟小怪趴跶趴跶吵吵闹闹地进了房间。 听到吵闹声的彰子从里面探出头来时,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啊……』 彰子看到脱得乱七八糟的鞋子,叹了一口气,帮忙整齐地排好。鞋尖沾上了泥土,所以她把泥土也拍掉了。 拍掉手上的泥土后,彰子转身走向了昌浩房间。 『昌浩?』 她拉开木门往里面窥探,正好看到小怪跳起来,在半空中漂亮地接住了昌浩丢出来的乌纱帽,接着一个回转,以完美的姿势着地,看到彰子,抬起头来。 『哟,彰子,刚才我表现得不错吧?』 『小怪,你真的很轻盈呢。』 由衷赞叹的彰子背后站着隐形的六合。他跟由衷赞叹的彰子不一样,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没说出来。 昌浩脱下直衣,换上狩衣,然后边四处走动边放下头发,绑在脖子后面。这样忙了一阵子后,突然察觉到彰子的视线,瞪大了眼睛。 『哇!』 彰子已经习惯了这样夸张地跳起来的昌浩。 『回来了啊?』 她笑着捡起丢在地板上的直衣,跪坐下来,开始认真地折衣服。 昌浩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伸手要拿回衣服,但是彰子不给他。 『露树夫人说,昌浩不会折衣服,所以衣服很快就绉了。』 『咦,我母亲那么说?』 『没错、没错,交给彰子就对了。』 连小怪都替彰子说话,所以昌浩毫无胜算。 他手贴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露出投降的表情,转向了放在房间一角的六壬式盘。 彰子俐落地折着衣服,笑着说: 『我今天去了市场。』 嘎咚! 『嘎咚?』 小怪看看昌浩,昌浩正以弯腰伸手的姿态僵在原地,式盘掉落在他脚下。从那样子来看,应该是他把手上的式盘摔落在地上了。 小怪在心中嘀咕着,那东西很重,掉在脚上可是会把骨头击碎呢。 昌浩仿佛全身僵硬得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缓缓回过头来。 『市场?』 『是啊,不过晴明大人派了神将六合跟着我,所以你不用担心。』 昌浩以干笑回应开朗的彰子。 『哦,六合啊?那就好。』 他费力地捡起式盘,放在矮桌上,坐了下来。彰子兴奋地走到他身旁说: 『我在市场看到这个就买回来了。』 她把从垂袖拿出来的纸包递给昌浩,昌浩疑惑地接了过来。 在稍远地方看着他们的小怪,抬起头来,看看盘坐在身旁的六合。他隐形了,所以昌浩和彰子看不见他。但是这个伎俩对同族的小怪不管用。 『那是什么?』 六合没说话,只动了动眼睛,视线落在那个纸包上,好像在说看了就知道。 昌浩大叫一声: 『这是什么?』 打开来的纸包,里面是橙色圆滑的东西,好像在哪儿看过,一时想不起来。 『这是杏仁干,你没吃过吗,昌浩?』 『杏仁吃过几次,可是,没吃过杏仁干。』 昌浩伸出手来,拿起一个杏仁干放进嘴巴里。果肉干燥后还是很软,一口咬下去,酸酸甜甜的滋味就在嘴巴里扩散开来了。 『……』 昌浩咬着咬着,默默地就把杏仁干一个接一个往嘴里放。彰子开心地笑了起来,看来昌浩是很喜欢吃,太好了。 『真好吃,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呢。』 吃了五颗后,昌浩这么说。彰子双手在胸前合十,说: 『露树夫人说,有喜欢的东西就买回来,所以我就买了。』 p117 昌浩伸出手来,正要再拿一颗时,彰子说: 『怪物叫小怪,所以,我想如果把六合叫成小六,是不是会比较有亲切感呢?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昌浩的手顿时停滞,目瞪口呆。 在后面笑着听他们说话的小怪也张大了眼睛。 『小六?』 小怪抬头看看身旁的六合,觉得他那张扑克脸有些扭曲变形,于是站直身子,默默地拍拍六合的肩膀。 昌浩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手上的杏仁干掉落发出声响,才回过神来。 『呃,这个嘛……』 『因为怪物叫小怪啊。』 昌浩急忙反驳彰子这样的主张: 『小怪是怪物,所以叫小怪,可是把六合叫成小六,好像有点那个吧……小怪叫小怪就还好。』 『等等,你这是什么歪理?』 小怪有话要说,但是昌浩不理他。 『六合就是六合,六合这个名字很适合他的外表啊,而且,爷爷常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既然这样就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又插嘴说,但是,这次是彰子充耳不闻。 『可是,小怪不也叫小怪吗?我觉得小六也很可爱啊。』 『这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还是不要把那样的六合叫成小六,六合叫六合就行了。』 听到昌浩千方百计劝阻的这些话,彰子绷起了脸。 『可是,小怪就叫小怪啊。』 『小怪是怪物,所以叫小怪。』 『我不是怪物!』 小怪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但是,还是没人理它。 彰子百般不情愿地说: 『我知道了。』 『很高兴你能理解。』 『事情还没了呢!』 小怪叫魂似地叫了起来,可是昌浩和彰子不理他,两人悠哉地吃起了杏仁干。 小怪低下头来,肩膀咯嗒咯嗒颤抖着。换六合默默拍拍它的背,虽然面无表情,但是黄褐色的眼眸浮现出了淡淡的同情。 低头看着直喊可恶的小怪好一会后,六合突然抬起了头,小怪诧异地眯起了眼睛问:『怎么了?』 『晴明在叫我。』 六合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小怪用不安的眼神目送他离去。六合跟在昌浩身旁,是听从晴明的指示,现在晴明把他叫回去,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 彰子与昌浩的对话,从小怪左耳进右耳出。 『天空很奇怪。』 小怪甩甩白色的长耳朵,瞪大了眼睛。 『天空?』 这么反问的昌浩,声音里也带着惊愕。彰子点点头说: 『好像笼罩着白色的霞雾……看起来就像隔了一层薄冰。』 面对矮桌的晴明,立刻察觉到有气息出现在他身旁,偏过头去。 『好像发生了奇怪的事。』 六合以沉默催促晴明往下说,但是,回应他的不是晴明。 『天空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氛围,好像在等待什么契机。』 六合将视线投向墙边。 跟他一样是十二神将的青龙,照例一张臭脸,双手环抱胸前,倚墙而站。 『几天前开始扩散……不知不觉中已经布满了整个天空。』 『出现在西方的诡异气息也令人担忧。』 六合询问面露难色的晴明: 『白虎跟朱雀呢?』 『太阴还要花一些时间才能读风。』 太阴跟白虎一样是风将,可以送风、读风。她现在的任务是,把白虎夹带在风中的讯息传达给晴明。 被晴明派到西方的两个神将还没回来,大概正在调查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晴明露出不寻常的严峻神色,叹了一口气。不管占卜多少次,式占都没有结果,很少发生这种事。 『简直就像……有人介入,搅乱了占卜。』 出现在皇宫和行成府邸的怨灵也令人担忧,式占中并没有出现这个怨灵。不,应该说有别的意志扭曲了看似怨灵的征兆,所以无法正确读取。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划破了充斥室内的静寂。 『彰子小姐也说了同样的话,她说天空很奇怪。』 『哦……』 晴明发出了感叹声。 『阴阳寮都没人发现呢,她的灵力果然不同凡响。』 六合向微微一笑的晴明点点头,偏着头说: 『像她那样的天才,百年都很难出现一个,说不定连你孙子都不及她。』 『昌浩啊?他不只有灵力,更是个术士,所以那个程度刚刚好。』 晴明窃笑着,一直保持沉默的青龙瞥了他一眼,然后板起脸来瞪着六合。 『你跟了彰子小姐?』 『你这句话有语病。』 六合豁然撇开了青龙刀刃般锐利的视线。 青龙很没好气地说: 『你是谁的手下?』 『当然是晴明。』 『可是,你跟着彰子小姐。』 『我不否认。』 晴明只是默默听着形势愈来愈诡谲的两人对话,但是,同样随侍在侧的十二神将天一屏住气息,浮现出忧虑的神色。 青龙的措词相当强烈。 『你听了那个小孩子的命令?』 『叫他昌浩嘛,要不然被他听到了,八成会反驳你「不要叫我小孩子」。』 晴明插嘴说。青龙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再把冰冻的视线转向六合。 『你蠢到被腾蛇影响了啊?六合!竟然听从晴明以外的人的命令……!』 『干嘛这么生气呢?真是个不知变通的家伙。』 晴明显得有些无奈,但是这回青龙理都不理他。即便认定他是唯一的主人,个性刚烈的青龙对他也是毫不留情。 六合一派轻松地闪过慑人的激烈眼神,双手环抱胸前说: 『那不是命令。』 『什么?』 六合面对快要爆发的青龙,悠悠地说: 『是他拜托我。』 青龙顿时感到青天霹雳,哑口无言。晴明好笑地笑了起来,回应六合说: 『不是命令,是「拜托」啊?』 六合点点头,用一样没有抑扬顿挫的口吻说: 『他死命地拜托,我怎能不答应呢?』 晴明愉快地笑说的确是,然后回头看着青龙说: 『就是这么回事啦,的确很像昌浩的作风,你不觉得吗,宵蓝?』 青龙懊恼地咋咋舌,就那样消失了踪影。 晴明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后,又面向六合,收起了笑容说: 『你暂时跟着昌浩,我总觉得心惊胆跳。』 六合点点头,边站起来边眯起了眼睛。 『但是必要时,我会赶到你身边。』 他的主人是晴明。 六合隐形后,晴明转向随侍在侧的天一说: 『你担心吗?』 面对微微笑着的晴明,天一嫣然一笑,摇了摇头,然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于无形。 晴明疲惫地叹口气,将视线落在矮桌上。 桌上放着已使用多时的六壬式盘,但是,不管他占卜多少次,都看不到明确的未来。 第二天出仕的昌浩,要继续抄写昨天的『阴阳寮本月历表』,为了完成今天的份量,他卯起劲来准备了用纸。 『今天是四十张,写完后,这个月的份就结束了吧?』 昌浩把昨天的份合起来数,偏头思索着。像平常一样坐在他旁边的小怪,用前脚趾头确认数量后说:『应该是吧,搞不好,今天又要写一整天了。』 『总比忙来忙去好……啊!』 昌浩发出轻叫声,小怪反射性地抬起头来。 是敏次,但是,看起来不太对劲。 昌浩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睛。敏次穿的是浅色直衣,通常,年轻人是穿深色的出仕用直衣,随着年资增长,颜色愈淡。敏次向来穿着颜色鲜艳分明的直衣,今天却穿着浅灰色直衣。 而且他脸上黯淡无光,没什么血色,嘴唇甚至有点发紫。 昌浩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他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可能是第一次收服怨灵,搞得筋疲力尽吧?』 『说收服,也不是真正收服了啊。』 说起来,那只能应付一时。昌浩在场目睹了所有经过,但是,觉得跟自己重新布设结界并没有多大差异。那种程度的施法,还不至于消耗过多灵力,对身体产生影响。 可是,昌浩随即煞住了这样的想法。 『或者,那样还是很累吧……因为敏次从来没有过现场经验。』 『嗯,他正好跟你相反……我想这也是一大问题。』 喃喃说着的小怪,乘机问他: 『昌浩,说到一般阴阳师,你会立刻想到谁?』 昌浩眨眨眼睛说: 『一般?嗯……成亲哥吧……不,是我伯父吧,或是我父亲,还有昌亲哥……』 『慢着。』 再不制止,恐怕他会说出更多名字来,所以小怪打断他,直立起来,靠向他说: 『我说的是一般阴阳师、一般阴阳师,安倍一族哪里一般了?』 『咦,他们不是一般人吗?』 小怪压抑住满肚子想说的话,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这家伙把那些一流的人都当成了一般人,不愧是纯阴阳师一族的么子。 也就是说,以昌浩的基准来看,唯一的一流就是安倍晴明。但是对世人来说,晴明不是一流,而是超一流。 这样的他难免遭人忌恨,小怪倒有点同情敏次了。 那个敏次从昌浩身旁经过,走向了阴阳寮里面。擦身而过那一刹那,停下来,用凄厉的眼神瞪了小怪一眼。 本来还觉得他值得同情的小怪,被他那么一瞪,就不再同情他了。小怪可没有那么大的度量去同情一个瞪自己的人。而且,这家伙向来轻视昌浩,老对昌浩冷言冷语,也没必要去同情他。 小怪突然觉得不对劲,后颈子冒出一股寒意。 『小怪,你不觉得奇怪吗?』 昌浩也有同样的感觉,说话声音不寻常的僵硬。 两人视线交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哪里呢? 昌浩张大了眼睛。小怪猛然跳了起来,昌浩也紧跟在后。 刚才敏次瞪了小怪。 『为什么他知道小怪在那里呢?』 除非重大状况,否则没有人看得到小怪。人类要看得到小怪,必须是它凭自己的意志现身,或是灵力像昌浩或彰子那么优秀的人,或者,那个人是变形妖怪。 敏次正走向阴阳寮最里面,再往前就是收藏各种咒物和不外借书籍的书库。木拉门上了锁,没有阴阳头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去。 昌浩和小怪追上敏次时,他正站在木拉门前,手放在钥匙上,口中念念有词。 『敏次大人,你在做什么?』 昌浩慌张地询问,小怪赶紧介入两人之间,把昌浩挡在原地。 『小怪?』 昌浩讶异地叫住小怪,随即转移了视线。 敏次正偏过头,用慑人般的视线注视着昌浩,黑色双眸如冻结般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简直就像傀儡。 没多久,敏次扬起嘴角露出狞笑。 昌浩感到一阵寒颤。敏次不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但是,他记得这个表情,还有这个恐怖的氛围。巧妙隐藏在敏次体内的东西,渐渐冒了出来。 那是似乎一碰触就会冻伤的冰冷、强烈而凄厉的怨怼,以及一般人如果被击中,恐怕会立即倒地,搞不好还会丧命的含恨之气。 昌浩不 由得往后退,昨天的预感突然闪过脑海。昨天,他感觉到出了什么事,但是,出事的人不是行成,而是某人—— 『敏次大人……被附身了!』 那个怨灵彻底附身了,完全占据了敏次的肉体和意志,敏次的灵魂被怨灵的邪气五花大绑,困在身体最深处。 『原来如此,利用修行过各种咒法的阴阳师肉体啊?这的确是隐藏意念的最佳选择。』 小怪额头上的图腾释放出红色光芒。 敏次瞥了它一眼,用右手打出刀印,横向一扫,意念的刀刃立刻伴随实质冲击,袭向了小怪。 虽然摆足了阵式,小怪娇小的身躯还是被弹了出去,昌浩一阵愕然。 『小怪!』 敏次随即放出的第二刃,袭向了昌浩,昌浩赶紧大喊: 『吾身非吾,化为高举神之盾牌者!』 念完神咒后,具象化的无形盾牌把刀刃击碎弹了开来。 敏次凄厉地狂笑起来,昌浩不禁怀疑,人类能做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吗?窜上背脊的那股寒意,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突然,敏次瞠目抱头,低声呻吟,身体摇晃,痛苦地喘起气来,冒出来的怨怼也相对变得比较淡薄了,他就那样跪在渡殿上。 『敏次?』 昌浩冲到敏次身旁,但被敏次的手用力推了出去。 他一个踉跄,背部着地,可是立刻跳了起来。 『快逃!』 听到震耳欲聋的叫声,昌浩错愕地抬起了头。敏次边满脸痛苦地挣扎,边狠狠地瞪着昌浩。那样子,就像拼命压抑着什么相互争斗的东西。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叫了一次: 『快……逃啊……!』 『咦?』 小怪滑到了昌浩面前,摆出了毫无破绽的架式,催促昌浩退后。 『这个怨念再加上阴阳术,很难对付,昌浩,先撤退!』 『可是!——』 昌浩这么大叫时,敏次又对着他大吼: 『快走!』 昌浩屏气凝神,注视着敏次。 敏次正在作战,跟潜入他体内的那个怨灵作战。但是,怨灵的力量太强,不管敏次多么努力修行、练就了多少通天力量,还是抵挡不了。 这一点敏次自己也很清楚,他在痛苦挣扎中,挤出了看似微笑又似苦笑的笑容。 『快走……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对不起吉昌大人和晴明大人……』 因为你是他们的亲人,是备受他们疼爱的孩子。 『起初……我想你是安倍一族的么子,对你相当期待……可是……』 昌浩紧咬住下唇。敏次又说:可是,你才来没多久就请了长假,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没想到被我撞见你晚上出来闲晃。但是没有人责怪你,行成和左大臣都袒护你,让我心生嫉妒。 只因为你是安倍的么子;是安倍晴明的孙子。但是,尽管如此…… 『万一你出了事……大家还是会伤心……悲叹……所以,你快逃!』 昌浩张大了眼睛。 藤原敏次这个人,既认真又公平。没错,昌浩刚进阴阳寮,什么也不懂时,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就是敏次。 『唔……啊啊啊!』 敏次剧烈挣扎了好一会,突然抬起头来,双手颓然垂下。然后,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昌浩。 小怪瞠目结舌。 『被吞噬了!』 这次,敏次的灵魂真的被含恨鬼释放出来的邪气困住了。 『不要阻挡我!』 一阵低鸣后,敏次——附在敏次身上的含恨鬼——大声咆哮。 『我要杀了行成!我要杀了那个把我逼上绝境、把我逼上死路的男人!』 猝然卷起的念力狂澜,把瞬间呆若木鸡的昌浩小小身躯像球一样弹飞出去,撞上高栏,昌浩就那样昏过去了。 『昌浩!』 这么大叫的小怪,双眼泛起炽烈的怒火,闪闪发亮。鲜红的斗气迸开来,现出了修长的身影。 红莲把昌浩守在背后,用睥睨的眼神看着敏次,高高举起了右手,不断冒出来的热气,是灼热业火的预告。 但是,敏次泰然以对。 迸射的怨怼把木拉门的锁炸得四分五裂,门被产生的冲击震裂,不一会就碎成了好几片。 突然刮起强风,吹散了整齐排列在书库架子上的各种书籍,昏暗的室内一片混乱,垂挂的纸垂被扯碎了四处飞散,注连绳note也断成了好几截。收藏的咒具掉满一地,不时响起东西因冲击而碎裂的声音,敏次看着这样的场景,咯咯地笑了起来。 『纸垂』是将一张纸对折后,再切割成好几张上下相连的长条纸,挂在注连绳上,用来避邪。『注连绳』是日本新年时挂在门前的草绳编织物,用来避邪,或是挂在祭神的神圣场所,以跟其他地方做区分。在神道祭祀中,纸垂和注连绳都是绝对不可缺少的器具之一。 『怎么了,怪物,你不是要阻止我吗?』 『唔……!』 红莲紧紧咬住了下唇,他是应该要阻止他。如果他是妖魔,就用地狱的业火缠住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烧了他,因为火焰可以净化任何东西。问题是,红莲眼前的他不是妖魔,而是被怨灵附身的活生生的人。 之前,在贵船时,他要攻击弥宜和宫司,就被昌浩制止了。至今,红莲都还清楚记得昌浩对着他大叫:『小怪,你不可以伤人!』 红莲额头上的金箍闪烁着钝光,那是晴明特别为红莲施法的封印证明,其他神将都没有。 红莲自嘲地笑了起来。昌浩啊,晴明啊,你们为什么都给我下了这样的命令呢?为什么对我做了这么困难的要求呢? 不久后,敏次迷蒙地眯起了眼睛。 『啊……我知道你,我知道。』 他缓缓举起手来指着红莲,张狂地说: 『你的手被你的罪行污染了,对吧……?』 p135 红莲的心脏被他冰冷的手指捏碎了。他看着目瞪口呆的红莲,又接着说: 『我知道了,你背负着不可抹灭的罪,还不要脸地过着悠哉的日子。』 『你在说什么……』 红莲发出冷得可怕的低鸣声,右手腕上冒出火焰,逐渐往上延伸,剧烈扭摆着。 混杂在风中的灼热气息,拍打着昌浩的脸颊,微微颤动了他的眼睛,意识突然涌上脑海,但还是有一点浑浊。 昌浩恍惚地张开眼睛,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修长身影,才安下了心。太好了,红莲还在。 在朦胧思绪中,红莲与对峙中的敏次的对话,敲击着他的耳朵—— 你的手被你的罪行污染了。 『……罪行……?』 无意识的嘶哑呢喃,从昌浩嘴巴流泻出来。 红莲的肩膀明显颤抖着,他回过头来,金色的眼睛朝向昌浩。 那双冰冻的眼眸,像害怕什么般充满了恐惧。 昌浩第一次看到红莲有这种眼神。 『红莲……?』 昌浩拼命用手肘撑起身体,惊讶地皱起了眉头。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强烈的怨怼刮起了龙卷风袭向两人,真空气旋如刀刃般犀利地划开了红莲的肌肤,昌浩的直衣也到处破裂,渗出血来。 『……!』 昌浩用手抵挡袭击,发现龙卷风平息了,立刻爬起来,红莲也纵身向前。 敏次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同时,什么东西爆开来的声音传入昌浩耳中。 『怎么这么吵…!』 几个脚步声逐渐接近,昌浩这才惊觉—— 刚刚发出了那么强烈的怨怼和喧闹声,为什么都没有人靠近呢? 『那家伙布下了结界。』 红莲忿忿地咋舌,变回小怪的模样。 敏次为了在办完事前不受打搅,施了清场的法术。但是,昌浩在那个法术完成之前,闯入了那个领域中。 匆匆赶来的阴阳寮职员们,看到书库的惨状和全身伤痕累累靠在高栏上的昌浩,一片哗然。 『安倍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变成这样……』 『打、打不开的储藏库被破坏了!』 昌浩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职员们的 逼问时,冲进里面的人发出了歪七扭八的惨叫声:『怨咒玉石不见了!』 『那么……』 安倍吉昌张口结舌,看着眼前正在疗伤的么子,脸色苍白地问: 『你是说,那个敏次被怨灵附身了?』 昌浩默默地点点头。 这里是阴阳寮的一个角落,大部分的职员都赶去整理乱七八糟的书库,所以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个书库和里面的储藏库都被破坏得惨不忍睹,其中从来没拿出来过的强力咒物『怨咒玉石』消失不见了。 跟敏次一起消失了。 昌浩一脸苍白。那个消失的咒物,是具有惊人通天力量的勾玉,据说只要利用这个东西,就能彻底咒杀目标。当然,需要相对的法力。但是,若以怨灵那股怨怼来操纵敏次的知识,要这么做并非难事。 六合说过,那家伙根本是怪物。 受伤处都绑上绷带后,昌浩直视着吉昌说: 『父亲……』 父亲回过头来,默默看着昌浩,他给了父亲一个苦笑。 『我是不是一个很不认真的官员?』 吉昌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不知所措地张大了眼睛。 昌浩又眨了眨眼说: 『我动不动就请假,工作正忙时还请了一整个月,又从来不加班,时间一到就跑了,难怪别人看了会生气。』 但是,在非常不满的阴阳寮年轻人中,袒护昌浩到最后一刻的是敏次,所以,当他看到昌浩偷偷在夜晚的京城徘徊,更有种被背叛的感觉,开始对昌浩冷嘲热讽。 『这样下去,要有所成恐怕很难,所以,我想过努力挽回,可是好像还是没办法。』 昌浩向父亲低下了头。 『我要去找敏次,把他救回来,所以,办完事前请让我请假。』 又接到请假要求的吉昌,沉默了好一会。 他总是答应昌浩的无理请求,并不是因为他是昌浩的父亲。相反的,正因为昌浩是亲人,所以家族中对他比对其他阴阳寮的人严格多了。但是,昌浩为什么会这么做,吉昌都从父亲晴明那里听说了。 所以,吉昌才会答应他的无理要求。纵使吉昌知道,每次这么做都会使儿子的立场愈来愈困难。 吉昌抬头看着天花板,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我该怎么禀报阴阳头呢?』 小怪看到吉昌真的很烦恼的样子,便对他说: 『这很简单,就说晴明想找昌浩当跑腿,所以要你把昌浩暂时交给他,这样准行。』 吉昌露出困惑的眼神,看着抬头挺胸骄傲自满的小怪。 『那样真的行得通吗?我总觉得……』 『行得通。』 小怪断言。 『只要把晴明搬出来,再困难的事都行得通,不,应该说非通不可。』 昌浩差点没昏倒,赶紧振作起来,严厉地对小怪说: 『小怪,你怎么这样跟我父亲说话!』 昌浩被它狂傲的态度惹恼了,但是,当事人吉昌却一点都不觉得怎么样。 『我知道了,就那样跟阴阳头说吧。』 吉昌把视线转向了么子昌浩。昌浩是他上了年纪后才有的孩子,所以,更得他的宠爱。 当他知道这孩子是旷古稀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时,非常错愕,很担心昌浩能不能扛起这样的重责大任,但是,这孩子果然如晴明所说,潜藏着浩大的力量。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站起来。 『那我们先走了,接下来就交给您处理了。』 目送着快步离去的么子背影时,吉昌突发奇想。 如果今后还会不断发生这样的事,最好先想好各种对策。何不干脆自己设法当上阴阳头,掌握实权呢? 那么,想怎么处理儿子的休假、出勤状况都行。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吉昌会这么想,证明他其实很宠昌浩,但是,他没有这样的自觉。 他将双手环抱胸前,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一天,晴明正在自宅翻阅书籍时,一个使者匆匆赶来报信。 他说,藤原敏次被怨灵附身,从打不开的储藏库带走了『怨咒玉石』。 接到通报后,晴明眉也不皱一下说: 『那么危险的东西,还当宝留着啊?这是阴阳头的疏忽。』 几十年前,曾经有人利用这个玉石把一个年轻阴阳师拖下水,企图诅咒某人。但是事机败露,阴阳师承受不了反弹回来的诅咒,痛苦挣扎而死。委托阴阳师下诅咒的贵族,多亏法外开恩,被调到了大宰府。说得白一点,就是贬职逐出了政界。 但是,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那个贵族并没有下诅咒,依晴明判断,根本是企图驱逐那个贵族的阴谋。 所以他免于死罪,也保住了官位,只是被贬到了大宰府,再也回不来京城了。 对了,那个贵族叫什么名字呢? 晴明在遥远的记忆中搜寻着。 『好像是叫穗积诸尚吧……』 这时候,露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公公,藤原行成府上派人来了……』 『什么?』 有客人来访时,为了预防万一,都会叫彰子待在最里面的房间。但是所谓最里面的房间,也只有一间是位于客人绝对不会进入的位置,所以,彰子现在正待在昌浩的房间。 晴明走向使者等候的中门,看到一个年轻杂役脸色苍白,来来回回踱步着。他跟昌浩很熟,但是,晴明是第一次见到他。 『晴明大人吗?请救救我家大人!』 杂役急得快哭出来了,双脚跪在地上。 『这样下去,我家主人迟早会没命,请您想想办法……!』 第七章 昨天敏次的祈祷起了作用,行成的病况逐渐复元了。但是今天中午过后,突然觉得不舒服,就那样昏倒了,现在还在昏迷梦呓中。 『他的脸色枯黄,医师和药师都说没救了,所以只能来求您了,晴明大人!』 这时候,退出阴阳寮的昌浩和小怪刚回到家。 昌浩看到一个眼熟的人跪在中门地方,大吃一惊,小怪也是,不由得停在门前,半天说不出话来。晴明看到昌浩,叫他过来,他才慢慢靠近。 『浩大?』 昌浩畏怯地叫了一声,杂役浩大惊讶地抬起头来。自从浩大告诉昌浩,他的名字也有一个浩字,昌浩就对他很有亲切感,浩大也跟他很亲近。昌浩有事去行成府邸拜访时,浩大都会立刻请他进去。 『昌浩大人,行成大人他……』 昌浩惊叫一声『咦』,同时脑中闪过一个光景。 附身敏次的怨灵拿着消失不见的『怨咒玉石』,脸上带着笑,高高举起了那个玉石——昌浩吞了吞口水,心想:『不会吧。』 『他的病况恶化了吗?』 浩大点头回应昌浩的问题。 『昌浩。』 昌浩转向祖父。 晴明满脸严肃,边思考着什么边说: 『你马上赶到行成大人府邸。』 昌浩默默点了点头。 到达行成府邸的昌浩和小怪,不由得在中门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们是骑浩大的马来的,愈接近这个府邸,空气就愈沉重。抬头一看,天空正笼罩着彰子所说的朦胧霞雾,诡异地低垂着,而且,处处飘散着浓浓缠绕肌肤般的气息。 他下定决心踏入中门时,一个失魂落魄的侍女看到他,瞪大了眼睛。 『晴明大人呢?』 『我代表我祖父来,行成大人呢?』 侍女脸上明显露出了沮丧的表情,昌浩仿佛听见她说:我们请的是绝代大阴阳师,来的却是这个徒有虚名的小孩子。 『真是的,这些人都一样欠扁,可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愤慨地说,昌浩摸摸它的头,请侍女带他去见行成大人。愈往前走,空气愈凝重僵滞,一种特有的冰冷感层层重叠,逼向了寝殿。这是恶意的凝聚物——诅咒。 小怪悄悄对眼睛透露出犀利神色的昌浩说: 『幸亏昨天为了预防万一而施了法术。』 『可是,只防得了一时。』 敏次回家后,离开寝殿的昌浩在建筑物绕了一圈,用脚画出一个圆,充当结界,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信任敏次的能力。对敏次而言,这是第一次的现场经验,无论如何都会想好好表现。所以昌浩只施了些小小法术,最好是没事;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要相当的术士才看得出来。但是即便如此,还是能吓阻诅咒的锁链步步逼近。 来到寝殿的昌浩,下意识地吐了一口大气。总觉得渗入体内的邪气不断扩散开来,侵蚀着五脏内腑。全身仿佛被无法形容的倦怠感缠住,挥之不去。 为了预防万一,他让侍女退下,自己进了寝殿。 突然,从别栋建筑传来争执的咆哮声。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两个声音交互震响了好一会,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所以昌浩决定不管他们。 从厢房进入主屋,就看到脸色像死人般的行成躺在床上,持续着浅而急促的呼吸。一般人看不见的可怕意念,把行成紧紧捆绑住了。 只能应付一时的法术,还是无法完全吓阻。 昌浩在行成身旁跪下来,打出剑印,闭上了眼睛。小怪跳落下来,仔细观察周遭状况。目前,还没有魔物被这个诅咒吸引过来。 诅咒之类的力量,是引来坏东西的最好诱饵。 这个平安京,本来就很容易吸引这一类魔物,成为妖魔聚集的地方。建京时所布设的退魔法和四神守护,做出了进得来、出不去的迷宫。 收服这些魔物,也是阴阳师的工作。 为了在京城生活的人们,他们必须消灭这些怪物。 昌浩击掌,一扫现场飘荡的微弱邪气。 『此声非我声……此声乃神之声。』 行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侵入他体内的诅咒意念,开始疯狂挣扎。 『邪灵啊、邪灵啊,驱逐诅咒之气息,此乃神之御息。』 昌浩双手打出刀印,琅琅念诵着神咒。 『击碎捆绑此身之灾祸锁链、斩断诅咒气息的风之剑。』 有东西窸窸窣窣震动了起来,是围绕行成的邪恶气息在奋力挣扎。 『引来妖气者,将化为拔出利剑驱邪除魔者——!』 昌浩朝向天空,快速挥过刀印。 刮起一阵清凉的风,消灭了凝结的邪气。 不久后,行成缓缓张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天花板,用嘶哑的声音叫着昌浩的名字。 『昌浩……』 解除手印、镇住现场气息的昌浩,张开眼睛平静地回应: 『是。』 『我……怎么了?』 昌浩好几次张开嘴,却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看着地上。小怪看到他这样子,替他说出了他的心情。 『唉,是很难说出口……』 怎么能告诉行成,是敏次被附身,对他下了诅咒呢? 一接近府邸,昌浩就感觉到了围绕府邸的怨怼意念,那是经由法术,变得更强大、更凶狠的怨灵含恨之气。 『今天,敏次呢?……』 昌浩的眼皮颤抖着,默默摇了摇头。 行成脸色土黄,微微一笑说: 『这样啊……他大概很忙吧,他就是这么认真……』 昌浩在膝上握紧拳头,努力保持镇定说: 『这几天内会收服怨灵,请您再忍耐一下。』 再放任不管,诅咒会更加膨胀,引来种种魔物。昌浩刚才施行的退魔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要从根本铲除,才有意义。不连根拔除的话,无论再怎么拔,草都会再发芽成长,就跟这个道理一样。 昌浩抬起头,勉强挤出了笑容。小怪很清楚,这时候的昌浩很不会撒谎。 『行成大人很疼敏次呢。』 听到昌浩这么说,行成苦笑起来。 『是啊……我从他婴儿时就看着他长大,当然疼他了。』 昌浩一阵鼻酸,心想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今天……他骂了我。』 对昌浩突如其来的告白,行成微微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朝向了他,昌浩回给他一个苦笑。 『他说,因为我是那个安倍氏的么儿,所以刚开始他对我相当期待……可是,我却老做些辜负他期待的事。』 『那并不是你的错吧?』 『不,是我太不成熟了,行成大人。即使可以两样东西都选,我也只能选择其中一样。』 行成不解地眯起了眼睛。 『现在不成熟,也还有将来啊。你知道你很有才能,不该说这种话。一次做一件也很好啊,慢慢来,努力去做就行了。』 昌浩的眼波摇荡得更剧烈了,小怪似乎感觉到什么,紧张地眯起了一只眼睛。 『我想只要选择正确就行了,试图做出最好的选择……』 昌浩停顿下来,低下了头,但是,很快又抬起头来。 『行成大人,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请您好好休息,因为您是左大臣大人执政上非常重要的人。』 说完后,昌浩行了一个礼,滑行般溜出了寝殿,小怪默默跟在他后面。 从别栋建筑传来的争吵声还持续着。 出中门时,杂役浩大正沮丧地坐在地上。看到昌浩,他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行成大人怎么样了?』 『目前稳定下来了,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浩大,你怎么了?』 面对昌浩疑问的眼光,浩大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叹了一口气。 『刚才那个侍女,名叫相模……』 她要浩大去请晴明来,浩大却带了昌浩来,所以她很生气,把浩大狠狠骂了一顿。 『我一再告诉她「是晴明大人派昌浩大人来的」,她都不听。好奇怪,她从来不会骂人骂得那么凶……』 而且,侍女们都动不动就一言不合吵起来,空气 冰冷得扎人。 昌浩眨了眨眼睛。 这是因为府邸内充斥着邪气,侵蚀人心,麻痹了良心。 『一定是因为担心行成大人,大家都太紧张了,只要他好起来,就会恢复正常了。』 『希望如此……』 浩大说要送他回安倍府,但是,他慎重拒绝了,跟小怪踏上了归途。 冬天的太阳沉落得早,已经黄昏了。 昌浩走在昏黄的光线中,经过他身旁的小怪喃喃对他说: 『你打算怎么做?』 昌浩停在原地。小怪回过头,露出犀利的眼神说: 『那是诅咒,被附身的敏次八成利用那个怨咒玉石,启动了彻底的咒杀法,是名副其实的咒法。』 昌浩微微缩起了下颚,小怪又像连珠炮般接着说: 『诅咒一旦启动就停不下来了,非逼死被诅咒的目标不可。』 『不,还有一个方法。』 昌浩握紧拳头,打断了小怪的话,小怪夕阳般的眼眸回望着他。 心情好沉重、好痛苦、好难过。 敏次的声音在耳边缭绕,那是他最初听到的声音。 ——你怎么了?有任何不懂的地方,都可以来问我。刚开始都是这样,今后好好努力就行了。 然后是行成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我从他婴儿时就看着他长大,当然疼他了。 任何人都会珍惜长久认识的人,不愿意失去他们。 可是,敏次被那个怨灵附身,对行成下了诅咒。 ——严格的修行总算没有白费,帮上了行成大人的忙。 就是曾经这么说的敏次,对行成下了诅咒。 那么,该怎么做呢?诅咒不会停止,但也不能让行成死去。 昌浩不能选择两者,只能选择其一,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做最好的选择。 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昌浩开口说: 『我要把诅咒反弹回去——』 坐落在京城一角的荒芜宅院。 之前,昌浩和小怪曾遇过那个怨灵的地方。 没有人的屋子一片静寂,被狂乱的北风吹得更显萧瑟。 从南侧石阶,可以一览枯草覆盖的庭园,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轻盈地坐在石阶上。 『差不多了吧……』 缭绕耳际的温柔声音,有些高亢但沉稳。 女人撩起从斗笠垂下来的布巾,仰望燃烧的天空,刺眼地眯起了眼睛。 年纪恐怕还不到二十,有双黑曜石般乌溜溜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上搽着鲜艳的口红。藏在布巾里的头发,先从头涡处扎起来,再分扎成两条辫子,以免阻碍行动。可能是阴影的关系,看起来像是黑色中撒落着些许烟灰的颜色。 女人仰望着天空好一会后,眼神变得柔和,倏地伸出手来。 一只漆黑的鸟啪沙振翅,飞落在她伸出来的手指上。 女人将鸟移到视线高度,露出微笑,仔细听着以鸟儿来说过于低沉的鸣叫声。不久后,她微微皱起眉头,微笑变成了苦笑。 『这样啊,那么,得尽快才行。』 鸟儿发出呼噜噜的低鸣声,而且是两声重叠。 夕阳中,女人与鸟的影子长长地拉开来。 鸟儿停在女人手中,不时地展开翅膀。那个影子有两个头,各自动作,张开嘴巴低声鸣叫着。 不久后,影子站起来了。 一阵风吹过,布巾的影子随风猛烈飘扬,瞬间,影子突然消失了。 我要将诅咒反弹回去。 这个毅然决然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风冲散了。 小怪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眉毛动也没动一下。 一阵沉默后,小怪用听起来分外冰冷的口吻回他说: 『反弹回去,那家伙会死哦。』 『唔……』 昌浩硬吞下已经冲到喉头的叫声。 他知道那是无关敏次意愿所产生的诅咒效力;他知道其中潜藏着绝大的力量;他知道在阴阳寮的年轻人当中,敏次拥有超群绝伦的实力。 前几天,就是敏次以禁咒法救了因作祟、怨怼缠身而病倒的行成;就是敏次驱逐了缠绕在行成四肢上的邪恶怨念。昌浩只是为了预防万一,布下了结界,其他什么也没做。 反过来,敏次那样的力量也能用来诅咒人。与驱逐同等的力量,也可以用来攻击怨念。 如今,敏次又被那个可怕的怨灵附身,成了凄厉的怨恨、杀气、憎恶沸腾的怨灵,拥有几乎可以称为庞然怪物的力量。 敏次的灵术和怨灵的意念加在一起,会形成多强的诅咒呢? 老实说,昌浩无法想象,光是那个怨灵的怨怼,就可以杀死一般人了。 他为什么那么憎恨行成呢?昌浩很想知道理由,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查这种事。 诅咒已经启动,咒力会像波涛汹涌的浪潮,袭向行成吧?昌浩布下的结界能支撑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 昌浩猛吞口水,滋润干渴的喉咙。 『我要将诅咒反弹回去,保护行成大人。』 『敏次呢?』 小怪立刻反问,几乎可以说是逼问。 昌浩无言以对,默不作声,小怪担忧地眯起了眼睛。 『反弹回去,所有诅咒都会回到敏次身上,他准死无疑,而怨灵会轻易逃脱吧?敏次被当成了活祭品。』 昌浩动动嘴唇,像是在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小怪的语气愈来愈强烈、严厉。 『如果你明知反弹回去他会死,还要这么做,那么,即使不是直接下手,杀死他的人还是你。』 昌浩从未听小怪说过如此平静,却又强烈、严厉的话。 他心跳得厉害,全身却没了血色,耳朵轰地产生了耳鸣。 小怪又继续轰炸无话可说、呆若木鸡的昌浩。 『昌浩啊……』 夕阳色的眼眸,泛起新星璀璨闪烁般的激情。 『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背负着人命的觉悟;让亲手夺走一条生命这种一生都不会消失的愧疚,永远烙印在心中的觉悟。 两人陷入了沉默中。 昌浩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小怪,他不能眨眼,因为视线已经变得模糊摇曳,只要眨一下就会…… 他死命地握紧拳头,强忍住就要冲口而出的呐喊,努力找话说。 希望能正确地将心中狂乱的感情表达出来。都怪自己不够成熟,如小怪和晴明所说,是个半吊子、不可靠的人,所以无法选择两者,只能从中选一。 可是,其实——其实…… 不久后,昌浩把卡在喉咙深处的颤抖声音挤出来。 『我没有……什么觉悟。』 小怪猛地眯起了眼睛,昌浩整张脸也皱了起来。 『怎么可能有呢?我其实是很想救他们两人……!』 他曾下定决心。 要成为阴阳师;一个不输给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的伟大阴阳师。 如果要牺牲某人、做出违反人道的事,还不如不要当阴阳师。 『我想救他啊!不管他对我说过多过分的话、多惹我生气,还是有关心他的人,就像我关心彰子、母亲、父亲、爷爷那样,我知道所有关心他的人都会悲伤,所以,我也不想舍弃他啊……!』 『那就不要舍弃啊。』 昌浩惊愕地张大了眼睛,小怪看着他的夕阳色眼眸非常平静。 『你可以不要舍弃他啊!如果你这么希望,我赴汤蹈火也会协助你,这就是我待在你身旁的目的。』 『小怪……』 昌浩再也说不下去,咬住了嘴唇,点点头。 『我要把诅咒反弹回去,保护行成大人,并且收服怨灵。』 然后…… 小怪眯起一只眼睛,狡黠地笑了起来。 『然后,挫挫那个自以为是的敏次的锐气,对吧?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顾不得眼角的湿热,像平常一样怒骂回去。 第八章 夕阳西下后才回到家的昌浩,很快换好衣服,把头发放下来绑在后面。 风吹得很冷,所以他想最好比平常多穿一件衣服再出去。 昌浩正手忙脚乱地准备外出时,彰子来到他的房间。 『昌浩,要出去了吗?晚餐呢?』 『啊,我赶时间,不吃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吃东西。』 昌浩边忙得团团转边回答彰子,没发现彰子很失望的样子。 小怪竖起耳朵,听到彰子的喃喃自语。 『人家一直在等你呢……』 原来如此,彰子也没吃,等着昌浩回来。今天比平常晚了一个时辰以上,所以她应该很饿了,好可怜。 小怪在彰子身旁坐下来,啪嗒啪嗒甩着白色的长尾巴,夕阳色的眼睛看着换上深紫色狩衣的昌浩,可能是嫌戴在手上碍事,他用嘴咬住常戴的手套,翻找收藏法术用具的方柜,找出白木棒、纸垂、金刚杵,用一大块布仔细包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诅咒。大脑里有的是知识,但是昌浩本身没有下过诅咒,也不曾将诅咒反弹回去。 他拿着衣服和包裹,回头对小怪说: 『准备好了,我们走吧,小怪。』 正要走到庭院时,被彰子叫住。 『昌浩。』 『咦?』 就在他转过头来的一瞬间,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昌浩反射性地动动嘴巴,皱着眉头吞了下去。小怪在昌浩与彰子之间,交互看着他们两人的脸,眨了眨眼睛。 过了一会,昌浩惊讶地抬起头来问: 『桃子?』 『对,是桃子干,你带着。』 彰子把巴掌大的纸包推到昌浩胸前,表情格外严肃。 『不吃晚餐对身体不好,这东西可以边走边抓着吃吧?』 昌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看彰子,再看看桃子干,总觉得周遭人好像都很担心他的饮食。 小怪或在路上遇到的小妖们是这样,现在连彰子都替他担心了,怎么会这样呢?他很感谢他们的关心,可是,对一个算是已经成年的男人来说,好像有点没面子。 昌浩不由得沉默下来,暗自思考着。 『这主意不错,昌浩,你就带着吧。』 用力挺直身子、视线几乎与昌浩等高的小怪,也替彰子说话。昌浩嘟嘟囔囔思索着,最后判断争不过他们两人,就收起了纸包。 『那么,我走了。』 『小心点。』 『嗯。』 昌浩点点头,小怪跟在他后面走出外廊。 『我们可能会晚点回来,你不用等我们,先睡吧,也不用担心昌浩。』 听到小怪这么说,彰子笑着点点头。 这个小小的骚动,晴明在府邸东北侧的自己房间里,通通听见了。 昌浩一回来,随侍在侧的六合就向他做了详细的报告。 此外,儿子吉昌也派人来说,今天发生了大事,恐怕回不了家,所以他大约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阴阳生敏次啊……是怎么样的年轻人呢?』 晴明双手交抱胸前沉思着。 他在昌浩出生没多久前,就成了藏人所阴阳师,所以没有机会见到现年十六岁的敏次。乞巧奠时可能见过,但是没有特别留意,并不记得。 现在,隶属阴阳寮的十多岁到二十多岁出头的年轻人,几乎没有就近见到安倍晴明本人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最伟大的阴阳师是他们身边的安倍吉平、安倍吉昌或贺茂光荣。这些人都是现任阴阳师,在阴阳寮工作,安倍晴明已经被神格化了。 『嗯,我是热爱自由的老人。』 晴明抓抓头,这么自言自语时,十二神将青龙和天一在他背后现身了。 天一开口说: 『晴明大人,我们……』 『啊,再等一下。昌浩和红莲已经出去了,六合也跟去了,我们要等白虎他们回来再走。』 突然,晴明感应到有声音传入耳中。 《白虎捎风来了——》 风将太阴这么说。白虎的口信随着柔和的旋风,传达给了太阴。 《他说坟墓被挖开来了。》 『谁的坟墓?』 《穗积诸尚的坟墓,而且,有施行过黄泉重生咒法的迹象。》 晴明张大了眼睛,原本的好爷爷表情,顿时变得锐利起来。 他用力阖上了手中的扇子。 『诸尚啊……!』 那个怨灵是诸尚。 原来如此,这样就可以理解它为什么卯上了行成。 晴明回头对青龙说: 『你跟着昌浩……』 晴明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下来,因为青龙不悦地眯起了眼睛,嘴巴不说,却用全身抗议着:为什么要我去? 『宵蓝,你不是承认昌浩了吗?』 『谁承认了?』 青龙把『让人找不到着力点』这句话表现得淋漓尽致。 晴明满脸苦涩,用阖起来的扇子敲敲自己的额头,表示『服了你了』。 『你就是这样,六合可是开开心心听从昌浩的命令呢。』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他用比六合更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冷冷地放话。 晴明在心中举双手投降了,青龙竟然顽固到这种地步,太了不起了。继红莲之后,六合和天一也对昌浩释出了善意,这件事似乎惹恼了青龙。 但是,晴明突然有了另一个想法。 他没有一下子拒绝,是不是表示他的态度多少软化了呢?刚才他是在宣言,他并不是不承认昌浩的实力,只是这跟听命于昌浩是两码子事。 晴明还以为,青龙肯帮他送降魔剑到异界,就没有问题了,原来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晴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天一,你追上昌浩,告诉他怨灵的名字。只要听到这个名字,红莲就什么都知道了。』 天一默默一鞠躬,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白虎和朱雀说他们黎明时回来。》 『这样啊。』 晴明对太阴点点头后,突然感觉到一波寒气。 风突然停了,紧接着,从天空降下眼睛看不见的沙尘。 『这是……!』 青龙的声音变得僵硬,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笼罩天空的浓雾!』 月光照射着大地。因为月亮太过明亮,星光都变得朦胧了。 京城的一角,有间无人宅院。女人站在宅院屋顶上,悠然仰望着天空。 停在她肩上的鸟低声鸣叫着,一个嘴喙在她身上磨蹭,她很痒似地眯起了眼睛,把手伸向了鸟脚,鸟就移到她手上,展开翅膀飞走了。 她目送着鸟影消失在黑暗中,露出了沉稳的微笑。 她高举双手,闭上眼睛。两只手腕上的手环挂着的铃铛,铃——地发出了微微的清脆声响。 『摇啊摇——』 天空呼应她喃喃低吟般的歌声,震动起来。不,不是天空,是彰子和青龙看到的覆盖天空的白色薄膜,与她的铃铛产生了共鸣。 『晃啊晃,摇啊摇,摇啊摇。』 铃铛铃地响了起来,但是,女人的手动也没动一下。是她全身释放出来的冰冻灵气直逼手环,震动了铃铛而发出的声响。 『融入黑暗中的灵魂啊,无形亦无名。』 风不自然地停止了,女人的声音响彻云霄。 一般人绝对看不见的白色沙尘,从天空大肆飘落下来,所产生的灵气如波涛般汹涌起伏,渐渐渗入了大地。 『晃啊晃,晃啊晃,摇啊摇,从鬼国吹来的风,是摇醒沉睡灵魂的邪恶之风。』 不久后,渗入大地的沙尘,把沉睡鬼国的无名灵魂,拉到了地面上来。 邪恶的黑雾窸窸窣窣冒出来,很快变成了无数的人影。 女人张开闭着的眼睛,停止的风又平稳地吹了起来。浓雾向四方扩散开来,从沉睡中被硬拉起来的含恨鬼们,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跳吧跳吧,在幽冥锁链捆绑下,刺杀所有人,天地玄冥!』 女人把手放下来,铃铛发出了鸣响声。 凄厉的鬼哭狼嚎响彻京城,掩盖了清脆的铃铛声。 『会不会早了一点呢……?』 她苦笑地喃喃说着,遥望着远方某处。 藤原敏次站在画在土上的魔法阵中央,用拿着怨咒玉石的双手打出手印。 『嗡咭哩咭哩、嗡咭哩咭哩、嗡咭哩咭哩……!』 没有意志的空洞眼眸,动也不动地直视着前方。不断重复念诵的咒文,与怨灵的怨怼相互作用,更增强了力量。 附身敏次的怨灵,拼命搜寻着怎么样都掌握不到的仇家气息。 那个男人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就是那个男人害他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 谁说不是藤原一族就不能往上爬、不能接近执政中枢呢?太可笑了。 他比那个男人优秀多了。 然而、然而…… 『我下了诅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不管他怎么控诉,都没有人听他说。最后还遭到弹劾,被流放到遥远的大海彼方。 啊,该坐在那里的人不是你,是我。你逼走我,夺走我的地位、财产,所有事都是你搞的鬼。 『藤原行成……你在哪……你在哪!?』 怨灵吐血般的咆哮,与敏次的咒文重叠,缭绕回荡。 在魔法阵外卷起漩涡的怨怼,形成强烈的龙卷风冲上天际。仔细一看,竟是由无数的含恨鬼集结而成。 含恨鬼各自发出咒念与怨气的叫嚣声,声声重叠,形成阴森恐怖的嘶吼声。 在哪在哪在哪在哪…… 敏次突然张开了眼睛。 『嗡咭哩咭哩——!』 掌握到气息了。 『找到他了——!』 怨灵——穗积诸尚脱离敏次的身体,跟着含恨鬼们从天空疾驰而去。 敏次还继续念着咒文。 魔法阵周遭再度产生诅咒的意念,卷起漩涡,像锁链般捆住了魔法阵。 来到城郊外空地的昌浩,使用带来的金刚杵,在地面上画了魔法阵。 在围绕魔法阵的四个方位插上杨桐枝,再做出方阵,这样就准备齐全了。 『应该齐全了。』 『有点自信嘛,晴明的孙子!』 昌浩冷冷地瞥了小怪一眼。 『任谁都有第一次嘛,如果哪里出了问题,小怪也会帮我解决吧?』 昌浩斜站着,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小怪没好气地说: 『你啊!』 昌浩把带来的衣服丢在魔法阵中央,打开收在怀里的纸包,抓了一个桃子干来吃。 『而且,就算失败了,也只能怪我爷爷教导无方啊。』 昌浩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小怪瞪着他看,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 『小怪,要不要吃?桃子很好吃呢。』 『给我吧。』 昌浩坐下来,给了小怪一个桃子干,自己也继续吃着,悠哉地环视周遭。 看在旁人眼里,可能觉得他很悠哉,其实他是绷紧了全副精神。所以,要论狡猾,昌浩不愧是『那个晴明的孙子』。 他本人听到这种话一定会生气,所以小怪只在心中这么想。 突然,传来嘎啦嘎啦的车轮声。两人抬头一看,是刚才送他们来这里后就先离开的车之辅,又慌慌张张折回来了。 『怎么了?』 他们是在离京城很远的船冈山山麓。因为不知道敏次在哪儿,所以昌浩选择尽量远离行成府邸的地方,做好把怨灵引过来的万全准备。 车之辅在方阵前紧急煞车,小怪向它跑去。待在方阵中央看着它们的昌浩,突然觉得背后出现了神将的气息,惊讶地回过头看。 『天一!』 天一左脚往后一步,微微低下身子,然后抬头看着昌浩。 『我来传达晴明大人的口信。』 『什么口信?』 『九州大宰府有个坟墓被破坏了,那个怨灵的名字是穗积诸尚。』 昌浩眨眨眼睛。 『穗积?』 天一点点头后,突然别过头去,同时,昌浩也听到了小怪的吼叫声。 『昌浩,京城发生大事啦!』 把昌浩和小怪送到目的地后,再回到京城的车之辅,赫然看到惊天动地的画面。 快要融化似的含恨鬼们,徘徊在所有大路、小路上,它们低声嗥叫,漫无目的的四处飘浮着。 茫然失措的车之辅看到有人倒在大路旁,可能是走路时遇到怨灵,受到冲击昏倒了。 车之辅赶紧冲过去,把车轭从那个人身体下方穿过去往上抬,冲出含恨鬼群的重重包围,先把那个人放在附近的神社里面。这里小归小,毕竟还是灵域,所以含恨鬼们好像进不去。 然后,车之辅又折回原路,赶来向昌浩报告这个异状。昌浩听小怪说完后,满脸错愕。 『怎么可能……我完全没察觉!』 再怎么集中精神画魔法阵,也不该完全没察觉,这是一大败笔。 但是,小怪皱起眉头,对脸色惨白的昌浩说: 『慢着,我也完全没察觉……你呢,六合?』 夕阳色的眼眸移向了昌浩背后,现身的六合,脸上也浮现出惊惧的神色。 『我也是。』 『我也是。』 天一也这么说,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连我们都没发现……可见那些含恨鬼的气息只充斥在京城内,被什么围住了,飘不出来……』 小怪与六合四目交接。 前几天遇到的大蛇,虽是妖怪,但很可能是被封锁在某人法术中的式符吧? 好大的力量,可以召来这么多的含恨鬼,但不让它们的气息飘出京城外,而且,连昌浩和三个神将都没察觉。据他们所知,除了安倍晴明外,没有人有这种能耐。 刹那间,六合身上的长布条迎风翻扬起来,他张大眼睛,用少见的紧张声音喃喃念着: 『——晴明?』 小怪全身毛发竖立,额头上的红色图腾闪烁,迸出了红色斗气。 半拍后,出现了红莲的身影,六合也同时掀起长布条,冲出了方阵外。 『六合!?』 昌浩大叫时,六合的身影已经从他的视线消失。 『怎么……?』昌浩惊讶地皱眉。 红莲说: 『可能是晴明发生了什么事!』 『六合察觉到,所以赶去了,这里有我和腾蛇就行了。』 昌浩看着这么说的天一,天一对他微微一笑。 『那边的事就交给晴明吧……我们也不能再这么悠哉了。』 围绕四周的方阵壁垒,强烈扭曲变形。 风挟带着不只是冬天寒气的冰冷,从东南方吹逼过来。 『来了……!』 昌浩屏气凝神,看着从远方逐渐接近的、比黑夜更幽黑的风。 一股紧张感掠过全身,果然如他所料,怨灵来了。 放在背后圆阵中央的衣服,是举办元服仪式时,行成送给他的贺礼,衣服里有着行成真诚的心,成了昌浩唯一可以用来替代行成的东西。 行成本人和他府邸,都在禁咒法和结界的保护中,隐藏了气息。 为了混淆敏次的诅咒目标,他在这里放置了行成的替代品。魔法的圆阵是诱饵,只为了把诅咒的意念引过来。而布设在圆阵周围的方阵,则是进来就绝对出不去的意念牢笼。 所有的诅咒意念和怨灵,都会被引入方阵,在方阵里被一举歼灭,不会危害到行成或敏次。 拜托拜托,一定要成功。 『红莲,你知道穗积诸尚吗?』 昌浩边瞪着吹逼过来的幽暗之风,边问红莲,顿时,红莲倒抽了一口气。 『穗积啊……』 这样他就理解了,原来如此,难怪行成会被怨灵盯上。 但是,昌浩会意不过来。 『解释一下啊,穗积是谁?』 昌浩抗议,红莲给了他明确的回答。红莲对人类世界并没有兴趣,但是,成为晴明的式神后,他大致了解了历史和政治的变迁。 『穗积诸尚就是我们第一次遇到那个怨灵的宅院的前主人。』 昌浩张大了眼睛。 『那间宅院?那么,答案一开始就在那里了?』 红莲微微耸了耸肩。 『嗯,可以这么说。』 积穗诸 尚是四十年前因下诅咒而被贬到大宰府的贵族,而设计陷害他的人就是藤原伊尹——行成的祖父。 『……!』 瞬间,呼吸停止了。 昌浩一次又一次深呼吸,抚平猛烈跳动的心脏。 『行成大人的祖父陷害了他?』 『就是这样。』 红莲点点头接着说: 『伊尹在清凉殿坐的位子,现在是行成坐的地方。』 怨灵对巡夜的侍从所说的话,在昌浩耳边回响。 『坐在这里的人是……!』 坐在这里的人——是的,诸尚只是这么说,没说出行成的名字,只说了『坐在这里的人』。 『啊……』昌浩闭上眼睛。政治不是只有灿烂的一面。表面光鲜亮丽,每个人看起来都是清廉无瑕。但是,往里看,就会看到披着人皮的魔物群起乱舞。 被陷害的诸尚,一定是恨之入骨。最后,他回不了京都,在遥远的地方含恨而死。 但是—— 昌浩缓缓张开眼睛。 不管怎么样,死者还是不该把那样的怨念发泄在生者身上。 昌浩喜欢行成,也不讨厌敏次,所以,他一点都不同情把两人牵扯进去的诸尚。 『我就是这么任性。』 这么喃喃自语的昌浩,看到吹逼而来的黑暗疾风的最前头,就是那个凶狠的含恨鬼——穗积诸尚。 诸尚也发现了魔法阵,缠绕纠结的怨念狂乱起来。 『找到了——!』 听到诸尚的怒吼声,被诅咒唤醒的含恨鬼们,一起冲向了方阵。 第十章 昌浩随着咒语释放出来的灵力刀刃,把方阵连同诸尚砍成了两半。 受到净化力量的冲击,诸尚的怨念逐渐消失于无形。清澈的灵力迸开来,吞噬消灭了在外围回旋的含恨鬼们。 昌浩呼地松了一口气,但是—— 『糟了!』 昌浩脸色骤变。 诅咒的意念不断引来幽魂,还是无法把它们全部净化。 他还以为失去领队诸尚的含恨鬼们,会迷失方向各自散去,没想到它们却朝东南方滑翔而去。 『缚!』 昌浩随着呐喊放出了缚灵锁链,但是,被含恨鬼们甩开了。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糟糕,他们去找敏次了……!』 含恨鬼们也逃过了昌浩反射性释放出来的缚魔咒,回过头去找应该还在施行咒法的敏次了。 『红莲!』 昌浩大叫,红莲苦着脸对他摇了摇头。 『不行,追不上。』 『怎么可能!』 『除非有翔空术……』 红莲话还没说完,就刮起了一阵疾风,风中出现了一个强壮的身影。昌浩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是谁,天一已经翻个身说: 『白虎,带我到幽魂去的地方!』 取代回答的是,天一的身体与疾风瞬间消失了。 疾风掀起漫天沙尘,吹散了方阵与魔法阵,高高冲向天际。然后,风突然静止了。 出现了一个壮年男性,个子比红莲矮一点,肌肉结实。 整个往后梳、长度还不到肩膀的头发是亚麻色,眼睛是昏沉的灰色,个子比红莲矮一点,感觉却比红莲高大。容貌威严,看起来比红莲和六合年长。人类年纪的计算法不能套用在神将身上,但是勉强来说,大约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 『白虎,你回来了?』 『嗯,刚刚回来。』 红莲点点头。白虎低头看着昌浩,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晴明没做任何解释,只要我赶来你这里。』 藤原敏次突然清醒过来。不,说突然清醒过来,或许并不正确。应该说,意识突然变得清晰,回过神来了。 现在是夜晚,而且,似乎是在不知名的深山中。 周围画着魔法阵,手上握着感觉具有可怕能力的勾玉。 『我是……怎么了……』 敏次喃喃自语,拼命在记忆中搜寻。 他去了行成府邸,施行了禁咒法后离去,然后——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了。 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现在是什么时刻?接近圆满的月亮,从天际稍微降下了一些。 『好……好冷……』 敏次突然感到寒冷,身体颤抖起来。 他没有记忆,所以不记得也无可厚非,但是,现在是冬天的深夜,他却只穿着出仕时的直衣待在深山中,而且身体还被风吹得冷彻心腑。 总之,先回家再说。 他终于想到要这么做,站起来,走出了魔法阵。 瞬间,手上的玉石应声碎裂,碎片四射,划过他的脸颊和额头,散落一地。茫然看着这一切的敏次,发现周遭充斥着诡异的气息。他吞了吞口水,心中暗想,究竟是什么? 身体产生了不同于寒冷的震颤,渐渐适应黑暗的眼前映出了清楚的轮廓。 『喝……!』 敏次想大叫,但是,他知道他叫不出来。 喉咙惊恐得冻结了,痉挛般地颤抖着,只有呼气从唇间溢出来。 他不由得往后退,脚后跟不知道被什么绊住,跌得四脚朝天。他拼命撑起上半身,狼狈地颤抖着,怎么样都咬不合的牙齿咯嗒咯嗒作响。 包围他的是他这辈子从未遇过的大量含恨鬼。 含恨鬼们绕着魔法阵骨碌骨碌回旋,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不久后,一个含恨鬼狰狞地笑了起来。 它们就是等着敏次从魔法阵出来。 因为诅咒失败,反弹回来术士身上,被诅咒召来的含恨鬼们都等着把他碎尸万段。 现在,术士离开了魔法阵,强行绑住它们的怨咒玉石也碎裂了,所以只要杀了术士,它们就自由了。 含恨鬼们群起冲向了敏次。 『——!』 敏次颤不成声地惨叫,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他讶异地缓缓抬起头来。 有月光照射,适应黑暗的眼睛也看得清楚了。 敏次茫然地张大了眼睛。 眼前有个影子。 类似异国服饰的长下摆衣服随风飘扬,跟身高差不多长的金发,在月光下起伏波动。 那是他至今从未见过的绝世美少女,不知道为什么,衣服多处破裂,渗出血来。 但是,她毫不在意地展开双手,闭上眼睛,用美得难以形容的声音平静地念着: 『吾身非吾身,乃承接所有不祥事、不祥物之疗伤之门……!』 如狂风般卷起漩涡的含恨鬼们,禁不起诱惑似地袭向了少女。 敏次用痉挛般的声音大叫,但是,还是叫不成声。 含恨鬼们一个接一个冲向少女纤细的身体。 『她是为了我……!』 低声嘟囔后,寒冷和恐惧已经到达极限的敏次,就那样昏过去了。 用身体承接所有狂乱失控的诅咒、尽收体内的少女,像白纸般苍白的脸仰望着天空。摇晃倾斜的柔软肢体,眼看着就要不支倒地了…… 此时,一阵风自天而降。 『天——!』 随着大叫伸出来的强壮手臂,轻轻抱起了她纤细的肢体。 『天、天贵!天,你醒醒啊!』 天一拼命把坠入黑暗的思绪,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会叫她『天贵』的人,只有一个。 她努力张开眼睛,松了一口气,露出灿烂的微笑。 『朱雀……』 她伸出不太使得上力的手,触摸朱雀的脸颊,迷蒙地眯起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 这么回答的朱雀,为了让天一安心,露出了笑容。 『因为想早点见到你,所以威胁了白虎。』 然后,他抱起天一,用锐利的视线扫过周围。 被诅咒的残渣引来的悲惨死灵,以及察觉到人类气息而聚集过来的妖魔们,开始缩短了距离。 朱雀抱稳天一,要她把手搭在自己脖子上,天一照做后,朱雀便握住背后的大刀刀柄,用力挥了出去。 灼热的疾风呼啸而过,瞬间消灭了群聚在周围的含恨鬼。 朱雀对着还幸存的妖魔们凄厉一笑,说: 『我现在心情很差。』 完成晴明交代的任务回来,就发现京城被阴森的法术搅得空气浑浊,风几乎停滞不动。 而且,应该跟晴明和玄武一起行动的天一,竟然跟随昌浩另外行动。当他赶到时,还看到她惨不忍睹的模样,就快不支倒地了。 太阴已经告诉了他大致经过。 这个昏倒在他脚边的人,八成就是这次事件的元凶。分明是个没什么才能的人类,却爱说大话,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他踢了昏倒的敏次一脚,原本打算就这样弃他而去,可是,又怕事后遭天一指责。 他可不想这样。 看看周遭,那些不死心的凶恶含恨鬼,似乎还在考虑要不要发动攻击。 他轻轻举起跟自己一般高的大刀,撂下话说: 『不要拖拖拉拉,尽管攻过来!』 在白虎的风的引导下,快黎明时才找到敏次的昌浩和小怪,看到满地的怪物尸骸,都哑然失色。 不过,哑然归哑然,两人还是赶紧寻找敏次,发现他被埋在大量的落叶和芒草中,痛苦地呻吟着。 『敏次大人?』 昌浩跪在敏次身旁,拼命拨开堆在敏次身上的落叶等东西。 协助昌浩的小怪,看到朱雀抱着昏睡的天一,靠在附近的树干上。 『是你!』 小怪不由得指着朱雀大叫,朱雀却丝毫不以为意地说: 『是啊,我怕他会冻死。以我的作风来说,算是对他很好了。』 然后,朱雀突然眨了眨眼睛,让天一靠在树干上,自己站起来,走到正 在挖掘敏次的昌浩面前,停下脚步。 『昌浩,你站起来一下。』 『咦?』 『你站起来就是了。』 昌浩只好暂停挖掘,站起来。 朱雀立刻给了他清脆响亮的一巴掌,他茫然摸着脸颊,抬头看着朱雀。 加害人朱雀满脸不高兴地说: 『你竟敢让我的天贵遭遇这样的危险!这次是迫不得已,所以打你一巴掌就算了,但是,不准有下次了。』 p213 朱雀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骨碌转身离去,抱起天一,瞬间消失了。 被打了一巴掌的昌浩,脑中一片空白。 觉得他很可怜的小怪,蹬蹬蹬走向他,跳到他肩上,用前脚在他眼前挥了几下。 昌浩这才从错愕的深渊中爬起来,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他干嘛打我……?』 『哎呀,这个嘛……』 小怪结结巴巴说不出来,昌浩扬起眉毛瞪着他。 『小怪,你们一样是火将吧?而且,朱雀怎么看都比你小,你好好教他嘛!』 『同样是火将又怎么样?这是什么歪理嘛,可恶!我可没那种责任!』 『你不过是只怪物,不要推卸责任!』 『什么?这跟那个有什么关系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敏次还在他们脚下呻吟着。 或许,最不幸的人应该是他。 吵了好一会儿,一来是吵累了,二来是不能再把敏次丢在那里不管,所以两人决定暂时休战。 小怪变成红莲的模样扛起敏次,两人一起走下山去。 被附身的敏次,是在离将军冢note很近的东山山腰施放诅咒,想到这个事件很可能波及将军冢,昌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将军冢:位于京都东山区华顶山上的坟墓,据说桓武天皇迁都到京都时,在此埋下了一个手拿弓箭、身穿铁甲的八尺高土偶。 将军冢具有镇护意味,据说,当国家发生大事时,冢就会鸣响震动。 下山后,昌浩才松了一口气。车之辅应该会来附近接他们,所以只要吹声口哨,等它来就行了。 红莲难得闹脾气说不要背这家伙,所以是把敏次扛在肩上。这样扛着走比背着走辛苦多了,可是,红莲说把他当成货物来扛,心情会好一点。 这里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往南有个风葬处『鸟边野』,离传说中直通冥府的『六道岔路』note也很近。从京城往外看,这个地方的周遭环境确实很适合施行咒术。 六道岔路: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人间道、天道等六道之岔路。 『这家伙怎么办?』 红莲把敏次丢在地上,变回了小怪的模样。假如维持原貌,怎么样都掩藏不了散发出来的神气,很可能唤醒沉睡中的往生者。 只有红莲有跟本体不同的另一个模样,其他神将除非必要,都会借由隐形抑制神气。 等车之辅等得受不了寒冷的昌浩,把小怪当成了临时围巾。 『你这小子……』 『你很温暖嘛。』 脖子吹着风多冷啊,昌浩这么嘟囔后,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 『彰子可不可以叫你红莲?』 冷不防被这么问,小怪张大了眼睛。 『前几天,她说怪物是小怪,那么六合就是小六,我想那应该是玩笑话,不过,当你变成红莲时,该怎么叫你呢?』 『咦……?』 小怪猜不出昌浩的用意,只是低声支吾着。 昌浩抓抓小怪的头,微微笑着说: 『因为红莲比腾蛇这个名字好吧?』 很久以前晴明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语。真的是很久以前,在昌浩还连影子都没有的时候,所以,也是腾蛇还独自躲在黑暗中的时候。 『仔细想来,彰子还没有见过红莲,只见过六合、天一跟玄武吧?』 但是,昌浩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红莲会现出真面目,都是在昌浩陷入困境或面临危险的时候。 昌浩一次又一次抚摸小怪的头,偏着头说: 『最近找一天跟她见个面吧?告诉她「这家伙就是红莲」,不过,要你愿意让她这么叫你才行。』 『不要说「这家伙」……』 叫红莲这个名字,而不是腾蛇啊…… 小怪眯起了眼睛,诸尚所说的话,还在他脑海回荡。 ——你的手被你的罪行污染了。 小怪流露出情何以堪的眼神。 是的,他是被污染了。他最怕的是,在昌浩知道真相后,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他。 昌浩知道真相后,还会把这双手伸向自己吗? 或者,再也不会了? 『……怎么了?』 突然,昌浩站了起来。大概是察觉到什么,惊讶地眯起来的眼睛浮现出紧张的神色。 昌浩环视周遭。 可能是因为接近风葬处,所以嗅到了飘浮幽灵的气息吧? 昌浩这么想,但是立刻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刚才的感觉,没这么单纯。 是蕴藏着另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惧感的直觉。 突然,昌浩觉得世界摇晃了起来,摇得天旋地转。 刹那间,他还以为是身体不舒服时常有的晕眩。 『地震。』 小怪低声叫嚷,昌浩才察觉不是晕眩,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了上来。 接着,一个呼吸后,事情就发生了。 大地猛烈震动。 响起轰隆隆的地鸣声,昌浩摇摇晃晃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要是平常,小怪一定会乘机调侃他,但出乎意料之外,小怪只是阴沉地瞪着东山山顶。 『小怪?』 『将军冢鸣响震动了。』 小怪的声音带着几分僵硬,昌浩惊讶地屏住了气息。 将军冢鸣响震动时,就是国家发生了大事。 昌浩慌忙站起来。 『最好去将军冢……』 喉咙猛然冻结了。 『——孩子啊。』 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血液唰地往下流,心脏猛跳,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昌浩缓缓地回过头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大蜈蚣,就在他背后。 这只大蜈蚣撂下的话,一直是他心中的大石头。而今,将军冢鸣响震动了。 昌浩转过身去,咕嘟吞了吞口水。他可以感觉到,翩然落地的小怪绷紧了神经,准备好随时变身。 大蜈蚣凝然俯视着昌浩。 『你说的可怕黑暗是什么……?』 大蜈蚣俯视着昌浩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深不可测的妖气跟其他妖怪一样,只是,这只大蜈蚣和另一只大蜘蛛,都具有某种跟昌浩之前遇到的妖怪不一样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呢? 注视着昌浩好一会的大蜈蚣,扭动着牙齿说: 『黑暗的征兆增强了……』 『咦?』 大蜈蚣头部往上伸展,从正上方看着昌浩。 『时间不多了,要设法阻止。』 『大蜈蚣啊,请你说得更简单扼要些。』 小怪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但是大蜈蚣不甩它,继续说下去: 『日落之处,深过黑暗的根之国,绝不能让它醒过来——』 大蜈蚣的话激起重重回音,不断回响扭曲的声音划过昌浩和小怪耳际。 回过神来时,四下已不见大蜈蚣的踪影。 是幻觉吗?不,是现实。 『那只大蜈蚣……』 听到小怪喃喃低语,昌浩把视线撇向了它,只见它龇牙咧嘴地说: 『把话说清楚嘛!』 昌浩抱起碎碎念的小怪,眯起了眼睛。 日落之处、根之国——可怕的黑暗出现了征兆…… 小怪抖抖耳朵,钻出昌浩手臂跳下来,微微眯起了夕阳色的眼睛。 昌浩也循着它的视线望过去。 风夹带着嘎啦嘎啦的车轮声吹来。 躺在一旁的敏次脸色不太好,必须赶紧带他回去,可是他们不知道他家要怎么走。 『带他回阴阳寮吧?吉昌应该还在那里。』 小怪表达它认为最妥当的意见。 昌浩思考了一会,决定听小怪的意见,因为皇宫里有医师也有药师。 抬头一看,东方天际已经泛白。 昌浩眯起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第十一章 阴历十一月也进入了下旬。 受命抄写年关行程表的昌浩,沙沙地磨着墨,打了个大呵欠。 最近恶梦连连。 叫醒他的小怪和彰子都说,他不断在说梦话。每次他醒来,也都发现自己全身冒着冷汗。 这种季节盗汗不太好,即使立刻换衣服,汗也会使体温下降,很容易感冒。 担心他的彰子,每次去市场都会买水果干回来,所以最近夜巡时他都会带着,跟小怪当消夜吃。 昌浩最喜欢杏仁干和桃子干,因为桃子干既实用,又可以维持好几天,所以他总是会随身携带一些,而杏仁干纯粹只是好吃。 坐在昌浩旁边,看着自己的手的小怪,突然摇摇耳朵偏过头去。 只有小怪可以从很多人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敏次的脚步声。 但是,如果这时候称赞它『小怪不愧是怪物』,它一定会怒吼回来『不要叫我怪物!』 以前,彰子曾经问它:『那么,要怎么叫呢?』小怪却答不出来。归根究底,它只是不爽,严格来说自己并不是怪物,却被称为怪物。 『啊,敏次大人。』 比小怪慢好几拍才发现敏次的昌浩,一抬起头来,就看到敏次脱离阴阳生们,走向了自己。 『工作进行得顺利吧?』 『是的,还算顺利。』 敏次笑着点点头。 最近,昌浩每天都很认真工作,再加上敏次知道自己突然晕倒在某处山中时,是昌浩发现了他,费尽千辛万苦把他带回了皇宫里的阴阳寮,所以他的态度大大软化了。 『敏次大人,你的身体已经复元了吗?』 敏次点点头,视线扫过周遭一圈后,在昌浩身旁蹲下来。 『托你的福,已经痊愈了。对了……』 敏次压低了嗓门,所以昌浩很自然地竖起了耳朵凝听。当然,小怪镇坐在两人中间。 『听说我是昏倒在东山山腰……』 『是啊,我发现你被埋在落叶和芒草中,就把你挖了出来。』 『我不是要问那个,那件事我已经听说了。我想问的是,当时是不是有个美如天仙的女孩在那里……』 昌浩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小怪则是张口结舌看着敏次。 昌浩眨眨眼睛,狐疑地皱起眉头,反问他: 『你是说……』 敏次难为情地搔搔额头说: 『就是……在我受到无数妖怪攻击时,有个金发飘逸的仙女救了我。』 这回,昌浩真的说不出话来了,敏次眯起一只眼睛,笑着对他说: 『哎,你还没遇过这一类的异形,所以难怪你无法相信,不过我看得一清二楚。』 小怪挑动了一下眉毛,但是,敏次当然没发现。 『那柔美的身段、虚无飘渺的容貌、如阳光般的金发,实在太美了。』 『是……是吗?』 『当然是啦!啊……你没什么机会碰到妖怪或神仙,所以可能很难想象。不过,只要你继续像现在这样努力工作,认真修行,总有一天也会有这样的机会。』 小怪在笑容满面的敏次前,白费力气地装疯卖傻,说: 『我在这里、在这里啊!喂、喂,我是妖怪啊!你看得见吗?看啊看啊!』 小怪直立在敏次面前,猛挥着前脚,再来个空翻,漂亮着地,还表演倒立给他看。 用眼角余光瞄着小怪的昌浩,假装没看到,很佩服似地听着敏次说话。 『你说得是……我会努力不懈并精益求精,日夜向前迈进。』 昌浩说得跟真的一样,满脑子却想着正在安倍家里静养的天一。她把原本会反弹回敏次身上的诅咒意念,全都封入了自己体内,必须花很长一段时间,慢慢净化那些意念。 经过这次事件,昌浩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天一替人疗伤时,是把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跟穷奇血战时,天一治愈了身负重伤的昌浩,但那其实也只是把伤势转移到她身上而已。光这件事,朱雀就心痛不已了,这回天一又被含恨鬼们攻击得遍体鳞伤,难怪朱雀会怒不可遏地给了昌浩一巴掌。 十二神将的火将朱雀,虽然跟红莲一样是火将,但是火的性质不同。红莲是会烧毁所有东西的地狱业火,而朱雀是暖化冰冻物体的柔和火焰。 朱雀看起来大约十七、八岁,而天一看起来比昌浩大一点,所以两人站在一起的感觉刚刚好。朱雀是朱红色头发,颜色比红莲浅一些。眼睛是暗金色,也比红莲浅一些。长到腰际的直发扎在脖子后面,额头上绑着白领巾般的布条。 听六合说,那是天一的东西,是天一亲手替他绑上去的。而天一戴的耳环,其实是朱雀的东西。昌浩听到这里就举双手投降,不想再听下去了。 朱雀总是守在天一身旁,所以,偶尔去探望天一,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敏次说仙女的事说得心花怒放,昌浩只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小怪不管怎么宣示自己的存在,敏次都没有察觉,所以它似乎也放弃了,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用后脚搔着脖子。 大概是说得心满意足了,敏次笑着做了结论: 『总之,昌浩,你好好努力一定也会有好结果,说不定可以收服一、两只妖怪哦。』 『你说得是。』 昌浩乖乖点着头,身旁的小怪大叫说:『哇,你赞同得真没诚意。』 目送敏次背影离去的昌浩,浮现出微微的苦笑。 总之,得救就好。 那天黎明到达阴阳寮时,敏次发着高烧,医生说再晚来一步就没命了。 被完全附身,会消耗庞大的体力。被昌浩法术击碎的怨咒玉石,也会削减术士的生命来增强怨念。而围绕着他的含恨鬼们,光那样徘徊,就能释放出缩短人类生命的邪气。 受尽这些折磨的他,四天后就生龙活虎地来工作了,所以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背地里,昌浩和小怪两人都不禁为他这种怪物般的生命力喝采。 所以,昌浩心想只要他复元了就好,但是小怪似乎还很气他。 『那小子……』 小怪念念有词,猛地站起来,蹬蹬蹬地走向敏次离去的方向。 『小怪要去干嘛啊?』 昌浩偏头看了小怪一眼,但不是很在意,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这次没请假,敏次又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对他的态度大大改变,所以工作上已经没有困难了。 听说行成也在逐渐复元中。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所以复元后一定会马上回到工作岗位上。 行成跟他祖父不一样,不需要诅咒任何人。昌浩由衷希望,他可以永远这样,走在不需要靠邪恶手段的人生道路上。 诅咒会带给所有相关的人不幸,产生灾祸的连锁反应,没完没了。 昌浩停下手上的工作,眯起眼睛。 那件事告一段落后,昌浩和小怪听六合说,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术士,差点要了晴明的命。 当时,六合就是察觉到晴明有危险,所以离开了昌浩。事后证实,他的判断是对的。 就是那个叫风音的术士,唤来了全京城里的含恨鬼。 『灵力应该跟晴明差不多,或是……』 大蜈蚣所说的话、高强术士的出现。 黑暗的骚动已经开始,在他们未知的地方,正在进行着…… 昌浩握紧了摆在桌上的左手,现在的他,力量还不够。 满怀沉重的心情,昌浩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候—— 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神气,昌浩讶异地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 正百思不解时,他听到不寻常的惨叫声,贯穿了阴阳寮。 『哇啊啊啊啊!』 昌浩手中的笔滑落下来。 『怎、怎么了?』 就在一片茫然中,神气突然消失了。小怪从某处慢慢地走回来,在昌浩旁边坐下,像猫一样缩成了一团。 『小怪,刚才是怎么回事?很像敏次的声音……』 昌浩的询问,很快就被第二次惨叫声淹没了。 『鬼、鬼啊!鲜红的鬼、鬼啊!』 昌浩全身僵直,盯着小怪看, 它一副没事的样子,打了个大呵欠。 昌浩瞪大了眼睛。刚才感觉到的神气,铁定就是来自红莲身上。 『小怪,你显现了原貌?』 小怪没有回答。既然没有否认,恐怕就是代表肯定了。 一般人看不见小怪的模样,神将的模样也是,但只要有意识地提升灵力,就能具体呈现在众人面前。 小怪一定是故意现出原形给敏次看,想要教训他:看吧,这就是你所说的非人变形怪物。 怎么可以这么做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事后一定又会被父亲和爷爷叫去骂一顿。 昌浩感到一阵晕眩,在桌上趴了下来。 小怪瞄他一眼,狡黠地笑了起来。 见识到了吧?敏次。 凡是瞧不起昌浩的人,都会遭到天谴。 后记 《镜子的牢笼》出版数天后,角川beans文库编辑部的电话响了。 『喂,n崎,我是结城。』 『哟,结城,怎么了?』 『我的网站留言板突然涌进了一堆「完结篇恭喜!」或「结束了,好舍不得哦。」之类的话,我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还没结束呢?』 『啊,这个嘛,只说还没结束,应该可以啦。』 几天后,编辑部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结城。』 『哦,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呢。』 『我在日记里写,少年阴阳师还没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呢。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泣)』 『嗯……该怎么办呢……』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次的通关密码从头到尾就是『龟速』。 龟速就是乌龟的速度啦,人客,慢得跟乌龟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慢条斯理,说得难听点就是迟缓到不行。 写作速度超慢,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每天报告进度的e-mail,主旨都是『龟速』、『龟步』、『乌龟啊乌龟』等等。拖稿时,主旨就是『乌龟goal!』。 这些日子,我都是呜呜~边哭边龟速地写稿子,好想留下『我去旅行了,请不要找我』的mail,然后搞失踪。 但是,我从中体会到,不管多慢,只要往前走,乌龟还是能走到终点。希望下次不再是龟速,而是以坚实的步伐走到终点。 就这样,展开了全新的第四集。新人物也陆续出场了,现在我最期待的事,就是看あさぎ老师怎么画这些人物。 上一集最受欢迎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已经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 然后,不知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果不其然』,跃上第二名的是新人六合。我是隐约有预测到,只是没想到六合会这么快超过昌浩……还一度拉开距离高居第一,不禁令人怀疑这个故事的主角到底是谁。甚至远超过作者的想象,制造出惊人的效果。 在他之后,最努力的是主角昌浩,然后是call特别多的车之辅,再之后是彰子和晴明,以及有部分死忠粉丝支持的青龙。 故事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十二神将陆续出场了,敌方也出现了新的类型,我很喜欢那个女孩。 如果你喜欢的人物人气不怎么高,那么,请你赶快写信来宣告你的主张。很有可能产生变动,究竟谁能撼动小怪的地位呢?(笑) 就在我要开始写这个后记时,n崎把封面插图送来了。 『唔……!』 啊…… 要杀死光流不需要刀,只要一张あさぎ老师的插图。 昌浩和小怪是准封面人物,每次都会出现,所以,我一直都很期待看到其他人物是画谁,这次是六合和晴明。 恐怕大家都看得出来吧,我很喜欢六合,喜欢程度直追小怪、超越小怪、远远超过小怪。还有,n崎是喜欢年轻的晴明。 あさぎ老师,你还是画太棒了……多么完美的构图啊! 有你帮我画这么美的插图,我得好好加油才行——结城每次看到插画都会这么想。 从这里开始会提到主文,所以,从后记先看的人,请把书阖起来。 呃,看完主文的各位,你们好,再次慎重问候各位,我是结城。 我像平常一样恍神地想着:『昌浩这么说应该会很好玩……啊,不,由彰子来说会更可爱。喔,彰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尤其是得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后,就更可爱了。』 但是几天后,跟n崎讲电话时,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あさぎ老师也很喜欢呢,为什么昌浩要反对呢?有什么关系嘛,叫小六多可爱!』 糟了,我没想过读者对这个梗的反应。 『小六』很可爱吗?嗯,这一点我承认。 可是我个人认为,六合在某些地方显得很达观,所以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叫他『旦那』note,大家认为怎么样呢?不好吗? 旦那:日文中对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 对了,前几天,我去跟n崎开了会。 n:『读者来信常问到:「其他神将是不是跟红莲或宵蓝一样,也有晴明给的名字?」你的安排是怎么样?』 光:『啊,那也有很多种状况,希望以后可以在书中写到,不过并不是所有神将都有。』 n:『这样啊?』 光:『是啊。』 嗯,就是这样,谁是怎么样还不能说。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觉得平安时代是很难搞的大敌,不管挑战多少次,都会见识到敌人的强大,因而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无力。 这次原稿完成后,也因为拿到新的资料,发现有误,立刻传了『哇!』的惨叫mail给n崎。啊,所以,说到平安时代……我真的很爱!啊,太爱、太爱了!(以平安初期为舞台的『篁破幻草子』,也从《teen’s ruby》换到了《beans》,请多多支持。) 因为写的是这种故事,所以常常有人写信来说:『请告诉我是使用哪些资料。』要一一回答很费时,所以我无法回答,对不起。找资料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各位可以花时间去找找看喔! 老实说,我已经快搞不清楚我有哪些书了,或许大概就好,该做个书名索引,可是,真要做吗?(我瞥了一眼那些书)……光想都觉得头昏……喂! 地上堆满了挤不进书架的书,我都是以『我的房间长出了笋子』来形容这种状态,目前有五根在成长中,一根已经发芽了……这些笋子成长后,就会变成竹子。笋子长得很快,有时会垮下来,很难处理。现在,我正睡在周围都是笋子的床铺上。 此次写作中,带给了n崎不少麻烦。为了在紧要关头时把我从一蹶不振的海沟中救出来,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真的很感谢他。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你鼻子前挂一串红萝卜吧。等你完成后,就xxx!所以,你好好写,快快写!有写就有进展,快写吧!』 『鬼啊,这里有个魔鬼编辑!多少也给我一点安慰或鼓励嘛!』 『是、是,加油啦。』 『哇,好像在念台词,没有一点感情。』 『不会啦,没那种事。』 哇,多么温馨啊。是的,里面确实蕴含着爱,那是你我之间才知道的羁绊。 然后,n崎会在初校的信封里,附上あさぎ老师的插图,他就是这么会使用奖励与惩罚。 あさぎ老师,啊、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绝不能让人看见我每次看到插图就跳起舞来的样子(笑),你每次都画到了我心坎里。 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们,能知道大家对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谢谢你们。我制作了闲聊刊物,希望多少可以取代回函,只要附上八十日圆回邮信封,并写上你们的地址和姓名,我就会寄过去。但是,那是不知何时才会寄到的不定时刊物,所以,请宽大为怀耐心等待。呜呜,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咳咳咳)。 可以上网的人,请务必到官方网站一游。前几天换了伺服器,变得轻快多了,所以现在是非常舒畅的『狭雾殿』。但是,新刊资讯方面不是很齐全,主要请看结城的愉快日常日记。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镜子的牢笼》出版数天后,角川beans文库编辑部的电话响了。 『喂,n崎,我是结城。』 『哟,结城,怎么了?』 『我的网站留言板突然涌进了一堆「完结篇恭喜!」或「结束了,好舍不得哦。」之类的话,我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还没结束呢?』 『啊,这个嘛,只说还没结束,应该可以啦。』 几天后,编辑部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结城。』 『哦,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呢。』 『我在日记里写,少年阴阳师还没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呢。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泣)』 『嗯……该怎么办呢……』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次的通关密码从头到尾就是『龟速』。 龟速就是乌龟的速度啦,人客,慢得跟乌龟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慢条斯理,说得难听点就是迟缓到不行。 写作速度超慢,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每天报告进度的e-mail,主旨都是『龟速』、『龟步』、『乌龟啊乌龟』等等。拖稿时,主旨就是『乌龟goal!』。 这些日子,我都是呜呜~边哭边龟速地写稿子,好想留下『我去旅行了,请不要找我』的mail,然后搞失踪。 但是,我从中体会到,不管多慢,只要往前走,乌龟还是能走到终点。希望下次不再是龟速,而是以坚实的步伐走到终点。 就这样,展开了全新的第四集。新人物也陆续出场了,现在我最期待的事,就是看あさぎ老师怎么画这些人物。 上一集最受欢迎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已经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 然后,不知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果不其然』,跃上第二名的是新人六合。我是隐约有预测到,只是没想到六合会这么快超过昌浩……还一度拉开距离高居第一,不禁令人怀疑这个故事的主角到底是谁。甚至远超过作者的想象,制造出惊人的效果。 在他之后,最努力的是主角昌浩,然后是call特别多的车之辅,再之后是彰子和晴明,以及有部分死忠粉丝支持的青龙。 故事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十二神将陆续出场了,敌方也出现了新的类型,我很喜欢那个女孩。 如果你喜欢的人物人气不怎么高,那么,请你赶快写信来宣告你的主张。很有可能产生变动,究竟谁能撼动小怪的地位呢?(笑) 就在我要开始写这个后记时,n崎把封面插图送来了。 『唔……!』 啊…… 要杀死光流不需要刀,只要一张あさぎ老师的插图。 昌浩和小怪是准封面人物,每次都会出现,所以,我一直都很期待看到其他人物是画谁,这次是六合和晴明。 恐怕大家都看得出来吧,我很喜欢六合,喜欢程度直追小怪、超越小怪、远远超过小怪。还有,n崎是喜欢年轻的晴明。 あさぎ老师,你还是画太棒了……多么完美的构图啊! 有你帮我画这么美的插图,我得好好加油才行——结城每次看到插画都会这么想。 从这里开始会提到主文,所以,从后记先看的人,请把书阖起来。 呃,看完主文的各位,你们好,再次慎重问候各位,我是结城。 我像平常一样恍神地想着:『昌浩这么说应该会很好玩……啊,不,由彰子来说会更可爱。喔,彰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尤其是得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后,就更可爱了。』 但是几天后,跟n崎讲电话时,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あさぎ老师也很喜欢呢,为什么昌浩要反对呢?有什么关系嘛,叫小六多可爱!』 糟了,我没想过读者对这个梗的反应。 『小六』很可爱吗?嗯,这一点我承认。 可是我个人认为,六合在某些地方显得很达观,所以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叫他『旦那』note,大家认为怎么样呢?不好吗? 旦那:日文中对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 对了,前几天,我去跟n崎开了会。 n:『读者来信常问到:「其他神将是不是跟红莲或宵蓝一样,也有晴明给的名字?」你的安排是怎么样?』 光:『啊,那也有很多种状况,希望以后可以在书中写到,不过并不是所有神将都有。』 n:『这样啊?』 光:『是啊。』 嗯,就是这样,谁是怎么样还不能说。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觉得平安时代是很难搞的大敌,不管挑战多少次,都会见识到敌人的强大,因而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无力。 这次原稿完成后,也因为拿到新的资料,发现有误,立刻传了『哇!』的惨叫mail给n崎。啊,所以,说到平安时代……我真的很爱!啊,太爱、太爱了!(以平安初期为舞台的『篁破幻草子』,也从《teen’s ruby》换到了《beans》,请多多支持。) 因为写的是这种故事,所以常常有人写信来说:『请告诉我是使用哪些资料。』要一一回答很费时,所以我无法回答,对不起。找资料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各位可以花时间去找找看喔! 老实说,我已经快搞不清楚我有哪些书了,或许大概就好,该做个书名索引,可是,真要做吗?(我瞥了一眼那些书)……光想都觉得头昏……喂! 地上堆满了挤不进书架的书,我都是以『我的房间长出了笋子』来形容这种状态,目前有五根在成长中,一根已经发芽了……这些笋子成长后,就会变成竹子。笋子长得很快,有时会垮下来,很难处理。现在,我正睡在周围都是笋子的床铺上。 此次写作中,带给了n崎不少麻烦。为了在紧要关头时把我从一蹶不振的海沟中救出来,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真的很感谢他。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你鼻子前挂一串红萝卜吧。等你完成后,就xxx!所以,你好好写,快快写!有写就有进展,快写吧!』 『鬼啊,这里有个魔鬼编辑!多少也给我一点安慰或鼓励嘛!』 『是、是,加油啦。』 『哇,好像在念台词,没有一点感情。』 『不会啦,没那种事。』 哇,多么温馨啊。是的,里面确实蕴含着爱,那是你我之间才知道的羁绊。 然后,n崎会在初校的信封里,附上あさぎ老师的插图,他就是这么会使用奖励与惩罚。 あさぎ老师,啊、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绝不能让人看见我每次看到插图就跳起舞来的样子(笑),你每次都画到了我心坎里。 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们,能知道大家对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谢谢你们。我制作了闲聊刊物,希望多少可以取代回函,只要附上八十日圆回邮信封,并写上你们的地址和姓名,我就会寄过去。但是,那是不知何时才会寄到的不定时刊物,所以,请宽大为怀耐心等待。呜呜,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咳咳咳)。 可以上网的人,请务必到官方网站一游。前几天换了伺服器,变得轻快多了,所以现在是非常舒畅的『狭雾殿』。但是,新刊资讯方面不是很齐全,主要请看结城的愉快日常日记。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镜子的牢笼》出版数天后,角川beans文库编辑部的电话响了。 『喂,n崎,我是结城。』 『哟,结城,怎么了?』 『我的网站留言板突然涌进了一堆「完结篇恭喜!」或「结束了,好舍不得哦。」之类的话,我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还没结束呢?』 『啊,这个嘛,只说还没结束,应该可以啦。』 几天后,编辑部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结城。』 『哦,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呢。』 『我在日记里写,少年阴阳师还没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呢。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泣)』 『嗯……该怎么办呢……』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次的通关密码从头到尾就是『龟速』。 龟速就是乌龟的速度啦,人客,慢得跟乌龟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慢条斯理,说得难听点就是迟缓到不行。 写作速度超慢,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每天报告进度的e-mail,主旨都是『龟速』、『龟步』、『乌龟啊乌龟』等等。拖稿时,主旨就是『乌龟goal!』。 这些日子,我都是呜呜~边哭边龟速地写稿子,好想留下『我去旅行了,请不要找我』的mail,然后搞失踪。 但是,我从中体会到,不管多慢,只要往前走,乌龟还是能走到终点。希望下次不再是龟速,而是以坚实的步伐走到终点。 就这样,展开了全新的第四集。新人物也陆续出场了,现在我最期待的事,就是看あさぎ老师怎么画这些人物。 上一集最受欢迎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已经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 然后,不知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果不其然』,跃上第二名的是新人六合。我是隐约有预测到,只是没想到六合会这么快超过昌浩……还一度拉开距离高居第一,不禁令人怀疑这个故事的主角到底是谁。甚至远超过作者的想象,制造出惊人的效果。 在他之后,最努力的是主角昌浩,然后是call特别多的车之辅,再之后是彰子和晴明,以及有部分死忠粉丝支持的青龙。 故事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十二神将陆续出场了,敌方也出现了新的类型,我很喜欢那个女孩。 如果你喜欢的人物人气不怎么高,那么,请你赶快写信来宣告你的主张。很有可能产生变动,究竟谁能撼动小怪的地位呢?(笑) 就在我要开始写这个后记时,n崎把封面插图送来了。 『唔……!』 啊…… 要杀死光流不需要刀,只要一张あさぎ老师的插图。 昌浩和小怪是准封面人物,每次都会出现,所以,我一直都很期待看到其他人物是画谁,这次是六合和晴明。 恐怕大家都看得出来吧,我很喜欢六合,喜欢程度直追小怪、超越小怪、远远超过小怪。还有,n崎是喜欢年轻的晴明。 あさぎ老师,你还是画太棒了……多么完美的构图啊! 有你帮我画这么美的插图,我得好好加油才行——结城每次看到插画都会这么想。 从这里开始会提到主文,所以,从后记先看的人,请把书阖起来。 呃,看完主文的各位,你们好,再次慎重问候各位,我是结城。 我像平常一样恍神地想着:『昌浩这么说应该会很好玩……啊,不,由彰子来说会更可爱。喔,彰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尤其是得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后,就更可爱了。』 但是几天后,跟n崎讲电话时,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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あさぎ老师,啊、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绝不能让人看见我每次看到插图就跳起舞来的样子(笑),你每次都画到了我心坎里。 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们,能知道大家对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谢谢你们。我制作了闲聊刊物,希望多少可以取代回函,只要附上八十日圆回邮信封,并写上你们的地址和姓名,我就会寄过去。但是,那是不知何时才会寄到的不定时刊物,所以,请宽大为怀耐心等待。呜呜,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咳咳咳)。 可以上网的人,请务必到官方网站一游。前几天换了伺服器,变得轻快多了,所以现在是非常舒畅的『狭雾殿』。但是,新刊资讯方面不是很齐全,主要请看结城的愉快日常日记。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镜子的牢笼》出版数天后,角川beans文库编辑部的电话响了。 『喂,n崎,我是结城。』 『哟,结城,怎么了?』 『我的网站留言板突然涌进了一堆「完结篇恭喜!」或「结束了,好舍不得哦。」之类的话,我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还没结束呢?』 『啊,这个嘛,只说还没结束,应该可以啦。』 几天后,编辑部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结城。』 『哦,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呢。』 『我在日记里写,少年阴阳师还没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呢。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泣)』 『嗯……该怎么办呢……』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次的通关密码从头到尾就是『龟速』。 龟速就是乌龟的速度啦,人客,慢得跟乌龟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慢条斯理,说得难听点就是迟缓到不行。 写作速度超慢,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每天报告进度的e-mail,主旨都是『龟速』、『龟步』、『乌龟啊乌龟』等等。拖稿时,主旨就是『乌龟goal!』。 这些日子,我都是呜呜~边哭边龟速地写稿子,好想留下『我去旅行了,请不要找我』的mail,然后搞失踪。 但是,我从中体会到,不管多慢,只要往前走,乌龟还是能走到终点。希望下次不再是龟速,而是以坚实的步伐走到终点。 就这样,展开了全新的第四集。新人物也陆续出场了,现在我最期待的事,就是看あさぎ老师怎么画这些人物。 上一集最受欢迎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已经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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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觉得平安时代是很难搞的大敌,不管挑战多少次,都会见识到敌人的强大,因而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无力。 这次原稿完成后,也因为拿到新的资料,发现有误,立刻传了『哇!』的惨叫mail给n崎。啊,所以,说到平安时代……我真的很爱!啊,太爱、太爱了!(以平安初期为舞台的『篁破幻草子』,也从《teen’s ruby》换到了《beans》,请多多支持。) 因为写的是这种故事,所以常常有人写信来说:『请告诉我是使用哪些资料。』要一一回答很费时,所以我无法回答,对不起。找资料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各位可以花时间去找找看喔! 老实说,我已经快搞不清楚我有哪些书了,或许大概就好,该做个书名索引,可是,真要做吗?(我瞥了一眼那些书)……光想都觉得头昏……喂! 地上堆满了挤不进书架的书,我都是以『我的房间长出了笋子』来形容这种状态,目前有五根在成长中,一根已经发芽了……这些笋子成长后,就会变成竹子。笋子长得很快,有时会垮下来,很难处理。现在,我正睡在周围都是笋子的床铺上。 此次写作中,带给了n崎不少麻烦。为了在紧要关头时把我从一蹶不振的海沟中救出来,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真的很感谢他。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你鼻子前挂一串红萝卜吧。等你完成后,就xxx!所以,你好好写,快快写!有写就有进展,快写吧!』 『鬼啊,这里有个魔鬼编辑!多少也给我一点安慰或鼓励嘛!』 『是、是,加油啦。』 『哇,好像在念台词,没有一点感情。』 『不会啦,没那种事。』 哇,多么温馨啊。是的,里面确实蕴含着爱,那是你我之间才知道的羁绊。 然后,n崎会在初校的信封里,附上あさぎ老师的插图,他就是这么会使用奖励与惩罚。 あさぎ老师,啊、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绝不能让人看见我每次看到插图就跳起舞来的样子(笑),你每次都画到了我心坎里。 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们,能知道大家对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谢谢你们。我制作了闲聊刊物,希望多少可以取代回函,只要附上八十日圆回邮信封,并写上你们的地址和姓名,我就会寄过去。但是,那是不知何时才会寄到的不定时刊物,所以,请宽大为怀耐心等待。呜呜,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咳咳咳)。 可以上网的人,请务必到官方网站一游。前几天换了伺服器,变得轻快多了,所以现在是非常舒畅的『狭雾殿』。但是,新刊资讯方面不是很齐全,主要请看结城的愉快日常日记。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镜子的牢笼》出版数天后,角川beans文库编辑部的电话响了。 『喂,n崎,我是结城。』 『哟,结城,怎么了?』 『我的网站留言板突然涌进了一堆「完结篇恭喜!」或「结束了,好舍不得哦。」之类的话,我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还没结束呢?』 『啊,这个嘛,只说还没结束,应该可以啦。』 几天后,编辑部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结城。』 『哦,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呢。』 『我在日记里写,少年阴阳师还没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呢。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泣)』 『嗯……该怎么办呢……』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次的通关密码从头到尾就是『龟速』。 龟速就是乌龟的速度啦,人客,慢得跟乌龟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慢条斯理,说得难听点就是迟缓到不行。 写作速度超慢,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每天报告进度的e-mail,主旨都是『龟速』、『龟步』、『乌龟啊乌龟』等等。拖稿时,主旨就是『乌龟goal!』。 这些日子,我都是呜呜~边哭边龟速地写稿子,好想留下『我去旅行了,请不要找我』的mail,然后搞失踪。 但是,我从中体会到,不管多慢,只要往前走,乌龟还是能走到终点。希望下次不再是龟速,而是以坚实的步伐走到终点。 就这样,展开了全新的第四集。新人物也陆续出场了,现在我最期待的事,就是看あさぎ老师怎么画这些人物。 上一集最受欢迎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已经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 然后,不知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果不其然』,跃上第二名的是新人六合。我是隐约有预测到,只是没想到六合会这么快超过昌浩……还一度拉开距离高居第一,不禁令人怀疑这个故事的主角到底是谁。甚至远超过作者的想象,制造出惊人的效果。 在他之后,最努力的是主角昌浩,然后是call特别多的车之辅,再之后是彰子和晴明,以及有部分死忠粉丝支持的青龙。 故事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十二神将陆续出场了,敌方也出现了新的类型,我很喜欢那个女孩。 如果你喜欢的人物人气不怎么高,那么,请你赶快写信来宣告你的主张。很有可能产生变动,究竟谁能撼动小怪的地位呢?(笑) 就在我要开始写这个后记时,n崎把封面插图送来了。 『唔……!』 啊…… 要杀死光流不需要刀,只要一张あさぎ老师的插图。 昌浩和小怪是准封面人物,每次都会出现,所以,我一直都很期待看到其他人物是画谁,这次是六合和晴明。 恐怕大家都看得出来吧,我很喜欢六合,喜欢程度直追小怪、超越小怪、远远超过小怪。还有,n崎是喜欢年轻的晴明。 あさぎ老师,你还是画太棒了……多么完美的构图啊! 有你帮我画这么美的插图,我得好好加油才行——结城每次看到插画都会这么想。 从这里开始会提到主文,所以,从后记先看的人,请把书阖起来。 呃,看完主文的各位,你们好,再次慎重问候各位,我是结城。 我像平常一样恍神地想着:『昌浩这么说应该会很好玩……啊,不,由彰子来说会更可爱。喔,彰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尤其是得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后,就更可爱了。』 但是几天后,跟n崎讲电话时,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あさぎ老师也很喜欢呢,为什么昌浩要反对呢?有什么关系嘛,叫小六多可爱!』 糟了,我没想过读者对这个梗的反应。 『小六』很可爱吗?嗯,这一点我承认。 可是我个人认为,六合在某些地方显得很达观,所以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叫他『旦那』note,大家认为怎么样呢?不好吗? 旦那:日文中对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 对了,前几天,我去跟n崎开了会。 n:『读者来信常问到:「其他神将是不是跟红莲或宵蓝一样,也有晴明给的名字?」你的安排是怎么样?』 光:『啊,那也有很多种状况,希望以后可以在书中写到,不过并不是所有神将都有。』 n:『这样啊?』 光:『是啊。』 嗯,就是这样,谁是怎么样还不能说。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觉得平安时代是很难搞的大敌,不管挑战多少次,都会见识到敌人的强大,因而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无力。 这次原稿完成后,也因为拿到新的资料,发现有误,立刻传了『哇!』的惨叫mail给n崎。啊,所以,说到平安时代……我真的很爱!啊,太爱、太爱了!(以平安初期为舞台的『篁破幻草子』,也从《teen’s ruby》换到了《beans》,请多多支持。) 因为写的是这种故事,所以常常有人写信来说:『请告诉我是使用哪些资料。』要一一回答很费时,所以我无法回答,对不起。找资料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各位可以花时间去找找看喔! 老实说,我已经快搞不清楚我有哪些书了,或许大概就好,该做个书名索引,可是,真要做吗?(我瞥了一眼那些书)……光想都觉得头昏……喂! 地上堆满了挤不进书架的书,我都是以『我的房间长出了笋子』来形容这种状态,目前有五根在成长中,一根已经发芽了……这些笋子成长后,就会变成竹子。笋子长得很快,有时会垮下来,很难处理。现在,我正睡在周围都是笋子的床铺上。 此次写作中,带给了n崎不少麻烦。为了在紧要关头时把我从一蹶不振的海沟中救出来,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真的很感谢他。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你鼻子前挂一串红萝卜吧。等你完成后,就xxx!所以,你好好写,快快写!有写就有进展,快写吧!』 『鬼啊,这里有个魔鬼编辑!多少也给我一点安慰或鼓励嘛!』 『是、是,加油啦。』 『哇,好像在念台词,没有一点感情。』 『不会啦,没那种事。』 哇,多么温馨啊。是的,里面确实蕴含着爱,那是你我之间才知道的羁绊。 然后,n崎会在初校的信封里,附上あさぎ老师的插图,他就是这么会使用奖励与惩罚。 あさぎ老师,啊、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绝不能让人看见我每次看到插图就跳起舞来的样子(笑),你每次都画到了我心坎里。 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们,能知道大家对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谢谢你们。我制作了闲聊刊物,希望多少可以取代回函,只要附上八十日圆回邮信封,并写上你们的地址和姓名,我就会寄过去。但是,那是不知何时才会寄到的不定时刊物,所以,请宽大为怀耐心等待。呜呜,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咳咳咳)。 可以上网的人,请务必到官方网站一游。前几天换了伺服器,变得轻快多了,所以现在是非常舒畅的『狭雾殿』。但是,新刊资讯方面不是很齐全,主要请看结城的愉快日常日记。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镜子的牢笼》出版数天后,角川beans文库编辑部的电话响了。 『喂,n崎,我是结城。』 『哟,结城,怎么了?』 『我的网站留言板突然涌进了一堆「完结篇恭喜!」或「结束了,好舍不得哦。」之类的话,我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还没结束呢?』 『啊,这个嘛,只说还没结束,应该可以啦。』 几天后,编辑部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结城。』 『哦,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呢。』 『我在日记里写,少年阴阳师还没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呢。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泣)』 『嗯……该怎么办呢……』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次的通关密码从头到尾就是『龟速』。 龟速就是乌龟的速度啦,人客,慢得跟乌龟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慢条斯理,说得难听点就是迟缓到不行。 写作速度超慢,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每天报告进度的e-mail,主旨都是『龟速』、『龟步』、『乌龟啊乌龟』等等。拖稿时,主旨就是『乌龟goal!』。 这些日子,我都是呜呜~边哭边龟速地写稿子,好想留下『我去旅行了,请不要找我』的mail,然后搞失踪。 但是,我从中体会到,不管多慢,只要往前走,乌龟还是能走到终点。希望下次不再是龟速,而是以坚实的步伐走到终点。 就这样,展开了全新的第四集。新人物也陆续出场了,现在我最期待的事,就是看あさぎ老师怎么画这些人物。 上一集最受欢迎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已经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 然后,不知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果不其然』,跃上第二名的是新人六合。我是隐约有预测到,只是没想到六合会这么快超过昌浩……还一度拉开距离高居第一,不禁令人怀疑这个故事的主角到底是谁。甚至远超过作者的想象,制造出惊人的效果。 在他之后,最努力的是主角昌浩,然后是call特别多的车之辅,再之后是彰子和晴明,以及有部分死忠粉丝支持的青龙。 故事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十二神将陆续出场了,敌方也出现了新的类型,我很喜欢那个女孩。 如果你喜欢的人物人气不怎么高,那么,请你赶快写信来宣告你的主张。很有可能产生变动,究竟谁能撼动小怪的地位呢?(笑) 就在我要开始写这个后记时,n崎把封面插图送来了。 『唔……!』 啊…… 要杀死光流不需要刀,只要一张あさぎ老师的插图。 昌浩和小怪是准封面人物,每次都会出现,所以,我一直都很期待看到其他人物是画谁,这次是六合和晴明。 恐怕大家都看得出来吧,我很喜欢六合,喜欢程度直追小怪、超越小怪、远远超过小怪。还有,n崎是喜欢年轻的晴明。 あさぎ老师,你还是画太棒了……多么完美的构图啊! 有你帮我画这么美的插图,我得好好加油才行——结城每次看到插画都会这么想。 从这里开始会提到主文,所以,从后记先看的人,请把书阖起来。 呃,看完主文的各位,你们好,再次慎重问候各位,我是结城。 我像平常一样恍神地想着:『昌浩这么说应该会很好玩……啊,不,由彰子来说会更可爱。喔,彰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尤其是得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后,就更可爱了。』 但是几天后,跟n崎讲电话时,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あさぎ老师也很喜欢呢,为什么昌浩要反对呢?有什么关系嘛,叫小六多可爱!』 糟了,我没想过读者对这个梗的反应。 『小六』很可爱吗?嗯,这一点我承认。 可是我个人认为,六合在某些地方显得很达观,所以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叫他『旦那』note,大家认为怎么样呢?不好吗? 旦那:日文中对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 对了,前几天,我去跟n崎开了会。 n:『读者来信常问到:「其他神将是不是跟红莲或宵蓝一样,也有晴明给的名字?」你的安排是怎么样?』 光:『啊,那也有很多种状况,希望以后可以在书中写到,不过并不是所有神将都有。』 n:『这样啊?』 光:『是啊。』 嗯,就是这样,谁是怎么样还不能说。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觉得平安时代是很难搞的大敌,不管挑战多少次,都会见识到敌人的强大,因而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无力。 这次原稿完成后,也因为拿到新的资料,发现有误,立刻传了『哇!』的惨叫mail给n崎。啊,所以,说到平安时代……我真的很爱!啊,太爱、太爱了!(以平安初期为舞台的『篁破幻草子』,也从《teen’s ruby》换到了《beans》,请多多支持。) 因为写的是这种故事,所以常常有人写信来说:『请告诉我是使用哪些资料。』要一一回答很费时,所以我无法回答,对不起。找资料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各位可以花时间去找找看喔! 老实说,我已经快搞不清楚我有哪些书了,或许大概就好,该做个书名索引,可是,真要做吗?(我瞥了一眼那些书)……光想都觉得头昏……喂! 地上堆满了挤不进书架的书,我都是以『我的房间长出了笋子』来形容这种状态,目前有五根在成长中,一根已经发芽了……这些笋子成长后,就会变成竹子。笋子长得很快,有时会垮下来,很难处理。现在,我正睡在周围都是笋子的床铺上。 此次写作中,带给了n崎不少麻烦。为了在紧要关头时把我从一蹶不振的海沟中救出来,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真的很感谢他。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你鼻子前挂一串红萝卜吧。等你完成后,就xxx!所以,你好好写,快快写!有写就有进展,快写吧!』 『鬼啊,这里有个魔鬼编辑!多少也给我一点安慰或鼓励嘛!』 『是、是,加油啦。』 『哇,好像在念台词,没有一点感情。』 『不会啦,没那种事。』 哇,多么温馨啊。是的,里面确实蕴含着爱,那是你我之间才知道的羁绊。 然后,n崎会在初校的信封里,附上あさぎ老师的插图,他就是这么会使用奖励与惩罚。 あさぎ老师,啊、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绝不能让人看见我每次看到插图就跳起舞来的样子(笑),你每次都画到了我心坎里。 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们,能知道大家对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谢谢你们。我制作了闲聊刊物,希望多少可以取代回函,只要附上八十日圆回邮信封,并写上你们的地址和姓名,我就会寄过去。但是,那是不知何时才会寄到的不定时刊物,所以,请宽大为怀耐心等待。呜呜,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咳咳咳)。 可以上网的人,请务必到官方网站一游。前几天换了伺服器,变得轻快多了,所以现在是非常舒畅的『狭雾殿』。但是,新刊资讯方面不是很齐全,主要请看结城的愉快日常日记。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镜子的牢笼》出版数天后,角川beans文库编辑部的电话响了。 『喂,n崎,我是结城。』 『哟,结城,怎么了?』 『我的网站留言板突然涌进了一堆「完结篇恭喜!」或「结束了,好舍不得哦。」之类的话,我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还没结束呢?』 『啊,这个嘛,只说还没结束,应该可以啦。』 几天后,编辑部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结城。』 『哦,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呢。』 『我在日记里写,少年阴阳师还没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呢。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泣)』 『嗯……该怎么办呢……』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次的通关密码从头到尾就是『龟速』。 龟速就是乌龟的速度啦,人客,慢得跟乌龟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慢条斯理,说得难听点就是迟缓到不行。 写作速度超慢,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每天报告进度的e-mail,主旨都是『龟速』、『龟步』、『乌龟啊乌龟』等等。拖稿时,主旨就是『乌龟goal!』。 这些日子,我都是呜呜~边哭边龟速地写稿子,好想留下『我去旅行了,请不要找我』的mail,然后搞失踪。 但是,我从中体会到,不管多慢,只要往前走,乌龟还是能走到终点。希望下次不再是龟速,而是以坚实的步伐走到终点。 就这样,展开了全新的第四集。新人物也陆续出场了,现在我最期待的事,就是看あさぎ老师怎么画这些人物。 上一集最受欢迎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已经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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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大家都看得出来吧,我很喜欢六合,喜欢程度直追小怪、超越小怪、远远超过小怪。还有,n崎是喜欢年轻的晴明。 あさぎ老师,你还是画太棒了……多么完美的构图啊! 有你帮我画这么美的插图,我得好好加油才行——结城每次看到插画都会这么想。 从这里开始会提到主文,所以,从后记先看的人,请把书阖起来。 呃,看完主文的各位,你们好,再次慎重问候各位,我是结城。 我像平常一样恍神地想着:『昌浩这么说应该会很好玩……啊,不,由彰子来说会更可爱。喔,彰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尤其是得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后,就更可爱了。』 但是几天后,跟n崎讲电话时,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あさぎ老师也很喜欢呢,为什么昌浩要反对呢?有什么关系嘛,叫小六多可爱!』 糟了,我没想过读者对这个梗的反应。 『小六』很可爱吗?嗯,这一点我承认。 可是我个人认为,六合在某些地方显得很达观,所以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叫他『旦那』note,大家认为怎么样呢?不好吗? 旦那:日文中对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 对了,前几天,我去跟n崎开了会。 n:『读者来信常问到:「其他神将是不是跟红莲或宵蓝一样,也有晴明给的名字?」你的安排是怎么样?』 光:『啊,那也有很多种状况,希望以后可以在书中写到,不过并不是所有神将都有。』 n:『这样啊?』 光:『是啊。』 嗯,就是这样,谁是怎么样还不能说。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觉得平安时代是很难搞的大敌,不管挑战多少次,都会见识到敌人的强大,因而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无力。 这次原稿完成后,也因为拿到新的资料,发现有误,立刻传了『哇!』的惨叫mail给n崎。啊,所以,说到平安时代……我真的很爱!啊,太爱、太爱了!(以平安初期为舞台的『篁破幻草子』,也从《teen’s ruby》换到了《beans》,请多多支持。) 因为写的是这种故事,所以常常有人写信来说:『请告诉我是使用哪些资料。』要一一回答很费时,所以我无法回答,对不起。找资料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各位可以花时间去找找看喔! 老实说,我已经快搞不清楚我有哪些书了,或许大概就好,该做个书名索引,可是,真要做吗?(我瞥了一眼那些书)……光想都觉得头昏……喂! 地上堆满了挤不进书架的书,我都是以『我的房间长出了笋子』来形容这种状态,目前有五根在成长中,一根已经发芽了……这些笋子成长后,就会变成竹子。笋子长得很快,有时会垮下来,很难处理。现在,我正睡在周围都是笋子的床铺上。 此次写作中,带给了n崎不少麻烦。为了在紧要关头时把我从一蹶不振的海沟中救出来,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真的很感谢他。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你鼻子前挂一串红萝卜吧。等你完成后,就xxx!所以,你好好写,快快写!有写就有进展,快写吧!』 『鬼啊,这里有个魔鬼编辑!多少也给我一点安慰或鼓励嘛!』 『是、是,加油啦。』 『哇,好像在念台词,没有一点感情。』 『不会啦,没那种事。』 哇,多么温馨啊。是的,里面确实蕴含着爱,那是你我之间才知道的羁绊。 然后,n崎会在初校的信封里,附上あさぎ老师的插图,他就是这么会使用奖励与惩罚。 あさぎ老师,啊、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绝不能让人看见我每次看到插图就跳起舞来的样子(笑),你每次都画到了我心坎里。 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们,能知道大家对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谢谢你们。我制作了闲聊刊物,希望多少可以取代回函,只要附上八十日圆回邮信封,并写上你们的地址和姓名,我就会寄过去。但是,那是不知何时才会寄到的不定时刊物,所以,请宽大为怀耐心等待。呜呜,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咳咳咳)。 可以上网的人,请务必到官方网站一游。前几天换了伺服器,变得轻快多了,所以现在是非常舒畅的『狭雾殿』。但是,新刊资讯方面不是很齐全,主要请看结城的愉快日常日记。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镜子的牢笼》出版数天后,角川beans文库编辑部的电话响了。 『喂,n崎,我是结城。』 『哟,结城,怎么了?』 『我的网站留言板突然涌进了一堆「完结篇恭喜!」或「结束了,好舍不得哦。」之类的话,我可不可以告诉大家还没结束呢?』 『啊,这个嘛,只说还没结束,应该可以啦。』 几天后,编辑部的电话又响了。 『喂,我是结城。』 『哦,怎么了?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呢。』 『我在日记里写,少年阴阳师还没结束,可是大家都不怎么相信呢。这时候该怎么办呢……(泣)』 『嗯……该怎么办呢……』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次的通关密码从头到尾就是『龟速』。 龟速就是乌龟的速度啦,人客,慢得跟乌龟一样,说得好听点就是慢条斯理,说得难听点就是迟缓到不行。 写作速度超慢,慢到令人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每天报告进度的e-mail,主旨都是『龟速』、『龟步』、『乌龟啊乌龟』等等。拖稿时,主旨就是『乌龟goal!』。 这些日子,我都是呜呜~边哭边龟速地写稿子,好想留下『我去旅行了,请不要找我』的mail,然后搞失踪。 但是,我从中体会到,不管多慢,只要往前走,乌龟还是能走到终点。希望下次不再是龟速,而是以坚实的步伐走到终点。 就这样,展开了全新的第四集。新人物也陆续出场了,现在我最期待的事,就是看あさぎ老师怎么画这些人物。 上一集最受欢迎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已经是屹立不摇的第一名。 然后,不知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果不其然』,跃上第二名的是新人六合。我是隐约有预测到,只是没想到六合会这么快超过昌浩……还一度拉开距离高居第一,不禁令人怀疑这个故事的主角到底是谁。甚至远超过作者的想象,制造出惊人的效果。 在他之后,最努力的是主角昌浩,然后是call特别多的车之辅,再之后是彰子和晴明,以及有部分死忠粉丝支持的青龙。 故事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十二神将陆续出场了,敌方也出现了新的类型,我很喜欢那个女孩。 如果你喜欢的人物人气不怎么高,那么,请你赶快写信来宣告你的主张。很有可能产生变动,究竟谁能撼动小怪的地位呢?(笑) 就在我要开始写这个后记时,n崎把封面插图送来了。 『唔……!』 啊…… 要杀死光流不需要刀,只要一张あさぎ老师的插图。 昌浩和小怪是准封面人物,每次都会出现,所以,我一直都很期待看到其他人物是画谁,这次是六合和晴明。 恐怕大家都看得出来吧,我很喜欢六合,喜欢程度直追小怪、超越小怪、远远超过小怪。还有,n崎是喜欢年轻的晴明。 あさぎ老师,你还是画太棒了……多么完美的构图啊! 有你帮我画这么美的插图,我得好好加油才行——结城每次看到插画都会这么想。 从这里开始会提到主文,所以,从后记先看的人,请把书阖起来。 呃,看完主文的各位,你们好,再次慎重问候各位,我是结城。 我像平常一样恍神地想着:『昌浩这么说应该会很好玩……啊,不,由彰子来说会更可爱。喔,彰子实在太讨人喜欢了,尤其是得到某种程度的自由后,就更可爱了。』 但是几天后,跟n崎讲电话时,才知道事态严重了。 『あさぎ老师也很喜欢呢,为什么昌浩要反对呢?有什么关系嘛,叫小六多可爱!』 糟了,我没想过读者对这个梗的反应。 『小六』很可爱吗?嗯,这一点我承认。 可是我个人认为,六合在某些地方显得很达观,所以可能的话,我希望可以叫他『旦那』note,大家认为怎么样呢?不好吗? 旦那:日文中对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 对了,前几天,我去跟n崎开了会。 n:『读者来信常问到:「其他神将是不是跟红莲或宵蓝一样,也有晴明给的名字?」你的安排是怎么样?』 光:『啊,那也有很多种状况,希望以后可以在书中写到,不过并不是所有神将都有。』 n:『这样啊?』 光:『是啊。』 嗯,就是这样,谁是怎么样还不能说。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真的觉得平安时代是很难搞的大敌,不管挑战多少次,都会见识到敌人的强大,因而知道自己的无知与无力。 这次原稿完成后,也因为拿到新的资料,发现有误,立刻传了『哇!』的惨叫mail给n崎。啊,所以,说到平安时代……我真的很爱!啊,太爱、太爱了!(以平安初期为舞台的『篁破幻草子』,也从《teen’s ruby》换到了《beans》,请多多支持。) 因为写的是这种故事,所以常常有人写信来说:『请告诉我是使用哪些资料。』要一一回答很费时,所以我无法回答,对不起。找资料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各位可以花时间去找找看喔! 老实说,我已经快搞不清楚我有哪些书了,或许大概就好,该做个书名索引,可是,真要做吗?(我瞥了一眼那些书)……光想都觉得头昏……喂! 地上堆满了挤不进书架的书,我都是以『我的房间长出了笋子』来形容这种状态,目前有五根在成长中,一根已经发芽了……这些笋子成长后,就会变成竹子。笋子长得很快,有时会垮下来,很难处理。现在,我正睡在周围都是笋子的床铺上。 此次写作中,带给了n崎不少麻烦。为了在紧要关头时把我从一蹶不振的海沟中救出来,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真的很感谢他。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在你鼻子前挂一串红萝卜吧。等你完成后,就xxx!所以,你好好写,快快写!有写就有进展,快写吧!』 『鬼啊,这里有个魔鬼编辑!多少也给我一点安慰或鼓励嘛!』 『是、是,加油啦。』 『哇,好像在念台词,没有一点感情。』 『不会啦,没那种事。』 哇,多么温馨啊。是的,里面确实蕴含着爱,那是你我之间才知道的羁绊。 然后,n崎会在初校的信封里,附上あさぎ老师的插图,他就是这么会使用奖励与惩罚。 あさぎ老师,啊、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绝不能让人看见我每次看到插图就跳起舞来的样子(笑),你每次都画到了我心坎里。 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们,能知道大家对我写的东西有什么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所以,谢谢你们。我制作了闲聊刊物,希望多少可以取代回函,只要附上八十日圆回邮信封,并写上你们的地址和姓名,我就会寄过去。但是,那是不知何时才会寄到的不定时刊物,所以,请宽大为怀耐心等待。呜呜,对不起,都怪我没用……(咳咳咳)。 可以上网的人,请务必到官方网站一游。前几天换了伺服器,变得轻快多了,所以现在是非常舒畅的『狭雾殿』。但是,新刊资讯方面不是很齐全,主要请看结城的愉快日常日记。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序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归去吧。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归去吧——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的黑夜,没有星星。 什么东西来了。 彰子冷不防地从沉睡的深渊中被拉起来,张开了眼睛。 头脑还不清醒的她,茫然地想:会是什么呢? 室内一片漆黑,还不见黎明的影子。每每过了夜半,惊人的寂静就会淹没周遭。现在应该正是那个时辰吧?连空气都安静得沉重。 彰子缓缓起身。 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就在附近。 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气息,跟以前遇到的妖怪、现在居住的安倍家的主人晴明、晴明麾下的式神都不一样。 强烈得可怕、透明、清澈而幽远,玉洁冰清,但并不冷酷。若要形容,就像严冬的早晨,连吐出来的气都会被冻结的那股凛然之风。 但是,这冰冷刺骨的气息,又仿佛似曾相识。 彰子披上外衣,走出房间,周遭充斥着冰冷的空气。当然……现在是十一月底,再过几天就要迈入十二月的严冬了,北方山脉已经抹上了淡淡的白色雪妆。 铺着木板的走廊冻得冰冷,赤脚的她,很快便失去体温,全身发冷。 她蹑手蹑脚,像滑行一样地前进,悄悄寻找气息的来源。 大概是有所抑制,气息已不如她刚醒来时那么强烈。但是,还滞留在这个家的某个角落。 彰子蹙眉思索。 『在……昌浩那里?』 天气这么冷,又过了子时,被不速之客吵醒的小怪,摆出一张臭脸。 它盘起后脚坐着,前脚环抱胸前。白色的毛浮现在黑暗中,身体就像只大猫或大狗。长长的耳朵撇在后面,圆滚滚的大眼睛是夕阳的颜色。额头上有个花朵般的红色图腾,脖子围绕了一圈看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都有五只爪子。 『小怪』是未征得它本人同意的昵称。 想出小怪这个绝妙昵称的人,就是坐在它旁边的少年。 今天没有外出夜巡,所以,正忙着准备年关所有活动的阴阳寮基层人员——直丁安倍昌浩,早早就上床睡得鼾声大作了。 ——刚刚才爬起来。 坐在外廊的小怪,看着身旁一脚曲立一脚盘坐的昌浩。 昌浩察觉到它的视线,鬼黠地扬起了嘴角。 『你好像很不高兴呢!每次看你都是这种表情,你不怕眉心的皱纹有一天会定型吗?』 那是每天听惯的声音,但是语气、遣词用字,都跟平常不一样。 昌浩穿着单衣的肩上披着外衣,一只手肘抵在曲立的脚上。 『前几天京城被奇怪的乌云笼罩的事,都没有人来向我报告详细内容,所以我亲自前来,你却这样欢迎我。』 昌浩带着浅笑,轻轻撩起刘海,散发出成熟的、不属于人类的淡淡气息。 小怪的眉梢更加深锁了。 『不需要报告吧?又没对贵船产生什么影响。』 『我毕竟是京城的北方守护者啊。』 『你有过被异邦妖魔封锁的前科,还敢这样大言不惭。』 『这跟那是两码子事。』 高龗神说得泰然自若。小怪瞪着祂,低声咒骂: 『高龗神啊,这小子只是一般人类,完全附身恐怕会损耗他的体力。』 小怪向来稍微高亢、像孩子的声音,多了一分恐吓。昌浩点点头说: 『说得也是。对了,神将,老叫我高龗神也很饶舌吧?从今以后我准你叫我的昵称,这是无比的荣誉哦!』 所谓神,就是这么唯我独尊。 昌浩平常的表情、言语、行动都符合他的年纪,所以,一被附身就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而不只是某部分不对劲而已。老被这样当成容器,身体搞不好哪天会撑不住。 『而且……』小怪臭着脸说:『拜托你,要来没关系,总可以先写封信或派人来通报一声,多替人类想想吧?』 啪!高龗神双手一拍,打断了小怪苦口婆心的劝说。 『对了,为了方便起见,就叫我「高淤」吧,听起来够响亮,灵力也强。你要告诉这家伙哦!』 贵船的祭神用右手大拇指戳戳自己胸口,显得心满意足。 『……』 小怪把冲到喉头的千言万语硬是吞了下去。 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在众神中是居最下位的。下位就是下位,所以,不能跟这个名列日本诞生神话中的贵船祭神吵架。 原则上是不能,可是凡事都有限度,忍耐也有极限。 正当小怪满心毛躁,很想口不择言地抱怨几句时,一股受到惊吓的气息震荡了空气。它和高龗神同时转过头,看到正惊讶地盯着昌浩的彰子。 高龗神先对彰子笑了笑。 『哟,这就是传说中的藤原大千金啊!原来如此,的确有淡淡的阴影纠缠着她,好可怜。』 『不要当着她本人的面说这种话。』 小怪像咬到了黄连,苦着一张脸向彰子招手。 『不用担心,我来说明状况,坐下。』 啪啪,小怪拍了拍自己旁边空着的地板。彰子敛声屏气,缓缓走向他们。 小怪夹在两人之间——一个是贵船祭神,一个是有不可告人隐情的人类千金。 旁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有多紧张的彰子,直盯着昌浩。昌浩眯着一只眼对她笑笑,然后低头看着小怪说:『你要怎么向她说明?这位千金人不可貌相,胆子相当大哦!』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小怪抬头瞪了被贵船祭神附身的昌浩一眼,就把夕阳色的眼睛转向了彰子。 彰子屏气凝神地看着小怪。 『虽然外表还是昌浩……但是,祂是那位贵船祭神,人称高龗神。』 『是高淤啦,神将,你有健忘症啊?不过,你那身体从开天辟地用到现在,也差不多该衰老了。 』 要人昵称自己为『高淤』的高龗神,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小怪极力压低声音反驳祂。 『你凭什么说我?你自己是名列「记纪」1的天津神2呢。』 高淤神无声地笑了笑。 小怪半眯着眼睛,对双手紧握着放在膝上的彰子说: 『这个神还真怪呢!自从上次那件事以来,就喜欢上了昌浩,老是突然跑来,说些有的没的话就走了,真叫人不堪其扰。』 『神将,你这张嘴也够犀利呢!』 高淤神扬起嘴角笑笑,轻轻戳了戳小怪的后脑勺。小怪不耐烦地偏过头去,冷冷地瞥了祂一眼。 彰子看到这一幕,发现小怪的表情跟平常面对昌浩时完全不一样,多少有些惊讶。 因为对方是神吗?但是,从它强装平静的模样,还是看得出来它很紧张。 贵船祭神高龗神是出自《日本书纪》的记载,《古事记》的记载是高淤加美神。可能是因为这样,才要大家叫祂『高淤』。但是以彰子的身份,哪敢直呼祂的名讳!? 她微微低着头,默默听他们说话。盯着她看的高淤神突然伸出手来,用冰冷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唔……』 看到彰子屏住气息,肩膀强烈颤抖,高淤神淡淡笑着,眯起了眼睛。 『哟,原来如此,以人类来说,算是漂亮了,将来值得期待哦!』 面对突发状况,彰子全身僵直。这也难怪,因为虽然体内是高淤神,但是外表毕竟还是昌浩,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过。 『喂,你不要乱来哦!不然我会被晴明骂。』 小怪抗议,高淤神瞧它一眼,就放开了彰子。但是,彰子还是全身紧绷着。 高淤神斜坐着,看着这样的彰子,眯起了一只眼睛说: 『好吧,反正「这小子」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喂!』 『不要这么毛躁嘛,如果有其他更好的替身,我也不会选他,问题是没有。晴明的力量再强大,我也不想借用他的身体。』 因为晴明这个男人,会索求意想不到的东西作为回报。 高淤神说着,随手撇开滑落脸颊的头发,闭上了眼睛。 『最近恐怕又会有事发生,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呢!』 『什么?』 小怪反射性地反问,但是,高淤神没再说任何话。 说完最后一句蛊惑人心的话后,昌浩的身体就突然失去了平衡而倒下。 彰子赶紧伸出手来,接住他的身体。 某种清灵撼人的存在冲出昌浩的身体,扬长而去。彰子隐约看到细细长长的东西,轻盈地飘向了天际。 不久后,彰子把追逐那道轨迹的视线,拉回到自己手臂中。发出规律鼾声的昌浩,已经丝毫感觉不出刚才那种特别成熟 、超乎人类的尊贵气息。彰子这才吐一口大气,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小怪担心地抬头看着彰子的脸。 『你还好吗?因为是完全附身,所以神气都隐藏在这家伙体内,但还是很强吧?』 彰子点点头,眨了眨眼睛。 『祂真的是神呢……那个贵船的……』 那个神叫小怪『神将』。 小怪从未跟彰子说过自己真正的身份。彰子看过几次被火焰气息缠绕的年轻人模样,但是,不知道那是不是小怪的真面目。 当她叫它小怪时,它会回说『我不是怪物』,但是并没有告诉她其他名字,只说自己是听候阴阳师差遣的式神,所以彰子还是叫它小怪…… 不过,彰子并未提及这件事。 『小怪,贵船的神是……』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神就是这样,一点都不考虑我们方不方便。』 并不是常常来,但是,都没有事先预告,所以不能先做好心理准备。 昌浩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曾被高淤神完全附身。 『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大受打击吧。总有一天他自然会知道,所以现在还是先别告诉他。』 『我明白了。』 彰子温顺地点点头。小怪眨眨眼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啊——不过有件天大的事,我得先告诉你。』 『咦,什么事?』 正要把熟睡的昌浩拖到铺被上的彰子,停下刚刚插入他腋下的手,看着小怪。小怪夕阳色的眼睛闪烁着光亮。 『高淤神是女神。』 昌浩的身体从彰子手中滑落下来。 插图img01 1记纪:《古事记》与《日本书纪》并称『记纪』。《古事记》是日本最古老的历史书,收录日本神代(上卷)、神武天皇到应神天皇(中卷)、仁德天皇到推古天皇(下卷)之记事,内容包括传说、神话、歌谣。《日本书纪》是依照天皇系谱、古老纪录、寺院缘起、诸家纪录、中国及朝鲜史料等,以编年体记载的历史书,是最初由天皇下令撰写的正史。 2天津神:位于天庭或自天庭降临的神明统称为天津神,为皇族及势力庞大的氏族所信仰。一般百姓拜的则是『国津神』。 第二章 她单薄的肩膀哆嗦着颤动了一下。 听到微微的翅膀拍击声,她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来。 一个黑影随着啪沙振翅声,从某个角落飞下来。 『嵬,怎么了?』 风音伸出手,让双头乌鸦停在手臂上。乌鸦右边的头咕噜咕噜低鸣着,张开鸟喙,撒娇似的偏着头。 她用来藏身的地方,是城郊的一间小草庵。待在京城里,随时可能被发现,但是,她又不能离开京城——因为她还没取下安倍晴明的首级。 要不要合作? 晴明的答案是否,而且是当场做的决定,恐怕不会再改变了。既然这样,她无论如何都得取下他的首级。 为了等待机会,她藏身在废弃的草庵里。问题是,晴明这个人似乎很少走出家门。 所以,她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就这样拖过了半个月。 停在手臂上的乌鸦低声吟叫起来,好像在诉说什么。 『怎么了?』 左边的头对着不解的风音,大大张开了鸟喙。 『……没用的家伙!』 突然挨骂,风音不由得闭起眼睛,缩起了脖子。 那是稳重、带点嘶哑的低声怒斥。充满威严的声音,使周遭处处产生龟裂,光听到就会使人的心瑟缩起来。 『竟然连一条老命都拿不到,这是何等失策!』 『啊……这……呃……对不起。』 听到乌鸦说人话,她并不惊讶,似乎早在预料中。 只是来自乌鸦的斥责真的让她很沮丧。她微低着头,不时抬起眼看着乌鸦的红色嘴喙。 『因为突然闯入了阻碍者……我正在找机会下手,只是一直……』 风音拼命辩解,左边的乌鸦打断她,犀利地说:『而且,连施个法术都漏洞百出,我根本就不该派你来!你打算怎么收拾这个残局?』 风音的肩膀哆嗦颤抖着。 她慢慢张开眼睛,战战兢兢地问: 『呃,宗主大人,您是说……』 右边乌鸦咕噜噜低鸣,将鸟喙指向了西方。 『嵬……?』 风音疑惑地蹙起了眉头,左边乌鸦冷冷地对她说: 『还魂失败是你的失策,你要自己解决。』 『咦……』 左边乌鸦就此闭上鸟喙,垂下脸来,不动了。 右边乌鸦轻轻啄刺风音的额头,发出低鸣声,再次指向西方。 似乎想告诉她什么。 风音站起来,走出草庵,抬头看着乌鸦指示的西方天空。 冬天的寒气侵肌透骨。这个远离京城,周遭树木林立的地方,离船冈山并不远。 半个月前,她在船冈山山麓发现有人施行法术的痕迹。这个人不是安倍晴明,因为安倍晴明当时正与她对峙中——尽管那只是他的魂魄。 回想起当时的事,风音不愉快地皱起了眉头。 她差点就成功了。是十二神将的六合阻挡了她的剑。他用没多粗的枪柄,轻而易举地阻挡了她的蛊毒剑,然后轻轻弹开了她浑身的力量。 风音掩不住焦躁地咬牙切齿。 『真是气死人了!神将怎么会带武器呢?』 安倍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将,不带武器就已经很难对付了,率领他们的安倍晴明也拥有强大的法术和灵力。 就算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也够厉害了。 风音甩甩头,甩去浮现在脑海中的晴明身影。 现在不是想那件事的时候。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黎明即将升起。对面的西方天空还是一片蓝,闪烁着几颗星星。 吐出来的气是白的。 风音将视线从天空滑落到手臂上的乌鸦,困惑地说: 『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倍吉昌是个温厚的人,并且工作认真,深得部下信任。 虽然没有父亲安倍晴明那么强劲的灵力和法术,然而,比起阴阳寮其他官员是出色多了。占卜和预言或许比不上哥哥吉平,但是制作历表、法术应该是寮内第一。 他的儿子们也继承了祖父和父亲的天分,未来备受瞩目。 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行过元服礼,还看不出将来会怎么样,不过,似乎是天赋异禀。 因为是年纪较大时才生的,所以那孩子还很孩子气,但也差不多该把他当成一个大人来看了。 这些事,从刚才就在吉昌脑里骨碌骨碌旋绕。 天已经亮了,小儿子昌浩却还没起床,他问妻子露树怎么了。 妻子回答说:『啊,对了,彰子也还没起来呢。昌浩好像从今天起放凶日假,不过,早餐最好还是大家一起吃。』 吉昌说:『我去叫他。』 从今天起三天,昌浩因凶日而不能出仕。所以昨晚他也没偷偷溜出去,很早就上床了。 吉昌走过冰冷的走廊,拉开小儿子房间的木门。 『昌浩,该……』 吉昌整个人呆住了。 插图p023 早晨的阳光普照。 光线从木拉门敞开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了房间,吉昌清楚看到身上盖着层层外衣的人影。 许多件外衣摊开来,其中几件下面露出长长的乌黑秀发,彰子发出规律的鼾声,睡在铺被上。她的头下面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被当成枕头的小怪。 昌浩躺在她旁边,睡得正香甜,跟她一样把小怪的尾巴压在头下。 吉昌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退后一步,悄悄关起了木门。 眨了好几下眼睛,一个深呼吸后,他又拉开了木门。 眼前的光景,跟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可见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吉昌双手环抱胸前,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直把他们当成小孩子,可是,小孩子的成长却快得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且在儿子旁边鼾鼾熟睡的少女,身份虽不能公诸于世,但可是尊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老实说,地位、等级都相差甚远。 首先,他们必须获得认同。但是可以想见,要获得认同,恐怕得走过艰辛坎坷的道路。 『怎么了?』 呆呆杵在拉门前想破了头的吉昌,突然听到背后有人问。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吉昌回过头,看到穿着灰色狩衣、满脸讶异的父亲晴明。 『啊,父亲,早。』 『嗯。』 『我正在想昌浩的未来。』 『啊?』 晴明不由得反问,吉昌忧心忡忡地指向室内。晴明往内一看,也瞪大了眼睛。 『这种事最好照程序来,先征询对方的意思……』 『慢着,你会不会有点反应过度了?』 晴明轻拍手掌后,看着没有人的外廊说: 『玄武,去叫醒昌浩他们,用什么方法都行。』 现身的玄武抬起头,看着晴明点点头,便悄悄走进昌浩的房间,毫不客气地执行了晴明的命令。 『若要下「标题」,就是「茫然若失」啦。』 摆出坐姿的小怪,深思后做了这样的评断。在一旁看着它的彰子,偏着头蹙起眉梢说: 『小怪,昌浩没事吧?』 『嗯,他只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小怪用前脚爪子灵活地抓抓后脑勺,喃喃说着。 两人眼前的昌浩,被玄武从铺被拖出来,滚落在地上,猛地清醒了过来,但是就在他看清楚现状的同时,整个人立刻傻住了。 小怪心想: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 它用微带同情的眼光看看昌浩,再看看脸色凝重地坐镇在他们背后的吉昌。 昌浩完全陷入了茫然若失的状态。 难得今天没做恶梦,又因为凶日休假,不必在天未亮时就起床,所以他睡得又熟又香甜,却突然被叫起来,而且醒来时还看到彰子把小怪当成枕头鼾鼾沉睡。小怪看起来有点痛苦,不时呻吟着,但是他已经无心顾及小怪了。 自己当然只穿着一件单衣,彰子也只穿着单层和服睡衣,上面披着一件外衣,连带子都没绑起来,看在某些人眼中,就是那么回事了。 昌浩的单衣上披着代替被子的大外衣,那是晴明看到他吓得呆若木鸡,怕他会感冒而帮他披上的。 小怪伸个大懒腰后,一个向后转,彰子也跟着他那么做。 大概是自觉闯了祸,彰子楚楚可怜地低下头来。晴明问她: 『彰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面对充满关心而平静的询问,彰子抬起眼看着晴明说: 『我半夜突然醒来,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是贵船的神来了……』 这时候,响起扭曲变形的叫声: 『你说什么!?』 因为太过震撼,大外衣从昌浩的肩膀滑落下来。 冬天的早晨气温很低,只 穿着一件单衣想必很冷。 果不其然,昌浩打了个大喷嚏,又吸了吸鼻子,然后抓住正坐着的小怪的尾巴,一把拖过来,围在脖子上。 『喂!』 小怪抗议,昌浩不理会它,大惊失色地问: 『彰、彰子,你、你刚才说什么?』 那样子混乱恐慌到了极点,小怪怜悯地耸耸肩,瞥了晴明一眼。 端坐在吉昌旁边的晴明,一脸好笑的样子,分明是津津有味地等着看事情会怎么发展。 被逼问的彰子,把视线抛向了小怪。 昨晚小怪才说,总有一天昌浩自然会知道,她却不小心说溜嘴,造成了这样的混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到彰子无助的眼神,小怪悄悄叹口气,纵身跳下地板,直立起来,然后在昌浩面前灵活地拍拍前脚说: 『喂,你冷静点,我解释给你听。就在你鼾声大作,睡得不省人事时,贵船祭神来了,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还说高龗神这个名字太长不好念,所以大发慈悲,特别恩准我们叫祂高淤呢。真是太好啦!晴明的孙子。』 小怪拍拍昌浩的肩膀。 『……』 它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它说了最禁忌的话——晴明的孙子,昌浩却还是茫茫然,不像平常那样反驳,可见情况相当严重。 『总之,』小怪接着说:『高淤神就那样完全附在你身上了,你正在熟睡中,所以没察觉……喂,昌浩,你有没有在听啊?你清醒了没啊?』 它挥了挥前脚,昌浩还是心神恍惚,毫无反应。 小怪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着吉昌。 吉昌是晴明的次子,见识过不少大场面,颇有胆识。但是听到彰子和小怪的话,连他都吓得手足无措。 看到吉昌跟儿子一样哑然失色,小怪转而看着晴明。 被孙子称为『老狐狸』,身经百战的大阴阳师,当然知道高淤神昨晚来过。但祂不是来找晴明,所以晴明知道归知道,并没有出面。 那个神会三不五时来找昌浩,大半是因为喜欢昌浩。 不过,祂每次来,也都是即将发生什么事的前兆。之前祂来时,就是以贵船为巢穴的异邦妖魔不知去向的时候。 小怪转过头说: 『彰子会在这里睡着,是因为听神的课听到打瞌睡,就那样睡着了。』 『神的课?』 反问的是晴明,吉昌还是哑然听着小怪说话。至于昌浩,根本就像一尊名为『苍白』的雕像。 『对,她对创世的「记纪」不太了解,所以我把「国生」到「国让」3的故事简单扼要地说给她听,结果……』 『我听到一半就睡着了,对不起,小怪。』 彰子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小怪甩甩尾巴,回她说不用在意。 『我怕她会感冒,可是看她睡得那么香甜,又不忍心把她叫起来,所以替她多盖了几件外衣。我本来是好好睡在她附近的,不知何时却变成了枕头。』 而且还连尾巴都被昌浩当成了枕头,这是最叫人生气的事。 说着说着,变成了抱怨。 晴明了解来龙去脉后,松开环抱胸前的手说: 『那么,昌浩……』 昌浩没有回应,小怪只好用力揪住他的衣服前襟。 『咦?……』 慢个半拍后,昌浩才从极大的惊愕中恢复知觉。 『先不谈高龗神的事。』晴明挥挥双手示意大家让出一条路来,面对昌浩严肃地说:『搞成这样,你要负起责任。』 隔了半晌。 『什么——!?』 昌浩瞪大眼睛,发出狂叫声,晴明紧接着说: 『只是开玩笑。』 瞬间,昌浩有种被打败的感觉。晴明悠然地说: 『你得去贵船道个谢,我从没听说过祂对任何人这么亲切呢。』 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昌浩,无奈地垂下了肩膀。虽然是家常便饭了,但是他不明白,这只老狐狸为什么在这么严肃的情况下也能寻他开心呢? 『只要惹祂不高兴,就会招来灾祸哦!你要谨记在心。』 哦,是、是,昌浩这么敷衍地回答,大大叹了口气。 那之后,吉昌又苦口婆心地训了昌浩一顿,害他错过了早餐,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露树看到儿子饿着肚子趴在桌上,于心不忍,就捏了饭团给他吃。 虽然只有咸味,但是可口无比,空腹果然是最好的调味料。 还是吃不饱,就用夜巡时随身携带的水果干填肚子,昌浩的心情这才平缓了下来。 小怪看着他沮丧的背影,用后脚拼命搔着脖子一带。 『昌浩,哪件事对你的打击最大?』 昌浩缓缓转身,看着小怪。小怪悠哉地说: 『一、没察觉高淤神来访。二、没察觉被完全附身。三、连彰子都察觉了,自己却没察觉。四、彰子睡在你旁边。』 昌浩半眯起眼睛,又转身面向桌子,把下颚抵在桌面上。 『打击都很大……抱歉,我就是这么迟钝。』 不,慢着——昌浩在心中思索着。 张开眼睛就看到彰子躺在旁边,吓得他大脑一片空白,清醒过来时,才听到有人提起贵船祭神的事,所以最大的打击应该还是第四。 『……』 昌浩口中念念有词,用力呼气,把胸中的气全都吐空了。 小怪看着这样的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眨了眨眼睛说: 『对了,昌浩。』 『什么?』 昌浩没回头,答得有气无力。小怪疑惑地说: 『你今天没有说梦话呢!没做梦吗?』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说得也是。 收服穗积诸尚这个怨灵没多久后,他经常说梦话,尤其是最近,几乎每天都做恶梦。 晦暗的梦,吹着冰冷清凉的风,冷到灵魂深处都要冻结了。上风处,某种阴森可怕的东西飘来飘去,缠住了自己的四肢,往上攀爬。 这几天,好像还在这样的影像中看到了其他东西,但是,一醒来就几乎都不记得了。 是个蒙昧不清的梦。 昌浩端正姿势,把手贴在胸前。 每次从恶梦中醒来的早晨,他都会头痛,觉得胸口莫名沉重。但是,今天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可能是梦的关系,昌浩最近脸色都不好,所以小怪不让他外出夜巡。幸好,那之后也没再发生什么大事。 凶日假过后,就迈入十二月了。年关将近,白天在阴阳寮的工作也会渐渐忙碌起来,所以能休息时最好尽量休息。 没做恶梦,是因为高淤神留下来的残余神气吗?还是彰子的存在?有值得信赖的人在身旁,就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其实,这次的凶日也是晴明的指示,所以小怪心想,这个凶日应该是给昌浩的强制休假,晴明很可能这么做。 昌浩不擅长制作历表等琐碎的工作,所以晴明这么说,他没查证就乖乖在家休假了。没办法,晴明毕竟是当代首屈一指的大阴阳师。 昌浩又叹了一口气,甩甩头,伸直了背。 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这三天都禁止外出,所以他想加强他最弱的制作历表和观星的能力。 他从堆在附近的书堆中选出几本书,放在桌上,翻开其中一本。 不论是六壬式盘或解签,他都还差得太远。把解出来的结果与书本内容核对,再将从中取得的灵感与种种要项融合,导出更详细的结果,是阴阳师被赋予的任务。 如果只是把书的内容照本宣科地念出来,那么谁都会。 一直默默翻着书的昌浩,突然停下手来。 『……』 他抬起头,眨眨眼睛,心想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他转转头,把视线拉回书上。 不一会儿,他又停下手来。 『小怪……你没叫我吧?』 在阳光和煦的外廊上缩成一团的小怪,甩甩耳朵,睁开了一只眼睛。 『没有啊。』 『我想也是,对不起。』 小怪皱着眉头,往昌浩旁边移动。 『怎么了?你说话好奇怪。』 『嗯,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眯起了眼睛。 不,严格来说,或许不是『有人在叫他』。 而是——他听到了声音。 在一旁抬头看着他的小怪,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昌浩双手环抱胸前,调整呼吸,闭上眼睛,用『心眼』去看眼中迤逦延伸的黑暗。那是记忆的深处;是沉没在幽深的黑暗中,平常绝不会浮出表层的地方。 是深层心理或潜在意识。 他认得这个声音。 …… 在黑暗彼方,时而飘浮摇曳的东西是 …… 『……』 还差一点,就快飘过来了,就快穿过黑暗了…… 『喂——喂——喂!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好不容易集中的精神,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反射性地高声怒吼,龇牙咧嘴地寻找这个说话没大没小的犯人。 『你在哪!?』 大概也是很气思绪被打断吧,昌浩在室内来回踱步,寻找声音的主人。 完全当个旁观者在一旁观看的小怪,内心不禁嘟囔着:晴明的孙子啊,你真的还欠修行呢。 『喂——孙子、孙子,这里啊、这里啊!』 呼唤昌浩的声音时大时小,音量不太稳定。 『这里啊,这里啊!』 小怪的长耳朵抖动了一下,它转过身去,看到一只小妖在墙外蹦蹦跳着。 『这里,这里。』 目光与小怪交接的小妖,跳得老高,拼命挥手,但又很快就消失在墙壁外面,就那样不停地跳来跳去。 『昌浩,它在那边。』 小怪用前脚指给找错地方的昌浩看,看得他目瞪口呆。 思考了一会,他才『啊——』地恍然大悟。 安倍家覆盖着晴明的驱邪结界,再厉害的妖魔鬼怪,未经许可都不能入内。比较脆弱的妖怪,光碰到结界就会灰飞湮灭。 但是,由家人请进来就另当别论了。 昌浩走到庭院里,跑到墙壁旁边。 『过来吧,我准你越过墙壁。还有,不要叫我孙子。』 蹦蹦跳跳的小妖得到许可后,开心地跳过墙壁,正好掉在昌浩头上。 『哟,好怀念的安倍家——一点都没变,没变呢!』 昌浩猛地抓住小妖的前襟,把它扯下来,眯起了一只眼睛。 『说得好像你来过似的。』 小妖转转眼珠子,抬头看着昌浩,默默地笑了笑。 看着他们的小怪,边坐下来边点头想着,小妖确实来过。在昌浩三岁前,这个家并没有布设结界。 曾有邪恶之辈差点把昌浩推下水池,晴明就是在那时候布下了结界。在那之前,所有小妖都可以自由进入府内,晴明的妻子还活着时,每天都闹得鸡飞狗跳。 『她最讨厌妖魔鬼怪之类了……』 被青龙一瞪就全身发抖,不管怎么安抚她说没事,她还是躲在晴明背后不肯出来。晴明每次都会把这件事拿来当下酒菜,说给大家听。 晴明是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能这样把关于亡妻的回忆说出来。 『今天特别准你进来,因为这三天是我的凶日,我必须待在家里不能外出。』 昌浩坐在蒲团上,把小妖放在他前面,说得口沫横飞。小妖也咿咿喔喔地回应得很热烈,但是不是全听懂了,值得怀疑。 『说吧,你来做什么?』 昌浩双手环抱胸前,小妖也学他那么做,开口说: 『哎呀,我们想你最近晚上都没出来,一定缺乏资讯,所以大伙儿讨论过后,决定派我做代表来通知你现况。』 昌浩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低头看着小妖,但是又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双眼睛诉说着千千万万的不满,所以小怪撇开视线假装没瞧见,用前脚轻轻擦拭眼角。昌浩都清楚看见了,小怪的肩膀还微微抖动着。 抗议不是用言语,而是用行动。 昌浩把放在桌上的书本骨碌骨碌卷起来,往小怪毫无防备的后脑勺敲下去,完成他的报复,再面向小妖,催它继续说。 『现况如何?』 『我很想告诉你天下太平,可是……好像有诡异的百鬼夜行正靠近京城,外来的家伙都说,最好保持警戒。』 这个百鬼夜行,看起来特别幽黑凝滞,不时发出叫啸声,拖着沉重的步伐,给人阴森恐怖的感觉。 小妖这么说。但是听了它的描述,恐怕很难百分之百想象出那个画面吧? 昌浩和小怪不由得面面相觑。 『小怪,你听懂了吗?』 『很遗憾,完全不了。』 我想也是。昌浩这么说,偏头看着小妖,小妖面有难色地说: 『嗯,也是啦。啊,不过根据最新消息,那个百鬼夜行这几天已经越过罗城门,闯入了京城,所以等你凶日结束后,就可以慢慢去找了。』 『啊,说得也是,这是个好主意……』 差点要这么附和的昌浩,沉默片刻后,张大了眼睛说: 『什么!?』 插图img01 3『国生』是指国家形成的神话。『国让』指在日本神话中,大国主神奉了天照大神之命,将国土献给天照大神的曾孙『琼琼杵尊』,一统国家。 第三章 还说什么天下太平呢! 昌浩自行中断凶日,当晚就爬上了环绕四周的围墙,飞快地离开了夜晚的京城。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还不到未时,天就完全暗了。他特意等到这个时候,穿上深色狩衣,双手戴上手套,怀中揣着无数符咒,脖子上挂着念珠,把小怪扛在肩上,完成他的全副武装。 『不要再把我当成围巾啦!』 小怪在昌浩耳边抗议,他闭起一只眼说: 『风吹到脖子会冷嘛。』 『那就围条绸带啊!』 昌浩皱眉蹙眼说:『我才不要,我又不是朱雀。』 十二神将之一的火将朱雀,额头上缠着绸带。绸带这种东西,原本应该缠在手臂上,但是,朱雀那一条没有依照应有的方法使用。 『你最好少管他闲事。』小怪说得很直接,然后微微叹口气说:『如果你敢说什么,他绝对会出手。那小子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扯到天一,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啊,说得也是。昌浩想起曾经一见面就挨了他一巴掌,所以用力地点着头,心想最好还是不要惹到朱雀。 『过完年就春天了,可是……现在还很冷呢。』 昌浩对着冻僵的手指吹气,呼气中的水蒸气瞬间冻结成白色。 晚上大概不会有人想在这种气温下出来走动吧,路上看不到任何牛车。如果是春天或夏天、秋天,就会常常遇到牛车,要躲在角落等牛车过去。 空气冷得刺骨,天空晦暗阴霾。在这个季节,如果放晴,西方天空会在冰冻的寒风中绽放出耀人的月光。 十一月下旬下过一次雪,但是积雪没几天就融化了。京城下的雪不会像北方那样堆砌成硬雪,很快就消失了。晴天的日子也会飘起雪花,但是不会堆积。 『祂说贵船已经白茫茫一片了呢。』 小怪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 昌浩停下脚步,心想:小怪说的『祂』是哪号人物呢? 『小怪,你说的是谁啊?总不会是……不会吧?』 『没错,就是高淤神……昌浩,你不必想太多,反正想也没用。』 在黑暗中都可以看出昌浩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小怪抬头看着他,叹口气安慰他。但是,完全无法抚平当事人的心情。 昌浩抱头苦思:啊,怎么办?都还没去正式问候祂。 他就是这样,对某些事特别讲道义。 两手指尖相互搓揉的昌浩,突然停下了脚步。 风向变了。 小怪也注意到了,它从昌浩的肩膀一跃而下,夕阳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是小妖们所说的——诡异的百鬼夜行。 形状并不鲜明,跟一般妖魔不一样。就像装了水的大皮袋在滚动,感觉糊糊稠稠,没有一定的形状。 地点是左京南侧,再过来就是朱雀大路了。 异样的风在刺骨的寒冷中飕飕吹着,那东西正一点一点靠近昌浩他们。 很近了,小怪严阵以待。 同样调整好呼吸的昌浩,听见有人在叫他,便回过头去。 背后是无止尽的黑暗,虽然使用暗视术可以让视界形同白天,但是,黑暗还是黑暗。 那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 昌浩屏息凝视。小怪仍在他脚下注意着前方,所以,他可以集中精神看着背后。 某种东西飘摇地慢慢移动着,很虚弱、很脆弱,仿佛随时会消失在异样的风中。 昌浩的表情紧张起来,那东西虚弱得几乎看不见,必须使用法术让它具象化。 …… 若隐若现掠过耳中的声音,也微弱到被几乎被风挟走。 昌浩追踪那个影子好一会,可是,风向一变就看不见了。那个影子虚弱到以他的『眼睛』捕抓不到,那是死人的幽思。 是没有死灵那么强烈,但也无法完全消失而徘徊不去的幽思。 『啊……』 昌浩的视线被低哑的惊叫声拉回到小怪身上。 『怎么了,小怪?』 『来了一个我们不想见到的人。昌浩,快躲起来。』 严阵以待的小怪突然直立起来,蹬蹬蹬跑到昌浩后面,把他推到墙角。 『咦,怎么了?』 昌浩转过头一看,跟刚才的小怪一样,发出了低哑的惊叫声: 『啊……』 使用暗视术,在黑夜中眼力也很好的的昌浩,看到藤原敏次拿着火把走在上风处的街道上。 八成是因为这个正在夜巡的直丁请凶日假,害得敏次只好在年关将近而杂务暴增的阴阳寮加班,现在才踏上了归途。昌浩想起,他家好像就在附近。 『被他发现就惨了。』 『绝对会很惨。对了,我的女朋友嫌疑都还没洗清呢!』 昌浩抱着小怪,慌张地躲在墙角,等敏次走过去。 但是,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从敏次走的那条路吹来了异样的风,而且气息比刚才更强烈了。 『不会有事吧?』 『嗯,敏次在阴阳生中算是顶尖好手……只要不是太难缠的东西,他应该都可以收服吧。』 小怪皱起了眉头,昌浩以肯定的表情回应他。但是,很清楚纸上谈兵与实战之间有多大差异的小怪,闭起一只眼睛嘟囔着。 小妖都特地来通报了,可见难缠的可能性很高。 『为了预防万一,最好还是跟着他。走吧,昌浩。』 『嗯。』 寒风飕飕袭来,敏次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好冷……』 说出来会更冷,所以他忍住不再说,可是,冷还是冷。 两个直丁之一的安倍昌浩因为凶日请假在家,所以很多杂务没人做。从夏天到秋天经常请假的昌浩,自从做好健康管理后,最近几乎没请过假了。 只要按时来上班,再小的琐事,昌浩都会欣然去做。虽然他偶尔也会犯错,但是,错在自己时都会坦然道歉。 阴阳寮和其他省厅的人都说他是个认真的好少年,对他的评语非常好。 『那么晚才行元服礼,应该也是因为常生病吧……』 敏次突然皱起眉头,停下脚步。 风不对劲,出奇地沉重。刚才的刺骨寒气转弱了,好像混入了什么东西。 一股寒意猛地窜上背脊。 黑暗的彼端有什么东西。某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正逐渐靠近。既然眼睛看不到,那么绝对是异形。 他自知感应能力并不强,现在却全身都可以感觉到这股妖气。即使逃走,人的脚也比不上异形的速度。 最近的生活一直很平静祥和,原来只是栖息在这个京城的异形暂时匿影藏息而已。 遇到异形是很危险的事,现在的自己又没有携带驱魔道具,真碰上了,搞不好魂魄就会被夺走,身体也会被吃掉,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别开玩笑了……』 敏次安抚猛烈跳动的心脏,调整呼吸,立刻熄灭火把,用双手打出手印。 以前,曾经有个仙女救过自己的命。她挺身而出,救了被怨灵包围、陷入险境的自己,在与她重逢之前,自己绝不能死。 『……』 敏次在口中低声念着真言。 几十年前,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年幼时,有一次陪同师父贺茂忠行外出,遇上了百鬼夜行。忠行立刻施行了隐形术,所以他们一行人都没被发现,因此逃过了一劫。 『……!』 风中挟带的妖气增强了好几倍,同时,敏次的身影也融入黑暗中看不见了。 躲在角落偷看的小怪,皱起眉头说: 『嗯……差不多四十分。首先,他发现得太慢,启动法术也花了太多时间,如果是晴明,只要一眨眼工夫就消失了。』 『谁都比不上我爷爷吧?』 苦笑着回答后,昌浩立刻绷紧了神经,表情严肃。 很近了。从黑暗的彼方,传来某种东西黏黏答答滚过来的怪异声响。 突然,昌浩听到近似风之呢喃的微小声音。他回过头,眯起眼睛细看,发现前面有个朦胧的『影子』。 『你迷路了吗?』 看似不知该往哪里走,很彷徨的样子,影子扭来摆去地飘浮着,发出微弱的声音,不断重复诉说着什么。 『来了。』 听到小怪尖锐的声音,昌浩猛地回过头来。 『是百鬼夜行——?』 他疑惑地问,眯起了眼睛。 看起来像是百鬼夜行,可是显然跟昌浩和小怪至今见过的不一样。 可以看出是什么东西的聚集体,但是整体覆盖着黏滑的黑膜,看起来很像一大团。乍看之下,完全无法得知是哪些怪物?有多少数量? 『那是什么东西啊?』 用力摆头甩尾的模样,就像一条黑 色大蛇。 大蛇?昌浩猛地张大了眼睛。它散发出来的气息或其他特征,都跟前些日子在京城出现的那条大蛇不一样,但是昌浩的心头就是颤动不已。过去在没有任何资讯的情况下,他的直觉一向满准的,现在直觉告诉他,两者之间应该有关系。 『敏次那家伙隐藏得不错,应该不用担心。』 小怪低声说着。它很讨厌敏次,但是,再讨厌也不想亲眼看到他被异形吃了。小怪的本性是神将,神将的职责是保护人类,道义和感情是两回事。 昌浩点点头后,发现像蛇的怪物突然停止了动作,赶紧屏住气息。怪物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前端窸窸窣窣蠕动着。 此时,在昌浩背后漫然徘徊的『影子』,开始飘向其他地方,气息逐渐淡去。 就在这时候,诡异的怪物沙沙地波动起来,突然改变方向,发出强烈妖气朝着昌浩他们来了。 被发现了吗? 昌浩和小怪紧张起来。乍看像条大蛇的黑色怪物,散发出来的妖气,是由数不清的妖魔气息层层重叠集结而成的。那个黏答答的黑膜下,聚集着无数妖魔,但是各自的形体飘忽不定。 无助而虚弱的『影子』消失在风中。怪物的前端——就在还残存着一点气息的地方——用力往上挺直,活像有生命的刀枪向前冲刺,但是扑了个空,便咆哮着恢复了原状,看都没看躲在旁边的昌浩他们一眼。 昌浩眯起了眼睛说:『它是在追那个影子吗?』 『好像是,不过……』小怪停顿一下,动动耳朵接着说:『那个「影子」应该不怎么好吃吧?』 部分妖魔会吃人,肉、血、五脏内腑都是美食佳肴。但也有部分妖魔对肉体没兴趣,只吃人类的灵魂。小怪也不知道灵魂是什么味道,不过听说对有此癖好的妖魔来说,是无上的美味。 『刚才那个「影子」比较接近魂魄而不是幽灵。』 灵体的存在,就像包覆魂魄的躯壳;一般所谓的幽灵,就是指灵体。昌浩看得到幽灵,但是,还没有能力看到魂魄。 诡异的夜行团,继续黏答答地追着『影子』,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真的很突然。 『那影子是被百鬼夜行追得四处逃亡吗?』 昌浩满脸狐疑,小怪摇摇头说: 『谁知道呢?对了,昌浩,大事不好了。』 『咦,怎么了?』 『敏次那家伙吓得腿都软了,怎么办?』 小怪用鼻尖指给昌浩看,只见敏次已经使尽浑身力量,双膝跪地,满脸苍白地喘着气,全身虚脱无力。 第二天,因为凶日乖乖窝在家里整理书的昌浩,被回到家的吉昌叫去。 『……所以,阴阳生提出了收服的请愿书。』 『哦,这样啊……』 昌浩满脸赞佩地看着吉昌。 昌浩和吉昌、小怪正围绕着火盆而坐。这里是吉昌和露树的房间,角落跟昌浩的房间一样堆满了书。 吉昌说,他一到阴阳寮,以敏次为首的阴阳生们就向他提出了收服百鬼夜行的申请。 平安京原本就有很多异形,但是,据说敏次昨天遇到的百鬼夜行特别不一样,潜藏着某种让人觉得不能坐视不管的东西。 除了敏次的证言外,还有好几个殿上人说看到可怕的影子,所以,阴阳寮已经开始检讨、搜寻并收服百鬼夜行。 『看昨晚的情况,我就知道会演变成这样……不过,果然不出我所料,敏次那家伙动作还真快呢!』 小怪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吉昌点点头说: 『他就是这么认真的人……不过,腾蛇大人,你说昨晚是……』 小怪心想『糟糕』,挺直了背。吉昌狐疑地将视线移到昌浩身上,发现昌浩整个人傻住了。 吉昌半眯起眼睛,看着小怪和昌浩好一会后,轻轻叹了口气。 『倘若如请愿书上所说,那个诡异的百鬼夜行正在京城横行,那么,绝不能放任不管。』 敏次控诉说,与他擦身而过的百鬼夜行所释放出来的妖气非常可怕,如果是一般人,心脏恐怕会受不了冲击而停止。自己使用了隐形术,才幸运逃过了一劫,但是一般人无法这么做,非常危险。 在阴阳生中,藤原敏次是数一数二的实力派。不但深受同僚爱戴,也颇得上司信任,吉昌也特别欣赏努力修行而练就了驱魔能力的他。 『而且……』吉昌瞥了小儿子一眼说:『连凶日该待在家里某地方的某人,好像也碰上了那个百鬼夜行,可见到处都传出了这样的消息,所以必须认真思考对策。』 小怪和昌浩同时望向别的地方,眼神闪烁游移。 吉昌微微苦笑,将双手环抱胸前。 『因为要先确认是不是每天出现,所以阴阳寮的人会轮流跟京职、检非违使一起夜巡。』 小怪和昌浩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 『哇,很像某地方的某人会做的事呢!』 『真的呢,很像某地方的某人,哈哈哈!』 『就是啊。我不说是谁,但是最好小心一点,不要被阴阳寮的人看到,蒙受不白之冤。』 昌浩看着在小怪面前装傻的父亲侧脸,心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哎哟,今天很冷呢——小怪装模作样地说,把手伸向了火盆。就是啊——昌浩也这么应和他,摩擦双手。说得也是,外出时要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了——吉昌这么说,把手伸进了袖袋里。 看在旁人眼中,就像一幅和乐融融围着火盆的亲子图。 这时候,彰子进来了。 『吉昌大人、昌浩、小怪,晚餐准备好了。』 回过头来的三人中,只有吉昌回说: 『这样啊,我们马上就去。』 面对足以当他女儿的彰子,他总是彬彬有礼,因为他知道彰子的身份。不过以他的性格,即使不知道也会谨守礼节吧。 吉昌先行离去后,昌浩和小怪面面相觑。早想过可能被发现了,结果真的露出马脚,那以后是不是该一一呈报呢? 可是如果父亲明知道有这回事却故意放行,会不会反而受到连累呢?昌浩隐瞒所有人外出夜巡,是不能公开奖励的事。 京城有保护居民、防止犯罪的公家机关,那就是京职和检非违使。至于咒术方面则由阴阳寮负责。 『怎么了?』 彰子露出疑惑的眼神,在昌浩旁边坐下来。双手在火盆边取暖的昌浩,点头和她打招呼。 『我知道不该扰乱秩序,可是……』 昌浩叹口气,表情蒙上了阴霾。 在阴阳寮,昌浩是最基层的直丁,做的全是杂务,没有任何与阴阳师相关的工作,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该说什么大话。 『发言要看立场,像敏次那样的阴阳生,有某种程度的实绩,所以他的发言会受到正视。总之,就是要有官方纪录的实绩。』 小怪淡淡地说。 所以,昌浩的发言没有重要性。 看到彰子满脸困惑,昌浩面带难色地说: 『最重要的是要有看得到的实绩,就这点来说,敏次有他的正当性。』 昌浩再怎么奔波、再怎么拼命击退异邦妖魔,都没有人知道。 小怪叹了口气。 『太出锋头就会招忌,为了明哲保身,最好不要多说什么。可是以你的个性,又不可能放任不管。吉昌知道了,不但没深究,还叫你小心不要被怀疑,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啊,原来如此。』 想通后,昌浩像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般。总之,不要让父亲操心就对了。 『又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还好吧?』 彰子担心地问,昌浩笑着摇摇头说: 『没有啦,我只是在想,还是往上爬一点会比较好。』 不过老是这样为所欲为,要往上爬恐怕很难。 但是想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还是得往上爬。 『好辛苦。』 昌浩抓抓后脑勺,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想到,难怪爷爷能巩固现今的地位。他身为藏人所阴阳师,不必到阴阳寮出仕,却可维持一定的影响力和存在。 默默听着的彰子,一手撑着脸,陷入了思考。 『说得也是……出人头地往上爬,责任会增加,但是自由度也会增加。为了将来着想,这样的确比较……』 『没错,为了将来着想,昌浩还是需要相称的地位。』 小怪暧昧不清地这么说着,笑了笑。昌浩和彰子摸不着头绪地看看小怪,然后彼此对望,不解地说: 『将来?』 『相称的地位?』 但是小怪没再说什么,光是笑,夕阳色的眼睛调皮地闪烁着。 那一晚,昌浩和小怪跟平常一样,奋力爬上围墙,跳到外面。 『堂堂正正从大门走出去也没关系吧?』 『可是,我总觉得还是要遵守某种分际。』 『会有愧疚感吗?』 『啊,说得好。』 两人往昨晚撞见恐怖百鬼夜行的朱雀大路走去时,昌浩突然想起那个奇怪的『影子』。 那是飘来飘去好像在寻找什么的彷徨灵魂,总有一天,连勉强存在的意念也会消失,被风吹往虚空,从此灰飞湮灭。 他到底在找什么呢?昌浩很想知道。那声音仿佛在对自己诉说着什么,如果自己的通灵能力再强一点,说不定可以倾听他的诉说。 他想,自己得更努力修行才行,不能像现在这样到了必要时才后悔:『啊,早知道就好好修行了。』 就这点来说,敏次这个人是很值得尊敬。 『他是个好人,只是有点钻牛角尖。』 寒风吹来,昌浩一阵哆嗦,低头看着蹬蹬蹬走在脚边的小怪。注意到昌浩视线的小怪,似乎感觉到什么,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喂!小怪,你那是什么态度?』 『少啰唆,我很清楚你在打什么主意,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有什么关系嘛,小怪,你那身毛皮是装饰品啊?』 『我变成这个模样,不是为了那种目的!』 在夜深人静的五条大路,人类看不见的小怪和一个凶日应该待在家里的少年,叽哩呱啦地吵了起来。 隐身在不远处的六合,只觉得他们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事不关己地冷眼旁观。 两人甚至停下脚步,吵得愈来愈凶,已经习惯的六合无奈地看了看四周。 他们每次的争吵都没什么建设性,纯粹只是逞口舌之快——会这么想的人恐怕不只六合。说得白一点,就是觉得『还真是吵不厌呢』。可是对昌浩和小怪来说,这似乎是沟通想法和情感的必要过程,所以六合不会管他们。 因为隐形的关系,一般人看不到六合。如果有彰子那样的通灵能力,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连晴明的儿子吉昌都看不见隐形的神将。 五条大路有八丈多宽,昌浩他们走在正中央。 六合发现风向变了,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吵架吵得很没营养的昌浩和小怪也察觉了。 『是朱雀大路……』 昌浩喃喃说着,冲了出去,小怪也立刻跑了起来。 跟在他们后面的六合,突然像双脚生了根般,杵在原地。 有气息。 他认得这个气息,是清澄而冷冽的灵气。 六合猛地回过头去。 四丈远的土墙上伫立着一个白影。 ——! 六合隐形窥探对方,他不确定那个女人的『眼睛』是否好到看得见自己。 像彰子那样的通灵能力很少见,光凭『眼睛』来说,彰子算得上是当代第一,她连飘逸的些微神气都能精确地掌握到。 伫立在土墙上的风音环顾四周,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在寻找什么。看她那样子,完全没有发现隐形的六合。 一阵振翅的声音啪沙响起,风音伸出手来,一个漆黑的影子飞落在她手上。是只双头乌鸦,低声鸣叫着。 乌鸦张开鸟喙时,可以清楚看到风音一阵颤抖,耸起了肩膀。 『……知道了吗?』 从鸟喙发出来的,不是乌鸦的叫声。因为不时分岔龟裂,听不太清楚,但是,可以确定是男人的声音。 风音沮丧地垂着头。乌鸦闭上鸟喙,移到风音肩上。右头跟发出男声的左头不一样,将鸟喙贴近她的脸颊,仿佛在安慰她。 微微响起的乌鸦叫声跟一般乌鸦不一样,而是低沉的鸣叫声。风音浅浅笑着,一身轻盈地跳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了。 六合呆呆杵立着。 风音企图杀害六合的主人安倍晴明,刚才的她确实有破绽,只要攻其不备,就能轻易打败她。但是神将不能伤害人类,唯一能做的就是拘禁。 可是,现在的六合连那样都做不到,仿佛受到什么咒缚,全身僵直。 从左边乌鸦的鸟喙发出来的声音……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是…… 『该不会那男人……?』 六合不太流露感情的黄褐色眼眸震撼地摇曳着。 往上风处奔驰的昌浩和小怪快到朱雀大路时,突然停下来,躲到阴暗处。 心脏猛烈跳动,不是因为跑得太快,而是因为其他理由。昌浩一边拼命安抚扑通扑通狂跳的胸口,一边窥伺状况。 多亏有暗视术,视界非常清楚。虽然离大路另一头还很远,但是昌浩不但健康、视力又好,所以,立刻看到有一群手上拿着火把的人。 不由得跟昌浩一起躲进阴暗处的小怪,皱起眉头,歪着脖子说: 『不对啊,几乎所有人都看不见我,我干嘛要躲咧?』 『啊,我也这么觉得……小怪,你正好去帮我听听看那一群人在说些什么。』 小怪抬头看着昌浩。对了,顺便提一下,小怪站在昌浩正前方。 『咦?好麻烦哦。昌浩,你干脆像昨天的敏次那样用隐形术,自己去打探消息嘛。』 『如果有阴阳生在,搞不好会被拆穿。我们是私下行动,万一被发现,会连累到我父亲,所以一定要尽可能躲在阴暗处秘密行动,不能留下证据。』 『嗯,好像两个坏人的对话。』 小怪半眯起眼睛叨叨念着,昌浩也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朱雀大路约二十六丈宽,就算以昌浩的视力,也无法看清楚每一张脸。 有三个人拿着火把,加上其他没拿火把的人,一共七个人共同行动。拿着火把的人看似全副武装,应该是京职或检非违使,那么其他四个人可能是阴阳寮的人。 小怪从阴暗处出来,挺起身子,把前脚搭在眼睛上方,边嘟囔着:『嗯——』边锁紧眉头仔细看着前方。 『啊,是敏次,他今天又出来了,好辛苦,真有精神呢!』 可能因为撞见的人是他,所以他就带头出来巡视了。他的确是个认真又热心工作的人,但是过度努力会导致疲累。 『工作得太疲累,身体可会撑不住哦。』 『我真的觉得敏次很伟大呢。』 昌浩从阴暗处探出头来,把手搭在眼睛上,喃喃说着。但是在一旁听到这句话的小怪,背着昌浩苦笑了一下。 它暗自抗议:不,昌浩,你瞒着所有人,拼了命到处奔波,而且从不哭诉或埋怨,敏次绝对比不上这样的你。 小怪不愿说出口,是怕以言语来形容,会把昌浩至今的行动都变得庸俗了。 一阵风吹向巡视的那群人。风是来自朱雀大路南方的罗城门彼方。从这里看不见门的位置,就是从那里飘来了异样的妖气。 一股寒意伴随着紧张,窸窸窣窣地掠过背脊,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耳朵深处响起清脆异常的心跳声。 『来了——』 藤原敏次跟在壮年的检非违使后面,紧握着缠绕在左手上的念珠。 昨天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状态下撞见了百鬼夜行,所以只能隐身躲过去。但是今天不一样,有阴阳生同僚,还有腰际佩戴刀剑的检非违使与他同行。 为了京城居民的安宁,必须在这几天内收服那个百鬼夜行。 新来的女御才刚入宫一个月,也就是十二岁的藤壶女御,说她年轻,还不如说稚嫩来得贴切。 敏次听赤染卫门4,这位女御听到有百鬼夜行出现,非常害怕。赤染卫门是他父亲的知己,认识服侍藤壶的侍女,所以托他的福,敏次觉得自己跟女御的关系比跟中宫亲密。以『亲密』来形容,似乎有些踰矩,但是敏次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取代,所以一直把这样的感觉埋藏在心底。 『藤原大人,你是在这一带碰到了那个百鬼夜行吗?』 带头的检非违使回过头问,敏次点点头,小心地观察四周。 『是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为了谨慎起见,我白天还用竹签占卜过,结果显示今天出现的机率相当高,所以请小心……』 敏次的话还来不及说完,旁边的阴阳生同僚就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声。 『那是……』 敏次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屏住了气息。 是昨晚的百鬼夜行,浓稠的黏膜笼罩全身,看不清楚全貌,但是,可以确定是昨晚那个百鬼夜行。 『就是那个,果然出现了!』 『什么!?在哪 ?真的有一群怪物吗?在哪?』 检非违使争相询问,敏次从怀里抽出几张符咒,塞给他们。 『请拿着符咒,这是驱魔符咒,只要有这个,即使被妖气包围也能保命。』 敏次把检非违使的人身安全和掩护任务交付同僚后,自己冲向了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好像在寻找什么,缓缓前进,边巡视周遭状况,边把浓稠的黏膜当成触手般扩张开来,摸索着确认道路。 好几只触手的其中一只,突然用力翻腾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目标,百鬼夜行停下脚步,看准了哪里似的笨重地改变了方向。那样子就像没有壳的大蜗牛蠕动着。 敏次站得四平八稳,打出了手印。 『邪灵啊!——』 『哇,好像很大只的鼻涕虫。』 『说蜗牛嘛,害我满脑子都是那个画面。』 小怪对昌浩简洁的感想提出抗议,然后定睛观看百鬼夜行瞄准的目标。跟小怪一样投注视线的昌浩,看清楚那个目标后,微微张大了眼睛。 『那是……』 那是昨晚看到的微弱灵魂,仿佛就要消失般,飘呀飘地徘徊着,那波动眼看着就要灰飞湮灭了。 百鬼夜行在追他吗? 『为什么呢?那样的灵魂不够吃吧?』 『灵魂好吃吗?有肉的人类吃起来口感比较好吧?』 听到昌浩这么率直的疑问,小怪露出不知如何回答的苦涩表情,心想:多么率直的想法啊,就某个角度来说还有点恐怖呢! 背后出现微弱的气息,昌浩头也不回地询问那个气息的主人: 『六合,发生什么事了?』 六合没有回答,昌浩无法判断他是无事可回报?还是不想说? 昌浩回头一看,六合现身了,但仍极力压抑自己的神气,如果没有通灵能力,可能还是看不到他的身影。 『你的表情好可怕,怎么了?』 昌浩又问,但六合只是沉默地看看他,然后把视线转向小怪。回过头看的小怪感受到他的视线,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干嘛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腾蛇,你……』 六合才说到这里,就被尖叫声打断了。 『哇啊啊啊!』 昌浩和小怪赶紧往前看过去。 那个诡异的百鬼夜行——披覆着黑色黏膜、像大蛇一样的怪物群,正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包围检非违使等人,步步逼近他们。 敏次站在稍远的地方,用驱魔咒法拼命弹开企图围住他的黑膜。 昌浩瞪大了眼睛说:『糟糕,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吃掉!』 正要冲出去时,六合从背后抓住了他的手臂。小怪绕到昌浩面前说: 『慢着,你现在冲出去,即使救了他们,也会被逼问来这里做什么!』 小怪这句话狠狠地掴了昌浩一巴掌,他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他是在凶日偷跑出来,所以不但自己会惹祸上身,还会连累吉昌。 昌浩握紧拳头,看着被百鬼夜行攻击的阴阳生们。 检非违使拔出刀来用力挥舞,但是一般的刀完全伤不了百鬼夜行。黏滑的触手两三下就夺下了刀,砍入触手的刀刃转眼间就碎裂了。 阴阳生们紧握符咒,打出手印,拼命念着真言,但是,已经失去原来面貌的怪物还是逐渐逼近他们,浓稠的黏膜大大扩展开来,像嘴巴一样。 会被吃下去—— 他们冻结的喉咙再也念不出神咒或真言,吓得缩成了一团。在他们面前展现出压倒性强势的百鬼夜行,眼看着就要扑上去了。 只有敏次一个人在应战,但是他迟早也会被吞没。没了形状的百鬼夜行一咆哮,他的神咒就被消灭了。 『不行,我不能不管他们!』 昌浩焦虑地大喊,正要甩掉抓住自己手臂的六合的手时,眼角突然闪过一个黑影。 是随风飘摇的深色长布条。 『六合,那条布一般人也看得见吧?』 『啊?这条布本身具有力量,所以,只要你希望那样的话……』 『借我!』 这么说之前,昌浩已经抓住六合身上的长布条,用力扯下来,在目瞪口呆的六合和小怪面前把布条披在身上,甩开六合瞬间放松的手,冲了出去。 小怪哑然看着这一切。 『那身打扮好像哪里来的夜贼……』 它记得看过用一大块布裹住脸和上半身的人,拿着大刀威胁旅人。 满脸无奈的小怪正要追上昌浩时,被六合叫住了。 『腾蛇……』 那声音听起来出奇地僵硬、严肃,教小怪无法漠视。 它回过头,看着六合。六合单脚蹲下,露出难得一见的紧张表情说: 『岦斋还活着。』 夕阳颜色的眼睛震荡着。 六合的眼睛不会说谎,也没有理由骗人。 『怎……怎么可能!?』 小怪的眼睛张得斗大,用嘶哑的声音叫喊着。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接着说: 『我听到了声音,那的确是岦斋的声音……那家伙还活着。』 插图img01 4赤染卫门是日本古代杰出的女诗人,曾侍奉藤原道长之妻伦子及女儿中宫彰子。 第四章 『嗡波比旁巴达巴哩、巴夏哩达拉罕多马旁巴哩咭、波达参马拉……哇啊!』 念着真言的敏次,被伸过来的触手抓住了脚而失去平衡。 乌纱帽和符咒飞了出去,握着的念珠也被扯断,珠子散落一地。 『敏次!』 眼看着敏次就要被妖魔吃了,在另一个地方被逼入险境的阴阳生们惊声尖叫,但是他们很清楚自己的能耐,敏次无法应付的妖魔,他们也对抗不了。 这时候,像他们这种专研阴阳道的人,一定会想起大阴阳师。 想起那个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是拥有现今仍以最强的咒力自豪的天赋才能,被称为当代第一、高高在上的老人。 『晴明大人,救救我们啊!』 如果有言灵,那么大阴阳师的名字应该也算是吧,若是叫喊出来,说不定会从哪儿冒出援手来……谁来都行,都无所谓,只要能将他们救出险境!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锐利的咒言划过,爆出银白色闪光。 就要吞噬阴阳生们的百鬼夜行怪物群,瞬间炸开来。 咻咻冒着白烟、糊成一团的百鬼夜行畏惧地往后退。 『嗡巴喳拉巴咭哩霍拉曼达曼达温哈塔、嗡撒拉撒拉巴喳拉哈拉坎温哈塔、嗡巴喳拉呜基尼亚凯拉夏亚索瓦卡!』 突然出现的娇小身影,用真言通力弹开再次发动攻击的百鬼夜行群,掀起深色长布条,单脚着地,用打出来的刀印在地上画出一条横线。 笔直的横线微微发出光芒。 百鬼夜行发出愤怒的咆哮,狠狠冲向了来历不明的术士。术士的脸藏在布条下,只能从缝隙隐约看到他张开了嘴大喊: 『禁!』 迸出来的灵力筑起了看不见的壁垒。猛冲上来的百鬼夜行,个个撞得粉身碎骨。 被弹出去的怪物,黏答答地聚集起来,将目标转向了敏次。连原本围住检非违使的妖魔们也转过身来,同时朝向了敏次。 阴阳生们惊叫:『敏次!』 敏次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同时遭受这么多妖魔袭击,不可能活下来。 『仙女啊……!』 突然高高举起手的敏次,被涌上来的妖气捆住了,阴寒的冷风飕飕掠过他的脸颊。 就在那一刹那,刮起了灼热的疾风,一道银白色闪光从他眼睛的缝隙贯穿眼前。 那是强烈的神气,迸射开来,震慑了敏次的身躯。 他胆战心惊地张开眼睛,看到了这样的光景—— 两个修长的身影站在他眼前。一个是黑色长发在火焰映照下飘扬,手上拿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长枪的年轻人,刀刃一挥,扑上来的异形就被砍成两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消失殆尽。另一个身影是…… 敏次一阵愕然,他认得这个身影。他永远忘不了那凄绝、可怕的通力——那身影正是十一月下旬时,出现在皇宫内的大红鬼。 冻结般僵硬的敏次,把视线转向同伴们,想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与其他妖魔对峙。已经失去形状但仍具有意志的那个黏滑体,伸出了触手,伺机而动。 敏次拼命挣扎,企图挣脱恐惧的咒缚,他不能把同伴们交给那个分不清是敌是友的家伙。 这个来历不明的术士,力量跟恐怖的百鬼夜行不相上下——哦,不,力量比百鬼更强大,而且还带着应该是他部下的两只鬼。 周围充斥着强烈的妖气、清凉的神气和撼人的灵气,卷起了重重漩涡。 从未遭遇过如此恐怖事件的阴阳生们,早已撑到极限,昏过去了。 昌浩用眼角余光确认状况后,悄悄喘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布下保护阴阳生们的结界就行了。 他一步步靠近他们,打出手印。 『咦?』 突然,一个『影子』掠过视野一角。昌浩的眼睛不由得追着影子跑。 是那个微弱的灵魂,可能是受到神气与妖气交杂的狂流影响,形状愈来愈清晰了。 是个年轻男子,年纪跟昌浩的哥哥成亲和行成大人差不多,穿着没见过的老旧、寒酸的衣服,模样憔悴得令人看了真不忍心。 他与昌浩的视线正面交会后,安下心来似的垂下了眼角。 ……找到了…… 昌浩的注意力一时被那个影子拉走,百鬼夜行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挣脱咒缚的敏次,也同时打出了手印。 敏次的目标不是百鬼夜行,而是昌浩,因为他不能放过来历不明的术士。 红莲发现后,立刻召唤火焰蛇。当六合回过头看时,火焰蛇正狂扭窜起。 但是,敏次的法术比红莲的火焰蛇快一步完成。 『邪灵啊,邪灵啊,快回去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灵力的狂流激烈地扭摆着,扑向了昌浩。 『不会吧!?』 昌浩不由得大叫,这个状况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百鬼夜行为了闪躲敏次的攻击,暂往后退。红莲和六合同时采取了行动。 红莲的火焰蛇捆住了百鬼夜行,六合的长枪随后砍向妖魔们。 昌浩反射性地向前一步护住灵魂,对空画出了五芒星。但是慢了一步,来不及了。 『——!』 敏次的法术直扑昌浩,被余波扫到的灵魂瞬间幻灭无踪。昌浩脸上的长布条微微滑落,幸亏红莲的火焰形成强光,遮住了他的脸。 『唔……!』 红莲差点喊出昌浩的名字,但是一想到敏次在场,立刻咬住了嘴唇。 灵力炸开来,昌浩发出惨叫声,被远远弹了出去。六合一跃而起,在昌浩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昌浩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六合把手放在他嘴边,还有微弱的呼吸,再摸摸他的脖子,还有强力的脉动,确定他只是昏了过去。 六合难得吐了一口大气,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了,再把长布条披回昌浩身上,然后站起来看着红莲说:『不用担心,他没事。』 是即将形成的保护罩和六合的长布条救了昌浩,否则被具有相当力量的阴阳师发射出来的法术击中,不可能安然无事。 全身血气尽失的红莲,听到六合这么说,才勉强振作起来。他颤抖地喘着气,偏过头狠狠瞪着敏次。怒气从他全身涌上来,与强烈的神气相结合,敏次仿佛被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僵硬。 但是,红莲就这样放过了敏次,把视线转向企图乘机逃走的百鬼夜行余孽。 『别想逃!』 红莲低声咒骂,把不能发在敏次身上的怒气全都发泄在妖魔身上。喷散出来的强烈神气转为红色,化成无数的火焰蛇层层纠缠,勇猛前进,瞬间烧光了黏滑的百鬼夜行。 火焰烧光了所有东西,烧得百鬼夜行连碎片都不剩,消失殆尽。 插图p077 敏次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但是,两只鬼带着来历不明的术士离开后,他马上虚脱地跪了下来。 检非违使们和同伴们都昏过去了,只有他一个人从头看到了尾。 他吞了一口口水。 当深色长布条被掀起的刹那间,他瞥见了那个娇小术士的脸。 那是还带着稚气的一张脸,颇像正因凶日请假的阴阳寮直丁。 敏次茫然地嘟囔着:『不会吧……不可能……』 然而,他全然没发现,停在柳枝上的黑影清楚看到了整个过程。 黑色双头乌鸦稍微动了动身子,柳枝却没有丝毫摇晃。 左边的乌鸦张开鸟喙,低声咒念:『……安倍晴明的继承人……』 右边乌鸦咕噜噜地轻声鸣叫着。左边乌鸦的鸟喙几度开开阖阖,黑曜石般的眼睛瞪得斗大。 『可恶的晴明!』 * ……吧。 咦,什么? ……去吧。 你说什么啊? 我听不清楚。 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告诉我什么? …… 说清楚啊—— * 昌浩张开了眼睛。 头脑还没清醒过来,一张白色的脸就映入了眼帘,夕阳色的眼眸担心地摇曳着。 『喂,你还好吧?认得我吗?』 昌浩眨了眨眼睛,缩起了下颚。 『嗯,我没事,只是头还有点昏。』 昌浩一个深呼吸,再连眨好几次眼睛后,用力撑起了上半身。 这才发现自己身在安倍家附近的无人废墟里。 『我们再大胆,也不敢把昏倒的你直接带回家。』 小怪摆出坐姿,说得很沉重。昌浩不解地看着他,偏着头说: 『咦,为什么?啊,六合,谢谢你的长布条。』 不谢。六合简短回应,从昌浩手中接过长布条,用向来 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小怪的后脑勺。小怪感觉到视线,稍微动了动身子。 他们两人一致认为,把意识不明的昌浩直接带回安倍家,会发生大事。 首先,彰子会惊声尖叫、吉昌会脸色发白、搞不清楚状况的露树会惊慌失措。然后,重点来了,晴明会把扇子往手上一拍,嘴角露出微笑。 对小怪和六合来说,最后这个最恐怖。 为了谨慎起见,昌浩用力拍拍自己的身体,检查有没有骨折。他不觉得哪里痛,只觉得胸部特别沉重,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想,可能是肋骨出了什么问题,可是又没有胸部疼痛而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所以应该是中了法术的后遗症。 凶日还剩一天,既然已经收服了那个百鬼夜行,明天就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应该不会影响到后天的出仕。 这么判断后,昌浩纵身站起来。很好,没有异状。他试着伸伸胳臂、前弯后仰,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怪和六合看着昌浩,悄悄松了口气。太好了,不会挨晴明的骂。 『我睡了多久?』 『那算是睡吗……』 小怪沉吟了一下,带着叹息回答他。 『大概一个半时辰吧,你好像有点脑震荡,所以我们想最好不要搬动你,先在这里看看情形。』 有一半是实话。 这样啊。昌浩点点头,走出外面,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微阴,风也冷得刺骨,可想而知,贵船应该下雪了。 突然,眼角热了起来。 『咦……?』 视线晕开来,出现了现实之外的影像。 雪花纷纷飘落,传来冷风的呢喃,眼前出现被截成四角形的白光。 胸部好沉重,无可奈何的沉重、悲哀。 昌浩身子踉跄了一下,六合从后面撑住他。小怪绕到他前面,直立起来,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了?昌浩,你没事吧?』 昌浩显得有些恍惚,眨了几下眼睛后,点点头说: 『啊,对不起,总觉得……』 他突然想起,他看过这个光景好几次。 那是他连日来的梦境,栩栩如生,但一醒来就不复记忆。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呢? 『我好像……不太好,最好回去睡觉。』 『好啊,你被那个虽然修过驱魔法术,却没什么实际经验的烂阴阳师的法术击中了,所以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小怪的说法,让昌浩不由得噗哧笑了出来。 『小怪,你说得太过分啦!敏次很用功呢。』 『不,他连敌我都分不清,比现在是菜鸟,但将来应该是能干阴阳师的你更糟。』 『六合,我可不可以当作小怪是在称赞我?』 有点不开心的昌浩指着说得慷慨激昂的小怪,抬头看着六合,六合避不回应。 真是的。昌浩这么碎碎念着,一把抓起小怪的脖子,往安倍家走去。六合隐形了,所以只听到昌浩的脚步声。 冬天的黎明来得慢,所以天色还很暗,完全感觉不到黎明的气息。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昌浩停下来观看东方天空时,突然出现一大片黑影,小怪立刻跳离两丈远。 『哇,是孙子!』 『哇——!』 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小妖,不断跳到被压扁的昌浩身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小怪看得目瞪口呆,片刻后,偷偷擦了擦眼角。 『呜呜,好可怜,虽然是例行公事,可是,没想到会发生在回程上……』 平常都发生在去程上的『一天一压』,今天似乎有些微改变。这是小妖们不管昌浩本人愿不愿意,每天都要来一次的日课。 『听说你在凶日中,所以我们都没出来呢!』 『后来听说你出来走动了。』 『我们就赶快来啦!』 『太好了,赶上了。』 『对吧?孙子!』 老样子,又贴心地在『孙子』的地方来了个大合唱。 『……』 大概是整个人虚脱了,昌浩就那样被压着,动也没动一下,半闭着眼睛,无声地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因种种因素身心俱疲的昌浩,爬过耸立四周的墙壁进入庭院时,还差一个半时辰就黎明了。 十二月上旬,卯时过一半,太阳就会在东方天际露脸。平常这个时候昌浩已经出门工作了,但是今天休凶日假,所以可以从现在起小睡一会。 『有空闲真好。』 他脱下狩衣、裤子,匆匆钻进了宽松薄衣里,闭上了眼睛。 小怪看着脱满一地的狩衣、裤子,摇头叹息,用小手灵活地帮他叠衣服,但还是有点难度,所以看不下去的六合也伸出了援手。 没多久,昌浩就发出了规则的鼾声,小怪坐在折好的衣服旁,脸上的表情一变。 在这之前,小怪一直努力装出一切如常的模样,不让昌浩发现有把刀正插在它心中深处。 身旁有隐形的六合气息。 《腾蛇啊——》 呼唤声直接敲击着小怪的耳朵。它点点头,眯起眼睛说: 『嗯,我知道……放心吧。』 说完,小怪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那个男人还活着,还活着。 六合说他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几天前有个攻击晴明的神秘女术士风音,六合只是听到从她的乌鸦嘴巴发出来的声音,但是,六合应该不会听错。 不,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将中,最不可能搞错的就是小怪自己。 小怪锐利的爪子,刺进了铺着木板的地面。 那个男人还活着……不,不可能!那家伙已经死了,五十多年前就死了。 重大的冲击,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抚平,所以当百鬼夜行攻击昌浩时,小怪——红莲的支援才会慢了半拍。 这是极大的失误,因为自己心情的动荡,使昌浩陷入了险境。平常像敏次那样的攻击,他一只手就可以瞬间摧毁了,刚才他却来不及反应。 小怪低头看着沉睡的昌浩,喃喃念着: 『喂,你……』 如果知道一切,你还会呼唤我的名字,把你的手伸向我吗?…… 脑袋深处刺痛不堪。眼皮好热,眼角好冷。 张开眼睛,只见天花板迷蒙地摇曳着。 『我……干嘛哭呢?』 插图p087 他坐起来,揉揉红肿的眼睛。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一直哭个不停,哭到头痛欲裂。 他做了很悲哀的梦,可是怎么会因为一个梦,内心变得如此沉重呢? 『梦的确会有影响,可是……』 『你脸色很差呢,昌浩,眼睛都红了。』 听到小怪说他眼睛充血泛红,昌浩立刻抱着头说: 『哇,等一下要用手帕冷敷才行……』 这时候,要来叫醒昌浩的彰子进来了。 太阳已经升起,从高度来看,应该刚过巳时。 『昌浩,你起来……了……』 突然,彰子倒抽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昌浩,你带了什么人回来啊!?』 昌浩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疑惑地歪头皱着眉,小怪也一样。 『彰子,你在说什么啊?』 小怪这么问。彰子指着昌浩说: 『在那里啊,一个男人,啊……小怪可能看不见。』 『什么!?』 小怪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彰子的通灵能力强过昌浩,甚或强过晴明。至于小怪等神将,平常不会特别去意识那种东西,所以不会注意到。 小怪赶紧回过头去看着昌浩,集中意识。 『咦?咦,怎么了?什么事?』 小怪看着惊慌失措的昌浩好一会后,回过头对彰子点了点头说: 『真的呢!』 『对吧。』 只有昌浩一个人在状况外,大叫着: 『到底怎么回事嘛!?』 第五章 吃完早餐后,昌浩被小怪和彰子拉到了晴明的房间。 听完他们两人的叙述,连晴明都张大了眼睛,但是他很快瞥了昌浩一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说:『没错,潜入了很深的地方,难怪你没发现。』 小怪满脸苦涩地沉默着,有它跟着昌浩却还发生这种事,是一大失误。 昌浩乖乖坐着,晴明偏头问他:『你都做什么梦?』 昌浩被问得咿咿呀呀,因为每次醒来就忘了是什么梦,所以他自己也不清楚。 据实以告后,晴明嗯嗯地点了点头。 思考了好一会,晴明将视线转向陪在昌浩身旁、正愁眉苦脸的彰子,露出『好爷爷』的笑容说:『彰子小姐有感觉到什么吗?』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彰子屏住了气息。 『啊,我……』 『没关系,你说说看。老实说,你的「眼睛」比我或晴明都可靠。』 小怪催促着犹豫的彰子。彰子惊慌地看看它,再看看晴明,晴明也跟小怪一样,对她点了点头。 彰子注视着昌浩——不,正确来说,是注视着昌浩体内的灵魂。 『他好像不断说着……我想回去、我想回去,光重复这句话,一次又一次。』 哭着说他想回去。 归去吧。 小怪抬头看着昌浩说:『昌浩,你有什么感觉吗?』 『完全没有。』 昌浩摇摇头,问彰子:『他真的这么说?那么,我会哭是因为这个人啰?』 『应该是,他好像一直哭诉着他想回去。』 『回哪里?』 『不知道……』 彰子摇了摇头。 潜入昌浩体内的那个灵魂,只是不断说着他想回去。 『这个人好像知道我看得到他,拼命重复着那句话。』 告诉他们,我想回去,求求你,告诉他们。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所以—— 『可是,他会不会是忘了要回哪里去呢?』 彰子这么猜想,晴明和小怪都表示同意。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这个男人想回去,可是满心只充塞着那样的期望,却遗落了最重要的部分。 这时候该怎么做,晴明知道方法,但是他看着小孙子,叹了一口气。被叹了这么一口气,昌浩不悦地开口说: 『怎么了?干嘛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要说什么就请说嘛。』 晴明放下环抱胸前的双手,拿起书桌上的扇子,啪一声打开来。 瞥了昌浩一眼,老人又深深叹了口气,先阖起打开的扇子,再打开来。 『爷爷……如果您有什么话要说,请干脆一点,一次说清楚。』 口气有点冲的昌浩这么呛声。晴明看着他好一会,再将视线抛向遥远的某处,用双手掩住了脸。 小怪眨眨眼睛,心想:总不会又要使出久违了的那一招吧? 它赶紧不动声色地躲到彰子身旁避难。彰子疑惑地看着它说: 『小怪,你怎么了?』 小怪把前脚按在嘴巴上,小声说: 『听我的,暂时保持沉默,不然会被台风尾扫到。』 『咦?』 这么反问的彰子,觉得气氛不对,抬起头来时,战火已经点燃。 『唉,好没面子、太没面子了。我还以为你有进步了,正安下心来替你高兴,没想到你被这种来历不明的死人附了身,还浑然不知。我不记得有这样教过你啊,昌浩。』 『说得也是,我也不记得你有教过我什么。』 『对了,连高淤神降临都不知道,成何体统啊!唉!不过,对方是名列创世纪神话的神,所以也难怪你没发现啦。』 『说得也是。』 『但是、但是……孙子啊,再怎么样,你也不该连醒着时都没发现啊!爷爷好没面子啊,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呜呜呜……』 『是吗?』 晴明装出哭泣的样子,昌浩狐疑地看着他,额头上爆满了青筋。 这是很久不见的祖父对孙子的无聊战争。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再这样下去,那个附身的男人会耗尽你的体力、气力、灵力,你会啪哒倒下去啊。』 晴明用扇子指着昌浩,昌浩脑中响起某种东西清脆碎裂的声音。 啪! 昌浩猛地站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 一阵晕眩…… 『咦?』 昌浩突然向后仰,就那样倒了下去,背部撞到堆积如山的书本,书啪啦啪啦垮下来,把他淹没了。 袖手旁观的小怪心想:不只是小妖们,连书都要把你压扁,真可怜啊。 彰子第一次看到晴明对昌浩的舌战,看得哑口无言,当书堆垮下来扬起漫天灰尘,她才回过神来。 『哎呀!昌浩,你没事吧?』 她赶紧把书拨开,挖出昌浩。昌浩摔得四脚朝天,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几乎不曾像这样在猛然站起来时头晕。今天他有吃早餐,也有好好睡觉啊——虽然只睡了两个时辰。对了,收服百鬼夜行时撞到了头……可是,也没什么问题,平安回到了家啊。 『看吧,我就跟你说嘛。』 晴明转了转眼珠子,露出百般无奈的表情。 如果像高淤神那样,趁昌浩睡着时,只在短时间内完全附身也还好,这个灵魂却是在昌浩醒着时也滞留不去。 一个躯体存在着两个灵魂,会对肉体造成很大的负担。 晴明遥望着远方,仿佛在回想什么。 『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因为种种原因,把住在某个湖的龙神藏在体内,那时候也整整睡了十天呢。』 『啊,对、对,若菜很担心你,一直守在旁边看护你,你还很开心呢。』 小怪猛点头。晴明露出落寞的神色说:『我每天都很忙,几乎没有时间休息,所以想到她一直在忍受寂寞,我就于心不忍呐。』 望着用袖子按住眼角的晴明看得出了神的彰子,这才回过头来问还躺在地上的昌浩:『若菜是谁?』 『就是我奶奶,我没见过。』 晴明和小怪不管虚弱地躺在地上的昌浩,自顾自地开起了往事大会,所以一直隐形的天一赶紧现身说: 『你没事吧?我带你回房间,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吧,手给我……』 天一的手才刚伸出来,就被一个影子轻轻拉了回去。 『天贵,你才刚痊愈,不必做这种事。喂,晴明,我带他回房间了。』 跟主人打过招呼后,朱雀一把将昌浩扛到肩上,大步走出了房间。天一面露微笑跟在后面,彰子也慌忙跟上去。 挥着扇子目送他们离去的晴明,在脚步声消失后,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隐形的六合现身,单脚跪坐在小怪旁边。 『是我的失误。』 『大概是昌浩下意识地挺身保护了那个灵魂……因为我没有感觉到什么恶意。』 六合这么说,小怪点点头,晴明的嘴角渗出了苦笑。 昌浩应该能勉强躲过敏次施放的攻击法术,但是那么做,那个灵魂就会烟消云散。 晴明啪地打开扇子说:『昌浩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梦呓了?』 小怪眨眨眼睛。的确,自从收服穗积诸尚以来,昌浩几乎每天梦呓。 『只有跟彰子同床那天没事。太有趣了,女人真的很坚强呢!』 笑起来的晴明,八成想起了很久以前去世的若菜。 他又啪地阖上扇子,将视线移到桌上,上面排列着无数的竹签。 『我对诡异的百鬼夜行做了占卜,结果令人心惊胆颤。』晴明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风从活人绝对到不了的异界之地吹来……附在昌浩身上的男人和百鬼夜行,都是随着那阵风来到了京城。』 小怪瞪大了眼睛。 那正是大蜈蚣说过的意义不明的话——深过黑暗的根之国,出现了征兆。 『原来……根之国就是亡者居住的黑暗深处?诸尚是被自称风音的女术士唤醒的,那么,那个男人会不会也是……』 听到风音这个名字,六合眯起了眼睛。 她好像在找什么……究竟在找什么呢? 晴明摸着眼睛呆滞的小怪的头说:『六合都告诉我了。』 小怪小小的身躯整个紧绷起来。 『红莲,岦斋已经死了。』 『可是、可是,六合说听到了他的声音!』小怪的声音颤抖着。 晴明眯起眼睛说:『他死了。放心吧,你只要不再犯同样的过错就行了。』 晴明用瘦削的手一次又一次地抚摸小怪的头,闭起眼睛。 小怪挤出痛苦的声音说『帮我封了』的模样,还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拜托,帮我封了,让我不会再犯错。 我不 要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火焰、最强的力量,如果不帮我封了…… 就杀了我——! 『去昌浩那里吧,他应该在等你。那小子从小看不到你,就会到处找你。』 晴明往小怪背上一拍,小怪便沮丧地离开了房间。等它进了昌浩的房间,一定会努力装出开朗的表情,一副没什么事的样子。 不会让昌浩发现它心底深处如刀割般的痛楚。 晴明很了解这一点,所以更加心疼。 以前天后曾经说过,人类觉得很遥远的事,对他们神将来说,就像昨日一般清晰。 『六合,你太冲动了。在告诉红莲之前,为什么不先来通知我?』 晴明的声音有些严厉,六合垂下了眼睛。 『对不起,我有点乱了方寸。』 『我想也是,一点都不像你。不过,情有可原,我的心也凉了半截。』 前几天,风音告诉过他,派她来的人是跟他也很熟的人。 当时,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但是立刻被他否定了。不可能,那家伙已经死了,可是,风音那张脸…… 他心中有个无法抹灭的扭曲伤痕;一个长久以来不曾疼痛过的伤痕。风音的容貌让他想起了这道伤痕,逼得他再不愿意都得去面对。 『他不可能还活着,但是……』 晴明握着扇子的手已然发白,六合注视着晴明的侧脸。 老人眼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淡淡一笑,喃喃说道: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这次,我会亲手杀了他。』 风音在暂时栖身的草庵中,抱膝而坐。 『伤脑筋……』 她好像真的很烦恼,皱起眉头,下巴搭在膝盖上。 停在她肩膀上的乌鸦,安慰她似的低鸣着。 『没关系,是我不好,可是、可是……』她抬起头,看着乌鸦。『谁知道蛇血的返魂术会影响到几百年前死去的人呢?你说是不是?嵬!』 双头中的右边乌鸦发出低鸣声,表示同意,左边乌鸦保持沉默。 『我更不知道从黄泉吹来的风会影响到怪物啊!我只是照宗主的指示去做而已。』 她老是挨骂,似乎堆积了不少郁闷。嚷嚷了一阵子后,她叹口气,抱住了头。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失误……』 没有监督到最后,的确是自己的错。 为了在京城引起混乱,转移首屈一指的安倍晴明的注意力,风音受主人之命让穗积诸尚还魂。 诸尚是怀恨而死,所以即便灵魂到了黄泉,怨恨还是留在人世间。心怀怨恨的灵魂没那么容易投胎转世。诸尚被怨恨缠住的灵魂还滞留在黄泉,哪儿都不能去。 风音施行的返魂术,强行撬开了黄泉之门,把诸尚叫回了今生。 但是,没想到余波荡漾。 主人的命令是杀了安倍晴明,但是她没做到。而蛇血的返魂术做得不够彻底,把别的东西都唤来这世间了。 她的能力超乎常人,这是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认同的事。宗主也知道,所以才把这次任务指派给她,她却辜负了宗主的期待。 ——这是多么大的失误啊,完全辜负了宗主! 胸口阵阵刺痛。风音背靠着草庵的柱子,喃喃说着: 『被黄泉瘴气吞噬的怪物,会变成怎么样呢?』 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第六章 凶日结束,昌浩又出仕了。 一进入十二月,一年很快就结束了。十一月的例行活动繁多,基层人员昌浩被杂事追着跑,疲于奔命。 忙起来时,他就会马不停蹄地努力工作,一刻也不休息,所以阴阳寮的同僚对他的评语渐渐好转。 卧病在床的藤原也几乎痊愈了,很快就能像以前那样出仕,回到工作岗位。为了感谢昌浩不辞劳苦为他所做的事,他送给了昌浩高级的丝绸衣服。 这是昌浩第一次拿到朝廷薪水以外的收入。在这个时代,当然可以用货币购物,但是也可以以物易物。这些丝绸衣服可以用来换米、盐,或是等值份量的棉织品。 基本上,薪水微薄的专职阴阳师,都必须靠这种外快来维持生计。 昌浩天还没亮就得出门,傍晚时才能回到家。因为年关将近,杂事堆积如山,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对昌浩来说有点辛苦。 身体健健康康的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的昌浩拖着一个大麻烦。 『我想……如果我在这时候倒下去,「安倍昌浩虚弱说」就会成立吧……难道只有我这么想?』 为了把阴阳寮本月历表年关特别篇分送到各省厅,正磨着墨的昌浩铁青着脸说。 坐在旁边的小怪,担心地抬头看着他。 『不,我也这么想。』 『就是啊……休息一下。』 他把手停下来,放在桌子上,用力吐气,把胸口的气吐得精光。 光安安静静坐着,就觉得喘;光起个身,就觉得疲惫,荒谬到不能告诉任何人。 突然觉得脖子上有股刺人的视线,他赶紧再度开工。 小怪也察觉了,猛地回过头看。 敏次正站在角落,注视着昌浩,仿佛在告诉昌浩『如针刺般的视线』就是这样。 凶日已经过了一个多礼拜,但敏次还是会不时注视着昌浩,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昌浩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神色自若地磨着墨,其实心乱如麻。 『真糟糕……』 收服百鬼夜行那一晚,他用六合的长布条遮住了脸,可是好像被敏次瞥到了一眼。 如果有被看到,应该是在他遭到敏次攻击的时候,此外,他想不到任何可能性。 真的只是一瞬间而已,所以他想应该可以装傻蒙混过去。 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自从凶日以来,昌浩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虽然原因不是遭到敏次攻击,但是敏次很可能会这么想。 惨遭咒术攻击,治疗会比一般伤势花时间,因为法术对精神和灵体的影响远超过对肉体的影响。 『俗话说,病由心生嘛。』 看着小怪一本正经的脸,昌浩无奈地说: 『不是那样吧……被你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了……』 跟心无关,是真的有另外一个人住在他体内,一天到晚向他哭诉着什么,所以造成很大的精神负担。 还有敏次的猜疑。可能的话,他很想澄清,但是他找不到好办法。如果敏次当面问他那晚人在哪里,就可以全家人口径一致,编个故事糊弄过去。 敏次看着昌浩好一会,就转身消失在墙的另一头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凶日之前,敏次偶尔还会对他露出笑容,但是现在的情况好像有点倒退回去了。 心情好沉重。 昌浩今天的工作应该就是做这些,不会去其他地方了,所以小怪站起来,咚咚地小跑步到外廊,跟上了敏次。 小怪极力隐藏气息。只要它不刻意释放神气,敏次就不可能察觉到它的存在。敏次没有与生俱来的通灵能力,所以只要小怪彻底隐藏气息,他绝对看不到。 敏次边走边嘀咕着:『果然是昌浩的脸……可是他正在凶日中,不可能外出啊……问题是,他有过前科,由此来看……不,不对,我从没听说过他有那样的能力。』 『当然啦,他不必在阴阳寮里表现。』 『可是,昌浩是吉昌大人最小的儿子,也是成亲大人和昌亲大人的弟弟。如果因为是两人的弟弟,而拥有同等的能力,那么说不定……』 『不、不,成亲的占卜术的确很行,而且早早就当上了历博士5,但他只是擅长制作历表而已,昌浩在这个领域则完全不行,所以不能这样比。』 『但是,听说他们两人的咒术、念咒、祈祷,又都不及吉平大人……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我总觉得这方面是弟弟吉昌大人比较拿手……』 『没错啦,吉平的强项是预言,虽然没晴明厉害,但在寮内恐怕就属他第一了。』 不过,还有一个光荣6呢,所以很难说。 敏次很认真地思考着,小怪在一旁胡乱插嘴,但是敏次当然听不见。小怪悠悠哉哉地跟着敏次走了一段路后,差不多知道他怀疑到什么程度,就转身回到了昌浩那里。 『小怪,你跑哪儿去了?』 『我去策划应付敏次的大方向和对策。』 『什么啊?』 昌浩瞪大了眼睛,小怪只是对他笑了笑。 到底是什么事呢?昌浩偏着头边想边继续工作。小怪看着这样的他,把不时戳刺着胸口的疼痛悄悄埋在心底。 晴明叫小怪不用担心,而小怪自己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事情的真相。 它知道岦斋已不在人世,五十年前就死了。 可是,胸口为什么会有股挥之不去的不安呢? 正低头沉思的小怪,头顶突然被胡乱抓了一把,它讶异地抬起头来。 昌浩正盯着它看,什么都没说,只是抚摸着小怪白色的头。 这样抚摸了一会后,昌浩微笑着说: 『小怪,你睡一下吧。我知道,你半夜老是爬起来看我有没有梦呓。』 小怪眨了眨眼睛。 『所以啰,』昌浩笑笑,『时间到之前,你在这里睡吧。』 小怪看了他一会,终于低下头来,在昌浩旁边蜷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昌浩的手在它背上拍了一下,然后,小怪就只听到翻纸、磨墨的声音。 耳边响起沙沙的幽静音色,那是夏天的雨声,历历浮现。 同时,类似那声音的某种深沉、钝重的痛楚,紧紧攫住了小怪的胸口。 回到家的昌浩,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自己房间后,立刻倒在铺被上。 趴着的他连乌纱帽都没摘下来,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来探视他的彰子,看到他已经鼾声大作,叹了一口气。怕他感冒,替他盖上了好几件薄外衣。 然后,她在小怪旁边坐下来说:『小怪,不能把这个人从昌浩体内拖出来吗?』 彰子可以清楚看到深藏在昌浩体内的男人身影。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从住进安倍家后,她的通灵能力正逐渐增强。若能帮上昌浩的忙当然好,问题是,目前丝毫看不出这样的征兆。 『昌浩一天比一天衰弱了,可是每次醒着时,他都说他没事,强颜欢笑……我还宁可他对我说他很痛苦呢。』 彰子在膝上握紧了拳头,坐在她旁边的小怪『嗯』地沉吟了一声说: 『是啊,那家伙就是这么好强。不过最大的理由是不想让你看到他那样的表情。』 咦?彰子发出不解的声音。小怪眯起一只眼睛,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啦!光靠昌浩一个人是有点问题,但是他背后有当代第一大阴阳师,还有将来一定会成为阴阳头的父亲啊。』 『还有小怪和六合,对吧?』 『没错。』 小怪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环视室内一圈。 前几天凶日时看的书散落一地,昌浩最不会收拾房间了。他可能有他自己的想法,但是稍微排整齐一点,可以多出一些空间来。 没办法,小怪只好站起来,直立着蹬蹬地走向书堆,灵活地把杂乱堆放的书啪哒啪哒重新叠整齐。 彰子看到小怪这么做,也开始整理她附近的书籍和卷轴。 『小怪,你那里有没有这套和歌集?』 彰子抱着集数不齐的书,偏过头来问小怪。 『哪一本?』 『呃,《万叶集》第三集。』 『啊,有、有,给你。』 『谢谢。』 彰子伸出了手,但是差一点而没接到,书啪地掉到了地上。 昌浩听到声音,张开了惺忪睡眼。他看看掉落的书,眨了眨眼睛,慢慢爬了起来。 『哇……对不起,我睡着了。』 脸还呈现半睡眠状态的他,揉揉眼角,甩甩头,还戴在头上的乌纱帽掉了下来。 他撑着疲惫的眼皮,嫌烦似的像平常一样解开发髻,随便用手梳了一下。 眼睛看不出来是睁着还是闭着,一脸茫然地盘坐在铺被上。 『没关系,你睡吧,我们会安静地打扫。』 小怪径自抱着书,用两只脚在房间四处轻盈地走着。 彰子把《万叶集》照顺序排列起来,准备搬到空着的地方。 『昌浩,可以放在这里吗?』 被这么一问,昌浩露出还不清醒的表情,伸出手来说:『呃——那是什么?』 差不多该醒醒了。他啪啪拍拍脸颊,刺激大脑,让意识清楚起来。 确认过彰子手上的书后,一股强烈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 『咿……唔……』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起来,他不由得压住胸口,低声呻吟。 涌上来的冲动愈来愈强烈,瞬间蔓延到整个胸部,纷扰不堪。 『怎么了?』 呼吸不寻常地凌乱,胸口苦闷,撕裂般的疼痛掠过背脊深处。无法抚平的纷扰,像波浪般席卷而来。 昌浩颤抖地伸出手来。 『彰子,把书给我。』 被突发状况吓得呆若木鸡的彰子,赶紧把书交到昌浩手中。 昌浩翻开书,瞪大了眼睛,眼眸强烈摇曳着。重复几次深呼吸后,他才颤抖着叹了一口气说:『就是这个啊……』 经常在心底深处的声音。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回去哪儿呢?不记得了。为了什么呢?连这也忘了。 唯独依然渴望的意念,残留在他体内。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昌浩?』 小怪担心地看着昌浩,昌浩默默地把打开来的书放在小怪面前,给小怪看。 上面记载着不知是谁吟唱的凄凉悲哀的和歌。 ——若思念我背影,就献上神币,向神明祈祷。 『穗积诸尚长眠的墓地,是不是在九州大宰府?』 『嗯……好像在大宰府近郊。』 很久以前,曾经从东国7召集人手去防守九州北部沿岸。那些人大多是农民,被选中的家庭可以免除租税,但是由于必须交出主要维持家计的人,所以是很大的打击。 不过幸运的话,结束三年的任期后,还是能回到故乡。但是也有人承受不了严苛的任务,弄坏身子而一病不起,再也回不去了。 『他一定很想回去……』 彰子轻轻接过昌浩手中的《万叶集》,看着那本书的封面,眼波摇曳荡漾。 祈求再祈求,一心一意只求能够回去。但是这个男人……这个防人8却回不去了。 看到她眼角闪着泪光,小怪正经八百地叹了口气。 昌浩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做梦。 梦见昏暗的地方。 张开眼睛,只有老旧梁柱裸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再也爬不起来,只能等着被死亡的长眠吞噬。即便如此,还是祈求着。 我想回去。 快了,就快了。 再一个月,任期就结束了。到时,就能回去了。 回到思念的家人身旁。 回到冬天时大雪纷飞、一片严寒,思念的故乡。 不知道家人怎么样了? 刚娶的妻子、应该已经出生的孩子、年老的双亲怎么样了? 家中唯一维持生计的自己来到了这里,所以,他们一定吃尽了苦头。 但是,已经过去了。快了,就快可以回去了。 祈求再祈求。他想举起动弹不得的手,他想用手肘支撑身体爬起来……可是,他已经虚弱到连这样都做不来了。 无力地眨着的眼睛,闪过白色的东西。 ——自己只能转动眼眸,看着这样的光景。 『每次都是到此结束……』 昌浩垂下头,眨了眨眼睛。 视线迷蒙地晕开来,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拼命压抑涌上来的冲动。 胸口好疼,被炽热的东西紧紧攫住,呼吸急促起来,眼角发烫。 男人的夙愿充塞心头,无可奈何地撼动着自己。 昌浩压住胸口,紧紧咬住了嘴唇。 他了解想回去的那种意念。 他了解可能回不去时,那种瞬间淹没整颗心的绝望感,因为与异邦妖魔的血战,也让他差点见不到所爱的人。 能再见面,他不知道有多开心。 这个防人的心境也一样——不,经过时间的堆砌,说不定比自己的感受更深切、更沉重。 『我一定要帮他达成……』 因为防人是如此殷切地期盼。 第二天,昌浩趁打杂的空档,去问跟他关系不错的中务省官员,有没有以前的防人的详细资料。不论中务省管不管这种事,他都没有别人可以问了。 幸亏这个相熟的官员多少知道一些杂事。 『防人?你问这种事情做什么?』 『啊,我对防人之歌9有点兴趣……』 昌浩这么回答,对方觉得他很另类,笑了笑说会帮他找找看。 最近他都很认真出仕,也因此得到了不错的回应,所以他很开心。 『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出仕、回家,却跟和异邦的干部级妖魔厮杀一样累。』 昌浩抱着书,踉跄地走在通往阴阳寮的路上,小怪走在他旁边,微微抬高视线说:『你打算怎么做?即使查到了那个防人的来历,恐怕他想回去的故乡也不在了吧?』 『嗯……』 昌浩忧郁地叹了口气。 防人制度早在百年前就废止了,他的家人也早就不在世上了,有没有留下子孙都是问题。在严酷的税赋下,农民的生活非常困苦,失去了唯一可以工作的支柱,他们的生活过得下去吗? 『如果知道他来自哪里……说不定可以把他的家人找来。』 『怎么找?』 『就是……唉,不行哦?』 昌浩叹口气,神情沮丧。 把死去的家人找来,即使目的不同,实质上也是跟唤醒诸尚怨灵的术士风音做了同样的事——纵然,昌浩只是想让防人如愿回到家乡。 他就是无法漠视那殷切期盼的声音。 陷入苦思的他,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来说: 『对了,最近六合都没跟在我身边,是跟着爷爷吗?』 小怪半晌没有回应。 以为它会马上回应的昌浩,怀疑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小怪,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昌浩皱起眉头。 他顾自己的事都来不及了,根本顾不到其他事。六合是奉晴明之命,守在他身旁,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最近一回到家就直接上床了,所以没怎么在意,可是,六合的确不见了。 如果只是隐形,偶尔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所以昌浩会知道。 小怪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把嘴巴抿成一条线,好像拼命在搜寻辞汇。 昌浩不让它蒙混过去,一脸狠样地瞪着它说: 『小怪,你休想敷衍我。说啊,说啊!』 『说什么?』 突来的声音,把昌浩吓得跳起来。 『哇啊啊啊!』 『哇!』 昌浩不由得把手上的书抛出去,猛地回过头来。 敏次就站在他后面,满脸受到惊吓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 『敏、敏次……』 糟了! 被听见了、被听见了,听到了多少呢?当他在敏次看来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一个人喋喋不休时,敏次是不是从头听到了尾呢? 糟了,糟透了。 自从前几天收服诡异的百鬼夜行后,敏次看昌浩的眼睛就充满了怀疑。 怀疑当时那个来历不明的术士,会不会就是昌浩? 昌浩拼命挤出笑容说:『啊,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很冷,冷到让人缩啊缩啊,缩成了一团,可是说出口好像会更冷,所以只说了一半。』 『哦……』 『可不能小看言灵呢,而且,一过十二月中,就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想激励自己,绝对不能输给寒冷的天气,导致伤风感冒,哈哈哈哈。』 昌浩干笑着捡起掉满地的书,敏次俯看着他,露出『你真会掰』的表情。 『昌浩啊,你也说得太牵强啦。』 在敏次面前,小怪不能帮昌浩捡书,只能乖乖坐着,尽量压抑气息,不让敏次察觉到他的存在。 昌浩捡起所有书,正要往阴阳寮走时,敏次走到了他身旁。 差点被踢走的小怪,口中念念有词地抱怨着,移到了另一边。它很想踹敏次一脚,可是,现在必须尽可能减少他的怀疑。要把那晚出现的神将跟昌浩联想在一起,确实很难,但是,有晴明介入其中就另当别论了。 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闻名遐迩,人尽皆知。 昌浩偷偷看着用四只脚走得很活泼可爱的小怪,心中苦 思着敏次到底想怎么样。他怀疑的眼神让昌浩头疼,可以说是造成精神疲劳的原因之一。 『呃……』 昌浩正要开口时,敏次打断他说: 『昌浩,十二月初,你因为凶日请了假待在家里吧?』 『咦?啊,是的,我净身斋戒了三天,正好利用那几天查了些东西……』 他强装镇定,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看得一清二楚的小怪,感叹地缩起了肩膀。万不得已时,只好稍微现身一下,引开敏次的注意力,它不禁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在贱卖真面目。 『就在那几天,京城出现了来历不明的百鬼夜行。』 『啊,我听我父亲说了。不过,检非违使和志愿的阴阳生们四处巡逻,已经把它们歼灭了吧?』 『我们是有四处巡逻,可是,不是我们歼灭的。』 『这样喔?』 『是的。老实说,光靠我们根本对付不了百鬼夜行。』 『哦……』 昌浩含糊地回应,随便点了点头。 敏次的话愈来愈接近核心了。 『就在那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来历不明、拥有惊人灵力的术士,突然向我发动了攻击。』 『啊!你、你完全搞错啦,害得我跟六合担心死了,好怕昌浩会有什么三长两短,激起晴明平静却可怕的愤怒波涛!』 小怪猛然直立起来,指着敏次又吼又叫,昌浩这才知道事实,惊讶不已。 原来如此,他都不知道。小怪还没关系,他觉得很对不起六合,以后要小心点才行。 从『小怪还没关系』这个前提,可以清楚看出他把小怪放在怎么样的位置。 对小怪或红莲,昌浩都是一点也不客气,足以证明两人之间有多么亲近。 昌浩强装镇静,拼命思索着如何蒙混过去。敏次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只要眼神或语气有点不对,他一定就会紧咬不放。 昌浩不是擅长说谎或打迷糊战的人,只有这时候,他会打从心底羡慕祖父的狡猾。 小怪咂咂舌,知道他快撑不下去了。既然这样,最聪明的选择就是从后面助跑,来个漂亮的后脚跟踢外加延髓斩,再装成喜欢恶作剧的小妖溜之大吉。 小怪停下脚步,正要摆出姿势拉开距离时,从后面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安倍、安倍!』 昌浩回过头,看到中务省的官员,手上拿着老旧的书。 『安倍,是关于刚才那件事……啊,对不起,你们正在忙吗?』 官员询问敏次。敏次有些不甘心地摇了摇头说: 『没有,没在忙……我先走了。』 他行个礼,转身走向阴阳寮,昌浩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找到了资料,所以想赶快来通知你……』 『让你百忙中特地帮我找,真不好意思。』 听到昌浩这么说,中务省的官员苦笑了起来。 『哈哈哈,就是因为要开始忙了,所以我想先解决这件事。你也知道,年底会有很多活动挤在一起。』 那本老旧的书,是以前关于防人的记载。但令人失望的是,没有人名和国名的记载,只有防人制度是如何建立又如何衰退的概略叙述。 『要找更详细的资料,还是得去大宰府。可是已经过了将近半世纪,去了也不见得找得到。』 而且,有人去当防人后,就在当地归化不回去了;也有人做到一半就病死了,所以恐怕很难掌握到所有资料。 昌浩阖上书,笑着说:『谢谢你特地帮我找,不好意思,改天我会好好补偿你。』 听到昌浩这么说,官员想了一下,摆出说悄悄话的姿态,压低声音说: 『那么,能不能教我一些咒语,让我可以亲近我喜欢的女生?』 昌浩张大眼睛看着他,发现他说得很认真。 在昌浩脚边看着这一切的小怪,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昌浩过了工作时间还在加班,将近黄昏时才离开。 如果能查出防人的身份,知道他的名字、年纪、出身地,说不定可以用阴阳术帮他想想办法。 但是,说归说,昌浩还不会那么高级且精致的法术,所以这次恐怕得向晴明低头,请求协助了。 『这并不是我的事,而且以我的力量也送不走他……』 步伐有些蹒跚的昌浩,急匆匆地往家里走。直立着走在他身旁的小怪,必须使劲拉住他的手臂支撑着他,以防他突然失去平衡。最好的办法是现出原形,把他扛在肩上,火速赶回家,但是那样很可能被人发现。 从中御门大路走到西洞院大路,就离家不远了。昌浩停下来,两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 影响心情是个问题,影响昌浩的体力更是一大问题。现在他还有力气支撑自己,但是这种状况如果再持续几天,他就会一病不起。 『安倍昌浩虚弱说就要盖棺论定啦。』 『我希望可以尽量避免这样的结果……』 这么喃喃说着的昌浩,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颈子,全身血液咻地往下窜。 昌浩抬起头看看四周,察觉不对劲的小怪,也一样仔细观察着周遭。 『是南方……不,西方?』 『恐怕是京城中央——不久前,那个百鬼夜行出没的地方。』 小怪依据昌浩的话,推断出正确位置。 冬天的黄昏来得比较快,东方天际已经披上夜幕,但是,西方山脊还残留着些许橙色。 某种东西从脚下爬上来,窸窸窣窣抚触着肌肤,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昌浩屏住了气息。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天空,喷出浓密的瘴气,强烈到连一般人都看得见。 心脏发冷,直觉敲响了警钟。 昌浩拔腿狂奔,小怪赶紧跳到他肩上。 插图img01 5历博士:阴阳寮内,负责制作历表或教学生制作历表的官员。 6贺茂光荣,安倍晴明的师父贺茂忠行之孙,也可说是与晴明并称的著名阴阳师。 7东国:古代近畿以东诸国,现在的关东、坂东一带。 8防人:防守北九州沿岸的士兵。 9奈良时代的《万叶集》里收录了一百首以上歌咏防人家族的歌,统称为『防人之歌』。 第七章 一个黑影啪沙飞下来,停在朱雀大路的柳枝上。 冬天很冷,京城的人都是早早回到家,关上大门,不让风吹进来,围着炭火或柴火取暖。 宽阔的朱雀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乌鸦从柳树飞下来,落在大路中央附近。 微弱的夕阳光线,照出了乌鸦的模样,有两个头。 左边乌鸦张开了漆黑的鸟喙。 『晃啊晃,摇啊摇,摇啊摇。』 低沉嘶哑,仿佛从地底下爬上来的咒语,震响着无人的大路。 『那扇门打不开,那条路紧紧关闭。』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大路地面,出现了黑色斑点。 『但是,晃啊晃,晃啊晃,摇啊摇。』 啪哒,传来黏滑液体荡漾的声音,斑点逐渐扩散开来。 『邪恶之风啊,唤它来,唤它来,将它从黑暗的斜坡,唤醒至这片大地!……』 咒语突然中断。 双头乌鸦啪沙张开翅膀。 在大路上扩散开来的黑影,高高隆起,散发出类似前几天出现的百鬼夜行的妖气,但是,外形是一个巨大团块。全身覆盖着黏性油漆般的黏滑东西,让人想起巨大的山椒鱼。 然而,它没有四肢,是用肚子爬行,靠蠕动来移动身体。那样子也很像鼻涕虫,黑色触角像绒毛般覆盖全身,仿佛各自拥有意志,叽叽喳喳嘈嚷着。 那东西环视周遭,看到张开翅膀的乌鸦便低下了头。 『是黄泉的风给了你这个身躯,知道吗?』 怪物动也不动。 左边乌鸦满意地接着说: 『有个孩子会危害到我们,去追他,杀了他。凡是阻碍你的人,不管是谁,通通吃了。随便你怎么攻击人类都行,我要你引发混乱,散布灾祸,这么一来……』 沉默的右边乌鸦,咕噜噜地低鸣着。 『门就容易打开了。』 乌鸦在空中拍振漆黑的翅膀,飞走了。 当乌鸦的黑影消失在黑暗中时,身长约十丈的怪物,裂成了两大半。 一半拖行着身躯没入了地底中,另一半缓缓向前移动。 怪物散发出来的瘴气,直冲天际,卷起了层层漩涡。 乌鸦叫它吃了人类。这个以乌鸦模样出现的人,让自己一度毁灭的身体重生,再次注入了新的可怕生命。 窸窸窣窣蠕动前进的怪物,听到一声短促的惊叫,停了下来。 一个年轻女人,正满脸惊愕地注视着它。 她就是趁太阳下山后,在京城摸黑行动的风音。她一直在寻找因为她的过失而被叫回这世界的防人之灵。因失误而遭到苛责的她,必须亲手消灭那个彷徨的灵魂。但是,她追踪的防人的气息,几天前突然中断了。不是消失了,也不像是被怪物吃了,为什么呢? 觉得奇怪的风音,来到这个气息中断的地方,就遇上了这个怪物。 『这是什么!?』 风音惊叫,屏住了气息。 从可怕的怪物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是黄泉的瘴气。 『难道是黄泉之门敞开了?』 自己施放的蛇血返魂术,是从隔开黄泉与现世的大门缝隙,把亡者的灵魂叫回来。但是,只是把灵魂叫回来,所以不会引来瘴气。 一度用返魂术撬开来的黄泉瘴穴,应该已经关闭,难道是关得不够彻底吗? 『没想到返魂术的失败,会导致这种状况……』 大惊失色的风音,表情顿时垮了下来。 她不能放走这个怪物,而且,她也还没找到跟诸尚的灵魂一起召唤到这世上来的其他灵魂。 『我该怎么向宗主大人交代呢?』 风音紧咬嘴唇,调整呼吸。 披着黏滑纤毛的怪物,也看着风音思索着。 将它这个一度消失的怪物唤醒到这片大地上的力量之主说:杀无赦! 不管是谁,凡是阻碍者通通吃了。 这是个阻碍者。 那么,就是敌人。而且,拥有令人垂涎的身体和力量。 怪物张大了嘴巴。 它用力往上挺起,扑向了风音。风音伸出双手,对准它的口腔大喊: 『破!』 强烈的灵气团块冲向了怪物,但是,风音的力量全被蠕动的触手弹开了。 『什么!?』 怪物袭向惊愕的风音,伸出漆黑的触手,抓住了她,黏滑的触手缠绕住她全身。 『可恶!……』 她挣扎着想拔出插在腰后的剑,但是身体动弹不得。 突然,背脊掠过一股凉意,血液倏地往下窜。她觉得头晕目眩,怪物正从触手碰触的地方吸走她的灵力。 一阵寒颤。 在这个怪物眼中,所有活生生的东西都是食物。黄泉是亡者之国,亡者渴望生者所持有的生命光辉和生命力。 难道是吃人的妖怪因为吸入黄泉的瘴气而重生,成了难以对付的妖魔? 『我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 她还有未完成的任务。 再不献上安倍晴明的首级,她会被宗主轰出去。她的主人很冷酷,完全不讲情面,只要被烙上无能的印子,一切就都完了。 她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不管怎么挣扎都逃不开,力气逐渐消耗殆尽。妖怪释放出来的妖气充塞肺部,呼吸困难,一阵恶心感涌上喉头。风音再也承受不了,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 『嗡咭哩咭哩巴喳拉巴咭哩霍拉曼达曼达温哈塔!』 犀利的真言撕裂了瘴气。 捆住风音的触手被弹开来,她的身体失去支撑,直接摔落在地面上。解脱束缚后,新鲜空气立刻流入了肺腑。 正当风音猛烈咳嗽时,一个影子走向了她。 『你没事吧?』 风音抬起头来,看到这个伸出手来要扶起她的人,不禁瞠目结舌。 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大约十二、三岁。 还有一个异形随侍在侧。 更令人惊讶的是少年施放出来的那股力量。 『小怪,你看着她!』 昌浩这么大叫后,挡在诡异的怪物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啊!?』 妖气刺骨,仿佛就要渗入所有毛细孔,恶心得叫人全身起鸡皮疙瘩。 这是类似不久前的百鬼夜行散发出来的妖气,但是强烈好几倍。而且除了妖气,还可以感觉到其他力量。不是怪物散发出来的力量,而是类似人所拥有的灵气。 不过,是那种无法想象的灵力,混杂着类似腐臭的东西,令人作呕。 昌浩打出刀印,瞪着怪物。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随着怒吼,他挥下了刀印。清厉的气势化为刀刃,砍向了怪物。带着威猛的力量狂流,把怪物的身体砍成了两半。 可怕的咆哮声震天价响,怪物布满触手的身体颤抖着,痛苦地翻滚挣扎。不久后就像沙石溃决般,应声消失了。 风音拼命用手肘撑起了上半身,勉强维持因耗尽精气和灵气而愈来愈模糊的意识。 正准备随时支援昌浩的小怪叹口气,转过身去。 『喂……』 才喂一声,小怪就屏住呼吸,直盯着她的脸,看得连眼睛都忘了眨。 它记得这张脸,它见过跟这个女人很像的面孔。 风音讶异地回看呆呆看着自己的小怪,然后,注意到转过身来的昌浩,顿时全身僵硬起来。 她的眼眸强烈震荡着,想到那股惊人的灵力…… 『……是安倍的……孩子……』 没错,这孩子绝对传承了安倍晴明的血缘。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昌浩蹲下来,向她伸出了手。风音拨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为什么……』风音惨叫起来:『你为什么还活着?』 『咦?』 昌浩一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他眨眨眼睛,站起来,拼命搜寻辞汇。 『呃,嗯,你是说……』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岁,或再多一点。十二神将中的天后看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长得很漂亮,长及腰间的黑发从头涡处扎起,再分成两半绑起来,大概是为了让头发怎么动都不会乱吧。 仔细看,会觉得她的穿着很奇怪。肩膀裸露,衣服下摆又短得露出膝盖,京城里的人不会穿这种衣服。 昌浩思绪混乱,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他需要什么实在的东西,只好呼唤小怪的名字。 『小怪,她是说……』 但是…… 小怪没有回头,注视着女人脸庞的夕阳色眼眸瞪得斗大,而且动也不动。 『怎么可能……』 正当小怪这么茫然自语时,女人大喊: 『不可能!我十年前就杀了你啊!』 小 怪用嘶哑的声音低嚷着: 『你说什么!?』 十年前,昌浩三岁时。 小怪——红莲回溯记忆。 在晴明铜墙铁壁般的保护下,任何人都无法对安倍家造成伤害。而昌浩在行元服礼前,几乎不曾离开过家门;即使外出,也都有晴明或吉昌陪在身旁,不太可能发生危及性命的事。 那么,就是晴明在安倍家周遭布下结界之前。 小怪瞪着女人,与她保持一定距离,严阵以待。只要她采取什么可疑的行动,它绝对不会放过她。 女人的脸扭曲变形。 『为什么?那个拥有惊人力量的孩子的气息,的确消失了啊!』 小怪一阵愕然。 除了布设结界外,在昌浩行着袴仪式那一年,晴明也封住了昌浩的力量。 因为晴明说看得太清楚不好,所以从那之后十年来,不管昌浩体内有多惊人的力量,都被冻结了。 『莫非……』小怪用力挤出卡在喉咙深处的声音,『十年前,派妖怪来把这小子推落水池的人就是你?』 小怪的话刺进了昌浩的耳中。 他记得他差点掉落水池,小怪说是不干净的东西推了他一把。 对了,从此以后,晴明就在安倍家周遭布下了结界。之前可以随意进出的小妖们,后来只能偶尔从墙外往里头瞧。 这么做,是为了不让邪恶的东西进来,还有…… 不让昌浩的力量外泄。 种种事实同时灌入大脑内,昌浩一片混乱,无法整理出头绪来。 唯一能够确认的就是,倘若这个女人说的是实话,那么,十年前自己差点就被杀了——被眼前这个女人。 小怪全身冒出了红色的斗气。 『你是什么人?』 斗气卷起了灼热的风,拍打着脸颊。被风扫到的女人,突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灼热的斗气……对了,你就是血淋淋的神将腾蛇!』 小怪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夕阳色的眼眸摇曳荡漾,冒出来的斗气突然消失了。 昌浩移动僵滞的双脚,走到小怪前面护着它。 『你……是谁?』 低沉的询问,换来了刻薄的回答。 『我说我是风音,你会知道吗?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我们最大的障碍!』 她俐落地拔起腰间的剑,将剑尖指向了昌浩。 『现在也还不迟,我要让你死在这里。』 昌浩屏息后退,他听六合说过有个追杀晴明的术士。她的剑施加了蛊毒密咒,对妖魔或神灵都有效。 青龙和玄武都因此站不起来,是六合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晴明。 这个看起来这么瘦弱,甚至可说绰约多姿的女人,会把晴明他们逼入绝境吗? 不可以对人使用法术。 从小,晴明就不时这样教育昌浩。拥有强劲力量的人所施放的法术,可以轻易夺走对方的性命,更别说是伤害对方了。 伤害一个人,自己也会感同身受,所以要有承受那种痛楚的觉悟。 但是风音大概不会手下留情,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如果遵守晴明的教谕,昌浩就会被打倒。 在夏天的贵船,昌浩曾经有过那样的觉悟,但是后来发现对方是披着人皮的异邦妖魔。 他还没有跟人类交过手。 犹豫牵制了他的行动,风音无声无息地缩短了距离,轻轻挥动着手中的剑。 『有什么怨恨,就去跟你随后报到的祖父说吧!』 昌浩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后退,闪开了挥过来的剑尖。 耳中才听到微微的低语,风音的犀利咒语便敲过了耳膜。 『风缚!』 昌浩周遭的空气霎时化成无形的牢笼,可怕的咒缚意念缠住了四肢,蕴含精纯杀气的冷冽灵气往上攀爬。 昌浩的眼神骤变——再不抵抗,绝对会被杀了。 『碎!』 伴随而来的气势粉碎了咒缚的意念,昌浩的身体忽地往下沉。风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在颈子旁蠢蠢蠕动的可怕气息瞬间凝固、消失。 呼吸变得急促,他感觉到潜藏在体内深处的防人正恐惧地颤抖着。 昌浩打出了手印,如果不锁住她的行动,他就无法反击。 『嗡宾比希卡拉卡拉布巴哩索瓦卡!』 他倒抽了一口气。 是刚才剑尖散发出来的邪气灌入昌浩的嘴巴,缠住了他的喉咙。 一团红色的斗气从小怪身上迸散开来,昌浩不曾感受过那样的强度,眼看着近似杀气的神气就要爆发了,却还维持着小怪的模样,并未显现原貌。因为神将不能伤害人类,如果以原貌施放力量,红莲的斗气恐怕会当场杀了风音。 风音迟疑了一下,昌浩紧紧抓住了这个破绽。 『缚缚缚,不动缚!』 咒语将风音的双脚钉死在大地上,她整个人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昌浩接着大喊: 『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天神地祇!』 灵力扩散开来,团团围住了风音。 风音的眼眸闪烁着黑色光芒,她将蛊毒之剑用力插在地面上,冷冷地瞪着正在念咒语的昌浩。 『千祸招魂——风杀!』 蛊毒之剑释放出可怕的妖气,从直挺挺的剑刃往地底下流窜,昌浩和小怪脚下随即钻出了强烈的妖力之刀。被无数刀刃撕裂的伤口,产生灼热的激烈疼痛。 『……!』 昌浩发出微弱的哀号,他万万想不到对风音施放了不动缚,她却可以弹回咒缚的意念,做出这样的反击。 小怪的白色身躯被远远弹开,躺在地上的昌浩,拼命抬起头来叫着: 『小怪!……』 亮晃晃的剑光闪过视野一角,小怪的惨叫声响彻天际。咚!响起某种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昌浩只能感觉到伴随低沉呻吟声的微弱挣扎气息。 他拼命想站起来,但是,风呼啸吹着,冻结的灵气之绳缠绕全身,硬是把他拖倒在地。向后仰倒的他,背部受到撞击,痛得呻吟起来。 看不见的绳索逐渐嵌入皮肤,缠绕颈子的灵缚压迫到气管。 昌浩拼命搜寻小怪的身影,想知道他被妖力之刀弹到哪里去了。 『你还能东张西望啊?真够从容呢。』 光芒闪烁的剑尖,伴随着风音沉静的低语画过视野,昌浩感觉到冰冷的东西抵在他颈子的脉动处。 风音用冷冷的眼眸俯视着他,昌浩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回看她。 片刻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的风音,『啊』地眨了一下眼睛说: 『防人,原来你躲在这里啊,难怪我循着你的气息来也找不到你。』 她乌黑的眼眸,在黑夜中润泽地灿烂起来。 『真是的,你跟安倍晴明老是阻碍我。』 昌浩咕嘟咽着口水。 提到晴明时,风音的眼睛瞬间闪过类似火焰的东西。 『只要杀了你,防人就会跟着消失吧?再见了,晴明的继承人。』 插图p137 风音将剑微微往后拉,准备借助冲力,一刀割断昌浩的喉咙,但是一声惨叫声吓阻了她。 『住手!……』 昌浩不由得闭起了眼睛。多么痛楚的声音啊!还伴随着嘶嘶拖行着什么东西的声响。 小怪、小怪,够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他很想这么说,可是,无形的绳子绑住了喉咙,把这句话也封住了。捆绑全身的咒缚,不但困住了昌浩的四肢,也镇住了昌浩体内的灵力。 风音把剑刃紧紧抵在昌浩白皙的颈子上,用一只手咚咚拍击地面。 霎时,小怪的惨叫声贯穿昌浩的耳朵。昌浩感觉到,风音的力量在地底下奔驰,化为锐利的刀刃袭向小怪,像削圆了刀尖的斧头,就要砍断小怪的四肢。 『住……手……』 昌浩挣扎着想挤出声音来,风音瞥他一眼,用手背敲击他的胸口。 『百鬼,破刃。』 风音的咒语威严震响,剧烈的疼痛贯穿昌浩的胸口,模糊了他的意识。刹那间,从昌浩嘴里迸出了微弱的哀号。 『好了,差不多该结束了,我还得赶回去请求宽恕呢。』 后脚跟被蛊毒之剑撕裂,毒素在体内狂飙而痛苦得蜷缩成一团的小怪,微微张开了眼睛。 请求宽恕?请求谁的宽恕? 他用力撑起身体,试着移动快折断的前脚。 风音的剑刃狠狠对准了昌浩的脖子。 小怪的眼睛冻结了,心脏猛烈跳动着,视野被染成一片红色,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 红莲的斗气从小怪身上爆开来。 没有现出原形,还保持着伪装的模样。小怪发出这么强大的通力,昌浩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一瞬间,在模糊的意识中,昌浩仿佛听到什么硬物碎裂的微弱声响。 强大的通力狂流袭向风音。 『什么!?』 风音瘦弱的身体被通力的暴风弹射出去,惨叫声也消失在暴风中。 被抛在地上翻滚的她,用剑撑起身体,狠狠瞪着小怪。 『神将……腾蛇……』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双手握着剑。小怪的力量几乎彻底削弱了她的体力、气力和灵力。 风音用燃烧般的凶狠眼神瞪着小怪,扬起嘴角讽刺地说: 『果然厉害,跟其他十二神将的功力不一样……』 小怪的身影忽隐忽现,白色身体被平常难得一见的强烈通力包住了,夕阳色的眼睛像熊熊燃烧的火焰。 昌浩哑然注视着这样的小怪。 就在这时候—— 『喂,你在那里做什么?』 熟悉的叫喊声,驱散了风音和小怪各自迸放出来的杀气。 一个人影从大路另一头跑来。 风音不悦地咂舌,将剑收入剑鞘中,转身离去。高高跃起的身影,就那样消失在黑暗中。 咒缚忽地消失,小怪释放出来的斗气也瞬间隐灭。 昌浩大大喘口气,全身冒出了冷汗,这才开始颤抖,胸口发冷。 他仰躺下来,一次又一次喘着气时,刚才大呼小叫的人跑到了他身旁。 『咦?……』 昌浩缓缓移动视线。 大惊失色的敏次正俯瞰着自己。 敏次蹲下来,抱起昌浩逼问: 『昌浩,发生了什么事?刚才的强烈冲击是什么?』 他说的应该是红莲的斗气和风音的灵力。 昌浩咕嘟咽下口水,连眨好几下眼睛,怎么也止不住颤抖。 嘶哑的声音从发紫的嘴唇流泄出来: 『我……我不知道……』 他只能这么回答。 敏次焦躁地揪起了他的前襟。 『不要骗我!我是发现诡异的气息才跑过来看,结果通力都消散了,只看到你躺在地上,你怎么可能不知道!?那股惊人的力量,是怪物的力量!』 昌浩瞠目结舌,眼角余光看到小怪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竟然说是怪物。 『不……没有什么怪物,我没看到。』 『怪物在哪儿?是你?是你收服了怪物?』 昌浩没有回答,一径摇着头。 『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种种事骨碌骨碌在脑海中盘旋着。 十年前,风音差点杀了昌浩。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说,昌浩是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是他们最大的障碍。 不只她而已?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他人?而且不只一个? 防人在自己体内恐惧地颤抖着。 对了,风音好像也在追这个防人。 还有一件事…… 昌浩看看小怪。 敏次继续疯狂地逼问昌浩:是不是你打倒了怪物?那晚那个术士果然是你吧? 但是,这些逼问都成了耳边风,昌浩一句也没听进去。 小怪的白色身躯背向他,注视着风音消逝的暗夜尽头。 ——对了,你就是…… 风音瞪着这个纯白的身体,说出了那样的话。小怪就像冻结般,杵在原地。 风音那诅咒般的嘶喊,在耳边萦绕不去。她对着白色身躯说: ——血淋淋的神将腾蛇!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斗气,不输给在贵船解放的那股力量。 刚才听到的微弱的硬物碎裂声,究竟是什么? 类似冰块的东西,在昌浩胸口应声滑落。 太多不知道的事。 太多昌浩不知道的事。 突然,他想起对红莲无比厌恶的青龙。跟这件事应该无关,但是…… 青龙等十二神将,应该知道昌浩所不知道的红莲。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紧紧握住了拳头。 逃到人烟稀少的京城郊外后,风音筋疲力尽地跪了下来。 安倍晴明的小孙子还活着。 十年前,她奉宗主之命,的确杀了他,因为她放出去的式符没有回来。为了不留下线索,她预先施了法术,让式符完成任务后就自行消失。 式符没有回来,气息也消失了,所以,她想他应该死了。 她没有亲眼确认,因为宗主说不用那么做。 风音握紧了拳头。 『那是我第一次受到称赞啊……』 宗主是个冷酷的人,自她懂事以来,就不曾听他说过什么温柔的话。那时,他第一次赞赏她说:做得很好。 一次又一次叹息后,风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能就这样算了,这次,她必须确确实实杀了安倍的小孙子。 当时没能杀死他,这次又失了手。再失败,就得拿自己的生命来赎罪了。 是宗主把失去双亲的她抚养长大,为了报答宗主,她也必须这么做。 听到啪沙的振翅声,她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黑夜。 『嵬……』 双头乌鸦飞落在她伸出来的手臂上。 右边乌鸦看到风音虚弱不堪的样子,担心地低鸣着,左边乌鸦沉默不语。风音口中的嵬,应该是右边乌鸦的名字。 『安倍晴明的孙子……还活着……』 风音咬咬嘴唇,眼眸摇曳着。紧绷着的神经,现在才放松下来。 安倍晴明知道有人要杀害孙子,所以把孙子藏起来了。那么,他是否看穿了他们的真正目的呢? 风音摇摇头。 『不、不!不可能……』 她无力地喃喃说着,屏住了气息。 『安倍晴明还有神将腾蛇……』 风音的眼眸阴沉地闪烁着,灰暗的憎恨意念如火焰般摇曳,按捺不住的激情如袅袅热气般浓烈升腾。 『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停在风音手臂上的嵬突然拍了拍黑色翅膀,低鸣声划破了黑暗。 『嵬,怎么了?』 风音屏息凝气,从脚下冒出了黏滑的气息和沉重冷冽的妖气。 『是刚才的……』 她被跟踪了。 怪物是假装被安倍那孩子打倒,再追上自己这个最初的目标吗? 她反射性地往后退,但是突然一阵晕眩而脚步踉跄,跪了下来。她赶紧伸出手来,让乌鸦飞走。 张开翅膀重整态势的嵬,向下俯瞰,看到从土里冲出来的怪物,张大了嘴巴,一口吞下了还来不及惨叫的风音。 嵬的嚎叫声响彻云霄。此时,有个黑影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原来还潜藏着另一只。嵬在被吞噬前及时飞高,躲过了一劫。但是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发出可怕的嚎叫声,在怪物头上来回盘旋。 怪物发出笨重的声音着地后,像没有手的山椒鱼般,蠕动黑色触手,拖着身子在地面上爬来爬去。 不知道这样爬了多久后,怪物扭扭十丈多长的身躯,钻进土中不见了。 嵬的叫声在黑夜中缭绕。 尽管右边乌鸦叫个不停,左边乌鸦还是保持沉默。 第八章 昌浩想尽办法说服敏次,不管他怎么逼问都装傻到底,最后跟小怪像逃跑似的离开了现场。 这次多亏了敏次,要不是他跑来,昌浩肯定被杀了。 风音似乎不想卷入第三者,所以他们才能逃过一劫。 昌浩用不安的眼神,低头看着抱在怀里的小怪,它下垂的耳朵动也不动一下。 他把小怪的前脚放在自己肩上,重新抱好小怪后,悄悄对它说: 『小怪……你怎么了?你怪怪的呢,还好吧?』 隔了一会,小怪终于有了回应。 『那张脸很像我认识的人……』 小怪只说了这些,就闭上了嘴巴。昌浩想知道的事,它什么也不说。 昌浩拍拍小怪的背,咚咚拍了好几下。像安慰小朋友似的拍了好一会后,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小怪好像深受伤害。 之前,他也看过这样的小怪。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昌浩回溯着记忆。 『……』 啊,想起来了,就是青龙刺人的视线投向它的时候;就是听着夏天雨声的时候;还有——被诸尚的怨灵附身的敏次,指着红莲吃吃笑着时。 ——你的手被你的罪行污染了…… 风音的话,跟诸尚当时的话重叠,碎裂散去。 那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红莲;自己所不知道的过去。在白色娇小身躯的深处,有着怎么样的想法?是痛楚?还是有着其他的什么? 一进安倍家的大门,就看到晴明和六合站在入口的木拉门处。 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 『爷爷……』 晴明突然伸出手说:『红莲,过来。』小怪的背抖动了一下。晴明平静地接着说:『爷爷有话跟红莲说。昌浩,你回你房间。』 昌浩尽可能不去看爷爷的脸,把小怪交给了伸出双手的晴明。 晴明带着红莲往里面走去。昌浩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低声说:『六合……』 黄褐色的眼眸朝向了昌浩,交叉抱着手肘的手臂上,银色手环闪烁着光芒。 『红莲的过去、罪行……是什么?』 六合眯起了眼睛,昌浩突然发现,他不太显露感情的眼睛,是黎明天空的颜色。 『我见到了风音,她知道我,好像也知道红莲。』 六合的眼睛没动,只有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昌浩自觉心跳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响亮,跳得比平常快,也比平常沉重。 潜沉在自己体内的防人,微微挪动身体,不停地泣诉着,声音愈来愈清晰了。 那股纷纷扰扰地触动胸口的冲动,是自己的呢?还是在自己体内那个男人的?他渐渐搞不清楚了。 六合默默闭上了眼睛。 『你应该去问腾蛇本人。』 他用缺乏抑扬顿挫的惯有语气,对眨着眼睛的昌浩说: 『那不是我该说的事,腾蛇也不希望我说。』 『嗯……我知道了。』 昌浩垂下头,叹了口气。 其实,他并不是想知道过去的真相,只是希望小怪能像平常一样,再用开朗率直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他不要看到小怪那种表情、那种沉痛的眼神。所以,他只是要找出原因,然后告诉小怪,那些事都不算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我只能告诉你,腾蛇说的才是真相。』 六合说完,掀起长布条,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回到房间后,晴明盘坐在蒲团上,把小怪放在面前。 他把手放在小怪头上,轻蹙眉头,口中念念有词。红莲额头上的封印金箍出现了龟裂,晴明替他重新封印后,收回了手。 原来经历了这么严重的危机啊? 晴明再仔细看,发现小怪是呈现拖着左后脚的姿态,于是把手放在那个地方,又轻声念起咒文。应该是被那把剑所伤吧,否则早就痊愈了。 就这样,慢慢数着呼吸约十次。 小怪还是低着头,身体僵硬,动也不动一下。 晴明低头看着小怪好一会,拿起放在身旁桌上的竹签,在手中把玩。 『我有些疑惑,所以做了调查……』晴明突然开口,小怪没反应。晴明似乎也预料到会这样,自顾自地接着说:『前几天高淤神降临时,不是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吗?』 ——最近恐怕又会有事发生,真是一刻也不得闲呢! 『那是什么意思呢?我很担心,派六合去了贵船一趟……』 说到这里,晴明停顿一下,窥伺小怪的反应,但是小怪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晴明失望地垂下了肩膀,但没让小怪发现。 『贵船已经白雪皑皑,冰天冻地了。六合说,围绕贵船山的结界,周遭残留着些微的诡谲灵气和瘴气。』 小怪的白色肩膀抖动了一下,晴明看见了,但是仍维持原来的口吻。 『所以,我使用离魂术去查看了那些残余的灵气……发现是目前待在昌浩体内的防人或那之类的东西……』 『……什么!?』 小怪缓缓抬起了头,圆滚滚的夕阳色眼眸凝视着晴明。 晴明装出一派轻松,接着说: 『而且,周遭不但有百鬼夜行爬过的痕迹,还飘散着几许高淤神的神气。』 『你说什么……』 小怪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 晴明把竹签抛到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望着天花板。 『回想起来,高淤神前几天降临,理由是没有任何人去向祂报告吧?你也知道,神是要人捧的,不捧祂就会闹脾气,所以我猜元凶说不定就是祂……』 『那……家伙!……』 小怪竖起了全身白毛——插个题外话,晴明不禁觉得它那样子还真像一般动物呢! 『经过六合恭敬地询问,结果真是那样。』 插图p151 高淤神说:『那件事过后没多久,刚落下初雪时,有个彷徨的灵魂来到我白雪覆盖的住处,身上带着诡异的瘴气,还哭得很伤心,所以我告诉他去那里可以找到人帮忙。啊,对了,还有一群奇怪的怪物,好像是在追那个灵魂。』 小怪没有出声,全身哆嗦颤抖着。 凡事随兴所至、旁若无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就是神的本性,小怪知道,而且再清楚不过了。但是自己的认知还太肤浅。 『也就是说,没人去向祂报告,祂就把麻烦推给了昌浩吗!?』 『没有啦,也许祂并不认为那是麻烦啊。而且推给我,事后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纠纷,所以,祂想忠厚善良的昌浩应该可以帮得上忙,就这么安排了。』 原来昌浩连日来的梦呓,也是高淤神动的手脚。为了让昌浩与彷徨的防人灵魂产生共鸣,祂一点一点地提升了昌浩的感应力。 将刻划在防人心中的光景,以梦的形态描绘了出来。 『——啐!』 小怪已经气到说不出话来,面向四面八方高举双手,借以发泄心中汹涌澎湃就要爆发的情绪。看在旁人眼里,小怪的动作就像在跳舞,晴明津津有味地观察了一会,暗自放下心来。 终于让红莲回过神来了。 看见红莲被逼到了极限,晴明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 说什么都行,无论如何,他必须转移红莲的注意力,让他的心转向其他方向,要不然红莲会把自己逼到最糟的境界。然后,很可能再陷入金箍龟裂的状态。 晴明眯起了眼睛。 这十二年来,一再拯救红莲的是昌浩的存在;红莲被逼到绝境时仍能控制住自己,也是因为昌浩的存在。就像对晴明而言,已过世的妻子也曾是那样的存在。 一发现有诡异的瘴气升腾,晴明立刻透过式符看到了一切——怪物的出现、风音说的话、红莲受到的冲击、昌浩问不出口的疑惑。 要不是敏次出现,晴明就会自己赶到现场,与风音对峙。 诸尚的怨灵、那个怪物、防人的灵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黄泉的瘴气。 怪物是被黄泉的瘴气引到地上来,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是因为它正在追逐微微释放出同样瘴气的防人。 但是,晴明不提心中的这种种疑惑,转移了话题。 『对了,红莲。』 『干嘛啦!?』 晴明对着鬼吼鬼叫的小怪,指向房子的尽头,也就是位于最东边的昌浩房间。 『太阴说,昌浩不知道是不是紧绷的精神突然松懈下来,昏倒了。六合把他抬进了房间,彰子正在照顾他……』 『什么!?』 小怪大喊打断了晴明的话,惊慌的余韵还未消失,人就不见了。 晴明无声地偷笑了好一会,突然抹去了笑容,望着桌上的竹签。 他并没有占卜,这只是他的直觉。但是,他最相信的就是自己的直觉。 在学会阴阳术之前,都是靠直觉救他、引导他。 不论是追逐防人的百鬼夜行,或刚才出现的没有四肢、全身是漆黑触手的百鬼夜行变形体,从黏滑的表皮散发出来的妖气,都挟带着不同于黄泉瘴气的另一种邪恶灵气。 是某人把被歼灭、粉碎的百鬼夜行的躯体组合起来,注入了假的生命。 晴明的双眸闪过锐利的光芒。 『……岦斋啊。』 应该已经死去的你,真的从比黑暗还幽深的根之国回来了吗? 额上湿手帕的冰冷,惊醒了昌浩。视线茫然地游移,看到忧心忡忡的彰子和小怪。 胸口一阵澎湃,眼角发烫。防人嘶喊着、泣诉着,情绪不断左右着昌浩的心。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想回去…… 不断重复的愿望,反反复复拍打着昌浩的心,不曾停歇过。 昌浩闭上眼睛,喟然长叹。 为什么这么想回去呢?他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啊! 都已经过了好几年、好几十年了啊—— 昌浩按住额头上的手帕,爬起来,叹了口气。 他已经撑到极限了,再不想办法把这个男人拖出来,他会倒下去。 『我很想帮他,可是,看样子只能采取强硬手段了……』 是很可怜啦……昌浩这么喃喃自语时,小怪愤然脱口而出: 『全是高淤神干的好事,叫祂负责!』 『咦?』 不明就里的昌浩反问。小怪把晴明告诉他的惊人事实,一五一十告诉了昌浩。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高淤神啊,难道这也是修行或锻炼的一环吗?…… 昌浩不禁要这么想。小怪又连珠炮似的对他说: 『马上把他拖出来!叫晴明动手!现在就收服他,立刻驱魂,晴明可是当代第一大阴阳师呢,很快就可以把事情解决了,不会伤到你的灵魂一根寒毛!』 昌浩看着怒气冲冲的小怪,心想:小怪总算振作起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总觉得小怪好像是把之前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在这件事上了。是他想太多了吗? 『下次祂再来,我就撒盐巴!』 『小怪,祂是神啊。』 『没关系!』 『可是,会被作祟的是我啊……』 『我不管!』 连彰子都讶异地问:『昌浩,小怪是怎么了?』 『它啊,大概是心情不好吧……』 昌浩苦笑着回答,一个深呼吸后,猛然站起来。 『不管怎么样,要净化防人,最好还是去找高淤神帮忙,我也快撑不住了。』 那个诡异的怪物和女术士风音都在追这个防人。但是,在坏东西进不去的神圣结界中,怪物应该无法闯入吧。而且在结界内,风音应该也找不到他们。 听说贵船已经布满白雪,那么最好多穿几件衣服。 车之辅在雪中也能疾驰吗?昌浩边思考这个现实问题,边摘下乌纱帽、解开发髻。因为常常这么做,所以现在他自己也很会梳发髻了。一般成年男子不会常常解开发髻,可是,不解开就得戴着乌纱帽才好看。 施展离魂术时的晴明会把头发放下来,大概也是跟昌浩相同的理由。在动来动去歼灭怪物时,戴着乌纱帽只会碍事。 彰子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昌浩准备符咒、戴上手套。 『你……要去贵船?』 『咦?嗯,怪物好像在追防人,在贵船结界中,怪物就不会来破坏了。』 昌浩边匆匆忙忙地准备边回答,彰子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看着他。 小怪察觉到她的表情,眨了眨眼睛,它很了解彰子的心情。 『那我们走了,会尽量早点回来。可是,你还是要先睡哦,彰子。』 不管她,她就会等到他们回来,所以昌浩交代完才转身离去。 彰子却冷不防地抓住了昌浩身穿的蓝色狩衣下摆。 『哇!』 他突然被拉住,身子猛然向后仰,幸亏及时撑住才没有摔倒。他赶紧回头看究竟怎么回事。只见彰子低着头,双手抓着他的衣摆。 『彰子?』 他不解地呼唤彰子的名字,彰子只是低着头,猛摇头。 『没、没什么,没什么。』她放开手,慢慢抬起头来,抬眼看着昌浩。『真的没什么,对不起。』 明明是有什么的表情,彰子还是坚持说没什么。 昌浩被搞得一头雾水。知道原因的小怪撇开视线,径自点着头。 它了解,它太了解彰子的心情了。 今后,毫无感觉的昌浩,大概会让敏感的彰子继续吃醋。 真是的,该说他迟钝呢?没想那么多呢?还是没有自觉呢? 明明什么都不了解,却可以包容一切,这就是昌浩过人之处。 昌浩微微蹲下来,配合彰子的视线高度,偏着头说:『怎么了?』 被昌浩这样盯着看,彰子露出困惑的眼神,淡淡一笑说: 『快走吧,小心点,早点回来。』 昌浩眨了眨眼睛,笑着回她说:『嗯。』 第九章 一醒来,那个景象就消失了。 雪白……一切都被染成了白色。 强烈的暴风吹起漫天的白色花朵,视野不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大雪纷飞的那个地方,大地贫瘠,无法取得足够的收成。 尽管如此,依然幸福。 彼此相依相偎,过着朴实的日子。 有粮食可度日,这样就够了。 那是我思念却已然遥远的地方。 归去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 越过那面海。 越过那片天。 离得很遥远了。 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尽管如此,我也要看着纷纷飘落的白色花朵。 即便只能张开眼睛,我也要看着这些花朵。 看着跟故乡飘落的雪花一样的白色花朵,不断地祈祷,直到生命终止的瞬间。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 归去吧。 回到我怀念的那个地方;回到我所爱的你们身旁。 只要拥有这样的情怀,总有一天能回去。 回到雪花不断飘落的那个地方—— * 两条车轨刻划在白雪中。 昌浩从车上跳下来,钻过车辕,看着车之辅的脸说: 『你还好吧?雪再深的话就跑不动了吧?』 车之辅左右摇晃车轭,表示没有问题。 围绕贵船的结界,能吓阻异形之类的东西。车之辅现在是昌浩的式神,可以进入结界内,但是这个忠厚老实的车妖,为了向神表示敬意,怎么样都要停在这里。 小怪可能是施了法术,没有在雪上留下足迹。它走起路来跟平常一样,就像走在地面或坚硬的冰块上。 昌浩就不行了,他还是个孩子,每走一步,脚就埋入雪中。 处处冻结的雪变得很硬,可以走在上面。但是要很小心,否则支撑不了体重的雪一崩坍,脚就会陷下去,动弹不得。 因白天气温上升而融化的雪,晚上会冻结;雪再往上飘落堆积,硬的部分与柔软的部分便像地层般重叠,有时,脚会陷得很深。 昌浩就这样往贵船里面走,走向高淤神所在的正殿。这个季节不会有什么访客,所以,你宜和宫司都待在山麓的神社里。 冬天的贵船是神和野生动物的乐园。 脚步轻盈地走在雪上的小怪,不时停下来回头看。 跟在他后方不远处的昌浩,脚老是被雪绊住,走得满身大汗。 好像还会再下雪的天空,晦暗阴霾。如果有月亮,月光就会反照,不用暗视术也可以看得见,但是,看来是无望了。 昌浩努力向前走。 昌浩出去大约一个时辰了。 应该过戊时了吧……彰子正这么想时,安倍家来了一个访客,接待他的是露树。 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就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我有事找昌浩……请问他睡了吗?』 敏次先为突然来访致歉,再恭敬地询问。 露树不知道昌浩不在家,吉昌又还没回来,晴明也窝在自己的房间。 『还没,还不到睡觉时间。请进来。』 露树亲切地笑着迎接敏次,指着通往昌浩房间的走廊说:『从这里直直走。』 『谢谢。』 敏次行礼致谢,露树匆匆往里面走,准备款待敏次。 敏次绷起脸来,走在冰冷的走廊上。 现在,昌浩的房里,主人不在,只有忧心忡忡、双手紧握放在膝上的彰子在房内。 玄武神色慌张地出现在她面前。 『彰子小姐,不好了!有入侵者,快躲起来。』 『咦?』 玄武不管彰子满脸疑惑,径自抓起她的手,紧张地四处张望。 昌浩的房间在最里面,没有可以藏身的屏风、帐幔或屏风架,根本无处可逃。 玄武灵机一动,带着彰子跳到庭院里。才刚刚把她身子压低,敏次便进入了房间。 躲在外廊下的彰子,边抚平激烈的心跳,边努力思索着该怎么办。 不但不能让他知道昌浩不在家,也不能让第三者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否则,事情很可能被加油添醋,不知会以什么方式、在什么地方传开来。 『怎么办……』 『他好像是来找昌浩,也不能让他等到不耐烦了自己回去。』 陪彰子躲在外廊下的玄武神情严肃。如果只有神将玄武一个人,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从敏次面前走过去。但是,彰子不行。 而且,彰子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在这里躲太久,可能会感冒。 敏次不知道下面躲着人,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夫人明明说他在啊……』 没见到昌浩。 这种大冷天,总不会去了庭院吧? 他站在外廊眺望,但也没看到人影。 『难道去了京城……』 敏次喃喃自语,眉头紧蹙。 不是不可能。敏次知道,藤壶女御入宫前,请假的昌浩曾在夜晚的京城徘徊。如果昌浩没告诉母亲,他母亲就有可能不知道。 『昌浩果然就是当时那个术士!……』 躲在外廊下的彰子听到他的低嚷,脸色全白了。昌浩暗自行动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他会被追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办? 闭起眼睛、双手合十祈祷的彰子,听到敏次屏气惊叹的声音。 玄武指向庭院,彰子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到天一伫立在黑暗中。 敏次呆立在外廊上,颤抖着声音说:『仙女啊!……』 天一对他嫣然一笑。 『好美……』 就在敏次不由得伸出手来时,出现在他背后的朱雀举起手上的大刀,用坚硬的刀柄往他毫无防备的后脑勺用力敲下去。 敏次还来不及叫就倒下去了。朱雀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到房内吹不到风的地方。 『天贵,可以了。』 朱雀爽朗地笑着挥挥手,天一就笑咪咪地回到了他身旁。 『彰子小姐、玄武,趁现在快走吧。』 在天一的催促下,彰子蹑手蹑脚地爬上外廊,从昌浩的房间离去。 就在朱雀轻轻踢了敏次的侧腹一脚时,晴明出现了。 『喂、喂,再怎么样他也是客人,不可以这么粗暴。』 『凡是对天贵起色心的人都不能原谅。』 朱雀不悦地回应,斜站着看着晴明。 『要走了吗?』 『嗯,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可不能有什么万一。』 朱雀双手环抱胸前,桀骜不驯地抬高下巴说:『怎么可以有万一!对吧,天贵?』 天一默默微笑。 晴明浮现出苦笑般的笑容。 在围绕贵船的结界一角……被黑暗与大雪覆盖的地方,不断嗞嗞冒出瘴气。 雪花扬起,出现了两只怪物。 一个黑影飞落在它们之间。 双头乌鸦抬头看着一般人绝对看不见的神圣壁垒,用力拍振翅膀。 左边乌鸦张开了鸟喙。 『神的结界没什么好怕的。』 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咯咯、咯咯,它用恐怖的声音笑着。 右边乌鸦看着其中一只怪物,低声鸣叫着。被瞪着的怪物用力扭动身躯,扭得触手窸窣作响,没入了积雪中。 雪隆起来,延伸出一条长长的线,怪物在结界周围缓缓移动着。 另外一只呈静止状态。 左边乌鸦低嚷着:『你等不及了啊?我想也是,八成是这样。』 哧哧,乌鸦发出人类的笑声,翩然飞起。 『结界根本毫无用处!』 乌鸦用翅膀碰触神圣的壁垒。瞬间,响起了尖锐的碎裂声,结界的一部分消失了。 怪物发出喜悦的咆哮声,闯入了神圣的贵船。 乌鸦目送着它离去,不停地、不停地狂笑着。 一股冲击贯穿昌浩的胸口。同时,冰冷冻结般的情感涌了上来。 昌浩停下来,用手捂住胸口,心跳不断加速。 是恐惧……但不是自己的恐惧,是在自己胸口一带的防人灵魂正处于惊吓状态。 『怎么了?……』 风呼啸而过,硬雪上的软雪漫天飞舞,白烟遮住了视线。 前面突然出现诡异的妖气——是昌浩遇过的妖气。 『是那个怪物!』 没有四肢的山椒鱼扬起白烟向前冲,披覆全身的漆黑触手像海浪般波动着。 昌浩想往后退,可是,脚一使力就陷入了积雪中,反应慢了半拍。 他抽出怀中的符咒,摆在眼前,集中全副精神。扑通、扑通,不属于自己的恐惧充塞心中。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一定会。 『东海神、西海神、南海神、北海神。』 我一定会把你送回你想回去的地方。 『四海大神,请驱逐千鬼,祓除灾祸!』 高举的符咒绽放银白色光芒,迸出灵气的漩涡。 昌浩将符咒抛向了怪物。 『急急如律令!』 被抛出去的符咒如箭般飞向天际,刺进了怪物的头部。 灵力炸开,喷出了瘴气和妖气,刮起湿热的风。雪花飞扬,白蒙蒙地掩盖了视线。 昌浩把手搭在眼睛上,雪飘进眼中,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昌浩!』 急切的叫声震撼了昌浩的耳朵,说时迟那时快,夹杂在冰雪中的锐利妖气刺痛了肌肤。 白色烟雾散开来,出现一个全身布满纤毛般触手的怪物,直逼眼前,张大了嘴巴。 灼热的风刮起,鲜红色斗气升腾,一个修长的身影降落在昌浩面前。 红莲放出火焰蛇,冲向了扑上来的怪物,却被蠕动的触手弹开了! 任何攻击都对黏滑的表皮起不了作用。 红莲放出来的火焰照亮了四周,白雪上刻划着怪物的爬行痕迹。处处可见被削断的触手,拥有自我意识似的活蹦乱跳着。 昌浩感到不寒而栗,拼命压下涌上心头的恐惧,双手打出手印。 潜藏在体内深处的防人的声音,愈来愈清晰了。 同时,以前只会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也出现了明确的轮廓。 昌浩眯起了眼睛。 白雪皑皑,天空被框成了四角形……不,那是窗户。 雪从窗户飘进来——那是一直看到的景象。 红莲的火焰四处流窜,怪物却一点都不受威胁,继续向前逼近。 他把昌浩挡在背后,思考着该怎么攻击才有效。 可以确定,红莲的火焰对那层黏滑的表皮没有任何作用。 怪物发出低沉的嘶吼声,长而庞大的身体弹跳起来,袭向手握长戟的红莲。 红莲挥过长戟,但是怪物的动作出人意料地灵活,庞大的身躯敏捷地闪过攻击,伸出了布满全身的漆黑触手。 黏滑的触手缠绕住红莲的四肢,在肌肤上蜿蜒蠕动,四处爬行。红莲被爬过的地方体温骤降,神气也遭侵蚀,力量锐减。 『怎么……』 接着,无数的触手越过红莲,把昌浩也缠住了。 『昌浩!』 红莲的呼唤,把昌浩拉回了现实。 缠绕四肢的触手、在肌肤上攀爬的黑色黏滑体,仿佛就要从毛细孔侵入体内。 颈子一带冰冷起来,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从被抓住的地方逐渐渗透进入。 一阵强烈晕眩。 『唔哇!……』 头痛欲裂,视野泛黄,眼前渐渐黯淡下来,就像贫血般,意识变得模糊。 是触手吸走了精气。 昌浩整个人向后仰,头好痛,一切都失去了真实感。 『可恶!』 红莲放声怒吼,灼热的风冲散了白色烟雾,逐渐被高热融化的雪发出嗞嗞声响,冒出了蒸气。 在蒸气之中蠢蠢蠕动的触手,彻底伸展开来。漆黑的触手一举扑了上来,缠遍红莲全身。红莲的生命力遭到侵蚀,意识模糊了一下。 怪物就趁那一瞬间,把昌浩的身体拖过来,一口吞下去了! 『可恶!』 不出一眨眼工夫就把所有触手甩开的红莲,身体摇晃了一下。但是不管气有多喘,他还是怒不可遏地召来了无数的火焰蛇。 『杀了它!』 无数的火焰蛇齐飞出去,但是怪物用力抖动全身,所有火焰蛇都从黏滑的表皮滑落下来,完全起不了作用。 红莲的金色眼眸闪烁着红色光芒,释放出来的红色斗气,逐渐变色…… 此时—— 『神将,不要再破坏我的住处了。』 头顶传来庄严的声音,同时,清灵的力量压住了红莲四肢,也封住了他即将迸射的强烈斗气。 红莲仰望天空,用怒火燃烧的双眸瞪着声音的主人。 『少跟我废话,高淤神!』 红莲的眼睛凌厉地闪烁着。 『你再说,我就把这座山瞬间烧成焦土……』 以人形现身的高淤神,用轻松的表情回应红莲的挑衅。视野中的身影有些朦胧,不是很清晰,但从气息和语调,可以清楚想象祂的表情。 『那可不行哦!十二神将腾蛇,你还是要敬重我高淤神几分。』 高淤神浅浅一笑,指着侵入自己住处的怪物说: 『那家伙这么脆弱啊?既然这样,就让他死在那里面吧。』 『你!?……』 高淤神的态度,与慷慨激昂的红莲成对比。 『如果他只有这么一点能耐,就是蜈蚣看走了眼。对他来说,死在这里说不定会比较幸福。』 说到蜈蚣时,高淤神俯瞰着怪物。 『什么!?……』 红莲顿时说不出话来。 使用离魂术的晴明,在十二神将六合、太阴、玄武的陪同下,来到贵船山麓。 为了谨慎起见,他把朱雀、天一、青龙、天后留在实体旁。 这么做,是以防风音乘机来袭。 看到贵船结界了。 以二十多岁姿态出现的晴明,看着神圣的结界,想着昌浩是否顺利在结界中净化了防人的灵魂。 不能同情防人,必须正确掌握防人之心,否则救不了他。如果昌浩能做到,就表示他成长了。但是,对只有十三年人生经历的昌浩来说,这个担子似乎太沉重了。 万不得已时,只好自己亲自出马。晴明这么想,所以在这里见机行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惴惴不安。 阴霾的天空似泰山压顶般覆盖贵船,气温逐渐下降,可能很快就会下起雪来。 晴明叹口气,垂下视线。 就在这时候——围绕贵船的结界一角被惊人的瘴气打破了! 『什么!?』 晴明满脸惊愕,因为保护贵船的结界,是名列创世纪神话的高淤神所布设的强韧壁垒。虽然一度遭异邦妖魔闯入,但是除此之外,据他所知从未被破坏过。 一阵寒颤掠过背脊,他还感觉到一股投向自己的冰冷视线。 他记得这个视线。 晴明抬头仰望,看到在黑暗中蠢动的影子,发出啪沙的振翅声响。 『是双头乌鸦?』 突然,太阴高亢的叫声贯穿晴明耳朵。 『晴明,小心!』 六合挥过手上的银白色长枪,比晴明的反应快了一步。 枪尖擦过从雪中跳出来的庞大怪物的身影。 玄武抓着晴明往后退,太阴的风卷起保护晴明的漩涡。 太阴飘浮在半空中,瞪着全身都是漆黑触手的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啊?恶心死了!喂,不准碰晴明!』 厌恶感表露无遗的太阴,用暴风击退了伸过来的触手。 自然鬈的棕色长发从两边耳朵上方扎起来,年纪看起来比十岁左右的玄武更小。大大的桔梗色眼睛璀璨明亮,流露出坚强的意志。脖子、肩膀、腰间绑着好几条绸带,随风飘扬。顺着身体曲线延伸下来的衣服,在脚踝处扎紧,腰间缠着一条布,被风吹得鼓胀翻腾。 太阴赤着脚降落在雪地上,立刻高举双手大喊: 『不要过来!』 强烈的龙卷风袭向黑色怪物,把怪物弹出了几十丈远。 摆出保护晴明架式的玄武,眨眨眼睛,喃喃说着: 『……她还是这么偏激……』 六合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太阴的龙卷风击中,差点被卷得粉碎的怪物。 他总觉得,怪物夹杂着妖气与瘴气的气息中,还存在着其他东西。 『晴明,那里面……』 同样有所察觉的晴明,以严肃的表情回应六合。 怪物散发出来的妖气,混杂着微弱的不祥灵气,在可怕的瘴气中,渗出微乎其微的气息。 这个微量气息,不时从受到冲击而痛苦挣扎的怪物体内溢出。 正在寻找这个隐藏气息来源的六合,突然张大了眼睛说: 『是风音?——』 没错,这股清灵的力量如冰刃般锐利明亮,正是来自追杀晴明的风音。 太阴惊讶地说: 『为什么?风音不是有超人的灵力吗?怎么会被那个怪物吃了?』 『玄武!』 六合发出低沉的叫唤声。玄武召来水的波动,团团围住怪物。 晴明拍击双手,锐利的掌声劈开了风。 『缚缚缚,不动戒缚,神饬光临!』 在晴明的神咒下,玄武围住怪物的波动化为灵缚之网。 六合挥动枪刃,一刀划开了怪物的侧腹。接着银白色长枪变回粗大的手环,在他右手上闪闪发亮。同时,从怪物裂开的地方,流出了黏稠的液体。 六合毫不犹豫地将右手戳入伤口中,喷出了黑色黏液,差点溅到他眼里,但是 他不以为意,手更往里面伸,连肩膀都浸入了黏液中。 伸进去的手指在浓稠恶心的黏液中游移,碰到了冷冷的东西。 怪物发出怒吼扭动全身,六合视若无睹,用力把那东西拉出来。 啵一声,一个人影连同充满瘴气的体液,被拖了出来。六合用左手抱起昏迷的风音,紧接着右手一挥,用显现的长枪切断了怪物的头。 被切断的巨大首级飞得又高又远,从断裂处淌下来的浓稠黏液,洒得到处都是。 太阴发出尖叫声,用龙卷风当盾牌挡开首级。龙卷风化为刀刃,把怪物的首级绞得粉碎。 『真不敢相信!六合,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很恶心耶,哇啊啊!』 年幼的太阴在旋风中发抖,晴明让玄武去安抚她,自己跑向了六合。 『还活着吗?』 六合收起长枪,抱起了风音,让她的头靠在自己左胸前。风音的左手无力地下垂,动也不动一下。 虽然是追杀自己的刺客,晴明还是心疼地看着她。因为被怪物吞噬过,现在的她陷入了濒死状态。 她向来绑得很整齐的头发散开来,披在苍白的脸上,传递到六合手上的体温,冷得像冰一样。 丢下她不管,她准死无疑。曾被怪物吞噬的她,脸上显现出晦暗的死亡阴影。 『晴明,怎么办?』 听到没有抑扬顿挫的询问,晴明抬头看着六合的眼睛,黄褐色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风音。 插图p179 怪物的黏稠体液充斥着可怕的瘴气,光碰到就会失去灵力。所以六合将风音拖出来的右手,到现在还麻得没有知觉。 从风音的嘴唇,溢出了微弱的呻吟声。紧闭的眼睛微微颤抖,紫色的嘴唇虚弱地张动着。 晴明看着风音的脸好一会,深深叹了口气。 把她救活,八成会再来追杀自己,但是…… 晴明的嘴角泛起苦笑。 『这张脸触痛了我的旧伤口……而且让她死去,你就白费力气救她了。』 六合没有回答。 一股妖气在他们背后蠢动。 六合偏过头看,晴明也将视线投向那股妖气,原来是怪物正扭动着脖子以下的身躯,循着气息,淌着黏稠的体液朝他们而来。 晴明眯起一只眼睛,冷笑着说: 『愈低等的东西愈死不了啊?很不巧,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耗。』 他用右手打出刀印,眯起了眼睛。神将们都往后退,以免妨碍到主人。 『把这种东西留在贵船山麓,高淤神也会不舒服吧。』 冻结的灵气从晴明全身迸射出来。 把怪物剿杀到尸骨无存,并清除所有瘴气、不留一点痕迹后,晴明再度转向在六合怀抱中的风音。 虽然现在也只剩半条命,可是在那样的瘴气中,她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呢? 这个女孩长得很像晴明在半个世纪前的知己,后来他下落不明,不管晴明怎么找,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风音是受命于某人来取晴明的性命。但是晴明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风音对他的敌意似乎强烈得可怕。 除了毫无顾忌的敌意外,还有单纯的杀意。 『太阴也说了,她怎么会被吃下去呢?』 神将们看着晴明,他的眼中掠过忐忑的神色。 晴明认为,是风音背后的某人让这个怪物活了过来,那个人应该是风音的同伴,但是…… 『可能只有我们片面认为他是风音的同伴……』 或者,只有风音片面这么相信。 『如果我料得没错,那么……这女孩太可怜了。』 晴明的喃喃自语被风吹散,消失在白雪中。 太阴轻轻碰触风音无力下垂的手指,冷得像冰一样。 六合看着风音好一会后,把她轻轻放在雪上,在她周围布下阻挡寒风的结界。然后,再摸一下她冰冷的右手就离开了。他就是抓着这只瘦弱的手,把她从怪物体内拖了出来。 晴明将视线投向贵船山。 不知道昌浩怎么样了?他总觉得昌浩不可能平安无事。 ——倘若,这一切都是岦斋的安排。 『走吧。』 晴明在三个神将的陪同下,翻身离去。 第十章 悲伤、难过、无奈、痛苦。 种种思绪在心底深处纷纷扰扰。 悲伤,是因为知道再也无法见面。 难过,是因为必须留下他们而去。 无奈,是因为知道不能达成愿望。 而痛苦,则是因为无法遵守约定。 我缓缓张开眼睛,遥望也许是最后的天空。 胸口开始如灼烧般疼痛,剧烈咳嗽,是几个月前的事。 好几次都咳出鲜红雾气,身体一天天羸弱,还不到冬天就起不来了。 啊……口中溢出绝望的低喃。 这个冬天任期就要结束了。 春天一到,就可以回故乡了,然而…… 我勉强转动脖子,仰望开在墙壁高处的窗户。 天气急遽转冷,寒气灌入肺腑,更加剧了灼烧般的疼痛。 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 身子撑不起来了,连举手都很困难。 病魔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仅剩的最后一口气,维系着生命。 白色雪花翩然飘落。 觉得刺眼,我眯起了眼睛。 啊,花朵飞舞着;跟故乡一样从天空飘落的六花之雪。 白色结晶就像六片花瓣,所以又称为六花。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妻子告诉我的。 当我说我将离去时,她哭得眼睛红肿,对我微微一笑说: 一路小心,要注意身体。 当你回来时,这孩子已经出生了。 你要保重自己,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不会有事。 仿佛说给自己听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七彩颜色在白色天空中袅袅摇曳,温热的东西从冰冷的眼角流下来。 ——归去吧。 身体动弹不得,死亡的预感攫住了胸口。 尽管如此,愿望仍然只有一个。 ——归去吧。 眼泪一滴接一滴落下来。 飘呀飘,无止境飘落的白色雪花花瓣啊。 跟故乡一样的雪飞舞着……啊,那地方现在也是白茫茫一片吧。 ——归去吧。 越过那座山;越过那面海;越过那片天。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即便身躯已然腐朽,即便什么都没有了,也要缓缓闭上眼睛,祈祷到最后的最后。 那声音、那怀念的声音,在耳际不断萦绕回响。 ——我要回去。 静止的东西动了起来。 ——我要回去。 至今听不见的愿望、情绪、悲戚的呐喊,一涌而上。 那是不管时光如何流逝,都紧紧拉住这颗心的声音。 我们不会有事,我们会等着你。 所以,你要平安归来—— * 在漆黑黏稠的黑暗中,昌浩猛然张开了眼睛。 他喘不过气来,只有心跳的声音在耳朵深处激烈回荡。 啊,对,我当然要回去。 因为彰子等着我。 『你……也是一样。』 昌浩对心中不断祈祷的防人说着,在缠绕全身的瘴气中,用双手打出刀印。 我怎能死在这种地方呢!? 『此术将斩断凶恶,消灾解厄……』 黏稠的东西流入张开的嘴巴,侵入喉咙,堵住了气管。 全身力气、灵力都被吸走,几乎连意识都保不住了。 但是…… 昌浩咬紧了牙关。 有一样东西绝对不会消失,不会被任何东西抹煞,那就是现在心中最重要的情愫。 彰子等着我回去。 如果我不能平安回去,她一定会哭。 爷爷应该多少也会替我担心吧。 还有小怪——也就是红莲,眼神充满了伤痛。 如果有我不知道的某种东西把红莲逼到绝境,伤害他、把他打击得遍体鳞伤,那么,歼灭那样的东西绝对是自己的责任。 红莲一次又一次救了我。说不定,从很久以前我还没有记忆时,红莲就像包裹住我的缎子般,守护着我。 我不想看到他充满伤痛的眼神,所以,我非回去不可。 不回去,就不能对他说什么。 我说过,我一定会成为不输给任何人、也不牺牲任何人的最伟大的阴阳师。 所以,我不能在这种地方、被这种来历不明的怪物打倒! * 白雪漫舞。 男人猛然抬起头来。 我什么时候来到了这种地方呢? 放眼望去一片雪白,不断飘落的六花随风而逝。 男人的脸扭曲变形。啊,这是哪里呢?我什么都不知道,心却有着很深、很深的疼痛。男人不堪疼痛,跪倒在雪地上。 再也无法前进了,脚好重,心好痛;我只是想回家啊。 悲伤、难过、无奈、痛苦。 『你为什么这么悲伤?』 大雪中,有个声音这么问他。 『因为再也见不到了……』 男人垂下头低喃着,泛滥的泪水被吸入了白雪中。 插图p189 自己的时间停止了。他躺在飘零的六花中,沉睡般闭上眼睛,一切都消失了。 『这么难过吗?』 隔着呼啸的风,那个声音又这么问,男人听到哒哒走在雪上的脚步声。 『嗯,很难过……因为我必须丢下他们。』 所爱的人的身影,烙印在眼底,至今仍清晰鲜明。 『为什么无奈?』 无奈到胸口就要被撕裂了,心就要崩溃了。 『因为不管怎么祈求,都达不成愿望。』 眼泪从垂着头的男人脸颊扑簌地落下,渗入雪花中,化成冰冻的花朵。 『那么,你这么痛苦是因为……』 男人闭着眼睛,抬头迎向白雪纷飞的天空。 『因为我答应过他们……』 我们不会有事,我们会等着你。 所以,你要平安归来—— 是啊……有人点着头这么说。 男人张开眼睛,看到有人在暴风雪中,踩着雪走向自己。 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穿着深色的奇怪衣服。长及背部的头发扎在脖子后面,随风飘逸。 少年浅浅地笑着,举起手来遥指远方。 『不用悲伤,因为你还见得到他们。』 男人往少年指的方向望去,在白雪纷飞、风吹的地方;在遥远的彼方,朦胧的亮光中,有几个人影晃动着。 少年又对张开眼睛的男人说: 『不用再难过了,只要你诚心祈祷,愿望就会实现。』 风吹来了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微微作响。 『我答应过要回去,所以,我要回去了……』 男人拼命往前跑,柔和、温暖的光线渐渐增强。 纯白的结晶从天空飘落下来。 ——很像六片花瓣吧?所以,又叫六花呢…… 男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伸出手来,白色光线愈来愈强,遮蔽了不断飘落的六花。 人影伫立在光中。他几乎失声大叫,向前倾似地伸出了手。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他一再、一再地如此殷切祈祷。 你要回来哦……我会回去。对,我答应过。 回去吧,回去吧,回到你们身旁,回去吧。 『你回来了啊……』 男人紧紧搂住抱着孩子来迎接自己的妻子。 六花花瓣漫天飞舞,无止无尽地飘落,堆积在黑暗的深渊中。 昌浩和花瓣一起没入了黑暗中。 早点回来! 嗯,昌浩点头回应了这句话,所以他非回去不可。 可是,困扰的是身体动弹不得。 可能已经耗尽了体力。 『因为……』 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他们见面啊—— * 全身布满漆黑触手的怪物,突然僵硬起来。 原本像微小波浪般不断蠕动的身躯,『啪』的一声静止不动了。 受制于高淤神而只能看着这情景干着急的红莲,突然屏住了气息。 『昌浩!』 仿佛在回应红莲的呐喊,从怪物体内迸出了白热闪光。 漆黑的表皮出现龟裂,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刹那间炸开来。 怪物被高热的光烧成碎片,灰飞湮灭了。 被爆炸剜出一个凹洞的雪地上,蹲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身上的蓝色狩衣已经破破烂烂。 捆住红莲的高淤神的通力,瞬间消失了。 『昌浩!』 红莲用颤抖的声音大叫,从雪地纵身跃起后直接冲到昌浩身旁,惊慌失色地问: 『你还好吧?喂,昌浩!』 昌浩没有回应,动也不动一下。 红莲全身血液唰地往下窜,慌乱地抱起了昌浩。 把手放在昌浩嘴边,却感觉不到呼吸,红莲的心跳急剧加速。 他用左手揪住昌浩前襟,猛掴他耳光,昌浩如白纸般苍白的脸颊被打得清脆作响。 『笨蛋!张开眼睛,快呼吸啊!就算是菜鸟,也不准搞成这样!喂,不要闹了,昌浩!……』 没有反应。 高 淤神飘在半空中,幸灾乐祸地看着这样的光景。 『昌浩、昌浩、昌浩……』 红莲的呼喊,在山间回荡着。 * 『红莲——』 许久未被召唤了。 现身的十二神将腾蛇,有气无力地瞥了主人安倍晴明一眼。 年过六十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小小的被巾。 不对,不是被巾。 发现那是什么后,腾蛇绷起脸来往后退。 是婴儿。 『吉昌的孩子出生了啊?』 腾蛇这么嘀咕,晴明眼光柔和地点点头说: 『是啊,这是最后一个孙子了。』 晴明向腾蛇靠近一步,腾蛇就往后退一步。 他讨厌小孩子,尤其是本能表露无遗的婴儿。 动不动就哭。就算腾蛇什么都不做,光站在旁边,散发出来的神气也会让婴儿畏缩、恐惧、颤抖,像着了火般嚎啕大哭,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每次家里有小孩子出生,主人安倍晴明就会把腾蛇叫来,让他跟小孩子见面。每次小孩子都会大哭,最后发高烧,使尽全力表现出他们对他的厌恶。 又来了,腾蛇咂咂嘴,不知道晴明在想什么。 晴明无奈地叹口气,把小心抱着的婴儿放在铺被上,替他盖上了薄大衣。 『帮我看一下,我去看看露树怎么样了。』 『喂!』 腾蛇紧张地大叫,但是晴明老神在在地对他说: 『这次生产跟上次相隔了十多年,所以有些难产,吉昌惊慌失措,正在祈祷,我得去帮他。』 『慢着!既然这样,就找天一或天后啊。要不然找六合、白虎或其他人也行,总之,找那种会照顾人的人来,我……』 『你就行了……他的表情很平静啊。』 听到晴明这么说,腾蛇惊讶地回过头看,躺在铺被上的婴儿果然动也不动地闭着眼睛,这种情形还是头一遭。 『名字已经取好了,叫昌浩。』 『晴明!……』 腾蛇有点恐慌地叫着晴明。但是晴明没有回应,也没停下脚步,手在背后挥了挥就径自走开了。 腾蛇不知如何是好。婴儿很快就会哭了,一定会,一哭就完了,即使他离开,也会一直哭到疲惫、发高烧。 至今以来都是这样,吉平、吉昌、晴明的其他孙子,全都是这样。 但是,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完全没有要哭的样子。 趁现在回到异界吧,反正婴儿不会到处爬,不看着他也没关系—— 就在这时候,婴儿张开了眼睛,缓缓环视四周,有点刺眼似的眨了眨眼睛,视线到处游移,好像在寻觅什么。然后,他吃力地转动脖子,朝腾蛇望去。 视线交会了。 腾蛇定住不动。 会哭,绝对会哭,一定会哭出来。晴明啊,我可不负责哦!看吧,他眯起眼睛来了,一定会哭。 婴儿眨眨眼睛,盯着腾蛇,微微扭动着身子,看起来好像有些不自在。 腾蛇悄悄靠近婴儿,作好他一哭就马上折回异界的心理准备。 他把薄外衣稍微往下拉,婴儿得到自由的双手就舞动了起来。看到婴儿舒坦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得吐了口大气。 婴儿看着腾蛇,突然伸出了红叶般的小手。 眼睛眨呀眨地,小小的手指迎向了他,他顿时屏住了气息。 ——名字已经取好了,叫昌浩。 腾蛇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 * 『昌浩!』 对,名字。 从第一次叫他后,究竟叫过多少次呢?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当时,我一定对你下了诅咒。 所以,你才会抓住我伸出去的手指,直视着我,对着我笑。 每次、每次,只要我呼喊你的名字…… ——干嘛,小怪? 你就会这么笑着回应我,不是吗?所以…… 『张开眼睛啊!』 没有回应。紧闭的眼睛动也不动一下。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准你这样,我绝对不准你死在这种地方! 『唔……』 声音出不来,胸口郁闷。猛然重现的光景,淹没了视野。 安倍晴明躺在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中,满身是血的模样,闪过红莲脑海,一股冲击击溃了他的心。 『昌……』 红莲哑然失声,喘气后,发出了悲痛的惨叫声。 『你这个……晴明的……孙子!』 * 很多人会呼喊他的名字。 那些都是他最爱、最爱的人。但是,其中也有非人类。 听到那个呼唤声,回过头去,就会看到夕阳色的眼睛。 可是,那双眼眸带着几许悲哀。 不能让他知道我有这种感觉,所以我总是笑着,不让他发现。 只要我笑,悲哀的色彩就会淡去,换来沉着得叫人难过的眼神。 所以我决定了,听到他的呼唤就回应他。 从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就这么下定了决心。 * 几乎要被众人放弃的昌浩,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在云霞的那一端,高淤神微微张大了眼睛,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哟、哟,还真行呢。』 昌浩从嘴里吐出了黑色的黏液,痛苦地咳了好几声后,突然张开眼睛,猛地爬起来破口大骂:『不要叫我孙子!』 他大发雷霆地瞪着红莲,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然后又一阵晕眩,往后倒了下去。 『……叫什么都行……就是别叫我孙子!』 脸色苍白但怒气冲天的昌浩,以仰躺的姿态瞪着红莲。尽管喘得厉害,说话断断续续,那眼神也绝不退让。 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那声音悲恸得凄烈、哀伤得痛彻心扉。 红莲茫然地看着昌浩好一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微微颤抖的右手掩住眼角,低声嘟囔着: 『不要老让人担心嘛……』 昌浩觉得全身冒出了冷汗,但是努力装出没事的样子,反驳他说: 『你有资格说我吗?我才担心你呢!』 插图p201 红莲的肩膀抖了一下。 我必须告诉他,现在就要告诉他。 昌浩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拳头,强忍住攀爬上来的寒颤。 『红莲,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发生过什么事,你若不告诉我,我就不会晓得。』 红莲用手背掩着嘴,金色眼睛注视着昌浩,额头上的金箍钝光闪闪。 昌浩闭着眼睛笑了。 『小怪,你不过是个怪物,可别隐瞒我什么事哦!我也会担心的。』 神气倏地消失了。 他闭着眼睛也知道,旁边有股伫立的气息。是来自夕阳色的眼睛、身躯只有小狗大,但是,跟其他任何生物都不一样的小怪。 除了它,没有这种生物了。在十二神将中,只有红莲以异形的模样出现。 一来,是要让力量被晴明的法术封住的昌浩也能看得见它;二来,是不想让具有强烈神气的原形吓着了昌浩。 红莲因此选择了小怪的模样。是的,只有红莲。 昌浩张开眼睛,看了小怪一眼。 『啊,小怪,你刚才竟敢趁乱叫我孙子,给我记住!』 『那是紧急状况,忘了吧。』 『不要,我绝对不会忘。』 再怎么压抑,还是会喘,寒颤一波波袭来,而且恶心想吐。那个怪物体内的瘴气,把昌浩的灵力和精气都消耗光了。 眼皮好沉重,他一再吞咽口水,呼吸愈来愈急促。 但是,他还是笑着说:『胸口轻松多了……那个防人一心一意只想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本来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想回去,现在我懂了。』 小怪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他答应过要回去。』 即便只剩下一颗心,他也不断这么期盼着。 只为了实践与现今已不存在的妻子的约定。 高淤神听完这些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倏地消失了踪影。 『这小子果然有两下子……』 龙神的话随风飘去。 小怪抬起头,望着高淤神刚才飘浮的地方,维持着那样的姿态,鼓起勇气开口了。 身为神将的自己,该向什么祈祷呢?向天?向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或是…… 『神将不能杀人,也不能伤人。』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十二神将诞生时就已订定的不可侵犯的规矩。 『在很久以前……吉昌和吉平都还没有出生之前。』 嗯,昌浩微微缩起下颚回应。雪的冰冷逐渐渗透身上的布,夺走了体温。 小怪继续说,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但是昌浩假装没发现。 『套在我额头上的金箍 ,是用来封住我与生俱来的力量。是我要求晴明这么做的,因为……』 小怪——红莲整颗心纠结成一团,直到现在,那个幻觉偶尔还会纠缠他、折磨他。 『我差点……亲手杀了晴明……杀了我唯一的主人……杀了给我「红莲」这个名字的人类……』 昌浩睁开沉重的眼睛,看着小怪。小怪正仰望着天空,所以看不清楚表情。 『过强的力量把晴明逼入了绝境,要不是有朱雀和天空他们在,晴明那时候已经死了……他现在还活着,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昌浩眨了眨眼睛。 之前,他说要把诅咒弹回被诸尚怨灵附身的敏次身上时,小怪以犀利的眼神逼问过他:你有背负起人命的觉悟吗?有让一辈子也不会消失的愧疚烙印在心中的觉悟吗? 小怪知道那样的痛楚,所以用那么严厉的口吻、严肃得可怕的眼神质问他。 这样啊……昌浩低喃着、低喃着,举起像铅般沉重的手,在小怪头上抓着。 小怪任凭他那么做。 『所以,小怪,你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痛苦?』 小怪以甩耳朵来回答昌浩确认似的询问。昌浩不停地抚摸着小怪的头。 『那么……可以了,到此结束了。』 低头看着雪地的夕阳色眼眸摇曳飘荡。 昌浩在逐渐混浊昏沉的意识中,拼命寻找他非说不可的话。 『爷爷还活着,所以,可以了。爷爷现在活得很好,好到杀也杀不死……』 所以,把心中的痛留在这里,以后不要再重蹈覆辙就行了。 昌浩看着小怪,眯起了眼睛。 后悔与自责折磨着他;无法愈合的伤口和痛楚灼烧着他——红莲还是强装没事的样子,把一切埋藏在自己心中。 既然这样,就让伴随疼痛的记忆沉睡吧,沉睡在从这片天空飘落的纯白雪花中。 掩盖一切的六瓣雪花啊,请用你的白色花瓣拥抱长年来的痛楚,在春天到来时,一起融化消失吧。 然后,当冬天再度来访时,雪会以什么都不知道的洁白姿态,飘落地面,再度掩盖所有的悲哀、痛苦。 就这样,季节不断巡回,宇宙万物生生不息。 『可以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可以了……』 昌浩的声音断断续续。 怎么样都很想睡。在这里睡着,大概会冻死吧? 思考了一会,昌浩想,应该不会吧。 如果他睡着了,小怪一定会嘀嘀咕咕地抱怨,把他抬回家。 嘴巴狠毒,态度傲慢,但是比任何人都善良。 这就是昌浩所知道的小怪;这就是昌浩所知道的红莲。 昌浩的手啪地滑落在雪地上。 最后只觉得脸颊有点痛,思维就坠入了黑暗中。 因为怪物的瘴气和防人的送魂,已经耗尽体力、超过界限的昌浩,是为了红莲才撑到现在。 小怪缓缓抬起头来。夕阳色的眼眸冻结着,视线投注在昏迷的昌浩身上。 我爷爷还活着呢。 说得也是,小怪喃喃说着。 晴明还活着,还活着,但是…… 一阵风拂过,几十年来已经熟悉的气息,在背后飘落。 『红莲……』 小怪以慢动作回过头。 年轻模样的晴明正俯视着小怪。 那是红莲差点用地狱业火杀了晴明时的模样。 小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晴明。 『为什么呢?……』 『嗯?』 晴明沉稳地回应。小怪面无表情,用冰冻的眼神看着他说: 『为什么你现在还能对着我笑呢?……』 晴明眯起了眼睛。小怪用不带情感的声音继续说: 『为什么你……你们……都对我这么好呢?』 晴明微笑着闭起了眼睛。 这大概是红莲这几十年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问吧。 『这个嘛,』晴明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人的心蕴含着种种情感,能包容所有一切。 十二神将对红莲的愤怒、憎恨、不满,晴明通通都包容了。 他们那样的想法情有可原,晴明无法否定或拒绝接受。 但是相同的,晴明也了解红莲的心。 他是多么伤心,多么绝望,多么自我苛责。 『不过,红莲,我知道……』 小怪眨了一下眼睛。 『你经历过疼痛,所以,你比谁都坚强。』 是十二年前呱呱落地的婴儿,减缓了连晴明也束手无策的红莲的痛楚。 那条生命,是黑暗中的一线光芒。 晴明踩过雪地,走到小怪旁边单脚蹲下来。他那闭着眼睛仰躺的孙子,脸色苍白,完全没有血色。 『走,回家吧,让他继续躺在这里会感冒。我可不想看到我儿子他们夫妇又跟彰子哭成了一团。』 微温的东西紧紧缠住了她。 她坠入深沉的黑暗中,心想没救了。这时…… 在薄弱的意识中,似乎有只强有力的臂膀,把自己拉了过去。 她恍然张开眼睛,发现缠绕自己的东西突然消失了。 冷风拍打着脸颊。 『……』 啪沙振翅的声响敲打着耳朵。 风音移动视线,看到飞落下来的黑影。 右边乌鸦用鸟喙轻啄她的脸颊,低声鸣叫,可以听出对她的关心。 风音眨了眨眼睛。 『嵬……你没事啊?太好了。』 她呼口气,让朦胧的意识清醒过来。 冰冷僵硬的手指一使力,筋骨便嘎嘎作响。刚才没有感觉到的寒冷一涌而上。 颤抖得阖不起来的牙齿,嘎哒嘎哒作响。风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拼命调整呼吸。 灵力被削弱的肢体异常沉重。她用手扶着旁边的树干,撑起了身体。 『我……怎么会被救呢?……』 她还记得自己被那个诡异的怪物吞噬了。 那个全身布满漆黑触手的怪物,是百鬼夜行吸入了黄泉瘴气,变成了那副鬼模样。 停在风音肩上的嵬咕噜噜低鸣着,用鸟喙在她脸颊上磨蹭。眯起一只眼睛任凭乌鸦磨蹭的她,察觉到周围残存着些微神气。 她赫然张开眼睛。 『这是……』 是十二神将的神气。 敌方神将留下如此鲜明的气息,她竟然都没发现。 风音咬咬嘴唇,这是彻底的失态。 她用左手紧紧握住右手臂,力量强劲到留下了指痕,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什么呢?右手臂上似乎残留着某种触感—— 她不解地眨眨眼睛,双头乌鸦翩然飞落,张开了左边的鸟喙。 『风音……』 听到低沉回响的声音,风音赶紧抬起了头。 左边乌鸦嘶哑的声音中,掺杂着些许其他情感。 『有没有受伤?』 身体缩成一团的她,微微动了动嘴唇。然后突然回过神来,慌忙摇头说: 『没、没有,我没事,对不起,宗主大人……』 她似乎松了口气,眼光柔和多了。 左边乌鸦点点头,沉默了下来—— 回到安倍家,一看到敏次躺在昌浩房间的地板上,小怪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敏次随时可能醒来,所以彰子当然不可能待在这里。她跟灵魂出窍、像个死尸般动也不动的晴明实体及其他神将们,一起在她平常鲜少进入的晴明房内度过等待的时间。 看到被六合抱进来的昌浩,彰子脸色发白,双手按住了嘴巴。但是,发现昌浩体内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她松了口气,安下心来。 『没事了吧?他休息一下就会醒来吧?』 身上裹着好几件薄大衣,躺在晴明的铺被上的昌浩,跟刚才的苍白脸色成对比,胀红着脸,不停地吁吁喘着气。 回到实体的晴明,缓缓张开了眼睛。 青龙和天后似乎是躲在避开大家耳目的地方待命。晴明心想,不愿跟小怪同席的青龙八成爬到了屋顶上,绝不跟小怪碰面。 六合放下昌浩后就隐形了,神将只剩下玄武、太阴和朱雀。 天一看到昌浩很痛苦的样子,正要开口,就被朱雀粗暴地制止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天一眨眨眼睛,看着最爱的恋人。 『我什么都还没说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天贵,你的善良是至高无上的美德,但是,我希望你也能想想我的心情。』 天一可以把他人的伤势或病魔,转移到自己身上。几十年前,晴明重伤濒死时,也是她接收了晴明所有的伤势。 因为这样,天一有好几年行动不便,所以记忆犹新的朱雀,很不能接受天一再为任何人受罪。 『我知道,可是……』 『不 久前,你才替倒在那边那个无能的阴阳师,承受了弹回到他身上的诅咒吧?现在你好不容易可以起来行动了,我绝不准你再冒这种险。』 『朱雀……』 天一用悲伤的眼神望着朱雀,使朱雀的决心一度动摇,但他及时把持住了。他从背后抱住天一,抬起她的脸,用倾诉的眼神低头凝视着她。 『拜托你,听我的话,昌浩那家伙壮得很,就算被刺杀、被剐剜、被撕裂、被踹出去也不会死,很快就会复元了,不用担心。』 『喂,你把他当成什么了?』 小怪忍不住介入抗议,但是朱雀不理他,只对着天一说话。 『每次你代替谁受罪,我就难过得心都快碎了。』 『对不起……』 两名神将完全进入了两人世界,小怪瞥了他们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喂,晴明,你是他们的主子吧?你也说说他们嘛。』 『我可不想被马踢到。』 晴明悠然回答,把视线转向在一旁待命的玄武和太阴,他们两人立刻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要麻烦你们两位把敏次送到他家前面,然后不动声色地让他家人发现他。』 『好啊,我们乐意为晴明服务。』 太阴用小孩子的高亢声音回答。彰子第一次见到太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太阴注意到彰子的视线,右脚往后拉,膝盖微弯说: 『你好,藤原小姐,我是十二神将的风将太阴。你需要风时请随时告诉我,那是我的拿手本领哦!』 『最好不要,太阴的风太凶暴了。』 玄武插嘴说。太阴绕到他前面,拉着他的两只耳朵说: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说啊!』 『好痛……』 玄武咕哝一下就闭嘴了,太阴这才放过他,咯咯笑了起来。 『那我们该走了。玄武,走啦!』 一阵风呼啸而过,彰子再缓缓张开反射性闭上的眼睛时,已经不见玄武和太阴的身影。是不是敏次也从昌浩的房间消失了呢? 小怪环视周遭后,用后脚抓抓后脑勺说:『啊,好像台风过境。』 『难怪白虎说她是呼唤狂风的少女,的确很粗暴。』 晴明眯起一只眼睛,呵呵笑了起来。 彰子深深觉得,十二神将们都很有个性。 第十一章 藤原敏次心中有着难以抹灭的怀疑。 怀疑的对象,是安倍晴明的小孙子安倍昌浩。 前几天,诡异的百鬼夜行在京城出现时,轮班巡视戒备的敏次一行人遭百鬼夜行袭击,差点丢了命。 是来历不明的娇小术士,以及拥有惊人通力的两只可怕鬼怪救了他们。 他觉得跟任何人说都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没有告诉别人。但是,他怀疑当时那个术士会不会是安倍昌浩。 所以,他每天都用充满怀疑的眼光看着昌浩。昌浩被看得心浮气躁,心想得赶快撇清敏次的怀疑才行。 『被他发现就糟了。』 为了抄写阴阳寮新的一年历表概要,昌浩边像平常一样叩叩磨着墨,边低头对在旁边缩成一团的小怪说。 小怪悠哉地打着盹,但是昌浩跟它说话,它就会举起一边耳朵,张开一只眼睛。 『是啊,吉昌会遭到弹劾,被逼问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而且也可能传到哥哥他们耳里。这样一来,叫我怎么向正平步青云的哥哥们交代呢?』 也是啦,小怪频频点头。 昌浩的两个哥哥都是很优秀的阴阳师,在安倍一族中也能跻身前十名。 不过,目前最强的人,当然是安倍晴明;其次就是小怪眼前这个毫无自觉、每天努力做杂务的晴明的小孙子。 昌浩用心爱的砚台磨着墨,愁眉苦脸地说: 『而且我也想跟敏次好好相处,毕竟他是个好人。』 他怀疑的眼神令人困扰,但是前几天多亏他出现,昌浩才逃出了风音的魔掌。也就是说,敏次在自己毫无自觉的状态下,帮昌浩脱离了险境。 大概是磨到恰恰好的浓度了。 昌浩在旧的试写纸上画线,可是觉得好像还不够浓,可能会看不清楚。 他喜欢单调的工作,所以要是不管他的话,他可以花好几个小时磨墨。但工作必须在一定时间内完成,所以他多少会计算一下时间。 突然,他觉得颈子后面有股视线。 小怪代替继续工作的昌浩回过头去。 抱着教学用书籍和卷轴的敏次,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昌浩的背影。 『喂,敏次,你看得到我了吗?』 小怪站起来,蹦蹦跳到敏次面前。 昌浩背对着小怪,也大概猜得出它在做什么。啊,小怪又在搞怪了。昌浩这么想,缩起了肩膀。 看不到小怪,是因为小怪极力隐藏了气息。只要它愿意,也可以让人看到它的模样。 反之,如果可以看到隐藏气息的小怪,那就表示这个人拥有超强的通灵能力。 就像彰子那样,什么都不做也能看到小怪和隐形的神将们。 不过,说真的……昌浩悄悄叹了口气。 该怎么处理敏次呢? 藏人所阴阳师安倍晴明,正在自家房内跟十二神将的玄武下棋。 玄武的棋艺不算好,所以晴明只是把他当成消磨时间的对象。 啪,玄武眨着圆圆的眼睛,把白色棋子放在棋盘上。如果他盘坐,高度会不够,所以他是直挺挺地跪坐着。 『晴明。』 啪,晴明放下了黑色棋子。 『嗯?』 他答得有气无力。玄武双臂环抱胸前,盯着棋盘说: 『那个藤原敏次心中好像还充满了怀疑。上次我们照你的指示把他丢在他家门前,太阴用强风吹开了门,表现出凶狠粗暴的样子,可是好像还是解决不了问题。』 晴明低吟了一会,拿着扇子,双手环抱胸前,露出困扰的神色。 『嗯……可是,我出手好吗?』 『少来了。』玄武立刻顶回去,事不关己似地眨眨眼睛。『你会说那种循规蹈矩的话,是不是发烧了?啊,总不会是老化了吧?少跟我来这套,我不认识这样的晴明。』 玄武心直口快,要说过分是很过分,晴明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这十二神将真的都很有个性,是他所珍惜的朋友。虽然偶尔会有些事让他陷入深思,但是,大致上他已经很满意现在的关系。 躺在天一大腿上闭目养神的朱雀,插入他们的对话说: 『他可是晴明呢,恐怕老早想过该怎么做了,这家伙精得很。』 『说得也是,他从以前就是这样。』 玄武用力点头附和朱雀的话,听得天一噗哧笑了起来。 这下子,晴明的脸色真的不太好看了。 『你们这些家伙……』 像平常一样结束加班,退出皇宫时,已经快过申时了。 昌浩一如往常走在黄昏的天空下,遇到傍晚时分特别活蹦乱跳的一群小妖。 『喂,孙子!』 『上次多谢啦。』 『那之后一直很平静呢!』 『平静真好。』 有的小妖跳来跳去,有的小妖滚来滚去,有的小妖爬来爬去,时而钻进土里。这些无聊的小妖们,只要偶尔露出搞怪的模样、吓吓人类就很满足了。 如果都是这样的妖怪,我就轻松多啦。昌浩内心这么想。 忙着搏命作战,是丰富了实战经验,可是还有很多知识必须输入脑中。 『首先,要在观星和历表制作上多下点工夫……』 昌浩皱起眉头,『嗯~』地嘟囔着,直立走在旁边的小怪也学他那样,前脚灵活地在胸前环抱,说: 『没错,再怎么说你都是阴阳师,首先要打好基础。』 『嗯~』地频频点头的小怪,突然甩一下尾巴,无声地跳起来,逃出了现场。 这种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昌浩已经知道了,完全在他预测范围内。 站在夜色将近的黄昏中的他,急忙往后退。 刚才他所站的地方,一群小妖自天而降。 『啊,不要躲嘛,不要躲嘛!』 『没有一天一压,就不是孙子啦!』 『就是嘛、就是嘛。』 小妖们强烈抗议着,昌浩不理他们,得意地笑了起来。 『哇哈哈,我才不会老被你们压扁呢。』 『你太嫩了!』 号令一发,第二波又咚咚掉下来了。 这次完全超乎意料之外,昌浩被彻底压扁了。 『哇哈哈,你太嫩、太嫩啦,孙子啊孙子!』 『你想得太天真啦,晴明的孙子。』 『你还没出师呢!晴明的孙子。』 昌浩在『小妖山』下大声怒吼: 『不要叫我孙子!可恶!』 上半身勉强从小妖堆下爬出来后,昌浩懊恼地碰碰捶地。看到他这样子,小怪悄悄擦拭了眼角。 他怎么老是这么可怜呢? 『小怪。』 『呜呜,你完全没进步……』 通常,昌浩都是在这个时候紧咬小怪不放,然后,状况便进入了一般流程,但是这次不一样。 小妖们赫然抬起头来,露出警戒的表情,一哄而散。 对小妖们不寻常的态度感到奇怪而缓缓爬起来的昌浩,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把抓住了肩膀。 『昌浩……』 仿佛从地底下黏答答地爬上来的低沉声音,揪住了昌浩的心脏,他猛地跳了起来。 『哇、哇、哇!』 『哇,吓我一大跳!』 小怪举起双手,瞪大了眼睛。 抓住昌浩肩膀的敏次,一副『这次休想逃』的表情,逼问昌浩: 『请你告诉我,你刚才是怎么了?在做什么?』 如果不使用符咒或法术,敏次看不到小妖这种程度的小妖怪。 也就是说,他只看到昌浩一个人一下子退后,一下子被什么压住。如果看得见小妖还好,在只看得见昌浩的状态下,昌浩那模样就很爆笑了。 想到这一点,昌浩不禁暗自发誓,从今以后如果再被压扁,绝对要选在都没有人的三更半夜。 先不想这个了。 他东张西望,拼命寻找可以蒙混过去的材料,但是,没有半点灵感。 敏次用猎人追捕猎物般的眼神,直直逼向昌浩。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今天你非回答不可。』 『呃、呃——啊,嗯,这……』 昌浩一再往后退,背部撞上了某家宅院的墙壁。 在一旁观看的小怪思考着,是不是差不多该给他一脚回旋踢了?还是露出原形吓吓他?或者更粗暴一点像朱雀那样把他打昏,会不会比较妥当呢?说到这件事——朱雀啊,你把不能伤害人类的规矩抛到哪去了? 小怪想了种种方法,可是,没有一样能够付诸实行。 空气的感觉突然变了。 险恶的气息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四周。 敏次大惊失色……这是妖气! 『妖怪?』 满脸警戒地环顾四周的敏次,发现异形的身影从头顶上跳出来,倒抽了一口气 。 巨大的蝮蛇露出了獠牙。 敏次抓起呆若木鸡的昌浩的手,连滚带爬地向后退。 『可恶的异形!』 敏次打出手印。 『嗡索巴呢索巴温凯哩卡达凯哩卡达温、凯哩卡达亚温哈塔!』 他用念诵真言所产生的通力,竭尽全力攻击异形。但是蝮蛇发出凶猛的咆哮,弹开了所有通力。 『可恶!』 蝮蛇冲向了懊恼地呐喊的敏次,和瞪大眼睛、动也不动的昌浩。 敏次挡在昌浩前面,张开了双手。 『哟!』 一直坐着的小怪,满脸惊叹地眨了眨眼睛。 对敏次的评价稍微提高了一些。 看到敏次这么拼命,昌浩微微张大了眼睛,但也仅止于这样。 恐怖的蝮蛇已经直逼眼前,敏次断念似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锐利的真言撕裂了蝮蛇的咆哮。 一道银白色闪光射向了蝮蛇,被强力法术击中要害的蝮蛇,从裂开的腹部吧答吧答迸出了深色体液。 一个身穿蓝色狩衣、脸上蒙着深色长布条的娇小身影,翩然飞落在屏气敛息的敏次面前。 『什么!?』 来历不明的术士摆出金刚力士的姿态,挡在哑然失色的敏次前面,比画着袭向还不放弃进攻的异形。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刀印挥出后,清厉的气势化为无数刀刃,将蝮蛇碎尸万段。蝮蛇发出垂死挣扎的惨叫声,轰隆倒地。 被歼灭的异形残骸,像沙子般哗啦哗啦崩溃瓦解。 平安京是魑魅魍魉和百鬼夜行嚣张跋扈的地方,任何时候都可能碰到这样的怪物。 娇小的术士偏过头来,看着茫然伫立的敏次。 从蒙着脸的长布条下刹那间露出的眼角,看起来很像昌浩。 如疾风般出现的术士,又如怒涛般扬长而去了。 敏次呆呆伫立了好一会,连眼睛都忘了眨。 昌浩担心地从后面戳戳他的背。 『呃,敏次……』 敏次像上了弹簧的人偶,猛地转过身来。 『昌浩!』 『是!』 昌浩不由得挺直了背。敏次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啪啪』用力触摸他的肩膀、手臂做确认。 这么触摸了一会后,敏次深深叹口气说: 『好像是我搞错了,对不起。』 『哦,没关系。』 敏次失望地垂下肩膀,怅然若失地说: 『我原本怀疑那个术士会不会是你呢……前几天还梦见我为了这件事去你家找你,结果跟那个仙女重逢了。』 对于这件事,昌浩只能不出声地偷笑。既然他以为是梦,对大家来说都比较好吧。 敏次像除去心腹大患般,露出开朗的表情,轻拍昌浩的肩膀说: 『刚才叫住你,对不起。今晚也很冷,小心点,不要又感冒了。』 『谢、谢谢。』 昌浩频频点头,目送敏次离去。 他带着笑容,在敏次背后挥手挥了好一会后,看到敏次的身影消失在建筑物的一角,立刻换上了另一个表情。 骤变成怒气冲冲的脸,瞪视着周遭。 不久后,刚才的术士翩然飞落下来。 单脚跪地的术士身上的长布条被扯下来,露出了跟昌浩一模一样的脸。 昌浩逼近他,默默挥起了一只脚。 术士只是微笑,动也不动一下,在昌浩的脚踢落之前,倏地消失了。 一张白色纸人缓缓飘落。 还来不及落地就被昌浩一把揣住,揉成了一团。 『可恶!……』 小怪看着低声咒骂的昌浩背影时,发现一个白影闪过眼角,它猛然抬起头来。 跟小怪同样察觉到这个白影的昌浩,发出了惊叫声。 是晴明的式符! 『哇,好久没收到了。』 小怪悠哉地说,昌浩先踹它一脚,再纵身跃起抓住了白影变成的纸片。 在勉强还有一点黄昏光线的二条大路正中央,昌浩看着晴明捎来的便条纸,上面写着: 行动随时保持隐密是一大原则,你却被区区一个阴阳生抓到了尾巴。唉,真是一大失误啊!昌浩,爷爷好难过、好没面子。幸福就在一声叹息中溜走了。啊,幸福哪去了?哪去了?看来,你得好好地、用力地修行啦。 by 晴明 昌浩的肩膀哆嗦着颤抖起来。 小怪抓抓脖子一带。 晴明啊,你还是很喜欢戏弄你的小孙子呢!你特地放出跟昌浩一模一样的式符,还临时弄来一只蝮蛇,明明就是为了解除敏次心中的怀疑啊。 你这家伙,真是本性难移。小怪无奈地耸耸肩。在他面前的昌浩,紧紧捏着揉成一团的纸,把手高高举起大喊: 『那个混账爷爷——!』 * 青龙双手环抱胸前,伫立在一片白雪的黄昏中。 居于神明最末位的神将们,不会觉得冷。 青龙眯起眼睛,看着无垠的银白色大地。 一阵风吹来,堆在硬雪上的软雪漫天飞舞,扬起白色烟雾。 今年的贵船,积雪特别深。 漫然看着雪的青龙背后,出现了两个影子。 青龙抖动了一下肩膀,他知道那不是敌人,而是同族的十二神将。 任凭长发随风飘扬的太阴和天后,看着青龙的背影。 缠在青龙手上的薄绢迎风掀腾,蓝色的强韧头发被吹得往上翻舞。 『……晴明说你应该是在这里。青龙,每到冬天,你就会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着大雪呢。』 太阴赤着脚把雪踩硬,走在雪上绕到青龙前面,看着修长的他说: 『喂,我不懂耶,天后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腾蛇?』 她们都知道腾蛇差点要了晴明的命,可是晴明都已经原谅了腾蛇。 而腾蛇也给自己戴上了封锁大半力量的枷锁。 『我并不是很喜欢腾蛇。可是已经够了吧?腾蛇也很自责啊,大家不是都看到了吗?』 火将腾蛇是最强的凶将,所以十二神将原本就跟他不亲。腾蛇不会主动接近他们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还是因为他那双冷酷的眼睛很可怕。 可是,自从安倍的小孙子昌浩出生以来,那可怕的光芒就愈来愈弱,现在几乎看不见了。 刚正不阿的六合、同样是火将的朱雀,还有跟太阴一样是风将的白虎,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对腾蛇的态度,至于其他的神将们,也都渐渐释怀。 神将之中,只有青龙还是那么露骨地闪避腾蛇。 天后用掺杂着种种感情的眼神,看着青龙的沉默背影。 青龙垂下眼睛说: 『你们都不知道……』 外表稚嫩的太阴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他: 『不知道什么?』 青龙望着什么都没有的雪地,眯起了眼睛。 有个光景,至今还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他的脑海中。 在无声无息自天飘落的雪花中。 『不知道那恍如红色花瓣散落一地般的凄惨景象。』 就在纯白与鲜红两色之间,一个影子茫然仰望着天际。 乌鸦的叫声划破黄昏,在空气中回荡着。 青龙瞥了奋力振翅高飞的黑影一眼,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话: 『所以,我不能原谅腾蛇。而且如果再有第二次,到时……』 太阴害怕地屏住了气息。 天后默然闭上眼睛,咬住了嘴唇。 『到时……我会杀了腾蛇。』 白色烟雾被狂风吹得漫天飞舞。 曾几何时,雪花已然从布满天空的云层,无声无息地飘落了。 后记 小时候,我们举家搬到上州(现在的群马县)北部,所以,每年都会下大雪。 小时候比现在冷,雪也下得更大,一个晚上就可以积到四十公分。 从家门前的道路或玄关前铲除的雪,都是倒入旁边的小河里。 有时为了好玩,我会帮忙铲雪。因为还小,不太拿得动铲雪器,可是如果掉了一定会挨骂,所以我总是强撑着不放手,结果常常跟雪一起滚进河里。这时候,爸妈或附近的人就会用绳子把我拉起来。 晚上到了睡觉时间,我从楼梯爬上小孩房间时,四周特别安静。 我关了灯,打开窗户,就会看到鹅毛大雪在黑暗中不断飘落。 无声无息地纷纷飘落,逐渐堆积。 积雪会吸收所有的声音,安静得让人产生耳鸣。 我总是在刺骨的寒冷中,听着下雪的声音。 这些遥远的记忆又浮现了。 雪是来自天空的信。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氛围与前面几集稍微不同的《少年阴阳师》第五集《雪花之梦》。 十二月九日完成修改时,东京降下了初雪。难怪黎明时那么安静又寒冷,害我答答敲着键盘的手冷得受不了。 熬夜熬到天亮后,我一大早就开始喝赏雪酒,一边欣赏着从天空飘落的雪花。这场雪来得正是时候,仿佛早在计划中。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独领风骚的还是小怪(包括红莲),领先到让人很想把他拱进殿堂中。为什么昌浩的粉丝再怎么挣扎都追不上呢?因为小怪(红莲)同时拥有可爱、酷、帅气、搞笑的特质吗? 昌浩又回到第二名了。上次我说六合遥遥领先,似乎激起了粉丝们的斗志,支持昌浩的声音激增。热情的人很多,但是,还是输给了小怪……(笑)。 那位『六合旦那』保有一定人气,稳坐第三名宝座。这次他特别活跃,所以,结城我觉得他可能会更受欢迎哦,静待结果啰!六合迷大多是喜欢xx配六合,很少有人是纯喜欢六合。 再来就是晴明和朱雀。 朱雀只出现在第四集最后,但是,可能是沾了impact大赛的光,替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人气。有不少人说,很喜欢他和天一出双入对、卿卿我我的样子。谢啦谢啦。 果然不出所料,几乎被所有人当成蛇蝎般厌恶的藤原敏次(huziwara no toshitsugu),小名tosshi(是照某县知事的形象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个人叫yasshi),成了昌浩粉丝的敌人。他是个很努力的好人,让我很想用『因为年轻~』作为他的主题曲。 n崎第一次听到我说『tosshi这样、tosshi那样』时,只说:『咦?呃……tosshi?』惊讶得接不下去。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基本上,我都是以正式名字来称呼故事人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旦那』跟『tosshi』是以小名称呼。更不可思议的是,很想在六合下面加上『先生』两个字。我有时叫他六合先生,有时叫他六合旦那,称呼变来变去,所以n崎听我说话时听得很辛苦。不好意思。 敌人风音上一集只出现背面,这一集充分展现出了她的艳姿,是个很可爱的女孩。我总是倾注所有的爱来写她,所以不时被n崎喊『卡』。她也是以排山倒海之势,夺走了部分粉丝的心。坚强、美丽的大姐姐还是很吸引人。 彰子也几乎稳定了,这次给了她一点嫉妒的征兆(笑)。昌浩和彰子之间似有若无的朦胧感,写起来很好玩。 十二神将也一个紧接着一个出场了,我很期待看到あさぎ怎么画这次出场的那孩子。 小说完稿后,要依据责任编辑的要求,增添不足的地方或修改不通顺的地方。 n崎看过初稿后,打电话给我。 n:『喂,我是n崎。』 光:『这个电话号码目前暂停使用,有什么事请重播……啊,说错了。』 n:『喂、喂,我看过了,大致上没有问题……』 光:『哇,来了!不行,再见,n崎,你让我做了一场美梦。』 n:『是、是,所以……结城,整体来说battle不够。』 光:『……啊?』 n:『battle不够啊,battle!我老觉得少了什么,就是battle!昌浩要被打得遍体鳞伤,全身血淋淋,陷入濒死边缘,再挣扎着站起来,这是必要情节!』 光:『……呃,我记得beans文库是以少女为对象吧……』 n:『无所谓,《少年阴阳师》不一样!精髓就在battle、在battle啊!』 他一连喊了好几次battle,害我听到少年在我脑中大喊:『我们来battle吧!』还响起了神奇宝贝卡通的op(开头主题曲)。 这么一来,主角昌浩就得带着封锁妖怪的符咒,全国走透透了。然后,碰到怪物或妖魔时,就抛出符咒高声宣言:『妖怪,我赢了你!』 遇到其他阴阳师,要跟妖怪pk时,就说:『小怪,我选择你!』接着响起比赛开始的钟声。必杀技是:『小怪,火焰旋风!』『身体冲撞!』『小怪,喷射火焰!』等等。如果对手是植物属性,那么『磅!』的攻击效果超群!敌人妖怪被击倒了!啪啪啦,小怪的等级晋升了!小怪学会地球抛投了!(以上皆为神奇宝贝游戏用语。) 旅行需要伴侣,人生需要友谊。喜欢水系妖的彰子,和立志成为妖怪繁殖者的敏次一起旅行,有时会在位于国府的妖斗技场,与驱使当地妖怪的斗技场主人对决,赢了就可以得到勾玉。 为了成为杰出的阴阳师,昌浩偶尔会透过水镜,跟名震全国的妖博士晴明通话,取得新的妖怪资讯,收服各种妖怪,并跟小怪到处旅行…… 光:『……这个版本的《少年阴阳师》如何?』 n:『……』 光:『还有其他的哦!譬如现代的版本,昌浩中学二年级,晴明是藤原集团的企业顾问,也身兼灵媒师和占卜师、阴阳师。昌浩跟集团总裁的孙女儿彰子是从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昌浩就读的中学是私立学校,由藤原道长担任理事长。吉昌是律师,哥哥们也都在藤原集团上班。六合和红莲是代理女管家,做很多杂事。青龙是sp(保安),出租给重要人物当警卫。』 n:『总之,在x日之前,请加入battle,做整体增修。』 呜咽~全被推翻了。不过,会喜欢这个神奇宝贝版的人,目前我只想到一个…… 唉,总不能永远逃避现实,所以我记下n崎说的地方,以她的指示为依据增修初稿。可是修着修着,页数就像滚雪球般愈来愈多,所以,后来偶尔会发生边跳脚边拼命删除的本末倒置的事。 做这些事时,我还边想封面折口的文案、写后记。 在写稿子时,我会把东想西想的零碎思绪收集起来,当作下次的题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年阴阳师》常常会发展出跟我原来的设定不一样的情节,所以,最辛苦的人是手握缰绳的n崎。 我总是在很琐碎、很琐碎的地方变来变去,所以有时候会陷入沮丧的海沟里,这时候都是n崎把我拉上来的。 光:『唔哇!我不行了,不行了。请不要来找我,明天我就要跟你不认识的人一起去旅行了。』 n:『好了,不要再唱歌了,你绝对行。』 光:『骗人、骗人、你骗人!』 n:『你胡说什么啊?不是我自夸,我活了x年从来没说过谎!』 光:『n崎,这句话是谎言吧?』 n:『……嗯,我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可能耶。』 n崎女士就是这么棒的人。所以,我这次写的是n崎特别篇。 あさぎ樱大人,谢谢你每次每次都替我画那么多的漂亮封面和插画。在全日本,我是你画的插画的头号粉丝,今后也拜托你了。 给我fan letter的朋友,谢谢你们。不过我有个请求,那就是用萤光笔写的信看不太清楚,所以请尽可能用黑色的笔来写。用铅笔或自动笔铅笔写,文字也容易磨掉,所以请用原子笔或签字笔来写。这么珍贵的信,要是看不清楚,我会很伤心。 下一集《少年阴阳师》,应该是在嫩叶时节或梅雨季前。 到时再见了! 结城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是否成为王即可? 那么,我就取得至高地位。 成为统御地面之王。 成为同时拥有天庭之王。 我誓言夺取王位! **** 一双小手抱着雏人形1的小女孩,突然把娃娃扔了出去。 雏人形娃娃在干燥的沙地上骨碌骨碌翻滚。 女孩蹲下来,双手环抱膝盖,看着翻滚的娃娃。 雏人形边翻滚,边面无表情地回看着女孩。 小女孩眯起眼睛,伸出手,但又作罢,缩了回来。她抱着膝盖,低着头,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 春天已经过了一半,风没那么冷了,但是离可以做日光浴的日子还很久。 长及腰际的黑发随风飘扬着。 『怎么了?』 小女孩抬起头,转向声音的来源,眨了眨眼睛。 一位陌生侍女从建筑物的阴暗处走出来,用沉着、柔和的眼神看着她。 侍女走到小女孩身旁,弯下腰来。 『大家都在找你呢!这里很冷,进去吧。』 『可是……母亲很忙。』 『是啊,』侍女点点头说:『所以我来找你啊。走吧,公主,感冒就不好了。』 侍女微微一笑,捡起地上的雏人形,啪啪拍掉上面的沙子,交给小女孩。 小女孩点点头,握着侍女的手往前走。 很快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哎呀!公主,我们一直在找你呢!』 『太好了,我去禀报中宫。』 『大家都很担心你呢,修子公主。』 走出外廊的侍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修子低下了头。 骗人。 母亲只关心去年刚出生的弟弟。 弟弟出生时,母亲和父亲都很高兴。据说,比她出生时还高兴。 平常很少见面的父亲,像看着宝物般看着终于可以抱在怀里的弟弟。 那种眼神和看着自己的时候完全不同。 自己说不定是父母不要的小孩。 『公主……』 修子停下脚步,侍女拉起她的手,用平静的声音说: 『以后请别不说一声就不见了人影,会把我急死。』 语调中含着温暖,听起来很舒服、很窝心。 修子抬头看着侍女,眨眨眼说: 『你叫什么?』 侍女微微眯起眼睛,回说: 『我叫风音。』 『神啊,暗淤神啊。』 在围绕神域的结界内回荡的呼喊,正对着这片土地的主人。 在披上雪衣的贵船山腰,从正殿更往里走的苍郁、茂密的森林中—— 有两个巨大的影子。 风沙沙吹着。 清灵的神域中,出现了更清静的神之气息。 『好久不见了。』 半空中有个静止的人形。月光照射下的影子,在白雪上画出硕大、优美的灰色形状。 那是贵船的祭神,也就是住在贵船山的高龗神。不久前,祂才把自己的昵称『高淤』告诉了人类之子。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叫我暗淤,离开天庭这么久,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 祂双手扠腰,视线渐渐上移。 『原来是你们啊,难怪会那样叫我。』 在灰蒙蒙的月影中,两个巨大的影子映在雪地上。一个蠕动着数百对的脚;另一个高如小山,八只脚布满了硬毛。 『暗淤神啊……』 『蜈蚣,叫我高淤,这是我决定的名字。』 蜈蚣动了动嘴里的利牙,说: 『那么……高淤神啊,我们消耗有限的生命熬到了现在,可是……快熬不下去了。』 『是的。』大蜘蛛也跨前一步,应和说:『以我们的力量,无法继续封住黄泉之门。女巫失踪五十多年了,在人类世界,这是很长的时间……』 『但是,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眨眼的工夫……我已经很久不数时间了。』 高淤神微微眯起一只眼睛说着。大蜈蚣磨着牙齿,对祂点点头。 几乎及膝的自然鬈乌黑长发,只在颈子的地方随意扎了起来,任凭长发披散在背上,如波浪般流泻下来。露出肩膀的白衣闪着光泽;胸前大大敞开来,垂挂着晶莹剔透的玉饰——那是高淤神以龙身出现时握在手上的龙玉,可说是通天力量的来源。祂的双手戴着好几个水晶手环,赤裸的脚上缠绕着细细的银色链子。 高淤神以人的形体出现,是为了抑制强大的神气和灵力。大蜈蚣和大蜘蛛虽然也有强大的力量,但是终究不及高淤神,长久接触外露的神气,恐怕会对它们造成伤害。 高淤神微微一笑,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祂最近发现这个人的灵魂颇有意思。 『蜈蚣,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 就是之前救出被异邦妖魔囚困的高淤神,并打倒妖魔首领穷奇的那个人类之子。 『异邦的穷奇是从太古时代就名震天下的大妖魔,你们没见过,应该也听说过吧?』 『不管怎么样,都是低等妖怪。』 『很难说他能不能帮上我们的忙。』 听到这么严肃的回答,高淤神觉得好笑,扬起了嘴角。 『你们不知道啊?那也难怪。』 高淤神认识这两个妖怪很久了,玩笑对它们完全起不了作用。 它们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被赋予的重大使命,天生个性拘谨。 『但是……』 贵船祭神突然脸色一正,清澈的眼睛里渗出锐利的神色;那晶莹的颜色,正是山间流水的琉璃色。 『征兆之强烈,连我高淤都感觉得出来,黄泉之门迟早会被打开。』 ——那是在地底下。 在光线照射不到的黑暗尽头。 有人企图打开在神治时代2被封锁的门。 大蜘蛛闭着嘴,低声闷哼。 『如果女巫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怎么样……』 大蜈蚣劝诫抖动着八只脚的大蜘蛛说: 『我们没有资格抱怨,快别说了,这里是暗淤……不,是高淤神的地方。』 『有人曾企图污染这个地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 祂曾败给区区的异邦妖魔,所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这么喃喃自嘲后,高淤神看看大蜈蚣,再看看大蜘蛛,说:『不久前,也有两只被黄泉的瘴气吞噬、外型完全变了样的妖异,侵入了贵船的神圣山峰。』 有人破坏了环绕灵峰的结界,让妖异入侵。 是人界中拥有最高力量的老练阴阳师与被视为其接班人的小孩,打倒了那两只妖异。 高淤神特别允许那孩子称自己为『高淤』。 大蜈蚣微微发出牙齿摩擦的声响。 『就跟那时候一样……』 五十多年前,它们侍奉的女巫消失时,也有妖怪被黄泉的瘴气吞噬,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大蜘蛛发出咬牙切齿的声响。 有人企图打开黄泉之门,率领黑暗地底的数万军队统御这片大地,并占领天庭! 大蜈蚣仰天长啸。 『唉……那个年轻人,还是没能收拾那家伙啊……』 『年轻人?』高淤神不解地反问。 大蜘蛛回说: 『是的,女巫信赖这个人类的年轻人,所以请求他协助……不,他的血液中混杂着其他东西,他只是以人的形体出现的变形怪。』 『那个年轻人,不但没能保护好女巫,还让使不上力的我们跟他自己都陷入了险境。』大蜈蚣嘎吱嘎吱咬着牙齿,呻吟般地道出了他的名字。『他就是天狐与人类之子——安倍晴明!』 **** 听闻二月声响,洋溢着春意的阳光便带来了温暖,原本瑟缩、忍耐着寒冷的生命也苏醒了过来。 那是嫩芽钻出雪地的款冬花茎,是花蕾绽放的梅枝。大地鲜明地跃动起来,连终日忙碌的人都察觉到了。 『可是,还是会冷。』 昌浩坐在燃烧着红红炭火的圆火盆前,把厚厚的外衣拉高到肩膀上。 『这个时间好浪费,来烤烤年糕或番薯吧?』 昌浩询问隔着圆火盆而坐的小怪,却得到令他目瞪口呆的回答。 『昌浩啊,你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吗?有精神点嘛!』 昌浩在炭火上摩挲着双手,向咻咻甩动尾巴的小怪抱怨说: 『没办法啊……』 他偏过头,发现视线上方的板窗开着微微缝隙。很久以前他就听晴明说过,使用炭火时如果不让空气流通,就会惹恼炭神,陷入昏迷状态,搞不好还会就此被列入『根之国』居民的名册中。 从板窗望出去的天空,是离黎明还早的暗夜。 『离出仕时间还久得很,可是再去睡又怕一睡不醒。偏偏昨晚睡觉前又忘了吃晚 餐,肚子好饿,当然会想到那种事啦!』 用充满委屈的声音控诉的安倍昌浩,今年正月多了一岁,虚岁十四了。 就算到了十四岁,想法和感觉也不可能突然改变,一切都要靠经验累积。但是这个少年出仕都快两年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小怪一本正经地嗯哼几声就沉默了下来。 有花一般红色图腾的额头紧蹙,夕阳色彩的眼眸严肃地眯起了一半。纯白的四肢很像小狗;这样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的耳朵披在脑后,看起来真的就像一只狗。 尽管已是春天,黎明还是来得很晚。昌浩已经穿上直衣、戴上乌纱帽,做好了出仕的准备,可是早餐还没做好,他无事可做,只好坐在圆火盆前取暖,随便聊聊,没道理被说成那样。 昌浩放空思绪,注视着圆火盆里的炭火好一会后,突然抬起头来。 木门被拉开,一张白皙的脸探了进来。 『昌浩,早。早餐快做好了,再等一下。』 一大早就笑脸迎人的彰子,也是今年正月就十三岁了。 彰子将木门拉到底,提着桶子进来。然后她在昌浩身旁坐下,把桶子放在旁边,摩擦着双手。 『天气还是很冷啊。露树阿姨怕你的木炭不够,叫我送来。』 如她所说,她提来的桶子里装着木炭。 昌浩偏着头说: 『谢谢你。不过木炭差不多快用完了吧?今天退出宫后,最好先去买回来。』 昌浩边思索着,边将新的木炭加入火势渐弱的圆火盆。 彰子摇摇头,对他说:『不用啦,我会去买。市场就有卖吧?』 昌浩和小怪极力反对。 『等等,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去买。』 『很重呢!不行,要买也是男生去买,你绝对不行。』 被小怪和昌浩制止的彰子鼓着脸说: 『最近我几乎都没出门呢!他们说太冷了,万一感冒就不好了,可是,冷的话可以多穿点衣服再出去啊!』 昌浩苦笑着说:『最近流感猖獗,母亲是担心你啊。』 流感的症状比普通的感冒严重,很难痊愈。有很多人连日高烧昏睡,皇宫里也有不少人发病。听说阴阳生藤原敏次前几天也突然昏倒了。 最惊人的是,听说敏次是坚持要听某堂课,带着红通通的脸、泪汪汪的眼睛,边咳嗽边紧靠着书桌时,看不下去的同僚和长官说服他回去。结果他才刚答应要回去就突然昏倒了。求学的意志令人动容。 『后宫的侍女、女御们,身体状况也都不太好,还有人因此回老家休养了。在这波流感平息前,最好不要出去。』昌浩又追加说:『还有,不久藤壶女御就要被立为中宫,京城里一片骚动,所以最好还是别外出。』 听到藤壶的名字,彰子的表情立刻紧绷起来。 『是吗?她要被立为中宫了啊……』 喃喃低语中感慨万千,昌浩默默点了点头。 彰子是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长女,原本是她要入宫成为藤壶女御的。 但是,她现在却住在安倍晴明家。 藤原道长的十二岁女儿代替她进了寝宫的飞香舍。这个女孩被封为藤壶女御,近日内将被改立为中宫,名叫章子(shouko)。只要改变读音,就会跟彰子(akiko)同名的这个女孩,是藤原道长跟其他女人之间的孩子,也就是彰子的同父异母姐妹。 据晴明说,彰子和章子的脸都遗传自藤原道长的母亲,两人长得非常像。连父亲道长有时也会搞错,够像了吧? 『听说藤壶女御也感冒了,后宫现在一片慌乱呢!』 这是昌浩从中务省的官员听来的消息,彰子听了很担心,问道:『要不要紧呢?寝宫里有很多规矩,她一定平常压力就很大了,希望不会太严重……』 彰子没再往下说,眯起了眼睛,小怪体谅她的心情,轻轻摇了摇尾巴。 原本该入宫的是彰子。 她的右手背上,有常人看不见的扭曲伤痕。虽然随着时间逐渐淡薄了,但是永远不会消失。 因为这个伤痕的缘故,她不能入宫。 所以,章子代替她入宫了。让从未见过面的同父异母姐妹扛起这样的重责大任,彰子一定深感愧疚吧。 『其实……章子小姐如果不入宫,也没什么人可以依靠,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小怪用前脚俐落地搔着耳朵,两对眼睛同时落在它身上。 开口的是瞪大了眼的昌浩。 『小怪,你说什么?』 『不要叫我小怪!』小怪反射性地埋怨,发现彰子迫切地看着自己,眨眨眼说:『怎么了?』 它把头一偏,张大了眼睛,彰子探出身子问: 『小怪,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咦?彰子,你不知道吗?』 『等等,怪物小怪,你为什么不向彰子抗议?』 小怪甩甩耳朵,回答插嘴的昌浩: 『这是心情问题啊!昌浩,你叫我小怪,我就不由得想反驳你。』 『这副德行、这副长相,没有比怪物「小怪」更贴切的称呼了吧?』 『总之你给我闭嘴,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像平常一样吵过一回后,小怪把视线转回彰子身上。 『听晴明说,章子的母亲好几年前就过世了。她的身份并不高,也没什么亲人,只跟仅有的下人和奶妈一起生活着。』 彰子和昌浩面面相觑。 这是第一次听说。 小怪又接着说: 『那个奶妈年事已高,日子也不长了,去年一年,道长又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没有时间去看她……所以她几乎是一边感叹着前途险恶,一边过着生活呢。』 因此,章子小姐能代替彰子进入当今皇上的后宫,算是幸运了。至少,不用再担心将来会怎么样。 『当然,她母亲去世时,道长就打算把她带回来,可是家里已经有彰子、彰子的弟弟和妹妹,还有第二任妻子的……呃,名字想不起来了,总之那边也有弟弟、妹妹,情况很复杂。所以一直没人知道章子的存在。』 小怪把前脚交抱在胸前,自顾自地嗯嗯点着头。彰子叹口气,双手在膝盖上交握。 『这样啊……』 同年的姐妹,境遇却大不同。 她不怪父亲对爱情不忠,但是她觉得父亲不该让章子不安。人称当代第一大贵族的父亲,应该具有那样的财力。 听到彰子这么说,昌浩露出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笑容。 『说得也是……他还是大臣呢。』 何止是那样的财力;光藤原道长财产的一小部分,就可以让安倍家所有人十几年不工作也有得吃了。 阴阳师的薪水真的很微薄,偏偏整个安倍家族的人几乎都是以阴阳师为业,所以全都过着刻苦耐劳的生活。 左大臣家的财力恐怕远超过昌浩的想象,不过他也不想去揣测。 『对了……』昌浩突然想起来,看着彰子说:『立中宫前要先回娘家,听说女御是住进了土御门府。』 『是吗?』 彰子讶异地问,昌浩点点头。 嫁入宫中的人生病或生产时,通常都会回娘家住一阵子。 彰子是在东三条府出生、成长的,藤原道长和妻子伦子、孩子们,现在也都还住在那里。 弟弟、妹妹们可能还不会发现,但是母亲一看到女御就会认出那不是女儿。藤原道长为了保守这个重大秘密,连彰子的亲生母亲都没说。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愈少愈好,所以昌浩的母亲露树应该也不知道。 『藤原夫人不知道,我母亲也不知道。』 由于是公公和丈夫决定的事,所以露树没有过问,若她知道的话,想必会很吃惊吧。 不过昌浩常常在想,就在左大臣家长女即将入宫的前一晚,被晴明带回来的这个叫彰子的十二岁女孩,行为举止都像上流贵族的千金…… 母亲露树会真的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吗? 母亲的直觉有时好得出奇,就算有事瞒着她,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她看出来。明明知道却假装不知道,是母亲的拿手好戏。 要不是胸襟如此宽阔,也不会嫁入就某方面来说算是『魔境』的安倍家。 昌浩正这么胡思乱想时,彰子若有所思地对他说: 『那么……是父亲安排的吧?』 也就是说,今后藤壶女御也不可能踏入东三条府一步。 老实说,彰子松了一口气。她早有再也回不去的心理准备;但那里毕竟是她成长的地方,有她的回忆在 ,所以即使是同父异母姐妹,她也不太希望其他人以自己的身份进入那个家。 从来没见过面的姐妹,也不知道哪一个先出生。 『很想见她一次,但是……应该不可能吧?』 听到彰子充满感叹的话,昌浩喃喃说道:『嗯,应该不可能吧。』 小怪灵活地抓着火钳子搅动圆火盆里的木炭,插嘴说:『想见她一面,可以拜托玄武弄水镜出来给你看啊!他是水将,很擅长那种事,就看水镜吧。』 小怪说完后,突然把视线转向昌浩,又说: 『啊,对了!』 『咦?』 彰子偏头看着小怪。它举起前脚指着昌浩说: 『这里有个阴阳师啊!虽然还是个菜鸟,不怎么可靠,但毕竟是阴阳师,可以用远见术让你看看藤壶的样子嘛。』 『这句话有带刺哦。』 两眼瞪得发直的昌浩拿走小怪手上的火钳子,用手指在它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很痛耶!小怪发出抗议。昌浩不理它,转向彰子笑着说: 『想看的话,等我回来再弄给你看,不过只能瞥一眼哦。』 要是被发现就完了,因为对方毕竟是皇上的后妃。 昌浩大笑几声,彰子对他甜甜一笑,点了点头说: 『嗯,我等你回来。』 她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父母亲和弟妹了,但是如果也可以这样瞥一眼,她就不会觉得寂寞了,只要知道他们都健康就好。 『好了。』 昌浩站起来,把灰撒在圆火盆上,火势顿时减弱。万一火完全熄灭了,就得再花时间点燃,所以通常会留下火种。 『差不多该走了,去帮忙准备早餐吧。』 插图pic00 1 雏人形是日本三月三日女儿节时,陈列在展示台上的和服娃娃。 2 神治时代指日本历史开始之前,利用神话传承的时代,也就是神话时代。 第二章 很强的风。 屋顶上,一个黑影潜藏在黑暗中。 脚下一片漆黑,但是放眼望去,前面处处燃烧着篝火。房子围绕篝火而立,连接建筑物的渡殿清楚浮现在火光中;然而火焰只能照亮周遭,照不到屋顶上。 那个伫立的影子一袭黑衣,又屏住了气息,所以没有人发现。 『……』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风音摩挲着裸露的手臂,猛然抬起头来。 天空云层密布,遮蔽了星星。 太好了。 风音微微一笑。 她看看停在左肩上的双头乌鸦一眼,眯起了眼睛。 ——我要打开门。 浑厚中时而带点嘶哑的声音,在耳边苏醒。 经由左边乌鸦的嘴,传来宗主从遥远的西方所下的命令。 『打开黄泉之门……』 那是抚养她长大的宗主长年以来的野心。 风音咬咬嘴唇。 打开门后,往生者的灵魂就会重返人间。 『打开后,一定会……』 右边乌鸦似乎听见她沉重的喃喃自语,抬起头来,像安慰她似的用喙磨蹭她白皙的脸颊。风音用手指轻轻碰触它的喙,再摸摸它的颈子,缓和了目光。 『放心吧,嵬,不用替我担心。这次我一定不会失败。』 她已经一再犯错了,这回为了洗刷污名,绝不能再把事情搞砸。 风音把手放在胸前,握住衣襟下的某个东西,调整呼吸。 黄泉之门里,有死者的灵魂。 『等着吧……』 突然,左边乌鸦张开了眼睛。 『打开门,把风放出来。』 风音『啊』地倒抽了一口气。 『宗主大人……』 『我们需要活祭品!』 乌鸦语带沉重,风音点了点头。 要完全开启黄泉之门,光靠他们的法术是做不到的。 那道门有强固的封印守护着;要破解这个封印,需要神之血。 『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是神的后裔……就拿幼儿无瑕的灵魂当祭品吧!』 听到这句话,风音的心稍稍动摇。 现今皇上有两个孩子,宗主指的应该是长女修子。 『且慢。』左边乌鸦冷冷地瞥了风音一眼。她清了清喉咙,强装镇定地说:『小孩子有别的用途。要拿来当祭品,有更好的人选。』 『有更好的人选?』 『是的,』风音紧张地接着说:『我听说安倍晴明身上流的是具有神格的异形之血。』 左边乌鸦低吟: 『这样啊……可是晴明有十二神将守护,你要怎么做?』 『有祭品资格的人,不只晴明。』 左边乌鸦狡黠地眯起了眼睛。 『没错,十二神将也不是不死之身,更不是毫无缺陷……对了,譬如火将腾蛇!』 瞬间,风音的眼眸燃起熊熊火焰,左边乌鸦注意到了,仍保持不变的语气继续说: 『蝼蚁之穴亦能溃千丈之堤3……我走了,风音。』 乌鸦振翅飞向了高空。 『为了我悲壮的愿望,更为了达成你的心愿,你要在这片土地上穿凿瘴穴!』 望着乌鸦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风音用左手紧紧抓住了右手臂。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眸如水波般摇曳。总觉得……右手腕上还残留着当时的气息。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有种无法言喻的、至今未曾感受过的情感,在心中波动起伏。 『再想也没用。』 话中夹带着叹息,她甩甩头,用没有感情的冰冷声音喃喃说着: 『安倍晴明,还有凶将腾蛇!』 风音的表情扭曲起来,接着狠狠地低声说着: 『我会让你们知道你们所犯的罪!……』 藤壶女御在二月上旬移居土御门府,等待皇上宣旨立她为中宫。 『不过……』走在通往皇宫的道路上,昌浩疑惑地说:『皇上现在住在临时寝宫,也就是说,藤壶女御被立为中宫后,就要搬进临时寝宫吗?可是一条的临时寝宫没原来的寝宫那么大吧?』 蹬蹬蹬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微偏着头,咻咻甩着白色尾巴,一个使力用后脚站了起来。 『不会吧。章子才十三岁,即使被立为中宫,也只是名义上的,所以应该会先住在她熟悉的飞香舍,等秋天清凉殿彻底重建完毕,再跟皇上见面。不过,也可能住进临时寝宫,那就会比飞香舍窄吧。』 毕竟皇上已经有中宫定子了,老实说,章子根本无法跟她相比。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更加不解了。 『无法相比?可是她们两个都是中宫啊。』 『我是说年纪不一样嘛。皇上都快二十岁了,定子二十四岁,跟皇上心灵相通,还有两个孩子。就这点来说,章子还是个小孩子,说穿了就是在她可以生孩子之前,都只是有名无实的中宫。』 『哦……这样啊。』 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后,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种时候,小怪总会有很深的感触。 这家伙晚熟是无所谓,可是,这样可以跟彰子一起生活吗?必要时,恐怕会吃尽苦头吧? 这个『必要时』也许是好几年后的事,但是彰子可能会被他急死。 卯时离开家,正好在太阳出来时到达皇宫。 小怪一跃,跳到昌浩肩上。 昌浩向熟识的卫士点头致意,穿过大门后,望了一眼重建中的寝宫。 『后宫的重建快结束了吧?』 『就算结束了,内部装潢也还没好吧。工人们真辛苦,天气冷、时间短,总负责人行成又到年底才开始出仕。』 藤原行成是昌浩的授冠人。在因受到诅咒而卧病在床的他尚未完全复元并回到工作岗位时,昌浩去看过他很多次。 昌浩边向擦身而过的其他省厅官员行礼致意,边跟稳稳站在自己肩上的小怪窸窸窣窣地对谈。 『中宫殿下住在登华殿时,行成大人好像也常去那里,不久前他跟我说,那里有个聪慧的侍女。』 『他的确说过,就是很倾慕中宫的那个侍女吧?是不是叫少纳言?』 前几天,中宫定子抱着去年十一月出生的敦康亲王回到了临时寝宫,当今皇上终于抱到了继位皇子。 『小孩子出生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吗?』 『应该是吧,起码吉昌在成亲和昌亲出生时都很高兴。』 小怪边看着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边回答。昌浩眨了一下眼睛,视线转向它说: 『那我出生的时候呢?』 小怪用夕阳般的眼睛看着昌浩,神情异常温和。 它连眨好几下眼睛后,才开口说: 『你是隔了十几年以后才出生的孩子,吉昌当然更高兴了。』 昌浩放心似的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小怪用尾巴啪一声拍了一下他的背,又偏着头说: 『啊,不过你是严重难产,露树整整躺了一个多月,那阵子简直把大家急坏了。』 平常沉着冷静的吉昌,照顾她照顾到两眼发黑、忙着替她祈祷,情况一时濒临危急时,他还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整个人沮丧无力。 『晴明斥责他说:你这样子能做什么?』 『有这种事啊。』 这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诞生史,昌浩想,改天有机会再问问母亲这段往事。 弯过西院角落,就可以看到阴阳寮。几个值班守夜的官员在外廊匆忙地来来去去,那些人大概都是阴阳生吧。 『父亲应该在里面吧?』 昌浩的父亲吉昌是天文博士,每个月都有好几天在阴阳寮值班守夜,观察星象。天空出现什么异象时,即使是假日,也会有使者来请他进宫。 担任直丁的昌浩,基本上是整个阴阳寮的杂役,所以必须穿梭往来于寮内各个部门。地位比直丁稍高的使部4也是杂役,但是他们是编制内人员,只要负责所属部门的杂事就好,所以相较于昌浩,可以算是专业人员。 去年秋天的任命仪式没有任何异动,但是今年多少会有一点变动吧? 如果有,他希望能当上阴阳生。不过先当天文生,从头学习他最棘手的观星与制作历表,还是比较实际。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愿以偿,编制的标准是才能与适性。虽然多少可以表示自己的意愿,但是没有才能,再怎么有意愿也成不了阴阳生。由这点来看,以努力弥补才能不足的藤原敏次,真的很值得钦佩。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看昌浩今后的努力,所以首先就是要力求上进。 昌浩把鞋子收入规定的地方,赤脚走在冰冷的阶梯上时,突然眨了一下眼睛,起了个头。 『喂……』 坐在肩上的小怪 把脸偏向他。 昌浩直视着前方说: 『我出生时,你也在人界吗?』 十二神将在主人晴明没有召唤时,都停留在不同于人界的『异界』。负责保护晴明的六合、天一、玄武或许不是,但是,其他大部分的神将平常都不是待在这个世界。 小怪微微眯起眼睛。 『我在,不过是被晴明叫来的。』 我的孙子出生了,你来看看——晴明每次都叫红莲来看,但是他每次都遭到婴儿排斥。 『怎么样?』 小怪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皱起了眉头。 『什么怎么样?』 『哎呀,我是说……』 昌浩把手放在后脑勺,直视着前方说: 『既然你常常被爷爷叫去看,那么,你觉得我刚出生的时候怎么样?』 『很像猴子,红通通、皱巴巴,让我深感「赤子」这两个字说得真贴切。』 这句话要说过分是有点过分,昌浩两眼呈现半失神状态。 『哦,这样啊。』 他觉得自己很傻,居然期望听到小怪说『很高兴』或『感恩他平安出生』之类的话。 小怪鬼黠一笑,拍一下昌浩的后脑勺说: 『呵呵,不要想这种事,好好工作吧,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小心不让旁人听见,像平常一样顶回去。 当昌浩出生时,当他把那双眼睛朝向你时,你是怎么样的想法? 小怪默默眯起眼睛,在心中自问自答。 当时涌现的心情,恐怕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父亲是不是比较喜欢敦康?』修子寂寞地说,轻轻戳着放在面前的雏人形的脸。『他看起来真的很高兴呢!』 父亲抱着弟弟,跟母亲两人笑得很开心。 身旁的自己不见了,他们也没发现。 『没那种事,只是现在皇子刚出生,需要照顾。他们觉得身为姐姐的公主已经懂事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羡慕他……』 幼小就可以得到照顾吗?那么,我来哭哭看吧? 但是,年幼的修子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太任性。 不管多寂寞,有些话还是不该说,所以她一直忍着。 在修子身后待命的风音微微一笑说: 『你很寂寞吧?不会有人说你任性的。公主,你想做什么?』 垂着头的修子,偏过头去看着风音,天真无邪的双眼泛着泪水。 『那……那是我的母亲啊。』 知道将要有弟弟,她很高兴。看着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她也很高兴,好几次对着肚子说,希望你赶快出生。 可是真的生下来后,母亲好像被抢走了,让她寂寞得不得了。 侍女们也是,连自己的随身侍女都只关心弟弟,只有这个新来的侍女例外。 所以修子命令其他侍女退去,只留下风音在她身边。她知道这么做也很任性,可是不会给母亲添麻烦,应该可以原谅。 『她也是皇子殿下的母亲啊。』风音平静地回答。 修子摇摇头,眼泪滑过脸颊。 『她本来是我的母亲,我一个人的母亲……』修子抽噎地吸着气,再也受不了似的叫喊:『我不要弟弟!』 听到这句话,风音的眼眸闪过冰冷的光芒。 『你不要的只有弟弟?』 『我也不要皇宫里那些女御,因为母亲会伤心。』 长期以来,修子一直看着母亲在竹三条宫的孤寂背影。 听说父亲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人,可是,为什么会让母亲如此伤心落泪呢?既然是地位最高的人;既然是最伟大的人,应该可以除去所有让母亲哭泣的人啊! 『因为公主的父亲是地位至高的皇上,所以一定会有女御啊。』 听到风音这么说,修子反射性地大叫起来: 『那他就不要当皇上啊!』 沉默倏地扩散开来。 修子用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风音。 风音默默微笑着。 『风音?……』 听到年幼的公主疑惑地叫唤她的名字,风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你的要求我收到了……』 『咦?』 『延续帝王血脉的公主,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风音突然起身,目光朝向当今皇上和中宫定子的寝宫。 她用右手打起手印,口中低念着咒语。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启动法术了。 『——……』 解除手印后,她回头看看修子,温柔地笑着说: 『公主,来玩雏人形吧,我陪你玩。』 一直讶异地看着风音的修子,眼睛亮了起来,点了点头。 『嗯。』 风音感觉到板窗前有什么动静,边陪年幼的公主玩,边瞥了一眼。 从微微开启的窗子缝隙,看到一个黑影飞了起来。 她窃窃一笑。 插图pic00 3 『蝼蚁之穴亦能溃千丈之堤』:这句话出自《韩非子·喻老》,意思是,就算很小的漏洞也可酿成大灾祸。 4 使部是负责打杂的下级官员。 第三章 **** 昌浩恍恍惚惚地躺着。 咦? 他转动眼珠子,确认状况。 好暗……他身在从没见过的地方。到处都没有光亮,视野却无限辽阔。眼前好像立着一层透明的黑色琉璃。 奇怪了,我应该在睡觉,这是哪里呢? 他爬起来环视周遭,看到小怪背向着他,站在远处。 『啊,小怪。』 昌浩松了口气,向小怪走去。 突然,小怪转过身来看着他,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 『小怪?』 小怪注视着昌浩好一会,又猛然转过身去,垂头丧气地走向黑暗。 『小怪,你要去哪?』 不管昌浩怎么问,小怪都不回答。昌浩向前跑,小怪却离他愈来愈远。 不管怎么跑,都缩短不了距离,小怪的身影逐渐没入了黑暗中。 『小怪、小怪,等等我啊!你要去哪?』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然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 『咦,这是什么?』 透明的墙壁挡住了去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怪愈走愈远。 昌浩拼命敲打墙壁大叫: 『等等我啊!小怪、小怪!喂!小怪,你有没有听见?转过身来啊!不要不理我啊!』 敲打墙壁的拳头疼痛不已,渐渐变得麻痹,失去了感觉。 眼看小怪愈走愈远,昌浩发现前面似乎伫立着一个比黑暗更黑的影子。 『那是什么?』 小怪停下脚步,蹲了下来。黑影的手伸向缩成一团的白色身影,覆盖了它。 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冷汗直冒,体温咻地往下降。 『不要走……』 黑暗完全遮蔽了小怪。 昌浩两手撑着墙,拼命叫着: 『不要走,红莲——!』 **** 张开眼睛,周遭一片漆黑。 只听到炭火嗞嗞燃烧的微弱声响,大概是撒上灰烬的木炭还残留着些微火势。 昌浩猛地跳起来,头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 他不耐地撇开脸上的头发,看到像猫一样蜷成一团的小怪,正闭着眼睛躺在他的铺被旁。 小怪把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背部随着呼吸而起伏着。 『……』 昌浩伸出手来,一把抓起小怪,紧紧把它抱在怀里。 小怪被这个突发状况吓得张开眼睛。 『哇!怎么了?』 不醒来都不行的小怪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四肢拼命挣扎扭动。 昌浩把下巴搭在小怪头上,默默地长吐一口气,把肺里的空气全清空了。心脏扑通扑通全力奔驰,被汗水濡湿的肌肤接触到空气,逐渐变得冰凉。 插图p043 睡得正香甜却突然被挖起来的小怪,很不高兴地出声抗议: 『喂、喂,你在干什么啊?晴明的孙子!』 『嗯……』 小怪眨了眨眼睛,听出昌浩的声音很认真、很沉重。 它不再挣扎着逃脱,啪答甩起尾巴来。 它用尾巴啪答啪答拍打着铺被,等着昌浩平静下来。 数着呼吸十下后,它才又开口说: 『你是不是做梦了?』 昌浩默默地点点头。 这样啊,小怪这么回应,拍拍昌浩抱着自己的手。 阴阳师做的梦,通常别有意义。 『但是,有时也可能只是一般的梦,要等时候到了才知道是哪种梦。』 嗯。昌浩点点头。 隔了一会,昌浩用舌头润润干涩的嘴唇,喃喃说道: 『小怪,你为什么变成怪物的样子?』 怎么叫都叫不回头、缓缓走向黑暗的白色身影,烙印在昌浩眼底,怎么样都挥不去。那身影看起来垂头丧气,仿佛拒绝了所有围绕着自己的一切。 乖乖待在昌浩怀里的小怪,隔了好一会后低吟一声: 『嗯……』 它很困惑似的用前脚灵活地抓抓头,晃着长耳朵,歪起头来。 『因为体积小,比较方便待在你身旁。』 『你可以像六合或青龙那样隐形啊。』 隐形后,有通灵能力的人也看不到他们。所以其他神将都是这么做,绝不化身为异形的模样。 小怪抖动一下长耳朵。 『因为隐形后,你看不见我。』 昌浩眨了眨眼睛。就算看不见,也可以感觉到气息啊。听从晴明之命跟在自己身旁的六合就是隐形,昌浩都可以感觉得到。 他一呼唤,六合就会现身。那么,红莲也大可维持高大的真面目,不必变成怪物的模样,这样就不必花时间变身了。 『即使看不见,我也知道你在啊。』 『可是看得见比较好吧?』 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总觉得小怪虽然说得很简洁,可是话中似乎隐藏着很多言语无法表达的感情。 红莲为什么要变成这种模样呢? 这个疑问就像从水中冒出来的泡沫般,偶尔会浮现在昌浩心中。 但是,那或许是不能碰触的部分。由于无法用言语表达,所以小怪只能说出自己所能想到的简短回答。 昌浩想起来了。 听说在自己出生的很久以前,红莲曾经差点夺去了主人安倍晴明的性命。他拥有十二神将中最强大的神通力量,可以烧毁任何东西,是操纵地狱业火的灾祸之将。 装饰在红莲额头上的金箍,据说是封印的见证;为了压制可怕的力量,晴明为他戴上的。 昌浩一直不了解为什么要那么做,前几天总算想到了答案。 红莲可能是害怕自己的力量。为了让自己不能使用原来的力量,才变成了异形的样子。 昌浩在小怪头上胡乱抓一通,低下头说: 『嗯,还是看得见好。』 当晴明封住昌浩的通灵能力和所有力量,当他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任何妖怪或异形时——一只全身白毛,看似猫、狗或鼬鼠或者全都不是,至今不曾见过的妖怪,突然落在他面前。 那是红莲为了只让昌浩看得见他,而以异形的模样出现了。 只要昌浩回过头,它就会感应到昌浩的视线,不须助跑就纵身跃起,跳到昌浩肩上。 即使看着其他地方,一听到昌浩的叫唤声,它就会立刻转过来看着昌浩,回应昌浩。 『看得到的话,随时都可以找得到你,叫你,你也会回应。』 『是啊。』 昌浩屏住了呼吸。 刚才不管他怎么叫,小怪都没有回头;他叫得那么拼命,小怪却没有回头。 『小怪……』 『嗯?』 小怪用有爪子的前脚拍一下昌浩的手臂。 昌浩闭上了眼睛。 那只是梦。 可是,为什么胸口这么沉重呢? 『平静下来了吗?明天还要工作吧?好好睡。』 小怪抬头看着昌浩,有点担心地说。 嗯,昌浩点点头,放松了双臂的力量。 就在这时候,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抚过背脊,抓住了他的颈子。 『怎么搞的……?』 全身竖起鸡皮疙瘩,心脏倏地冰冷冻结,心跳加倍,呼吸变得急促。 小怪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它钻出昌浩怀中,拉开木门后冲出外廊。 昌浩匆匆穿上衣服,追上了它。 小怪抬头注视着天空。 春天已经过了一半,但半夜还是很冷,偶尔还会飘雪。缠绕着身子的空气冷得侵肌透骨。 小怪夕阳般的眼眸凝视的是北方天际。昌浩循着它的视线望去,看到阴霾的天空有个地方出现了龟裂。 从那个龟裂可以看到星星,既然是北方,应该是北极星。 龟裂逐渐扩大,露出了原本被遮蔽的夜空。 整片天际都是以北极星为中心移动的星星。其中,北斗七星会如守候北极星般,一整年高挂在天空,不曾隐蔽。 昌浩张大了眼睛。 『北极星……』 北极星逐渐蒙上了阴影。 比夜空的蓝更暗的阴影逐渐蔓延开来,削弱了北极星的光芒。 某种感觉敲击着昌浩的心脏。 北极星是帝王的象征,在天上代表天帝,在地上代表统治国家的皇上。 北极星蒙上阴影,是皇上龙体将发生什么事的前兆。 『今天也是父亲值班守夜吧……』 那么,阴阳寮现在可能一片慌乱了。 突然,从晴明的房间刮起一阵强风,呼啸而过,吹起了昌浩披在身上的外衣。他不由得闭上眼睛,把手搭在眼睛上挡风,同时感觉到风中夹带着几分神的气息。 那是十二神将的通天力量刮起的风。 昌浩和小怪慌忙冲向了晴明的房间。 正在睡觉的晴明察觉到不安定的气息,猛地跳起来。 『怎么回事?』 只披上外衣便冲出外廊的晴明,看到了即 将完全遮蔽北极星的阴影。 冰冷的感觉窸窸窣窣从脚底往上攀爬,那不是寒气,而是从地底渗出来的异常气息。 某种感觉像看不见的荆棘,扎刺着肌肤。冰冷、阴湿而沉重的风抚过了全身,呼啸而去。 晴明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吞口口水,清了清喉咙。 『是瘴气!』 现在还很稀薄、很微弱。但是直觉告诉晴明,这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瘴气正缓缓、缓缓地蔓延开来。 『六合、玄武、太阴!』 隐形的三个气息无声地出现在晴明背后。晴明没有回头,命令他们: 『在出现以前那种怪物之前,快把瘴气的来源找出来!』 六合和玄武都还来不及回应,太阴的龙卷风便已升起。 六合和玄武的气息被吸入龙卷风中,太阴仰天大喊: 『走啦!』 太阴也随着自己高亢的叫喊声被吸入龙卷风中,消失了踪影。在安倍家一角刮起的龙卷风,就这样冲上了天际。 强劲的风吹得晴明有些踉跄,脚差点踩出了外廊,幸亏背后产生一股新的神气,及时伸出手来,稳稳抓住晴明的后颈,把他拉了回来。 一时喘不过气来的晴明咳了几声后,偏过头往后看,看到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青龙双手环抱胸前伫立着。 『宵蓝,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可是未免太粗暴了,也不想想我多大年纪了,温柔一点嘛。 晴明满脸不悦地喃喃埋怨着,青龙没理他,突然单眼一闭、咂咂舌,就不见了身影。 就在青龙的气息消失时,昌浩和小怪出现了。 看到头发没绑、只披了件外衣的小孙子,晴明有些受不了地说: 『昌浩,起码要把头发扎起来嘛!你睡觉时都会解开发髻吗?没错,睡相不好的人,那样是比较舒服,可是每天早上都要梳头,你不嫌烦啊?真年轻呢。』 嗯~嗯~晴明竟然感叹起那种不要紧的事,气得昌浩大叫: 『爷爷,亏你还有心情说那些有的没的!六合和玄武的气息都随着龙卷风……』 晴明仰望夜空。 『啊,是太阴送走了他们。太阴的风是粗暴了点,可是比白虎快。』 风将白虎在接到前几天的指令后,回到异界待命了。不过,只要晴明呼唤他的名字,他就会随传随到。 晴明将双臂在胸前交抱,脸上的悠哉表情顿时消失,眼神带着严肃。 『漫无目标地乱跑也没用,我要等太阴他们的报告。昌浩,你快准备准备好入宫去。』 『咦?』 昌浩张大眼睛,站在他脚边的小怪皱起了眉头。 『晴明?』 稀世大阴阳师低头看着小怪,满脸严肃地说: 『北极星是天帝,而天庭就像映照地面的镜子。』 北极星蒙上了阴影,不但没有散去的迹象,还逐渐失去了光芒。 『甚至在同一时间产生了瘴气之风,太奇怪了,很可能是皇上龙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正好轮到吉昌值班守夜,他是天文博士,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个严重事态。 昌浩点点头。 『我知道了,如果有什么异状,我会回来禀报。』 昌浩将视线转向脚旁。 『走啦,小怪。』 『喔。』 将视线从天空拉到小孙子身上的晴明,突然蹙紧了眉梢。 『昌浩……』 『嗯?』 才刚转身就被叫住的昌浩,回头看着祖父。 晴明的眼神认真得可怕,看得昌浩浑身不自在,眨了好几下眼睛。 『爷爷,有什么……』 不等他说完,晴明便对着他挥挥手,说: 『没什么,你小心点。』 『吊人胃口嘛……』 昌浩皱起眉头,抬头看着晴明的眼睛。虽然昌浩已进入青春期,开始发育,但晴明还是比他高那么一点点,不过,视线就快齐高了。 对了,使用离魂术以二十多岁模样出现的晴明,比现在的晴明高两寸左右。可能是活得太长,身高逐渐缩水了。 想着无关紧要事情的昌浩,突然想到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不用放在心上,快走吧。』 晴明挥挥手催促昌浩,昌浩这才不情愿地听话离去。晴明目送着趴跶趴跶走回自己房间的昌浩,发现就在小怪气息远去的同时,出现了另一股神气。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青龙。那双冻结如火焰般的眼睛,一定正瞪着小怪。 『宵蓝,怎么了?』 青龙没有回应主人的话,只是眯起眼睛,阴沉地看着天空。 北极星还是笼罩在阴影之中。 晴明跟青龙一样仰望着天际,低声说道: 『有人不时干扰着我的占卜。这么高强的术士,我这辈子只知道一个人。』 那不是岦斋。 晴明知道另一个人,跟风音口中的宗主一样被称为『宗主』。只有这个人,拥有足以阻碍晴明占卜的力量。 可是,这个人应该很早以前就死了。 听到晴明那么说,青龙阴沉地开了口: 『可是「宗主」应该已经死了……还有,那个岦斋也死了。』 青龙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淡淡地诉说着事实。 没错。晴明点着头说,但是脸上的表情依然严峻。 『但是,宵蓝,我没有亲眼看到「宗主」的尸体,而且……』 青龙瞥了他一眼。晴明沉重地说: 『你所说的那个地方,并没有岦斋的尸体。』 六合说,他所听到的岦斋的声音、借由乌鸦之嘴说出来的话,是他绝对不会听错的『那个』声音。 在听到六合这么说之前,晴明从来没有怀疑过岦斋之死。 青龙沉默不语。晴明不管他,又接着说: 『已经过了这么久,而且当时你又濒临死亡边缘,记忆可能也模糊了。』 『不可能。』 青龙断然否定,松开环抱胸前的双臂,一股神气包覆着全身,强烈到任何东西触及都可能被撕裂。他绑在颈后的蓝色发丝随之飘扬,披在右肩上的长布条摇曳翻腾。 『即使当时濒临垂死边缘,我也不可能记错。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岦斋的尸体的确在那里。』 『那就是被某人带走了?』 晴明的眼神带着忧惧。 他知道岦斋死了。 当时,他是多么希望岦斋还活着;不为别人,就为了红莲。 但是他的愿望没有实现。岦斋死了。 『五十年……不,五十五年了吧?那时候,北极星也蒙上了阴影。』 当年二十多岁的晴明看到那个景象,知道皇上面临了危机。他借由占卜寻找解决方法,在星星的引导下,赶到了西方。 晴明正痛苦地咀嚼着心中来来去去的回忆,青龙冷冷地对他说: 『晴明,你不要忘了。』 就在晴明瞥他一眼的刹那,青龙撂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说过,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个想法至今未变。』 插图p057 并不是因为他自己差一点就被推入了死亡的深渊。 当时,是九死一生的晴明阻止了他。 晴明说:绝对不准你伤害腾蛇。如果你敢那么做,我绝不原谅你。 晴明阻止了他。既然是晴明的命令,既然是他视为一生唯一主人的晴明的命令,青龙只能遵从。 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湿黏东西,混入了冰冷的风中。 浓度逐渐增强的瘴气,与当时相同。 有人企图打开黄泉之门—— 『如果腾蛇的双手再度沾满鲜血,我一定会杀了他,你阻止也没用!』 披在右肩上的长布条飘摇翻腾,晴明看得出青龙的情感就要爆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青龙就那样消失了踪影,但是晴明身边还有隐形的天一和朱雀。青龙知道自己不在,晴明也不会有危险,所以回到了异界,好从人界抹去压抑不了的诡异气息。 晴明疲惫地叹口气,再度仰望天空。 蒙上阴影的北极星,让他想起无法愈合的伤痛,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张脸。 那张脸很像追杀自己的女术士风音。 『……你很恨我吧?』 我答应过你,一定会保护你,却因为力量不足,没有做到。 最后见到的那个人的眼神,悲伤地波荡着。 然后,浮现出另一个身影与那个人重叠,又在刹那间消失了。 ——为什么! 耳中回响着声嘶力竭的悲痛呐喊。 『我的朋友啊……』 你还被无法实现的愿望囚禁着,在这片大地上徘徊吗? 第四章 瘴气蔓延着。 无声无息、不为人知地悄悄蔓延着。 六合被太阴的风送到瘴气飘荡的京城正中央,稳稳降落地面。 紧接着,有点头昏眼花的玄武着地,脚步蹒跚地跌坐在地上。 太阴看到他那样子,两手扠腰,不屑地说: 『喂,玄武,你很没用耶!学学人家六合嘛。』 『还不是某人害的……』 『你说什么!?』 太阴步步逼向玄武,被六合默默地制止了。 插图p061 玄武跟太阴才刚站了起来,突然屏息摆出备战架式。六合左腕上的手环,闪烁之间化成了银枪。 在没有月亮的暗夜中,枪尖微微闪耀着,是神的气息散放出来的光芒。 嘶嘶……传来了某个东西拖行的声音。 玄武举起了左手,水的波动无声地从四面八方而来,小小的波浪围起了三个人。 『太阴……』六合低沉的声音穿过黑暗的缝隙,他直视着前方,询问抬起头的太阴,『这里是哪一带?』 路宽约八丈多,周遭几乎没有住家,地面覆盖着枯草。 太阴盯着那些枯草说: 『二条跟木辻一带……瘴气最严重的地方!』 太阴话还没说完,枯草便发出咻咻声响,冒起了白烟。 接着,喷出了强烈的妖气——潜藏在地底下的怪物如滔滔洪流溃堤般,冲出了地面! 三人踏地而起,各自散开,避开了怪物。 『我们来晚了。』 玄武咂咂舌。原本栖息在这周遭的妖怪气息彻底消失了;在黄泉瘴气的笼罩下,变异成为怪物。 表皮覆盖着滑腻的黑色黏膜,看起来很像巨大的山椒鱼。时而大张的嘴巴滑溜溜地闪着黑光,看不到里面。 『让开!』 太阴的叫声撕裂了空气。怪物闪过劈下来的龙卷风长矛,快速冲向了玄武,玄武纵身一跳,闪过了攻击。 失去目标的怪物,又锁定了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 覆盖着黏滑物的前脚高高跃起,发出了可怕的咆哮声。 太阴倒抽一口气,瞪着逃离怪物的玄武说: 『你干嘛逃啊?』 『是你自己大喊让开啊!』 『废话少说!』 『那就别问嘛……』 对太阴耍孩子脾气般的话语,玄武显得有些困惑,露出不悦的表情。 怪物边怒吼边蹬着地面,庞大的身躯跃起,覆盖表皮的黑色物体变成触手,向四方延伸。 『哇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玄武拉着抱头惨叫的太阴逃开了。 紧接着,无数的触手刺穿地面,溅起了沙土。太阴放出真空气旋,直直扑向了那些触手。 『我就叫你不要过来嘛!』 『不是那种问题吧……』 受不够教训的玄武又想纠正她。太阴瞪他一眼,堵住他的嘴,心浮气躁地环视周遭一圈。 『喂,这种时候应该由大人来保护小孩子吧?六合在干什么?』 瞬间,强大的力量相互撞击而爆炸,掀起了一阵暴风,尘土漫天飞扬。 太阴及时被拉进了玄武在周遭布下的结界中。 被撞飞出去的怪物在空中翻了个大觔斗,重重摔在地上。亮晃晃的白刃突然从旁刺过来,擦过了怪物的表皮。但是,从另一个方向冒出一个人影,弹开了六合的长枪。 怪物乘机钻入了土中,可以看到地底下有一条黑影正朝结界中的玄武和太阴移动。 『看来六合没有余力保护我们了……』 玄武的喃喃自语被新的力量狂流所产生的暴风淹没了。怪物抓住时机,出现在玄武和太阴面前,黑色表皮完全包覆了圆圆的结界。 太阴的惨叫声逐渐变得模糊…… 然而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的六合,却无法采取行动。 『我不会让你坏了我的好事!』 拿着蛊毒剑的风音挡在他面前。 她是在太阴他们忙着应付怪物时,趁六合不注意便冲了出来。 快冲到面前时,六合发现了,猛地往后退,风音立刻念起缚魔咒,企图封住六合的行动。 只要一个不小心,全身就会被缚魔术捆住。 刚才的爆炸就是六合使尽全力弹开那个法术而造成的。 六合拿着长枪步步逼进,等待适当时机。 风音的剑术不凡,所以六合即使手上拿着武器,也没有自信可以全身而退。据说她的剑灌入了密咒和蛊毒,光是擦伤就会产生剧痛。被剑刃所伤的青龙和玄武就有好一会儿动弹不得,可见是超乎想象的疼痛。 『你打通了连接黄泉的瘴穴?』 听到六合这么问,风音挑动了一下眉毛。 突来的瘴气、蒙上阴影的北极星——六合以前也经历过同样的现象。 风音剧烈地抖动肩膀,轻声笑着说: 『不愧是神将六合,但是你不知道瘴穴的位置吧?』 因为不只一个啊。 听到风音这么说,六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是真的,其中一个就在这里。』 『要打通吹出黄泉之风的瘴穴,需要相当强大的灵力,你……』 风音的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亮一下剑,使劲砍了过来。 六合先用枪尖弹开剑刃,再用手将剑击落。 剑发出坚硬的声响,插入地面。 『唔……!』 六合抓住风音企图打手印的纤细手腕扭到她背后,用几乎不曾有过的强烈语气大吼:『你想死吗!?』 打通一个瘴穴,必须使用消耗庞大力量的法术。她竟然一个人打通好几个,简直是不要命了。 痛得表情扭曲的风音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但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在口中念念有词: 『风刃,招来!』 从她的脚底冒出了好几把风刃,她趁六合放松力量时挣脱开来,纵身往后跳跃。 落下时,身体稍微失去平衡,双膝着地。此时,一直藏在衣服下面的红色物体外露,在脖子上剧烈摇晃。 风音重整姿态,拼命调整愈来愈急促的呼吸。瘴穴还没完全打通,她还不能倒下。如果术士遭遇不测,就会直接影响到瘴穴。 『从黄泉吹出来的风会覆盖这片大地。在完全将大地覆盖之前,我必须保护这些瘴穴。』 所以,我不会让你坏了我的好事。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瘴气愈来愈浓,窸窸窣窣地蔓延,无数的妖怪被瘴气吞噬而变了形。 风音瞥了一眼插在地上的剑。 瞬间,六合背后迸出撼人的神气。 那是太阴的通天力量,好几把风刃贯穿了包住两个神将的怪物,甚至深入了玄武布下的结界,产生剧烈波动,把吸取黄泉瘴气的变形妖怪击得粉碎。 六合的长布条被风吹得鼓胀翻飞。风音调整呼吸,踏着地面跃起,放低姿势抓住插在地上的剑,滑行般往前冲。 几乎同一时间,太阴的怒吼从背后破风而来: 『敢瞧不起我们小孩子,我就给你好看!』 通天力量瞄准了剩余的怪物残渣,但是产生的强烈波动也击向了六合。 『太阴!』 玄武急得大叫,惊觉状况不对的太阴也吓得脸色发白。 『糟了!』 『……!』 六合一下分了神,耳际响起划破空气的声音。他几乎是直觉地往后退,反射性地挥起了长枪,手上感觉到从长枪传来的微弱触感。紧接着,太阴释放出来的龙卷风波动撼山拔树而来。 『——……!』 凄厉的惨叫贯穿了六合的耳朵。 他倒抽一口气,视线追逐着声音来源时,一个画出了弧线弹跳起来的瘦弱身躯和红色物体,掠过了他的视野。 六合惊愕得说不出话来,酷似战栗的感觉贯穿他的胸口冻结。 透过长枪传来的触感——是下意识挥动长枪时伤了她吗? 一股寒气掠过背脊。十二神将是不可以伤人的。 突然咔的一声,有东西在地上滚动,发出了微弱的声响,是穿上了皮绳的红色勾玉。刚才看见的红色物体,就是这个东西。 六合定睛一看,倒在远处的风音正试图用手肘撑起身子,蛊毒剑掉落在她身旁。看起来不像受了伤,枪尖应该只是擦过她颈上那条皮绳。 六合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犯下禁忌。 他一拾起勾玉,风音立刻抬起头,手住胸口一抓。 『啊……』 血色明显从风音脸上褪去,她猛地跳起来,抓起剑飞奔过来。 『还给我!』 六合的黄褐色眼睛浮现惊讶。 风音的叫声是那么悲惨,完全失去了刚才的冷静,行动也满是破绽。 惊讶归惊讶,六合 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风音的剑,将剑从她手中击落,抓住她的手腕,然后毫不费力地扭住了她的双手。 风音拼命抵抗。 『放开我!』 六合默默地把勾玉放在她企图挣脱的手上。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风音停止了狂暴叫嚣,冰冷的触感落在手心。 她张大眼睛看着六合。 插图p071 抓住她手腕那只手的温度,她也觉得似曾相识。 很像至今仍残留在她右手腕上的那个感觉—— 但是,六合一放手,她立刻恢复了理智往后退。 看到这一幕的太阴在后面大叫: 『喂!六合,你明明抓到了她,干嘛放开她?』 『没办法,不能伤害她啊。』 玄武冷静地分析,太阴将愤怒的矛头转向他。 『那就在不会伤害她的情况下抓住她啊!他披在肩上那条长布条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六合那条长布条应该不是那种用途吧。』 『不然是用来干嘛?』 『你问他本人啊,我怎么知道?』 已经答不出话的玄武将视线转向六合和风音。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对峙着,但是,怎么看都是风音消耗了比较多的体力。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倒下。光这样对峙,就可以看出风音愈来愈疲惫,快要撑到极限了。 她一个人在这个京城四处穿凿了好几个喷出黄泉瘴气的瘴穴。 通往黄泉之门,在太古的遥远时代就被神的封印封住,受到保护。玄武没见过那扇门,但是,他的主人安倍晴明去过那个地方。 听说那扇门位于深山中,是一个巨大的岩石,现在还保有神的力量,封闭了通往根之国的道路。 风音压抑着就快渗入声音中的颤抖,开口说: 『你……还真善良呢,六合……竟然同情敌人?』 急促的呼吸和疲惫使她的声音飘浮不定,一股铁锈味涌上喉头。她觉得大脑深处又痛又重,全身发热,整个人摇摇欲坠。 但是,她还是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六合。 六合眼中却不带半点情感,那双黄褐色眼眸总是那么平静,就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镜。 不久后,他张开不轻易开口的嘴巴说: 『你说你是我们的敌人。可是……如果只有你这么想呢?』 在贵船,是六合那双手把被怪物吞进肚里的风音拉了出来。 晴明说过,怪物的出现有其背后黑幕。说不定,只有我们认为那个幕后主使者跟风音是同一伙的,或是风音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跟他是同一伙。 『你「背后」的人,会不会把你当成了用过就丢的棋子?如果是……』 听到这些青天霹雳的话,风音茫然凝视着对手。握着拿回来的勾玉,贴在胸前的手微微颤抖着。 前几天,自己被怪物吞噬了。那只怪物的妖气中,似乎掺杂着自己非常熟悉的『宗主』的灵力,但是风音假装没察觉。当自己获救时,宗主还来慰问过她。所以她想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一定是。可是,如果不是的话…… 『不可能,没那种事!』 那是从喉咙深处拼命挤出来的声音。她拼命想压抑内心掀起的波浪,忍得表情都扭曲变了样。 六合眼中出现了怜悯的神色。 ——可怜的女孩。 仿佛那个宗主是她唯一的依靠,就算拼死拼活也要攀附着他。 玄武自知无法介入那样的氛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此时突然眯起了眼睛。 风音手中那个东西释出了波动。 玄武记得这股像波纹般飘散出来的力量。 『这是……』 当玄武在记忆中搜寻时,太阴焦躁地落在六合身旁。 围绕在太阴周遭的风哗地往上吹。 『幕后主使者是谁?总不会那个岦斋真的活着吧?』 被质问的风音肩膀抖动了一下,嘴唇微微閤动,含糊地说着:『岦斋……』 原本无助得就要落下泪来的眼眸,瞬间闪露出强烈的凶光。 『岦斋已经死了,这件事,你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你说得没错。』 天空中突然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所有人都讶异地往上看。 仿佛从黑暗切割下来的黑影,飞落在风音的肩上。 是双头乌鸦。左边乌鸦大大地张开嘴喙说: 『你做得很好,风音。』 表情紧绷的风音顿时松了口气,眯起眼睛说: 『宗主大人……』 『不要听他们的话,不要被敌人的甜言蜜语骗了。』 听到从乌鸦的嘴喙传出来的声音,太阴和玄武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声音……!』 『那的确是……』 只有已经听过乌鸦声音的六合保持平静,拿稳右手的长枪严阵以待,戒惧地眯起了眼睛。 『……宗主?』 乌鸦笑了——不,是散发出笑的感觉。 『太迟啦!太迟了啦!十二神将。』 乌鸦啪沙大大张开黑色翅膀,左边乌鸦傲然放话说: 『黄泉之风将充斥京城,诅咒更将置神之血脉于凄惨死地!』 然后,这个国度将迎接新的统治者。 乌鸦舞动翅膀,黑影飞了起来,左边乌鸦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 可怕的瘴气和强烈灵气交叠,卷起了逆风。如同被隐形大岩石撞上似的冲击袭向了众神将。 太阴的哀号和玄武的惨叫声划破天际。六合用长布条替两人挡住了冲击,但是没有余力反击。 这时候,摇摇欲坠的风音趁乱转身离去。 临走前,她偏过头来瞥了六合一眼,欲言又止地眯起眼睛,咬咬嘴唇,就那样消失在黑暗中。 余波完全静止后,太阴虚弱地跪倒在地。 『天哪……』她紧紧抓着六合的长布条,用颤抖的声音说:『那是岦斋的声音!可是不可能、绝不可能啊!怎么会……?』 『难道是岦斋的执念附在那只乌鸦身上?』 玄武边思索边喃喃说着。 只有左边乌鸦会说话,可见它原本应该是普通乌鸦,因为岦斋的仇恨而变成了异形的模样。 『可是附在那只乌鸦上的不是岦斋的力量!』 太阴知道岦斋的力量;十二神将全都知道。 『你说得没错,那不是岦斋的力量。』看起来像个孩子的玄武点点头,接着又用与外表完全不搭调的沉重语气说:『所以不可能。可是,总不会……』他欲言又止,抬头看看身材修长的同伴。 六合沉默不语。 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乌鸦与风音消失的地方—— 第五章 匆忙做好准备后离开家的昌浩,一路往皇宫走去。 已经过了半夜,周遭一片漆黑。视线不清很麻烦,所以他使用了暗视术。 天气还很冷,吐出来的气都是明显的白色,外露的手背冷得像被什么扎刺般疼痛。 像动物一样用四只脚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遭的状况。 『……没有任何动静呢。』 小怪省略了主词,昌浩却理解地点了点头。 『是啊。这个时间通常是小妖们出来散步的时候。』 平安京里住着无数妖怪,白天都乖乖躲藏在某些地方;等夜幕低垂,人们都回到家中,它们就会取代人类出现。 今晚却丝毫感觉不到它们的气息。 它们是害怕从某处飘来的瘴气,都悄悄躲起来了。但是不管怎么躲,只要吸入了瘴气,还是会失去自我而变形。 就像在贵船被收服的百鬼夜行那样。 那次的百鬼夜行是在京城之外的地方被瘴气吞噬,所以没有影响到这个地方的异形们。 但是这次不一样。 黄泉之风是从京城某处吹出来,正在蔓延中。 随着时间过去而逐渐增强、变浓,吸入胸中会觉得湿黏又沉重,仿佛塞住了气管,让人呼吸困难。 跑得气喘吁吁的昌浩,到了看得见皇宫大门的距离时,便放慢了步伐。篝火照亮着大门,都这么晚了,还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昌浩担忧地说: 『怎么会这样?难道出了什么事?』 小怪轻轻跳上昌浩的肩膀。 『吉昌的能力不错,如果确认北极星蒙上了阴影,立刻禀报皇上,是很有可能已经采取了什么行动。』 昌浩穿过人来人往的大门,快步走向阴阳寮。四处都是红色火焰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了黑暗中的步伐。 到了阴阳寮,也是一堆人来来往往。 满脸严肃的官员们在外廊和厢房走来走去,每个人手上都抱着卷轴、书籍,没有人闲聊瞎扯。 正在寻找父亲身影的昌浩,被夹杂着咳嗽的声音叫住。 『昌浩,今天不是轮到你值班守夜吧?』 昌浩回头一看,慌忙低下头说: 『是敏次大人啊。』 叫住他的人,正是脸色有些潮红的阴阳生敏次,他脸上的潮红似乎不只是因为篝火的照射。 他睁大眼睛看着昌浩,还不时地剧烈咳嗽。 『你会妨碍今天的工作,赶快回去。』 『不行,我祖父叫我带话给我父亲。敏次大人……你还好吧?』 看敏次咳得像得了肺病的病人,昌浩担心地问他。 敏次的声音都已经嘶哑不清了,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北极星蒙上阴影是很严重的事,我怎么能在家休息?而且今天本来就轮到我值班守夜。』 在昌浩肩上听他这么说的小怪,露出了又佩服又受不了的表情。 『我知道你很认真,也非常用心,可是……』 如果又因此倒下,长期卧病在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去年秋天,昌浩几乎在床上躺了一整个月,小怪不由得微眯起了眼睛。 敏次撇开正对着昌浩的脸,又咳了几声,边调整呼吸边指着西厢说: 『吉昌大人应该在那边。』 『谢谢。』 敏次看着一鞠躬后转过身去的昌浩,突然皱起了眉头叫住他: 『等一下。』 敏次伸出了手,小怪慌忙扭开身体,但他并不是冲着小怪而来。 他把脸逼向偏过头来的昌浩,吓得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咦?有事吗?』 敏次没有回话,又撇开脸咳了好几声,大概是气管塞住了,显得很难过。 小怪不耐烦地挥挥前脚说: 『走开、走开,会传染给昌浩,不要靠近他。』 昌浩斜睨一下眼睛瞪得发直的小怪,偏着头说: 『敏次大人,您最好还是回家休息……』 可是敏次边咳边摇头,然后边喘气边盯着昌浩的脸。 『干嘛啊?』 小怪疑惑地大叫,当事人昌浩也露出讶异的眼神。 『请问有什么事吗?』 最近他并没有做出什么会被苛责的事,而且工作认真,也不常请假。就算外出夜巡,也会注意避人耳目。 到底是什么事呢? 敏次注视着昌浩好一会后,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说: 『你脸上出现了失物之相。』 『咦?』昌浩不由得反问。 敏次叹口气说: 『就是你最近会失去某样东西的面相,你有时候很迷糊,最好小心一点,再见。』 敏次举起一只手,转身离去。 不时弓着背咳嗽的敏次逐渐走远。昌浩目送他离去后,确定四下无人才偏着头说: 『我会遗失东西?』 『不是,是失去、失去东西。』 『呃……遗失或失去啊……嗯,我觉得还是遗失比较有可能。』 小怪清楚地纠正了昌浩,昌浩却只是随口敷衍,双手抱着后脑勺。 既然出现了那样的面相,那么,真的会在最近发生吗? 敏次在阴阳生中拥有出类拔萃的实力,所以他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昌浩用手摸摸胸前。 绑了绳子的香袋好好地挂在脖子上,这是昌浩的护身符,可不能遗失。 除此之外,目前他想不出还能遗失什么东西,所以应该是与这个有关吧。也可能遗失乌纱帽或衣服,可是那些东西都可以替换。 『小心点,不要失去什么!』 小怪这么说,昌浩乖乖点头,拍了拍胸口。 还好,没掉、没掉,也许该换一条更结实的绳子。 皮带应该会比麻绳更好,可是家里好像没有,等一下得去市场买。 昌浩口中念念有词,小怪眯起一只眼睛,苦笑地看着他。 这家伙,无论在想什么都会马上显露出来,真有意思。 小怪在心中这么想,用长尾巴拍拍昌浩的背说: 『好了,快移动你的脚,边思考也能边走到吉昌那里吧?』 『啊,对哦!』 昌浩想起被抛到脑后的重大事情,慌忙走向西厢。 一脸严肃地看着星象图的吉昌,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抬起了头。 『是昌浩啊,怎么了?』 映入吉昌眼帘的物体,就是咻咻甩着白色尾巴的小怪。 昌浩跪坐在父亲身旁说: 『爷爷叫我来询问状况。他要我问您,关于北极星蒙上阴影的事,阴阳寮采取了什么行动?』 哦。吉昌点了点头,他就知道父亲不可能没发现。 北极星虽然蒙上了阴影,但是并非完全被遮蔽。 『阴阳寮长已经去禀奏大臣大人了,我们正在等候指示,不过……』 吉昌的眼中泛起严厉的神色。 『空气的感觉很奇怪,在后宫工作的侍女和女御殿下们都说身体不舒服。』 昌浩点点头。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空气混浊,某种带来恐惧的东西从毛孔入侵,逐渐在体内沉积。 但是,只有昌浩和吉昌这种力量到某种程度的人才感觉得到,所以应该还没强烈到足以击垮身体。 昌浩这么说,吉昌表示同意。 『对,我也这么想,所以觉得奇怪……就像锁定了什么目标。』 『会不会只锁定女人呢?我也觉得很奇怪……』 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的小怪插嘴说,又喃喃低吟了好一会,突然张大眼睛看着阴霾的天空。 『看不见北极星附近的星星……』 『咦?』 昌浩站起来,走出外廊,仰望着天空。 那是阴霾的天空,是只有一个地方出现龟裂的灰色天空。龟裂以北极星为中心,就像张开眼睛的形状,举例来说,北极星就是眼睛的中心。 小怪说的是星象图上没有记载,被北极星的光芒掩盖的众星星。 寮内官员们都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人注意正在交谈的吉昌和昌浩。原本不该出现的昌浩来到这里,大家也都知道是因为发生了异常状况,不会有人问他来做什么。 小怪跳上高栏,夕阳般的眼睛闪烁着。 『不只北极星,连周遭的星星也都蒙上了阴影……喂,吉昌!』 『什么事?』 小怪回过头,询问昌浩身旁的吉昌: 『围绕北极星的星星,是不是代表皇上、后妃和孩子们?』 被小怪这么一说,吉昌赫然惊觉,它说得一点都没错。 昌浩眨眨眼说: 『你的意思是……』 『北极星是代表天上的帝王和地上的帝王,我是说,会不会影响到皇上和他周遭的人……』 昌浩倒抽一口气。 皇上的女御,还有服侍女御的侍女 们。 小怪回头看着吉昌说: 『寝宫里的女御们,还有住在临时寝宫的皇上本人、中宫怎么样了?』 吉昌脸色大变,立刻转过身去,急躁地问: 『阴阳寮长还没有来指示吗?临时寝宫的状况怎么样?』 这时候,一个官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 『大事不好了!皇上和中宫都病倒了!』 修子猛然张开眼睛。 呼吸困难。 眼前飘浮着什么雾蒙蒙的东西。 修子用泛着泪光的眼睛盯着那团东西,撑起疲惫的身子,环视周遭。 好暗,现在是什么时刻呢? 好像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天亮,以前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在半夜醒来过。 在铺被上倾听好一会后,修子发现远处有很多人喧闹的嘈杂声。 她抓着外衣,竖耳倾听,听到很多人在说着什么。 听不清楚内容,可是感觉好像很生气。 修子不安起来。 一个人在黑暗中很无助,外面的喧嚣声愈来愈大,也很可怕。 『我要去找母亲……』 修子站起来,可是一个站不稳,又坐了下来。 她觉得眼冒金星,身体异常沉重。 一个人好可怕,她快哭出来了。 『有没有人啊……?』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在。是不是所有人都往喧嚣的地方去了? 那里是母亲、父亲和弟弟所在的地方,大家都去看弟弟了吗? 『快来人啊……』 她的眼角发热。一个人好可怕,一个人好寂寞,她不要一个人。 眼泪阻断了声音,她呜咽地抽噎着,用柔细的声音大喊: 『都没有人在吗?风音也不在吗?不在吗……?』 好寂寞、好寂寞,原来自己一个人是这么难过、悲哀又可怕的事。 传来了咔答的声响。 修子诧异地抬起头。 木门被拉开,周遭的布幔摇曳着。 『你叫我吗?』 灯笼的光线从木拉门的缝隙流泻进来。 走进来的侍女背着光,所以看不清楚她黑暗的身影。发出衣服摩擦声往修子走来的侍女,点亮了她铺被旁的灯台。 橙色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室内。 修子终于看见了风音的脸,她紧紧抓住了风音的衣摆不放。 『你跑去哪了?我一直在叫你呢!』 风音带着苦笑说: 『对不起……我离开了一下,去办点事。』 修子安下心来后,发现风音好像喘得很厉害。 她抬头仰望风音的脸,觉得她正勉强压抑着快速的呼吸。 她担心地皱着眉说: 『怎么了?你很难过吗?』 风音愣了一下,很快挤出微笑说: 『没有,只是有点累,不用担心。』 没事吧?修子再三确认,风音点点头。 修子松了口气,可是表情还是有些不安。 『有人在那边又喊又叫呢。』 喧闹声从木拉门的缝隙传进来,愈来愈大声。 风音看着喧闹处,微微扬起了嘴角,暗夜般的眼眸闪过光芒。 『听说皇上和中宫殿下身体微恙。』 『咦?』 修子不由得反问,风音说得太艰深,她听不懂。 『什么意思?』 风音用小孩子也听得懂的话,又重说了一次: 『听说公主的父亲和母亲生病了。』 修子说不出话来,张大了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过布幔,扶着门。 延伸到对面对屋的灯笼全点燃了,照亮了外廊。篝火也一一被点燃,照得灯火通明,像白天一样。 侍女和随从们在明亮的外廊上快步交错往来,还有几个戴冠的年长贵族,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样严肃,看起来有点可怕。 修子默默走回房里,坐在风音身边。 『母亲……生病了?』修子的声音嘶哑。 风音点点头说: 『嗯,正躺在床上休息,所以公主要在这里……』 风音边说边想着其他事。 皇上和中宫定子病倒了,原因并不在于黄泉瘴气。 她眼前这个年幼的皇女,不久也会步上同样的路;中宫定子所生的皇子敦康也是一样。 宗主所下的诅咒,会让与皇上血脉相连的人都成为死亡的俘虏。 这件事与解开黄泉的封印一样,也是宗主的愿望。 风音颤抖地吐口气,觉得胸口又热又沉重,法术的负荷在她体内狂乱翻腾。 瘴穴完全打开后,就不必再隐藏了,这些痛苦自然会消失。 为了隐藏在京城内穿凿的好几个瘴穴所施行的法术,正侵蚀着她的身体。 风音低头看着在她眼前两手紧握的小女孩。 小女孩仿佛强忍着什么,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风音不解地盯着她的脸看,发现她的泪水已经堆到眼际,就快夺眶而出了。 修子强张着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风音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心中闪过另一种疼痛,那是不同于法术带来的疼痛。 『……』 ——为什么都没有人呢……? 她低下头颤抖地问,可怕的声音给了她回答。 ——因为都不在了啊。 ——为什么不在了? ——因为那些人把他们从你身边带走了。 所以,你只剩一个人了。 所以,你必须坚强起来。 好向那些人报复。 ——那些人是谁? 就是—— 风音把手放在胸前,颈上垂挂的勾玉贴着肌肤,好冷。 『要不要去看看中宫殿下?』 她对着低头看着地上的背影问,没想到小女孩却摇了摇头。 修子转过头来,眼中闪着泪光,看着风音说: 『母亲身体不好,我去的话……会打扰她休息。』 小女孩嘴巴这么说,泪水却快要落下来了。 风音仿佛可以听到她的心声。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 她自己也很不舒服,也很想去找母亲,让母亲紧紧拥着她。 可是她不能那么做,好寂寞…… 一眨眼,泪水便滴落下来,沾湿了单衣的膝盖处。 她擦擦眼泪,低下了头。 『我会忍耐。』 ——可是,好寂寞啊。 『因为我是母亲的小孩。』 ——也看看我啊。 『我不可以任性。』 ——我好想去找母亲,这样也是任性吗? 风音用看不出感情的视线,凝视拼命说着违心之论的修子。 『那么……』半晌后,风音甩甩头,温柔地对她说:『我陪在你身边,你睡觉吧。』 修子点点头,钻进了外衣中。 她一次又一次确认风音确实坐在她身旁,才把外衣拉到嘴边,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就发出了有点不太舒服的打鼾声。 但风音还是遵守诺言,暂时陪在她身旁。 泪水从睡着的修子眼角滑落下来。 风音替她拭去泪水,眯起了眼睛。 她也曾经有过这样哭着入睡的夜晚。在数不清的半夜里,她孤独地颤抖,泪水从眼角滑落,冰冷得让她几度醒来。 ——好寂寞。 ——都没有人在吗? ——是谁夺去了我的父母? 在漫漫长夜中,她蜷起身子抱着膝盖。 突然,门外响起轻轻的振翅声,风音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她无声地站起来,溜到了没点灯笼的外廊上。 手一伸,黑色影子便飞落下来。 收起翅膀的黑影有两个头,其中一个头微偏着。 那是右边乌鸦,像在窥探风音的情况,关切地低鸣着。 风音眯起眼睛,心中闪过说不出来的感觉。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 每次哭着醒来,总有乌鸦陪在她枕边,忧心地偏着头,用紧闭的喙磨蹭她的脸颊。 小女孩的模样就像以前的她,难免让她涌现不必要的感伤。 『安倍晴明会不会发现呢?』 ……发现瘴穴的位置,以及打通这些瘴穴的真正术士。 风音微微一笑。 不管他会不会发现都无所谓,那种事并无多大意义。 双头乌鸦在风音肩上移动,将喙贴近她脸颊。 『再过不久,就能完成宗主大人的愿望,和我的复仇了!』 右边乌鸦看着仰望天空的风音,露出想说什么的眼神,低声鸣叫。 左边乌鸦则张开了原本紧闭的眼睛,像是在笑一般微微张开嘴喙,眼睛眯成了细缝。 透过那只乌鸦的眼睛—— 一个端坐在黑暗中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 答……答……响起水珠滴落的声音,余音萦回缭绕。 『我看见了……』 类似浑厚嘶哑的可怕低吼声回荡着。 黑暗中,穿着深色衣服的身影,摊开了骨瘦如柴的双手。 『年幼无知的悲痛呐喊,已 经传到了黄泉……』 那是哭着诉说寂寞的声音。 在无意识中产生,并且逐渐增强的负面心念,已经穿越通往根之国的道路,散播出去了。 但是,瘴穴还不完整。 尚未与京城完全结合。 因为年纪太小,应该集中于一点的力量散开了。 『但是……』 身影阴森地笑着。 那样也好,可以当成障眼法。只要在瘴穴彻底完成之前,风音把它们藏好就行了。 她是颗好棋。 专一、单纯、顺从,即使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答……答……水珠滴落某处。 『看见了吗?不久后,天下将落入我手中!』 我会成为王。 成为统治地上的王,也是拥有天庭的王。 我会粉碎太古的封印,率领黄泉大军统治这片土地。 『这一次,我非断绝皇上的血脉不可!』 身影大声嘶吼,周遭随即冒出了灰蒙蒙的魔法阵。 那个身影在魔法阵释放出来的光芒中清楚浮现。 身穿有如法衣的深黑色衣服,头部用同色的布遮着,只打开了眼睛部位,凹陷的眼窝深处有双目光凶残的眼睛。 眼角刻划着深深的细纹,除此之外,看不清他的长相。 男人举起如老人般的手,抬起头来。 『我将摧毁天上之帝,弒杀地上之帝,让所有与地上之帝相关者,都成为邪恶之俘虏——!』 第六章 昌浩从皇宫回来一个时辰后,天空泛白,黑夜过去了。 事先取得了父亲许可而打算比平日晚出仕的他,正在打盹。 有双手摇晃着昌浩的身体。 『昌浩,该起来了,会来不及进宫哦。』 彰子的声音传入昌浩耳中。 缓缓撑开眼皮的昌浩,眨眨眼睛,看着彰子。 『啊……嗯……』 蜷成一团躺在铺被旁的小怪,闭眼听着两人之间的应对。 它的长耳朵抖动着。当然,在彰子进来那一刻,它就醒了。 刚开始,彰子过来叫醒昌浩时,昌浩都会立刻跳起来;可是他最近好像渐渐习惯,不会再惊慌失措地跳起来了。 『咦……?哇!』 昌浩紧张的叫声贯穿小怪的耳朵。 ——已经不会了……只是,偶尔还是会。 小怪张开一只眼睛,看到彰子确定昌浩已经清醒,点点头正要离去。昌浩撑起上半身坐在铺被上,半垂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怪同情地耸耸肩,使个劲站起来。昌浩察觉到小怪的举动,一脸窝囊地转向了它。 『你真没用呢,晴明的孙子。』 『少啰唆!』 小怪转转脖子,心想: 昨天晚上——不,应该说是大半夜——敏次所说的失物,如果跟彰子有关,昌浩会怎么样呢? 所谓失物,不一定是『物品』,也可能是『人』。 小怪眨眨眼睛。 啊,对了,也不一定是彰子,大有可能是比昌浩年长的人。 晴明年纪也大了,谁都无法预言自己的命运,所以也可能是失去健康这一类的事。 不过就实际情况来看,晴明应该还可以健健康康地活好几年。 以前看他的手相,发现他年轻时生命线一度几乎中断,但是后来又变得粗实了。 那个几乎中断的地方,应该就是五十五年前牵扯到自己的时候吧? 幸亏没有断。 小怪瞥了昌浩一眼,他正颓丧地换着衣服。 它现在可以这么想,是因为昌浩的关系。一直压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稍微缩小了。 但是小怪知道,这只是一时的逃避,不可能全然消失。 『喂!难道是……』 小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某种东西倒地的声音打断了。 昌浩和小怪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 『不知道。』 昌浩迅速穿好直衣,走出房间。紧跟在后的小怪看到昌浩愣在不远前的走廊上,也赶紧停下脚步。 『昌浩?』 『彰子!』 小怪疑惑的叫唤被昌浩惊慌的叫声淹没了。 昌浩屈膝弯下腰来,扶住蹲在地上的彰子肩膀。 『彰子,怎么了?你还好吧?』 昌浩着急地问。彰子张开眼睛,慢慢抬起头,额头上冒着冷汗,脸上全没了血色。 『啊……对不起,突然眼前一片黑……』 没事了。她这么说着,正要站起来时,膝盖又弯了下去。 昌浩赶紧抱住双手扶地差点倒下去的彰子,回头对小怪说: 『小怪,快找爷爷来!』 『知道了。』 小怪去找晴明时,昌浩扶着彰子想把她移走,无奈身高、体力不足,连要将她扶起来都很难。 『总、总之,先到我房里……』 他努力想把她带到自己房内的铺被上,那儿离这里最近。 彰子全身无力地闭着眼睛,昌浩正要把她的手臂搭到自己肩上时,发现旁边出现了一股神气,立刻把视线转向那里说: 『六合。』 六合单脚屈膝,伸出手来,沉默地抱起了彰子,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看得昌浩说不出话来。 『抱去你那里吗?』 『——咦?』 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向他确认之前,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看到六合询问的眼神,昌浩猛地回过神来,慌忙四处张望。 『啊,不。可以的话,请送回她的房间……啊,可是如果近一点比较方便,那就送到我房间。』 反正之后再移动也行,所以先把她放在我的铺被上吧。 听到昌浩这么说,六合点点头,把彰子抱入昌浩的房间。 昌浩看着六合把彰子抱进去,顺便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然后抬头看看那个修长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的手。 『我才十四岁嘛……只是,论腕力、论身高……』 许许多多想对自己说的千言万语,充塞心中。 昌浩悄悄下了决心,除了学习阴阳术外,还要锻炼身体,增强体力。 这时候,小怪带着晴明来了。他看到愣在走廊上的孙子,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听说彰子出事了?』 晴明从敞开的木拉门看看昌浩的房间,见到彰子躺在铺被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单脚蹲在一旁的六合回头看着主人。 『她突然昏倒,原因不明。』 彰子脸色发白。 晴明在铺被旁蹲了下来,摸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并没有发烧,只是有东西缠着她。 晴明板起脸来。 『糟了……』 听到祖父『啧』了一声,昌浩在后面问道: 『爷爷,怎么了?』 晴明偏过头来看着小孙子说: 『昨晚我不是告诉过你,北极星蒙上阴影,也影响到了周围的星星吗?』 六合和小怪猛然抬起头。 『彰子是原本要入宫的人。』 晴明先看一下六合,再把视线转回昌浩身上。 『什么意思……?』 看昌浩一头雾水,晴明把可怕的事实告诉了他。 『这是诅咒。』 昌浩屏住了呼吸,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彰子,眼睛因惊愕和战栗而无法动弹。 晴明淡淡地接着说: 『凡是跟皇上相关的人,都被下了可怕的死亡诅咒。』 晴明一个深呼吸,露出了忧心的神色。 连待在有结界保护的安倍晴明家的彰子都受到了诅咒,可见这股力量有多强大。 法术如此高强的术士,据晴明所知,只有一个人。 果然是他?还以为已经收拾了他,没想到他还苟延残喘,等待着时机。 『你说……是诅咒?那彰子……』 昌浩的耳畔响起敏次说的话。 你脸上出现了失物之相。 昌浩全身被莫大的恐惧攫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全身颤抖。 看到昌浩这个样子,晴明严肃地说: 『不用担心,我会保住她的性命。』 『爷爷……』 昌浩的声音颤抖着。晴明对他点点头,低下头看着彰子。 『不要小看我安倍晴明。而且彰子只是原本预定入宫而已,跟皇上并没有实质上的关连,恐怕是……』 恐怕是代替她入宫的同父异母姐妹章子带给她的影响吧。她们是同年生、同一个父亲的姐妹,如果连魂魄的模样都相似,那么诅咒很可能波及双方。 但是,如果将诅咒完全反弹回去,就会回到章子一个人身上。这么一来,章子会当场成为死亡的俘虏。 晴明握住彰子的手,默默闭上眼睛。 『会让你暂时吃点苦,请原谅我。』 他必须找到施行诅咒的术士下落,全力打倒那个术士。 诅咒落在太多人身上,如果不断了根源,势必有人成为牺牲者。 彰子被晴明握着的右手上,有常人看不见的丑陋伤痕,这应该也是招来诅咒的原因之一。 一辈子不会消失的伤痕,也是她被安置在安倍家的原因之一。 『爷爷,不能转移这个诅咒吗?』 昌浩探身询问,晴明看他一眼,苦笑起来。 这个孙子,永远学不会自我反省。 他伸出手弹一下昌浩的额头,摆出不悦的表情。 『少给我找麻烦了,如果你自己做得来就做,做不来就给我闪一边去。』 还做出不耐烦的挥手动作,惹恼了昌浩,可是祖父说的是事实,所以他没说什么就退下去了。 要把诅咒转移到他人身上,需要高度技术,还在修行的人很难办得到。 『好了,你进宫去吧,这种关键时刻,即使是一个杂役也有很多事要做吧?』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刺耳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小怪,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这么说。 当事人昌浩的脸色当然比小怪更难看,但是他默默一鞠躬,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不安,然而现在也只能相信祖父了。 祖父拥有值得信任的辉煌成就和实力。 小怪沉默地目送着昌浩离去。晴明伸出手,用枯瘦的指头抓了抓小怪白色的头。 『昌浩脸上出现了失物之相,而且比昨晚更浓了,你要好好看着他。』 小怪眨眨眼, 想到昨晚昌浩出门前,晴明一直看着他的脸,原来就是因为这样。 它轻轻叹口气说: 『阴阳生敏次也说了同样的话。』 『是吗?』 晴明瞪大了眼睛,小怪点点头,嘀咕起来: 『听你说不觉得怎么样,可是想到敏次那家伙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一肚子火。』 这么说很不尽情理,却是小怪的真心话。 在一旁静观的六合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有话要说,但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开口。 小怪把尾巴一甩,追昌浩去了。 『这回……』 看着小怪的身影从走廊转角消失后,晴明将视线移回彰子身上,露出了严峻的表情。 昏睡中的彰子,手冷得像冰一样。若不是这里有结界守护着,恐怕更早就出现征兆了。 『这回好像有点麻烦。』 必须帮她祓除死亡的阴影。 『六合啊……』 黄褐色的眼睛看着晴明的侧脸。 主人晴明一径低头看着彰子,半垂着眼睛,说: 『风音说她打通了瘴穴?还说在完全开通之前,守护瘴穴是她的责任?』 沉默寡言的神将无声地点点头。 但是,她并没有提起诅咒的事。 打通了多数瘴穴,还要边守护这些瘴穴、边施行如此强烈的诅咒,不可能做得到。 晴明如果要做同样的事,恐怕一条命都不够用。 晴明心想:而且要同时打通那么多瘴穴,还隐藏得如此巧妙,也是高难度的手法吧? 『即便是我,也很难把瘴穴的气息遮掩到如此微弱的程度。』 风音的力量远超过他的想象。 在贵船时,六合将被怪物吞噬的她救出来那一幕,闪过脑海。 瘴气那么强烈,她却活下来了。灵力再强大,也不太可能那样毫发无伤地活下来。 脑中浮现出多年来烙印在心中的一个身影,那张脸庞与风音重叠了。 『女巫啊……』 晴明低声地喃喃自语着。 六合眯起眼睛。 在晴明脑海中不断翻涌的,应该是五十多年前的记忆吧。 他也还记得——不,所有十二神将应该都不会忘记。 业火熊熊燃烧;晴明倒在业火中;腾蛇茫然俯视着衣服沾满鲜血、动也不动的晴明。 腾蛇的手被滴下来的血濡湿,爪子与爪子之间挂着肉片。 从他口中迸出了嘶吼声,火焰的漩涡也瞬间变得更加剧烈。 六合及时被拉进了玄武筑起的波流壁中。即便是十二神将,一旦受到腾蛇的火焰攻击,也无人能全身而退。 腾蛇的身影消失在狂乱失控的火焰中,是朱雀把晴明从火中抱出来,大叫了好几声晴明的名字。 之后,听说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腾蛇。 但是六合没有看到现场。 是太裳、天空和勾阵,将濒死的腾蛇和青龙带了回来。 所以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没人知道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 贵船神社的正殿去年夏天被烧毁了。 正殿之外,还有个岩石神座,位于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的禁地。 通常睡在贵船最深处的高淤神,从安稳的睡眠中醒来了。 以人身显现坐在岩石神座顶上的祂,往南方的人类京城望去,懊恼地咂了咂舌。 『黄泉瘴气啊……看了就烦。』 吸入瘴气的妖怪们,都会变形为根之国所属的魔物。 攻上地面是活在黄泉里的鬼魂们一辈子的愿望——是的,自从远古的神治时代,道路被道反大神封闭以来,始终不变。 『高淤神啊——』 岩石神座后面出现了两只妖怪。 高淤神早已发现它们散发出来的气息,但祂仍直视着平安京,没有回过头去。 『竟敢来污染我高淤神的地盘,你们真大胆。』 语气中带着冷笑。 背后的大蜈蚣蠕动着数百对的脚。 『高淤神啊,这次跟那次一样。』 『就是啊,这是操纵人心、在现世打通瘴穴的咒法。』 高淤神偏过头,看了一眼大蜈蚣和大蜘蛛。 祂松开交叉环抱的双手,把手指抵在额头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原来如此……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五十多年前那个人啊。』 『恐怕……』大蜘蛛停顿一下,又咬牙切齿地说:『经过这五十多年,封闭黄泉路的「门之封印」的力量已经被磨损得差不多了。』 『女巫已死,我们只能守护封印到某个程度。』 『我知道了,』高淤神点点头,微微一笑说:『所以你们想求助于安倍晴明?可是,守护妖啊……』 高淤神将整个身子转向大蜈蚣,从祂全身冒出来的神气化为白茫茫的光芒,袅袅上升。 『安倍晴明虽然具有天狐的血脉,但终究是人类之子,他已经老了,不再有当时那样的力量了。』 高淤神的眼睛炯炯发亮,神不会对人类寄予同情。 『封印一旦被破解,以他的力量也做不了什么。』 还有,那个孩子应该也是一样。 那个灵力足以匹敌安倍晴明的孩子,高淤神一眼就看出他有非比寻常的能力。但是,他的心灵还无法承受那么巨大的力量。 他会被自己潜藏的能力拉向毁灭,还是压抑自己的力量活下来呢? 那孩子总有一天要面对这样的难题。 但是,高淤神对他很感兴趣,觉得他的灵魂率直而清澄。 他总是勇敢面对出现在自己脚下的阴影,即便知道人心的黑暗面,也依然相信光亮,从未违背过自己的心。 『唯一的希望应该是那孩子吧?你们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断向那孩子发出警告,而不是找晴明。』 大蜈蚣和大蜘蛛没有回答。 沉默代表肯定。 高淤神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你们还是那么死脑筋,女巫成天跟你们这么死板的守护妖在一起,一定闷得喘不过气来。』 『高淤神啊……』 大蜈蚣大概是被惹火了,龇牙咧嘴表示不满。高淤神耸耸肩,回头望着平安京。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上次一样呢?』 只是,当时的地点不是京城,而是西边的那个地方。 高淤神的双眼带着犀利的神色。 『你们该怎么办呢?人类之子——』 到了阴阳寮,昌浩在人仰马翻的喧嚣中,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 出门前,晴明交代过他,中午工作结束后,去看看土御门府的女御。 所谓『看看』,只是要他从土御门府外『探探』里面的情形,了解瘴气的弥漫程度、女御的身体状况。 当今皇上和中宫、所有女御都卧病在床,原因不明。侍奉他们的侍女们也都说身体不舒服,还有人严重到下不了床。 那些下不了床的人,都是对瘴气比较敏感的。皇宫里有不少妖魔鬼怪,他们偶尔会看得到。 昌浩送干净的衣服去给连日值班守夜的父亲时,发现不眠不休工作的父亲脸色不太好。 『父亲,您还好吧?』 『等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会休息一下。现在是紧要关头,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我不能稍有松懈。』 吉昌感叹地喃喃说着,从昌浩手中接过装有衣服的包袱。 站在昌浩身旁的小怪用后脚直立起来,露出严肃的表情,前脚灵活地交叉环抱着说:『吉昌,你真不像晴明的儿子,说话这么正经八百。果然是若菜的遗传呀,真是太好了。』 听到小怪这么说,吉昌只是微微苦笑。 『我母亲的遗传啊?我父亲所说的母亲和你告诉我的母亲,形象都不一样,我也不太清楚母亲的样子……』 『啊,你那时候太小了。连吉平都只记得一点点吧?』 吉平大吉昌两岁。 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昌浩惊讶地说: 『等等,父亲,奶奶到底什么时候去世的?』 昌浩当然没见过奶奶,因为奶奶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可是没想到连父亲都不清楚奶奶的样子。 吉昌偏着头说: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三岁时,她就病死了,所以我和哥哥都是十二神将中的天一和天后带大的。』 『咦?』 多么令人惊讶! 昌浩不由得看着小怪,小怪点头应和。 『他们照顾得很好呢!当时晴明还是阴阳生,请不起佣人,后来又因为才能出类拔萃,工作一件接一件,没有断过,根本没时间照顾孩子。而且……』 小怪夕阳般的眼眸微微摇曳荡漾。前尘往事一拥而上,温暖而悲哀的情感充塞心中。 『 若菜去世后,晴明有段时间委靡不振,根本没有心情照顾孩子……』 为了不让自己想太多,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和修行上。 『没想到爷爷有过那种时候。』 昌浩双手交叉环抱,想着爷爷那张狡黠的脸,再把爷爷使用离魂术时的年轻模样并排在一起,努力想象爷爷委靡不振的样子。 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他的想像力有限。 『不行,我所知道的爷爷不是那个样子。』 小怪伸出手,拍拍昌浩的腰说: 『不用勉强去想,连我们看到他那个样子,都有点难过呢。』 昌浩听出小怪话中的感伤,一把抱起它,小怪就顺势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晴明最好还是自以为是、桀骜不驯、天下无敌,要不然,十二神将跟着他就没有意义了。』 『那是你们跟着他的理由?』 吉昌满脸讶异地问,小怪笑笑说: 『不然还有什么理由?』 『小怪,我总觉得……』 『嗯?』 退出宫后,昌浩一路往土御门府走去。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所以小怪坐在昌浩肩上。为了避人耳目,这样子最方便昌浩跟小怪说话。 『十二神将会跟着我爷爷,最大的理由应该不是因为我爷爷无敌吧?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是再好不过的理由啦!昌浩,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想……』昌浩搔搔脖子,满脸正经地说:『应该有更伟大的理由吧?再怎么样他都是我爷爷,也是被称为稀世大阴阳师的人,况且你们是十二神将啊,十二神将可是神呢!』 『嗯。』 『我想神会愿意跟着他,应该有充分的理由吧?』 『所以啰,这个理由够充分吧?』 晴明对自己充满自信,有着不向任何人屈服的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迷失自我。 理由就是他无比坚强的心。 小怪斜睨昌浩一眼,用白色尾巴拍拍他的背,神色缓和了许多。 『十二神将已决定视他为主人,但是如果晴明的心变了,十二神将就会毁约。』 然而,晴明的心绝对不会变,所以十二神将依然称他为主人,服从他的命令,一心一意跟随他。 『你也有那样的本质,所以车之辅才会成为你的式神吧?』 昌浩想起了平常睡在一条戾桥下,偶尔会在京城内自由奔驰的妖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原来是心的问题啊。』 『没错。』 昌浩抬头看着阴霾的天际,眯起了眼睛。 看不见湛蓝的天空,是因为黄泉瘴气充斥京城,遮蔽了天。 瘴气还没有浓到直接影响京城的人,但是,平常随处可见的妖怪都销声匿迹了。 听说昨晚六合他们跟风音对峙过。 风音带着被黄泉瘴气吞噬的怪物攻击他们。 那些变形后的怪物应该会出现才对,它们都跑到哪去了? 昌浩低头看着地面,四处梭巡。 那个怪物是潜藏在土中,说不定现在正在某处觊觎着地面上行走的人类。 怪物滑腻的表皮似乎散发着黄泉的腐臭。 『啊,看到土御门府了。』 小怪往前指。 昌浩抬起头,看到比东三条府更大的宅院,周遭环绕着围墙。 『嗯,要怎么办呢?』 原则上,贵族宅院的构造都一样。他想着东三条府的构造,猜测女御住在哪一间对屋。 小怪站在昌浩肩头,前脚搭在围墙上,往里面张望。 昌浩紧张得大叫: 『喂!小怪,被发现怎么办?』 『昌浩啊……』小怪回头看着昌浩,无奈地叹口气说:『你别忘了,要有彰子那种通灵能力的人才看得到我。那些侍女、杂役、随从,怎么看得到?』 『啊,对喔,说得也是。』 茅塞顿开的昌浩赶紧接着说: 『既然这样,我在这里等,你进去里面看看女御的状况吧。用「感觉」侦测,还不如用「看」的比较快吧?』 听到这个天外飞来的主意,小怪愣了一下。 『……这就是结论?』 『是啊。好了,快进去、快进去,我等你。』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往上扔,小怪的身子画出一条弧线,被扔进了围墙内。昌浩背靠着墙,看着天空。 ——你脸上出现了失物之相。 小怪说,晴明也说了跟敏次一样的话。 今天进宫时,看到敏次正死盯着星象图看,一副快昏倒的样子,昌浩边工作边替敏次担心。果然没多久就听说敏次昏倒,被送回家了。 小怪语重心长地说:『认真是很好,可是最好还是不要太勉强。』 也许等一下应该去看看他吧,可是…… 昌浩耸耸肩,笑了笑。 敏次那个人啊,恐怕去探望他还会被他骂:『有时间来这里,还不如好好读书、修行、工作。你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人们对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成亲大人和昌亲大人的评价。』 『失物之相啊……我得修行到有一眼就能看出那种面相的功力才行。』 成为阴阳师是昌浩的志愿,所以他也希望能当上阴阳生,正式学习。 要怎么样才能成为阴阳生呢?是不是要先当使部,再取得上面的评价或推荐? 说到推荐,可以借用一下父亲、伯父、哥哥,或尽可能不想借用的稀世大阴阳师的名声;或者,请局外人——加冠者行成大人推荐。 『未来还很长,要走的路也很长,好好加油吧。』 正当他这么感叹地鼓励自己时,小怪从他眼前掉了下来—— 扑通着地。 昌浩直眨眼睛,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知道为何失去了平衡的小怪,是脸朝上摔下来,所以它机灵地用手护住了后脑勺。 夕阳般的眼睛看着昌浩。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这句满心不悦的话,好像也听过。 昌浩愈看愈有趣,蹲下来说: 『哇,怎么看都像怪物。你也太笨了,居然会掉下来。』 小怪加把劲站起来,又坐了下去,微眯起眼睛看着昌浩。 『原来那时候你默默看着我,心里是想着这么没礼貌的话啊!』 『哈哈哈哈!』 昌浩大笑蒙混过去,小怪气得背对着他,咻咻甩着尾巴。 昌浩抓起小怪的白色脖子,让它吊在与自己视线齐高处,笑着说: 『看起来身轻如燕的怪物,从上面扑通掉了下来……任谁都会那么想啊。』 那是快一年前的事了,在昌浩尚未行元服礼,晚开的樱花也还没绽放之前。 昌浩把小怪放在肩上,开始沿着土御门府慢慢走一圈。 利用足迹布设简单的结界,是他以前在行成大人府邸也做过的『步术』。 他边走边听小怪的报告。 『结果女御怎么样了?是不是跟彰子一样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 还有她身旁的侍女们怎么样了? 女生的体力比较差,所以影响会比男生明显。皇宫里的侍女们都受到影响,就是这个原因。 对了,皇上有个五岁的公主,还有一个刚出生的皇子。既然皇上和中宫都出现了异状,那么,诅咒很可能更会严重伤害到脆弱的孩子们。 昌浩这么说,小怪也表示同意。 『关于这件事,我听侍女们说,晴明已经奉左大臣道长之命,进了临时寝宫。』 『爷爷?』 『是啊,听说是去替皇上和中宫驱赶病魔。道长心中一定希望他先去看女御,而不是中宫,可是又不能那么做。』 毕竟最重要的是皇上,而中宫又跟皇上一起待在临时寝宫。 『公主跟皇子也在临时寝宫,所以我想晴明一定也想先救孩子,那样正合了他的意。』 因此才派你来这里。 猛点头听着小怪说话的昌浩,这才想起来说: 『啊,对了,小怪,女御怎么样了?』 小怪好像思考着什么,微眯起了眼睛。夕阳般的眼睛对着半空中发呆了好一会后,才缓缓转向昌浩,叹了一口气。 『唉,这世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咦?』昌浩反问。 小怪望着天空说: 『我听人家说,出自同一个父亲会长得很像,可是没想到那么相像。』 听小怪说得感慨万千,昌浩猛眨眼睛,战战兢兢地问: 『你是说女御跟彰子?』 小怪夸张地点了点头。 『是啊,我很怀疑谁能分得清她们两人。』 『那么像?』 藤原道长的这两个女儿彼此没有见过面。章子可能知道正妻的女儿彰子;但是,彰 子全然不知道有个跟自己同年纪的姐妹。要不是这个姐妹代替她进了宫,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小怪走过土御门府的每个角落,视察状况。看到寝殿内卧病在床的章子时,它惊讶得下巴差点脱臼,不由得定睛看个仔细,隐藏了气息靠近章子的床边。 几个比较不受瘴气影响的侍女陪在她身旁,但是没有人察觉小怪的存在。 如果是彰子,早就察觉到小怪而有所反应了。但是,章子似乎完全没有那样的能力,小怪走到她床边,在她脸上挥手、摇尾巴、跳来跳去,她都没感觉。 『我先这样空翻,再往后两个连续空翻,外加一个空中旋转,她都没反应,害我做得也很没意思……』 昌浩打断小怪滔滔不绝的话,皱紧了眉头。 『小怪,你耍了那么多猴戏?』 昌浩一阵晕眩,按住了额头。 没错,如果是彰子,大概会开心得直拍手,但这不是重点吧? 他又问了一次章子的身体状况,小怪这次很正经地回答: 『状况跟彰子差不多,不过因为她没有通灵能力,所以没彰子那么严重。』 土御门府也飘荡着瘴气,而且愈来愈强、愈来愈浓。 『足迹所做的防护墙只能应付得了一时。可是,要正式将诅咒反弹回去,对象又太多,恐怕忙不过来。』 昌浩点点头,从环绕土御门府的围墙往上看,望见了宅邸的屋顶。 『必须摧毁大本营。』 然后,把诅咒反弹回去。 昌浩握紧了拳头。 他从未拜见过皇上,将来恐怕也没有这种机会,应该也见不到中宫。他们都在他遥不可及的地方,一辈子都不可能直接跟他扯上关系。其他女御也是,都跟他没有任何关连。 所以,他现在会想非采取什么行动不可,最大的理由就是为了在他眼前昏倒的彰子。死亡的诅咒波及到她,正在折磨着她。 昌浩对自己的力量并未过度自满,自知不及晴明、吉平和吉昌。他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也透过至今的种种经验,有了深刻的体会。 他把手放在小怪背上,抚摸那身白毛,感觉很温暖,触感也不错。 『要救彰子,就必须摧毁诅咒。』 『是啊……』 这么回应的小怪轻声叹了口气,嘴角泛起难以形容的淡淡苦笑。 在这么重大的时刻,昌浩想的还是彰子。 他本人大概没有察觉吧?彰子的存在是多么强烈、多么深刻地植入了他的心中。 意念会使人坚强。 完成足迹的结界后,昌浩立刻转身返家。 现在是什么时刻了呢? 退出皇宫时是未时半,所以,差不多快酉时了吧? 现在黄昏还来得很早,到了酉时,天就会逐渐暗下来。 也就是『逢魔时』。 可以感觉到黄泉瘴气蠢蠢欲动,扎刺肌肤般的黏稠气息飘荡着。 京城内见不到妖怪的踪迹。原本到了这个时刻,那群聒噪的小妖就会出来昂首阔步,吵到有通灵能力的人都受不了。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环视四周,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盯着昌浩的脸。 『说真的……』 『嗯?』 『少了那些小妖是很安静,可是,没有它们从天上掉下来,好像少了那么一点乐趣呢,晴明的孙子。』 昌浩不发一语,把小怪从肩上拍下去。 第七章 接到左大臣要他进宫的命令,晴明没有带随扈,一个人去了临时寝宫一条院。 虽然没有随扈,身旁还是有隐形的六合、玄武、太阴随时待命,只是一般人看不见而已。 晴明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向作为白日起居室的寝宫时,感觉到有股视线落在他颈子上。 那是像箭一般锐利的视线,强烈到几乎带着杀气。 『侍女……』 晴明停下脚步,请侍女先行前去。 侍女用苛责的眼神看着晴明。 现在是皇上的关键时刻,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大阴阳师、但毕竟不能上殿的下级贵族,到底在想什么? 『由于事关重大,蒙皇上天威,才会不问身份地位,饬令你尽速入宫。你明白吗,晴明大人?』 这回不只是眼神而已,连声音都带有苛责的意味。 晴明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听她说完后,又面不改色地重复同样的话: 『请你转告皇上和中宫,我会马上过去,但是,请先给我一些时间。』 侍女毫不掩饰她的不悦,气得脸色发白,转身快步离去。 晴明提高警觉,穿过皇上寝殿的南侧外廊,走向西对屋前面的钓殿5。 穿过渡殿,来到西对屋正前方时,晴明透过垂挂在拉起的板窗前的御帘,看到一个正盯着自己的身影,高度只及他的腰部。 因为看不清楚御帘里面,所以只知道有个身影。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仔细观看。那个身影立刻转身背向他,趴跶趴跶冲过厢房,拉开木门后跑到渡殿上,然后一溜烟冲向了钓殿。 是个年幼的女孩,跑得浅色袙衣6翻扬,脚步踉跄。 『那是……』 年纪大约五岁左右。 晴明想起皇上与中宫的第一个孩子——修子内亲王。 看似内亲王的小女孩,光脚跑在冷飕飕的渡殿上,直直冲向了钓殿。 晴明默默跟在她后面。 虽说是春天,还是很冷,渡殿的冰冷似乎扎着她赤裸的脚。 跌跌撞撞往前冲的修子,抓住站在渡殿上的一个身影,躲到身影背后,偷偷看着晴明。 从身影背后看着晴明的小女孩,眼眸幽暗得惊人。幼小身躯周围的空气,湿黏而沉重地纠缠着她。 一股寒气掠过晴明背部。 他止步屏气,全身紧绷了起来。隐形的神将们现身,分站在他的两侧。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修子,疑惑地偏着头,询问她抓着的衣服的主人: 『他是谁啊?』 『皇上和中宫召见的阴阳师。』 回答的清澈声音,冰冷而干涩。 穿着侍女服的风音把手放在修子背上,嫣然一笑。 『晴明大人,是不是该说「好久不见」了?』 风音将视线转向晴明身旁的六合,感觉到她目光的六合,黄褐色眼睛平静地燃烧着。 六合的话像小小的荆棘,扎着风音的胸口。 ——你背后那个人,会不会把你当成了用过即丢的棋子? 没那种事,她自己相信绝对没那种事。 宗主是她的恩人,收留了她,将失去双亲、只剩孤独一人的她抚养长大。 所以她要用她的力量为宗主做事,用她的力量来复仇。 她曾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好多次,但是可恨的神将所说的话,却深深刺进她心中,怎么也拔不去。 风音紧紧握住拳头,将视线转回晴明身上。 『安倍晴明……你救得了皇上、中宫和女御们吗?』 语调冷得像冰一样,修子瞪大眼睛看着这样的风音。 压抑不住的灵气开始从风音体内飘散出来,她终于解放了长期隐藏起来的力量。 太阴和玄武屏气凝神看着。 现在,风音只有一个人,连那只乌鸦怪物都不在。虽然他们的力量不能伤害人类,但是晴明可以。 问题是,修子在风音身旁。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成了人质,只要晴明和太阴他们轻举妄动,风音就会对她不利。 风音察觉到太阴愤怒的目光,微偏着头说; 『不要乱动哦,要不然……』 瞬间,她的视线停留在修子身上。 『唔……!』 太阴气得直咬牙,差点跺起脚来。 『她怎么会穿成那样、头发变得那么长,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怒气无处可发,太阴只好鬼吼鬼叫来发泄。回应她的玄武就显得冷静多了。 『那是假发吧,风音的头发只到腰际而已。』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给我闭嘴,玄武!』 风音听着太阴和玄武的对话,觉得很好玩,笑了起来,更激怒了太阴。 『风音!你敢伤害皇女,我绝饶不了你!』 风音的眼眸闪过冰冷的光芒,她把手移到修子的脖子上,冷冷地说: 『绝不饶我?你打算怎么做?』 暗夜般的眼睛燃起了冰冷的火焰。 『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害人类的十二神将,能怎么样?』 『就、就……!』 玄武把无言以对的太阴往后拉。 『太阴,不要说了,你一出面就会把事情搞砸。』 『你说什么!?』 太阴激动起来,但是晴明的手一挥,她立刻闭上了嘴。 晴明向前一步。 『……你背后的人是谁?』 风音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黄昏将至的钓殿被风吹得冷飕飕。风音站着的地板下,是清水荡漾的水池。光看着被风吹起细微波纹的水面,就觉得很冷。 躲在风音身后的修子脸色苍白,令人担忧,非赶快行动不可。 晴明不动声色地观察修子的状况,用藏在衣袖里的手向六合打信号。 六合瞥过一眼,开始调整呼吸。 要把修子抢回来,晴明他们才能采取行动。 『六合他们说,听到了不该存在的声音。』 瞬间,风音全身冒出蓝色火焰般的气息。 那是愤怒的波动,把空气震得窸窸窣窣晃动。 晴明毅然往前踏出一步。 『那是那个男人……榎岦斋的声音!』 他眯起眼睛,手在衣袖里打起刀印。 『他是我的朋友——』 刹那间,风音怒气攻心地大叫:『你……!』 身上的侍女服飘扬起来,瞬间遮住了风音和修子。 六合和太阴从渡殿纵身跃起。太阴的风掀起了几件衣服,六合的长布条迎风飞舞,闪亮的长枪瞬间扫过。 一条又黑又长的东西滑落下来,掉在波纹荡漾的水面上,发出声响。那是被摘掉的假发,在水面上强力扭摆,扩散开来。 颜色鲜艳的侍女服挂在钓殿的高栏上,随风飘摇。 挥出去的枪尖对准了风音的眉间。 脱掉厚重的衣服,恢复轻快装扮的风音,神色自若地看着迫在眉梢的枪尖,笑了起来。 『……六合,你退下。』 被风音抱在怀里的修子,全身无力地闭着眼睛,那把蛊毒剑就抵在她的脖子上。 『想救这孩子,就给我退下。还有风之神将,你也是。』 被六合的长布条遮住的太阴懊恼地咬了咬嘴唇,乖乖降落在渡殿,退到晴明身旁。 六合动也不动地举着枪好一会后,咻地抽回长枪,收入了左手腕,宽大的手环闪过钝光。 六合一退下,风音就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似乎比她自己想象中还紧张。 她直视着晴明,用气得发抖的声音说: 『安倍晴明啊——』 仿佛再也压抑不住的东西爆发出来般,她情绪化地放声大叫: 『你竟敢说你是他的朋友?你……』 她单手抱着修子,站起来往后退,垂下来的发丝随风飘晃。 晴明的双眼浮现出几分厉色。那头乌亮的黑发,跟他以前见过的『她』一模一样。 那张脸与他记忆中残存的『她』惟妙惟肖,但是,风音正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瞪着晴明嘶吼。 『你问他是不是还活着……?你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吧!亏你还敢说他是你的朋友,他等于是你亲手杀死的啊!』 晴明脸上失去了血色,太阴他们也脸色发白。 风音又继续说:『我不原谅你,我绝不原谅你,我绝不原谅你们……!』 瞬间,黑暗在风音周遭蔓延开来。 不,那不是黑暗,是某种黑漆漆的东西从水池表面喷出来,淹没了钓殿。 晴明屏息凝视。 『这是……!?』 是黄泉的瘴气。 风音用法术隐藏起来的瘴穴,显露出来了。 『我在京城打通的瘴穴不只一个。』 风音边步步后退,边注视着晴明。晴明像被她的视线射穿了般,无法动弹。 那双眼睛,充斥着强烈的憎恨和杀意 。 『风音,你……』 你是谁?长得好像以前那个女巫;那个五十多年前失踪的女巫;那个跟岦斋一起消失了踪影的女巫。 但是,风音没有回答,只留下其他的话便消失了。 『你们想救回修子,就得找到我的落脚处!』 瘴气卷起漩涡,迅速扩散开来。 因为不再压抑,瘴气一举获得释放,瞬间膨胀,逐渐淹没京城。 晴明正要转身离去时,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皇上……!』 茫然的晴明,这才回过神来。 可能与瘴气结合之后,更增强了诅咒的效力。 『皇上!』 晴明一转身,立刻以看不出老态的身段赶往寝殿。 『六合、太阴!』 两位神将点点头,立刻消失了踪影。 『晴明,我……』 玄武走向晴明,晴明指着寝殿说: 『去布设围绕一条院的结界,一定要守住皇上、中宫和大皇子!』 『是!』 就在玄武的身影融入风中的同时,如落在水面的水滴掀起了波纹般,幽静的波动瞬间包围了整个一条院。 里面沉淀的瘴气顿时烟消云散,灌入了清静的空气。 十二神将中的水将玄武没有作战的能力,但他能做出强韧的净化结界和防御壁垒,是不会打头阵、也不会发动攻击、只会全力防守的神将。 一条院已被收入玄武的结界中,但是,还残余着浓浓的诅咒意念。 晴明进入寝殿后,在皇上的龙床旁跪下来,咬紧了下唇。 这个缠绕皇上龙体的可怕咒念,他还依稀记得。 五十多年前,就跟现在一样,有人打通了瘴穴,黄泉的瘴气淹没了地面。当时的皇上以及所有跟皇上血脉相连的人,都受到诅咒而病倒了。 那是企图取得天庭、统治地上的人所下的诅咒。 晴明握紧了拳头。 『可恶……!』 榎岦斋、宗主! 这是你们干的好事吧——! 晴明回到家后,满脸疲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手肘靠在桌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皇上的病情暂时稳住了,但是,黄泉的瘴气愈强,诅咒就愈强。 必须及早找到被打通的各处瘴穴,一一封起来。 然而,最困扰晴明的不是这件事。 而是中宫定子。 ——晴明,不要管我,快救公主和大皇子…… 被诅咒禁锢、全身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很困难的定子,从御帘后传出来的声音是那么虚弱无力,一心却只惦念着孩子。 ——我没听到……公主的声音,她的年纪那么小,一定比我痛苦…… 皇子诞生后,她就一直觉得很寂寞…… 我都知道,却没有办法陪在她身旁。听说从侍女到公主都病了,请你一定要救救那孩子…… 从床上传来的细微声音断断续续,可以想见她承受了多大的痛楚。 但是,定子只向晴明交代了孩子们的事。 这种时候,内亲王被带走的事绝不能传出去。若再引发更大的骚动,会动摇朝廷的根本。 晴明利用留在西对屋的衣服和头发做成式符,替代修子,派白虎和太裳随侍在侧当护卫。 把两个神将留在临时寝宫,也是为了保护皇上、中宫和皇子的安全。 但是,那个修子毕竟是式符,虽然晴明对临时寝宫里的侍女和杂役都施了法术,所以他们不会靠近西对屋,也不会对这件事产生疑问,但也不能一直这样蒙混下去。 晴明表情苦涩地低喃着:『真正打通瘴穴的……』 恐怕是修子的心——在无意识中膨胀起来的,寂寥与嫉妒弟弟之心。 小孩子的心纯真无瑕,所以力量强劲无比,而且她还是天照大神的后裔,是血脉中的微量神气,带来了那么强大的力量。 听说她是位聪慧的公主,也是个小小年纪就能体谅母亲立场的懂事小孩。 所以,她一直把真正的想法藏在内心深处,极力压抑自己。但是,风音摧毁了她的最后防线。 在憎恨与杀意的驱使下,风音利用修子的心,打穿了好几个瘴穴。 她看着晴明的眼睛,说明了这一切。 为什么岦斋的名字会引爆她的情感? 他们之间应该有某种关连,晴明却找不到交集。风音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岁出头,而岦斋五十多年前就死了。 除非扭曲时间,否则风音和岦斋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可是扭曲时间这种事,只有神才办得到。』 晴明这么嘀嘀咕咕时,有人拉开了房间的木门。 『对不起,可以打扰一下吗?』 是回到家的昌浩穿着狩衣来见他。小怪站在他脚边,也用同样的表情往房里探视。 『可以啊,进来。』 晴明允诺后,小怪先溜了进来。昌浩把门推开一点钻进来,随手关上了木拉门。 『好像有点暗,虽然太阳还没下山,但是差不多可以点灯了。』 昌浩点亮放在书桌旁的灯台,温暖的光线立刻照亮了昏暗冰冷的室内。 还是很暗呢。他这么喃喃说着,又点燃了悬挂在外廊天花板上的灯笼。 灯笼不是很亮,但是总比没有好。 『我去过土御门府了。』 昌浩在晴明旁边一屁股坐下来,发现地板很冷,他眉头一皱,拉过一块叠在墙角的蒲团。 重新坐上蒲团后,昌浩才开口说: 『我照您的吩咐,去看了女御和侍女们……』 昌浩停顿一下,瞥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小怪。 『呃……是小怪进去帮我看的。』 小怪一副『说得好说得好』的表情点着头,昌浩拍拍它的头,接着说: 『果然有很多人受到诅咒和瘴气的影响病倒了,不过,女御的状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因为彰子拥有强烈的灵力,所以咒念几乎都往她这里来了。 昌浩忧心地说着,视线朝向了某处。 那是彰子的房间。彰子原本躺在昌浩那里,听说后来是朱雀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移到了她的房间。现在,天一和玄武陪在她身旁,有什么状况他们会立刻来通报。 昌浩盘腿而坐,双手在膝上紧握着。 他必须尽快找出大本营,加以摧毁。彰子的情况不太好,他不想拖延她受苦的时间。 敏次所说的『失物』两个字,重重压在他的心头上,超乎他想象之外。 默默听着的晴明郑重地看着昌浩,满脸严肃地说: 『风音她……』 昌浩和小怪脸上闪过紧张的神色,昌浩挺直背,向前探出身子说: 『风音就是那个……?』 晴明点点头。 『没错,就是她……她架着内亲王修子消失了。』 『——咦?』 一时之间,昌浩无法会意晴明的话。晴明双手交叉环抱,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总之,她伪装成侍女混进了一条院,把修子架走了。』 晴明停顿一下,闭上眼睛。 『酿成这种状况的,是修子公主。』 傍晚时分,他看到了公主的眼睛。 那双昏暗浑浊的眼睛深处,充满着负面的意念。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不要阻挠我,母亲和父亲很快就会属于我一个人了。 『实际上,打穿瘴穴的人应该是修子公主,风音的法术只是助力而已。』 所以只有消弭修子心中的黑暗,才能封住瘴穴。 昌浩惊慌失措地站起来。 『那么,我们要快点找到修子,帮她净化……』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 衣袖被晴明拉住的昌浩差点往后栽。被迫坐下后,他疑惑地瞪着祖父说: 『您还要说什么?』 现在应该分秒必争的人,是晴明自己啊。 晴明将视线转向了小怪。小怪看到他平静的眼眸,赫然张大了眼睛。 『我要说以前的事,你也一起听。』 『咦?』 小怪显然很不情愿,但是晴明不管。 『很久以前,距离现在大约五十多年前,黄泉瘴穴也被打穿过。』 昌浩讶异地屏住了气。晴明眯起眼睛,搜寻着记忆。小怪低垂着头。 ——我们去了西方。 据说,现今仍存在神之气息的西方。 北极星蒙上了阴影。神谕告诉晴明,若要彻底清除,就得打倒施放诅咒的人。 当时还年轻的晴明,连阴阳生都不是,但他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和预言能力。 『除了神谕外,也有人来委托我,希望能借助我的力量。』 晴明原本是要一个人踏上旅程,然而几乎可说是他唯一朋友的人,要求与他同行。 这个朋友 说:『我的能力比不上你,但是或许多少可以帮上一点忙。』 来自四国的他跟晴明一样进了阴阳寮,致力于修行。贺茂忠行曾经说过,他的才能仅次于晴明。 论预言、占术、收服妖魔等等,他都不及晴明,不过,有一项法术凌驾晴明。 『那就是自由操纵人心的法术,我并不喜欢那种法术。』 到了西方,他们在深山中误入异境,那是位于天界与人界之间的缝隙,飘散着浓浓神气的圣域。 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她说她是女巫,侍奉神明的女巫。』 她长得很美,眼神沉稳,是掌管封锁根之国封印的神明之妻。 『那里应该是神明居住的地方,我到现在都还不清楚我们是怎么进了那里。回想起来,可能是来委托我协助的妖怪们带领我们进去的。』 妖怪?昌浩在嘴里喃喃跟着念。 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一个巨大的异形,一再来警告自己的妖怪。 『我觉得我当时错了,我应该一个人前往。』 晴明的脸色变得黯淡。 他万万想不到,那个朋友会被女巫迷得神魂颠倒。 对方是神明的妻子,她的任务是永远待在那个地方,侍奉神明、守护封锁通往根之国道路的封印。 『我劝过他很多次,他都不听。就在这时候,他遇到了一个自称「智铺宫司」的人。』 晴明他们往来于神界与人界之间。晴明的朋友疯狂爱上了女巫,愈陷愈深,终至不可自拔。 出现在他眼前的智铺宫司悄悄告诉他说: 『女巫是被囚禁在那个世界。谁想背负那种长久的重任呢?她虽是神明的妻子,还是有心……』 低着头的小怪,肩膀大大震动了一下,前脚爪子伸了出来,立在地板上颤抖着。 『不久后……那个朋友就跟女巫一起消失了。』 晴明到处寻找他们,因为女巫必须待在那个世界。阻断黄泉路的封印,要有女巫在才具有永久效力。 果不其然,封印的力量消失了。有人穿凿了瘴穴,从瘴穴喷出来的瘴气淹没了地面。守护妖尽全力阻挡,但是不斩断根源,他们的力量也会耗尽。 晴明必须找出女巫,还有那个朋友。 他拼命找、到处找,命十二神将全体动员搜索他们的下落,终于找到了他的朋友。 晴明闭上了眼睛。 『在冰天雪地的深山中。』 时值冬季。 为了防守圣域,周围的山脉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 那个朋友就在那里,呈现半疯狂状态,眼睛炯炯发亮地看着出现在那里的晴明,说了很可怕的话。 『那些话太可怕了,几乎可以说是诅咒。而且,他还取得了我从未见过的强大力量。』 ——他借给了我力量。 ——为了我的愿望,智铺宫司借给了我力量。 ——可是,女巫却…… 晴明还记忆犹新。 那个朋友时而像疯了般仰天狂笑,时而激烈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是否成为王即可?成为统御地面之王?是不是这样?是不是成为神,你就会选择我呢——? 女巫为什么没跟你在一起? 当晴明这么问时,那个朋友用疯狂的眼神看着他。 ——她走了……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永远…… 他说女巫为了守护封印,离开了他。如他所说,冒出地面的大量瘴气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晴明张开眼睛,看着小怪。 小怪依然低着头。接下来要说的事,对晴明、对小怪都很残酷。 『那个朋友对我发动了攻击……显然有另一股力量在帮他,一股能够与神匹敌的力量,很可能是智铺宫司借给他的力量。』 十二神将被困住,不属于地面上的怪物袭向了晴明,那些怪物都因为吸入黄泉瘴气而成了变形妖。 被迫与十二神将分开的晴明,独自一人与朋友对峙。面对可怕的力量,晴明的法术完全起不了作用,眼看着只能束手待毙了。 『就在这时候,红莲使尽全力,挣脱了束缚。』 只有红莲一个人可以自由行动,为了保护晴明,他闯入怪物们的包围中,横挡在敌人面前。 但是,十二神将不能伤人,他只能避开攻击,保护晴明。 『我都忘了他会那个法术,因为我自己不喜欢,从来没用过,也没想到他会在那个地方使用;而且,红莲是属于神类,所以我万万想不到……』 那个法术叫『缚魂』,可以攫住对方的灵魂、封住五官,任意操纵。 『只凭他的力量,法术不可能对红莲起作用,但是有智铺宫司帮他,所以……红莲被缚魂术困住了。』 昌浩屏住了呼吸,悄悄看着身旁的小怪。小怪低着头,动也不动一下。 ——很久以前…… 在贵船大雪中听到的小怪所说的话,又在耳际响起。 『那个朋友把中了缚魂术的红莲留在那里,自己逃离了现场。』 昌浩把视线拉回到晴明身上,心脏扑通扑通猛跳,很想逃开。 『神将的腕力远超过想象,我被整得像条破抹布后,被锁入火焰中,心想这次准完蛋了。』 晴明故意用轻松的口吻,把当时的凄惨状况隐藏在话语背后,重重吐了一口气。 『这时,青龙他们也挣脱束缚赶来了,来得真不是时候。』 神将们亲眼看到红莲的火焰吞噬了晴明。他们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红莲为什么会那么做。 『几乎就在他们赶到的同时,困住红莲的缚魂术不知为何解除了,红莲只看到被火焰吞噬的我,还有一片愕然的天后他们……不,他很精明,说不定被法术困住时,他的眼睛还是看到了一切。』 于是,红莲发出了凄厉的哀号,从那里消失了—— 晴明瞥了小怪一眼,眯起眼睛。 『我那个朋友叫榎岦斋。』 说到这里,晴明就不再开口了。 如果不带他去就好了。 他是晴明唯一的朋友,当时大家都嘲笑晴明身上流着异形之血,只有他毫不介意地跟晴明交谈,所以当他要求同行时,晴明真的很高兴。 沉默了好一会的昌浩确认似的问︰ 『那个榎岦斋……操纵红莲,把爷爷折磨得半死吗?』 半死。 晴明眨眨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说法,但是他确实没死,所以说『半死』并没有错。 『这样啊。』昌浩点点头,望向小怪。 然后,他举起手,从低着头的小怪后脑勺狠狠打了下去。 遭到突如其来的攻击,小怪不支倒地,但它很快便跳起来瞪着昌浩。 『你、你、你干嘛!?』 昌浩两眼发直瞪着他说︰ 『笨——!』 面对这个突发状况,小怪先是说不出话来,然后全身开始发抖,发出如同从地底窜出来般的声音大叫︰ 『你~这~小~子~!』 小怪龇牙咧嘴,杠上了昌浩。 『竟敢说我笨?那时我拼命想救晴明,耗尽全身力量,捱到了极限!人的体力消耗殆尽时,难免会出现破绽不是吗?你敢说不是吗?臭小子!』 『你跟人不一样吧?小怪!或许你只是徒有其名,可是,毕竟是神,不要输给区区人类嘛!』 『我就在「或许你只是徒有其名,可是,毕竟是……」这句话加上「阴阳师」三个字,回敬给你!』 『你说什么!?』 『你有异议吗?晴明的孙子!』 『你不过是个怪物,不要叫我孙子!』 『我不是怪物!』 两人又吼又叫展开了激烈的舌战,晴明无言地看着这样的小孙子和小怪,露出了无可奈何的微笑。 真是的。 为什么这个孙子总能如此轻易地让红莲振作起来呢? 默默听着晴明述说过去的小怪,应该是痛苦得想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关上心扉,现在却…… 吵得不可开交的昌浩和小怪,大概是骂到没话可骂了,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了下来。 晴明拍拍手,让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 『你们吵够了吧?该进入主题了。』 昌浩一脸纳闷地说︰ 『慢着,爷爷,那个叫岦斋的人呢?』 小怪微微绷起了神经,晴明假装没看到。 『死了,岦斋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如果相信青龙和天空他们说的话,榎岦斋就是已经死了。 这样啊……昌浩这么低喃,晴明点了点头。 『以前的事说完了。』 昌浩和小怪端正了坐姿,晴明的表情也变得犀利 了。 『我们必须救回修子,封住瘴穴……风音背后的人,恐怕是智铺宫司。就是他为了除掉女巫,唆使岦斋穿凿瘴穴,摧毁封锁黄泉路的封印。』 晴明眼中浮现厉色。 『那个男人应该在五十多年前就被我击败了。』 插图pic00 5 钓殿是附属于寝殿的建筑之一,面对水池,建于东、西两侧,东称东钓殿、西称西钓殿,也有只建一侧的。 6 平安时代,女子穿在单衣与外衣之间的衣服叫做『袙衣』。 第八章 他们必须找到内亲王修子,把她救回来,封住瘴穴。 那么,修子和风音在哪里呢? 入夜后来到京城的昌浩,与小怪走在一起,边走边思索着。他的身边跟着神将六合、太阴和玄武。 『爷爷说他会找到瘴穴,他要怎么找呢?』 『应该是靠占卜啰。放心吧,那家伙想知道什么就一定能知道。』 小怪漫不经心地回答,昌浩也点点头回应它。 『那么,我们出来干什么?』 昌浩不解地歪起脖子时,太阴从后面探出头来说︰ 『如果看到被瘴气影响的怪物,就抓住它,叫它带我们去瘴穴啊!』 这是主动且危险的方法。 太阴浮在半空中,挺起胸膛说︰ 『有句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还年轻,要多动动。』 太阴的年纪看起来比昌浩小,但是她比昌浩多活了好几十倍、好几百倍的时间,所以很有资格说这种话。问题是,她的外表看起来真的很小,让昌浩有些听不下去。 一直保持沉默的六合,简单扼要地对嘀咕了好一阵子的昌浩说︰ ——何不试着抓出她的频率? 昌浩停下脚步回过头时,六合与玄武一起现身了。 身上缠着深色长布条的六合,用平静的眼神看着昌浩,继续说︰ 『小孩子的心单纯、强烈,只要你静下心来找,说不定可以捕捉到公主的「呐喊」。』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容易跟她配合?』 昌浩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问,玄武双手扠腰,眨眨眼睛说︰ 『起码不是大人吧?』 『但也不完全是小孩子,你这个年纪是上不上、下不下。』 小怪这么说,太阴也表示同意。 『没错。不过,六合的提议说不定会有效哦,就因为上不上下不下,说不定比较容易听得到。』 『搞不清楚你们是在捧我还是在损我。』 昌浩还是难以苟同,但是,结论是『那么做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所以他打起了手印。 『南无马库索洛巴亚达、塔贾塔亚塔尼塔……』 他闭上眼睛,擦亮心灵。啊,对了,就像倾听防人之心那样,细腻敏锐地将心敞开来。 遥望在紧闭的眼帘后延伸开来的黑暗彼方。 去感觉来自什么都听不到的黑暗彼方,那微弱的声音。 『……』 专心念着真言的昌浩,全身冒出了眼睛看不见的气。清澄的心敞开来,搜寻着听不见的声音。 不久后,终于有微弱的声音落在心弦上。 ——……母亲…… 插图p157 『——!』 昌浩张开眼睛。 捕捉到了。 云层密布的天空没有星星。昌浩很快地环视周遭后,沿着心之线搜寻。 某种东西在颈子处凝结。 昌浩定睛一看,屏住了呼吸。 他们现在的所在地是土御门大路,而昌浩听到的『声音』是来自西方。 心脏遭受猛烈敲击。 大路尽头有个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因为觉得不可能,所以一开始就没把那个地方列入考虑。 『喂,我觉得……』昌浩望向小怪。 小怪夕阳般的眼睛也正凝视着西方。 六合、太阴、玄武也正对着那个方向。 『要想藏得万无一失,就要藏在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昌浩做了个深呼吸。 那是绝对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安倍晴明布下的神圣结界保护着。而且,还有为了保护神的后裔,从建造这个京城时就已筑起的无形壁垒。 『去看看吧,应该不会错。』 太阴所指的地方,就是位于皇宫,正在赶工重建的寝宫。 昌浩快步往前冲。 虽然夜幕已经低垂,但是要偷偷潜入宫里而不被发现,还是很困难。所有大门前都烧着篝火,有卫士轮班看守。尤其是北极星蒙上阴影,皇上又卧病在床的危急时刻,人来人往也相当频繁。 昌浩的官位还不够高,不能上殿,所以没有进过皇宫,皇宫长什么样子,他完全没有概念。到皇宫附近时,他显得有些犹豫。 『恐怕很难进去,而且,也可能不是这里,被人发现就很难找借口脱身了。』 『那就不要被发现啊,走啦!』 突然卷起了龙卷风。 昌浩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卷入太阴的龙卷风里,飞到了半空中。 『唔哇!』 眼睛张不开,双脚悬空,天旋地转,感觉很不舒服。 突然,风消失了。 昌浩背朝下摔了下去,冲击力从背部贯穿胸部,瞬间喘不过气来。 『好痛……』 三半规管产生异状,头晕目眩。他抱着后脑勺站起来时,看到有些摇晃的玄武、神色自若的六合,还有正精神奕奕环视周遭的太阴。 『咦,小怪呢?』 听到哀号声,昌浩回过头看,发现小怪正以『大』字形趴倒在刚才自己倒下的地方。好像是自己无意间把小怪压在下面了。 『哇,对不起。』 『唔……』 昌浩慌忙抱起小怪,谨慎地环顾四周。 好暗,完全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 一行人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处处堆积着木材,飘荡着新木材的香味。 昌浩曾在某个场合听说寝宫的外观已经重建完毕。 『这就是清凉殿啊……』 昌浩惊声赞叹,小怪半嘲弄地说: 『才看到外观就这么感动啊?』 『因为以我的位阶,恐怕一辈子都进不了寝宫啊。』 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危机感。 听着昌浩与小怪对话的太阴悄悄询问玄武和六合: 『喂,那真是腾蛇吗?真是那个腾蛇?』 太阴所知道的腾蛇,拥有莫大的通天能力,是可以用地狱业火烧光所有生物的刚烈凶将。总是飘散着冷酷的氛围,给人一碰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犀利印象,没有人敢靠近他。 现在却…… 『不可能,绝对有问题。我们都被晴明骗了,腾蛇一定是待在异界。』 太阴毅然指向小怪,斩钉截铁地说: 『就算整个世界都翻过来,这么没危机感的怪异东西也不可能是那个刚烈、冷酷的腾蛇!』 太阴的声音传得很远,所以昌浩和小怪也听得一清二楚。 被昌浩抱在怀里的小怪,露出颇为遗憾的表情。 『说得还真过分呢。』 『太阴,这家伙真的是红莲啦。』 『不要叫我家伙!』 小怪立刻吐他槽,太阴翻个白眼,怀疑地看着小怪。 太阴说得也有道理,所以玄武和六合都没有介入舌战。 两人默默看着太阴、小怪和昌浩之间的你来我往时,突然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飘来,立刻转过身去。 清凉殿正面的南庭中央猛然冒出一团黑圈,从那里吹出了阴森的风,直直冲向了天际。 昌浩比六合他们慢了半拍,但也察觉了。视线到处游移的太阴夸耀似的挺起胸膛说:『看吧,这不是找对地方了吗?』 『看样子,不是那么好应付。』 小怪轻盈地跳下来,放低姿态,摆好架式。 六合挥起手上的银枪,太阴在周围卷起了气流的大漩涡。 昌浩身上的狩衣被太阴的风吹得飘扬起来,风中夹杂着沉重浑浊的瘴气,紧黏着昌浩的脖子往上攀爬,他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 一个黑影缓缓从南庭那个黑圈中冒了出来。 昌浩认得那黑影,就是他在贵船击倒的那个怪物。一阵寒颤爬过他的背脊。 原本充斥京城的妖怪都不见了踪影,多不胜数的小妖也看不到半只,仿佛找地方躲起来了,连一点妖气都感觉不到。如果它们都消失了,会消失到哪去? 『难道……妖怪们全都在瘴穴下……?』 就在昌浩这么喃喃自语时,瘴穴忽然扩大开来,把所有人都吞了进去。 正用式盘占卜瘴穴位置的晴明,突然停了下来。 昌浩是在丑时三刻外出,大约过一个时辰了。 晴明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雀。』 随侍在侧的神将朱雀和天一现身,朱雀默默抬起头,天一则是微微偏着头。 晴明回头看着他们两人。 『你们可以追踪到太阴他们的气息吗?』 神将们微微存在的气息,刚才突然中断了。即使是隐形了,只要他们还待在这个人界,晴明就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自从签定主从契约以来,一直都是这样。 他们要不是回到了异界,就是被其他空间吞噬了。 奉晴明之命陪同昌浩一起行动的神将们,不可能回到 异界。那么,就是进入了其他空间。 朱雀和天一追踪了好一会后,表情凝重地说: 『大概被吞噬了……完全中断了。』 『只有太阴的风勉强留下一线轨迹,现在赶快追,说不定还追得上。』 占卜正做到一半,但是别无选择,晴明收起了式盘。 『我有不祥的预感……』 思索中的晴明拍拍手,把青龙和天后找来。 他交代立刻从异界赶来的两人看好他的本体,便使用离魂术,让魂魄离开了肉体。 以二十多岁模样出现的晴明,回头对朱雀和天一说: 『去追昌浩他们。』 小怪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瘴气凝固起来,像坚硬的岩石般压在它脚上。到处都是隆起的石块,没办法看得太远。 小怪全身绽放出红色斗气,才一眨眼,就回复了原貌——红莲环顾四周。 没看到昌浩。 可能是被黄泉瘴穴吞噬的一刹那失散了。 其他神将是不是也分散各处了?希望起码有一个跟昌浩在一起,这样就能放心了。 红莲小心地观察周遭状况,跨出步伐。 好暗,看不出来是多深、多大的空间。以前,他跟昌浩曾被拖进异邦妖魔穷奇做出来的世界,感觉就像那个世界。 看似无限延伸,但也可能反之极为窄小。 红莲停下脚步。 有风吹过来,是浑浊、温湿、抚触肌肤般的风,红莲依稀记得这样的风。 他张开了金色的眼睛。没错,他呼吸过这样的空气。 『……天界与人界之间的夹缝……』 是那个女巫所在的圣域。那个地方连接通往黄泉的坡道,从封印快要解开的那个地方吹来的风,就跟这阵风一样。 大蜈蚣所说的话,浮现在他脑中。 日落之处,深过黑暗的根之国,征兆愈来愈强了—— 老是留下费人疑猜的话之后便消失不见的巨大异形。 『……异形……』 这么喃喃念着,红莲不禁愕然。 巨大的异形——像大蜈蚣和大蜘蛛那样的异形。 五十年前,就是一只大蜥蜴去找晴明,拜托晴明保护神的妻子女巫。 天狐与人类之子安倍晴明啊,我想请你帮忙,用你莫大的通天能力,救救我们的女巫—— 『难道那只大蜈蚣和大蜘蛛是……』 红莲的心脏猛跳起来,当时的光景瞬间闪过脑海。 在大雪中,安倍晴明被逼入生死绝境,自己就挡在正要对晴明发动最后攻击的岦斋面前。 ——我绝不会让晴明死去。 是他给了我『红莲』这个名字,他的存在比任何人都重要。当大家称我为凶将,避之唯恐不及时,是他给了我温柔而带有灵气的名字,向我伸出了手,呼唤了我的名字。所以,我绝不会让他死去。 岦斋吃吃笑了起来。 ——是吗?晴明对你这么重要吗?那么…… 『——神将腾蛇。』 毫无起伏的声音叫了红莲的名字。里面蕴含的负面能量成为无形的锁链,捆住了红莲全身。 『什么……缚魂……?』 红莲动弹不得,某种冰冷尖锐的东西抵在他的脖子上。光碰触到,全身就起了鸡皮疙瘩,一股沉重感排山倒海而来。 『我不能原谅你。我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 在身后响起的声音,感觉不到应有的澎湃情感,冷静得可怕。 只凭一句言灵就攫住了红莲的风音,流露出与声音成对比的炽烈眼神,瞪着红莲。 她的左手似乎抓着什么,在胸前紧紧握着,皮绳从手心延伸到脖子上。 『血淋淋的神将腾蛇啊,不准说你已经忘了自己犯下的罪。』 刹那间,眼前的黑暗消失了,映入金色眼帘的是一整片的雪地。 雪不断下着,积雪被风吹得漫天飞舞,从天空飘落的雪交杂其中,染白了整个视野。风逐渐平息,雪花也逐渐稀少。 红莲睁大了眼睛。 雪上有个人影。不,不只一个,是两个影子重叠,所以看起来像一个。 影子突然一分为二,一个影子缓缓倒下去,从他的身体喷出了鲜红的血,将白色的雪地染成了深红色。 红莲从喉咙深处挤出了颤抖的声音: 『你……究竟是……』 听到低吟般的询问,风音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皱起了脸。 『我是……』 一个身影倒在雪地上。另一个身影手上握着暗红色的东西,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手里的东西滑落下来,发出声响没入了雪地中,血在雪地上慢慢晕染开来。 他双手满是啪答啪答滴落的血,全身也被回溅的血染得鲜红。 血淋淋的神将『腾蛇』,就在红莲眼前仰望着天—— 红莲全身僵硬,金色眼眸冻结、裂开,耳朵被风音悲痛的叫声贯穿。 『我是被你杀死的榎岦斋的女儿!』 某种东西在红莲体内应声碎裂,失焦的金色眼眸茫然望着半空中。 蛊毒剑发出声响,滚落在瘫跪下来的红莲脚下。 风音喘气般一再用力呼吸,发出了分不清是哭泣还是哀号的声音。 『是你杀了他!是你亲手撕裂他、挖出了他的心脏,残酷地杀了他!』 红莲全身变得僵硬。 心脏被看不见的锁链捆绑,紧紧缠住。每回听到那件事,凄厉的哀号就会充塞胸口,卡在喉咙深处。 风音紧握着挂在胸前的勾玉,用另一只手抓着插在腰带里的细长块状物。手用力一握,那个东西便脆弱地裂开,流出了黏稠的液体。 风音把那个东西压在跪着的红莲脸上,他闻到一股腐臭味,感觉到恶心的液体流过脸上。 『腾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就是你挖出来的——我父亲心脏的血。』 把孤单一人的风音抚养长大的宗主说: 『这就是你父亲的遗物。』 我把这东西留下来,是为了你报仇的那一天、为了你亲手杀死仇人的那一天。 『我不会让你痛快地死去,你这个双手沾满人类鲜血的神将,你的血将成为破解黄泉封印的锁钥。』 风音那仿佛哭丧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为了彻底摧毁道反大神施加在千引盘石上的封印,宗主命我把你抓来当祭品。』 修子和在京城穿凿的好几个瘴穴,都只是障眼法。 红莲的眼眸冻结了。 对了,保护封印的女巫——使岦斋疯狂的女巫,是道反大神的妻子。 道反大神阻断了这个世界与根之国间唯一的道路,是寄住在千引盘石里的神。而所谓阻断黄泉路的『封印』,就是注入了神之力量的千引盘石。 除非靠神的力量,否则无法摧毁盘石;没有神的血脉,绝对不行。 五十多年前消失的女巫脸庞,突然掠过红莲脑海。 因冰冷而更显沉稳的声音,敲击着红莲冻结的耳朵。 『要彻底召唤黄泉大军,非破解道反的封印不可。』 因为那是宗主的愿望。 风音的手伸向了红莲额头上的金冠。 『你犯了怎么也抹消不了的罪,这就是你的报应!』 晴明做的金冠,一碰到注入了咒念的血,便应声碎裂了。 第九章 昌浩察看四周。 『小怪、六合、玄武、太阴,你们在哪?』 他使尽全力大叫,却没有回声,可见这个空间非常大。 当他清醒过来时,就发现跟大家失散了。他叹口气,垂下了肩膀。 从黑暗彼方吹来的阴风,令人有种厌恶感。他在贵船打倒的怪物,表皮也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从风的来向……那个连接黄泉的瘴穴被打通了吗? 『我得封了瘴穴。』 昌浩自言自语地说着,迈出了步伐。脚下坑坑巴巴,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到处都是隆起的岩石,昌浩边闪避边向前走,想起了异邦妖魔穷奇做出来的异次元空间。小地方不尽相同,但是,就是会唤醒当时的记忆。 『这次我回得去吗……?』 那时是红莲和六合赶来救他,连青龙都来了,天一帮他们接通道路,把他们带回了人界。 『啊……』 昌浩慌忙拍拍胸口,往衣服里看,看到用绳子挂在胸前的香包。 『还好,敏次说我会掉东西,害我好紧张。』 不,且慢,又不一定是掉香包。 『就是啊,也可能掉衣服或鞋子吧……咦?』 昌浩停下脚步。似乎听见了微弱的啜泣声。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声音好像是来自岩石后面。 他绕过去,看到一个小孩子缩成一团躲在岩石后。 是个穿着浅色袙衣的小女孩,长发及背,看起来比太阴还小。 『修子公主?』 他轻声一叫,小女孩惊愕地抬起头,看到昌浩,害怕得瑟缩起来。 昌浩尽可能用柔和的声音说: 『你是公主吧?我一直在找你呢,回家吧。』 『回家……?』 昌浩点点头。 『是的,皇上和中宫大人都很担心你,赶快回去见他们,让他们安心。』 哇,差点咬到舌头。 昌浩慎选平常不太使用的话语,心想如果小怪在的话,一定会吐他槽。 修子看到昌浩蹲下来把手伸向自己,突然背向他,低下了头。 『你骗人……我母亲只疼敦康一个人。』小女孩虚弱地说:『而且,风音也不见了,因为我太任性,所以……』 所以她一定讨厌我了,她本来对我很好的。她会讨厌我,一定是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是个连父母亲都不想要的坏孩子。 昌浩慢慢接近修子,面露难色地思考着。 对方是内亲王,必须选择不会冒犯她的话语。 ——可是,那样就会说不出话来,还是别想太多了。何况,跟她见面的次数,这辈子恐怕就这么一次了。 他重新调整思绪,偏着头说: 『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不疼孩子的父母。』 『应该没有?』 修子泪汪汪地反问,昌浩慌忙摇头说: 『不,绝对没有,父母都很关心孩子,像我上面有两个哥哥,可是我父亲、母亲对我们都一样照顾。』 当然啦,其中一人生病时,就会特别照顾那一个。 『可是,心里一定是同样关心每一个孩子,我没骗你。』 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昌浩。 她试着去想母亲。 当母亲挺着大肚子时,她问过母亲很多次。 ——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还不知道呢,母亲笑着说。 ——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公主,我都会像疼你那样疼爱他。 像照顾你那样照顾他。 ——你出生时,大家都说怎么不是皇子呢?显得很失望。可是,我很高兴,看到你平安生下来,我真的很高兴。 听到你的哭声,我才放下心来,很庆幸生下了健康的孩子。 ——所以,公主,你也要向神祈祷,让我生下健康的孩子…… 你这么祈祷,就一定会生下很喜欢你、很健康的孩子。 然后,等他生下来,你要好好疼他,叫他的名字,对着他笑,抱抱他。 就像我爱你那样,你也要爱这个孩子…… 泪水从她张大的眼睛滑落下来。 『我好想母亲……』 修子把脸皱成一团,泪水溃堤而下。昌浩对她点点头,她抽噎地说: 『好想、好想、好想啊……』 『嗯,回去见她吧。』 『嗯,我要回去,我要回母亲那里……』 修子抓住昌浩伸出来的手站起来。 昌浩牵着小女孩的手,安下了心。 还好,这孩子还没有被黑暗吞噬。 只是太寂寞、太寂寞,悲伤的心被人利用了。 『可是,我们该怎么回去呢?』 昌浩环顾周遭,就在这时候,传来紧急的叫喊回声。 『昌浩,快闪开!』 一阵疾风刮过,昌浩和修子赶紧跳开。昌浩立刻将修子拥入了怀中。 一只可怕的怪物冲向了刚才两人所待的地方。 『太阴!』 昌浩寻找太阴的身影。既然她在这里,那么其他神将应该也在。 银色枪尖闪过视野一角,当昌浩抱着修子着地时,翻身疾扑的怪物已经被银枪砍成了两截。 从四方喷出了妖气,表皮黏滑的怪物从脚下钻出来,用前脚纵身跃起,冲向了昌浩和修子。 『天哪!真是没完没了呢。』 太阴愤怒地将右手一挥,所产生的真空气旋横向扫过,疾扑而来的怪物就被砍成了两半。但是,怪物还是本能地继续接近,太阴以龙卷风反击。 『不要过来!』 太阴大叫着把怪物刮走后,回头问昌浩: 『你有没有受伤……?咦,那是谁?』 『是修子公主吧?目的达成了,六合,快想办法回人界。』 不知何时出现在昌浩身旁的玄武冷静地做了这样的判断。正挥着银枪与无数怪物交战的六合,只短短回他一句: 『请你看清楚状况再说话。』 『玄武,不要说风凉话,你也快来帮忙!』 面对太阴责怪的眼神,玄武一点也不在乎,神情自若地说: 『战斗非我专门。』 『那就看着公主!』 昌浩把怀里的修子推给玄武,自己也加入战局。只有一只、两只也就罢了,现在是数不清的怪物接二连三冒出来,所以六合和太阴说得也有道理。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昌浩打出刀印,念出的真言锐利震响,周遭空气为之色变,冒升的灵气朦胧摇曳,瞬间爆开来。 『万魔拱服!』 从四面八方扑来的怪物同时被弹飞出去,消失了踪影。 但是,不管怎么杀都杀不完,吸入黄泉瘴气的变形妖一波又一波地袭向他们。 黄泉瘴气是死气,它们想要活人的生气,所以蠢蠢欲动,妄想把活人都吞下肚。 昌浩咬紧了牙关。这就是所谓以寡敌众,再没个止境,最先倒下的将会是他们。 『红莲跑去哪了嘛!』 红莲的火焰是不是可以瞬间把这些怪物都烧成灰烬呢? 昌浩双手打出手印,念诵真言。 『南无马库萨曼答波答难、迦蓝坎心巴哩呀哈拉哈塔……』 突然,昌浩中断了真言,他感觉到一股气掠过耳际。 『红莲……?』 不一会儿,刮起猛烈的热风。 灼热的业火卷起漩涡,熊熊燃烧的深红火焰蛇扭摆四窜,钻入怪物身体里再钻出来,怪物就从体内爆炸了。 黏稠的东西烧焦后,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恶心到令人反胃,很不舒服。 昌浩拼命咽下涌上喉头的呕吐感,环视周遭。 那么多的怪物都在瞬间被消灭了。处处可见的尸体残骸冒着白烟,还在蠕动的表皮颤抖着,做最后挣扎。 一个人影站在黑暗中。当火焰快熄灭时,人影被照亮,忽隐忽现。 『红莲!太好了……』 昌浩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猛眨起眼睛。 是那个梦——小怪愈走愈远的那个梦。 小怪在黑暗中快步往前走,不管昌浩怎么叫,它都不回头。 昌浩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心中浮现不祥的预感。他慢慢地走向红莲。 『红莲……我们快回去……』 黑暗中的人影开始缓缓向前走,昌浩逐渐加快脚步想赶上他。 『不要啊……』心中泛起一股无法形容的焦躁与不安。 修子看着猛然冲出去的昌浩,忽然发现什么似的,摇摇晃晃地从玄武身旁走开了。 『风音……』 三个人的视线落在同一个地方。 修子往前走,全身伤痕累累的风音就站在前方,一副快倒下的样子。果然,在修子快接近她时,她就无力地跪了下来。 『风音!』 修子惊慌地叫起来。 昌浩也走到了红莲旁边。 心脏怦怦跳个不停,颈部一带寒气 凝结。 『红莲……你怎么了……?』 红莲的金色眼眸直直望着昌浩,左眼旁有黑色污点。 『你受伤了吗?那是……』 说到这里,昌浩张大了眼睛。 红莲额头上的金冠不见了。他说过那是很重要的封印,曾经坏掉过一次,他请晴明重做了一个。 红莲狞笑起来,那是昌浩从没见过的笑容。 一阵寒颤掠过他的背脊。 他正要开口再呼唤一次红莲的名字时,看到金色眼眸闪烁着凶残的光芒。 刹那间—— 一股冲击从腹部贯穿背部。 昌浩瞪大了眼睛。 好热。 『……啊……』 从昌浩嘴里吐出重重的气息,嘴角随之滴下温热的液体。 灼热的冲击经过一段时间,转变成剧痛。 冲击再次贯穿昌浩的身体,勉强撑住身子的膝盖顿时无力地弯了下去,终于不支倒地。他慢慢用双手按住腹部,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 某个东西掉落在地上那摊血中。 意识逐渐模糊的昌浩思索着,那会是什么呢? 一块椭圆形的东西沾满了红色鲜血—— 逐渐失去知觉的昌浩,听到太阴凄厉的哀号。 『……红……』 红莲…… 在眼前一片漆黑之前,他只叫出了这个名字。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太阴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风音和修子身上,真的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短到只够做一个深呼吸。 第一个发现的是太阴,因为从昌浩那边飘来的黄泉之风带着微微的铁锈味。 『咦……?』 铁锈味? 太阴转移视线,看到了…… 昌浩腰间好像长出了什么,黑色东西从那里扩散开来,再仔细看,红色液体正往下滴落。 当她看出长在腰间那物体,竟然是腾蛇贯穿昌浩身体的手指时,立刻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六合和玄武听到惊天动地的尖叫声,立刻回过头去。 他们看到昌浩的手臂颓然垂下,失去支撑的身体倒落下来。 倒在地上的昌浩,动也不动地躺着。红莲用冰冷的眼神,低头看着逐渐扩散开来的那摊血,把手上的东西丢在上面,啪喳一声。 那个东西沾满了红色液体,六合和玄武不难想象那是什么。 惊愕的太阴用微弱的声音说: 『那……总不会是……』 那个鲜红、扭曲、变形的物体,是被挖扯出来的肉块。 太阴的叫声回荡着,身体嘎哒嘎哒颤抖,哭喊着: 『不可能!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红莲把血淋淋的手举到嘴边,舔舐滴下来的鲜血,从嘴角溢出一条血线。 太阴倒抽一口气,六合和玄武也哑然无言,呆呆站着。 红莲扬起了嘴角。 『……人类真是不堪一击。』 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抓起昌浩的脖子,一下子就把昌浩的身体抛了出去。 『一点都不刺激……无聊透了。』 昌浩的身体快撞到地面时,被太阴的风及时接住。啪答啪答滴落的血,溅得地面血迹斑斑。包住昌浩的风,轻轻把昌浩放在地上。 玄武和太阴立刻冲到昌浩身旁。 『昌浩,你振作点!』 『喂,昌浩,你张开眼睛啊!』 昌浩仰躺着,衣服连肉一起被挖掉的腹部,可以看到内脏。出血相当严重,脉搏每跳一下,就喷出血来。贯穿腹部的手指,也在背部留下了三个洞,那里也流着血。昌浩的脸已经苍白得像张白纸。 『可恶,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玄武用双手捂住伤口,抑制在昌浩体内循环的血流。但是,即便现在止得了血,也失血过多了,昌浩的死亡只是迟早问题。 『昌浩,你别开玩笑了!快张开眼睛啊!喂……!』 『没用的,那孩子死定了。』 虚弱的声音敲击着所有人的耳朵。 六合回头看着风音。 眼看就要在修子面前不支倒地的风音面色如土,笑着说: 『可以死在自己那么信任的腾蛇手中,应该是他的心愿吧。』 太阴用怀疑的目光瞪着风音说: 『那真是腾蛇?你把腾蛇怎么样了?』 风音痛苦地喘着气,喘得脸部都扭曲变了形。六合看着她,总觉得不对劲。 她怎么会伤成这样呢?这次被黄泉瘴气吞噬的怪物们,应该是听从她的指挥,何况她还拥有惊人的力量,究竟谁能消耗她这么多体力? 六合双眼露出讶异的神色,再将视线转向红莲。 『难道是……!?』 『腾蛇已经不在了,那家伙……』 风音说到这里,一股灼热的风就打在六合的脸颊上。 六合下意识地掀起长布条,具有通天能力的长布条,只能弹开袭来的火焰蛇。 六合手上出现了银白色长枪。他挥舞长枪斩杀袭来的火焰蛇,乘机接近红莲,扯下胸前的锁链。 被抛出去的锁链因反作用力而缠绕在红莲脖子上。红莲的脸顿时扭曲变形,但仍凄厉地笑着。 『有意思。』 一股凉意刚掠过六合的背脊,白热的斗气就爆开了。 会烧光所有东西的地狱业火燃烧起来,包围了四周。六合在被火焰包围前紧急逃开了,但因抵挡不了冲击,一只脚跪了下来。 红莲随手扯下缠绕在脖子上的锁链,瞥了一眼,百般不屑地扔了出去。 六合的额头直冒冷汗,眼中浮现戒惧的神色。 『你真是腾蛇?』 十二神将中最强悍的凶将腾蛇,拥有无敌的可怕通天能力。他的力量庞大而炽烈;他的火焰会烧毁一切。 六合用长枪支撑着站起来,窥探昌浩的状况。他已经气若游丝了,不马上回到人界,就会死亡。 但是……六合咬咬牙,心想不行,自己的力量远不及腾蛇,即使用自己当盾牌争取时间,也找不到方法回人界。 红莲露出笑容,挥了挥沾满鲜血的手。 火焰很快延烧开来,惊觉不对的玄武立刻在周围布下了结界。 六合突然想起风音,回头一看,快速蔓延的火舌正扑向了他们。 风音看着红莲的火焰,露出强忍着什么的痛苦表情。 『那是……根之国的尸鬼……无人能挡……』 风音使劲站起来,把修子推到自己背后。 『风音、风音,我好难过……』 『没事了……没事了……』 她必须布设结界,不为保护自己,而是为了救修子。 『对不起,你一直在忍受寂寞,我还让你……』 她在口中喃喃自语,闭上眼睛,使尽最后的力量做出了遮蔽火焰的壁垒。 她非利用修子不可,但是,她很清楚盘据在小女孩心中的黑暗的真面目,所以,最后还是输给了情感。 ——好寂寞、好寂寞。 那个真面目就跟深深埋藏在风音心底的秘密一样。 腾蛇的灵魂被缚魂术冻结、抹煞了,他的躯壳被随着瘴气爬出黄泉的尸鬼占据了。 尸鬼讨厌活人的灵魂之光,喜欢玩弄、虐杀活人。 风音为了把尸鬼引到昌浩他们面前,用自己当诱饵,耗尽了所有灵力。 但是,还残留着些许点燃生命的火。 直接的仇人——杀死父亲的腾蛇,已经不存在了。 宗主会帮她完成最后的愿望。 那个愿望就是——解除道反的封印,打通黄泉与这个世界之路,把被安倍晴明和腾蛇推入黄泉的母亲唤回这世上。 灼热的风袭来,风音布下的灵力壁垒很快就被地狱业火摧毁了。 但是,强而有力的臂膀抱起了她,灼热的风只拍过她的脸颊。她听到布条啪沙飘扬的声响,一个黑影落在她紧闭的眼前。 她难以置信地张开眼睛,眼前是一条深色的布条。 神将六合抱起她和幼小的修子,用长布条裹住她们,及时避开了火焰蛇的攻击。 她全身颤抖,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抱起她那只手的体温里,有着她似曾相识的,神的气息。 『六合,为什么……?』 啊,就是这只手。 风音的脸扭曲变了形。 多么温暖的手,强而有力,救了自己。 紧揪着她的修子哭泣着,哭得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 因未知的恐惧而害怕的小孩,是那么小、那么无助。 与从前的自己重叠,风音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她。 六合放下风音和修子,立刻扯下披在肩上的长布条盖在她们身上。地狱业火炽烈延烧,张开了血盆大口。 六合使出通天能力拨开业火,狠狠瞪着腾蛇。 心想,这 与腾蛇的实力相距甚远,那家伙只是在玩我们。 『凶魔风斩!』 突然,不知来自何人的凄绝灵力之刃,飞向了腾蛇。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腾蛇后退了几步,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 庞大的灵力迸开来。 『晴明……!』 六合低声呐喊,心中千头万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晴明愕然注视着腾蛇。 『红莲……!』 不,这不是他所认识的红莲,红莲的火焰不会那么邪恶。 沾满他手上的红红东西是什么? 『晴明,昌浩快死了!』 太阴的惨叫声贯穿耳朵,视野的一角闪过鲜血淋漓的躯体,晴明的心脏逐渐冰冷,无法言喻的恐怖和战栗流窜全身。 他凝视着腾蛇。 凝视双手沾满鲜血的腾蛇。 那不就是五十多年前,亲手杀死岦斋时的模样吗? 『红莲……你犯了第三次错误?』 听到晴明悲痛的低喃,腾蛇眨了一下眼睛,冷冷地笑了起来。 『安倍晴明——』 响起振翅的啪沙声音,风音猛然抬头仰望。 双头乌鸦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边拍着翅膀,边对晴明说: 『怎么样?你的式神已经成了我的傀儡。』 左边乌鸦发出咕兹咕兹的窃笑声。 晴明瞪大了眼睛。 『岦斋!?』 乌鸦只是笑,笑得很开心。 左边乌鸦看了风音一眼,风音闭上眼睛,无力地倒下来。 『干得好,神将腾蛇已经融入黑暗,可以开放黄泉之路了。』 『不可能!』晴明一口反驳,用凄厉的眼神瞪着乌鸦,『我不会让你得逞!』 『不让我得逞?这句话才蠢呢——你自己看看。』 乌鸦用嘴喙指着红莲,缠绕他全身的那股气,是比黄泉瘴气更可怕、更浓烈的妖气。 『尸鬼啊……』腾蛇沉默地回看乌鸦,乌鸦冷冷地下令:『用你的火焰,烧死这里所有人!』 腾蛇露出残忍的笑容。 在意识逐渐模糊中,风音听到乌鸦说的话。 ——烧死这里所有人! 她缓缓抬起头,仰望着乌鸦。 左边乌鸦与她四目交接,却什么也没说,漆黑的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 一股不安在心中怦然骚动起来。 她的脸抽搐而扭曲,因为她记得那个眼神,那是看『无用之人』的眼神。 ——你会不会被当成了用过即丢的棋子? 也许是,不,应该就是如六合所说。可是,那又如何? 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依靠。 『……!』 她紧握着从脖子垂下来的勾玉,拼命压抑即将溃决的情感。 好寂寞、好冷,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在呢? 我的父亲、母亲都到哪去了? 她孤独一个人,蜷起身子,不断地问自己。 那个人告诉她——你的父亲被杀了。 被安倍晴明和他手下十二神将之一的腾蛇杀了。 你的母亲被安倍晴明推下了千引盘石前,光线照射不到的黄泉。 所以,你只剩下一个人了。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自从懂事以来,她就只有这个红色勾玉,那个人说那是母亲的遗物。 为了活下去、为了变得更强、为了让那个人需要她,她用憎恨取代了寂寞。 左边乌鸦突然对着风音笑了起来。 『回去吧,风音,回到我身边,为我效力到最后一刻。』 『……』 风音咬着嘴唇,屏住了气息,她没有任何选择。 于是,她推开了紧紧抓住自己的修子。六合察觉到,将视线转向她。 『这孩子交给你了……』 『你呢?』 左边乌鸦发出低鸣声,拍振翅膀。一直保持沉默的右边乌鸦,张开了嘴喙。 『我非回去不可……』 『没那种事!』 六合反射性地大叫,那是不曾有人听过的、充满激情的嘶吼。 风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右边乌鸦激切鸣叫,左边乌鸦冷酷地看着风音,没有说任何话。 六合伸出手来,想拉住往后退的风音。 『风音,等等……!』 风音紧握着勾玉,露出悲痛的眼神,缓缓摇着头。 双头乌鸦飞落在她的肩上。 『一切都太迟了……』 左边乌鸦张开嘴喙,发出高亢刺耳的笑声。 在贵船山中搜寻瘴气根源的大蜘蛛,突然有种被雷击中的冲击感。 『怎么了?』 高淤神询问,大蜘蛛颤抖着说: 『有女巫的气息……』 『你说什么!?』 被开在皇宫正中央的瘴穴,传来了天摇地动的气息。 『在瘴穴底下——!』 大蜘蛛转身离去。 瞬间消失的大蜘蛛所留下的妖气余波,在神座周围短暂飘荡后散去。 高淤神耸耸肩,闭上眼睛。 『真受不了道反的守护妖。』 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拿自己的生命当盾牌呢? 『喂,你也是这样吧?』 大蜈蚣应该也跟大蜘蛛一样感觉到了女巫的气息,但是它不动如山。 像尊雕像,沉默地注视着开在京城中心的瘴穴。 高淤神将视线拉回京城,眯起了眼睛。 『瘴穴闭合了,但是,同一双手却三度犯了天条。』 人类之子是否能承受那样的压力? 高淤神忽地仰望天空,微微扬起了嘴角。祂看到的是云层密布的彼方。 『啊,北极星恢复原状了……』 第十一章 昌浩努力平抚急促的呼吸,撑起上半身,把手伸向放在身旁桌上的信。 剧烈疼痛扎刺着伤口,他屏住呼吸,等疼痛缓和下来,用手背拭去额头上湿答答的汗水。 太阳已经西沉,夜幕低垂。昌浩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在没有点灯的室内阅读信件。 这封信是经过连日值班守夜,才刚回家的吉昌带回来给他的。 写信的人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除了苛责昌浩的旷职外,并告诉昌浩,北极星被遮蔽的重大事件已经平安落幕,病倒的女御和侍女们也逐渐复元了。 还训诫他说,不注重养生才会搞坏身体,要他用心过规律的生活。 那个敏次竟然会特地写信给他,再拜托吉昌交给他。 信上的字迹认真、有些方正,就像敏次的为人。昌浩微微苦笑,把信折回原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穿上可以融入黑暗中的深色衣服,用左手按着胸口下方,悄悄溜出了房间。 这样的身体翻不过围墙,他只好蹑手蹑脚地沿着庭院走,偷偷打开大门,从门缝溜出去。 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条戾桥,他赶紧靠在桥上的栏杆上。 桥下有个妖影。 『车之辅……车之辅……』 他用嘶哑的声音呼唤,没多久,妖车就往前了一点,挂在轮子上的脸抬头望向了他。 昌浩松了口气,可能是被他收为式神的关系,车之辅并没有被黄泉的瘴气吞噬。 车之辅敏捷地爬上河堤后,昌浩把手搭在巨大的轮子上,痛苦地喘着气。 妖车露出担心的神色,不停地嘎吱嘎吱摇晃着车辕,可是昌浩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喂,小怪,它说什么……』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在昌浩心中沉重地回响。 『啊,它是说……』 吊儿郎当地替他翻译的高亢声音,在耳边响起。 昌浩屏住呼吸,握紧拳头,拼命压下涌上心头的某种感觉。 『车之辅,带我去贵船。』 车之辅显得更担心了,不安地看着昌浩。昌浩努力挤出笑容说: 『放心,我只是受了点伤,你尽可能平稳但快速地送我到贵船……』 才说完,就有无数小妖从车之辅的车里掀开帘子,跑了出来。 『喂,孙子!』 『是这家伙救了我们呢!』 『差点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会出大事呢!』 包围昌浩,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的小妖们,突然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咦……式神呢?』 『真难得呢,你们吵架了啊?』 『不要再叫他怪物了嘛。』 昌浩没说什么,只是狼狈地笑着,所以,小妖们个个露出了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 『你要去贵船?可是你看起来不太舒服呢。』 『上得了车吗?我们都很好心,可以把你推上车。』 『那就拜托你们了。』 光站着都喘个不停的昌浩,老实地接受了它们的提议,让它们把他推上车。 目送着妖车嘎啦嘎啦远去的小妖们,你看我我看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久后,其中一只喃喃说着: 『那张脸……明明在笑,看起来却像在哭。』 昌浩忍着痛,蜷缩在车子里,震动停止后,他才缓缓张开眼睛。 车帘往上掀起,冰冷清凉的空气吹进了车内。 昌浩费尽千辛万苦地爬下车,双手双脚着地从车子下面钻出来,然后抓着车辕站起来,跨出了蹒跚的步伐。 强撑地走着走着,终于来到了熟悉的地方。 他松了一口气。车之辅平常不会接近贵船正殿,今天特别为了他,将车子驶到了正殿旁。 去年夏天烧毁的贵船正殿左手边,有块船形岩石。 昌浩走到船形岩石前面,发现上空出现了磅礡神气,他抬起了头。 一个人飘浮在半空中,全身缠绕着昌浩所熟悉的神气。 昌浩眯起了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祂的样子。 微微笑着俯瞰自己的龙神翩然降落在岩石上,单脚屈膝坐了下来。 『你有事想问我吗?』 昌浩点点头,哭丧着脸说: 『高淤神啊……』 他的声音因充满着压抑不了的情感而震颤,高龗神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我所不知道的真相……请你告诉我!』 昌浩清醒后,太阴、六合、玄武都轮流来看过他,晴明也跟他们错开,来看过他。 但是,没有人提起小怪的事。 红莲伤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没有必要隐瞒,他自己也清楚记得。他只是想知道,为什么红莲不见了? 以前风音说过,腾蛇是血淋淋的神将;诸穗积尚的怨灵也曾指着红莲说,红莲的手被他的罪行污染了。 昌浩一直不了解他们话中的意思。 『我以为红莲那个封印,是因为他以前伤过我爷爷晴明……』 但是,事实似乎并不是那样。红莲说的话应该都是真的,只是恐怕并非全部。 他也曾问过六合,红莲的『罪行』是什么?六合没有明确回答,只告诉他唯有腾蛇说的话才是真相。 听到六合这么说,昌浩也这么想。所以,他一直相信红莲所说的就是事实真相,直到现在…… 『如果有我不知道,而高淤神知道的事,请告诉我!』 昌浩清楚感觉到,没有人愿意告诉他真相,大家都只说善意的谎言。 高龗神默默听着昌浩吐露心声,不久后才平静地说: 『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害人类。他们跻身神明行列之末,却受制于必须隶属于人类之天条,你知道为什么吗?』 昌浩摇摇头,高淤神笑着闭上了眼睛。 『因为是人类塑造出了十二神将,人类就像十二神将的父母。』 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研究出来的式占所使用的式盘,上面记载的名字,就是——十二神将。 他们是人类想象的具体呈现。 『十二神将的外型,就是来自人类「希望是这样」的想象。所以,他们是神,同时也是人类之子。』 是人类的殷殷期盼,给了他们人身。大多数的『希望是这样』的心,决定了他们各自不同的性情和外貌。 所以,他们杀害人类,就像杀害自己的父母。 人类是神创造出来的,所以神会毫不犹豫地惩罚人类,永远都是绝对的存在。 就这点来看,十二神将虽是神的眷属,却是异于神的存在。 安倍晴明虽然是人,却可以将十二神将收为式神,就是这个原因。 『他们原本没有名字,就像精灵那样。所以就这点来说,他们算是活得很长很长了。』 高淤神张开眼睛,看着目瞪口呆的昌浩。 『而腾蛇却犯了三次天条。』 第一次是伤害了晴明。 『第二次是亲手杀了晴明的朋友岦斋。』 昌浩受到雷击般的强烈震撼。 『杀人……?红莲杀了人?』 『是的,』高淤神点点头,『他杀了人,他杀死了人类。』 小怪的身影在昌浩脑中忽隐忽现,夕阳般的眼睛畏怯地激烈波荡着。 就是在这个贵船,小怪——红莲颤抖着说出了自己的罪行。他说他差点杀了晴明,那是他痛彻心扉的告白。 ——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害人类…… 昌浩双手紧握,全身嘎哒嘎哒颤抖。高淤神看出来了,却又接着说: 『腾蛇中了岦斋的法术,差点杀了晴明。法术被破解后,腾蛇陷入半疯狂状态,激动地杀了岦斋。详细内容,你以后再问晴明吧。』 第三次—— 高龗神指着昌浩说: 『就是你,安倍昌浩,腾蛇伤害了你。』 插图p225 昌浩闭上眼睛,垂下了头。贯穿腹部的伤口还疼痛不已。 『不过,那并不是腾蛇的意志,是他的灵魂被缚魂术困住了,而且……』 高淤神说到一半,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 『腾蛇的灵魂很快就会被黄泉瘴气吞噬、消失。』 昌浩惊愕地抬起头来。 ——腾蛇的心和灵魂,都不会再回来了。 腾蛇的身体被黄泉的尸鬼占据了。尸鬼是根之国的住民,它应该是想把这个身体当成祭品,以解除道反的封印。 因为黄泉里有尸鬼的本体,所以,腾蛇的身体只是暂时借用的躯壳。 昌浩气吁吁地说: 『有……什么方法……可以救红莲……?』 从干涩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如抽搐般,僵硬而嘶哑。 相较之下,高淤神的声音显得平静而冷漠 。 『没有方法。』 『高淤神!』 『没有方法,那个灵魂已经被瘴气吞噬了。』 过一段时间后,会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就像那些被瘴气吞噬的妖怪们变形后的模样。 高龗神询问茫然呆立的昌浩: 『你要怎么做?腾蛇不会回来了,而他的血将成为破除道反封印的锁钥。』 封印一旦被破除,黄泉大军就会一举入侵地面,这个世界将被黑暗吞噬,所有人类都会死亡灭绝。 包括昌浩熟识的人——祖父、父母、亲人,还有…… 瞬间,守护至今的女孩的脸庞,闪过昌浩的脑海。 『我高淤不知道什么救他的方法,只知道你有两种选择:一是杀了现在的腾蛇,解放他的灵魂;二是等着看他完全被瘴气吞噬,变成另一种样子。』 『现在的腾蛇……?』 昌浩听出高淤神语带玄机之处,喃喃重复着。贵船龙神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 『没错,就是现在的腾蛇。十二神将就算死了,也会马上复活。』 只要人们想着十二神将的存在,十二神将就会以全新的灵魂复活。 所以就算丧命,也会有崭新的神将在异界诞生。但是,外貌、个性每次都不会一样,因为人们的想法随时都在改变。 『复活后,会忘了以前所有的记忆和想法。』 『——……』 昌浩注视着高淤神深邃的双眸,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红莲再也不会回来了,要解放他的灵魂,只能杀了他。 腾蛇被杀死后会再重生,但是,将不再是昌浩所熟悉的红莲。 ——你脸上出现了失物之相。 敏次说的话闪过脑海。 所谓失物,不是香包,也不是彰子。 昌浩垂下头,沉默地握紧拳头,肩膀颤抖着。 高淤神看着这样的昌浩,无情地问: 『人类之子啊,你会怎么选择?』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呼吸困难,伤口的疼痛蔓延全身。 『或者,放弃选择,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个世界灭亡?』 冷酷的询问贯穿了他冻结的心。 昌浩打个哆嗦,深吸一口气,从肉被刨剜的伤口产生的疼痛,随着心跳扩散到全身各处。 『我……』 高淤神眯起眼睛,看着鲜血从昌浩紧握的拳头啪答滴下来。 『我……我……!』 这个沉重问题的答案,被贵船的风吹散了。 **** 那是个岩洞,阳光照不进来,只有一张铺着草席的床。 风音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一下。乌鸦嵬的喙在她的脸颊上磨蹭着,像呼唤她般低声鸣叫,但是,她还是没张开眼睛。 胸部微微起伏,是唯一显示她还活着的证据。 嵬抬起头,从岩洞飞出去,张开翅膀飞上天空。 然后,飞下了深不见底的山谷。 愈往下飞,就愈感觉到空气中夹杂着不自然的寒冷,是从谷底释放出来的。不久后,黑暗愈来愈浓密,快到阳光照射不到的谷底了。 嵬停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收起翅膀,俯瞰下方。 黑暗中站着一个人。 『——那家伙还有用。』 宗主在所有东西都会冻结的黑暗谷底低声笑着。 『那股力量,不管怎么样,都可以好好利用。』 所以,他用咒力把她带回来了。可是她一直昏迷着,没有醒来过,说不定会那样死去。失去那股力量是很可惜,但是死了也无所谓,因为已经有替代品了。 而且,她的身体也别有用处,可以拿来当黄泉魔物的躯壳。 笑声诡异地回响着,宗主点亮了手上的蜡烛。 『我说得没错吧?道反的女人……』 橙色的光芒扩散开来,照亮了宗主的脚下。 从宗主所站的位置往前几步,有片水池,但是早已彻底冻结了,绝不可能融化。 宗主将蜡烛靠近冻结成冰的水池。 火光照亮了水池,看到池面的嵬,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宗主吃吃笑了起来。 『就快了、就快了,黄泉之门就要开了……』 宗主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爬上阶梯离去。 嵬飞落到冰面上。 它用喙啄着绝不会融化的冰冻水面,低声鸣叫。 被蜡烛光线照亮的冰之下,躺着一个人。 是个穿着古代衣裳,长得跟风音一模一样的女人。 这个冰冻的水面,不管怎么敲击,都不会碎裂。 在声音回响缭绕的黑暗中,乌鸦张开翅膀,发出了叹息声。 『女巫啊……!』 后记 前作《六花に抱かれて眠れ》(《雪花之梦》)中的『抱かれ』,我希望各位读者读成『いだかれて』(idakarete),不要读成『だかれて』(dakarete),这是作者一点点小小坚持。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爆出这种事、那种事,还发生了雪上加霜大事的波涛汹涌的第六集,因为页数关系,只剩两页可以写后记,枉费我准备了那么多的话题,多到光后记根本写不完,好可惜哦! 首先是例行公事。 向来一枝独秀跑在最前面,谁也抵挡不了的怪物小怪(包括红莲),这回陷入了『那样』的状态,将来会怎么样呢? 第二名是表现出男性魅力的六合旦那。对了,有很多人是喜欢红莲和六合的组合,感觉敏锐的粉丝恐怕开始焦虑不安了,呵呵呵。 主角安倍昌浩是第三名,但是,他的粉丝都很死忠、热诚。有不少读者说,最喜欢红莲和六合的组合,但是在第五集被昌浩打败了。这一集我本来打算把他整得更凄惨,可是,再惨可能真的会死掉,所以作罢了(苦笑)。 接下来是首次登上排行榜的太阴和跟她配对的玄武。天一和朱雀也稳定下来了。 风音也颇受欢迎,第五集时心想『总不会……』的读者,看完这一集后,那种想法会更加强烈吧。爷爷也得到了不少热烈回响。 一般人的代表敏次,小名toshi,在一片厌恶声浪中,还是有『其实很喜欢』的几个声音。他是个好人呢,请各位多多给他支持。 下一次,排名是否会有变动呢?小怪的连续冠军,能不能持续呢?主角会不会冲到第一呢?还是会跑出大黑马来呢(赛马啊)?敬请期待下一集。 第五集写的『神奇宝贝阴阳师』,受欢迎程度远超过主文,所以,我想暂停下一集的主文,改成特别番外篇『神奇宝贝阴阳师』,大家觉得如何啊?让昌浩精神奕奕地大喊:『小怪,大字爆!』不过,恐怕得先和编辑n崎大战(大笑)。 网路上的网站『狭雾殿』一直都有更新,写些日常生活、工作讯息和兴趣之类的话题,可以上网的人请上来看看。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啊,两页真的太少了! 结城光流 前作《六花に抱かれて眠れ》(《雪花之梦》)中的『抱かれ』,我希望各位读者读成『いだかれて』(idakarete),不要读成『だかれて』(dakarete),这是作者一点点小小坚持。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爆出这种事、那种事,还发生了雪上加霜大事的波涛汹涌的第六集,因为页数关系,只剩两页可以写后记,枉费我准备了那么多的话题,多到光后记根本写不完,好可惜哦! 首先是例行公事。 向来一枝独秀跑在最前面,谁也抵挡不了的怪物小怪(包括红莲),这回陷入了『那样』的状态,将来会怎么样呢? 第二名是表现出男性魅力的六合旦那。对了,有很多人是喜欢红莲和六合的组合,感觉敏锐的粉丝恐怕开始焦虑不安了,呵呵呵。 主角安倍昌浩是第三名,但是,他的粉丝都很死忠、热诚。有不少读者说,最喜欢红莲和六合的组合,但是在第五集被昌浩打败了。这一集我本来打算把他整得更凄惨,可是,再惨可能真的会死掉,所以作罢了(苦笑)。 接下来是首次登上排行榜的太阴和跟她配对的玄武。天一和朱雀也稳定下来了。 风音也颇受欢迎,第五集时心想『总不会……』的读者,看完这一集后,那种想法会更加强烈吧。爷爷也得到了不少热烈回响。 一般人的代表敏次,小名toshi,在一片厌恶声浪中,还是有『其实很喜欢』的几个声音。他是个好人呢,请各位多多给他支持。 下一次,排名是否会有变动呢?小怪的连续冠军,能不能持续呢?主角会不会冲到第一呢?还是会跑出大黑马来呢(赛马啊)?敬请期待下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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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读书会 ———————————— 那是至今从来没有过的嫌恶感。 『什么……?』 她喃喃发出微弱的声音,缩起了身子。 畏怯的眼眸泛着泪光,波动摇曳。全身嘎哒嘎哒颤抖,指尖、脚尖冰冷得吓人。心脏快速跳动,呼吸急促。 响起了啪沙的振翅声。 她惊愕地抬起头。 乌鸦张开漆黑的双翅飞落下来。 『嵬……』 她哽咽地呼唤乌鸦的名字,伸出颤抖不已的手。 嵬温驯地任她拥入怀中,发出低鸣般的声音说:『公主,冷静点。』 『母亲呢?母亲在哪里?』 她醒来时,就已不见母亲的身影。母亲从来不曾丢下她,独自离开这么久。 湿黏缠绕的瘴气飘荡着,蔓延到她脚下。 乌鸦猛然张开翅膀,保护因惊恐而屏住呼吸的小女孩。 它拍动翅膀驱散瘴气,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可恶……!』 大蜥蜴被主人道反女巫1紧急派去请求人类青年安倍晴明的协助了。 有人企图击破道反大神的封印关键『千引盘石』,以解除封印,使根之国与现世相连,让黄泉的尸鬼得到解放,爬出地面。所以,女巫希望能借助安倍晴明的力量,摧毁那个人的野心,守住封印。 结果,道反女巫行踪成谜,晴明的力量又不足,连这个圣域都开始飘起了瘴气。 『嵬……这是什么?母亲呢?……唔!』 女孩倒抽一口气。 双手抱紧乌鸦、摇摇晃晃徘徊的女孩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异形。 『唔……!』 惨叫声卡在喉咙出不来。双脚惊恐得生了根,一步也跨不出去。 眼看着异形步步逼近,她只能呆呆站着。 『母……亲……』 酷似巨大山椒鱼的异形,一边瞪着女孩,一边直直往前走来。 女孩害怕得闭起了眼睛。抱在怀里的乌鸦好温暖……泪水从她紧闭的眼中迸出来,滑落在黑色的羽毛上。 啪喳——传来沉重、潮湿的东西拍打地面的声响。 『怪物,滚开——!』 瞬间,一声严厉的喝斥,怪物高声吼叫着消失了。 女孩屏住呼吸,仰起头往上看。背后有个小山般的身影,八只脚布满了硬毛,眼中闪着光芒,有一口尖锐的牙齿。女孩顿时安下心来,吐了一口气。 大蜘蛛弯起前脚,问:『公主,女巫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大蜘蛛看了看哭着回答的女孩,然后看着乌鸦。 『公主交给你了。』 大蜘蛛说完便转身离开。 目送它离去后,女孩跪了下来。乌鸦从她松开的双手飞到了她肩上。 『母亲在哪里呢……?』 这个地方只有她跟母亲,还有刚才的大蜘蛛、大蜈蚣、大蜥蜴等守护妖,以及关心她的乌鸦嵬。 父亲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母亲告诉她,父亲随时都在她们身旁,她也感觉到父亲就在附近。 湿黏的瘴气愈来愈浓了。 突然,耳中似乎掠过了一股带有诱惑力的微弱呼喊声。 『……?』 一个令人难以抗拒的声音在呼唤她,她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她慢慢站起来,往瘴气飘来的方向走去,那是她还不曾踏入过的、通往外界的路。 她摸着凹凹凸凸的岩石墙面,在昏暗的通道中前进,发现飘荡的瘴气强烈到几乎绊住她的脚踝。 『公主,快回去……』 嵬警戒地低声鸣叫,女孩无声地张开了眼睛。 一个黑影在前面的瘴气中晃动摇摆着。黑影狰狞地笑了起来,伸出枯枝般的手—— 嵬飞起来,张开双翅威吓黑影。 『不要过来!』 拍振的翅膀刮起强风,吹散了瘴气。但是,黑暗缠身的影子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伸出手来,拍落了嵬。 然后,它一把抓起吓得全身动不了的女孩的纤细脖子。 一双可怕闪烁的眼睛凝视着女孩。 『……!』 女孩发出了惨叫声。 女巫仿佛听见了叫唤声,回过头去—— 一望无际的雪地淹没了视野。 『等一下,请等一下,求求你……』 她恳求紧紧抓住她不放的男人,企图挣脱他的束缚。 被甩开的男人,用伤心的眼神看着女巫。 『为什么?』 『我不能离开那个地方,我不能违背我所负的使命。』 『女巫啊……』 『不行!』女巫摇着头,任凭挟带白雪的风敲打着她的肩膀。 『岦斋大人,你错了,不可以靠武力操控人心。』 女巫后退一步,表情痛苦地扭曲着,长及腰部的黑发随风飘逸。 岦斋觉得自己的心冻结了。 女巫直直看着岦斋。 岦斋一定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否则,不会采取这么莽撞的行动。他刚跟晴明一起来到圣域时,目光沉稳,完全看不出这样的疯狂。 一股焦躁感逐渐在胸口膨胀、蔓延开来。 她是道反大神的封印的唯一守护者,永远背负着守护封印的使命,从来不曾离开过圣域——那里可以说是神界与人界之间的缝隙。 所谓道反大神的封印,就是镇坐在圣域最深处的巨大岩石——千引盘石。 千引盘石是道反大神的具体呈现,也是神通力量的依附体。 她是服侍道反大神的女巫;道反大神不会说话,她是祂的代言人兼妻子,不能离开既是主人、也是丈夫的道反大神,而且她自己也不想离开。 但是,眼中布满血丝的岦斋发狂地瞪着女巫说:『胡说,你骗我!』 『我没骗你,我……』 岦斋打断女巫的话,狂乱地指控着:『不!有人告诉我,那不是你的本意。我会成为这片大地的帝王,我会登上比神更高的地位,成为连天庭都握在我手中的帝王!』 智铺宫司告诉他,只要爬上与神明平等的地位,女巫就会投入他的怀抱。 女巫脸色惨白。 『你在说什么啊……』 身为人类,竟敢妄想登上统御天庭的王座,爬上比神更高的地位? 这种事绝不可能。身为人类不该有这样的妄想,绝不可以。 女巫步步往后退,岦斋步步逼向她。 『我感觉得出来,你不想被永远关在那个异世界,背负那个痛苦的责任,你想逃离那里。』 『我没有,我没有!』女巫拼命反驳。『我是祂的妻子,我对祂的心意是真的。请你了解,岦斋大人,不管你多爱慕我,我都不可能回应你。』 她双手捂住脸,欲哭无泪地摇着头。 啊,我得回去,我担心那孩子,我不能离开那里啊!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女巫没有踏入过外界,连他们现在身在何处都搞不清楚。 应该是在某个地方的山里,一片银色世界——银色是唯一的颜色。 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飘下片片雪花。寒风刺骨,吹得人又冻又冷。不只身体,仿佛连心都要冻结了。 『求求你,放我回圣域,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 她的心中缠绕着焦躁感和强烈的不安感。大脑不断敲响警钟,催促她赶快回去。 女巫想要往回走,但是岦斋抓住了她的手。 『不会有可怕的事,没有比你从我手中逃走更可怕的事了。』 『放开我,岦斋大人……』 女巫发出惨叫般的声音。 就在此时,一股强烈的冲击袭向了岦斋和女巫。雪烟四起,周遭变成白茫茫一片。 『怎么回事……』 岦斋被撞飞出去,跌落在雪地上,离开原来的地方有好几丈远。他全身是雪,奋力爬了起来。 『刚才那是……咦,女巫呢?』 风吹散了雪烟,视野大开。刚才所在的地方凹陷了,被那股冲击硬是撞出一个洞。 该不会被雪埋了,或是滚下斜坡了吧? 他找了很久很久,都找不到女巫。 『她到哪儿去了……?』 在他嘶哑的呼喊声中,出现了一阵低沉的耳语声:『她逃走了……』 岦斋一阵惊愕。 『宫司……?』 他茫然地念着这个名字,觉得不可能,又摇了摇头。 企图击碎千引盘石、解除黄泉封印的智铺宫司,应该已死在他的朋友晴明手中了。 被晴明逼到绝境的宫司,从陡峭的悬崖摔下去了。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尸体,但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不可能还活着。 那么,刚才那个声音……是宫司最后的意念吗? 试图从混乱中理出头绪来的岦斋,不断听见宫司的耳语 声: 『因为你当不成统御地面的帝王,因为你当不成连天庭都掌握在手中的帝王,所以女巫没有选择你,她再也不会回到你身旁了——永远不会。』 岦斋的表情扭曲。 『不!女巫说不是因为那样……』 『那么,她为什么消失了?』 面对严厉的质问,岦斋呆住了。 ——没错,她说的那些话,都只是逃走的借口吧? 她所说的话,全都包附着一层虚伪,把真相藏在谎言背后。 岦斋失去了理智。只要静心思考,就会发现智铺的话充满矛盾,他却完全没发觉。 『可怜的榎岦斋,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类似诅咒的耳语,不断刺着呆呆站着的岦斋的耳朵。 『但是,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借给你超凡的力量……』 全身冻结的岦斋,双眼流露出残虐的狂气。 **** 【注释】 1 女巫是以通鬼神,为人祈福消灾、占卜等为职业的女子。在中国古代就有『女巫』这个称呼了哦! 第二章 昌——浩、昌——浩……喂,昌浩,看这边啊…… 怀念的声音,在耳内绽开,随即消失了。 高龗神庄严而冷漠的话语,回荡在圣地贵船的黑暗中。 『腾蛇的灵魂,拥有十二神将中最强的通天力量,若变成异形,就会成为前所未见的可怕怪物。』 比前几天闯入贵船的怪物还要可怕好几倍。 『现在,他的灵魂被缚魂术紧紧捆住,渐渐被瘴气吞噬。但是,只要他一死,灵魂自然就会消失了。』 然后,在灵魂完全消失的那一刹那,就会有新的生命以人们心中所描绘的形象,在异界诞生。 在神的庄严声音缭绕中,昌浩紧握着拳头,呆呆站着。 他一清醒,便拜托车之辅载他来贵船正殿。 面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昌浩,高龗神知无不言,最后却丢给昌浩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沉重选择。 腾蛇不会回来了;而且,腾蛇的血成了解除黄泉封印的锁钥。 该杀了腾蛇,守住封印?还是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黄泉大军毁灭人类? 灵魂被黄泉瘴气所吞噬的腾蛇,已不再是昌浩认识的那个『红莲』了。 高淤神不但戳破了这个事实,还逼他做选择。 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来说,那是太过沉重的——命运的抉择。 ——我早已决定。 很早很早以前就决定了。 那是我最初的誓言,如今却…… 『我……』 指甲扎入紧握的手心中,血从裂开的皮肤滴落下来。 贵船的风猛烈拍打全身,冷得痛入骨髓。 『……!』 他发不出声音来。 他早已决定—— 要成为不输给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的最伟大的阴阳师。 昌浩这么发誓,小怪笑了笑说: ——这句话我收到了。 那一天仿佛已经很遥远了。 那个誓言常在他心中,而小怪也一直在身旁协助他,以防他违背了誓言。 小怪总是守护着他。 腹部的伤口阵阵刺痛着。 这股疼痛感唤起了他脑海中的悲伤记忆。 然后,他被迫面对这个无法逃避的抉择。 『人之子啊——』 那声音沉稳、平静,又带着残酷。 昌浩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但还是说不出话来。 想说的话卡在喉咙深处,拒绝化为声音,就那样消失了。 呼吸特别急促,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单脚盘坐在船形岩石上的祭神高龗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昌浩。神明那冰冷中又有如闪电的刚烈视线,穿透了昌浩的心。 『人之子啊,你只活过对我们来说连眨眼都来不及的短暂人生,还是个无知的孩子。』 高淤神突然眯起了双眼。 『你选择的路将通往哪里,与我高淤无关,神不需背负人类的命运。』 昌浩的肩膀猛烈颤抖着。 『不管最后导致了怎样的结果,我都不会责怪你。』 高淤神端正的嘴角泛起微笑,突然抬起了右手。 朝向天际的手心上,燃起白茫茫的火焰。 『但是——』 火光摇曳着,昌浩凝神注视着火焰。 那不是一般的火焰,而是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 『如果你选择承担污名,那么,我高淤就把这个借给你。』 昌浩紧张地咽下口水。 『这……这是……?』 高龗神扼要地回答了他嘶哑的询问。 『是弒神的力量。』 弒神。 昌浩的心脏猛跳起来。 十二神将居众神的最末位。 高淤神看着昌浩调整呼吸,又继续沉稳地说: 『只有神才能够杀神。不过,十二神将是神、也是人之子,即使是无力的你,也可以杀了十二神将。』 但是,杀了神,就得承担『弒神』的污名。 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高淤神挥挥手,熄灭了火焰。 『为了避免误会,我要补充说明,别看我这样,我还是很喜欢这个世界喔。』 所以,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我不会命令你。你必须自己做选择。』 人心是脆弱的。 若不是自己做的选择,而是听从某人指示的行动,就会产生扭曲变形的怨恨,还可能因此给自己制造一个『错不在我』的逃避借口。 背负的责任愈大、愈重,暗沉的怨怼就愈可能生根,盘据心底。 久而久之,心就会被黑暗吞噬,变得丑陋。 以人形现身的高龗神,看着沉默的昌浩,眼神更冰冷了。 『不过,我还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这是神的仁慈。』 心脏跳动得疼痛,腹部的伤口也剧烈疼痛。 听不出抑扬顿挫的庄严声音,穿过寂静的黑暗。 『你不如把一切都交给神,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要看也不要听。这么一来,人之子啊,事情就会在你不知不觉中被解决,悄悄结束。』 神的无情话语就像一把刀,刺入了一片茫然、呆呆站着的昌浩耳中。 神说,逃避也无所谓。 丢给了他这么沉重的选择,却显得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就是神的仁慈。 但是…… 昌浩张开了嘴,却还是说不出话来,喉咙又干又渴。 『……唔!』 突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他只听见心跳声,眼前一片鲜红,感到全身剧烈疼痛,所有感官突然都被切断了。 默默看着昌浩虚脱而昏了过去的高龗神,望向出现在他背后的人影。 因为彻底隐形了,所以昌浩没有察觉,但是,高龗神一开始就知道那里有个神将。 那双位置高于昌浩的眼睛,是比黑暗更深邃的黑曜石。从形状美好的嘴唇发出来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这是逼他做很残酷的选择呢,高龗神。』 披肩的黑发,在贵船的清冷风中轻轻飘扬。 高淤神微扬起嘴角说: 『是十二神将的勾阵啊……在我记忆中,很久没见到你了。』 风骤然静止,空气无声地紧绷了起来。 勾阵微微一笑,但是,眯成细缝的眼中闪过了刀刃般的锐利光芒。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我是这家伙的护卫。』 小怪不在后,随时都会有个神将隐形陪在昌浩身旁。 在死亡边缘徘徊,耗尽了体力与灵力的昌浩,需要绝对的静养。但是晴明太了解孙子的个性,他推测昌浩绝不可能乖乖躺在床上,所以命令神将盯着他,随时都要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昌浩果然带伤溜出了家门,乘着车之辅来到了贵船。 勾阵正好和六合交班,就跟在昌浩后面,跳上了车之辅的车厢。然后,陪在昌浩身旁,听着他跟高龗神的对话。 『他是个还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人啊。』 勾阵抱起昏倒的昌浩,把他扛在肩上,皱起了眉头。 以女人的手,要抱起十四岁的男生是有点困难。虽然对身为神将的她而言,昌浩的体重还好,但他的体格是个问题,应该把六合或白虎一起拖来。 高淤神把手肘搭在膝头上,托着下巴说: 『你们自己开不了口,逼得我不得不向他说明以前的事和目前的状况。你不但不感谢我,还一直向我抱怨,未免太自私了。』 『我们又没拜托你,是你自己爱说啊。晴明是想找个适当时机,再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至少要等他伤势痊愈。现在他的身体伤得太重,内心也伤得太深,不能承受那样的事实。 但是,也许正因为这样,更把他逼到了绝境。没有人告诉他,只会让他的心情更加焦躁。 由于事情太严重了,连看似冷静的晴明都没发现自己的内心起了多大的波动。如果是平常的晴明,不管事实有多残酷,他都会告诉昌浩,以免昌浩产生不必要的不安和误解。 『帮我转告晴明,这个人情他欠大了。』 『如果我记得就帮你转告。』 连在黑暗中都看得出昌浩脸色苍白,呼吸也相当急促而微弱。他能撑到现在,靠的是毅力。 勾阵一边尽量小心不碰触到他的伤口,一边看着高龗神,问: 『高龗神啊,非得杀了腾蛇不可吗?』 勾阵的眼眸闪烁着似刀般锐利的冰冷光芒。面对她犀利的眼神,高龗神老神在在地说:『我并没有那么说……只是认为要选择的话,那是最「公正」的选择。』 『你是说不该做自私的选择?』 『如果你够强悍,可以为了一个神将,让所有人类灭亡,那也会是另一种趣味。』 勾阵顿时变得面无表情。 『你的想法总是这么与众不同。』 『因为我是神啊。』 笼罩着勾阵的空气,窸窸窣窣地产生了波动。 看着这样的勾阵,高淤神觉得有趣,微微一笑。 『你也是居众神之末啊。』 『但我也是人类之子,你刚才不是这么说过吗?』 勾阵这么回应,高淤神眯起了一只眼睛说: 『为「父母」着想吗?』 晴明是神将们的主子,昌浩则是晴明认定的接班人——就是他们这些人类的心,塑造出了十二神将。 『并不是为他们着想。』勾阵立刻这么回应,她淡淡一笑,双眸依旧光芒闪烁。『但我是利己主义,无法忍受听从别人的话,牺牲腾蛇,所以我想抢回腾蛇,如此而已,不为其他原因。』 与世界光明或黑暗无关,这是自己的感情问题。 原来如此——高淤神点了点头。 『但是,神将啊,你们认定为主子的人类——安倍晴明,会做怎么样的选择呢?』 勾阵眨了眨眼睛,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不知道……他的判断向来超乎我们意料之外。』 然而,神将们会遵从晴明的判断。 从未思考过那个判断是对是错。 『自从认定晴明是主人以来,他所说的话就是我们认定的真相。』 不管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真相。 在许多数不清的真相中,只有晴明说的话可以决定十二神将的去路。 『而且五十多年前,当腾蛇触犯天条时,晴明还是袒护他——那就是我们主子给我们的答案。』 晴明差点过不了鬼门关,却还是坚决反对青龙除去腾蛇的主张。 听到勾阵的回答,高龗神若有所思地环抱双臂说: 『人心啊……』 有时,那东西会凌驾神的力量。 高淤神瞥了一眼勾阵抱起的昌浩,眯起了眼睛。 他只是个死里逃生的孩子,即使他放弃选择,也情有可原。让一个孩子背负这样的责任太沉重了。 『打扰了。』 勾阵扛着孩子,转身离去。载昌浩来的车之辅还隐藏气息,在正殿不远处等着。 高淤神目送勾阵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后,转而望向地面。 有部分地面的颜色看起来较深。 那是刚才昌浩站着的地方;那是从他手掌滴落的血被吸入地面的地方。 脑海中突然闪过经常陪伴在昌浩身旁的白色异形的身影。 高淤神仰望天空。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安倍晴明应该也察觉了吧? 必须备齐所有条件,才能打开黄泉之门。但是,距离所有条件齐备的那一天,恐怕不远了。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欣赏你们……』 勾阵扛着昌浩回到安倍家时,身穿单衣、肩上披着外套的晴明正在等他们回来。 『六合都告诉我了。』 这样啊。扛着昌浩的勾阵点点头。晴明摸摸昌浩的额头,心疼地说: 『他的表情还是跟以前一样。』 至今,他都还会想起那张天真无邪的睡脸。 一个高大的神将总是随侍在侧,有时倚着柱子、有时靠着墙,单脚站立,默默看着外面,小心地不吵醒婴儿。 即使父母亲不在、即使年龄有一段差距的哥哥们不在,那个婴儿只要有一双金色眼眸看着自己,就会笑得很开心…… 『都长这么大了呢……』 连晴明都不禁想着,如果一切都只是恶梦,那该有多好。 醒来时,还是一如往常的早晨,昌浩和小怪激烈地抬杠,彰子则瞪大眼睛看着他们。 晴明替昌浩撇开因汗湿而贴在前额上的头发,平静地说: 『把他抱到铺被上吧。』 勾阵默默点点头,转身离去。 目送她离开后,晴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距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但是,他已经完全没有睡意了。 他将双手穿过披在肩上的外套袖子,走到外廊上,坐了下来。 覆盖着天空的云随风飘逝,逐渐变得稀薄。最迟,明天就会放晴了吧。 前几天,接到左大臣藤原大人要求协助的来信。表面上是私人信函,但从内容来看,并非晴明一个人可以处理的事,必须派人直接去一趟,掌握确实状况才行。所以,最后应该还是会正式通知阴阳寮。 左大臣家的别庄遍布全国,其中一座位于山阴地方的出云国,领域从半岛延伸到内陆。就在这个左大臣所拥有的别庄领域一隅,从海湾到内陆的村落都出现了动荡不安。这是要事之一。 晴明皱起眉头,双手环抱胸前。 还有另一件事。 大约十五年前,一个信仰自己的神明、名叫『智铺社』的教派兴起,逐渐传遍这整个地区,人们疯狂地崇拜高居祭坛顶点的老人。这个被信徒恭称为『宗主』的老人,曾让快活不了的病人痊愈、让溺死的孩子苏醒过来,创造过种种奇迹。据说在某一年夏天闹干旱时,他还曾召唤过雷公。 这件事一直没有传入藤原道长耳中,因为去年秋天才调走的前任受领2没有往上呈报。听说那个溺水的孩子就是受领的小儿子,所以他基于情义,假装不知情。 然而,新上任的受领不知道这段缘由,直接就往上呈报了。 藤原道长接到报告,立刻写信给晴明,请教他该如何处理。在自己的领地内兴起了可疑的宗教,任谁都会产生排斥感。 『智铺……』 晴明喃喃念着,懊恼得咬牙切齿。 如果早点听到『智铺社』这个名字,就不会走到现在无法挽回的地步。 五十多年前与晴明对决后被歼灭的人,就是供奉智铺地神的『智铺宫司』。 第一次与风音对峙时,风音说『是晴明大人熟识的人』,晴明的脑海中便闪过了智铺宫司的身影,但又觉得不可能,撇开了这个想法——因为是晴明把他逼入绝境,亲手解决了他。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总之,十五年前,智铺宫司用某种法术又活了过来;要不然就是有他的同伙,继承了他的遗志。 不管怎么样,『宗主』的企图跟『宫司』一样,都是要打开黄泉之门。 带着乌鸦的风音,与五十多年前被他歼灭的宫司的身影重叠。 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女孩长得跟道反女巫一模一样,拥有惊人的灵力,明知被『宗主』当成了用过就丢的棋子,却还是回到了宗主身旁。 『晴明。』 背后神气显现,是一直隐形的玄武。 个子娇小像小孩的神将玄武走到晴明身旁,摆出不符合他外貌的姿态,皱起眉头。 『晚上还很凉,感冒了怎么办?也想想自己的年纪嘛。』 『我觉得我还很健壮啊。』 『你太自信了。』玄武冷冷地回应他,叹了口气。『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是很自我,从来没考虑过我们的心情吧?』语气虽然平静,但从话中听得出责备晴明的意味。 玄武坐在晴明身旁,晴明看着他少有表情的脸庞。 黑曜石般的双眸让人想起平静无波的水面。那不是沉稳,而是极冰冷、静寂的水。 『就在我们犹豫不决时,昌浩知道了事实,天一还在生死边缘徘徊,宗主和风音也行踪不明,我们总是来不及防范。』玄武摆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明显表现出他的烦躁。『我真的很气我们这么使不上力。』 晴明苦笑着说:『决定不告诉昌浩,不是犹豫不决,而是你们的体贴。那是你们全心全意为他设想所下的结论。』 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抚摸玄武乌黑的头发。玄武眯着眼睛没有出声,任他摸着头。 晴明知道,凭外貌来评断十二神将是很愚昧的事,但是因为玄武和太阴都是小孩子的模样,所以,他下意识地就会把他们当小孩子看。 『我想大家的心情都一样,尤其是最近常跟红莲、昌浩在一起的六合,他没有任何表示,才叫我担心呢。』 玄武眨了眨眼睛。 『勾阵说,我们之中感情最丰富的就是六合。可是,六合平常沉默寡言,从不流露感情,我不懂她是凭哪一点做这样的评断。』 玄武似乎真的很纳闷,皱起了眉头。 晴明感慨地点了点头说: 『啊,勾阵的话真是一针见血……六合那家伙,只是很少打开他心中那把锁。』 看晴明说得语重心长,玄武微微偏着头说: 『那么,什么样的关键会让他打开那把「锁」?』 『不知道,』晴明仰望阴霾的天空,眼中带着几分忧惧说:『我不敢想象。』 年轻时的晴明,确实有感觉到六合内心隐藏的情感 。但是,六合从来没有表露过。根据晴明的分析,他看起来没有什么感情的起伏,只是靠极坚定的意志在自我控制。至于沉默寡言,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十二神将之间,对彼此的事都没有太深的执着;即使有部分例外,通常也不会互相干涉。或许,该称赞察觉到这一点的勾阵的洞察力。 沉思了好一会的玄武,抬起头来看着晴明的眼睛说: 『风音身上的勾玉,你见过吗?』 那是红色的勾玉,只要牵扯到那东西,沉着、冷酷的女术士就会愤怒得脸色大变。 『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是道反女巫的耳饰。』 为什么风音会有那东西?那个勾玉为什么对她那么重要? 跟五十多年前失踪的女巫长得一模一样的风音,对『榎岦斋』这名字反应很激烈。 『风音和女巫、榎岦斋之间,应该有什么关系,我们却连这点都搞不清楚。』玄武稍微停顿,更加深了眉间的皱纹。『……实在太没用了。』 要说是自嘲,那样的语调又显得太过严厉。 晴明叹口气,摇摇头说:『风音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岁左右。由勾玉和她的长相来看,她绝对跟道反女巫有关系;但是,她跟岦斋有什么关系,我就完全猜不到了。』 解开谜题的提示太少,不管怎么思考,都很难找出真相。 独自在圣域守护着道反封印的女巫,虽然有守护妖陪伴,但是,一个人待在那个地方不觉得寂寞吗? 晴明这么问时,女巫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她是道反大神的妻子,但是,神不会具体现身。而活在与世隔绝的圣域的她,并不是神;那么,她是人吗? 起初或许是人,然而自从她脱离人类世界起,或许就不再是人了,晴明这么想。 那么,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风音是什么人呢? 被黄泉瘴气吞噬的异形成了变形怪,明明一口将她吞进肚里,她却还能活着出来。 而将她当成用过就丢的棋子、却又把快死的她带回去的宗主,究竟有什么意图? 晴明沉默了一会,低声叫唤:『玄武……』 玄武漆黑的双眸盯着主子,他的年老主子压低嗓门说:『你刚才说「宗主和风音行踪不明」,其实,我知道他们的行踪,应该是在出云国内,东出云的意宇都。』 『为什么?』 玄武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晴明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那里有通往黄泉的伊赋夜坡道。』 【注释】 2 受领是中央派遣到诸国掌管政务的地方官之长。 第三章 **** 冷风吹个不停,拍打着脸颊。 昏过去的女巫突然张开了眼睛。她顾不得僵硬的身体嘎吱嘎吱作响,撑起身子,环视周遭。 这里是一条狭窄的隧道,冰冷的岩壁凹凸不平。 她很熟悉这个隧道,是通往圣域尽头的唯一道路。挡在眼前的岩石,就是隔开人界与圣域的闭锁之门。只有获得守护妖许可的人,才能通过这道门。是的,就像安倍晴明和榎岦斋那样,唯有被引导的人才能进入。 岦斋的叫声在她耳边缭绕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 她甩甩头,站起来。 冰冷的岩石关闭着。 『为什么……?』 女巫的喃喃自语在宽阔的隧道内缭绕着,层层相叠的回音,久久才消失在静寂中。 她应该是跟岦斋一起待在外界的大雪中啊。 突然一阵超强的力量袭来,她抵挡不住,就那样昏过去了,之后的事都不记得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这里的呢? 这么一想,女巫突然皱起了眉头。 『回到这里……?』 她心想:不会吧?慌忙环顾四周。 『不对……!』 这里不是圣域,而是被岩石阻隔在外的人界。 『没错。』 抚摸着岩石的女巫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全身颤抖,背上有种冰块似的冰冷感。 背后有个恐怖的东西,飘来尸臭般的瘴气,散发出不属于活人的气息。 『我这个腐朽之身,若进入圣域,早就化为乌有了。』 女巫坚定地回过头去。 原本摆着岩石的另一端大大敞开来,那里是隧道与人界相连的入口,站着一个人,全身紧紧裹着布,把眼睛都盖住了,却还是掩盖不了冲天臭气。从布的缝隙,可窥见已经半溃烂的脸。 『道反女人,替我开路!』 那个人步步逼近,还不时发出嘶哑的声音命令女巫。 『智铺宫司,你还活着……!』 女巫咬着嘴唇,看着那张脸,觉得男人藏在布下的脸正狞笑着。 『你以为我死了?没错,我是死了。』 女巫很惊讶——死了?怎么可能? 宫司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突然从布的接缝处伸出了双手。右手臂正中间处,明明不是关节,却呈现不该有的瘫痪弯曲,在半空中摇晃着。宫司用左手抓住右手臂,轻轻一扯,便扯了下来。 不见骨头的右手,滚落到屏息看着的女巫脚下。 『看到了吧……这只是借来的东西,我一点都不觉得怎么样。』 不过,行动上是有点不方便。 『我也可以找新的依附体,但是,这孩子还太小了。』 他裹着布的头往后一瞥。女巫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出了尖叫声。 『风音……!』 她幼小的女儿躺在地上,乌鸦像是要保护她,张大了翅膀盖住她的身体,但是动也不动一下。 『怎么会这样?那孩子应该在圣域里……』 『像她这样的孩子,从喷出瘴气的缝隙就可以把她拉出来了。』 智铺是趁乱施法,让影子侵入了圣域。 他看着动也不动的乌鸦,嘲笑着说: 『它虽然是道反的守护妖,却不堪一击,抵抗到最后,把力气都耗尽了。』 『嵬……怎么会这样……』 女巫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动也不动的乌鸦,即使耗尽了力气,还是张大翅膀护卫着风音。乌鸦嵬是风音的守护者,与风音在同一个时间诞生。 『你想要女儿的命,就替我开路,带我到圣域尽头放置道反封印的地方。』 『你去那里做什么?』 宫司半溃烂的脸,满是讥讽的笑容。 『当然是为了解放黄泉大军,把这片大地纳入根之国。』 黄泉大军?根之国?女巫听了,惊吓得两眼发直。 从紧闭的岩石的另一面,微微溢出了某种东西,那是黏稠缠绕着脚下、恐怖的阴森之风。 宫司咯咯笑了起来。 『我借用尸鬼的力量,还是无法破解封印。女巫啊,除非你解开封印,或是我献上祭品,否则我连封印之处都到不了,只能干着急。』 碍眼的道反大神、侍奉大神的女巫和守护妖,从神治时代开始便处处阻挠我。 『从神治时代开始?』 女巫喃喃重复这句话,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可能……莫非你是……』 宫司没有回答,用裸露着骨头与肌肉的右手指着风音说: 『就算你不开路,总有一天,我也可以让这个女孩帮我开路。只要她帮我开了路,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可惜她现在年纪还太小,力量不足。』 从岩石另一面喷出来的瘴气愈来愈强,代表圣域尽头的道反封印愈来愈弱了。 自己被带出圣域没有多久的时间,封印的力量就被削弱到这个地步。 如果开了路,积聚的瘴气就会一下子全都溢出地面,这么一来会怎么样,女巫想都不敢想。 守护妖们是待在圣域里,还是都下了人界去找她了? 宫司似乎看透了女巫的心思,说: 『守护妖们不在圣域里,这都要感谢那颗愚蠢的棋子,帮了我大忙。』 听到宫司这么说,一股绝望感涌上女巫心头。 岦斋果然是被宫司利用了。 『而且,被利用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刻?』 『爱与恨只有一线之隔……我的意思是,愚蠢的人到最后还是愚蠢,而愚蠢的代价就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女巫双手捂住脸。 『岦斋大人……』 女巫跪了下来,双手着地,冲击与种种感情交加,发不出声音来。 宫司嘲笑瘫跪下来的女巫,抬高下巴说:『替我开路……除去那块岩石!』 然后释放黄泉之风,破解圣域尽头真正的『千引盘石』,也就是道反大神的封印。 这关系着你女儿的性命,你总不会说『不』吧? 然而—— 『我拒绝。』女巫犀利地回答,抬起头来。『我是道反大神的代言人……祂不会选择解除封印。』 不管要做多大的牺牲,甚至失去心爱的女儿的性命。 『智铺宫司啊……不,道敷3的供奉者啊,我不会把神托付给我的这片土地交给你们——绝对不会!』 刹那间,女巫全身迸出了高热的白色闪光。 那道光芒射穿道敷宫司的眼睛,并燃烧他的全身。 『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话才说完,宫司的身体已变形,接着支离破碎地瓦解了,裹在身上的布滑落下来。 强烈的神气充斥隧道内,力量的洪流集结在连接圣域的岩石上,直达岩石另一端的圣域尽头。 原本被削弱的封印力量增强了,可以感觉到喷出来的瘴气顿时停了下来。 但是,就到此为止。 这回,女巫真的不支倒地了。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已经奄奄一息,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她喘着气,拼命叫唤:『嵬……嵬……』 漆黑的羽翼动了一下,女巫看到了,大大松了口气说: 『那孩子……风音……就拜托你了……』 嵬微微张开嘴巴,发出低鸣声:『女……巫啊……』 看到嵬勉强撑起了头,女巫眯着眼睛说:『把这个……』 她用虚弱的手,从右耳摘下了红色的勾玉耳饰。 乌鸦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女巫。女巫一直等到勾玉的重量从手中消失,才闭上了眼睛。 嵬用喙衔起勾玉,走回风音身旁。它拖着铅般沉重的身体回到原地后,把勾玉藏进了风音的袖子里。 至此,它已撑到极限了。 嵬再次张开翅膀盖住风音,把头搭在风音的肩头上。 女巫没死,只是睡着了。但是,这一睡恐怕要很久才会醒来。 这期间,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守护这个幼小的公主。 嵬缓缓撑开眼睛。从刚才就一动也不动的风音只是昏过去而已,并没有生命危险。 封印守住了,智铺也消失了。其他守护妖应该也快回来了,等它们回来,就可以立刻净化圣域,把女巫和公主抬回圣域里。只要在道反大神身旁静养,女巫和公主很快就会恢复了。 被黑暗笼罩的隧道内,充斥着寂静,嵬的意识逐渐沉入了黑暗中。 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呢? 嵬隐约听到脚步声,突然张开沉重的眼皮,凝神注视着。 然后它感到一阵惊讶。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一股铁锈味也愈来愈浓。 脚步声来到风音身旁便静止了。 『没力气了啊?』 一个声音嘶哑的男人捡起散 落地面的智铺的布,吃吃笑了起来。 嵬看见了—— 男人胸口有个穿了洞的伤口,染成红黑色的衣服飘散着铁锈味。 男人察觉到乌鸦的视线,迷蒙地眯起了眼睛。 『那个四分五裂的依附体太老了,所以很容易解体。』 但是,这个身体还很好用。而且,缠绕着强烈的执迷,够坚固。 嵬惊吓得颤抖起来。岦斋模样的智铺宫司瞥了它一眼,把手压在已经止血的胸前伤口上,歪斜着嘴,随手从身上的伤口剜下一些肉,再抓住嵬的一边翅膀,把它提起来。 『让你看看好玩的东西,这就是你想守护的人的末路。』 『你要干什么!?』 男人的指甲嵌入嵬的脖子左侧,肉被硬生生撕开的剧痛转为灼热。 强忍着疼痛的嵬,发现男人胸前穿了洞的伤口中塞着一个圆圆的红色东西。那是一度被挖出来的心脏,裸露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 难怪他说这是个依附体。 男人把自己的肉硬塞入挣扎的嵬的脖子,口中还念念有词。 肉块在男人手中蠕动着,开始变形,当灼热的疼痛渐渐缓和下来时,那块肉变成了跟嵬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乌鸦头。 『你竟然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嵬气得直发抖,左边的乌鸦张开嘴巴对它说:『没错,这双眼睛会随时盯着你。』 左边乌鸦的声音跟那男人一样。 『你看到的东西、你说的话,我都会用这双眼睛看着、用这对耳朵听着。』 『只要发现你有反叛之意,我就把这个女孩碎尸万段……不,』男人突然停下来,露出奇妙的表情,扭曲着脸说:『现在就杀了她,杀了这个女孩。』 但是,男人又用同一张嘴否定了这样的说词:『不行,这个女孩是棋子,她现在还小,没有力量,但是,是比道反的女人更好操纵的棋子。』 『不、不,要杀就杀女儿,不要杀女巫,杀死这个碍眼的女孩——!』 同一张嘴却说着相反的话。 茫然看着这一幕的嵬,低声说着:『榎……岦斋……?』 男人的嘴呈不自然歪斜,只有半边脸吃吃笑着。 『没错,岦斋的执迷在这里。』男人把嵬放下,摸着自己的胸口。『岦斋希望我不要杀她,所以,道反的女人捡回了一条命。』 男人的视线先投注在倒地不起的女巫身上,再往上转移到岩石上。 岩石里充满磅礡的通天力量,比原来的力量更增强了好几倍,成为再多人也进不去的壁垒。 『道反的女人用最后的力量加强了封印,我破不了……但是,只要有女巫的血脉,就破得了。』 所以,我不杀她女儿。但是,岦斋啊,我也会答应你的要求,不杀女巫。 男人一把抱起风音扛在肩上,再用同样的方法扛起了女巫。 虚弱得飞不起来的嵬,拖着身躯紧追在后。 『等等……你要把女巫跟公主怎么样……?』 『他说过,不会杀她们。』 左边乌鸦张开嘴巴吃吃笑着说。 『不会杀她们——』 残忍的声音四处回响着。 嵬的意识就此中断了—— 插图p047 **** 【注释】 3 『道敷』是道反大神的另一个称呼,发音与『智铺』相同。宫司是负责供奉神明的神职,所以,既然供奉的是道敷神,真正的名称就该是道敷宫司。 第四章 几天后,昌浩尽管带着伤,还是假装没事的样子进了宫。 当然,晴明和十二神将都劝阻过他,但是他坚决不让步。 『敏次都来信责备我了,我再不出仕就完了。放心吧,我不会逞强的。』 一般琐碎的工作,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 晴明教他的法术中,有一项可以抑止疼痛,也有所谓的『止痛符』。但是,这些都不能使伤势完全复元,只能应付一时。 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京城里对人有害的异形都被黄泉瘴气吞噬,不见了踪影。 平安京的本质,很容易招来妖魔,所以往后很可能再出现新的妖魔,但是,目前应该可以维持短暂的祥和。 『而且,有六合跟……跟其他某个人陪着我吧?』 昌浩微笑着向晴明确认,晴明一脸苦涩地点点头。 他也不希望孙子因遭人误会而失去立场。 『没办法,快要宣旨立后了,宫中比较忙。』 听到祖父这么说,昌浩默默一鞠躬离去。 大家都以为彰子会比任何人都强烈反对,然而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她什么也没表示,只说:『早点回来。』 看着昌浩钻出大门的背影,彰子知道有两个神将隐形跟在他身旁。 『……六合和太阴?』 她在嘴里嘟囔时,身旁显现出神气,是水将玄武。 『我都隐形了,你还看得见,不愧是当代第一阴阳眼。』 他的表情看来不是很惊讶,但是,应该是颇为赞叹。 彰子微微一笑,不过很快便收起了笑容。 『玄武,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小怪怎么了?』 玄武的表情变得僵硬。 『——』 看着玄武沉默下来,彰子继续追问:『它为什么不回来?为何昌浩什么都没说?』 几天前被神将带回来的昌浩面如死灰,听说醒不来就没命了。 所以,她惶恐不安地等着昌浩张开眼睛,虽然发现小怪不见了,但是心想昌浩醒来后应该会告诉她原因。 小怪总是紧跟着昌浩,待在昌浩一叫就能回应的地方。 现在却…… 『明知它不在,为什么都没有人说什么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 『这不是我该说的事。』 玄武用僵硬的声音回答,彰子想继续问下去时,一只纤细的手制止了她。 『不要再逼问玄武了。』 彰子惊讶地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她第一次见到的神将。 『想知道原因就去问晴明,有必要的话,他应该会回答你,但绝不要逼问昌浩。』 『你是……』 面对彰子紧紧盯着自己的视线,神将从容自若地笑了笑。 『我是十二神将的勾阵……藤原彰子小姐是第一次见到我吧?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声音洪亮而低沉。『我们不说,是为了你好,绝对不是把你当外人。』 彰子听出勾阵话中的含意,眼眸微微蒙上了阴影。 『是不是我最好不要问……』 『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玄武这么说,彰子对他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什么也不能做,难免会有我不该知道的事。』 勾阵眨了眨眼睛。彰子不管她怎么想,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看到昌浩那样的眼神,我就很担心……』 这几天,彰子一直在一旁看着昌浩。 他本人也许没有自觉:他的眼睛像薄冰般脆弱,仿佛施一点力就会碎裂;还有极力压抑情感的表情、沉重的说话口吻。 尽管如此,他还是像平常一样对着彰子笑。 彰子低下头,听到一句带着笑意的话: 『跟安倍家的男人扯上关系的女人,感受都差不多,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彰子不解地抬起头,转身离去的勾阵回头看着她说: 『喜欢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以为难过的只有自己,也是安倍家男人的特色。小姐啊,你最好琢磨琢磨自己的气量,以后才能少些烦忧。』 『咦?』 彰子不由得反问,但是,勾阵只给她一个微笑便消失了。 她在隐身前似乎还喃喃说了些什么,彰子实在听不清楚。 她看起来比天一、朱雀年长,有股正直的气质,但是,感觉却又不是那么难亲近。 彰子回过头,看着面露难色、沉默不语的玄武,疑惑地问: 『玄武……勾阵最后是不是说了什么?』 玄武看起来比外貌成熟的表情,显现出困惑的模样。 『好像是说……那一天不远了。』 过了中午,离回家的时间就不远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昌浩,眼看工作就快结束,便暂时停下来,『呼——』喘了口气。 指甲扎入的伤痕隐隐作痛,他把手掌平贴在矮桌边缘,脸皱成了一团。 内心还下不了决定。 『……』 他握起拳头,垂下眼睛。 身体还没完全复元,虽然使用了法术和符咒,但是,只要一松懈,疼痛就会传遍全身。这时候,他只能屏息忍受煎熬,逼出一身冷汗。 他所受的伤就是这么严重,如果没有天一,恐怕他现在已经渡过生死之河,踏上了再也回不来的旅程。 想到这里,昌浩突然张开了眼睛。 『天一呢……』 她怎么样了? 天一的『移身法术』是把他人的伤势直接转移到自己身上。十二神将也有疼痛感,搞不好也可能死亡。 她承接了会让人类死亡的伤势,现在怎么样了呢? 『六合……』 昌浩轻声呼唤,感觉到有所回应。 『天一在哪里?』 隔了些时间,他才得到回复。 《……她在异界疗伤。》 『没有生命危险吧?』 他急忙询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昌浩焦躁地回过头去。 六合和太阴现身了。不过,由于阴阳寮里多少还是有阴阳眼的人,所以他们巧妙压抑了神气,不让那些人看见;换句话说,只让昌浩一个人看得见。 『天一还活着吧?』 昌浩询问,语调僵硬,心跳快得超乎寻常。 回答的是太阴。 『还活着。』大概是为了配合昌浩的视线,太阴飘浮起来。『天一不会死,绝不会死。因为朱雀不准她死,她已经答应绝不会让朱雀伤心。』 昌浩将视线从太阴移到六合身上。六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盯着他的黄褐色眼睛看,也看不出感情。 他是不是刻意这么做?昌浩无从判断。 太阴放松肩膀,对握紧拳头的昌浩说: 『你如果担心她,就在心里想着「绝对不要死」,那样就能形成一股力量。』 昌浩张大了眼睛,耳畔浮现一个庄严的声音。 ——十二神将是人类想法的具体呈现。 只要想着,就可能实现。 那么…… 他发现,自己有时会觉得有白色的东西闪过眼角,便无意识地搜寻起来。这时候,高龗神所提示的沉重选择就会刺痛他的心。 『……』 突然,六合瞄了他一眼,相隔半拍,太阴也眨了眨眼睛。接着两人都彻底隐形了。 同一时间,传来了脚步声,昌浩赶紧再开始工作。 没多久,出现了几个阴阳生,敏次也在其中。 昌浩抱起十多本要收进书库的书,从阴阳生旁边经过,一鞠躬后,快步穿过厢房,走向外廊。 正要踏入感觉没冬天那么冷的外廊时,有人叫住了他。 『等一下。』 昌浩停下脚步回过头。敏次拿着一本书,往外廊走来。 『这本书掉在矮桌下。』 可能是掉在某个角落没看到。 『啊,不好意思,谢谢。』 敏次看着接过书后低头致谢的昌浩,讶异地皱眉说: 『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太劳累了?』 昌浩缺席那几天,原本感冒的敏次病愈后回到了工作岗位。听说昌浩就像跟他轮班似的缺席没来,就写了信给昌浩。 可能是因为自己不久前太逞强而病倒,所以敏次特别关心昌浩。虽然信的内容和语气都有点严厉,但是,信上写的话都没错。 『没有……啊,可能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复元。』 昌浩立刻否认,但是一看到敏次怀疑的眼光,又做了一些修正。敏次夸张地叹口气说:『等一下去那个水池照照看,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快点结束工作回家吧。』 敏次说完便走回同伴间。昌浩不太在意地看他离去,突然想到什么,眨了眨眼睛。 莫非他叫住自己,就是为了说最后那句话? 当敏 次的身影完全消失时,太阴跳入了昌浩的视线里。 『这家伙口气不小呢,是谁啊?』 太阴从昌浩肩上探出头,盯着他的脸问。 『他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一听到这个名字,太阴就颇能理解似的用力点点头说: 『啊,就是传说中的「死脑筋」。』 到底是怎样的传说啊? 昌浩苦笑着说:『他人不错啊。』 『人不错?跟我听说的不一样呢。朱雀很气他,因为他爱慕天一,而且我还听说,他是个只看表面的人。』 『只看表面?谁说的啊……』 ——这个无能的阴阳师,烦死人了! 脑中突然闪过白色的小怪踢倒敏次的模样。 太阴发现昌浩冻结般的眼神,讶异地眯起了眼睛叫他:『昌浩?』 昌浩回过神来,像掩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啊,对不起,有点头晕……』 太阴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交抱着双臂说:『看来,还是不该让你进宫。别管什么工作了,随便做做就赶快回家吧。万一你昏倒了,晴明又要责怪我们了。』 『说得也是,嗯,对不起……』 昌浩打断太阴一长串的抱怨,抱着书往前走。 瞬间,他仿佛看到脚下有个白色身影,但是,他知道那只是错觉。 高龗神所提示的选择,经常在他心中摆荡。 有三种选择,其中,最后的选择是神的仁慈。 但是,若选择那一项,昌浩恐怕一辈子都会被那个神瞧不起。 选择那一项,形同逃避。 那么,自己该选择的是…… 每当黑夜来临,闭上眼睛时,种种情景就会如走马灯般闪过眼底。 ——人之子啊,你要怎么选择? 他听到沉稳、温柔而残酷的声音。 ——那家伙的血,是破解黄泉封印的锁钥。 封印一旦被破解,黄泉大军就会倾巢而出,淹没地面。 ——杀了他,灵魂就会被解放。 红莲的灵魂被瘴气吞噬了,在他完全变样之前、在他沦为妖魔之前,杀了他的躯体,灵魂便能得救。 杀了他,会在异界诞生新的神将腾蛇。 但是,那将不再是昌浩所认识的『红莲』。 理智告诉他,不该放任自我。 不可以做那样的选择,若不顾大局,只为一己之私,将会后悔一辈子。 不…… 不管做任何选择,他都会后悔。 不做出牺牲,就无法解决这件事。 他很清楚,只是…… ——振作起来啊…… 他在内心深处呐喊着:我不想失去啊! 二月二十六日宣旨立后:藤壶女御章子被册封为中宫,原本是中宫的定子升格册立为皇后。 目前暂居土御门府的章子,预定四月上旬入宫,所以在此之前,没有特别重大的仪式或活动。 顶多只有例行的年中活动,还不至于让皇宫上下绷紧神经做准备。 就在这种气氛下,二月下旬的某一天,进宫的昌浩被吉昌找去。 六合和太阴正隐身跟在昌浩身旁。有时,太阴会换成玄武,六合会跟勾阵轮班,但是基本上,都有两个神将跟着。 『父亲很难得在工作时找我呢。』 带着满腹疑惑去见父亲的昌浩,在那里见到另一个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哥哥!』 听到这么兴奋的声音,与吉昌面对面坐着的年轻人转过头来。 『哟,好久不见了,小弟啊。』 笑容很灿烂的哥哥这么说,昌浩不禁苦笑。 『什么小弟啊……』 『成亲,这里可是工作的地方,你正经点。』 被父亲责备的大哥成亲缩起肩膀,稍微挪动身子,腾出空位给昌浩。 成亲就直接坐在地板上,昌浩在他身旁坐下来,端正姿态问: 『父亲,您找我吗?』 成亲抢先回答:『找你来陪我。』 『啊?』 昌浩转头一看,长得跟他不太像、年纪大他一轮的哥哥正打趣地笑着。 『我也才刚来,现在才要听细节。好像是我们兄弟俩要被流放到西国了,唉,好辛苦的未来啊。』 『成亲!』 『对不起。』 看到父亲板起脸来,成亲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安倍成亲是安倍吉昌的长子,比昌浩大十四岁。 他不到三十岁便荣升历表博士,但是那并非靠他的实力;不,应该说他有那样的实力,只是还有其他非升他不可的理由。 吉昌望着两个儿子,长叹口气说。 『真是的,你们平常应该不是这样子吧?如果是,我就没脸见参议大人4啦。』 吉昌头痛似的按着太阳穴,成亲『嗯、嗯』咕哝着,将双臂环抱胸前。 『我岳父对我很好,可是老婆还是那么强悍,所以我每天都缩头缩脑过日子。您看,我都憔悴成这样了,好可怜哦。』 『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这回好像真的头痛起来了,吉昌单手捂着脸,但是成亲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轻松地笑着,气色看起来非常好,完全不像他刚才所说的那种悲壮的情形。 昌浩刚懂事时,成亲就娶了左大臣家远亲的千金。对方的家世在藤原一族中算是中上,是身份、地位颇高的贵族家长女。 两人邂逅时,成亲快二十岁。据昌浩所知,当时的成亲长得很像年轻时的父亲,一脸精悍,个性爽朗,非常有女人缘,寝宫内也有不少侍女暗恋他。这些都是听二哥昌亲说的,可信度应该很高。 对这样的年轻人一见钟情的藤原家族千金,当时十五岁。她隔着御帘看到成亲,就说非嫁给那个人不可。 这个虽属于藤原一族,但家世还不足以将女儿送进宫中当嫔妃的贵族,为了达成女儿的期望,特地登门请求因事出突然而目瞪口呆的成亲。 几年后,昌亲告诉昌浩这件事时,感慨地下了这样的结论: 『既然是期待中的婚姻,我想应该很幸福,不过大嫂比较强悍,哥哥可能永远也压不住她吧。』 题外话,二哥昌亲也已经结婚,住进了对方家里,所以安倍家只剩下三男昌浩。 由于成亲身为参议大人的女婿,所以一飞冲天,升上了历表博士。之所以没有引来忌恨,全归功于他爽朗的个性。他本人其实对做官没什么野心,发愤努力都只是为了岳父和妻子。他不想被当作虚有其表的博士,所以不断努力地培养符合这个地位的实力。 头痛了好一会的吉昌叹口气说:『这件事很严肃……』 『哎哟,父亲,我一直都说得很严肃啊。』 『……』 吉昌又沉默下来。 在一旁看着哥哥的昌浩,不由得感叹哥哥果然是爷爷的孙子。 吉昌干咳几声,又开口说:『这件事我之前就听说了,但是左大臣这几天才正式来函,说西国的出云国民心动荡,令人担忧,希望能派阴阳师去一趟。』 这次成亲没再插嘴搅局,一脸正经地点着头,昌浩也默默听着。 『依据我占卜的结果,最好是在三月初出发。出云很远,再怎么赶路,少说也要一个月。到了那里,查清楚状况再回来,前后最好抓三个月的时间。』 在脑中计算着距离和日数的成亲点点头说:『没错。』 『那么,最快也要六月才能回来。』吉昌双臂环抱胸前,脸色沉重。『如果缩短停留的时间,或许可以在五月赶回来,不过,这样时间还是很长。』 『是啊,这么遥远的距离,得派年轻、体力好的人去才行,可是太年轻又不值得信任,很难决定人选呢。父亲,您很庆幸我是个历表博士吧?』 看到儿子笑得那么开心,吉昌露出无奈的苦涩表情。 接着他对昌浩说:『光成亲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正在跟大家讨论该派哪个阴阳生或历生陪他去时,有人指定了你。』 昌浩讶异地皱起了眉。 『指定我?是阴阳寮长吗?』 『不是,』吉昌摇摇头说:『是藏人所的阴阳师大人。』 一时之间,昌浩还没想到是谁,但是他很快便会意过来,瞪大了眼睛。 『是爷爷?』 旁边的成亲微眯着眼睛瞥了昌浩一眼说: 『因为爷爷开了口,没人敢反对,大臣也没有异议,所以三月就要出发了。』 成亲把手伸进直衣的袖子里,突然又眉开眼笑地说: 『所以,我们出云见啦!』 『咦……?』 昌浩不明白哥哥话中的意思,猛眨着眼睛。 听他那么说,好像要各自行动,可是,自己不是要陪哥哥一起去吗?听父亲的 意思应该是这样。 成亲率直地对思绪混乱的昌浩说:『表面上要让人以为我们一起去,详细情形父亲会告诉你。』又突然把眼睛一眯,说:『好像是除了大臣那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非你去做不可。』 也就是说,我只是你的幌子,我会扮演好幌子的角色,所以你放心吧。 成亲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吉昌训了他一顿,要他放低声音。 话说完了,成亲站起来,正准备回去工作时,突然眨一下眼睛说: 『对了,昌浩。』 他的深色眼眸盯着抬起头来的弟弟,说:『我家那几个小鬼一直吵着要见昌浩哥哥呢。这几天你要做准备,不可能有时间来。从出云回来后,来我家玩吧?』 成亲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六岁。他们虽然是昌浩的侄子、侄女,但是年纪和昌浩差不多,所以都叫昌浩『哥哥』,很仰慕他。 昌浩想起正月时与几个好久不见的孩子相聚的情形,嘴角不由得漾起笑容。 『啊……好。』 『我老婆也很想见你,一定要来哦。』 再见啦——成亲挥挥手,转身离去。昌浩目送着他的背影,突然张大了眼睛。 他突然察觉到过去从未想过的事,不禁感到一阵讶异。 喉咙又干又渴,血压骤降。 哥哥的孩子,最小的才两岁,是个女孩。由于老大、老二都是儿子,所以,她是大哥、大嫂期盼中的女儿。 正月去拜访时,哥哥很开心地迎接昌浩。大嫂个性强悍,但心地善良,昌浩知道成亲哥哥说归说,其实很爱大嫂。 昌浩在膝上握紧拳头,咕嘟咽下了口水。 不只大哥,二哥昌亲几年前也有了一个女儿。昌亲的妻子身体虚弱,几乎放弃了有孩子的希望,所以格外喜悦。 吉昌发现小儿子的脸色不对,担心地看着他说: 『怎么了?如果是身体还没复元,最好快点回家……』 昌浩慌忙摇摇头说:『不……不是的,只是在想一些事。』 『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吉昌停顿了一下,苦笑起来。『回家后,请爷爷告诉你详细的情形,最近你都没什么机会好好和他谈话吧?』 【注释】 4 参议大人是古代律令外的官职,与大臣、纳言共议国政,没有特别职掌,名额八名,所以亦称八座,或宰相。 第五章 向父亲告退后,昌浩又回去工作,继续没做完的事情。 『你父亲叫你早点回家,你还在摸什么?』 配合昌浩的视线高度而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不解地问。昌浩苍白着脸,点头回应她说:『我在抄下个月的历表,休息太久了,要赶快抄……』 再过几天就是下个月了。 昌浩思索着。 从三月开始,昌浩随成亲去出云国之后,就没有打杂的人了。虽然还有一个直丁,但是他负责历表和漏刻5,所以两人很难碰到面。 尽管并没有规定他只能做他那边的工作,可是,光做阴阳和天文的杂务也很忙碌,不可能全部交给一个人来做。所以昌浩一休假,杂务就会堆积如山。 『恐怕得去拜托使部的人……』 几经思索后,昌浩叹了长长一口气。 这回可说是长期出差,不必担心任何人的眼光,心情轻松多了。 他准备好纸张,在房间角落的矮桌旁坐下来,开始磨墨。 ——工作、工作…… 啊!昌浩停止呼吸。 他仿佛看到把前脚放在矮桌上,盯着他写字的白色的头,但是,一眨眼就消失了。 心跳加速。 全身僵硬得动不了的昌浩,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注视着白色纸张。 好痛……腹部穿孔的伤好痛;指甲扎入的伤疤好痛。 还有,彻底醒悟的心,声声惨叫着。 坐在矮桌旁盯着昌浩看的太阴,低声念道:『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呢……』她站了起来,又说:『还是听吉昌的话回家吧。抄写谁都会,可是你的伤只有你可以治愈啊!』 我说得没错吧?太阴双手扠腰,对着没有人的空气征求同意。可以感觉到,隐形的六合应和了她的话。 『看吧,六合也这么说,或者你根本不屑听我的话?』 太阴咄咄逼人,昌浩慌忙说不是那样。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必须做完这个工作……』 昌浩说得吞吞吐吐。这时,传来了趴跶趴跶的急促脚步声。 太阴警觉地转过头,看见眉毛倒竖的敏次正从柱子那边走来。 敏次停下脚步,盯着昌浩,表情严厉,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昌浩,我听说了。』 『咦?』 昌浩一头雾水地反问,敏次吊起眼角瞪着他。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昌浩焦虑起来。可是,该收拾的东西、准备资料和打扫,他都没偷懒,现在也正要开始抄写历表,今天或明天就会抄完,分发给各个省厅,应该没有问题。还是这样也太晚了?那是因为自己请假而耽误了,所以关于这一点,他毫无反驳的余地,如果因此被责骂,他也只能道歉。 昌浩猜了很多原因,但是全猜错了。 隔着矮桌站在昌浩面前的敏次,蹲下来配合昌浩的视线高度。 『你要陪成亲大人去西国吧?』 『咦?啊,是的,好像是这样……所以我要赶快抄完……』 『你还有空做这个啊?』 硬是打断昌浩说话的敏次,顺手把放在矮桌上的一叠纸也拿走了。 『出云在遥远的西国,这将是一趟漫长的旅程,你的气色却还这么糟,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说得好,昌浩无言以对。 敏次板着脸,继续对紧张的昌浩说: 『你现在该做的是不要逞强,把身体调理到最佳状况,不是吗?』 觉得敏次教训昌浩的态度太傲慢而狠狠瞪着他的太阴,眨了眨眼睛。 『哟——?』 敏次看不见太阴,所以没发现太阴正环抱双臂,从侧面仰头注视着自己。 他愤慨地责骂昌浩。没生气,只是责骂。 『不管做任何事,健康就是本钱。我自己之前也因流感而大为失态,所以感触特别深。与其爱逞强拖长时间,还不如先专注地做短期集中治疗。』 太阴用力点着头说:『说得好!』 敏次像呼应太阴似的,夸张地叹了口气。 『尤其是你,体弱多病,不久又要踏上漫长的旅程,你不觉得应该把这种谁都能做的抄写工作交给别人,好好调理身体吗?』 昌浩茫然地看着敏次,万万想不到敏次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是担心昌浩,虽然疾言厉色,但全是为了昌浩着想。 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不要才刚复元就到处跑! 生气的夕阳色眼睛,在脑里一闪即逝。 因为担心、因为总是比任何人就近看着昌浩,所以才生气。 它真的很担心、很担心老是不知节制、横冲直撞的昌浩。 昌浩眨着眼睛垂下头,握紧了摆在膝上的手。 『对……对不起……』 无力的声音似乎吓到了敏次。他用比刚才柔和几分的口吻说:『知道了就准备回家吧,我会帮你去跟上面说。大家都知道你要去西国的事,应该不会有问题。』 昌浩默默地点点头,看着在矮桌上咚咚把纸张弄整齐的敏次说: 『可是,总得把这个抄完……』 『啊,不用担心,我来抄。』 他想起敏次信中的笔迹,认真、有棱有角,跟自己的字不一样,很容易看。 敏次拿着纸,俐落地数着张数,眉头深锁。 『没办法,在你回来之前,就由我们分担杂务,所以你不必担心。』 他喘口气,又压低嗓门说:『我最讨厌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的人。』 『说得好,敏次,你这个死脑筋,说的话还真有道理。』 点头回应的是太阴,昌浩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敏次的嘴巴。 『你爱逞强,没有人会高兴,反而会让很多人为你伤心,有时还会给别人添麻烦。要做正确的判断,以后才不会后悔。』 『你说得是……』昌浩平静地点着头,低下头说:『对不起。』 『懂了就好。那么,别管这里的事了,你回去吧。』 『是。』 昌浩戒慎又紧张地回答,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时,昌浩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敏次。 『怎么了?』敏次发现他回过头来,开口问。 昌浩深深一鞠躬说:『谢谢你。』 敏次一脸惊讶。 获得许可后,昌浩匆匆离开皇宫,有气无力地走回家。 一路上,昌浩都没开口,好像在烦恼着什么,太阴也不好跟他说话。 六合像平常一样隐形,即使现身,也是话很少的人,帮不上什么忙。 太阴瞒着昌浩悄悄叹口气,心想:这种时候,如果是腾蛇会说什么呢? 她想起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模样。 她一直很怕腾蛇,如果没有其他人在,她根本不想靠近他。 与喜欢或讨厌的感觉无关,是本能的恐惧让身体自然缩了起来。 那应该不是腾蛇的错,但是,怕就是怕,只要被他金色的眼睛一瞪,身体就会无意识地往后退。 腾蛇大概也有自觉,不会随便靠近她。 曾几何时,那种关系逐渐改变了呢? 是从晴明成为他们的主人以后吗?不,不对,是更之后。 太阴看着昌浩表情阴沉的侧脸,眨了一下眼睛。 对了!在她感觉中,好像是最近的事。 从这孩子出生时开始。 『他改变了不少呢。』 她记得勾阵感叹地这么说过。 但是,那时候,太阴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敢接近腾蛇,所以她不知道腾蛇究竟改变了多少。 第一次见到小怪的模样时,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腾蛇?怎么可能!』 她不相信高傲的神将会以那种异形的模样出现,但是…… ——太阴,这家伙真的是红莲啊。 ——不要叫我『这家伙』。 回想起来,那是最后一次见到『腾蛇』那种模样。 扎在耳朵上的鬈发,没有风却摇晃着。大概是飘浮在半空中的关系,微弱的通天之力像风一样晃动着她的头发。 可能是这样的动静扫过眼角,昌浩终于转过头来说:『太阴,我……』 『怎么了?』 昌浩停下了脚步,太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一条戾桥附近了。 『我要去找一下车之辅,你跟六合先回去。』 这番意想不到的话让太阴瞪大了眼睛,六合也现身了。 昌浩又对他们说:『就在这附近,不用担心,有事我会叫你们。』 太阴看看已经近在眼前的安倍家大门,再看看一条戾桥。 昌浩说得没错,是很近。距离上应该不是问题,问题是晴明命令他们保护昌浩,他们不能违反命令。 昌浩似乎看出他们的心思,又接着说:『等一下我会去跟爷爷 说。而且,有车之辅在,如果我走不动了,会叫它载我回去,放心吧。』 不过,希望不会发生那种糗事。 昌浩这么说,苦笑起来。 太阴回头看着六合,这种事很难下判断,最好还是交给大人决定。 如果玄武在,可能会说这样把事情推给别人不好,但是,既然他不在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六合思考了一会,默默点点头。 『谢谢,我真的不会有事。』 昌浩松口气,往桥下走去。 太阴和六合看着昌浩下桥,沿着河岸走到车之辅旁边,两人才隐形回到安倍家。 在桥下看到他们离去的昌浩,确认他们进了安倍家之后,用力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裸露的土上,双手紧握着。一呼吸就全身颤抖,心跳加速,扑通扑通作响。 车之辅看到昌浩这个样子,担心地上下摇动车辕。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守护着他。 经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昌浩只是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车之辅悄悄挪动车身,看到西斜的太阳就快沉落了。 风愈来愈冷,车之辅小心不发出声响,偷看着个子娇小的主人的神情。 昌浩把额头贴在膝盖上,紧咬着嘴唇。无形的情感如狂风暴雨般翻搅着,就是在内心深处张牙舞爪的这分情感,纠缠着昌浩。 『……!』 那晚扎入指甲的手掌,几乎已经痊愈,感觉不到痛楚了。然而这一瞬间,他却还觉得隐隐作痛,淌下血来。 腹部伤口的疼痛已逐渐缓和,但是伤痕尚未消失。 而贯穿心头的伤,依然鲜血淋漓。 ——不要叫我怪物! 会无意识地搜寻,是因为彷徨不定。 不想放弃,不能放弃。 挣扎着寻求提示之外的其他选择。 不能同时选择两者,只能择其一。 而且,绝不能只选择其中之一。 ——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某天听到的声音在耳际缭绕。 昌浩惊愕地张开眼睛,内心充满了冲突与挣扎,颤抖地低声说着: 『我没有觉悟……』 但是—— 『不觉悟不行了。』 他有了这样的体会。 他体会到,就像自己不想失去某个东西一样,大家也都不愿有所失去。 不愿失去父母、兄弟、孩子、朋友、恋人。 昌浩紧闭双眼,眼底掠过许许多多的身影—— 疼爱自己的慈祥父母。 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彰子的脸,和从她脸颊滑落的泪珠。 久违了的大哥,好久不见、仰慕自己的侄子和侄女们。 在斥责之余,不忘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敏次。 还有,与这些人相关的所有生命。 不能犹豫、不能做错误的选择。再悲伤的答案,自己都要积极去面对。 他缓缓张开眼睛。 用力吸口气,再颤抖地吐出来,紧握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绝不能让黄泉大军爬出地面。 『要把尸鬼……』 所以,他非下定决心不可。 不让毫不知情的人们陷入苦海,才是最正确、最好的选择。 腾蛇的血是开启封印的锁钥,而腾蛇的灵魂被黄泉瘴气吞噬了,被吞噬的灵魂将转变成不同面貌的怪物。在那之前…… 要消灭他。 要消灭尸鬼;要亲手杀了灵魂被缚魂术五花大绑的腾蛇。 『要杀了……尸鬼……』 当他这么低声说着时,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闪着朦胧光芒的金箍。 昌浩倒抽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金色光辉闪烁,那是黄昏光线在水面上的反射。不知不觉中,太阳已西沉了。 『……』 他无言地仰望苍天,只见西边天际逐渐泛红。 昌浩太熟悉与那相似的颜色了。 真的很像,像极了那更柔和又带点悲戚的色彩。 他曾相信,那色彩会陪伴他左右,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离去。 黄昏的光线刺眼,昌浩抬起手遮挡,感到伤口一阵痛楚,直贯胸口。 听说自己脸上出现『失物之相』时,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 ——小心点,别弄丢了东西哦。 光芒太过耀眼,昌浩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 你曾那么叮咛过我,我却…… 但是,连你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吧? 『真的……很对不起……』 他缓缓举起遮着阳光的手,闭着眼睛面向天空,心情出奇地平静。 慢慢地,他张开了眼睛,注视着色彩逐渐改变的天空。 好几张脸如走马灯般浮现:都是很重要的人;都是不能让他们哭泣、悲伤的人。 他想起在雪中的伤痛告白。 纵使红莲回来了,内心的创伤也会比之前更严重吧? 身体的伤,总有一天会复元,疼痛也会消失。但是,内心的创伤不会痊愈,只会带来永远的疼痛和悲伤。 他不想有所失去;但是,若只会留下万劫不复的内心创伤,那么…… 『对不起了……』 心中仿佛开了一个大洞,用来填补那地方的东西已经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不断重复的一连串道歉,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 只有心地善良的式神车之辅,倾听着少年的低语。 【注释】 5 漏刻是古代的计时器。 第六章 看着夕阳缓缓沉入大地的贵船祭神,察觉山麓附近有妖气出现。 『来了啊……』 那不是一般妖怪,是已经臣服于人类的车妖。 而它的主子,在祂眼中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一颗不成熟的心,会做怎样的选择呢? 他会只顾着达成自己的愿望吗? 或是,抛开肩上的沉重负担,蜷缩起来呢? 五十多年前的事,应该深深烙印在安倍晴明的脑海里吧?恐怕想忘也忘不了。 没能保护女巫,对晴明造成很大的伤害。这样下去,那颗心很可能被黑暗禁锢,所以,高淤神以绝不涉入为前提,默默关注着事情的发展。 人类太脆弱,脆弱到可能因为芝麻绿豆般的小事而崩溃,一蹶不振,在痛苦中挣扎,最后干脆放弃。 有些人甚至会用阴暗混浊的眼神来看世间,不抱任何希望,沦为只会呼吸、不算活着的一种存在。 在夜幕逐渐低垂中,数着时间等待对方到来的高龗神,听到踩过枯叶的声响,头便转向了那个方向。 『……』 看到那张脸庞时,高淤神内心不禁发出感叹。 昌浩直视着高淤神,走向祂盘坐的岩石,双眸似水面般平静。 双方视线交会,高淤神眯起眼睛问:『你已经做了决定?』 『是的。』 昌浩闭一下眼睛,深呼吸后,尽可能压抑着颤抖说:『请借给我力量。』 『什么力量?』 高淤立刻反问。昌浩的喉咙瞬间冻结。但是他很快又扭曲着表情,硬挤出声音说: 『请借给我那个白色火焰……那个弒神的力量。』 高淤神微微扬起了唇角。 风向变了。 一直坐在昌浩房间里的彰子,拉开了木门,仰望夜空。 夕阳西沉已经好些时候了,随着时间流逝,天刚黑时看得到的星星,都被云层遮蔽了。风渐渐变得沉重,飘散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亥时应该快过一半了。 二月就快结束了。虽然白天变得暖和,但晚上还是会冷。 一下雨,气温还可能骤降。 昌浩穿的衣服不够厚,这么晚了,以他那身装扮还在外面走动,说不定会感冒。他的体力还没完全复元,让彰子好担心。 一声叹息后,她依稀听见车轮声,那是一般人听不见的声音。 『是车之辅。』 那么,是昌浩回来了? 彰子松口气,站了起来。 目送车之辅回去桥下后,昌浩钻进了家门。 太阴气势汹汹地挡在木拉门前。 『你骗了我!』 说什么要去车之辅那边想事情,结果一声不响就乘着车之辅去了某个地方。 被骂的昌浩不知所措地搔着头。 『啊……呃……对不起。』 『不要乱跑嘛!这样会害我们被晴明骂耶!』 《……太阴,够了,别再说了。》 隐形的六合这么劝阻,太阴把矛头转向了他说: 『我是相信昌浩,才丢下他先回来啊!』 《是我们违反了晴明的命令,我们也有错。》 六合现身,黄褐色的眼睛看着昌浩说:『仅此一次。』 太阴似乎还没念够,但是六合以眼神制止了她。 这时,彰子快步走过来说:『昌浩,回来了啊?』 『嗯,我回来了。』昌浩笑着回答,眼睛半垂。『我晚回来时,就不用等我了。』 『我知道,可是,晴明大人和吉昌叔叔说你要去出云……』 昌浩眨了眨眼睛。彰子表情阴郁,双手托着脸颊说: 『出云好远,至少要一个月才会到吧?昌浩,你还没痊愈呢。』 除此之外,还有令她挂心的事。 那就是不见踪影的小怪。 这些日子以来,昌浩都显得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眼神悲伤,好像忍受着什么痛楚似的,总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吉昌叔叔说三月就要出发,时间不多了。所以他跟露树阿姨商量,最好从明天开始就不要让你出仕,让你好好调养身体。』 这是出公差,应该会获准。 彰子不清楚阴阳寮的工作,但是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知道杂务由使部和阴阳生们分摊。一个人做稍嫌吃力的杂务,几个人分工合作就没那么费力了。 『这样啊……麻烦他们了。』昌浩叹口气,又看着彰子说:『谢谢你等我回来,我现在要去找爷爷对决,所以你先去睡吧。』 『对决?』 彰子不由得反问,昌浩轻轻点头说:『对,他没征求我的同意就指派我去出云,所以我要去跟他理论。他每次都是这样,先决定了才告诉我。』 昌浩逗趣的口吻,惹得彰子也笑了起来。 情绪一直很低落的昌浩,很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所以彰子反而因此有些不安,怕他是刻意装出来的。 『晚安。快下雨了,小心不要感冒了。』 看彰子一脸担心的样子,昌浩拍拍她的肩膀,接着转身离去。 在矮桌前盯着历表看的晴明,发现走廊上有人。 没多久便响起唤他的声音:『爷爷,我可以进来吗?』 『嗯。』 看到规规矩矩地获得许可后才进来的昌浩,晴明微微张大了眼睛。 昌浩一脸平静。 从带伤去贵船那一晚起,便充满眼中的某种苦涩、沉重的负担,已经消失了。 在十四岁小孙子眼中闪烁的,变成了带着觉悟的光芒。 晴明背对灯台的朦胧光线,面向孙子,等昌浩坐下来才不慌不忙地说: 『后天就是下个月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心想:依照历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 看到昌浩不解的眼神,旷世大阴阳师的眼角泛起严厉的神色。 『五十多年前,黄泉之门差点被撬开,就是在月份交替的第一天。』 『那是……』 『那天夜晚,天照大御神和月读尊6等神明的加护,将从地上消失。』 昌浩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晴明把桌上的历表递给他看。 『瘴穴随时可以穿凿,但是,在天津神的加护下,很难破解封印。』 所以那时候,智铺宫司选择了月亮消失时间最长的冬天。 失去了女巫这个守护者,道反大神的封印力量变弱了许多,以守护妖的力量也很难守得住了。通往圣域的道路是隐藏的,但是迟早会被宗主找到。 实际上,从晴明的占卜中,便隐约可见到事情的结果。 『没有时间了,明天的黄昏就是时限,太阳一下山,他们就会出动。』 『那么……』 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晴明露出无力的笑容说: 『我怕我能力有限,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行吗?』 昌浩微微睁大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又低着头说:『……高淤神要我做选择。』 选择所有人类?还是选择犯了错的神将? 经过再三烦恼、痛苦的折磨,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我要消灭尸鬼……连同那个依附体一起消灭。』 紧握的拳头苍白得毫无血色。 听到昌浩的决定,晴明只说:『这样啊……』默默点了点头。 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苦痛呢。这个孙子,从红莲落入宗主手中后,就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昌浩一个深呼吸,毅然抬起头说:『我向高淤神借了弒神的白色火焰,祂说……那股力量可以杀了神……杀了神将。』 那是神的火焰。 在很久很久以前,开天辟地没多久时,有个神明想杀了神。那个神明因为犯了天条,被父神亲手以十拳剑7斩杀了。 那个神名叫『轲遇突智』。 高龗神答应昌浩的要求,举起了右手。 掌心燃起白色火焰。 火焰浮动飘摇,时而绽放银白色光辉,展现出庄严的力量。 插图p088 昌浩咕嘟吞了口口水,耳中传入庄严而清澈的声音: 『这是弒神之神——轲遇突智的火焰。』 『轲遇突智……神……』 昌浩下意识地复诵,高淤神点点头说: 『是的,这是我高淤从天庭下来人界时,父神交给我的。』 父神说天庭不需要这种东西,要我以抑制火焰的水的力量,封住这把剑。 『这是没有形体的火焰,可以烧毁神的魂魄……是神的力量,以人类之身无法控制。』 『那……』 昌浩不由得叫出声来,贵船的祭神单手一挥制止他,继续庄严地说: 『但是,我可以感受到你的觉悟和决心,所以我会把这股火焰的力量借给你。』 飘扬摇曳的火焰,突然绽放出银白 色的闪光。 昌浩举起手来遮住眼睛,视野顿时一片亮白。 他感觉到某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冰冷,缠住了自己的身体。随着呼吸,白色冰霜流入了体内。 不久后,光芒消失,那股冰冷的神气也消失了。 昌浩茫然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不觉得冷,身体却在颤抖。某种冻结的东西在胸口燃烧起来,飘摇晃动着。 他不发一语,抬起头来,视线正好与高淤神交会。 高龗神全身笼罩在庄严、清澄的神气中,超然地说: 『弒神的火焰寄宿在你体内,那东西需要依附体,否则无法展现。』 那是人力做不到的部分。 『作战时,你要拿着武器,让轲遇突智的力量依附在那上面。』 但是,那个武器也不能是一般武器,必须本身就具有通天能力,否则无法发挥轲遇突智火焰的真正力量。 高淤神双手环抱胸前,冷笑着说: 『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中,有个绝佳人选,去向他借吧。』 『绝佳人选……?』 看到昌浩不解的样子,高龗神冷冷地说:『十二神将中的火将朱雀,背负着弒杀神将的使命,是唯一被允许可以杀神的人。』 昌浩想起朱雀,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 『十二神将中有两个火将,一个是腾蛇,他的火是地狱的业火,会烧光天地万物。』 听到腾蛇的名字,昌浩的脸顿时没了血色。 高淤神也注意到了,但是祂不在意地继续说: 『另一个是朱雀,他的火是净化之火。』 据说,他的火可以净化任何罪行。 『十二神将自诞生以来,已经度过漫长岁月,从未听说朱雀挥舞过那把刀,但是,他的确拥有「弒神」的力量。之前或许都没有那样的必要,不过事到如今,不想那么做都不行了。』 『弒杀神将……』 昌浩这么喃喃自语,脑中浮现在天一身旁沉稳笑着的朱雀身影。 对了,朱雀怎么样了?是不是陪在天一身旁呢? 昌浩咬咬嘴唇。 听说天一待在异界。她用『移身法术』承接了自己的伤,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轻碰腹部,还没痊愈的伤口便疼痛起来。 昌浩握紧拳头,闭上了眼睛。 不要死啊,我再也无法承受失去任何人了。 寄宿在身体深处的神之火焰,仿佛从体内压迫着昌浩,一波又一波的脉动不停从胸口深处传递开来。 高淤神可能也看出来了,祂眯起眼睛说:『事情结束后,轲遇突智的火焰就会自然消失。现在你会觉得不舒服,只好忍耐了。』 昌浩默默点点头。 努力调整呼吸后,他诚挚地低头一鞠躬说:『谢谢。』 正要转身离去时,高淤神又叫住了他:『等等!』 昌浩转过身来,在神明的注视下呆呆站着。那双深邃、冷漠又沉稳的眼睛,仿佛快把他吸了进去。 『人之子啊,』高淤神释放出来的言灵划破了夜晚的黑暗,『看在你有这种决心的份上,我给你另一个选择……』 最后那一句话回荡在耳际。 另一个选择就是…… 『……』 昌浩微微垂下视线。 晴明讶异地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昌浩,正要开口时,昌浩先回看他说: 『爷爷,朱雀怎么样了?』 晴明的眉毛动了一下,他也没亲眼见到朱雀和天一的模样。 『听说他在异界陪着天一,等她痊愈。』 这样啊,昌浩喃喃说着,露出强忍悲痛的神情。想说的话堆在喉头,但是,怎么样都拼不成一句,就那样消失了。 凝重的沉默流逝着。 灯台的火苗吱吱作响地摇曳着,两人的影子歪歪斜斜地落在黑暗中。 隔了一会儿,昌浩冒出一句话:『这场雨……』 晴明知道孙子要说什么,将视线转向窗户。 从窗户微开的缝隙,可以看到乌云低垂的天空开始下起雨来。 晴明注视着窗外,对昌浩说:『明天早上……黎明前,我会叫太阴送你去。』 乘坐风将太阴的风,最迟傍晚前可以到达出云。 『她的风很猛,要小心点。』 晴明也有过经验,那是在他刚与十二神将缔结主从契约时。太阴强而有力的龙卷风转得他头晕目眩,从此以后,除非不得已,否则他都是乘白虎的风。 但是,白虎的风虽稳,速度却没太阴快,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 『我会派太阴、玄武、六合和勾阵跟着你,其中……勾阵拥有仅次于腾蛇的通天力量,应该可以帮上大忙。』 昌浩默默地点点头,然后他用真挚的表情看着晴明的侧脸说: 『爷爷,我要拜托您一件事。』 听到昌浩出奇僵硬的声音,晴明将目光转向了他。 当视线与挺直背注视着自己的小孙子交会时,昌浩眨也不眨一下眼睛说: 『如果……』 昌浩说出口的话,令晴明眼神冻结。 昌浩为了好好休息、准备隔天出发而匆匆告退后,隐形的勾阵便现身了。 晴明无力地垂着头,延伸出来的影子,在灯台的火焰中歪斜地摇曳着。 勾阵望着紧闭的木拉门说: 『晴明,那小子的确是你孙子,腾蛇说得一点都没错。』 晴明的背颤抖了一下,勾阵假装没看见,又说: 『我并不想放弃腾蛇,但是,既然你们心意已决,我也不能反对。』 尽管她曾撂下话说:『被抢走,就再抢回来。』 十多年前,腾蛇变了。以前像出鞘的刀般一触即伤的冷漠,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常见的笑容。 当腾蛇指着连走路都还走不稳的婴儿说,这就是晴明唯一的接班人时,勾阵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对他们十二神将而言,人类的生命就如眨眼般短暂。但是,这个生命短暂而脆弱的人类小孩,却做到了谁也做不到的事。 她的脑海中浮现火将腾蛇的身影。腾蛇拥有十二神将中最强劲的地狱业火,是唯一通天力量凌驾勾阵,会让她逃之夭夭的对手。 勾阵沉默了一会后,叹口气说:『我去向朱雀借刀,昌浩需要那把刀吧?』 晴明沉默地点点头。 勾阵眼睛微眯,瞬间消失了踪影。 雨淅沥淅沥下着。 黎明时分应该会停吧。 晴明站起来,拉开木门,从门缝钻出外廊。 远远望去是一片黑暗,当眼睛逐渐适应后,才看到从云间滴落的雨珠。 雨打在庭院中茂密的草地、树叶上,滑落地面。 『……孙子啊……』 只有那家伙才是你孙子——说得斩钉截铁的高八度声音,在耳际一闪即逝。 晴明布满皱纹的眼睛,闪烁着悲戚的光亮。 他从来没有如此期盼过妻子可以陪在他身旁——就是那个已经去世几十年,用温暖的心包容过他的女人。 只要她默默陪在身旁,他就可以承受得了这一切。 『是啊,他说得没错……』 嘶哑的喃喃自语,被卷入雨声中消失了。 ——异界。 在黑暗中,朱雀闭着眼睛,将天一拥在怀里。 究竟过了多少日子,已经无从算起了。 将昌浩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天一,没有醒来过,只维持着微弱的呼吸。 呼吸一停止,她的身躯就会化为光芒围绕的粒子,逐渐消失。最后,当粒子的残渣都融入黑暗的瞬间,全新的神将就诞生了。 以前累积起来的一切,通通不复存在,拥有崭新的纯白灵魂。 ——我不会再让你为我悲伤…… 他相信天一最后说的这句话。 他咬着嘴唇,更用力地抱住天一。 『天贵……天乙贵人……你要好起来……』 他呼唤着神将天一的另一个名字,由衷地祈祷着。 不要死。 不要从我怀中溜走,只留下你的心。 他永远忘不了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和悲哀。 『你醒醒啊……!』 那是类似祈祷的心念。 看到朱雀那个样子,勾阵有点犹豫该不该叫他。 那悲痛的背影,不让任何人接近。但是,勾阵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 插图p099 『朱雀……』 听到有人叫他,朱雀的背影有了轻微的反应,但是,仅止于这样。 勾阵原本就不期望他会回应,又径自往前一步。 『我来传达晴明的命令。』 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用平板的僵硬声音回应︰『晴明说什么?』 『昌浩从贵船祭神那里借来了弒神的火焰。』 朱雀惊 讶得瞠目结舌,他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人类的身体无法控制那个火焰,需要依附体。』 『……这样啊。』 朱雀抬起头,垂下眼睛。 『下定决心了?』 他右手一伸,手掌翻动,手中便出现一道与他眼睛相似的亮丽光彩,化成一把又长又大的大刀。 静止在半空中的大刀,再度绽放燐光。光亮逐渐凝缩,不久后,变成了不到三尺长的剑。 『这就是火焰之刃?』 勾阵喃喃说着,从背对着她的朱雀手中接过剑。 朱雀一次也没回头看勾阵,又低下了头。 『我一直以为烧死腾蛇是我的任务。』 腾蛇犯了两次天条,但是,不管第一次或第二次,晴明都不准他杀死腾蛇。 所以青龙气愤地说,如果朱雀不杀腾蛇,他就自己动手。差点置主人于死地的腾蛇,彻底把青龙惹毛了。 腾蛇跟青龙原本就处不来,但是,彼此不相互干涉时还好,直到腾蛇犯下天条后,两人就陷入了决定性的对立。 青龙向来中规中矩,不承认触犯天条的人属于神族。个性固执,不知变通,谁也应付不了他。 相反地,腾蛇不喜欢干涉他人,总是躲在孤独中,从不表露真正的心意。 『我谁也不讨厌。』 朱雀喃喃自语般说着。勾阵眨眨眼睛,微微一笑说︰『这样啊。』 『即使是任务,要我下手,心情还是会很沉重。』 但是,我并不会因此逃避任务。如果逃避,天一可能会责备我,或是什么也不说,用泪汪汪的深邃双眼默默注视着我。 勾阵专注地倾听朱雀说的话,瞥一眼手上的剑,剑身绽放着火焰的波动。 『我收下了。』 感觉到背后的气息消失后,朱雀又垂下了视线。 他最心爱的恋人正紧闭着眼睛,失去血色的肌肤像白纸般苍白。 看得出来,她的生气正一点一点流失,但是,她仍然全力奋战着。 为了不违背她与朱雀之间的约定。 『腾蛇啊……』 你体内不是也有绝不能违背的部分吗?莫非你的灵魂已被吞噬,再也感觉不到那部分了? 三度触犯天条……恐怕腾蛇本身比任何人都不能原谅自己吧? 而且,也不想被原谅吧。 紧闭的眼中,浮现修长的身影和白色小怪的身影。 朱雀默默叹息。 对了,腾蛇为什么决定以那样的姿态现身呢?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注释】 6 天照大御神是太阳神,月读尊是月神。 7 十拳剑相传是日本创世神的剑,以剑身为十个拳头的长度命名。 第七章 雨淅沥淅沥下着。 雨声让人想起某年的秋天。 雨声比刚醒来时减弱了几分。 走到外廊仰望天空,可以看见云层从北侧天际逐渐淡去,雨就快停了。 或许,这是掌管雨水的龙神高龗神送的临别礼物吧?昌浩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嵌入肉里的指甲痕几乎都消失了,然而,却唤醒了他当时的悲伤和疼痛。昌浩悄悄握紧拳头,压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向厨房。母亲露树正在准备早餐,忙得团团转。 看到儿子站在门口,露树转身对他说︰『早啊,昌浩。』 『早安。』面对笑容满面的母亲,昌浩笑着回答,又看着她的手说︰『母亲,您在做什么?』 『捏饭团啊,你父亲突然说你一大早就要出门了。』 『嗯,是啊。』 『早餐也做好了,可是你没时间吃吧?』 『好像没有。』 『看吧,』露树指着饭团说︰『所以带这个上路吧,可以边走边吃,虽然有些没规矩。』 『嗯……谢谢您,母亲。』 他点点头,稍微退后几步,以免妨碍母亲工作,然后注视着忙个不停的母亲背影。 曾几何时,母亲变得这么娇小了呢? 以前当他这么说时,有人反驳他说︰ 『不对,是你长大了,所以觉得母亲变娇小了。』 『果然是……』 他用没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离开厨房,往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还不到出仕时间的吉昌,正坐在矮桌前翻着书。 『早安。』 『早,你还不急着出门吗?』 『我马上要出门了,尽量不让人发现。』 吉昌回头看着这么回应的昌浩,淡淡地苦笑着说︰ 『你的个性真像你爷爷,都喜欢默默地到处奔波,不让人看到。』 昌浩皱起眉头说︰『是吗?』 『这么没自觉的部分也很像。』 昌浩面有难色地笑笑,眼中蕴藏的深邃情感波荡着。 『有那么像吗?』 『是啊,太像了,像得叫我羡慕。』 开心笑着的吉昌,跟晴明不太像,但也不像若菜。听说是像连吉昌自己都不太记得的父方祖父,也就是昌浩的曾祖父。不过,被人家说长得像见都没见过的人,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母亲说早餐做好了哦。』 『知道了,我马上去。』 昌浩看着父亲收拾书籍的背影,眯起了眼睛,然后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后,他换好衣服,拿了几张符咒放在怀里。把头发松开,用手梳一梳,再重新整齐地绑在颈后。 他环视角落堆满了书、一片杂乱的房间,想起小怪常俐落地收拾散落一地的书籍、卷轴——这时候,小怪会用难以忍受的口吻,叹着气说︰ 『你真的很不会收拾东西耶!』 昌浩甩甩头,走出房间,关好木拉门,心想差不多该走了。 走到一半,看到蹲在外廊上的身影,他赶紧停下脚步。 仰望着阴雨天空的彰子,看到昌浩,露出甜美的笑容说︰ 『早安,昌浩。』 『早安。』 他一走近,彰子就偏着头说︰ 『刚才我去叫你,没想到你已经起床了,吓我一跳。』 『黎明的时间愈来愈早了,我却天还没亮就醒了……』 淅沥淅沥的雨声,打搅了昌浩的睡眠。 他做了梦。醒来前做的梦,既温暖又祥和;是那种让人会想一直、一直做下去,非常、非常凄美的梦。 因为舍不得那个梦,他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听着不曾停歇的雨声。 『你去出云要多久才会回来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昌浩眨眨眼,偏着头说︰ 『快的话……差不多三个月吧。』 『六月回得来吗?』 『赶一下的话应该可以,不过,为什么……』 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从五月底到六月上旬,正是贵船的萤火虫季节。 看着凝视自己的彰子,昌浩百感交集地回答她说︰『我答应过你的。』 彰子点点头,昌浩淡淡一笑,回应她说︰ 『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来……想办法回来。』 听到这句话,彰子才露出安心的表情,但是很快又消失了。 『昌浩……』她欲言又止,低下头,双手交错紧握。『小怪会回来吗?』 昌浩的眼眸冻结了,彰子看到他这个样子,表情僵硬起来。 好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却都无法畅所欲言,她拼命挤出话来。 『它会回来吧?它答应过我,会教我那些我不懂的事。还有,这个国家是怎么形成的,它也还没说完呢。』 昌浩知道,其实彰子最想问的是其他的事—— 小怪怎么了?它去哪了? 为什么从昌浩受了重伤被抬回来的那天起,它就不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昌浩什么都不说呢? 她很想知道,也很想问,但是仍然拼命忍住了。 雨快停了。 风吹云散,接着就会阳光普照,他必须在那之前出发。 他无法回答彰子的问题,只能取下随身挂在脖子上的香包,放在她手上说︰ 『我怕弄丢了,你帮我保管。』 他不想把东西遗失在遥远的国度,也不想再失去心爱的东西了。 『即使我不在,这个香包也一定能保护你。』 彰子眨眨眼睛,不解地说︰『可是我也有一样的香包啊,应该你带着才对……』 『彰子,我希望你拿着。』 被昌浩满脸严肃地这么一说,彰子看看香包,又看看昌浩,点了点头。 『那在你回来之前,我先帮你保管,你要注意身体。』 『嗯。』 《差不多该走了。》 突然,昌浩感应到耳边有『声音』——是玄武。他说完后,气息便渐渐远去。 『昌浩……』 他凝视着还要说下去的彰子。 第一次见面是一年前的春天,两人的个子都比现在矮,旁边跟着小怪。之后发生了许多事,在命运的捉弄下,她克服了所有困难,来到这里。 但是,在右手上留下了扭狞歪斜的丑陋伤疤。 昌浩发过誓,会一辈子保护她。不管现在或将来,这样的心都不会改变。 他像畏光似的眯起眼睛,伸出手,突然将彰子拥入怀中。 他感觉到彰子屏住了气息。 他将彰子搂得更紧,脸埋入彰子的肩头。 他的心不会变,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都不会变。 插图p109 就这样拥抱了好一会,昌浩咬着微张的嘴唇,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我走了——』 他不再看彰子的脸,转身离去。 茫然目送着昌浩离去的彰子,视线滑落到他交给自己的香包上。用皮绳穿起来的香包,是彰子很久以前送给他的。 昌浩是去出云工作,就只是这样。 她却觉得内心很不安,为什么呢? 『……』 彰子双手握紧香包,闭上了眼睛。 雨刚停,晴明和神将们在门前等着昌浩。 晴明看到孙子,微微瞪大眼睛说︰『你有黑色的衣服啊?』 昌浩穿着黑色狩衣和狩袴,两手戴着手套,和夜巡时的装扮一样,没有其他行李。 时间还很早,所以除了他们,不见其他人影。 昌浩想起戾桥下的车之辅,拜托晴明说︰『爷爷,式神车之辅就拜托您了。』 晴明无言地点点头,将手伸入了怀中。 『拿去。』 他从怀中拿出来的是用蓝色珠子串起来的念珠,穿插了四个暗绿色勾玉。 『爷爷还有事情要办,晚点才能去,但是……』 昌浩看看接过来的念珠,又抬起头来,默默看着祖父。 『我一定会赶去,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所以,你要撑到那时候。 晴明用沉重的口吻说完,淡淡一笑。 『不过,有勾阵他们在,应该不用担心吧。』 『当然啦。』插入祖孙之间的太阴,挺起胸膛说︰『你们把十二神将当成什么了?我们怎么会输呢。』 太阴说得自信满满,回头仰望西方天空。 突然,在她周遭刮起强烈的疾风,形成漩涡。 『走啦!』 神将们和昌浩都被卷入了漩涡中。 晴明不由得举手遮挡,用另一只手压住差点飞掉的乌纱帽,身体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幸亏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臂膀,他才没倒下去。 狂野粗暴的疾风突然停止,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袖子也静止了。 已不见昌浩他们的踪影,晴 明叹口气,转过身去。 站在他后面的是身材修长的神将,蓝色长发扎在颈后,肩上披着长长的布,被残风吹起又缓缓飘落下来。 『宵蓝。』 那是一直未现身的青龙。 青龙瞪着西方天空,对讶异地张大眼睛的晴明说︰『他们走了?』 晴明望向跟青龙同样的方向,眼神中带着忧愁和恐惧。 『是啊……』 **** 答。 响起水滴落的声音。 嵬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转动眼珠子观察四周。 一阵寒颤掠过全身。 漆黑的羽翼湿淋淋的,感觉更是寒冷。 嵬慢慢抬起头,看到幼小的公主躺在自己身旁。 『公……』 『闭嘴。』左边乌鸦张大嘴说︰『想保住那个女孩的性命,就不要开口。』 嵬低声鸣叫。 现在的自己没有力气作战,只能乖乖听话。 它懊恼地咬牙撑起身子,看着风音。左边的头已经在它身上生了根,恐怕得砍断才行,但是,它自己做不到。 突然,嵬惊觉不只自己全身湿透,风音也是一样。而且,这里异常寒冷。圣域里应该没有这么幽暗寒冷、四周都是岩石的地方。 它环视周遭,没看到千引盘石。那个依附在榎岦斋骸骨里的智铺宫司,把他们带到了哪里? 左边乌鸦感觉到嵬的疑惑,吃吃笑了起来。 『想知道吗?道反的守护妖。』乌鸦用应该已死的榎岦斋的声音,极尽嘲讽地说︰『就算知道了,你也不能怎么样。不过我倒很想看看你感叹自己无能的愚蠢模样。』 嵬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声:『可恶!』 要不是智铺怂恿岦斋把女巫从圣域带出来,封印的力量就不会减弱,黄泉的瘴气也喷不会出地面。 这都要怪被煽动的岦斋让人有机可乘。 嵬想起了他胸部被剜刨的伤口,但是,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吧?如果不被智铺的甜言蜜语煽动,就不会沦落到那种下场。 视野的一角捕捉到有东西在动,嵬偏过头看。 两个脸色惨白、面无表情的男人,踉踉跄跄地靠了过来。 他们停在风音前面,其中一个人蹲下来,伸手抱起了风音。她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无力下垂的手,随着男人前进的脚步摇晃着。 另一个男人抓起嵬往回走,嵬观察着周遭环境。 空气沉重而潮湿,没有阳光照射,沉淀凝结。 这是哪里呢?道反女巫怎么样了? 嵬知道她还活着,因为身为守护妖,要是女巫发生不测,它会清楚感觉到。它瞪着走在前面的男人的背影,再看看男人怀里的风音。这个女巫的女儿,还没有继承女巫的力量,所以,女巫还不会有事。 无论如何,它必须储备力量,跟风音一起逃出去,想办法把这个地方告知蜥蜴等同伴,让它们救出女巫,回到圣域。 左边乌鸦似乎能透视嵬的心思,张开嘴说︰ 『没用的,道反的守护妖,女巫不会回去了。』 嵬用漆黑眼睛狠狠瞪了它一眼,它又接着说︰ 『我大可杀了女巫,可是,岦斋一再求我不要杀了她。』 尽管失去性命、成了根之国的一员,残存在骸骨里的执迷,还是不让他杀了心爱的女巫。 『人类真是愚昧……没办法,我决定在开放黄泉之路后,找来岦斋的灵魂,把女巫还给他。』 『你……!』 嵬忍不住叫喊起来,左边乌鸦用残忍的眼光看着它。 移送他们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嵬屏住了呼吸,因为看不到岩壁了,外界陌生的风徐徐吹来,拂过嵬的翅膀。 嵬往后看,拼命转动脖子,注视着刚才走过的路。 那是位于连绵相叠的山谷深处,被苍郁茂密的树木环绕着,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的一条隧道。绵延的隧道尽头,应该有封闭了通往圣域之路的千引盘石。 感觉不到黄泉瘴气,难地道上的瘴气都被净化了?是被安倍晴明净化了吗?同伴们都到哪去了? 啪的一声,嵬听到踩过树枝的声音,往那个方向望去。 一个穿着类似法衣的人影,正走向被男人放在枯叶上的风音。裹在他身上的黑布连眼睛都盖住了,嵬看不出来是谁。 但是,本能告诉它,那家伙很危险,不能让他接近风音。 嵬张开翅膀,大声鸣叫,全力挣扎,企图摆脱男人抓着自己的手。那个抓着嵬的男人,手被爪子抓出了好几道伤痕。 嵬惊讶地看着那些被自己抓破的伤痕,不但皮开肉绽,还深可见骨,却没有血流出来。 嵬抬头看男人。 脸色惨白的男人眼眸混浊、没有焦点,更令人不解的是,连活人应有的呼吸都没有。 『死人……?』 『是傀儡。』 混杂着嘲笑的声音敲击着嵬的耳朵,同时,嵬的身体也被抛到了风音身旁。 嵬哀叫一声,但还是拼命挺起头来。 『睡饱了吧?道反的守护妖,冰床睡起来的感觉怎么样?』 『冰……床?』 嵬茫然反问,裹着法衣的男人掀开掩着脸的布。 那张脸像骷髅般,两颊干瘪瘦削,只有眼珠子在凹陷的眼窝中闪闪发亮。 露出袖子的手骨瘦如柴,只剩外皮,脸色如蜡。 但是,那张完全变了样的脸,无疑地就是榎岦斋的脸。 岦斋对着屏息凝气的嵬狰狞一笑。 『岦斋,你……!』 以岦斋模样出现的老人,凶暴地打断嵬的叫嚷,低头看着幼小的风音,伸出手来。 风音的眼皮微微颤动,在惊愕的嵬面前,缓缓张开了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 她用双肘撑起身体,视线不停地到处搜寻。 『母……母亲呢……?』 公主!嵬试着叫她,但是声音却卡在喉咙出不来,为什么呢? 左边乌鸦露出冷笑,看着惊愕的嵬。嵬拼命想挤出声音,然而喉咙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低鸣声。 嵬边低鸣着边靠近风音,心中拼命叫着公主、公主。 风音讶异地看着突然靠近她的双头乌鸦,眨了眨眼睛。 『那东西叫嵬。』 岦斋记得道反女巫是这么叫它,所以,用嘶哑的声音告诉风音。 风音用仍惺忪朦胧的眼睛看着岦斋,虚弱地低喃着︰『嵬……?』 然后,又看着样貌可怕的岦斋,问︰『母亲在哪?』 『你母亲不在了……她被杀了,你都不记得了吧?好可怜。』 风音睁大眼睛看着他。岦斋单脚蹲下,吃吃笑着说︰ 『你现在是孤独一个人了,跟我来,去我的神社吧。』 『你是谁?』 岦斋回答她充满不安的疑问︰ 『人们称我为宗主。』 **** 风音一次也不曾醒来,就这样过了十多天。 她躺在岩室里,完全没有张开眼睛的迹象。 嵬一直等着她醒来。它左边的头已经被神将的银枪砍断了,所以,它又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公主……』 嵬后来才知道,它和风音被智铺封在冰柱里,沉睡了三十多年。 十五年前被放出来时,风音已经失去了在那之前的记忆。只有最后拼命寻找母亲的伤痛,深深烙印在她心中;至于自己的事、陪在身旁的乌鸦,她都记不得了。 也可能是智铺宗主施了什么法术,让她变成那样。 失去说话能力的嵬,只能默默陪伴在她身旁。 一直守护着她。 看着她被智铺的话误导,选择了错误的道路,相信榎岦斋是父亲,将安倍晴明当成敌人般仇恨,咬紧牙关忍受孤寂…… 嵬只能看着这样的她。 这样下去,风音恐怕会在宗主的欺骗下,不断消耗掉自己的生命。 ——那孩子……风音……就交给你了…… 五十多年前,嵬没能守住女巫托付给它的幼小公主。 在冻结的冰床停止成长的她,这十五年来成长了,但是,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在醒来后的第五年,宗主第一次指派了任务给风音。 ——去杀了晴明的接班人。 想起当时的情景,嵬沮丧地摇了摇头。 道反女巫的使命是保护人类远离根之国的魔爪,智铺却派她的女儿去杀害人类。 风音受命后,跟嵬一起去了京城。大家都以为风音放出来的妖怪,已经杀了晴明的接班人。 但是,幸亏要杀害的对象安倍昌浩是在晴明的守护下成长,所以风音没有铸成杀人大错。 她从懂事前开始,就是个连虫子都不敢杀的善良女孩。会怨恨腾蛇和腾蛇的主子安倍 晴明,是因为宗主欺骗她,说榎岦斋是她的父亲,激起了她的憎恨。 嵬抬头看着上方的岩石。 今晚应该是新月,宗主既然得到了粉碎封印的锁钥,很可能在今天动手。无论如何,它都得带着风音逃离这里。 『……』 嵬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惊讶地看着风音,她的眼皮微微抖动着。 就在嵬屏气凝神中,风音缓缓张开了眼睛,视线慢慢地四处游移,看到黑暗中的乌鸦时,她张开了惨白的嘴唇︰ 『……嵬……』 用从小到大都不变的声调,呼唤着乌鸦的名字。 第八章 安倍晴明让昌浩先走,是因为他无法长时间使用离魂术。 来请求他协助的大蜈蚣,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出云,去阻止宗主的野心了。 关在房间里的晴明,准备了几十张纸,用小刀裁成每张边长三寸多的正方形,在中间画起了图腾。 青龙靠着柱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晴明的动作。 就这样写了好一会,差不多写完一半时,晴明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五十多年前,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大约五丈长的巨大蜥蜴,这只大蜥蜴对直直站着、说不出话来的晴明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服侍道反女巫的守护妖。 在那之前,晴明对神的存在或隐藏在神话中的传承,都没什么兴趣。所以,直到异形出现,才听说在神治时代被封闭的黄泉路。 他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手,以前丰润有弹性的肌肤,经过漫长岁月,已经布满了皱纹。同样地,拥有的力量也衰退了。 韶光荏苒,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又来请求他的协助了。 但是,送走昌浩后,他饱受深深后悔的折磨。 『还是应该我去……』 在一旁待命的青龙,反驳他充满苦涩的自言自语说︰ 『你这么老了,去也只是送死。』 说得很残酷,但也很正确,晴明只能苦笑。 青龙是晴明的护卫。自从六合被派去保护昌浩后,都是由青龙保护晴明的实体。 出云太远。使用离魂术后,被留下来的实体不具任何力量,万一敌人来袭,将无力抵抗,当场被消灭。 以出云与京城之间的距离来计算,晴明靠魂魄行动,顶多只能维持一刻半的时间。 晴明瞥一眼板着臭脸的青龙。 听说,他去找过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索取用来杀死红莲的武器。晴明不希望看到同族同志之间的互相残杀,问他︰ 『宵蓝,你真要杀了红莲?』 『我说过,不会再让那种事发生。』 青龙低声嚷嚷后,就闭嘴不再说话了。 『——』 如跑马灯闪过脑海的,是五十多年前那场大雪的光景。 全身沾满对方鲜血的腾蛇,失去了自我意识,把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当成敌人攻击。迎战的青龙,实力显然不如腾蛇,所受的伤远比腾蛇严重。 如果天空他们晚一步赶到,青龙说不定就被腾蛇杀了。 最后制止腾蛇的是天空和勾阵。天空使尽全身灵力封住腾蛇的通天力量,再由勾阵在不置他于死地的情况下制伏他。但是,勾阵应该也是险中取胜。太裳趁他们交手时,把濒死的青龙带离战线,在结界内看着事情发展。 晴明看着这个性格刚烈的神将好一会后,无奈地移开视线。 早上就停歇的雨,已经不留痕迹,晴朗的天空一片湛蓝,太阳就快爬上头顶了。 『……做完这些,我也要出发了。』 青龙的蓝色眼眸看着晴明的侧脸。 『为了预防万一,我想把实体放在异界,交由天后、太裳看管,你认为呢?』 青龙忧惧地眯起眼睛,但是没有反对,因为他要跟着晴明去出云。 去结束腾蛇的生命。 这就是青龙的言外之意,晴明没有回应他那句话,又继续手上的工作。 『你到底在做什么?』 对于青龙的质疑,晴明微闭眼睛说︰『只是写些咒语。』 在所有纸片都画上图腾后,他把纸片整理好拿在手上,走到外廊。 然后,一次抛出了所有纸片。散开来的纸片翩翩飞舞,晴明以右手打出手印,口中念着咒文。 纸片逐渐产生变化,变成四只脚的小生物。这些白色动物,迅速向四方散去。 青龙满脸狐疑。那些都是式符,晴明究竟要把数不清的式符送去哪里? 晴明站在外廊目送着四散的式符。青龙以锐利的眼神瞪着他的背,突然感觉到他偏头回望的视线,眯起了眼睛。 『已经过正午了,我们也出发吧。』 在寒风中,昌浩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只觉得冷,全身嘎哒嘎哒发抖,抖得牙齿都阖不起来。而且,头昏眼花,身体愈来愈不舒服。 喝了酒,大概就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吧? 六合、玄武、勾阵和太阴应该都在他身旁,他却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昌浩强忍想吐的感觉大叫︰『喂、喂,太阴!』 《干嘛?》 『我头昏眼花……』 《忍耐点,你是男人吧?》 与这无关吧? 《太阴,不要说得那么残酷。》 是玄武沉着稳重的声音。 昌浩由衷佩服他们,不愧是神将,在这种状态下也不会头昏眼花。 太阴的龙卷风正以惊人的速度前进,完全搞不清楚过了多少时间。 缓缓上升,往太阳西沉的方向,贯穿云层,在天空中疾驰。 是森林。 龙卷风冲入高耸林立的树木间,将树叶拔起卷上天空。粗壮的树干剧烈摇晃,树枝嘎吱嘎吱作响,龟裂的声音在森林里回荡。 真的很困扰耶,当昌浩这么想时,围绕着他的龙卷风突然消失了。 他背部着地,哀叫一声,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几个气息在他周遭降落。昌浩感觉到这些气息,勉强撑开眼睛,但全身还是动不了。 太阴凶神恶煞似的站在他旁边,气愤地环抱双臂说︰ 『你真没用,这点「风流」就把你击倒了。』 原来,借由太阴的龙卷风行进,就称为『风流』,今后得记住才行。不过,不想再搭乘第二次了。 整个世界都在骨碌骨碌旋转。昌浩试着在耳朵的感觉恢复正常前,勉强爬起来,结果胃液冲上来,根本使不上力。 他满脸苍白,只能慢慢转动眼珠子观察周遭状况。 『这里是哪里……?』 他们的目的地是出云东部,一个叫『意宇郡』的地方。 昌浩自出生以来,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所以关于地方生活都是听来的。听说村落都集中在山麓,可是一眼望去,他们降落的地方好像是深山里。 把树木吹得东倒西歪的太阴一副没事的样子说︰ 『应该是高野山吧,我第一次来出云,所以没什么自信。』 纪伊国也有同名的山,只是读音不同,太阴去过那里。名字具有特殊的意义,所以,太阴全神贯注想着那个名字,乘风来到了这里。 『其实从纪伊的高野出发,降落地点会比较正确。』 『你为什么不那么做?』 『那样不就绕远路了?太麻烦啦!』 出现在昌浩、太阴另一边的玄武,还是一脸严肃地沉默着。六合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勾阵只是平静地苦笑着。 躺在地上的昌浩觉得不再晕眩了,便撑起上半身,喘了口大气。 然后他从怀里抽出出云国的地图,查高野山的所在位置。 『呃……啊,在这里……那么,宗主在哪里?』 『晴明也不知道正确位置,与其大海捞针,还不如去村落,见人就问智铺社在哪比较快吧?』 听到太阴微偏着头这么说,昌浩不由得与六合面面相觑,连六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都好像掺杂了某种情感的变化。再看看旁边的玄武,他的表情就清楚多了,眼睛眯起了一半。 『那只老狐狸……』 昌浩低下头,颤抖着肩膀。爷爷叫他代替自己前往出云,去制止智铺宗主的野心,所以他来了,没想到爷爷竟然不知道那个宗主在哪里。 因为时间不够,特别采取强行军方式,从空中疾驰而来,如果现在还得寻找敌阵,那么强行军就没意义了。 昌浩背后传来莫可奈何的叹息声。 『回去后,我会劝劝晴明,做事要有点计划性。』 是玄武带点刻板的台词,正在看地图的昌浩一时瞠目结舌,但很快点点头应和他︰『爷爷就是这样,老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他把地图收进怀里,站了起来。 朝枝叶茂密的树林望去,阳光从树叶之间斜斜洒落,拉长了影子。过了正午,太阳开始西斜了,影子延伸的方向就是东侧。 现在这个季节,还是昼短夜长,虽然白日不像冬天那么短,但时间还是不够充裕。尤其是现在这时刻,已经愈来愈接近傍晚了。 看到昌浩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森林,一直保持沉默的勾阵终于开口说︰ 『让太阴读风吧。』 『咦?』 叫出声来的是被指名的太阴。昌浩讶异地回过头说︰『读风?』 『是啊。』勾阵点点头,回头看着太阴说︰『风与一切东西 相连,可以从乘风而来的声音、气息来掌握距离和位置吧?』 『原来可以这样啊。』昌浩深感佩服。 但是,太阴用力摇着头说︰『不行、不行,我做不到!那是白虎的拿手好戏,我的专长是读取白虎传来的讯息。』 『但是,』玄武打断太阴退缩的话。『勾阵说得也有道理,如果能靠读风掌握到宗主所在处,就不用浪费无谓的时间。』 『那就用玄武的水镜照出风音啊!』太阴反驳。 这次是六合开口劝说︰『玄武必须正确掌握对方的位置,才能用水镜照出来。』 『唔……』 被六合刺中要害,太阴一时语塞,但还是不认输。 『那我也一样啊!……对了,叫昌浩找嘛,既然他可以找到皇女修子,现在也可以那样找啊。』 『那是因为修子是小孩子,昌浩容易与她产生共鸣,所以找得到。』 眼见意见被玄武一口否决掉,太阴在嘴里叨念着。 但是,四对眼睛都盯着她看,她只好认命地说︰『真是的,我知道啦!』 大概是千头万绪纠结吧,她颤抖着肩膀,一脸的不满。 为了避免打搅她,其他人都与她保持一段距离看着。她静止在离地约三尺的位置,双手只有指尖相触。 『——』 太阴闭上眼睛,沉淀意识,一层一层拨开心弦。 不久后,围绕太阴的风像寒冬般愈来愈冷,也愈犀利,瞬间向四方蔓延开来。 看着这一幕的昌浩,偷偷跟身旁的玄武说︰『太阴是不是不太会做这种事?』 玄武不以为然地说︰『她不是不太会做,是不喜欢做。』 『她不喜欢太琐碎的事。』背后的勾阵说。 昌浩转过头,满脸不可思议地说︰『勾阵,你把每个人都看得很透呢。』 『因为看人是很有趣的事。』 『是吗?』 昌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笑容,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玄武偏头看了六合一眼,六合察觉到他的视线,将黄褐色眼睛转向他,玄武立刻摇摇头,撇开了视线。 六合乍看之下没什么改变,其实,散发出来的氛围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还是沉默、面无表情,但是,有时会出现沉思的模样。 玄武脑里闪过前几天与晴明的对话。 究竟是怎么样的关键,会让六合控制不了情感,爆发出来呢?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失去冷静的叫喊声把玄武从沉思的深渊拉回了现实。 他惊讶地看到太阴两手捂住耳朵,张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太阴,怎么了?』昌浩冲过来。 太阴回头看着他,茫然地说︰ 『风音……会被杀……』 『咦?』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 昏睡十多天的风音终于醒来了。 她的灵力、体力都已消耗到极限,还差点被神将腾蛇的火焰烧死,嵬好怕她从此不再醒来,踏上死亡的旅程。 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映出了嵬的身影,她拼命用手肘撑起了身体。 大概是不怎么使得上力,她的手臂微微颤抖,动作也很缓慢,还没办法太勉强自己。 『公主……』 风音惊讶地看着嵬,嵬拼命想着该怎么说。 『公主,不能待在这里,我们要赶快逃出去。』 『嵬,你能说话了?』她惊讶地盯着嵬。 乌鸦焦躁地甩甩头,用嘴巴咬住挂在她脖子上串着勾玉的皮绳。 『嵬?』 嵬拉着皮绳,好像想把她带到哪里去。 风音攀着岩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要一松懈就会跪下来,她强撑着膝盖往前走。嵬飞起来,很快钻出了岩室。 岩室与洞穴相连,洞穴深处有间石造祠堂,除了宗主外,禁止所有人进入。往外走就是仰慕宗主的人们来膜拜的神社,供奉的是智铺地神。 据说这个神的存在,被『记纪』里记载的神和朝廷抹煞了。五十多年前,宗主接到神谕,要他振兴被埋没的智铺地神信仰。 『嵬……不行,前面不能进去……』 一股寒颤从赤裸的脚窜升上来。由于身体血气不足,感觉很冷,但是,那股寒颤并不是来自寒冷,而是来自恐惧。 这是风音第一次踏入洞穴深处。在她很小的时候,曾有一次迷路误闯,被严厉斥责。至今,她都还记得宗主当时的怒骂,还有被掴耳光的疼痛。 乌鸦却毫不犹豫地往里面走。 风音屏息凝气,步伐蹒跚地紧跟在后。 『你要去哪……』 倚靠着岩壁前进的风音,没多久便来到了宗主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石造祠堂。 疲劳、恐惧加快了她的呼吸,她边安抚扑通扑通猛跳的心脏,边搜寻乌鸦的身影。听到拍振翅膀的声音,她环顾四周。 啪沙声响在隧道里回荡着。 『嵬……?』 祠堂后面有个黑色影子,风音悄悄从祠堂旁经过,追上嵬。 祠堂后面隐藏着更往里面延伸的隧道。 原本等待着风音的嵬,确认风音跟上来后,又张开翅膀往前飞。 一路上有很多岔路,但是,嵬毫不犹豫地引导着风音。 每前进一步,某种冰冷的东西就在胸口凝结,背后仿佛吹来阵阵冰冷的气息。隧道尽头一片漆黑,她好害怕。 从远处传来微弱的水滴声,在隧道内回响,层层重叠着,一直传到这里。 到达不知道第几条岔路时,嵬飞落到风音肩上,用喙指着左侧。 『你要我过去?』 乌鸦点点头。风音吞了吞口水,照着乌鸦的指示前进。 前面是通往隧道下方的路,冻结的风迎面吹来,冰冷彻骨。吐出来的气都是白的,冻僵的指尖逐渐失去了感觉。 努力爬到最下层的风音,抱住冷得起鸡皮疙瘩的裸露肩膀,无法咬阖的牙齿抖得嘎哒嘎哒作响。 『这里是……』 突然,她感到身体一阵冷——她知道这个地方。 她茫然地环顾周遭,岩石都冷得冻结了,太阳照不进来,是永远黑暗的地底下。唯有缓缓飘流的冷风,刻划着时间。 她走向冰壁,生了根般杵立在那里。 直直向上延伸的冰壁,有个看似特意挖掘出来的洞穴,洞穴大小刚好可以塞进一个小孩子。 穿刺太阳穴般的尖锐疼痛掠过,她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 她抱着头,闭上眼睛,眼底浮现无数的碎冰。 不,那不是冰,那是失去的记忆片段。 在冰冷的黑暗地底,她从迷蒙张开的眼睛缝隙,看到一个可怕老人的削瘦脸颊。被固定的背部感觉到冰一般的寒冷,喉咙被水塞住,耳边响起低沉的念咒声,和乌鸦拼命抵抗的鸣叫声。 好可怕、好可怕。 她使不上力的手,紧紧抱着漆黑的羽翼—— 『……!』 风音虚脱地跪下来,冷汗从额头滴落。窜升的寒颤让她的思绪变得模糊。头剧烈疼痛,好不容易浮现的记忆,又被埋入了黑暗的彼方。 『这里是……』 哆嗦颤抖的她,听见嵬的低鸣声。 她缓慢地转过头,看到嵬降落在地面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嵬……?』 乌鸦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脚下。风音疑惑地往前走,每前进一步,冰冷的岩面就更加冰冷。 风音这才惊觉,原本因在黑暗中而没发现岩石不再延续——前方是一片冰面,嵬就站在冰面上。 她慢慢靠近,循着嵬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了令她难以置信的东西。 她呼吸困难,发出近似哀号的声音,喘着气跪下来,把手贴在冰面上。 躺在冰里的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着两个发髻,耳朵后面也戴着发饰。只戴在左边耳朵上的耳环和自己身上的勾玉一模一样。被冰面阻隔而失去血色的肌肤白皙,脸庞酷似自己。 风音茫然地低嚷着:『母……亲……?』 母亲慈祥的微笑,在脑海里迸开、消失。 她脸色发白,几乎喘不过气来。 『母亲……不是……被推落黄泉了……?』 第九章 你的母亲被安倍晴明,推下千引盘石后面的根之国了。 晴明大概是爱慕你母亲,破坏你父亲和你母亲之间的感情,又恨你母亲不肯接受他,就把她推下了黄泉。 岦斋吗?岦斋也被杀了。 被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之一——最强悍、最可怕的火将腾蛇杀了…… 一次又一次。 她重复听着这样的话。 安倍晴明是杀母仇人,他把母亲活生生地推下了黄泉,只要打开黄泉之门,母亲就能回来。 但是,岦斋不能回来了,因为他被腾蛇杀了。 是晴明和腾蛇夺走了你的一切。 所以,风音啊,可怜的女孩啊…… ——你要如何使用你的力量,才能达成你的愿望呢……? 『不是……晴明?』 带着颤抖的喃喃自语在洞穴内回响。 封住母亲的冰,不管风音如何碰触,都没有融化的迹象。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冰,是某人使用法术,把母亲封入了死亡般的长眠中。 『女巫还活着。』嵬沉重地说。 风音抬起头,看到嵬正直视着自己。 『以我们的力量无法开启封印。公主,我们必须回到同伴身旁,请求协助。』 『同伴……?』 『对,前几天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大蜘蛛,就是道反的守护妖,从太古时代起,就负责保护女巫。』风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嵬又接着说:『这五十多年来,它们一定一直在找我们。但是智铺处处阻挠,把我们藏得天衣无缝。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可是在左边乌鸦的监视下,我什么也不能做。』 风音的眼眸强烈波荡着。 是十二神将六合的银枪砍断了那颗恶心的头。 ——风音,等一下……! 差点被火焰吞噬前听到的叫声,又在耳边响起。脑海里浮现掩盖视野的深色灵布,和光辉灿烂的黄褐色眼睛。 风音双手捂住嘴,强忍夺眶的泪水,甩了甩头。 她不知道……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相。自己相信的事,究竟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眼前是没有被推落黄泉的母亲;身为道反女巫的母亲。 那么,榎岦斋是谁?宗主说岦斋是她父亲,而杀了岦斋的人,就是神将腾蛇。 她将手指从冰上滑过,吞了吞口水,指尖正好停在母亲脸颊上的位置。 『究竟……谁才知道真相……』 风音突然站起来,回头看着岩石阶梯。 『公主?』乌鸦诧异地叫唤她。 她没有回应乌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我要去……问宗主大人……』 风音往狭窄隧道的更深处前进,遇到岔路就往左弯,没多久就到了一个宽敞的开放场所,像是把岩石挖个大洞的空间。天花板高约十丈,宽度又超过高度。 一处篝火熊熊燃烧着,黑色影子映在岩壁上。 前面是耸峙的巨大岩石。 那是隔开人界与圣域之门——千引盘石。 穿着法衣、披着黑布盖住眼睛的宗主,抬头看着盘石。用只剩下皮和骨的手,扯掉黑布,露出布满皱纹的脸。 『好长一段时间啊……』 五十多年前,他曾追道反女巫追到这里,但是遭到了反击。那时的依附体崩溃瓦解,灰飞湮灭了,岩石的封印也因为女巫的力量更加坚固了。 『只有传承女巫血脉的人可以开启封印吗?』 『或是侍奉道反大神的守护妖。』 从一个嘴巴发出了两种声音。 『时刻到了,就让道反那个愚蠢的女儿,再帮我们一个忙吧。』 『让她活下来,就是这个目的啊。』 宗主的嘴巴扭曲成笑的模样,发出可怕的笑声。恍如声声重叠般,诡异地走音回荡着。 『她已经帮了不少忙啦。』 『没错,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宗主缓缓站起来。 『榎岦斋怎么可能是她父亲呢?』 『虽然是为了操纵她,我还是觉得很恶心。』 宗主嗤嗤窃笑着。 『别这么说,那是万不得已的。』 岦斋残留在骸骨里的执迷之心,想得到女巫。只要能得到女巫,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开启黄泉之门。就算人类全死光了,他也要得到女巫。 『开启黄泉之路后,你就能从黄泉回到人间,到时候,我会把女巫给你。』 『那么,杀了风音,她太碍眼了。』 『等她完成最后一件事,就随你处置。』 寄宿在一个身体里的两个意志,借由一个嘴巴轮流发言。 宗主往千引盘石走去。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脚下画着魔法阵。 『黄泉尸鬼有点麻烦。』他离开魔法阵,在盘石前停下脚步说:『必须在黄泉的瘴气中,才能发挥力量。』 他伸出手来,抚摸盘石坚硬的表面。 『盘石后面的圣域,充满了瘴气。只要打开门,就会先蔓延到村落,怪物四处横行,把人类通通吃光。』 『所以,我需要你的力量来打开这个门。』 宗主冷冷地说,回过头去。 在篝火后面听到这一切的风音,和乌鸦一起呆呆杵立着。 太阴抓着昌浩的手,以疾风般的速度前进。 『现在状况怎么样了?』昌浩问。 正在天空滑翔的太阴把手贴在耳朵上,皱起了眉头。 『原来……宗主骗风音说岦斋是她父亲……难怪提到岦斋,风音的反应就那么激烈。怎么可以灌输她那种谎言嘛……』 以神足飞奔前进的玄武,对紧咬嘴唇的太阴说:『原来他是用道反女巫被晴明推下黄泉这个谎言,来挑动风音的憎恨,实在太卑鄙了……』 侧耳听着三人对话的勾阵,偷瞄了六合一眼。 黄褐色的眼睛闪烁着严厉的光芒,眼角泛起平常少见的情感波动。茶褐色的头发与深色的长布,乘风飞扬。 昌浩仰望天际。他们最初降落的高野山离智铺社所在的村落太远了,神将们的脚程再快,也要花很多时间。 就快黄昏了,离晴明所说的时限,没多少时间了。 昌浩紧咬嘴唇。晴明采取个别行动,是为了在昌浩力所不及时承担起所有责任。 昌浩必须消灭尸鬼,否则黄泉之门就会被开启。门一开启,根之国大军就会倾巢而出,杀死地上所有人类。 晴明必须守护京城、守护朝廷与朝廷最顶端的帝王,不能轻易离开京城。 『好小声哦……她陷入了险境……气息中断了……!』 一行人不由得停下脚步,太阴猛摇着头,语气慌张地说: 『风被结界还是什么挡住了!找不到位置!』 『那么,我们……』 六合打断昌浩的话说:『趁还没完全消失前,循着风的轨迹走!』 那是至今从未出现过的激烈语气,玄武和昌浩都惊讶地看着六合,一旁的勾阵轻轻眨了眨眼睛,心中暗念:『……深深迷上她啦。』 但是,没有人听见她的自言自语。 太阴也惊讶地看着六合,半晌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嗯、嗯,我试试看……』 六合的表情不寻常地严峻,抬头瞪着开始泛蓝的天空。 漆黑的乌鸦停在风音僵硬的肩膀上。 它张大翅膀说: 『可恶的智铺……!』 宗主瞥一眼左边乌鸦消失后恢复了语言能力的嵬,讥笑着:『是那只没用的守护妖引你来到了这里?风音啊,愚蠢的女孩,我要你再替我做最后一件事。』 面无血色的风音拼命从因冲击而冻结的喉咙深处挤出声音来: 『你刚才说的……』 不是真的吧?有个声音在脑里这么呐喊着。但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呐喊着:啊,果然是这样,自己果然只是用过就丢的棋子。 她嘎哒嘎哒发抖,凝视着宗主说:『我的父亲……』 『不是榎岦斋……不过,母亲确实是道反女巫。』 宗主说完后,缓步走向风音,风音却像脚下生了根般,动弹不得。 嵬惊觉大叫:『公主,不要看那家伙的眼睛!』 但是,嵬的警告慢了一步。被宗主闪闪发亮的眼光攫住的风音,全身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连一根手指都不听使唤了。 嵬拍打翅膀,释放出通天力量,但是被宗主一手挥开了。宗主抓住嵬,将它摔到地上,用力踩踏。 『嵬!』 风音的叫喊声震天回响,乌鸦却动也不动一下了。 她喘息般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那么、那么,腾蛇呢……?』 她深信腾蛇是杀父仇人,所以把他逼入绝境,用缚魂术攫住他,让他成了尸鬼的依附体。他的灵魂 已经被瘴气吞噬,再也回不来了。 宗主狰狞一笑说:『岦斋真的是被腾蛇杀死的。』 在他告诉风音的无数谎言中,只有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杀死岦斋的是腾蛇,但是,不是晴明下的命令。是腾蛇在半狂乱的状态下,失手杀了企图杀死晴明的岦斋,就只是这样。 『跟女巫毫无关系。』 宗主不慌不忙地脱下法衣,敞开衣服前襟,干瘪发黑的胸部有个被挖空的洞口。 『在这里的心脏,被腾蛇挖出来了……很痛呢。』 他用冰冷的手抚过风音的背脊,身上该有心脏的位置什么也没有。 风音惊吓得连呼吸都困难,宗主继续对她说: 『这就是你信以为真是「父亲」的岦斋的身体……你不是一直想见你父亲吗?』 宗主伸出枯瘦的手抓住风音纤细的脖子,她想叫也叫不出来。 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呢?宗主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飘散着恐怖、异常的气息,显然不是人类,不是活生生的人类啊。 『我终于等到你长这么大了,道反女巫的女儿啊,该使用你的力量了。』 一切都是为了破解女巫施加在千引盘石上的封印。 妖气窸窸窣窣地从魔法阵袅袅上升,弥漫整个空间,缠绕盘石,浓度逐渐增强——那就是黄泉的瘴气。 宗主的手一使力,看似生命火焰的东西,就被吸入了手掌心。 『我让你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风音再也承受不了,发出了哀号声。 大蜈蚣微微感觉到女巫的气息,在出云意宇郡山中徘徊。 去请求晴明协助后,大蜈蚣立刻回到了出云。 腾蛇已落入敌人手中。智铺若要动手,一定会选择没有天照神、月读神加护的新月之夜。若黄泉瘴气在神明的加护减弱时溢出,将酿成大灾。 窸窸窣窣驱动数百对脚在山中奔驰的大蜈蚣,突然停下了脚步。 『……女巫……?』 紧接着,从某处产生了强烈冲击,无声地向四面扩散开来。 大蜈蚣一阵惊愕。 『是门……!』 有条道路,通往这五十年来怎么样也到达不了的圣域,道路上有座门叫千引盘石,这座门被某人开启了。 只有女巫或它们几个守护妖才能开启。 『道反女巫回来了?』 瞬间,它这么想,但是,随即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黄泉之风飘散,还蔓延到村落的偏远地方,可见应该与持有净化力量的女巫无关。 是智铺宗主——一定是那家伙使用什么手段,开启了通往被永远封闭的圣域之路。 在漫天盖地的瘴气中,风音不支倒地。 坐在魔法阵中央的宗主,满足地看着被劈成两半的千引盘石。 从盘石后面延伸的隧道,不断吹来湿暖黏稠的黄泉瘴气。 那可怕的死亡气息,就要吞噬了她。 风音缓缓张开眼睛,撑起头。 从无限延伸的隧道之中,随风飘来了怪物的气息。 而且还伴随着某种空气。 风音猛然张大了眼睛。 阵阵飘来的熟悉空气,虽然被蔓延的瘴气沾污了,但是,她认得那吹来的风。 那光景刻划在比记忆更深的地方;一个充满阳光的地方;一个温暖、祥和,总是百花盛开的地方。 那里经常飘着霞雾,宽敞的祭坛前只有两个人,没有其他人。 『……啊……』 虽然没有其他人,但是,有巨大的异形围绕在她身旁。它们的性情都很温和,与外表迥然不同。 ——公主、小公主啊…… 大蜘蛛怕公主抬头看它不方便,会尽量弯曲八只大脚,降低视线高度;大蜈蚣怕吵醒睡着的公主,会极力隐藏声音移动几百对脚,但偶尔失败就会被大蜥蜴骂。 还有最娇小的漆黑乌鸦,比谁都亲近公主。 风音拼命寻找嵬,用手肘撑起身体,看到黑色身影躺在很远的地方。 『嵬……嵬……!』 乌鸦动了动羽毛,抬起漆黑的头,摇摇晃晃站起来,惊愕地偏过头去。 风音也被它牵动,望向同一个地方。 从圣域爬出了无数的妖怪。 『它们都是长久以来被囚禁、充分吸收了瘴气的异形。』宗主偏头看着风音,沉着地微笑着说:『它们应该肚子饿了吧?』 风音全身战栗。 无数的妖怪鱼贯而出,绕过魔法阵爬向她。 她奋力站起来,但是,很快又虚脱地跪了下来,完全没有击倒妖怪的力气,蛊毒剑也留在岩室里。 风音神情悲痛地紧紧握住挂在胸前的勾玉。 『好不容易才见面啊……』 只要冰融化了,母亲一定就会醒来。她曾忘了一切,连自己的事、大家的事、那些守护妖的事,都从记忆里消失了,唯独母亲却还烙印在她心中深处,所以,她一直不停地在寻找。 她知道非逃不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她强撑起膝盖,努力站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但是妖怪们以更快的速度逼向了她。 浓浓的黄泉瘴气弥漫在四周。 宗主双手合掌,念起了邪咒。 『出来啊、出来啊,依附充斥这片大地的风……』 空间出现黑点,扩散开来,形成一个黑色球体,吐出里面孕育的东西,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那东西就是腾蛇,他降落在宗主面前,缓缓张开了眼睛。存在于他体内的是黄泉尸鬼。 『差点憋死我了。』 绽放残虐光芒的金色眼睛看着宗主,但是,宗主没有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没办法,你不待在瘴气里就会消失啊……现在通往圣域的路已经开启,你去破除封印吧。』 尸鬼转身离去。 看着这一切的风音,全身哆嗦颤抖。 尸鬼破除千引盘石的封印,数万妖魔就会涌入人类世界。腾蛇的血是破除封印的锁钥,女巫没有能力开启封印,唯有神的血脉才能成为锁钥。 是她对腾蛇施了法术,所以,毁灭人类的是身为道反女巫之女的自己。 她知道她必须制止,但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妖怪们逼向自己。 突然,她想起残留在右手上的体温;想起将她紧握的勾玉默默还给她的那只强而有力的手。 还有,叫她不要走、为她伸出的那只手,以及直视自己的黄褐色眼睛。 当时,真该握住那只手。 『……公主……』 风音惊愕地回过神来。 嵬拖着身躯,横挡在风音与怪物之间,大大张开了翅膀。 『嵬?』 『你快逃,快啊!』 『可是……』 就在嵬打断犹豫的风音,振翅飞起来时,无数的妖怪同时冲了过来。 『异形,休想碰我的公主!』 乌鸦在空中拍打翅膀,爆出强烈的通天力量。 『嵬!』 当嵬听到风音的叫喊声时,妖怪伸出来的触手已经贯穿了它漆黑的身体。 『——!』 乌鸦的叫声震荡空气,与风音的惨叫声重叠。 它使出了仅剩的力量,只见闪光迸裂,强烈的冲击将怪物们弹开,炸得粉身碎骨。 『公主,快逃……』 嵬用最后的力量,从内侧击破了智铺用来隐藏女巫的结界。然后,不停拍打漆黑的翅膀,将自己当成盾牌。 一阵清凉的风驱散了黄泉瘴气,呼啸而去。风音瘦弱的身体被那阵风包住,推出了隧道。 『嵬——……!』 嵬最后的意识,捕捉到了风音哽咽颤抖的声音。 新生的妖魔飞来触手,贯穿了嵬的翅膀。 漆黑的羽毛四散,小小的乌鸦身体被弹起落地。 女巫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嵬,这孩子叫风音。 才刚出生,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真的好小好小。 听到女巫说:你要保护这个小公主哦。初次担当重任的它大为紧张。 成长中的宝宝很可爱,也很脆弱,一刻都不能移开视线。 ——嵬! 宝宝伸长小手想抓住它,一个踉跄跌倒了。它赶紧飞到因惊吓、疼痛而放声大哭的婴儿身旁,极力安抚。 『来,不痛、不痛,痛痛都不见了。』 一直说到宝宝的泪水消失,露出可爱的笑容为止。 『看,不痛了吧?不要哭啦……』 公主啊,我心爱的公主啊。 请……不要再哭了……公主—— 循着风的轨迹来到村落偏远地方的昌浩一行人,发现疾遽猛烈的狂风有异状。 昌浩知道,那就是横扫过京城的黄泉之风、带走了红莲的根之国瘴气。 『很接近了……可是,在哪呢 ?』 急得快跺脚的昌浩环顾周遭。勾阵安抚他说: 『冷静点,只要顺着上风走,自然就会找到。』 上风是北方。 就在这一瞬间,爆炸般的通天力量洪流奔腾而过。 所有人都被突发状况吓得呆若木鸡。 『那是什么?』 昌浩茫然的喃喃自语被太阴的叫声打断了。 『找到风音了!』 所有人同时倒抽了一口气,六合脸色大变说:『在哪?』 『在那边,那座山那里……被那只怪物追杀!』 风音拨开树丛,拼命奔逃。 她听见怪物的黏滑表皮灼烧草木的声音,可怕的臭气随着黄泉之风飘来。 乌鸦最后那句『快逃啊』在脑中萦绕回响,成为推着她往前跑的力量。但是,脚像打了结似的,跑也跑不动了。一股铁锈味从喉咙深处涌上来,阻碍了呼吸。 她继续努力往前走,脑海里浮现一头褐色长发。 即使得不到谅解,她也必须道歉。在生命结束前,她必须弥补自己的过失。 背后的黑影快速逼近,一阵寒颤掠过背脊。 转眼间,灼热的剑戟穿过她的背部,视野一角闪过贯穿了胸部的黑色触手。 『……!』 受到冲击而往上弹的身体划出一条大弧线,被远远抛了出去。贯穿她身体的怪物触手轻轻一抽,缩回了表皮内。 风音的身体撞到树根,顺势翻滚了一会就不动了。手指扒着土壤的她,虽然一息尚存,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 红色雾水随着呼气四溅,所有力气都从疼痛的中心处流逝了。 『……!』 像巨大山椒鱼的怪物,窸窸窣窣震动着纤毛,步步逼近,完全看不出来是多少怪物的组合。 风音微微张开眼睛,移动视线。死亡的影子逐渐靠近,飘散着可怕的臭味,就在伸出来的触手快攫住她时,响起了划破空气的高亢怒吼声: 『让开——!』 紧接着,闪过银白色光芒。 快攫住风音的怪物身体被砍成两半,还被龙卷风抛了出去。 无数的怪物同时停止了动作,然而可能是被阻挠者的出现激怒了,它们很快重振旗鼓,冲了过来。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锐利的真言划破天际。 怪物的庞大身体像石头般弹起,翻个觔斗又落下来时,被亮晃晃的两把刀瞬间一挥砍成了四半。 这灵气与几分神气是…… 风音用嘶哑的声音低喃着: 『晴明的……接……班人……』 血又涌上喉头,随着干咳吐了出来。朦胧的视野,蒙上了夜色。 强而有力的臂膀抱起了动弹不得的风音——她记得这双手。 于是,她拼命拉回逐渐远去的意识,移动视线,看到了褐色的眼睛。 那是朝霞的颜色。 她缓慢转动颈子,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举起无力的手指,指示道路。 『在……封印……那……里……』 歼灭怪物后冲过来的昌浩往她指示的方向望去。 树木被推倒、触手灼烧过的花草冒着白烟,这些怪物爬过的痕迹,自然形成前往千引盘石封印的路标。 太阴看到在风音胸前晕开的红色,咬紧了嘴唇。只有她听见宗主与风音的对话;只有她透过风的传递,直接听到了风音的惨叫声。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悲痛的惨叫声,带着深深的绝望,是深信不疑的东西被彻底粉碎的恸哭。 她紧握拳头,察觉有人把手搭在她肩上,回过头,看到勾阵正无言地对她摇着头。 昌浩向勾阵他们点头示意,然后转过头对六合说: 『没时间了……她就交给你了,六合。』 说完,昌浩和其他人沿着路标疾行而去,留下六合一个人。 目送他们离去后,风音松了一口气,但是,表情很快又因为痛楚而扭曲,她觉得全身体温急遽下降。 她努力撑开嘴巴说:『我……铸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不要说话。』 红色血丝随着干咳从毫无血色的嘴唇流下来。风音感觉到六合用手指拭去了血丝,她眯着眼睛说: 『对……不起……』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原来,一切都是谎言,她却毫不犹豫地狙击晴明、企图杀了晴明的接班人昌浩,还以十二神将必须遵守的天条为盾牌,将腾蛇的灵魂推入了黄泉瘴气中。 她必须道歉,即便得不到原谅,也要道歉。 『这是……报应……』 『风音,不要说话。』 压抑的低沉声音一再重复这句话,但是,风音无力地摇了摇头,每眨一下眼睛,泪水就滑落下来。 『可是……我……』 她正要继续说下去时,嘴唇连同呼吸突然被堵住。就在她瞪大了眼睛的同时,身体被一股几乎让她疼痛的力量紧紧抱住。 冰冷的感觉消失了,充满压抑不住的情感而微微颤抖的轻声细语在耳边响起。 『不要说话……!』 『……』 不同于寒冷的另一种东西震荡着她的心。她全身暖和起来,心中洋溢着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温柔情感。 风音伸出颤抖的手,用使不上力的手指抓住深色的长布。 『当时……我……应该……抓住你的手……』 抓住那只叫我不要走的手;第一次伸向自己的手。 那么,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 『六……』 六合打断风音的话,在她耳边说: 『叫我彩辉。』 六合抓着她冰冷纤细的手,在她耳边倾诉着。 只要你想,要我伸出几次手都可以。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抓住你的手,而且,绝对不会放开。 插图p161 『叫我彩辉……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这是我唯一的名字。』 那是安倍晴明给神将六合的言灵,因为他的双眸像极了黎明前的光芒,所以,晴明希望他可以成为带给大地万物温暖的沉稳光辉。但是,取名后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虽然意识逐渐朦胧,风音还是努力看着六合的眼眸。但是,泪水模糊了视野,看不清楚。眼睛一眨,泪珠就滚滚而下。 朝霞颜色的眼睛,正坚定、温柔地看着自己。 『彩……辉……?』 『嗯。』 风音的脸突然扭曲变形,像哭泣的孩子闹脾气般,轻轻扭动身体说: 『我……不要……孤独……一个人……』 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地方,又难过又寒冷,感觉好寂寞、非常寂寞。 『陪……着……我……』 『我要你待在我身旁!』 她听到低沉的声音;话虽不多,却在耳边缭绕不去的声音。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停从紧闭的眼睛溢出来。 『彩……辉……——』 声音中断,染红她胸前的鲜血,也停止了扩散。 六合紧紧拥着风音沉睡似的纤细身体,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原地。 第十章 循着怪物足迹冲上坡道的昌浩一行人,到达了洞穴入口。 黄泉之风不断从隧道喷出来,这应该就是风音说的通往黄泉封印的道路。 昌浩仰望天空。 不知不觉中,天空已被染成一片红色。西斜的太阳沉落,夜就要来临了。 『要快点才行……』 正要进入洞穴的昌浩,感觉到异样的妖气逼近,反射性地回过头。 背后响起拍打竹子般的声音,隔了半拍,巨大的蜈蚣从茂密的丛林冲出来。 『蜈蚣?』太阴惊叫。 大蜈蚣从昌浩他们身旁呼啸而过,直直冲入洞穴。 『怎么回事?』 昌浩惊讶地看着大蜈蚣往前冲,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大概是察觉了女巫的气息。』 昌浩瞪大眼睛往后看。 『爷爷!』 是年轻模样的晴明,后面跟着两个神将——白虎和青龙。 晴明仰望天空,已是黄昏了。再不到半刻,太阳沉落,失去神明加护的夜晚就会来临。 『六合呢?』 太阴回答主子:『他跟我们分开行动,因为风音遭到攻击,所以他陪着她。』 然后,太阴叙述了『读风』时听到的宗主与风音的对话。 『宗主欺骗了风音,他一心想得到道反女巫的女儿的力量,为了随心所欲操纵她,所以故意欺骗她,挑起她对晴明的憎恨。』 太阴一口气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平常的她会劈哩啪啦说个没完没了,这样把话吞进肚里的她,一点都不像她。 『太阴,你怎么了?』玄武讶异地问。 太阴瞄他一眼,难以启齿似的说:『晴明,腾蛇……』 『红莲怎么了?』晴明脸色骤变。 太阴欲言又止,吞了吞口水,看着主子的眼睛说: 『宗主说腾蛇……腾蛇亲手杀了岦斋,是真的吗?』 神将们个个屏住了气息,玄武与白虎两人讶异地看着太阴。 昌浩窥伺着其他神将的神情。 勾阵沉着地看着太阴,青龙一副恼怒的样子,可以确定,这两人都知道事情真相。 昌浩屏住呼吸,交互看着神情异常紧张的太阴和晴明。 祖父会怎么回答呢?太阴又会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呢? 晴明看着太阴好一会,叹口气,面带难色苦笑着说:『你都知道了?』 『晴明!』 『那是事实?』 『喂,晴明,那是……』 白虎从背后抓住晴明的肩膀。晴明拍拍他的手,偏过头,微眯起一只眼睛说: 『不能当成事过境迁了吗?在这五十多年的岁月中,他一直很自责。』 昌浩的表情扭曲。他还记得那个画面,真的只是不久前的事。 在贵船大雪中,红莲全身僵硬,拼命从喉咙深处挤出了颤抖的声音。 ——很久很久以前…… 当时昌浩所听到的事实并非全部,不过,昌浩还是一再告诉他: 够了,够了。把你的痛楚留在那场大雪中吧。 晴明转身看着太阴他们,眼睛里满是痛楚。 『他自己给自己判了刑……这样还不够赎罪吗……?』 太阴和玄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紧闭嘴巴,沉默不语。 晴明把手搭在两人肩上,又接着说:『你们不必马上回答,只要记着我说的话。』 他将视线投向洞穴,恍如看到了洞穴尽头的敌人,眯起了眼睛。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将红莲当成朋友,希望你们也一样。』 昌浩用力握紧了拳头。 一行人在喷出黄泉之风的隧道中疾行。 岩壁绵延不绝的空间里充塞着黏稠的瘴气,风不断地吹来。 『据说有两个千引盘石。』 那是五十多年前,道反女巫亲口告诉晴明的。 伊赋夜坡道位于离村落不远的峰峦叠嶂中,沿着这个坡道往前走,穿越隧道,就可以到达隔开人界与圣域的巨大岩石处,那就是人类口中的『千引盘石』。 人类以为岩石后面,就是通往根之国的坡道。 『其实不是的,那座门后面有更深的隧道,那之后才是异界。』 当时,担任使者的大蜥蜴带着晴明和岦斋在黑夜中疾行。晴明记得进入了隧道,但是,不记得有看到那么大的岩石,可能是当时门已开启,所以没有注意到。 『通往黄泉的封印,是另一个千引盘石,道反大神的力量依附在那上面。』 但是,人类不知道这个事实,把自己所知道的千引盘石当成『道反大神』来供奉。 『那么,我们所知道的千引盘石是道反女巫在守护的?』 昌浩一边疾行一边这么问,晴明答说是啊。 圣域与黄泉封印『千引盘石』相连,女巫的任务就是守住圣域之门。 『在女巫守护下的门,只有女巫的力量能开启,所以智铺才把风音带回来。』 晴明懊恼地咬牙切齿。 风音长得跟女巫一模一样,看到她那张脸时,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被称为大阴阳师后,他还是常常会在事后懊恼不已,后悔为什么当时不那么做、为什么做不到。 这世上没有完人,所以,晴明不会对其他人寄予太多的期望。 任谁都会犯错,神将也是一样。触犯了天条又怎么样?腾蛇的心并不会因此改变啊。如果看到给自己判了刑的腾蛇,还会在内心藐视他,那就是自己太肤浅了。 一行人只要碰到岔路,就往风吹来的左侧走,不久便来到了一个宽敞的空间,那里坐着一个被无数怪物包围的老人。 篝火熊熊燃烧着,被黄泉之风吹得摇来摆去,照着怪物们的表皮。 停下脚步的晴明,看到老人的脸不禁大惊失色。 『岦斋……?』 『没错,那是岦斋的骸骨,智铺宫司依附在里面,他就是智铺宗主!』太阴指着骸骨大喊。 宗主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晴明咬唇喃喃说着。 听到晴明的低语,宗主缓缓站起来。 『好久不见了,安倍晴明。』 在晴明背后待命的青龙,神情严峻地瞪着岦斋。 五十多年前的往事闪过脑海。 他看着宗主背后的巨大岩石,向前一步说:『那就是通往圣域的门?』 宗主点点头,回应青龙充满怒气的询问,举起左手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所以,已经让腾蛇前往封印处了,我怎么会笨到敞开门等你们来呢?』 『那么……』 青龙伸出双手,手中发出泛蓝燐光,随即化成一道闪光,一个又长又大的物体具体成形,是一把刀刃如月牙形弯曲的长柄大镰刀,整把刀长约三尺。 勾阵用右手拔起腰间的笔架叉,感叹地问:『哟,那就是你向天空要来的武器啊?』 勾阵将笔架叉一挥,刀刃就伸长了两倍。 拿着大镰刀的青龙和举起笔架叉的勾阵站在一行人前方,全身迸放出强烈的斗气。 『晴明,我们要把门击破。』 勾阵这么说时,青龙已经踏地而起。 『你们休想得逞!』 围绕着宗主周围的怪物们,在宗主的怒吼号令之下,一举飞扑上来。 『不要过来——!』 太阴大叫,刮起了龙卷风把怪物们抛出去。被摔在岩壁上、撞得扁平的怪物,表面积大大扩散开来,但还是沿着壁面勇猛直冲。 数只怪物同时踏壁弹起,从黏稠的表皮伸出无数的触手,袭击晴明。 『哇啊啊啊!』太阴吓得尖叫。 玄武把她拉过来,用手挡住她。水的波动瞬间从他手掌心扩散开来,形成一道壁垒,弹开了所有触手。 就在他们对抗怪物时,青龙和勾阵也发动攻击,炸裂了千引盘石。 勾阵和青龙在十二神将中也是攻击属性,仅次于最强悍的腾蛇,分居第二、第三。 岩石被毫不留情的强烈通天力量一劈,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勾阵双眸闪烁,将自己的通天力量灌入手上的刀刃,横向一挥。 岩石产生十字状龟裂,青龙再以冲击波攻击裂痕的中心点。 宗主施加于岩石的法术被破除,门崩溃瓦解,扬起漫天尘埃。 被阻挡的黄泉之风如决堤般倾泻而出,数不清的怪物随之从圣域冲出来。 『在瘴气中浸泡了五十年的怪物?』青龙挥起大镰刀,狠狠地咒骂:『看了就恶心!』 他砍断怪物挺立的身躯,以通天力量挡开迸出来的体液。踩过摔落在地上的同伴尸体、奋勇挺进的其他异形,被从旁而来的一道闪光砍成了两半。 勾阵将双手的笔架叉反握在胸前,头也不回地对晴明大叫: 『晴明,快啊!』 为了保护眼睛而举起手挡住尘埃的昌浩,听到晴明对他说: 『昌浩,快去追尸鬼!』 他猛然抬起头。 使用离魂术以年轻模样出现的晴明,背对着他,在颈后绑成一束的头发随风飘扬。 背对着昌浩、紧紧盯着宗主的晴明又说了一次:『快去追啊……你不是做了承诺吗?』 昌浩张大眼睛,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从小,他就很喜欢那个背影,又大又值得依赖。 『没时间了,快去守住黄泉封印!』 怪物们即使被太阴的龙卷风抛出去、被勾阵和青龙的刀剑砍杀,也会从切断面再重生,连续不断地攻过来。 『黄泉瘴气愈浓,宗主的力量就愈强。这里交给我,你快赶到圣域尽头。』 依附在腾蛇身上的尸鬼就在那里—— 正企图以神将的血污染封印,使其失效,再击碎道反大神的依附体。 『你休想得逞,晴明!』 宗主摊开双手。 『晃啊晃,晃啊晃,摇啊摇……!』 以低沉声音吟诵的咒歌,随着黄泉之风扩散开来。黑色霞雾从宗主脚下的魔法阵袅袅上升,爬出了像是图画故事里的饿鬼般的异形。 『黄泉之鬼啊,为我们的主人,杀掉碍眼的人类!』 怪物和鬼聚集起来,步步逼近,逐渐缩小包围的范围。 『勾阵、宵蓝。』两人看向晴明。晴明指着昌浩说:『带他去尽头的封印处。』 青龙很明显地咂了咂舌。既然是晴明的命令,就算他再不愿意也得去保护昌浩。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没时间反驳了。 勾阵瞄一眼先转身离去的青龙,对晴明说:『遵命……昌浩,走吧。』 『哦,嗯……』 正要跨出步伐时,昌浩又回过身来看着晴明的背影,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抓住了祖父的袖子。 晴明讶异地转向他,与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看着自己的小孙子视线交会。 插图p173 『……』 昌浩紧闭的双唇微微颤抖着,抓着袖子的手指也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大大的黑色眼眸仿佛想说什么似的摇曳着。 晴明微微一笑,对着他的额头轻轻一弹。 『唔……』 昌浩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放掉了晴明的袖子,按着额头。从指缝间,看到晴明轻轻点点头。 昌浩紧咬嘴唇,仿佛强忍着什么似的眯起了眼睛。 『昌浩,快走啊,快!』 『这里交给我们!』 太阴和玄武边闪避怪物们的攻击边大声叫喊,催促昌浩。 昌浩默默转过身去。 『不要挡路!』 白虎的怒吼震天价响,横扫的手臂刮起爆风,肃清了所有妖魔。 昌浩从神将们打破的入口,冲向圣域。 赤着脚快步走在冰冷石板上的尸鬼,停下了脚步。 岩壁笼罩在霞雾中,巨大岩石紧贴着壁面。 不愧是道反大神,愈靠近祂瘴气愈薄弱。但是来到了这里,就离根之国不远了。只要击碎千引盘石这个封印,正在黄泉比良坡道待命的千万大军就会倾巢而出。 尸鬼神情严苛地眯起眼睛,眼中满是烦躁。 他把手轻轻一举,召来火焰,抛向了岩石。被抛出去的火蛇左右扭摆,扑向岩石,但是还没到达就发白冻结了。冻结的火蛇,瞬间破碎散裂。 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的尸鬼,嗤嗤笑了起来。 『……麻烦的守护妖,你还在啊?』 长年来化成与岩石同色调的守护妖,逐渐恢复轮廓蠕动着。 在充满瘴气的圣域,以身体守护千引盘石的大蜥蜴,从五十多年的沉睡中醒来,没有眼珠的漆黑眼睛傲视着入侵者。 『派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去,能做什么?』宗主咯咯笑了起来。 晴明毅然回他说:『你不是利用女巫的女儿,企图杀了那孩子吗?』 接着晴明用右手打出刀印,口中低声念着:『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清冷的灵气从他全身迸散出来。 宗主也打出内缚印,说:『也好,安倍晴明,我现在就把你解决了。』 『少说大话!』 几个龙卷风同时扑向宗主,宗主运气挡开,视线转了过去。 有三个神将保护着晴明。 『有点麻烦呢……』宗主突然眯起眼睛,他发现通往人界的隧道出现了新的神气。『还有一个……』 玄武讶异地回过头看。 他布下的波流壁虽然不断遭到怪物们攻击,但是毫无损伤。 『这个神气是……』 正以龙卷风长戟杀戮怪物的太阴猛然屏住气息,降落地面。站在她旁边的白虎也张大眼睛看着。 奔放的神气如刀割针扎般刺人,银白色光芒在黑暗中一闪,绽放出通天力量,伴随着爆炸疾驰而去。 无数的怪物被那一闪击得粉碎,灰飞烟灭。 玄武茫然地喃喃说着:『六合……?』 隔了一会才出现的六合,应该是和风音在一起。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不见其他人影。 六合不发一语,跨步向前,走到了晴明前面,冷冷看着宗主。 散发出来的斗气,掀动披在肩上的长布,吹起了茶褐色的头发,从发间可窥见隐藏在发后的双眸。 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晴明倒抽了一口气。 眼眸的颜色变了,不再是平常近似黎明天空的黄褐色,转而变成了火焰熊熊燃烧的深红色。 六合用带着怒气的低沉声音对呆呆站立的晴明说:『晴明,把这家伙交给我。』 太阴倒退几步,背后撞到东西,她讶异地回过头看,原来是白虎支撑着她。她松口气,转回视线。 不断释放出来的通天力量驱散了瘴气,怪物们感到害怕而瑟缩,不断地逐渐往后退。从魔法阵爬出来的鬼也是一碰到神气就崩溃、瓦解了。 『怎么会这样……?』 压抑不住的颤抖掠过太阴全身。 太阴脸色发白,玄武表情紧绷地接着说:『我从来没看过六合这么激动的样子。』 六合释放出来的通天力量强烈到足以跟青龙抗衡。一种怎么样都压抑不了、类似战栗的恐惧感从脚底往上窜,贯穿玄武全身。 没错,六合也是战斗属性,拥有远胜过太阴和玄武的通天力量。但是,从他们诞生以来的漫长岁月中,没有人见过他如此激动的模样。 玄武脑中闪过勾阵斩钉截铁的话语:六合是我们之中,感情最丰富的一个。 太阴眨了眨眼睛。 她看到六合身上的长布下,有个红色的东西。她认得那东西,是道反女巫的勾玉,风音总是挂在胸前,非常珍惜。 于是,她恍然大悟。 『……风音……』 白虎和玄武的视线转向了太阴,太阴露出悲戚的眼神说: 『……她死了……』 第十一章 进入圣域的昌浩他们不断遭到怪物袭击,挡住了前进的路。 由于瘴气弥天盖地,怪物们都处于不死状态。不管怎么迎击,还是接连不断地扑过来,没完没了。 昌浩握住藏在怀里的金刚杵,调整呼吸。 『南无马库萨曼答……』 『昌浩!』高举笔架叉的勾阵制止正在念真言的昌浩说:『怪物由我们来对付,你不要浪费力气。』 『咦?』 稍远处,青龙正挥着大镰刀不断砍杀蜂拥而上的怪物。勾阵斜瞟他一眼,平静地又对昌浩说一遍:『你有你该做的事,怪物就交给我们来对付。』 接着她猛然将手举向天际,手心朝上,射出一道细长的光芒,化为实体。 那很像与穷奇大战时,晴明交给昌浩的降魔剑,释放出不可思议的波动,仿佛具有生命。 『朱雀的大刀改变了外型。』 昌浩瞪大了眼睛。勾阵握着剑刃的部分,将剑柄朝向昌浩。 『这是弒杀神将的火焰之刃。』 被这把剑贯穿,神将的灵魂就会被焚烧净化,也就是意味着死亡。当灵魂完全消失时,新的神将就会在异界重生。 昌浩茫然看着剑。勾阵平静地对他说:『晴明要我交给你。』 昌浩的心跳猛然加速。 高龗神所指示的最后一项选择,在心中盘旋缭绕。 『——』 昌浩用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他可以感觉到,在体内摇曳的轲遇突智的火焰,经由手心流入了剑身。 迷蒙的白色影子笼罩剑身,摇曳摆荡。 『弒神的……火焰……』 火焰之刃具有的力量,是昌浩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他必须消灭尸鬼,保护黄泉封印。 勾阵举起反握的笔架叉,对紧咬双唇的昌浩说: 『我要歼灭这些怪物,你先退下。』 『咦?可是,它们……』 它们即使被杀死,也会再重生。 勾阵偏过头对他微微一笑说:『让你见识一下神将勾阵的力量。』 瞬间,从勾阵身体迸出神气,强烈的冲击扩散开来。 青龙相隔一段距离,看着勾阵,咂咂舌后收起了大镰刀,举起手臂准备抵挡冲击。 『咦?咦?』 青龙退后了。勾阵在目瞪口呆的昌浩面前,对准举起手来抵挡的怪物,以斜十字形挥扫反转的笔架叉刀刃。 劈下来的刀刃轨迹挖起地面。转眼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紧接着,从地底发出轰隆声,光的爆裂在刹那间吞噬了成千上百的怪物群。 『哇……!』 一阵暴风袭来。轰隆声震耳欲聋,疾风拍打着昌浩全身。透过紧闭的眼睛依然灼烧视野的闪光,使绿色的影子起火燃烧。他张开双脚踩稳脚步,抵挡几乎被炸开的冲击,威力强烈到稍不注意身体就会被弹出去。 爆炸声突然停止了。 昌浩握紧剑,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勾阵的背影,她将笔架叉一挥,收进腰带。 他又转移视线,看到眉头深锁、满脸不悦的青龙,一只手握着刚收起来的大镰刀。 不是为了打击怪物,而是将镰刀尖端抵住地面,以免被爆炸卷飞。 勾阵才一击,就把那么多怪物通通消灭了。在稍远距离还有一群蠢蠢欲动的异形,大概是害怕刚才亲眼目击的爆炸威力,屏气凝神地往这里窥探。 『好厉害……』昌浩无意识地喃喃说着。 勾阵没回头,回应他说︰『腾蛇比我还强。』 『——……』 昌浩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叹口气,从圣域尽头传来的轰隆隆声响拉回了他的意识。 那是异形的吼叫声。 几秒钟后,迸出了震荡空气的邪恶神气。 昌浩凝视那个方位。那里飘荡着近似灰色的浓雾,飘过来的神气愈来愈强烈,与此同时涌上来的通天力量,震撼了大地。 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昌浩感觉到了。 『在那里……』 他感觉到千引盘石——通往黄泉的封印。 依附在腾蛇身上的尸鬼,就在那里。 六合手拿银枪,用燃烧的红色眼睛瞪着宗主。 『把他交给我,晴明……』 神情茫然的晴明,眯起了眼睛唤他︰『……彩辉啊……』 这是缔结主从关系后,晴明发现六合心底深处其实波涛汹涌时,替他取的名字,希望他不会有被那股激情逼入绝境的一天;希望名字这个咒语,能让六合永远是六合。 所有的名字都是祈求,或是祈祷。 晴明露出心疼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随你怎么做。』 迸射的神气愈来愈强烈。 被红色目光刺穿的宗主,不以为意地笑着嘲讽。 『你身为十二神将,』宗主把手摆在胸前,不屑地对六合说︰『竟然想杀我这个人类,有意思。』 也就是说,继腾蛇之后,六合也将触犯天条。 宗主转移视线看着晴明,扭曲嘴角说︰『晴明,你的式神太蠢了,随着时间流逝而愈来愈堕落,最好一口气把他们都解决了吧?』 『是你逼他们这么做的。』 晴明正色直言,并瞥了一眼周遭蠢蠢蠕动的怪物们。它们逃过神将们的攻击,又没入地底,穿过隧道奔向人界。 村落里住着信仰智铺社的村人,而怪物们饥肠辘辘,一旦进入人界,一定会把人类吃个精光,然后再乘着喷出来的瘴气,向四方散去。 『白虎、玄武、太阴!』晴明严格向神色紧张的三人下令:『去净化飘到人类的瘴气,歼灭所有怪物!』 三人以行动代替了言语的回应。 其中,玄武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晴明。 『晴明……』 使用离魂术的晴明如果受伤,灵魂就会遭破坏。玄武没有作战的法术,他的力量只能用在防护上。 但是,晴明斥责他说︰『你在做什么?快用你的力量去制止瘴气,防止扩散啊!』 『可是……』 晴明举起一只手制止玄武,笑笑说︰『不用担心……我天命未尽。』 玄武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追上已先离开的太阴他们。 突然,激荡的脉动贯穿胸口,晴明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他看到六合的通天力量乘着刀刃轨迹,袭向了宗主。宗主口中念着咒语,敏捷地闪开六合的攻击,并加以反击。 晴明屏着气,将手放在胸前,紧握拳头,一股冰冷从颈子直窜而下。 将灵魂从实体切离的离魂术,会对灵魂造成无法想象的负担。晴明拥有的灵力超乎常人,因为他留着异形的血,所以灵力强烈到难以想象。但是晴明自知,承接灵力的容器毕竟是人类的躯壳,如果使用超越安倍血脉传承下来的灵力,将会缩短他的生命。 为了不成为六合的负担,晴明退后了几步,发现脚下躺着一个黑影。 漆黑的羽毛散落一地,扩散的血迹已干,闭上的眼睛出奇地平静。 那是保护道反的女儿直到最后一口气的乌鸦尸骸。 晴明蹲下来,摸摸乌鸦的头,为乌鸦哀悼。太阴把读风时感觉到的事通通告诉了晴明,所以,他知道乌鸦壮烈的最后一刻。 『可恶的十二神将,今天我就让你们通通死在这里!』 宗主的话是言灵,言灵本身具有惊人的力量。 黄泉瘴气持续提供宗主无尽的力量。 晴明左手抱起乌鸦的尸骸,右手放在地上,闭起眼睛,调整呼吸,庄严地吟诵起来:『……伊吹户主神,请将罪秽远远驱至根国底国。』 从碰触地面的指尖产生的法术波动,像波纹般逐渐扩散开来。 宗主一发现,便吊起眼角说︰『可恶!安倍晴明,你休想得逞!』 宗主举起双手集结邪气,再运气抛出去,但是被六合的银枪正面拦截,横扫撕裂。迸射的神气炸了开来,邪气与神气相冲抵,消失殆尽。 『你的对手是我!』 六合的茶褐色头发在通天力量的漩涡中飘扬,他一举缩短距离,挥动枪尖。宗主勉强躲过他横扫过来的斩击,向后退一大步。六合见状,再度逼向前,挥出银枪。 宗主用左臂抵挡,被砍落地上的左臂没有从切断面喷出飞沫,就那样化成了灰烬。 这期间,晴明持续念咒语,以净化提供无限力量给宗主的瘴气。 『当吹动天之云层时,亦吹散邪恶之风。』 弥天盖地的瘴气渐渐变得稀薄,宗主的力量也随之减弱。画在地上的魔法阵逐渐失效,宗主的身体一被银枪斩击,便崩溃瓦解。 『伊吹之风、伊吹之风啊,此伊吹之风啊,请化为神之伊吹 ——!』 神咒完成了。 充斥现场的瘴气被涌上来的伊吹之风驱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邪恶的东西瞬间脱离宗主的身体,失去力量的膝盖弯折粉碎。 六合狠狠挥动银枪,砍向停止动作的宗主。再将贯穿右胸一带的刀刃使劲地往上挑,被斜斜切断的宗主上半身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 刀刃一闪,恢复成原来的银圈,六合转过身,看着只剩上半身还动着嘴巴的宗主。 宗主凝视瞪着自己的红色眼睛,咯咯笑着说︰『你杀了我……』 六合微蹙眉头,宗主又接着说︰『你杀了人类,像那个腾蛇一样,亲手杀了人类。你触犯了天条,你堕落了、堕落了,神将……』 那个躯壳里已不存在一丝岦斋的思惟,宗主体内的岦斋执迷的心思,被晴明刚才施的神咒不留痕迹地抹灭了。 『血淋淋的神将六合,你将为一生都无法抹灭的罪孽痛苦挣扎……』 宗主充满恶意与怨恨的咒语,攫住了六合的四肢。 但是六合面不改色地说︰『少废话!你早就是尸骸了,你只是找躯壳依附,就像你还活着那样行动而已。而且……』六合的红色眼睛冷冷地闪烁着,『就算会触犯天条,我也绝对饶不了你!』 因为宗主犯了足以让他那么做的罪行。 『你……!』 宗主的眼睛剥落下来,就那样静止不动了。尸骸渐渐干枯、哗啦哗啦崩溃瓦解,很快就消失了。 宗主一消失,怪物们也跟着消失了。晴明净化瘴气的法术,也在怪物身上发挥了效力。 六合凝视着宗主的尸骸支离破碎的地方,晴明走向他说︰『彩辉……』 六合偏过头,回望着晴明,那对眼睛已经从红色变回茶褐色。迸放的神气逐渐平息,散发出来的惨烈氛围也消失了。 晴明叹口气,再次叫唤他的名字︰『六合啊……风音怎么了?』 六合不发一语地摇摇头,牵动了长布下的红色勾玉。 『我把她放在结界里。』 总不能把她的遗体带来这里,所以,六合把她放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靠近的壁垒中,来到千引盘石处。 当晴明哀悼似的闭上眼睛时,响起了高亢的叫声。 『晴明——!』 与疾风一同降落的太阴神色慌张地指着隧道彼方。 『道反女巫……!』 在连接黄泉的岩石前,尸鬼与大蜥蜴展开了攻防战。 尸鬼不断放出腾蛇的火蛇,攻击蜥蜴护卫的岩石。但是,火蛇全都被蜥蜴吐出来的冻气拦截,瞬间冻结碎裂。 『没想到最麻烦的是这个岩石要塞,智铺一开始就该杀了这家伙。』 尸鬼气愤地咂咂舌,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他还没能完全掌控这个神将的力量,如果能彻底操纵腾蛇的火蛇,瞬间就能把这只蜥蜴烧成灰了。 但是,正好可以用来练习,反正这个身体不过是个容器。只要吸收通天力量,等回到自己留在黄泉的身体时,便可凭借新的火焰力量,爬上军队的顶点。 尸鬼舔舔嘴唇,残忍地笑了起来。 『就用你来试试我的力量有多强。』 据说凶将腾蛇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要测试他的力量,蜥蜴是最好的实验品。 白色火焰从尸鬼手上冒出来。不再是之前的红色火焰,而是迷蒙的白色火焰龙,张大了嘴巴。长长的身躯笼罩着灼热的风,卷起漩涡的无数白色火焰龙,袭向了蜥蜴。 蜥蜴高声怒吼。 『就凭你,休想碰触封印!』 女巫消失后,大蜥蜴成为守护封印的活要塞,度过了漫长岁月。为了防堵隐约从黄泉飘来的诅咒意念扩散,它不停地念诵神咒,以一己之力净化污染了圣域、几乎快侵犯岩石的瘴气。 但是,敌人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光靠蜥蜴的力量已经守不住了。 大蜈蚣、大蜘蛛,还有娇小的漆黑乌鸦,这些出了圣域就没再回来过的同伴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大蜥蜴在无从确认它们行踪的状态下,被迫与可怕的敌人对峙。 『你是最后的守护妖了,去死吧!』 尸鬼扬起嘴角,金色眼眸闪烁着嗜虐的光芒,举起了双手,放出召唤来的白色火焰龙。火焰龙甩开了冻气,缠绕着蜥蜴,将它全身勒紧。 『可恶……!』 蜥蜴万分不甘,难道就此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候—— 一股清澈、强烈的神气迸发,瞬间消灭了捆绑蜥蜴的白色火焰龙。 半月形光亮一闪,划出一条弧线,往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的尸鬼砍去。 『青龙!』 小孩子的扭曲叫声穿入蜥蜴的耳中。 怎么可能有人类在圣域里? 另一个影子从浓雾中跳出来,用亮晃晃的双刀接住了青龙的大镰刀,轻轻弹了回去。 青龙扬眉怒吼︰『勾阵,你要阻挠我?』 勾阵不理睬他激昂的吼叫,在蜥蜴与尸鬼之间划了一条线。从线上升起看不见的壁垒,将尸鬼的身体弹飞出去。 蜥蜴茫然看着突然现身的两个神将,他们是它五十多年前去请求协助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所率领的式神。 那么,是晴明把尸鬼锁在结界里了?不对,刚才的叫声是出自小孩子,不是晴明。那么,是谁呢? 在陷入混乱思绪的蜥蜴面前,勾阵背对壁垒转向了青龙。青龙毫不压抑怒不可遏的强烈神气,注视着勾阵。 『让开……!』 青龙握着大镰刀的手使劲一握,怒气冲冲地低嚷着,像新星般闪耀的目光充斥着类似杀气的激昂。 『我说过我要杀了腾蛇!腾蛇三度触犯了天条,没理由让他活下去!』 激动的青龙,眼睛从深蓝色逐渐转为红紫色。 释放出来的神气产生风,吹动了深蓝色头发和长布。 面对那么强烈的力量,若是一般人早就动弹不得了,但是勾阵冷冷一笑说︰『没得商量。』 从她身上释放出来的特殊波动是强大的通天力量,甚至凌驾青龙的神气。 『如果你非杀他不可,就先把我击倒。不过……』 两把笔架叉带着灵力,亮晃晃地闪烁着。 『我想你应该不会笨到跟我打这场没有胜算的战吧?』 勾阵将笔架叉的刀尖对准青龙的喉咙,瞥了昌浩一眼。 『而且,这是晴明的命令。』 旷世大阴阳师晴明对带着朱雀剑回来的勾阵说过︰昌浩想怎么做,就随他怎么做。 『昌浩手上那把剑,是弒杀神将的火焰之刃。心中有所觉悟的人的意志,比我们想象中坚定多了。』 勾阵看着被自己威吓得动也不动的青龙,微眯起黑曜石般清澄的眼睛。 『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看着昌浩完成他所觉悟的事。』 突然升起的壁垒彻底消除瘴气,镇压了尸鬼的力量。 『什么……?』 好不容易重整态势的尸鬼,紧接着遭到咒文的攻击。 『托付吧,托付啊,托付此箭!』 突然飞出了无数灵箭,袭向尸鬼全身。 但是尸鬼爆发出来的通天力量,击落了所有飞向他的灵箭。 『——封禁!』 球状结界悄然形成,罩住了尸鬼。 尸鬼察觉了,凶恶地瞪着现身的术士。 『你是……那时候的那个小鬼……』 确定了娇小的黑衣少年的身份后,尸鬼残虐地笑了起来。 『你没死啊?』 火蛇在尸鬼高高举起的右手缠绕,往上攀爬。 『上次没杀死你,今天非送你上黄泉不可!』 熟悉的腾蛇的脸残忍地扭曲着,闪烁着邪恶光芒的金色眼睛直射昌浩,迷蒙地眯了起来。 昌浩右手握着火焰之刃,左手打起了刀印。 由刚才的火蛇就可以看出,尸鬼还没有完全得到腾蛇的力量。 还来得及,还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打倒他。 昌浩扯断晴明给他的念珠,让珠子散满一地。 蓝色珠子和四个勾玉化成光芒,捆住了尸鬼的四肢。 『缚!』 如钢的光之枷锁紧紧扣住尸鬼全身,尸鬼燃烧着愤怒的眼睛瞪向了昌浩。 『你……!』 昌浩毫不畏惧地面对迎向的视线。 『谨请甲弓山鬼大神——』 思念的红莲的背影,闪过脑海。 ——你要成为阴阳师,成为最顶尖、超越晴明的阴阳师。 『神明降临此地,捆绑邪气恶气!』 结界内,弥漫着随吟诵产生的清冽灵力,重重压住尸鬼全身。承受不了重压的尸鬼无力地弯下了膝盖。 『可恶……!』 尸鬼怒吼着,喷出了火焰 。虽然被捆绑,尸鬼的火焰威力还是不断增强,左右摇摆扑向昌浩。无数的火蛇同时张大嘴巴,展开了攻击。 昌浩直视着手上的剑,这是火将朱雀的剑,寄宿剑中的轲遇突智的火焰,是焚烧神的火焰,也是防火的盾牌。 『散!』 尖锐的气势粉碎了尸鬼的火蛇,昌浩往上挥着剑,从兵分两路的火蛇中间往前冲。 一个声音灌入耳中。 『让火焰烧死你!』 那是尸鬼带着嗤笑的声音。 轲遇突智之刃将灼热的风反弹了回去。 ——我给你呼唤我名字的权利…… 好怀念的声音;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此术断却凶恶,驱除不祥……!』 昌浩高举火焰之刃,瞪着尸鬼。 尸鬼放射的白色火焰龙张大了嘴巴。昌浩斜斩火焰龙,继续念诵真言。散开的白色火焰撞上结界壁面,撞歪结界,消失了踪影。眼角余光扫过这景象的尸鬼,放射出更多的白色火焰,企图从内侧击破结界。 灼热的风缠住昌浩的脚,阻碍他前行。轲遇突智的防火功用抵挡了一再袭来的白色火焰。这期间,昌浩还是继续念诵真言。 『嗡·索巴呢索巴温·巴萨拉温哈特·嗡·吉雷伊塔拉希呜塔拉拉哈拉·索答诺索卡。』 昌浩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直直盯着尸鬼,脑中浮现的却是其他情景。 ——这个没胆的车妖,会毁了妖怪的清誉,收服它、收服它! 白色身影用后脚直立起来,忿忿地说。 『南无马库萨曼答·巴萨拉旦坎·嗡巴萨拉·亚吉希耶温。』 ——原谅我,因为我一心想保护自己…… 白色身影边甩着白色尾巴,边大言不惭地说。 『嗡·阿米利堤温哈塔·嗡比洛哈吉夏那呜基·亚吉哈塔呢索瓦卡。』 尸鬼终于变了脸色,捆绑四肢的力量随着真言的念诵增强,高举的剑释放出来的火焰波动削弱了妖力。 『不要过来,不要再过来……!』 更灼热的风袭向昌浩,但是,昌浩更勇往直前。因为念诵的真言守护着昌浩,给了他前进的力量。 『嗡休吉哩·凯拉洛巴颂肯索瓦卡·嗡比洛答凯亚吉夏吉哈塔耶·索瓦卡!』 真言完成了。火焰之刃涌出全新的力量,尸鬼施加在昌浩身上的妖力瞬间瓦解了。 昌浩感到身体变得难以置信的轻盈,屏气弹跳而起。他运气举剑,瞄准了被法术捆住、动弹不得的尸鬼左胸。 夕阳颜色的眼睛,在他心中暗笑着。 ——好好表现喔,晴明的孙子…… 『住手——!』 尸鬼的惨叫响彻天际。 『——!』 昌浩的火焰之刃,伴随不成声的吼叫声挥了出去。 隔着紧握的剑柄,沉重的冲击穿越了手掌。 直直贯穿胸口的白色刀刃,白亮璀璨,从内侧燃烧着尸鬼的身体。 尸鬼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剧烈的痛楚传遍了全身,但是被法术捆住的尸鬼,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惨叫。 不久后,尸鬼缓缓低下头看着握着剑的昌浩,双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臭小子……你竟敢……!』 因怨恨而扭曲嘶哑的咒骂冲击着昌浩的耳朵,勒住他脖子的手指愈来愈用力。 昌浩没有挣脱,依然握着剑,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 『天神……地祇……谨请产土大神、神集狱退妖官诸神,协助此灵缚神法……!』 为了向神借力量来捆住依附在腾蛇身上的尸鬼灵魂,再用轲遇突智的火焰彻底歼灭,昌浩使出了浑身力量。 『困困困,至道神勅,急急如塞,道塞,结塞缚。』 尸鬼眼睛大张,瞳孔放大,勒住脖子的手指力量顿失。 『不通不起,缚缚缚律令……!』 冻结的尸鬼的额头上,出现刻着细致图纹的银色头箍,发出咔锵声响。原本微弱升腾的火焰斗气,就在那瞬间消逝了。 昌浩用哀号般的声音高喊: 『万魔拱服——!』 火焰之刃迸射出耀眼的闪光,染白了眼前所有一切。 第十二章 走到外廊仰望天空的彰子,看到最后余韵般的夕阳颜色,眨了眨眼睛。 她想起眼睛也是那个颜色的小怪,甩着白色尾巴、蹬蹬蹬走路的模样。 昌浩不会有事吧? 她隔着衣服按住挂在胸前的香包,叹了一口气。 从刚才,她就觉得心神不宁,一种无法形容的不安在心底深处沉淀、凝结。 『等一下去找晴明占卜吧……』 以晴明的占卜技术,应该可以看出昌浩怎么样了。 但是,晴明从一大早就窝在自己房间,好像很忙的样子,最好还是不要做任性的要求为难他。 昌浩把香包留下来给她,让她一直很介意。 他说香包会保护彰子,临走时留下了香包。薰香确实有除魔驱邪的力量,所以,昌浩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只要待在安倍家,应该不需要担那种心啊。 因为这座宅院有晴明布下的结界,还有十二神将的保护。 『该担心的是昌浩啊。』 他为了某个重要的任务,去了遥远的西国出云。听说是父亲的委托,所以应该是很重大的事吧。 彰子的双手在胸前分分合合,露树从屋里出来唤她说:『彰子,该准备晚餐了。』 『喔,好。』 她点点头,跟在往回走的露树身后时,耳际突然响起微弱的钝重声响。 『咦?』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皮绳断裂的香包啪地掉落在她脚边。 ——不要弄丢了…… 一股说不出的焦躁感揪住了她的心。她蹲下来,用颤抖的手指握紧香包。 这意味着什么呢? 心跳加速,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 她站起来,遥望西方天空。 『……昌浩……?』 晴明和六合被太阴的叫声牵引,穿过还残余着一点瘴气的隧道,进入通往下方的岔路。太阴受晴明之托,手上抱着嵬的尸骸。 天然岩石像阶梯般连绵延伸。为了赶上腾空飞驰的太阴,两人拼命奔跑,终于到了最下层,玄武、白虎和大蜈蚣都在那里。 『蜈蚣……?』晴明讶异地低声叫唤。 玄武哽咽地说:『晴明,这边……』 看到玄武所指的冰下的人影,连晴明都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晴明背后的六合也倒抽了一口气。 『原来她在这种地方……』大蜈蚣充满感叹地低喃着。 晴明抬起头问:『你们怎么会发现这里?』 『我们追怪物追到这里才发现的。』 白虎回答,偏过头看着某处。 白虎指示的方位有一面穿孔的冰壁,孔径大小刚好能容下一个孩子,晴明听太阴说过,知道那就是风音年幼时沉睡的地方。 『我怕怪物逃走,拼了命猛追,一个不小心被弹飞出去,从那里跌落下来。』太阴抬头看着大蜈蚣说:『它就出现啦。』 遭到攻击被弹飞出去的太阴,只能任凭身体往下掉,重重摔在地上。当她皱着眉头站起来时,怪物已经沿着阶梯追上来了。 她正要用龙卷风反击时,一个类似雷鸣的可怕嘶吼声撕裂了空气。 『妖魔,滚——!』 怪物被摔得七零八落。 摇摇晃晃的太阴拼命转动脖子,这才看到一双大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的蜈蚣,蠕动着上百对脚,散发出威吓的气息。 『太阴,你没事吧?』 晚一步赶来的白虎和玄武,看到大蜈蚣时也目瞪口呆。 大蜈蚣却全然不理会神将们,默默低下头来看着冰面。 『女巫……终于找到你了……』 三人因而发现了女巫,派太阴折回隧道去通知晴明。 大蜈蚣用力摇摇头说:『没想到,她在可怕的咒缚中沉睡了五十多年……』 因为守护妖们力有未逮,所以,道反女巫被咒缚封锁,年幼的公主也被宗主操纵,命丧黄泉。 晴明单脚跪在冰面上。 毫无融化迹象的冰就是智铺施行咒缚的枷锁。 晴明把手放在冰面上,闭上眼睛。 『无声无息亦无影之咒诅神,我诚心请求您离去……』 沉稳的波动从晴明掌心蔓延开来,遍及冰冷水面每个角落的力量缓缓沉落,坚硬的冰逐渐融化了。女巫的身体浮上来,漂浮在水面上的眼睛抖动一下,慢慢张开了。 她一连几个深呼吸后,张开没有血色的嘴说:『这里是……』 『女巫!』 大蜈蚣兴奋得颤抖,好几对脚同时伸向女巫,把她瘦弱的身体从水里捞上来,放在岩石上。女巫抖动肩膀呼吸,缓缓环顾周遭。 晴明强装冷静说:『女巫大人,您觉得怎么样?』 女巫边上下抖动肩膀吃力地呼吸,边清醒地抬起头来。 『晴明大人,这里是……?』 才刚问完,她便赫然张大了眼睛,眼前只见晴明、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与服侍自己的守护妖。 『那孩子呢?风音呢?应该是嵬守着她,她在哪……』 太阴惶恐地走到女巫面前,递出抱在手上的乌鸦,欲言又止地说:『这个……』 女巫倒抽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接过乌鸦,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忠心的守护妖的遗骸。 六合扯下挂在脖子上的勾玉,递给用力喘着气呼吸的女巫。 『还有这个……』 手掌上的勾玉和她戴在左耳的耳饰一模一样,正是她拜托嵬交给女儿风音的耳饰。 六合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平静地告诉她:『风音已经……』 中断的话,不听也知道后续是什么。 接过勾玉的女巫扑簌簌地落下泪来。落在勾玉表面的泪珠溅开,淡淡发亮、消失。 『怎么会……这样……』 女巫抱着乌鸦和勾玉哭泣,所有人只能默默看着她。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难过地看着女巫的晴明,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叫他,抬起了头来。 不成声的『声音』,从向上延伸的阶梯、从连接千引盘石的隧道彼方,掠过他的耳朵而去。 胸口好似有冰块往下滑落。 但是,晴明面不改色地将女巫托付给六合和白虎,对玄武和太阴说:『该走了。』 『咦?』 『去哪?』 晴明以沉默回应他们的疑问,转身离去。 **** 我已立下志愿,要成为不输给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的最伟大的阴阳师。 『——!』 紧握的剑柄,不再有感觉了。 昌浩失去支撑,无力地跪下来,用双手撑着身子,剧烈喘息。 环绕在周围的结界壁垒已消失,飘荡的黄泉瘴气完全清除了,冰冷清凉的风吹拂着脸颊。 不断痛苦地吁吁喘着气的昌浩,听到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的声音。 他抖动一下肩膀,缓缓抬起头来。 尽可能张大的眼睛,看到伸手可及的地方,有个白色物体。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 那是四肢伸直、无力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一下的白色怪物。 朱雀的『火焰之刃』贯穿神将后,会灼烧神将的灵魂;而高龗神给的轲遇突智火焰,会夺走神的生命。 只有一个法术,可以在被黄泉瘴气吞噬的灵魂变成异形之前,解放他。 一个画面闪过昌浩脑海。 ——白色怪物扑通掉在自己面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怪物不悦地皱起眉头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心脏又扑通扑通猛跳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让他呼吸困难。 他拼命伸长了手。 明明是自己的手,为什么这么沉重呢?他全身僵硬,不停颤抖着。啊,为什么身体这么沉重、这么不听使唤呢? 拼命伸长的手,终于碰到了白色的毛,摸起来光滑、温暖而柔和。 他不知抚摸过它的背部多少次,在寒冷的夜晚总不顾它的抗议,把它围在脖子上。 ——喂,不要再把我当成围巾了! 就算被严厉斥责,他也依然故我地笑着。 『……唔!』 手指使不上力。 紧紧抱在怀里的白色身体是这么冰冷。 好冷,它曾经那么暖和,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冷,心之去处,也随体温消失了。 喂,你在哪里? 啊,我知道了,还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吧? 你一个人抱膝瑟缩着,待在好冷、好冷、好寂寞的地方。 你好傻。 我说过我在这里啊。 一起回家吧,一个人多寂寞啊,一起回家吧—— 『……!』 强忍、强忍……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如决堤般倾泻而出。 怀里的冰冷身躯,不管搂得多用力都动也不动一下,但是,白毛还是那么柔 顺。 他用发抖的声音,呼唤久久未说出口的名字:『……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小怪……小怪、小怪……!』 昌浩呜咽着,不断呼喊那个名字;那是他半开玩笑取的名字。 几个情景像跑马灯般流逝。 ——如果你这么希望,我赴汤蹈火也会协助你。 为了达成昌浩的希望;为了不想让昌浩委屈自己。 ——这就是我待在你身旁的目的。 为了防止昌浩走错路;为了防止昌浩被人阻挠,受到伤害。 红莲总是隐藏自己受伤的心,一心一意只为了昌浩。 以白色异形的模样、夕阳颜色的眼眸,时时守护着昌浩。 『……!』 哭得抽抽噎噎的昌浩,不久后张开眼睛看着小怪。 那表情就像睡着了,好像随时会醒来看着他。 然后,用那个声音呼唤他的名字『昌浩』——他不禁有这样的错觉。 『小怪……就把痛苦的事全都忘了吧……』 昌浩微微一笑,平静地对怀里的小怪说。 每眨一下眼睛,泪水就滑落下来,渗入白毛中。 『你已经受尽了折磨,所以,够了……』 沉睡吧,痛苦记忆的片片段段。 不要在你心中刻入更深的悲哀。 『……回来吧……』 高龗神最后提示的选择,在昌浩心中回荡。 ——看在你有这种决心的分上…… 昌浩把小怪的身子高高举起,闭上眼睛,任凭泪水从眼角滑落。 回来吧,回来吧。 『恭请奉迎——』 我把我的生命给你。 **** 高龗神对茫然伫立的昌浩说:『如果,你希望留住现在的腾蛇……』 如果,你心意已决,要歼灭被尸鬼附身的腾蛇,并为此抹杀自己的心。 『那么,用你的生命交换,我就把腾蛇还给你。』 歼灭尸鬼后,被灼烧的灵魂尽管消失了,还是会残留一点点的心。 十二神将是人类想象的具体呈现,只要跟你的心交换,你心中的腾蛇就会回来。 但是那么做,需要你一整颗心,而心,等同于生命。 失去了心,人会死亡。 如果你愿意这样,如果你由衷期望…… 只要你付出生命,腾蛇就会保有原来的心,回来—— **** 小怪的身体在白光笼罩下飘浮了起来。 『不管做多少次恶梦,都将不复记忆……』 小怪啊…… 我愿—— 它瑟缩寂寞的心,不再受到伤害。 我最喜欢的夕阳色眼睛,不再因痛苦而摇曳。 我祈祷—— 那双手沾满血的回忆,不再残留在它醒来后的心中。 那双伸向我的手,不再因绝望而颤抖。 我期盼—— 至少,那颗善良的心、温暖的心,不会再遭受折磨。 所以,我希望将『昌浩』这个生命,从它心中消除。 我全心全意、痛切地期盼—— 小怪缓缓飘落下来,包围白色躯体的燐光也逐渐消失。 就在神圣的波动完全静止时,昌浩的身体倾斜、倒地,抛出身外的手文风不动。 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蜥蜴,用颤抖的声音低喃着:『怎么会这样……』 用笔架叉制止青龙的勾阵,将兵器收回腰际,迈出步伐。 她走到倒地的昌浩和小怪身前,低下头默默看着两人。 昨晚昌浩从贵船回来后,对晴明说: 如果红莲可以回来…… ——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轲遇突智的火焰会燃烧神的生命,但是,若在腾蛇于异界重生之前,昌浩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红莲就会回来。 可是回来后,找不到昌浩,红莲会四处寻找。 而且,如果红莲留着所有记忆,会比之前更苛责自己、折磨自己,怀抱淌着血的心灵创伤活过漫长的岁月。 ——所以,请把关于我的记忆从所有人心中抹去。 所有知道昌浩的人,都有一颗心。昌浩消失了,很多人会伤心。 他不想看到红莲悲伤,他不想看到彰子哭泣,他不想看到最爱的双亲、最喜欢的哥哥难过。 自己任性的抉择,将大大牵动许多人的心。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昌浩』这个存在呢?那么,即使他消失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这样的孩子。 他的存在将从所爱的人们心中消失。 ——这是为了完成我的愿望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埋藏在心中的种种情感升华了,他眼中只有平静的光彩。 传来了脚步声。勾阵只转动眼珠,辨识靠近的身影。 一步一步仿佛在确认什么一般,晴明走到倒地的昌浩与小怪身旁,蹲下来,抱起沉睡般的小孙子。 感觉上,就像不久前才出生,然而现在抱在手上的这孩子却已经大得惊人,还有了做痛苦抉择的坚强的心。 晴明淡淡一笑说:『我会遵守约定。』 从京城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放出去的无数式符,在明天黎明到来时,就会把昌浩这个孩子的存在从所有人的心中抹去。 昌浩最后紧紧抓住自己袖子的模样,在他脑海中闪过。 从小,昌浩强忍着心中真正想说的话时,就会抓住他的袖子,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他。 站在晴明身后的太阴和玄武,面对出乎意料的状况,不知该如何反应,呆呆站着。 人心之坚强,有时会超乎位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所想象,而且温暖又无奈。 『可是昌浩啊……』晴明低垂着头,喃喃说:『爷爷其实很不想答应你这个要求……』 闭着眼睛观察风传来的西国情势的高龗神,突然张开了眼睛。 人类的心,有时会超乎神的预测。 你要牺牲什么? 当神这么问时,那个孩子思索了一会,回答说我和我的躯体。 要扭曲自然哲理,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事件太过沉重,不能无条件施舍。 神域里,双臂环抱胸前、坐在岩石上的高龗神,将视线转向南方。 『啊,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心。』 什么都不知道的纯粹、无瑕与坚强的,人类的心。 因为不知道,才能一心一意想着某个人、某件事。 彰子坐在灯台的灯光旁,低头看着手上的衣服,表情沉重。 那是昌浩夜巡时穿的衣服。 她不知道昌浩平时都在做些什么,但是他每次回来,衣服都有破洞,所以,她想应该是做很粗鲁、野蛮的事。 她知道破得太严重,昌浩就会偷偷藏起来,不让母亲发现。 『露树阿姨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昌浩不想让她担心吧。』 因此,她想这些衣服她得帮他处理才行。 她会替昌浩缝补衣服的破洞掩饰,以瞒过露树。 彰子叹口气,看看身旁堆积如山的衣服。 『藏是藏了,可是藏得这么明显,一下就被发现啦。』 起码彰子一眼就瞧见了。 她皱起眉头,低声叨念着。她向母亲学过一些缝纫,最近露树也有传授给她相关技巧。但是要完美掩饰裂缝,还是很困难。 她垂肩叹息,不一会儿又笑了起来。 『如果可以在他回来前通通缝好,昌浩一定会很惊讶。』 而且,他看到藏起来的衣服都不见了,一定会更惊讶。 刚才她已经替皮绳断裂的香包换上了新的绳子。这次她选了坚固的绳子,没那么容易断了。 昌浩整天跑跑跳跳、弄破衣服、到处行侠仗义。害得彰子老是为他担心,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用心地、仔细地一针一线缝补。 她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衷心祈祷,祈祷他毫发无伤、祈祷他不会生病、祈祷他健健康康。可是……她的表情蒙上了阴影。 为什么心情如此沉重、不安呢? 她看着发出轻微声响摇曳摆荡的灯火,喃喃地自言自语: 『昌浩……你可千万不能受伤啊……』 第十三章 我做了不能遵守的承诺—— 昌浩听到潺潺的水声。 他凝神望向漫无止境的黑暗彼方,低喃着:好远。都走这么久了,还没到目的地。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步步往前走,流水声也愈来愈清晰。不久,来到了铺满砂砾的地方。 『……是河岸?』 那么,应该快到了。神话故事里的传说,看来是真的。 『可是,要怎么过河呢?』 到处都是石头,凹凹凸凸的很难走,他沿着河岸小心往前走,终于到了看似岸边的地方。 他稍微探身向前,看到流动的水面有迷蒙的亮光反射,微微闪烁着。 『亮光……?』 这么暗。 太不可思议了。 『嗯,想不通。』 从后面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询问百思不解的昌浩:『想不通什么?』 『咦?』 这里有人? 昌浩回过头,看到一个人坐在岸边的石头上。 一定是因为太暗,他一心注意着脚下,所以没发现。 那个人坐着,所以看起来比昌浩矮小,但是从刚才说话的声音来推测,应该是起码比昌浩大十多岁以上的年长者。 沉着的声音高亢清澈,听起来很有亲切感。这声音当然是第一次听到,但是温柔的声音,有时就是会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几乎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是昌浩一靠近,便可感觉到对方的笑意。 『哎哟,还是个孩子啊……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昌浩在那个女子身旁的石头上坐下来。 可能是一路都没休息,走得太累了,一坐下,强烈的疲惫感便袭向了他。 他在嘴巴里暗暗念着好累啊,看着旁边说:『呃,您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我?』被这么一问,女子偏着头说:『我啊……在等人。』 咦?昌浩讶异地环顾四周。虽然事不关己,他还是不由得要想,让女子一个人在这么暗的地方等,是不是值得商榷呢? 『我无所谓,是我自己要在这里等的,虽然我有点怕黑,但还能忍耐。』她回望昌浩说:『倒是你……』 虽然暗得看不见,但是,昌浩可以感觉到她的视线。 『你怎么会来这里呢?你要渡河还太早吧?』 眼前流水潺湲的河川,会选择渡河者。 定睛仔细看,就会看到对岸燃烧着几处篝火,船只的倒影映在水面上。 他不禁感叹自己竟然能看得这么清楚,又将视线转回女子身上。 『我也觉得早了一点,可是,我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实现的愿望……』 但是,达成这个愿望,会使某人伤心。 『只要我渡过这条河川,一切就解决了,所以我一个人来了。』 昌浩垂下头,咬着嘴唇。 说没有遗憾,绝对是骗人的。 他做过承诺,要成为最伟大的阴阳师。 他做过承诺,夏天要一起去看萤火虫。 他做过承诺,要赶快长大,帮助爷爷。 他做了很多很多、很重要的承诺,却都不能实现。 『我不能遵守承诺……觉得很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告诉一个陌生人,一个连脸都看不清的陌生人。 然而,就因为是陌生人,所以他想对方应该听过就忘了,才能把心中的话一股脑儿地说出来。 『我毁了约定,所以,我想与其让他们因为我的毁约而难过,还不如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不认识我这个人。我爷爷很擅长这种事,我就拜托他了。』 身旁的女子稍微挪动身子问:『你是说……?』 『嗯,记得就会难过吧?所以,我请他把我的存在从所有人心中抹去……其他人或许做不到,但是,爷爷一定行。』 『这样啊。』女子应和他,接着又偏头说:『可是……被你拜托的爷爷怎么办呢?』 昌浩张大了眼睛。 这只是个小小的疑问,里面所蕴含的意义却沉重得超乎想象。 昌浩屏住了呼吸,沉着的话语如歌一般流入他耳中。 『大家都忘了你,只有你爷爷记得,又不能告诉任何人……难道只有我觉得这样很悲哀吗?』 昌浩的眼眸强烈曳动着。 『……』 是的,他也想过这件事。 他眼角发热,视野变得模糊,拼命压抑涌上来的冲动,咬着嘴唇,低下头。 他已有所觉悟,也下定了决心。但是,心不够坚强,还是会觉得痛。 他让祖父背负了沉重的包袱,祖父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 从小,祖父就是这样,平常老做一些惹他生气的事,可是到了重要关头,一定会全力支持他心中的想法。 昌浩紧握拳头,闷不吭声。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指,抓抓他的头说:『我等待的人……』 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啜泣声的昌浩,默默将视线转向她。风很冷,轻轻拂过泪水滑落的脸颊。 她以充满怀念的口吻接着说:『是个自私、固执、顽强、乖僻又无药可救的人。』 『……』 昌浩讶异地皱起眉头,心想,她为什么要等这种无药可救的人呢? 『你也觉得这种人无药可救吧?可是,我曾做过承诺,却没能遵守……』 我说过会永远陪伴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全力支持他。 『所以,我想既然我先来了,起码先不要渡河,等着他,因为他真的很任性。为什么他这么任性,我还是这么在意他呢?』 她开心地嘻嘻笑了起来,又看着昌浩说:『他虽然无药可救,我还是喜欢他……因为他其实多愁善感、怕寂寞,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 所以,我要等他。 『等他追上来,看到我时一定会很生气,责问我为什么先来了……真的是很任性又无药可救吧?』 半无奈的语调中,隐约可见深深的爱。 昌浩认识一个她所描述的那种性格的人。 『你是谁……?』 女子笑看着昌浩。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昌浩可以看到她沉稳笑着的嘴巴轮廓,但是她的眼睛藏在黑暗中,完全看不见。 她望向昌浩来时的方向——无限延伸的黑暗彼方闪烁着朦胧的光亮。 『哎呀……你好像还是来得太早了。』 她转回视线,指着昌浩怀中。 『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你却没发现吧?』 『咦?』 昌浩不由得在怀中摸索,摸到了不应该在那里的东西。 是串着皮绳的香包,他明明留在家里了。而且仔细看,那条皮绳好像比他记忆中更新。 昌浩不由得一头雾水,女子沉着地对他说: 『那颗心总是时时刻刻想着你,你要抛下这一切离开吗?』 紧握住香包的昌浩,无言地颤抖着肩膀,温热的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睛溢出来。 温暖的手臂抱住了昌浩。 『傻瓜……小孩子不用这样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啊,真是的,竟然让这样的小孩面对那么残酷的事……』 她安慰地拍拍昌浩的背,指着遥远的彼方说:『我还要在这里多待一会,你回去吧。』 但是,昌浩摇了摇头。 『我走不动了,我好累。』 疲惫得什么都不想做了。 『放心吧,』她说:『我会从背后推你一把,所以你快回去吧,昌浩。』 昌浩心中一惊,被催促似的站了起来,凝视着身旁这名女子的脸。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张笑容可掬的脸,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是……』 背部被咚地推了一把,水声突然远去。 沉着的声音流入耳中: 『我吗?我叫若菜……』 最后惊鸿一瞥的那张脸与映在水镜上的自己,非常神似—— 插图p225 **** 一直低着头的晴明,突然张开眼睛,抬起了头。 微风如拥抱晴明般,吹拂而过。 临去的风中,夹带着不可能的气息。 『若菜……?』 那风,酷似几十年前病逝的妻子的无限深情与温柔。 晴明正茫然时,玄武惊愕的声音贯穿了他的耳朵。 『晴明,你看昌浩!』 他反弹般转移视线,看到应该已经断气的孙子,眼皮微微抖动着。 死亡的影子逐渐淡去,脸颊开始泛红。 晴明强忍住涌上心头的一股暖意,抱紧了孙子。 『……!』 在晴明身后瘫坐下来的太阴,脸部已经扭曲成一团。玄武拼命安慰她,一旁的青龙不悦地咂咂舌,消失了身影。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勾阵,眼角余光扫到小怪的前脚动了一下,她伸手抱起小 怪。 隔了一会,小怪微微张开眼睛,眼神迷茫地看着勾阵。 『……勾……?』 它发出嘶哑的咕哝声,又闭上了眼睛。 身体恢复了体温。 勾阵松口气,微眯起眼睛说:『你这家伙……别老让人操心嘛。』 异界—— 感觉上,似乎经过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漫长时间。 一动也不动的朱雀,猛然张开了眼睛。 抱在怀里的纤细身躯动了一下,从毫无血色的薄薄嘴唇溢出了低吟声。 在朱雀全神贯注的守护中,不断与死亡阴影搏斗的天一,终于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眼神彷徨地游移了一阵子后,看到朱雀,恢复了光彩。 『……朱雀……』 天一努力伸出还使不上力的手,朱雀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用全身力量吐了一口气。 入夜,将近子时,晴明走出自己的房间,坐在外廊上。 看到他满脸疲惫、若有所思的样子,彰子犹豫着该不该去找他。 倒是晴明注意到她,转向她说:『彰子,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彰子欲言又止,慢慢走向前,坐在晴明身旁。『我想拜托您一件事,可是看您好像很累的样子,所以……』 『既然是彰子拜托的事,我晴明怎能不听呢?』 彰子慌忙摇摇头说:『没关系,没那么急。我只是担心昌浩,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说完后,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连耳朵都热了起来。 晴明眯起眼看着彰子的可爱模样,为了让她放心,说:『不用担心,那小子好得很。』 彰子抬起头,神情显然轻松了许多。 『是吗?那就好。』 她恭敬地低头道过晚安后,便回去自己的房间。 以身份来说,安倍家宅邸算很大,所以,晴明的房间与家人的房间稍微有些距离。 他闭上眼睛,击了一下掌。过了一会,无数的式符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一张张飞到晴明手上,从动物变回中央画着图案的纸片。 他确认傍晚放出去的式符都回来了,便轻轻将纸片揉成一团,打算明天烧成灰烬。 接着,他叹了口气,抬头仰望没有月亮的星空。 昌浩超越神的预测、邪恶的意图,回来了。 但是,代价太大了。 他闭上眼睛,喃喃地自言自语:『你何不……干脆把我疼痛的心也全部带走呢?』 哎呀,又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他仿佛听到有人这么说,耳边响起带着娇嗔的笑声。 第十四章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夜晚,神将们在一片漆黑的出云山中四处奔驰。 『应该是这一带没错吧……』 在黑暗中,神将的视力还是跟白天一样好。 『是啊,而且这里还有六合力量的残迹。』 玄武点点头这么说,身旁的六合表情凝重地咬着嘴唇。 风音的遗体不见了。 降落在草上的太阴,看着东倒西歪的树木说:『没错,绝对是这附近。』 她转身走向六合。 『你确定你布下了结界?』 『是啊。』 为了保护她,六合筑起了壁垒,以防她被野兽衔走,或被漏网的怪物抓走。 但是,壁垒消失了,遗体也不见了。 玄武皱眉说:『到底是谁破了结界?』 六合的结界或许没有玄武的那么强,但是,以十二神将的力量布设的结界,除非是天生拥有强大力量,或法术足以抗衡的人,否则无法破坏。 咯吱咯喳如同拍打竹子的声响,随风逐渐靠近。 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出现在四处张望的三人眼前。 大蜈蚣在六合前面停下来,挺起身子说:『我们公主的遗体已经运送到圣域了。』 『是你破坏了结界?』太阴大叫。 大蜈蚣没理睬她,对着六合说:『道反女巫要我把这个交给十二神将的六合。』 那东西在大蜈蚣眼前闪烁着淡淡燐光,拿到六合视线的高度时,转变成红色光芒。 『她说希望由你保管。』 六合的眼眸瞬间摇曳了一下。 他紧握着落在掌上的勾玉,闭上了眼睛。 为了向晴明报告大蜈蚣所说的话,太阴先回到了京城。但是,为了与之前回到京城的白虎相互合作,通报两边状况,她很快会再折回出云。 玄武、六合、勾阵留在出云,保护力气用尽、昏昏沉睡的昌浩。 一行人把昌浩抬到山里的一座草庵。 昌浩是由阴阳寮正式派遣,前往出云,所以现在不能回到京城,在脚程比他慢的成亲赶上他之前,也不能在村落现身。 很久以前晴明濒临死亡时,也曾被抬到这间草庵。那时是冬天,周遭一片雪白。经过了漫长岁月,大家都怀疑这座草庵还在不在。幸亏还在。虽然离村落有点远,但可能是偶尔有人会来住,修建得比一般草庵坚固,风也不会吹进来,很安静,正适合静养。 六合和玄武隐身坐在昌浩身旁。 勾阵与小怪并肩坐在草庵外廊。勾阵双腿盘坐,手肘抵在膝盖上,斜眼看着小怪。小怪像动物般,前脚直立、后脚弯曲坐着,姿态稍微有点倾斜。 小怪沉默了一会,不悦地眯起眼睛唤了一声:『勾啊……』 听到小怪缺少起伏的声音,勾阵眨了几下眼睛。 小怪目光严峻地看着勾阵说:『我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答案没人知道,只存在于腾蛇心中。 所以,勾阵简短回答说:『是晴明的命令。』 『那么,我为什么在这里?』 『……那也是晴明的命令。』 勾阵隔了半晌才回答,小怪以犀利的眼光斜瞪勾阵好一会后,转过头去。 敞开的拉门里,一个小孩穿着好几件衣服,全身无力地躺在草席上。 他盯着那个孩子看了一会,将视线转回勾阵身上,低声问道: 『那么,那家伙是谁?』 『他是……』勾阵说到一半,思索了一下,又说:『他是晴明的孙子。』 小怪满脸讶异地皱起眉头,又望向那个孩子,嘴里嘟囔着: 『晴明的孙子……?』 **** 在黑暗中。 昌浩环视周遭……他认得这黑暗。 心脏猛烈跳动。 快,他必须赶快搜寻。 他拼命张大了眼睛仔细瞧,发现有个白色身影正往前走。 『小怪!』 昌浩冲上前去,但是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无法接近。 『小怪、小怪!小怪,不要走!』 求求你、求求你…… 他用力敲打看不见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小……红莲——!』 小怪停下了脚步,昌浩张大泪水盈眶的眼睛。 小怪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昌浩,但是,夕阳色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握紧了拳头。 尽管这样…… 尽管这样也无所谓…… ****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慌张地环顾四周。 好暗,距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周遭一片漆黑。 他强忍住想叫出声来的冲动,飘移视线。 『……!』 他发现就在不远的地方,白色的小怪像猫一样缩成一团,下巴搭在交叉的前脚上。 类似大猫或小狗大小的身躯,布满了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垂。四肢前端有五根黑爪子,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 而且,闭着的眼睛下,隐藏着夕阳颜色的大眼睛。 昌浩注视着在黑暗中沉睡的小怪。 一眨眼,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仰望天花板,紧紧抓住用来代替被子的衣服。 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强装没发现温热的水珠从眼角溢了出来。 『……无论如何……』 他悄悄低声说,咬住了嘴唇。 小怪就在不远处。 还是那个白色、娇小的怪模样。 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管要面对怎么样的结果……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失去。 后记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x!)8 非典型肺炎sars肆虐全球的春天夜晚,一个作家卧病在床,动都不能动,病名是感冒。对平常不注意健康,深感后悔。身体不可能马上复元,时间又无情地流逝,截稿日一天天逼近。当时,靠着朋友的激励与支持,创造了让作家振作起来的奇迹——(请用田口智朗9的语气) 当、哒当当、当、哒当当?『——今晚的project x~挑战者们~,是描述一个面临截稿日,展开殊死战的作家的壮烈战斗故事……』 这次的截稿日之前,这样的画面在我脑中滔滔不绝地流过。 人真的不能不注意健康。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出第七集了。 很多人询问过,所以我在此解说一下。基本上,本系列只有六、七集是以上、下集呈现,其他基本上都是一集结束。要从哪一集看都可以,喜欢的话也可以看看其他集。 上次在那种状态下结束,果然不出所料,很多读者破口大骂:『结城光流是个大烂人!』(我向n崎提议,何不干脆哇哈哈哈哈大笑,扮演坏人?结果被驳回……) 现在,故事又变成这样,我想一定很多人会骂:『结成光流,你是恶魔!』无论如何,请大家高抬贵手,我的心也很痛啊(泣笑)。 开始每次的例行公事吧。 在第六集落入敌人手中的小怪(包括红莲),死守第一名,好厉害。相信小怪一定会回来的读者们,小怪真的回来啦! 第二名是做了悲壮抉择的昌浩。总是拼死拼活在街道上奔驰的昌浩,小怪的粉丝都相信他一定会想办法救小怪,所以,也给了他很大的声援。 第三名是牵扯到心爱的女人就会性情大变的六合旦那。对于旦那与风音,连n崎都不禁说:『没想到六合会这样……』尽管冲吧,旦那!(笑) 接下来是刚出场的勾阵姐,然后是风音、青龙、太阴、玄武、朱雀。还有,令人讶异的是,toshi的人气也急速上升中。我就说他是个好人嘛(笑)。 基本上,我是收到写着『我喜欢xx!』的信,就算一票,最近前三名都没什么变动。感谢各位的来信,我看得很开心。 在此,我必须向各位道歉。至今有附回邮信封的人,我都会回信,但是数量愈来愈多,已经无法处理了,所以,从这本文库本开始,不再回函了,真的很抱歉。 粉丝的来信是我写作时的活力,所以收到时真的很开心。但是,请不要再附八十圆的回邮信封了,收到时会很为难,所以请不要再放了。 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听说两个月后就会出版了,好惊讶。而且,是第一次番外篇(呀吼!)。 值得一看的内容中,首先是以目前的设定,替一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原型『阴阳师十三岁!?』做了彻底的改造,是很多人询问的昌浩与小怪邂逅篇。 还有,在去年秋天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上刊登的〈追逐妖车轨迹〉。 并且,收录了两篇全新的番外篇,内容豪华气派!好厉害,到底是谁写的呢?咦,是我?……风中之卯10……?我会努力成为『地上之星』11而非『地上流星』…… 『风音篇』已经告一段落,但是,《少年阴阳师》还会持续下去(应该会)。感谢各位的支持!(这是真的) 所以,十月再见了12~(结尾主题曲是〈headlight·taillight〉)。 结城光流 吹散记忆迷雾 1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小怪呵地打了个大呵欠,前脚交叉,缩成了一团。 彰子看着小怪,微偏着头说:『喂,昌浩……』 她身在安倍家,正坐在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的房间外廊。为什么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的大千金藤原彰子,会在安倍家?在此,就不多做赘述了。 『你跟小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彰子所说的小怪,就是刚才打了个大呵欠,摆出午睡姿态的白色怪物。 那模样跟世上一般动物不一样,是所谓的异形。 全身长满白毛,看起来就像大猫或小狗,晃着长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上围绕着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闭着的眼皮下,是夕阳色的眼睛。 在以十一月来说还算温暖的阳光中,小怪决定悠哉地睡个午觉。白色的毛看起来很温暖,问它要不要盖什么,它只甩了甩白色尾巴。应该是不需要的意思。 昌浩看着小怪的背影,嗯地低吟,偏着头说:『回想起来,已经半年多了呢!』 小怪与昌浩的邂逅,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 『我没跟你说过吗?』昌浩眨眨眼睛,搔搔头。『说来话长,发生过不少事……』 任凭思绪驰骋的昌浩,微微眯起了眼睛。 **** 那是经常映入眼帘的东西,总是在庭院的尽头柔软无力地飘荡着。 但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所以他轻轻拉扯身旁祖父的袖子,提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爷爷,那是什么?』 『咦?』 祖父狐疑地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庭院,又问了一次:『你看,就是黑色那个啊!』 祖父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张大了眼睛。 『你看得到那个?』 祖父惊讶的表情和声音,反而让他觉得奇怪。 他还以为所有人都看得见,因为理所当然地在那里飘荡,所以没有人说什么,就那样放着不管。 当时年幼的他,一直以为是这样。 『这样啊……』 祖父看着满脸疑惑的他,苦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手掌。 可能是受到掌声的冲击,黑色东西们迅速往后退。但是并没有离去,从远处往这里窥伺,保持一定距离软绵绵地飘荡着。 『呃……该怎么办呢?』祖父显得有些困扰,自言自语地说着。『看得太清楚也不太好……』 祖父双手环抱胸前,皱眉思索,面有难色。 就这样过了一会后,祖父叹口气,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遮住他的眼睛。 他乖乖让祖父这么做,听到祖父轻声念着他还听不懂的话语。 『好了,这样就行了。』 祖父把手移开,他的视野又敞开来。 咦?他偏着头,缓缓移动视线,环顾周遭一圈。之前一直在那里飘荡的黑色东西,统统不见了。他讶异地抬头看着祖父。 『黑色东西都不见了呢!』 祖父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这样比较好。』祖父的嘴角泛起笑意。『你还小,现在最好不要看得见。』 要不然,很可能被发现,因而陷入危险。 祖父说的话太深奥,他听不太懂,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永远都看不见了吗?』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但是为什么担心,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祖父摇头表示不会,沉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你……』 吹散记忆迷雾 2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一个少年垂头丧气,步伐沉重。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留着刘海,还是天真的男童装扮,一只手抱着细细长长的包袱。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世界末日般的晦暗表情。 少年无精打采地走着。 『昌~浩~』 有个东西蹬蹬蹬地跑着,精神奕奕地跟在他后面。 『昌浩!喂……昌浩,看着我啊!』 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背后叫唤着,但是少年既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头。 『喂,昌浩!……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少年突然回过头,放声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原来你有听见啊?真是的,听到有人叫你,就该应声嘛!你妈妈没教你吗?在人际关系的建立上,问候跟礼仪很重要呢!』 昌浩把视线往下移,黯然地叹口气说:『你没资格跟我谈人际关系……』 『喔,是吗?』 声音的主人显得毫不介意,突然用后脚直立起来,前脚俐落地环抱胸前,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看在任何人眼里,都不像是可以谈论『人』际关系的东西。 那模样就像大猫或小狗,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随风往后飘扬,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类似红色勾玉的突起。 直视着昌浩的眼睛是红色。 白色额头上,烙印着红花般的奇特图腾。 在昌浩的记忆中,人们会把这样的东西称为异形、妖怪或变形怪,要不就是怪物。 不管叫什么,他都觉得没必要跟非人的东西谈论人际关系。 他无奈地叹口气,用手上的细长包袱敲敲肩膀说:『你干嘛跟来?』 『有什么关系呢,不用在意这种小事、不用在意。』 那家伙洒脱地挥了挥一只前脚,爽朗地回应,那样子开朗得教人生气。 昌浩拉长脸说:『我现在很伤心,你不要跟着我,烦死人了。』 『啊,是不是又被说没有才能?果然是。』 被一语道破,昌浩哑口无言。看看右手上的包袱,沮丧地垂下头。 包袱里是横笛,他在父亲的介绍下,去见了知名的雅乐师,结果被雅乐师宣判说:『为了你好,我劝你最好把音乐当成兴趣就好。』 没错,他也知道自己吹得不好,但并不讨厌横笛,所以努力练习过。现在被下了这样的最后宣判,怎么会不难过呢? 所以昌浩无力地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走着。 精神奕奕地蹬蹬蹬走在后面的怪物,对着昌浩哈哈大笑说: 『你真没用呢!亏你是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 『你这只怪物没资格说我!』 昌浩立即大声吼回去,又发出了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深深叹息。 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过完下一个年就十四岁了,已经到了必须完成元服仪式、出仕的年纪了。 他们整个家族,几乎都是靠同样的职业维持生计。包括不管何时都会被冠上『旷世』颂词的祖父安倍晴明、人称『第一预言家』的伯父吉平、被视为『未来的阴阳寮长』的父亲吉昌都是。还有年纪比昌浩大一轮的哥哥们、比哥哥们更年长的堂兄弟们,也几乎都是从事相同的工作。 是的,安倍家的职业是阴阳师——不是官职的阴阳师,而是泛指使用阴阳术的阴阳师。要成为官职的阴阳师,必须进入阴阳寮工作。虽然也有民间的阴阳师,但是安倍家都是为皇宫工作的阴阳师,必须循序渐进,不断磨练技术,彻底学会历法、天文术等庞大知识。 这就是生在安倍家的男人必走之路。 然而,昌浩却—— 『……』 傍晚,无精打采地走在行人稀疏的三条大路上,他又夸张地叹了口气。 在安倍家族中,也有不少人是隶属于阴阳寮之外的省寮1,这些人都有共通的原因,那就是他们都缺乏身为阴阳师非常重要的能力——通灵能力。 就算出生在安倍家,也未必会有这种能力,所以是无可奈何的事。没有通灵能力就很难看清楚怨灵和妖怪,无法称心如意地降魔,而且不能察觉自身的危险,所以他们必须选择其他道路。 而这就是昌浩的烦恼。 『你既然是晴明的孙子,就赶快把在这附近游荡的灵魂,敏捷、俐落地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或是降伏可疑的生物嘛!』 『你是说像你这样的生物?』 『对、对,像我这样的……不是啦!我就不用啦,我对人、畜完全无害。』 『是吗?』 昌浩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最近,他一直过着每天都不得不叹好几次气的日子,日子非常难过。 他没有阴阳师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满面愁容的他,紧咬着嘴唇。 以前,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的确看得到。他还有模糊的记忆,所以应该没错,家人们也都知道。 所以,昌浩的将来当然也是一条通往阴阳寮的康庄大道。 是的,亲爱的家人并不知道昌浩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通灵能力,害他吃了不少苦头。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全家族聚在一起时,因为都能通灵,现场状况简直恐怖至极。 『我来这里的途中,遇到一群小妖。』 『啊,现在还在围墙外往里面窥伺呢!』 『喔?真有精神。』 『对了,前几天我看到妖怪在某个宅院捣蛋,就把它降伏了。看不到就更容易担惊受怕,宅院主人差点生病了。』 他完全搭不上这些滔滔不绝的日常对话,总是躲在最后面,尽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话题丢给他。 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微眯起一只眼睛说:『不要再东试西试了,下定决心当个阴阳师吧!反正你又没其他才能,我觉得这么做是最明智的选择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后,又深深叹了口气,不禁想起饱受这种折磨的开端。 时间要回溯到几个月前。 年初时,父亲吉昌把他找去。吉昌看着乖乖端坐的小儿子,眼神柔和地说: 『差不多该替你举办元服仪式了。成亲他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出仕了,你算晚了一些,我会卜个吉日定下来。仪式完成后,你就是大人了。』 通常,贵族子弟都希望早点完成元服仪式,因为愈早完成就愈早迈向出人头地之路。昌浩十三岁,是该举办仪式了,这点无庸置疑,问题是在那之后。 『什么嘛!还说阴阳术要学的东西多到数不清,要我趁现在把以前学过的东西好好复习一遍。』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比手画脚地强辩起来,怪物不解地插嘴说: 『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在跟我自己说话,你不要老挑我毛病!』 昌浩又继续说:『所以我就说了。』 『喔?』 『我说不如趁现在拓展视野,也试试其他领域,譬如笛子、书法或武术等等。』 怪物嗯嗯地点着头。 吉昌很疼爱这个自己年纪大后才得到的小儿子,所以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 从那时候到现在。 他真的尝试了种种领域,但是,都被下了『不可能有成就』的残酷保证。 远处传来嘎哒嘎哒的车轮声,他回过头,看到牛车向这里靠近,赶紧闪到路旁,看着牛车从自己前面经过。那里面应该是坐着有相当地位的贵族,正在回家的路上吧! 他这么东想西想时,脑中突然浮现已经出仕的两个哥哥。 『两个哥哥都已经结婚了,所以父亲对我这个最后的小儿子向来很宽容,可是,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怪物毫不留情地回应垂头丧气的昌浩说:『长子成亲不久前升上了历法博士吧?不愧是被视为「未来阴阳寮长」的吉昌的儿子,仕途平步青云呢!』 昌浩瞪怪物一眼说:『你这只怪物,知道得真清楚。』 『不要叫我怪物。』 就因为遇上了这只半眯着眼回嘴的怪物,一切都糟透了。 吹散记忆迷雾 3 在父亲提起元服一事的两个月后,正是迟来的樱花绽放的时节。 昌浩为了请大书法家评鉴他的天分,特地登门造访。结果,大书法家说出仕后用在工作上应该没有问题,讲得很委婉,但显然是在告诉他『你没有天分』。 伤心的十三岁少年昌浩,沮丧地瘫坐在京城郊外的大柏木树下。 那只稀奇古怪的怪物,就在这时候掉下来了。 扑通落地。 『……』 昌浩看着不知为何兴致特别高昂,蹬蹬蹬走在他旁边的怪物,想起当时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清楚记得那时候的事,清楚到教人生气。 扑通落地的怪物,皱起眉头呻吟了好一会,眼角甚至浮现泪光,还用人类无法理解的话语叫着:『……好痛。』 这样折腾了大半天后,才发现昌浩茫然的视线,不悦地眯起眼睛说: 『看什么看!』 被瞪的昌浩只是呆呆看着它。 哇!怎么看都是只怪物,怪物竟然会摔下来,实在够愚蠢了……咦? 昌浩凝视着怪物,在心中仔细思索,终于察觉一件事,不解地偏起头来。 这是怪物,所谓怪物就是怪物,就是一般人看不到的非人异形。 难道是自己的通灵能力恢复了?如果是,就可以顺周遭人的意,义无反顾地迈向阴阳师之路了。神啊,谢谢您! 种种思绪一涌而上,昌浩振奋地问怪物: 『喂、喂,除了你之外,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怪物?』 这是为了谨慎起见的最后确认,只要怪物回答没有,就可以确定今天是他的通灵能力复元纪念日。 但是,怪物立即回他说:『有。』 昌浩顿时全身僵硬,怪物重整姿势,很详细地告诉他,怪物在那里、那里跟那里。 人生就是这么不能尽如人意。 他垂下肩膀,流露出世界末日般的神色,哀怨地瞪着怪物说: 『……为什么我看得见你?』 悠哉地走在旁边的怪物,听到他说出跟当时同样的话,偏着头说: 『那是因为我很长命、很伟大,所以像你这种应该看不见的人,也看得见我。』 插图p021 很开心似的哇哈哈笑得前俯后仰的怪物,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原来你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沉浸在感伤中啊?这样不行喔!人生苦短,你要更积极向前看才行。』 『一个月不到就叫很久以前的事啊?』 身为怪物,却滔滔不绝论述人生,感觉真的很奇怪。 昌浩带着叹息说:『如果我是阴阳师,就把你这种怪物降伏得一干二净。』 他想如果真能那样,应该就可以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 第一次见到他时,怪物仔细打量他后,满脸惊讶地大叫说: 『啊,你不就是「那个」晴明的孙子吗?忘了是哪时候,跟晴明走在一起的就是你吧?对了,你差不多该举行元服仪式了吧?大家都说又要多一个麻烦的阴阳师了。』 说真的,你爷爷怎么会那么强呢?这样下去,像我们这种通情达理的胆小妖怪、无害的百鬼夜行、低调过着生活的变形怪,永远也不得安宁。而且,安倍家族还接二连三出现优秀的阴阳师,像我们这种胆小妖怪,下场真的很悲哀呢! ——自称『胆小妖怪』的怪物,神采飞扬地说得口沫横飞。 这个怪物话真多啊!昌浩有点不耐烦地听着,劈哩啪啦说个不停的怪物突然冒出一句:『喂,你有没有在听啊?孙子。』 因为不知道名字,所以那是很当然的称呼,但是正好戳到了昌浩的痛处。 我叫昌浩。晴明的孙子又怎么样?安倍的血缘又怎么样?就不能走其他路吗?可以的话,我也想当个阴阳师让父亲高兴啊!可是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啊!我不是拼了命在暗中摸索吗?你这只怪物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 他气得把心中激动的情感一股脑儿吐了出来,喘得肩膀上下抖动。怪物却很平静地反问他:『对了,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晴明的孙子昌浩。』 『——』 昌浩在他十三岁的春天领悟到一件事,那就是人气到最高点时,什么都无所谓了。 『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觉得生气。』 昌浩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皱起眉头嘀咕着。怪物大笑说:『人类有「遗忘」这个了不起的专长,你要忘掉不开心的事,迎向崭新的未来才行。』 那种极度开朗的样子,好像在对昌浩说『我今天也过得很顺利呢』!让他觉得自己这样胡思乱想、徒增烦恼,似乎有点愚蠢。 他大大叹了口气。 晴明的孙子。 现在回想起来,就是这句话堵住了他的嘴。 以后无论走到哪、做什么,『安倍晴明的孙子』这个称呼都会紧跟着他,就像父亲和伯父老是被称为『安倍晴明的儿子』那样。 就在他胡思乱想,眼角发热时,地面发出了嗞嗞嗞嗞的巨大声响。 他立刻停下来观察四周。 在很前面慢吞吞走着的牛车,突然发出巨响,裂成了两半。牛车上的公卿贵人惨叫一声,被抛到半空中,就那样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 随扈们搞不清楚状况,惊声尖叫。被异常状态吓到的牛,发出尖锐的叫声发狂暴动起来。 然后,这次换牛突然消失不见了。 地面又发出巨大声响,牛刚才所在之处的地面高高隆起,尘沙飞扬。 受到惊吓的两个随扈迅速逃离了现场,只留下牛车的残骸。 『怎么回事……?』 被异常景象吓得呆若木鸡的昌浩,全身僵硬得动不了。 人、牛都突然消失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正当他茫然地看着牛车残骸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红红的东西,扑通掉在他旁边。 『这是……什么……』 昌浩的视力很好,仔细看了看后,很快就看出掉落的东西是有两只角的牛头,变成红色是因为沾满了血。 『喂!昌浩,快离开这里。』 怪物紧张地催促昌浩,绕到他背后,两脚直立起来,推着他的腰往前走。 『为什么?刚才那是妖怪之类的东西吧?可以就这样丢着不管吗?』 有人在他眼前遭到攻击,很可能被吞下肚了。他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可以什么都不做就离去吗? 怪物目瞪口呆地对昌浩说:『你就是心地善良,可是,你是看不到才会这么说。那家伙很吓人呢!一口就把那么大的牛吞了。』 『啊!?』 昌浩瞪大眼睛,心想难怪牛瞬间就不见了。也就是说,那家伙从土里钻出来,从下面把牛车扯成两半,先咬住公卿贵人活吞,再一口吞下整只牛,然后又钻回土中。 『真、真的很巨大?』他边快步离开现场,边胆战心惊地问。 走在他旁边的怪物用力地点着头说:『真的很大呢!嘴巴大概有八尺长吧!』 『嘴巴?』 昌浩发出僵硬的声音,怪物立刻点头表示没错。 『晴明或吉昌当然没问题,你就不是对手了,你只是个孙子。』 又被说成孙子,很难不生气,可是怪物说的是事实,他只能默默往前跑。 跑了好一会,到了差不多可以放心的地方,放慢脚步时,怪物大概懒得再自己走路,纵身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啊,好累、好累,做了超出预定的运动。』 昌浩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停下脚步。怪物在他肩上,嘎吱嘎吱转动脖子。 看看四周,没有任何异状。不过自己什么也看不到,说不定危机就在身旁。 太阳就快下山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很可能是因为那个看不见的妖怪,京城里的人们都尽量不在夜间外出。 黄昏是逢魔时刻。 昌浩陷入沉思好一会后,狠狠瞪着还厚脸皮坐在他肩上的怪物。 『没大没小的怪物……』 怪物不高兴地用红色眼睛反瞪回去。 『喂,你可不可不要再叫我「怪物」了?「怪物」通常是指那些会对人作祟的死灵,你是晴明的孙子,犯这种错误会被嘲笑。』 昌浩皱起眉头。 总括为会危害人类的『非人东西』,并不是什么大错,这个怪物还真斤斤计较呢! 『那就叫妖怪。』 『错是没错啦!可是没什么味道。』 应该有更适合我的那种既高尚、叫起来又响亮的美丽名字。 怪物戏剧性地比手画脚热烈发言,但是都被昌浩当成了耳边风。 『那么,就叫异形 。』 『喂,那也不对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对怪物龇牙咧嘴。 看来,无论走到哪,『晴明』的名字都是高峻陡峭的墙壁、山岳。 昌浩啪唏拍掉了肩上的怪物。 『既然你这么不满意,就自己报上名来啊!我可以叫你那个名字。』 听到半眯起眼睛的昌浩这么说,摇摇晃晃着地的怪物,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抬头看着昌浩。 『——』 那眼神跟刚才有些不一样,昌浩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回看怪物的双眸。 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啊!这双眼睛的红,跟夕阳是同样的颜色。 默默凝视着昌浩的怪物,眨一下眼睛开口说:『——我不能告诉你。』 说得那么神秘,让昌浩大动肝火。 『为什么?我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不能说的?』 怪物摇摇头说:『名字是有含意的东西,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怎么,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啊?亏你是「那个」晴明的孙子。』 『那个』的地方,还故意加强了语气。 昌浩听到从大脑某处发出了某种东西断裂的尖锐声响。 『那么,我就叫你怪物的小怪!决定啦!』 他摆出剑道挥剑下劈的姿势,坚定地指着怪物发布宣言。 怪物目瞪口呆,吊着下巴、嘴巴大张。但很快又啪答啪答闭上嘴,振作起来抗议。 『什、什么?我有更漂亮、更高尚的名字呢!什么小怪,太过分啦!』 『小怪小怪、怪物小怪!决定了!回家吧。』 转身走回家的昌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脚步轻盈了许多。跟怪物之间的舌战,似乎淡化了刚才还积压在心中的沉重感。 紧跟在昌浩后面的怪物,突然回头往后看。 某种东西蠢蠢欲动的气息悄悄蔓延开来。 怪物夕阳色的大眼睛闪过忧惧的光芒,但是,很快又眨了一下微眯的眼睛,迎头赶上昌浩。 吹散记忆迷雾 4 父亲吉昌一直忧心忡忡地等着天黑后才回到家的昌浩。 昌浩一回来就被叫去,早已猜到父亲要跟他说什么。心情沉重地走到父亲房间时,父亲正坐在矮桌前看着书。 『啊,你回来了?在那里坐下来。』 在父亲的催促下,昌浩默默地点点头,坐在蒲团上。 经过一段沉默后,吉昌先起了话头。 『结果怎么样?横笛师藤原重清大人怎么说?』 昌浩低着头,哑口无言。 父亲每次都会问结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对昌浩来说,那种心情如坐针毡。 总不能一直保持沉默,他只好回说:『他说欢迎我随时去玩……』 随时去玩?意思就是资质还可以,但不可能有成就吧? 吉昌听他这么说,沉下脸来,拿起桌上的扇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边把玩扇子边看着昌浩。 『你爷爷交给了我一封信……』 昌浩的视线扫过矮桌,困惑地皱起眉头。 『他交给了我一封信……你要看吗?』 昌浩眨着眼睛。 『信?爷爷写信给我?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啊!』 最近昌浩回家的时间不定,所以晚餐不见得碰得到面,可是,早餐还是碰得到。 祖父晴明在昌浩更小的时候,几乎掌握了阴阳寮的最高实权,每天都很忙碌。现在他是藏人所阴阳师,很少入宫议事,生活看似悠然自得。 但是,其实他还是常常被公卿大人召来唤去,阴阳寮也偶尔会派人来,请他下指示。所以虽然看似退出了第一线,实际上还是稳坐最高位。 这么伟大的晴明给的信,怎能不看呢……虽然很不想看。 『最好还是看吧?』 他从父亲手上接过信,一摊开就看到漂漂亮亮的字体。 ——安倍晴明是狐狸的儿子。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心想:我的祖父怎么可能有那么诡异的身世?但是,昌浩不一样。 他听到这句话先是张大了眼睛,然后叹口气,完全同意。 果然是……不,岂是『狐狸之子』那么简单?应该是他本身就是狐狸,绝不是什么血脉相承之类的隔代遗传,晴明本身绝对就是狐狸或怪物。 这一天,昌浩更确定了他这样的想法。 晴明信上写着: 『吉昌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了。昌浩啊!你说你不想当阴阳师是怎么回事?爷爷非常、非常悲伤呢!回想以前,在你还懵懂未知时,老是跟着我后面叫着「爷爷、爷爷」,那样子真的、真的好惹人怜爱。至今,你那稚气可爱的模样还烙印在我眼中呢!』 那又怎么样?昌浩额头上爬满青筋,继续往下看。 『如果你怎么样都不想当阴阳师,那也没办法。并没有规定身上流着安倍的血液,就一定要走这条路。但是为了顾全颜面,最好还是让人家知道你其实有那样的能力,只是选择了其他道路。毕竟,你继承了我安倍晴明所有的法术啊!』 没错,在昌浩懂事之前,晴明就把所有知识传授给了他。这个旷世阴阳师把所有知识完完全全地传授给了他的小孙子。 『所以,我要你试着去帮我做一件事。』 『啊?』 昌浩不由得尖叫一声,视野掠过了红红的东西。 红红的东西——白底、红色小花般的东西。 『哟,晴明的文笔不错嘛!』 悠哉地发出赞叹声的就是那只怪物。 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安倍家有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布下的结界,不管任何妖怪,未经允许都无法越过这道壁垒。 应该是无法越过。 但是、可是,眼前兴致勃勃地看着晴明的信的这只怪物,却破坏了这个规矩。 从僵硬状态恢复正常的昌浩,不由得指着怪物大叫: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怪物却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咦?当然是从大门进来的。』 昌浩百思不解。 『我不是问你从哪进来的!』 他突然转头看父亲。父亲当然看得见这只怪物,因为他可是『未来的阴阳寮长』、晴明的次男安倍吉昌。在阴阳寮中,他的实力应该也在前五名之内。 非拜托父亲放过这只怪物不可。 昌浩会这么想,可见跟怪物之间已经培养出了友谊。 『父亲,这家伙对人无害,所以您可以放过他……父亲?』 说到一半,昌浩讶异地叫唤父亲。 难得慌乱的吉昌正惊讶地看着怪物,嘴巴张张阖阖,用颤抖的手指着白色异形。 『怎……怎……怎……!』 吉昌似乎想说什么,但半天说不出话来。怪物抿嘴一笑,眯起眼睛,甩着又白又长的尾巴,长长的耳朵往后飘扬。 『……』 吉昌什么也没说,垂下肩膀,把手抵在额头上。 『父亲,您怎么了?』 昌浩慌忙询问父亲时,怪物又悠哉地插嘴说: 『他一定是太担心小儿子的将来,累坏了。啊——当父亲真的很辛苦呢!』 『你没资格说话!』 昌浩往怪物后脑勺啪唏打下去,吉昌看得目瞪口呆,屏住了气。 『昌、昌浩!』 听到父亲惊慌失措的声音,昌浩赶紧端正坐姿。 『是!』 吉昌好几次开了口又把话吞回去,最后满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啊?』 昌浩虽然满肚子疑问,还是听从指示站起来,一鞠躬走出了房间。怪物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跟在他后面。 目送他们离去的吉昌,显得极度疲惫,深深叹了口气。 昌浩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立刻一把抱起堆在房间角落的书籍、卷轴和册子,放在矮桌上。 晴明在信上说: 『……我要你试着去帮我做一件事。听说有异形在京城徘徊,人们都很害怕,也有不少殿上人找我商量这件事。已经闹得这么大了,想到人们的心情,我就好难过……』 但是,他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忙,没办法立即处理,所以希望得到他所有真传的小孙子,能帮他去降伏异形,并借此证明自己的能力。 看得他一肚子火。 为什么一肚子火?因为明快流畅的字句背后,隐藏着言语无法形容的感觉,刺激了他的神经。 『狐狸也敢大言不惭地说「好难过」?亏他说得出口。』 再加上最后那样的结尾,要他不发脾气恐怕也难。 『什么「呵呵,你去降魔一下」嘛!说得好像要你去附近的山里采药草。』 从旁拉长脖子看着信的怪物这么说,昌浩用力地点点头。 『没错!就是那种感觉。小怪,你真了解呢!很好!』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边盯着堆满周遭的书籍,边顶回去。 昌浩慌慌张张地抽出一本书,急忙看了起来。 安倍晴明传授给他的东西太多了。虽然大致上都装进了大脑里,但只是『学过』而已,他还不曾实际应用过。晴明详细教过他降魔、咒法,但是他看不到使用这些法术的对象,所以真的只是『知道』而已。 而晴明却要这样的他去降魔。就算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也是有欠考虑的命令。 『爷爷在想什么嘛!』 他边骂边翻书,从初级的初级开始复习,逐一唤醒沉睡在记忆深处的所有知识。 晴明的确很有耐心地把所有知识都教给了昌浩。 但是,怎么会没有任何预告,就突然叫这个做什么都不行、说穿了就是不成材的孙子去降魔呢? 难道是痴呆了?还是太轻率了? 『我知道了,一定是爷爷老了,开始痴呆了,一定是这样。』 他这么说给自己听,其实心里很清楚,晴明比周遭的年轻人都精明,反应、判断力、灵力也都还没有衰退。 既然晴明下了命令,就表示他得一个人去降伏那些异形。 可是这种事也太荒唐了吧?毕竟自己对外还是个尚未举行元服仪式的半吊子,既没有正式学过阴阳术或做过修行,也没有进入阴阳寮天天钻研,只是跟着祖父学过而已。 自己只是一般孩子、晴明的孙子,尽管这是不太想承认的事实。 但是,此时由不得他说不。如果说不,晴明八成会这么回应他—— 果然道行还不够啊?那么就进入阴阳寮,每天钻研,同时也在我的指导下,再从头修行起吧! 这么一来,大家就会知道他失去了通灵能力。 姑且不论晴明,光想到对他充满期待的慈祥父亲,他就觉得 隐瞒这件事然后另谋出路,会是最平静的解决方法。 然而…… 昌浩叹口气。 『唉……』 那张暗自窃喜的老狐狸的脸浮现在眼前。 在外面,几乎所有人都很尊敬晴明,但是对昌浩来说,打从出生以来,他就是个来历不明的爷爷。八成是用什么诡异的法术停止了身体的老化。不过,十多年来都没有任何变化,也太不可思议了。他记得他出生时,爷爷应该差不多七十岁上下。 为了达成这个怪物般爷爷的期望,自己现在正拼得死去活来—— 昌浩用力甩甩头,想要甩去满腔的忧郁。 『不行不行,我绝不能败给爷爷。』 昌浩全神贯注看着书,一旁的怪物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室内。 有时摊开卷轴来看,有时用前脚啪啦啪啦翻阅书籍,显得很开心。 不久后,他的视线停在那些凌乱的书籍上,刻意叹了口气。 『唉!看完了就要收好嘛!这些书都是晴明收集来的吧?里面还有宝贵得吓死人的书呢!』 没办法,就让亲切又体贴的我来帮你整理吧! 怪物嘿哟一声站起来,把散乱的书籍收集起来,看完的放回墙壁那堆书山里,还没看的挪到昌浩旁边。 前脚俐落地抱着卷轴、后脚直立在房里轻盈地走来走去的身影,扫过昌浩的视野角落,真是只奇特的怪物。 东忙西忙的怪物可能是工作告一段落了,扭扭上半身各地方后,突然靠过来看昌浩手中的东西。 『你在读什么?阴阳术史?哟,这是基础呢!也对啦,就算你可以顺利进入阴阳寮,预习也是很重要的事。唉!进阴阳寮是好啦,可是抛开晴明不谈,里面还有吉平、吉昌、你的哥哥们、堂表兄弟们,以及家族里的其他人,会很辛苦。』 『你很清楚呢!』 昌浩眼睛没离开书,插嘴说。怪物得意地挺起了胸膛说:『当然啦!你不知道现在是资讯的时代吗?我们不经常吸收新的资讯,就会逐渐被时代淘汰。』 是这样吗? 昌浩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是找不到反驳的话,所以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想到身旁这个怪物,他就对将来感到不安。 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结界,竟然被这么微不足道的怪物轻易破解了,这样行吗?布设的结界会被怪物破解的这种阴阳师,竟然稳坐阴阳术、阴阳寮的最高地位,这样行吗? 向来很少动大脑的昌浩陷入沉思中。怪物问他: 『你这么努力看书,就是决定听从晴明的命令去降妖啰?』 『当然。』 昌浩用力点点头,握紧拳头展现决心,抬起头说: 『看着吧!老狐狸,我决不让你称心如意。』 这几个月来,吉昌都放任昌浩做他想做的事。如果正月时他就乖乖点头同意,现在恐怕已经选好吉日,做好元服仪式准备,委托合适的贵族担任授冠人,家族中洋溢着祝福本家么子成人的声音了。 昌浩何尝不想赶快成为独立的大人呢? 着袴仪式2就是在准三岁时举行,为什么这次会有这么大的落差呢? 当时他还很小,所以只是隐约记得,但是父亲和哥哥们都跟他说过,所以他知道当时的情形。 听说父亲想亲自办理,晴明却径自在百忙中占卜吉日,选定了日子。而且,依惯例应由亲族长辈们选择的当天衣服,当然也是晴明这不行、那不行地精挑细选决定的。 那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所以昌浩完全不记得了。后来听说时,只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昌浩五岁时,曾被晴明害得很惨。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相信晴明了。 对昌浩来说,晴明这个人就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狡猾狐狸爷爷』。他知道爷爷很厉害,但是真的很怀疑爷爷到底爱不爱他。 外表很担心他的样子,内心说不定是等着看他出糗。大有可能,因为对方是只老狐狸,他告诉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 总之,为了放任自己的父亲,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祖父指派的任务。 要回想起来的东西太多,要重看的书也堆积如山,他都快昏倒了。 『喂!昌浩。』 『干嘛?』 『你真的要去降伏妖怪?』 『去。』 昌浩答得斩钉截铁。怪物怀疑地看着他说:『看不见还要去?』 昌浩动来动去看得人头昏眼花的手,突然停下来。 『啊——』 怪物感叹地垂下肩膀。 好强的心胜过了一切,这时候的他完全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经失去通灵能力,连要找到那些异形都不可能。 『刚开始你认为自己不可能成为阴阳师的理由是什么?』 被戳破了唯一的最大问题,昌浩一脸茫然。 没错。 自己没有最重要的通灵能力。 倘若出现在眼前的异形具有任何人都看得见的强烈妖力,或许还好;万一它使用了隐形术,恐怕只能束手待毙了。 『真是的。既然你是晴明的孙子,就该表现出更谨慎、冷静之类的理智精神,或是那种高深的感觉。』 如果你决定走阴阳师这条路,那么,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向你父亲、祖父等前辈们学习,在人格上也要有所成长。 昌浩缓缓转向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的怪物。 这个怪物刚才还指着三条大路上那只来历不明的妖怪,警告他千万不要出手,因为那只妖怪大得吓人。 既然是同类,应该没有问题。 昌浩把书放在地上,抓起还说个不停的怪物,举到自己的眼睛前面。 『咦?』 怪物张大眼睛发出傻愣愣的叫声,昌浩用半呆滞的眼神看着它说: 『你当我的眼睛吧?』 吹散记忆迷雾 5 『真是连听都没听过哪!』 听到这句充满感叹的话,昌浩大吼说:『有什么关系!』 在西洞院大路走着走着,昌浩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那只怪物正神采飞扬地走在他前面。 不管是什么理由,至今以来大概没有请怪物帮忙『看妖怪』的阴阳师吧?可是怎么样都看不见,没办法啊!昌浩这么说服自己。 你去降伏一下吧! 祖父晴明这么命令他后,已经过七天了。 这期间,他缠着父亲、拜访哥哥,用心复习过阴阳师相关法术。 大哥成亲是历法博士,制作历表是他的工作,所以昌浩向他请教几乎忘了一半的历表读法、做法。但是,也深切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天分。 向父亲吉昌请教的是天文相关知识、阴阳术、真言及神咒的意义,也就是所有必要的相关事项。在复习过程中,逐渐唤醒了小时候晴明对他说过的话,他不得不承认祖父的教导的确深植在他体内。 他怎么样都不愿意请教晴明,所以在祖父面前都尽量保持低调。但是,祖父动不动就会对他说有问题尽管问,所以可能也有点担心他吧! 不过,那只是可能,也像在等着看他笑话,所以很难说。 他自己做占卜,决定了降伏的日子。据说,那只妖怪是在傍晚到黎明之间出没,所以他算准时间走出了家门。 已经过了半夜,差不多快到寅时了。因为季节的关系,现在天亮得早,再过一个时辰,东方天空应该就会开始泛白了。 手上的火把已经烧完,幸亏今晚的月光十分明亮。虽然使用了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的暗视术,但是,第一次无法运用自如,只能做到稍微提升夜间视力的程度,所以月光是唯一的依靠。 今晚大概不会出现了。 他们特别选择治安良好的地方巡视,所以没碰到乞丐或强盗,而且走在前面的怪物也不会去那种它觉得有危险的地方。 昌浩悄悄把手伸进怀中。 放在衣襟里的符咒是为了这一天精心制作的。他依照以前所学,集中精神、准备这次专用的全新毛笔和墨水、用阴阳寮供奉守护神的清水磨墨。 毕竟是第一次自己做的符咒,很担心是不是有效。 其他还有在脖子上围成两圈的念珠,以及结印和咒文…… 『……所以我说……喂,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立刻吼回去,再反问怪物:『你刚才说什么?』 因为他一直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没听到怪物刚才说了什么。 怪物回过头来,嘟着嘴说:『你要专心听人家说话嘛!』 『你哪是人?你是怪物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很不高兴地回他,他突然灵光一闪,奸笑着说: 『那么,你就不要再叫我「晴明的孙子」。』 『这是两回事。』 怪物断然回绝他,停下了脚步。 『我说昌浩,你有没有问过晴明,这是只怎么样的妖怪?』 昌浩摇摇头。 『没问,不过应该没多厉害吧?』 他只听说在京城大街上出没。被小怪这么一问,才想到自己连受害情况都不清楚。不过,应该是爷爷认定连他也能应付的对手吧? 『再怎么说,爷爷都不可能叫我去降伏我根本应付不来的强大妖怪吧?』 晴明毕竟也是人家的父母,自己又是他的孙子,他应该还不至于做出那种没血没泪、罪大恶极的事——昌浩这么想。 但是,怪物面对乐观的昌浩,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呀……』 怪物停顿一下,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昌浩。 『最近在京城徘徊的妖怪,就是上次我们遇到的那家伙。』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上次……?』 怪物点点头表示没错。 『在三条大路攻击牛车,把公卿贵人跟牛一口吞下去的那个。』 『一口……?』 『没错,一口吞下去。』 裂成两半的牛车突然浮现脑海,还有被抛到半空中后突然消失的贵人、扑通落地的血淋淋的牛头。 『听说最近很多人那样被吃了,贵族中也传出有人受害,不是牛车的牛被吃了,就是本人没事,但随扈不见了。这种事接连不断发生,所以晴明才采取了行动。』 阴阳寮也有为数不少的术士,却跳过他们直接找上了晴明。 可见这是除了晴明之外,没有人能应付的事。 月光下,昌浩的脸逐渐变得苍白。 怪物露出哎呀呀的感叹表情。 也难怪啦、也难怪啦!他毕竟是今天初次登台的菜鸟阴阳师,经验值低到恐怕连阴阳师都称不上,还看不到妖怪,只不过是名门安倍家的么子。 尽管融会贯通了,在书上学到的东西,还是跟实战相差太远了。 『通、通常会从简单的案子开始吧?譬如有人说肩膀沉重,就去帮他消除沉重的原因。』 『是啊,去帮他按摩或敲敲肩膀。』 怪物小怪嗯嗯地回应昌浩。满脑子只想逃避现实的他,觉得小怪在这方面还满能配合的。 可是,等、等一下…… 爷爷竟然把那么可怕的妖怪推给了他?多么可恶的爷爷啊!既不是狐狸所生的孩子,也不是狐狸,根本就是魔鬼。 『总之……』昌浩甩甩头,心想:『回家去吧!』 回去质问爷爷,视情况而定,他不排除动用武力。 对方是将近八十岁的老人,而自己正值十多岁的发育期,论腕力绝对不会输——应该不会。 『好,改变原先计划。回家啦!小怪。』 昌浩骨碌向右转,迈出了步伐。但是不知为什么,小怪没跟上来。昌浩偏过头问他:『小怪,你怎么了?』 小怪还站在刚才的位置,定睛看着正前方,动也不动一下。 他觉得有风吹过来,是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特别温湿的风。 昌浩回到怪物身旁,蹲下来放低视线。 『小怪,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他循着小怪的视线屏息凝视,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身旁的小怪像白毛倒竖的猫般紧张,降低姿势,警戒地眯起了眼睛,额头上的红花般图腾,颜色变得更深了。 『怎么了……』 『就在附近。』 『咦?』 搞不清楚状况的昌浩又张嘴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从脚下传来地鸣声。 他还记得这个地鸣声,就跟那时候一样。 他知道最好赶快逃跑,脚踝却像被什么抓住了般,呆呆伫立在原地。 一股无法形容、令人厌恶的风飘拂着。 『昌浩,你在做什么?快逃啊!』 白色尾巴拍打着他的脚,他狼狈地说: 『对不起,我动不了。』 『喂!』 小怪瞪大了眼睛。 昌浩是真的不能动了。他终于想到,是被妖气震慑,手脚不听使唤了。 是一股他自己并不清楚、但十分强烈的妖气,让他的四肢变得僵硬。 如果起码知道来自哪里,就可以毅然决然像逃离火灾现场般逃之夭夭,但是,看不见的恐怖让他连这样都做不到。 『你振作点啊,晴明的孙子!』 小怪用半受不了的口吻斥责。昌浩摇摇头说:『没办法,孙子也会怕啊!』 『都怪你想都没想就接下这个任务才会这样。好吧!我知道了。听说以前晴明遇到异形时,曾经让自己消失逃过一劫。』 当时他是跟老师贺茂忠行同行,眼尖的他发现有鬼接近,告诉了老师。 听小怪这么一说,他想到好像有听过。 『使用当时忠行用的隐形术,说不定可以解决目前的危机。』 『谁会那种法术啊!』昌浩说。 小怪骄傲地挺起胸膛说: 『你当我是谁?我不但活得很长,又很伟大,当然会那种法术。』 『小怪,你太棒了!活那么长没白活!』 昌浩不由得鼓掌,毫不吝惜地称赞小怪,小怪立刻回说『不要叫我小怪』。 『真是的,晴明的孙子起码要会这种法术嘛!』 『不要叫我孙子!』 小怪把昌浩的抗议当耳边风,边嘟嘟囔囔地念着,边用尖尖的爪子在地面上嘎哩嘎哩地刻画起文字般的东西。但是不管月亮多明亮,光靠月光还是看不清楚。而且是写在深色地面上,所以几乎看不见。 『老师,看不见。』 『喂、喂,你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地鸣声又响起,小怪仰头闭上了眼睛。 『哎呀!完了, 被发现了,要过来了。』 『唔啊啊啊!?』 瞬间,脚底摇晃起来,小怪将站不稳的昌浩一把推开。 『唔哇!』 好大的力量,无法想象是来自那么小的身躯。昌浩滚到了很远的地方。 地面急遽隆起,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攻击了昌浩刚才所在的地方。 肉眼看不见的某种东西发出咚咚声响,扬起漫天尘土,钻进了土中。 小怪趁这时候冲到昌浩身旁。 『快逃!』 昌浩跳起来,跟着小怪拼命往前跑。 他们现在是在不见半个人影的朱雀大路上,两个人在宽约二十六丈的道路上,没命地抱头鼠窜。 两人左右左右呈z字形奔逃,才刚跑开,刚才所在处的土就高高隆起,尘土飞扬,紧接着发出地鸣声,震荡扩散到脚边。 『这个妖怪真像在土海里游泳呢!』 『你还说得这么悠哉!』 昌浩大声斥责小怪缺乏紧张感的语调。 在这里被抓到,准死无疑。不管多狼狈,他都要活着逃回家,然后质问晴明,发泄他的不满! 一股寒颤从脚底爬上来,小怪也难得变了脸色。 『停!』 可以马上停下来,全拜昌浩的反射神经与运动神经之赐。 三丈前的地面急遽隆起,扬起沙尘,裂开一个圆圆的洞。 他不由得傻住了,糟就糟在这里。 『昌浩!』 就在小怪的叫声响起时,昌浩突然跌倒在地。 某种东西拖拉着昌浩的右脚。右脚踝上有被绳子缠住般的触感,一股惊人的力量正企图将昌浩拉进洞里。 『脚好像被……』 昌浩跌得四脚朝天的身体被缓缓往前拖拉。小怪边追上他,边用前脚抓住昌浩的脚。 『是妖怪的舌头,你撑住,不要被拖走!』 『什么!?』 被它这么一说,是有湿湿黏黏的感觉,恶心极了。 小怪所说的怪物的舌头,以极慢的速度将昌浩的身体往前拖拉。 插图p053 可能是好不容易抓到大餐,想花时间慢慢享用吧! 小怪伸出前爪、露出尖牙,对看不见的舌头又抓又咬,再用四肢踹踏。但是它也以那样的姿势跟着被往前拖,力量显然大大不如怪物。 『小怪,不要逞强,这样下去连你也会被吃了!』 昌浩在被缓缓拖行中,企图把小怪拉下来,但是小怪拨开了他的手。 『不要管我!你要是死在这里,我会很麻烦!』 洞就近在眼前了。 昌浩有了痛切的感触。 原来『看不见』是这么令人懊恼的事,如果『看得见』该多好。 他注视着拼命想救自己的小怪。 这只怪物是因为自己求它来,它才跟来的。如果不跟自己扯上关系,就不会被卷入这样的麻烦。 对了! 他赫然张大眼睛,想到他现在非做不可的事。 就算看不见,应该也可以使用法术,脱离目前的险境。 『绝不能被吃了……!』 『没错!』 小怪回应他,用尖尖的爪子拼命撕扯妖怪的舌头。 拉扯的力量稍微减缓了。 趁现在! 昌浩用自由的双手结印。 『南无马库萨曼达巴沙啦旦坎!』 他拼命回想曾经学过的重要东西,许许多多的真言、驱魔咒法、降伏秘术。 『塔力兹、塔波力兹、啪啦波力兹、夏金玫、塔啦啦桑坦、欧夗比、索瓦卡!』 舌头的触感突然从脚踝消失,小怪的小小身体也同时被高高抛上了半空中。 『喔哇!』 『小怪!』 摔落下来的小怪,被看不见的东西打到,啪唏一声弹向远处。 『小怪!』 看到小怪像球般翻滚,昌浩发出悲凄的叫声。 趴在大路上的小怪大概是想回应昌浩的叫声,摇了摇白色尾巴。 还活着。 昌浩全身冒出了冷汗。 当他慌忙爬起来时,看不见的舌头又缠住他的手腕,使出了惊人的力量。 他差点被拖倒在地,但是,这次硬是撑住了。 妖怪的力量大得出奇,不管他的脚多么使力硬撑,还是被往前拖行,在地面上刻画出两条鞋子的痕迹。 他用右手抓住缠绕左手的那个看不见的舌头,拼命在记忆中搜寻。 有没有什么可以立即见效的驱魔咒文呢?有没有呢?愈来愈接近妖怪准备好的洞了,他得赶快想出来才行。 他愈急,脑袋里的知识愈是离他远去。 他咬住了嘴唇。 好不甘心,如果是晴明或吉昌,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惊慌,会冷静地分析状况、看清楚局势,以最有效率的方法应对。 自己是这么的不成熟,只是个半吊子的『晴明的孙子』。那个令他厌恶的称呼,就是这么的沉重。 妖怪更加强了力量,他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栽,撞到手肘,害他差点因为疼痛和不甘心掉下泪来。 十二年的短暂岁月,在他脑海浮现又消失。 眼前闪过祖父送他出门时的身影。 那张脸没什么肉、满是皱纹,嘴角总是带着浅浅微笑,深邃的眼睛与意有所指的话语正好相反,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那是昌浩从小看到现在的眼眸。 『爷爷……』 被缓缓拖向死穴的昌浩,整张脸都扭曲变了形。 旷世阴阳师安倍晴明——据说,是不管任何异形都会屈服于他的强大灵力的最高存在。 『爷爷,救我……』 他不想死。 凭着气息,知道妖怪的大嘴巴已经逼近眼前,他用力闭上了眼睛。 『救我——!』 刹那间,响起了至今从未听过的激烈咆哮声,声音里带着愤怒,是愤怒加强了咆哮声的气势。 啪哒! 一滴雨滴落在昌浩脸颊上。 『……咦……?』 昌浩张开眼睛,清澄的月光映入眼帘。 没有下雨,那这是什么呢? 昌浩缓缓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 『小……怪……』 他茫然地叫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怪脸部扭曲,四肢抽搐,不知道用背部压住了什么。似乎有东西插入了它的背部,血从那里滴落下来。 还有红色水滴,从小怪额头上的图腾啪哒啪哒滴落。 昌浩无法转移视线,在小怪的额头中央响起啪唏的干裂声。 『趁现在……快想办法逃走……!』 小怪顾不得往下滴的血,激动地说着,任由白色的身体被染得血迹斑斑。 昌浩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小怪。小怪四肢颤抖着;好像顶着很重的东西,微微颤抖着。 ——他看见了。 轮廓渐渐浮现,周遭充斥着浓厚得可怕的瘴气漩涡。妖怪的血盆大口被小怪的背部卡住,阖不起来。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是紫色、湿黏的细长舌头。 昌浩看到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 小怪发现昌浩有了变化,松口气,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终于看得见了啊?』 昌浩的视野突然变得模糊扭曲,他不懂小怪为什么还能露出那样的表情。 『你在流血,要赶快逃走……!』 只要闪个身,小怪应该就能逃开,因为妖怪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昌浩。 但是,为了不让妖怪闭上嘴、为了不让昌浩成为食物,小怪动也不动一下。 『你不痛吗?你在流血啊……!』 『当然痛。』 『那就走开啊!』 昌浩豁出去了,但是小怪也豁出去了。 『你死了我会很麻烦,我不想让你死。』 『咦?』 『别再说了,听懂了就快想办法解决那条舌头,快点逃走!』 『我不要!』 昌浩顽强地大叫:『牺牲你来救我,我一点都不高兴!我的目标是不牺牲任何人,当个最顶尖的阴阳师!』 没错,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即使通灵能力消失了,即便眼前有怎么也跨越不了的存在。 突然,小怪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这句话……我收到了。』 那是跟之前明显不同的声音。 小怪抿嘴一笑,抬起头。大概是背部被施加了强大的力量,它的后脚无力地弯折下来。 『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小怪挤出颤抖的声音,对屏住气息的昌浩说: 『听着,昌浩,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这个名字除了一个人之外,没有人可以叫,是我独一无二的至宝。现在,我将赐给你叫这个名字的权利……』 它将被背部流出来的血染得血迹斑斑的右前脚向前跨出一步,伸向昌浩的手腕。 『这种时候不要说名字的事!』 昌浩边 用力甩开缠绕左手腕的舌头,边把手伸向妖怪的牙齿,试图救出小怪。但是,被小怪锐利的声音制止了。 『你叫就是了,我允许你叫!』 昌浩哑然无言,注视着小怪。小怪也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沉稳地笑了起来。同时,额头上的图腾也更加深了颜色。 就像一朵鲜红的花。 『听着,我叫红莲——红色的莲花。』 话才说完,小怪的爪子已经切断了妖怪的舌头,使出浑身力量把昌浩推了出去。束缚突然消失,再加上小怪惊人的力量,昌浩整个人向后翻滚。 当昌浩再抬起头来时,整个人僵住了。 小怪的身体被舌头卷起来,拉向喉咙深处。就在白色身躯快消失在喉咙深处时,血盆大口发出嘎吱声闭起来了。 『啊……』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昌……浩、昌……浩! 从柏木摔下来、长相特别可爱、不合常理的亲近人类的怪物。 ——伟大的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每当自己这么顶回去时,它总是笑得很开心。 ——名字是有含意的东西,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当自己叫它报上名来时,它以正经八百的口吻这么说。 现在却告诉了自己它的名字,虽然摆架子说什么我赐给你权利,总是告诉了自己。 告诉了自己那个名字,那个独一无二的至宝。 ——你死了我会很麻烦。 昌浩颤抖地握紧了拳头。 它救了自己,用它的生命救了无能的自己,自己却不能为它做什么。它一次又一次地救了自己啊! 眼睛一眨,泪水就掉了下来。 这时候,耳边响起某人的声音:『哎呀!你看不见吗?』 看不见。视野大大摇晃,怪异地歪斜着,昌浩看不见妖怪,也看不见夕阳色的眼睛。 『你叫就是了……』 那声音跟要求昌浩叫他名字的声音重叠……那是…… 妖怪开始蠕动。 那个小怪被这只又长又大的妖怪杀死了—— 听着,我的名字是…… 昌浩闭上眼睛,大声呼喊: 『红莲——!』 瞬间,光线在眉间爆开来。 吹散记忆迷雾 6 **** 当你真正需要时,就能看得见了。 所以在那之前,先把必要的东西都学起来吧…… **** 整个表皮漆黑、湿黏的妖怪,巨大得可怕,像极了海参或黑色蚯蚓。 突然,从它像是腹部的地方迸出火焰。 正要把昌浩一口吞下肚的妖怪,突然全身僵直。相隔一拍后,从大张的嘴巴喷出强烈的热风。 妖怪迟迟没有攻过来,倒是有个圆圆的东西把自己捞了起来。 昌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缓缓张开眼睛,一时呆住了。 他正跳上了半空中。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被吃下肚时,不会有痛楚或死亡的感觉吗? 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慌忙四处张望。 是肩膀——他被扛在皮肤接近褐色的健壮肩膀上。 他只转动眼珠子,环视周遭。 天空泛红,空气中带着红色斗气,强烈得让人张不开眼睛。 灼热的风打在脸上,昌浩直盯着被刺眼的火焰照出来的妖怪全貌。 血盆大口里长着一排锐利的牙齿,嘴巴上面有两个凹洞,是没有一丝光亮的瞳孔。看似脖子的地方,围着一圈灰色筒子般的东西,下面的身躯埋在土里。但是,缠绕它全身的火蛇似乎也钻进土里,紧紧困住了它。 他看得见了。这个完全复原的能力——至今以来多么期盼的通灵能力,原来并不是消失了。 是的,他想起来了。 『是爷爷……』 同时,已经遗忘的光景就像被堵住的水溃决般,快速闪过脑海。 那是着袴仪式当天,昌浩觉得宴会很累人,待在晴明房间。就在那里,他看到很多黑影般的东西。 但是当他指出那些东西时,晴明显得很困惑,说他看得太清楚了。 为了避免他天真无邪的心被那些东西诱惑,晴明封住了他的力量。 无声地降落地面后,昌浩被轻轻从肩膀放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昌浩屏住气息,茫然地仰望着那个男人。 个子高大,很适合『高耸入云』这样的形容词。装扮得像尊佛像,裸露的肩膀非常厚实,没有赘肉。手臂上缠绕着细长的丝绸布条,在没有风的状态下飘扬着。 因为夜色昏暗,看不清楚颜色,但是,在火焰照耀下,可以看出及肩的一头乱发是深色。慑人的锐利双眸往上扬,带着淡淡微笑的嘴角隐约露出犬齿。下颚清晰的线条,往尖尖的耳朵延伸,额头上戴着像是某种见证的金箍。 昌浩觉得全身血液倒流。 那不是妖怪之类的东西,当然也不是鬼。连昌浩都知道,只有一种东西会释放出这么强烈而清澈的神气。 那就是神的眷族。 为什么神会从妖怪的肚子冲出来? 男人看都不看全身冒着冷汗的昌浩,只管回过头去望着妖怪。 全身被火蛇紧紧捆住的妖怪原本狠狠瞪着男人,突然间惊愕地大叫: 『你、你是腾蛇……!』 男人露出凄厉的笑容。 这时候,背后响起呆滞的声音:『疼……舌?』 听到傻愣愣的质疑,男人夸张地叹口大气,回过头对昌浩说: 『喂、喂,你清醒点嘛!晴明的孙子。』 那是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低沉浑厚。但是,那种说话语气…… 插图p067 昌浩张大眼睛,很不礼貌地指着男人说:『你是小怪!?』 『我是红莲啦!你的记忆力真差,连刚才的事都不记得了啊?』 外貌、声音都不一样,但是,听那语气绝对没错。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果然是小怪!太好了,你还活着!……咦,可是,疼舌……』 看到昌浩满脸疑惑,红莲叹口气,耸耸肩膀,单脚蹲下来,用锐利的爪子在地上嘎哩嘎哩写着字—— 『腾蛇』。 『腾……蛇……』 昌浩眨着眼睛。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看过……不,是读过,譬如在晴明的亲笔书信中、在《五行大仪》3中、在……六壬式盘中。 他应该知道这个名字。 『你是爷爷的式神!?』 没错,那是十二神将之一的名字。在十二神将中,腾蛇掌管『惊恐』,是神将中最狰狞、凶狠的一个,也是拥有地狱业火的炼狱之主。 十二神将原本是阴阳占术所使用的六壬式盘上记载的神,所以,投入晴明指挥下的十二神将是式神——式盘之神。 仔细想想,戴在他额头上的金箍,应该是投入晴明旗下的某种见证吧。 看到主人的孙子张口结舌地指着自己,红莲笑得很得意。没有回答,就表示承认了。 整个人松懈下来的昌浩,又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叫红莲……应该是腾蛇吧?』 红莲摇摇头。 『我是叫红莲……这是晴明给我的名字,我很喜欢。』 除了一个人之外,没有人可以叫的名字。 很久以前,旷世大阴阳师指着腾蛇操纵的业火说: 『谁说缠绕在你身上的火焰是地狱之火?分明是像绽放在水面上的傲人红莲嘛!』 腾蛇虽是十二神将,却因他的属性而遭众人排斥。晴明真诚地对着这样的他微笑,给了他名字。 『红莲』。 所以他是红莲。凡是有安倍家的血缘,又经过自己允许的人,就有资格这么叫他。 『对了。』 红莲站起来,转向妖怪,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 『告诉你一件事,这小子是晴明的孙子,也是个菜鸟阴阳师。』 『什么……!?』 已经被火焰折磨得动弹不得的妖怪,声音中带着熊熊怒火。 『既然你是可恶的晴明的亲人,我绝不让你活着回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强烈杀意,昌浩有些困惑。 『为什么?』 『因为对妖怪来说,晴明是最大的天敌。』 红莲双臂环抱胸前,回答得很干脆,然后瞥昌浩一眼说: 『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被红莲这么一说,昌浩才想起来。 他抿着嘴,走到红莲旁边,瞪着妖怪说:『就是降伏这家伙。』 他重整呼吸,打出手印。红莲看着他这么做,轻轻举起了右手。 出现在手掌上的红色圆点,瞬间化成火焰燃烧起来。火焰像蛇般扭摆蠕动,向四方散去,袭向了还被刚才的火焰捆绑住的大蚯蚓妖怪。新的火焰锁链缠绕妖怪表皮,把妖怪勒得更紧了。被火焰烧到的地方,发出嗞嗞声响,冒起黑烟。 趁火蛇绑住妖怪时,昌浩庄严地念起真言。 没问题,现在自己很沉着,一定做得到。 『嗡、底巴亚吉夏、邦答邦答、卡卡卡卡、索瓦卡!』 被绑住的妖怪原本还拼命扭动着又长又大的身体,但是,最后的挣扎也被昌浩的真言封死了。 被火焰缠绕的妖怪,抖动一下庞大的身躯,变得僵硬。 昌浩解除印契,用右手打出刀印,缓缓举起来。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在念诵的同时,挥下刀印。 言灵化为神圣的刀刃,砍断了妖怪。不一会儿,庞大的躯体爆开来,碎成了粉末。 看到庞大妖怪的最后残渣四溅消失,昌浩整个人松懈下来,瘫坐在路旁。 用全身的力量喘着气。 抬头一看,东方天际已经泛白,天就快亮了。 他打倒了妖怪。历经种种危机、克服了许多恐惧,最后总算靠自己的力量降伏了妖怪。 一时之间还没有真实感的昌浩,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时候,高亢爽朗的熟悉声音传入耳中。 『啊——累死我了。』 昌浩张大眼睛,猛地偏过头去。 那只白色怪物就在他旁边,把后脚往前伸直,跟他一样瘫坐在地上。 『小怪!』 他眼眶湿润地大叫一声,怪物立刻变脸说:『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他反射性地张大嘴吼着。小怪抿嘴一笑,拍拍他的背说:『辛苦啦!』 『……』 这句意想不到的慰劳让昌浩一时无言以对。他眨一下眼睛,默默看着小怪。 突然,小怪往上看。 昌浩也跟着视线上移,看到不知从哪来的白鸟,拍着翅膀飞落下来。 『鸟……?』 鸟飞到昌浩身旁时,瞬间变成了一张纸。 昌浩抓住飘落下来的纸,看到纸上排列着一长串漂亮的文字。 『……』 看着看着,昌浩的脸色愈来愈难看,眼角上扬、额头青筋暴露。 小怪从昌浩旁边窥视信上内容,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 『你要练到单手就能降伏那种妖怪的程度才行。 by 晴明』 『——』 昌浩的肩膀哆嗦颤抖起来。 也就是说,祖父晴明从头到尾都躲在哪里守护着他?不,应该说是看好戏,观察自己的小孙子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如果判断情况危急,或是撑不下去了,晴明大概就会亲自下海吧? 当然,晴明让十二神将腾蛇——红莲,化身为怪物跟在他身旁,就是不想担这种心,但是,光这样可能还是有点担心……不,这样会不会把祖父想得太好了? 既然祖父晴明在看,父亲吉昌当然也在看。 自己这么逞强、不顾一切往前冲,却搞成这样子。而且全在祖父和父亲的预料中。 感情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心却凉了半截。 可恶的老狐狸!他不知道该把这股怒气往哪里发泄。于是…… 『那个可恶的爷爷——!』 他发出嘹喨的怒吼声,响彻黎明的京城。 吹散记忆迷雾 7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 『……』 看到昌浩突然沉默下来,彰子担心地偏头问:『昌浩,你怎么了?』 『咦?啊!对不起……想到一些教人生气的事。』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式文。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先深呼吸再开口说: 『那就是我的第一次降妖,从那次开始,小怪都陪在我身旁。』 他望向小怪,小怪还是鼾声大作,睡得很安稳。那样子,真的很像一般动物。 彰子还不知道小怪的真面目,所以他只说了小怪救他的事,希望有一天可以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 从柏木摔下来的小怪,那之后一直待在这里,协助昌浩。 感觉上好像很久以前就在了,但是仔细想想,才半年多而已。 『时间过得真快。』 昌浩环抱双臂,感叹不已。彰子笑着说是啊! 『对了,昌浩,原来你会的东西不少呢!我都不知道。』 矛头突然转向了他,他大吃一惊说:『咦?没有啦!会是会,可是每个老师发给我的鉴定书都很奇怪,叫我当兴趣就好。』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想听昌浩的音乐呢!下次吹给我听。』 彰子天真无邪的一句话,让昌浩全身僵硬起来。 小怪在半睡半醒之间,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昌浩说的几乎都对,只有一件事不对。 昌浩和红莲的邂逅是在更早、更早以前——在昌浩刚出生时。 昌浩不知道。他不可能记得,不知道也没关系。 因为小怪记得,记得昌浩第一次看着自己的眼神、无邪的笑容、伸向自己小指头。 ——红莲…… 也记得昌浩摇摇晃晃地走着,用口齿不清的声音第一次叫他名字那一天。 一切就像昨日般清晰,因为所有情景都刻印在他眼底、刻印在他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阳光和煦,让人心旷神怡。 他知道昌浩拼命想逃开彰子的要求,但是,现在他只想睡觉。 所以,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风吹得比刚才冷了一些,小怪的长耳朵在风中抖动了一下。 【注释】 1省寮:省是律令时代的官制之一,隶属于太政官,分为八省。寮是附属于省之下的单位。 2着袴仪式: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3《五行大仪》:这是中国隋朝时的书,是阴阳术的基本教材之一,内容包括阴阳五行、相生相克、天文等各种知识。 追逐妖车轨迹 夜幕低垂时,一个贵族正坐着牛车回家。 这个带着牧童与两名随从的贵族,名叫藤原行成。是兼任右大弁与藏人头的青年,在同世代贵族中发迹得最快。 最近常常发生神隐事件,所以天一黑,京城里的人都会关上大门,乖乖躲在家里不出来。 行成也很想早点回家,但是他的地位不允许他这么做,常常要忙到夜幕低垂时才能离开皇宫。 『唉!都这么晚了。』 他这么自言自语时,耳边传来随从的惊叫声:『大人、大人,那是……!』 『怎么了?』 他打开窥视窗往外看,看到随从指的地方,吓得说不出话来 有辆车正往这里来,没有拖车的牛,车子却跑得飞快。 而且,通常用来挂布帘的地方飘浮着一张可怕的脸。 『怪、怪物……!』 行成慌忙从牛车下来,拖着呆若木鸡的牧童逃跑,躲开直直往这里冲过来的怪物。 牛发出惨叫声,其中一个随从在慌乱中拔起腰间的刀,砍断车轭,牛摇摇晃晃地脱离了牛车。 另一个随从像脚生了根,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因为来不及逃,就那样被妖车撞飞了。妖车接着冲向停止的牛车,牛车发出巨大声响裂成两半,接着妖车就扬长而去了。 受到惊吓的牛趴在地上,发出悲惨的叫声。 茫然若失的行成突然回过神来,看到被弹出去的随从倒地不动了。 『义康!你振作点!』 另一个随从叫着同伴的名字,行成和牧童赶紧跑到随从身旁。 **** 进入十一月,就是寒冬了。 京城的冬天是酷寒,缝隙多的房子,只能任凭风吹雨打,冷得不能再冷。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当年十三岁,把被子铺在榻榻米上,盖着层层衣服,再抱着白色的东西,睡得鼾声大作。 昌浩抱在怀里的白色生物,也一样睡得鼾声大作。 模样像猫,大小像大猫或小型犬,纯白色的毛看起来触感不错。长长的耳朵放在后面,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周围围着一圈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 这是只非人的变形怪,昌浩都昵称这个生物为『小怪』。 昌浩是阴阳寮的直丁,差不多该起床准备出仕了,他却还没醒来。 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拉开门进来。那个身影跪在昌浩身旁,开始摇晃他的身体。 『唔……再让我睡一下……』 昌浩缓缓伸出手来,把摇他的人拖进层层衣服里。 『呀!』 响起轻微的惊叫声,然而昌浩还是在半昏睡状态中,没有理睬。 拼命从衣服堆中爬出来的少女,红着脸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喂,你今天不是要出仕吗?』 昌浩又被摇,只好勉强张开眼睛。恍恍惚惚看到来摇醒自己的人时,他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然后突然张大眼睛跳起来。 『哇啊啊啊!』 『怎么了?怎么了?』 被抱在昌浩怀里的小怪听到叫声也跳了起来。 『早安。』 彰子甜甜一笑,昌浩极力抚平扑通扑通猛跳的心脏说: 『彰子,你不用来叫我啊……』 『别这么说,我住在你家,当然要帮露树阿姨的忙。』 露树阿姨就是昌浩的母亲。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算了。』 昌浩叹口气投降了。 彰子是四天前,因为某些因素被寄放在安倍家的少女。说是说寄放,但是并没有期限,大概会半永久地留在这个家。 十一月一日,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女儿进了后宫。那是四天前的事。入宫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听说住进藤壶的女御也过得非常好。 昌浩在入宫仪式前受了一点伤,所以请了几天假没去工作。但是,差不多都复原了,所以昨天晚餐时,他向大家宣布明天开始工作。 他的确这么说了。 然而,张开眼睛就看到彰子的这种情况,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对心脏很不好。 原本舒服地躺在昌浩膝上的小怪,打个大哈欠插嘴说:『你差不多该习惯啦!干脆坦然一点,跟她说「我希望今后都能一张开眼睛就看到你」。』 昌浩后退一步,他想不到小怪会说出这么惊人的话。 『不过,』小怪又接着说:『有人靠近你都没发现,还睡得那么沉,这怎么行呢?晴明的孙子。』 昌浩的眉毛瞬间往上吊,狠狠抓起小怪,在它耳边怒吼: 『不要叫我孙子!』 吃完早餐后,昌浩出了家门,往还微暗的皇宫走去。彰子特意送他到门口,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一度回过头看,看到彰子还站在那里,笑咪咪地对着他啪答啪答挥手。他也跟着露出笑容,啪答啪答地挥手回应。 『好温馨的光景,多么祥和啊!』 小怪咻咻甩着尾巴说。昌浩半眯起眼睛看着小怪,无言地叹了一口气。 吐出来的气都是白的,早晨的风冷得刺骨。 『好冷……』 嘎哒嘎哒发抖的昌浩,将藏在直衣里的手交叉,摩擦双臂,边看着大摇大摆走在他旁边的小怪。 『真羡慕你,小怪,那身毛皮看起来很温暖。』 『才没有呢!还是会冷,只是还没冷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悠哉地这么说的小怪,在这个外表下,其实隐藏着另一个真正的身份。那个真正的身份完全不受季节的冷热影响,所以小怪并不怎么需要忍受。 昌浩打了一个大冷颤后,一把抓起小怪的身体。 『唔哇!』 昌浩不管大叫的小怪,把白色身体围在脖子上。 『这样可能会温暖一点。』 『喂!我是防寒衣还是什么吗?』 『差不多吧?还有毛皮。』 『这句话很过分喔!晴明的孙子!』 『喂,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昌浩和小怪顾不得会吵到旁人,展开了舌战。不过,一般人看不见小怪,所以看在旁人眼里,就是昌浩一个人又吼又叫吧?幸亏天还没亮,几乎没有人经过。如果是大白天,大家可能会尽可能避开他,或不时地偷窥他,把他当成危险人物。 想到这样,昌浩赶紧闭上嘴,往皇宫走去。到了阴阳寮就有火盆,工作前稍微暖暖身子,应该不会被说什么吧! 稍微加快脚步走在大路上的昌浩察觉到随风而来的妖气,停下了脚步。 在昌浩肩上被当成临时围巾的小怪也抖一下耳朵,眨了眨眼睛。 『那边……?』 『嗯,好像是。』 因为没有使用暗视术,所以昌浩只能看到近处。而小怪的眼睛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得很清楚,闪烁的眼眸是燃烧的夕阳颜色。 目不转睛地遥望着前方的小怪,张大了眼睛。 『是车子……』 『车子?』这么反问的昌浩,眼睛闪烁了起来。『原来是车子啊!』 大牛车发出嘎啦嘎啦的车轮声,疾驰而来。没有拖车的牛,是车子自己在跑,伴随着惨白的鬼火。 车子跑到昌浩和小怪前面停下来,骨碌转了个方向。直径比成年男子身高还长的车轮中央,有个巨大的脸庞亲切地笑着。 『是车之辅啊!出来散步吗?』 昌浩开朗地问。被称为车之辅的妖怪嘎吱垂下车轭回应。 这个妖怪个性温和,对人没有恶意或伤害的意思。虽然有点胆小,但很贴心,第一次遇见它时,它被昌浩吓得惊慌失措,抱头鼠窜。 昌浩追上了它,但是看它个性不错,就放过了它。 昌浩追它是基于阴阳师的职责。尽管还是个菜鸟、还不可靠,但他终究是个阴阳师。 表面上,他是阴阳寮的直丁,全心全意做着杂事,私底下的任务却是降伏危害京城居民的妖魔鬼怪,维持每一天的安宁。 『它问你要去哪?要不要搭车去?』 小怪在昌浩肩上,传达车之辅的提议。车之辅听得懂人话,但不会说。没有小怪的翻译,就很难聊得太深入。 『我要去皇宫工作,搭乘你去会把卫士们吓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完昌浩的话,车之辅垂下车轭表示明白,然后转身往西去了。 昌浩继续往皇宫走,感慨地说︰『它还是那么贴心呢!』 『就是啊!昌浩,你也差不多该给它一点回报了。它每次都那么好心载你,不回报它,你就没资格当个人喔!』 昌浩支支吾吾无法回答小怪,皱起了眉头。他心中是有想法,只是 不知道能不能满足车之辅。 到达皇宫后,昌浩跟守门的卫士打过招呼后,钻过门就直接走向了阴阳寮。 今天好像特别嘈杂纷扰。 皇宫很大,很多建筑是靠渡殿连接。昌浩是沿着庭院走向阴阳寮,他发现渡殿和庭院里的各个角落,都有脸色苍白的贵族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尽管担心,昌浩还是快步走向阴阳寮,途中被一位年长的贵族叫住。 『安倍大人!安倍的孙子大人!』 昌浩的额头立刻爆出青筋,坐在肩上看着这一幕的小怪露出『哎呀』的惊叹表情。 昌浩在心中怒吼着:『不要叫我孙子!』脸上还是堆着笑容转过身去。 『请问有什么事吗?』 叫住昌浩的人是参议大人荣善,也是藤原一族。 『发生大事啦!晴明大人怎么说?』 『大事……?什么大事?』 参议大人脸色苍白,对皱起眉头的昌浩说︰『你不知道啊?孙子大人!连那个晴明大人的孙子都这样,可见现在阴阳寮一定人手严重不足!』 『是我还不成熟……』 我的名字叫安倍昌浩,不是孙子,不要叫我孙子! 参议大人继续惊慌地说︰『右大弁行成大人被妖怪袭击啦!』 『咦……?』 『其他还有式部的太夫、右卫门府佐1,也都被突然冒出来的妖怪袭击,牛车被严重破坏,不断有人受伤。晴明到底怎么说呢?孙子大人!』 藤原行成是昌浩的授冠人兼辅佐人,元服仪式后,在各方面都对他非常关照,是个值得信赖的好男人。 行成被妖怪袭击了。听到这个消息,昌浩简直坐立难安。 昌浩的工作,说白了就是在阴阳寮打杂。只要没有任何活动,最晚在傍晚前就可以退出宫。只要申请获准,也可以中午离开。 昌浩向同时也是上司的父亲吉昌申请获准后,午时就退出宫,赶去了行成大人的府邸。 行成因为遇到妖怪,染上了脏东西,所以请凶日假待在家中。 吉昌仿佛成了排山倒海而来的妖车灾害陈情处理人,担心这种状态的左大臣,随时可能对阴阳寮下达降妖的指示。而且,听说怪物骚动是好几天前就开始了。 『都怪我这几天请假,躺在床上。』 昌浩快步走向行成大人的府邸。摇摇摆摆走在他旁边的小怪点头说︰ 『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啊!那段时间你顾自己都来不及了。』 小怪纵身跳上昌浩的肩膀。 昌浩直视前方,微微皱起眉头。 『可是连恩人行成大人发生这么重大的事都不知道,你不觉得很糟吗?』 『好像是很糟。』 『嗯。』 藤原行成的府邸离皇宫很近,在左京的一角。离左大臣住的东三条府很远,但是生活机能还算便利。 昌浩请出来应门的杂役帮他通报后,很快就被带进了府内。被带去的地方是寝殿,眼前有一大片辽阔的庭院。 昌浩看过的贵族宅院只有东三条府,不过,他觉得行成家也相当气派。东三条府在各方面都超乎正常标准,不该拿来当比较对象。 起码跟安倍家比起来,这里就大了许多。 『昌浩,麻烦你专程来看我,不好意思。』 出来见他的行成,气色比想象中好多了。不过他并不是生病,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说您被妖怪袭击,幸亏没什么大碍。』 听到昌浩这么说,行成露出了阴郁的表情。 『我是没事,可是随从受了重伤……对了,昌浩,等一下可以请你帮他念痊愈的咒文吗?』 『咦……?不是请爷爷,而是我?』 昌浩不由得这么反问。行成笑着说︰ 『当然要拜托左大臣也很器重、将来前途无量的昌浩大人啊!』 这番话很值得高兴,但是,沉重的压力重重压在肩上。 小怪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在昌浩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它低下头颤抖着肩膀,忍着不笑出声来。昌浩斜眼看到这样的小怪,趁行成的视线转向其他地方时,从小怪后脑勺啪唏打下去。 『妖车啊……』 被拉着东扯西扯,到了傍晚好不容易才离开行成府邸的昌浩,边走向距离一条戾桥很近的家里,边思索着。 他所知道的妖车只有今天早上遇到的车之辅。当然,还有其他妖车并不奇怪,只是他不理解妖怪为什么要接二连三袭击、破坏贵族的牛车。 『那只妖怪也不期待你能理解吧?』 『也对啦……』 小怪蹬蹬蹬走在昌浩旁边,然后纵身一跳,用后脚直立起来,砰砰拍着昌浩的腰说︰『放心吧!晴明迟早会采取行动。不断有人受害,贵族们一定会来向晴明哭诉……咦?』 小怪突然抖动了一下耳朵,以直立的姿势往后看。 现在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刻,橙色的天空让人视线不清。 『小怪?』 发觉不对的昌浩,循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屏息凝视。 各种怪事相继发生,所以到了这个时间,大路上就没有行人往来了。放眼望去,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昌浩和小怪。 在逐渐泛紫的天空下,从大路的遥远尽头冒出了某种东西,而且愈来愈大。 嘎啦嘎啦的声响随风传入耳里,那是车轮的声音,还带着妖气。 『车之辅……?』 『不是……』 小怪回答昌浩的自言自语,警戒地眯起眼睛。 那个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他们。 没有牛,却跑得飞快,应该用来挂布帘的地方飘浮着一张大脸。 小怪瞪大眼睛说︰『是胧车2!』 『咦,你说什么?』 好陌生的名字。妖怪胧车没有降低速度,继续往前冲——冲向昌浩。 到了相隔大约五丈远时,昌浩也慌了起来。 『它的目标总不会是我吧?』 『昌浩,快避开!』 小怪这么大叫,使出浑身力量把昌浩推出去。 就在倒地的昌浩抬起头来的同时,小怪被胧车的车轭弹起,白色身躯被远远地抛到半空中。 『小怪!』 昌浩叫得连声音都颤抖了,胧车突然停下来,缓缓转向昌浩。 飘浮的大脸用藐视的眼神瞥了昌浩一眼,就那样扬长而去了。 呆呆看着这一切的昌浩,过一会才感觉到咕嘟咕嘟沸腾的愤怒。 那是什么眼神嘛!不过是只妖怪,竟敢露出那种『让开,笨蛋,你太碍眼啦!臭小子』的冷漠眼神。 『可……恶……!』 昌浩听到低沉的咒骂声,讶异地回过头,看到小怪颤抖着肩膀站起来。 『小怪,你没受伤吧!?』 小怪对冲过来的昌浩点点头,大叫︰『绝不能放过那辆胧车!』 昌浩大大赞同激愤的小怪。 『没错!』 姑且不谈那么多的贵族受害,它还攻击了昌浩、昌浩的恩人行成、把小怪弹飞出去,这些都是重罪,等于是向阴阳师宣战,当然要好好教训它。 昌浩一回到家,就被晴明叫去。 『今天左大臣下达指示,要立刻降伏妖车。』 那辆胧车第一次出现在几天前,第一个受害人是藤原行成,那之后陆续发生十多起被害事件,受伤人数将近十人。 除了左大臣外,也有很多贵族接二连三来找晴明,请求晴明降妖。 『幸亏没有人死亡,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所以,昌浩,你替爷爷去降伏一下。』 『我知道了。』昌浩立即回答,还站起来说︰『我会打倒胧车!绝对会打倒它!』 晴明惊讶地看着高声宣言的孙子,询问一旁默默生着气的小怪︰ 『发生什么事了?』 『那辆胧车竟敢向我们宣战,我为了保护昌浩,还被弹了出去。』 『这样啊……』晴明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摸小怪的头。『难为你了。』 『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没受伤,昌浩也没怎么样。』 小怪用后脚猛抓着脖子,脸色不是很好看。可见它嘴巴说无所谓,心里其实很生气。 看得很想笑的晴明,带着苦笑说︰ 『神出鬼没的胧车啊……应该不难降伏,问题是如何捉到它。』 对方是妖车,跑起来非常快。小怪心想,被那样的速度撞出去,那些受伤的人竟然还能保住性命。 受命降妖的昌浩退出祖父房间后,回到了自己的房内。 昌浩的房间里堆满了祖父、父亲、伯父和哥哥们给的阴阳术书籍,包括异国书籍《山海经》、自古流传下来的怪 物书籍等,他从书堆里挖出了这些书。 接着他摘下乌纱帽、解开发髻,把头发绑在颈后,脱下出仕穿的直衣,换上深灰色狩衣,点亮灯台,坐在矮桌前打开书。 那辆胧车为什么一再冲撞牛车,疾驰而去呢?没必要故意这样搞破坏,给自己蒙上极恶妖怪的污名吧? 昌浩表达了这样的看法。小怪微眯起一只眼睛说︰ 『妖怪们各有各的想法吧!说不定它纯粹只是排除自己行走时的障碍。』 『哇,太霸道了吧!想跑就去京城外面跑嘛!』 『大概是喜欢直通通的大路吧!胧车应该也有个人偏好。』 昌浩打开了书却没看,跟小怪交换起种种意见,这时彰子抱着几件衣服进来了。 『昌浩,这是露树阿姨叫我拿给你的新衣服,放在这里就好吗?』 彰子说着就要把衣服收进房间角落的唐柜3,昌浩慌忙阻止她说︰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从彰子手中抢过衣服,指着蒲团说︰『你坐在那里。喂!小怪,快准备好!』 『为什么是我?』 小怪嘀嘀咕咕地埋怨着,替彰子把蒲团拉到矮桌旁,拍拍蒲团说︰ 『来,请坐,这是房间主人的希望。』 彰子听话地坐下来。 昌浩把衣服塞进老旧的唐柜里,回到矮桌前,略显疲惫地看着彰子。 『怎么可以叫藤原家的千金小姐帮忙做家事呢……』 彰子听到他这么说,皱起了眉头。 『我在你家打扰,帮点忙也应该啊!而且现在的我是安倍家的远亲。』 『是这样没错,可是……』 『昌浩,我住在这里是不是会打扰到你呢?』彰子的语气有点沮丧,昌浩不知道该说什么,彰子又接着说︰『而且你总是对我客客气气的,感觉很生疏。』 『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好坐在两人中间的小怪,交互看着困窘得吞吞吐吐的昌浩与看似有点生气的彰子,不禁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才三、四天,是很难把她当成家人啦!』 小怪轻轻叹口气,还是决定帮昌浩解围。 『好啦!彰子,昌浩今天受命降伏大闹京城的妖怪,正忙得焦头烂额呢!』 彰子盯着小怪夕阳色的眼眸,问:『降伏妖怪……?』 『对,有妖怪攻击贵族,晴明又像平常那样叫他去降伏一下。』 『对,就是这样!所以我要查一些资料。』 昌浩一边这么说,一边啪啦啪啦翻起矮桌上的书。起初有一半是借口,但是翻着翻着就认真看起来了,彰子看着这样的昌浩,轻轻叹了口气。 彰子不清楚昌浩如何降伏妖怪,但是知道这份工作并不轻松,所以很担心他会不会太逞强,会不会受伤。 彰子低头看着旁边的小怪,说:『怪物小怪……』 小怪抬头看着彰子,脸色很难看。 『不要叫我小怪。』 『可是你是怪物小怪吧?』 『我跟怪物不一样。』 彰子不解地偏着头。她从小就听过很多关于晴明和吉昌的事,所以试着把她知道的词汇说出来。 『那么,你是昌浩的式鬼?』 小怪摇摇头说:『不是式鬼,式鬼是供阴阳师使唤的妖怪或幽灵。』 昌浩已经完全埋入书堆里,一旁的彰子与小怪难得一对一聊起天来。 『不是式鬼?』 『不是,我是式神,供阴阳师使唤的神叫式神。在安倍家,经常可以听到这一类的阴阳用语,你既然进了安倍家,想到时不妨多学一点,对你的将来也有帮助。』 『嗯,我知道了。』 彰子顺从地点点头,然后眨眨眼睛问︰『那么,小怪,我该叫你什么呢?』 『这个嘛!啊……』 小怪说到这里,突然安静下来,无言地东张西望,不停地眨动眼睛思考着。 昌浩注意到小怪的模样,转过头来,彰子把事情原委告诉他,他毫不以为意地说︰ 『叫小怪就行啦!』 彰子又顺从地点点头。 『嗯,我就这么叫它。』 昌浩阖上书站起来,一把抓起抱着头开始碎碎念的小怪的脖子。 『走啦!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叫后,又转向彰子说︰ 『我去夜巡一下,不要告诉我母亲。』 『晴明大人跟吉昌叔叔呢?』 『我不说,他们两个大概也知道。』 昌浩从走廊跳下庭院,从后面追上来的彰子担心地说︰ 『天气会愈来愈冷,最好带着温石4。』 『放心,我穿得很厚,还有小怪。』 昌浩把小怪的白色身体围在脖子上给彰子看,微微一笑。 插图p099 『小心点喔!』 『不用担心啦!』 昌浩向忧虑的彰子挥挥手,奋力爬上围绕宅院的泥墙,轻盈地跳到路旁。 傍晚,昌浩和小怪是在接近西洞院大路的二条大路撞见胧车,胧车从东边冲过来,从西边疾驰而去。 『行成大人的宅院是在四条大路旁,其他被害人也都是在连结京城东西向的道路上遇到胧车。』 昌浩边往京城南方走,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肩上的小怪。 『所以胧车应该不会出现在南北向道路吧?这只是我的猜测。』 小怪嗯一声说︰『那么,现在应该在某条东西向的大路上嘎啦嘎啦奔驰啰?』 嘎啦嘎啦嘎啦。 『没错,一边发出那样的声音,一边……咦?』 随风传来车轮声,昌浩停下了脚步。 现在是夜晚,已经过了亥时,地点是西洞院大路与姉小路交接处附近。 这一带有很多建筑物,贵族的宅院也不少,他听说式部的大夫就是在前面的壬生大路附近遇上了胧车。 昌浩注视着东方。跟早晨时不一样,昌浩对自己施行了可以看清楚黑暗的暗视术,所以视力跟白天时一样好。 冰冷的风吹过来,不知为何夹带着妖气。以季节来说,吹的应该是北风。 专注看着东方的昌浩,发现妖气和车轮声是从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向传来,转过头去。 弓形的月亮西沉,只剩下闪烁的星光,不足以照亮脚下。 一阵强风吹来,昌浩猛然举起手来遮挡。 车轮声愈来愈大。 小怪大叫︰『昌浩,快闪开!』 原本空荡荡的地方突然冒出庞大的胧车,大约离昌浩两丈左右。 昌浩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惊吓减慢了他的反应速度。 小怪的身体跳到半空中,红色斗气包围着白色身躯。 片刻后出现的修长身影,从车轭抓住了胧车,响起剧烈的冲撞声。 浮现在布帘部位的恶魔般可怕的大脸气急败坏地咆哮着,恐怖的叫声破风震响。 『红莲!』 就在昌浩大叫时,红莲使出浑身力气推倒了胧车,咚地发出沉重的声响。 地面震动起来,昌浩摇晃了一下。红莲回过头看到这样的他,轻轻蹙起漂亮的眉毛说︰『喂、喂,你振作点啊!晴明的孙子。』 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奈,健壮的身躯超过六呎高,跟戴在额头上的金箍同样颜色的眼睛锐利逼人。装扮像极了佛像或不动明王像,手臂上缠绕着细长的薄布条,脖子上佩戴着用粗黑荆棘串成般的项圈。 这就是白色怪物的真面目,也就是十二神将之一的火将腾蛇,红莲是晴明替他取的名字。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吼回去,同时惊愕地将视线转向胧车。 被红莲推倒的胧车,以灵活的动作靠反弹的力量爬了起来——不,应该说是弹跳起来。 重重的声响震撼了地面。 昌浩又摇晃了一下,这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哇!』 『昌浩……』 红莲轻轻叹了口气,昌浩瞪着他说︰『没办法,我比你轻啊!』 就在昌浩大叫的瞬间,胧车突然往前冲,还发出可怕的咆哮声。 从红莲手上窜出的燃烧火蛇用力扭摆冲向妖怪,挺直身子,张大嘴巴对胧车展开攻击。 胧车再度咆哮,怒吼着驱散火蛇,接着冲向了昌浩。 昌浩从怀里抽出符咒。 『南无马库桑曼答吧沙啦当!』 就在他念咒并放出符咒的同时,被红莲的手臂一把捞起。 红莲弹跳到半空中,就在这一瞬间,胧车撕裂了昌浩的残影,就那样冲入了黑暗中。红莲降落地面,昌浩挣脱他的手,嘎吱嘎吱地咬牙切齿。 他看到了,当胧车扬长而去时露出了鄙视的表情,嘴角浮现的是嘲笑。那 张脸就像在对他说,没本事的小鬼不要自不量力! 他握紧拳头,颤抖着肩膀大叫︰『可恶……!』 在这里被我遇到,算你倒楣,我绝不放过你! 『区区胧车胆敢跟人类作对!罪该万死!』 『——』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怒发冲冠』吧? 红莲不由得交抱双臂,只想当个旁观者,昌浩则显得激动万分。 这家伙还真单纯呢!正当红莲在心中这么嘀咕时,昌浩在他面前以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围起一个圈圈,放在嘴边,吹起了口哨。 高亢的口哨声划破了冷得几乎冻结的夜空,不久后,从某处传来了嘎啦嘎啦的车轮声。 红莲瞬间变回白色怪物的模样。 站在昌浩脚下的它向远处望去,看到一辆大牛车疾驰而来,前面没有那张大脸,不是那辆胧车。 『车之辅!』 昌浩大叫一声后,抓起小怪的脖子,绕到疾驰的车之辅后面,跳上车内。 『好痛!』 重重撞到头的小怪抱怨连连,昌浩不理它,掀起了布帘。 以惊人速度疾驰的牛车,车轮振动得很厉害,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平衡,摔出车外。但是,今天的昌浩怒气凌驾一切,硬是保持平衡直立着。 正当小怪为这种事感到佩服时,昌浩又在他面前站得直挺挺地,结起了手印。 『夏库温、邦叩库!』 咒语轰隆震响后,两条灰白轨迹朦胧地浮现在黑夜的大路上。 刚才昌浩施放的符咒,让胧车陷入了法术中。 昌浩抓着门框支撑身体,大叫着︰『车之辅,沿着轨迹走!』 妖车遵从指示向前疾驰。 紧紧抓着高栏、四只脚踩稳以防被甩下车的小怪,不得不佩服地说︰ 『哟,表现得不错嘛!』 『我绝不放过那个臭小子!我要亲手灭了它!』 小怪在激动的昌浩脚边,尾巴砰砰拍打地面,感叹地耸起了肩膀。 追着轨迹前进的车之辅,不久后来到了京城郊外。 再往前渡过鸭川,就离开京城了。 目不转睛搜寻的昌浩低声说︰『找到了——!』 浮现的轨迹尽头,出现了疾驰的胧车。 『车之辅,绕到它前面!』 昌浩一声令下,车之辅立刻使出浑身力量加快速度,逼近胧车。 嘎啦嘎啦的剧烈车轮声中,夹带着车辖的倾轧声。小怪听到这个声音,探头观察状况,看到车之辅满脸通红。 发现被追捕的妖车也加快了速度,两车互不相让,展开激烈竞赛。如果只是在一旁观赛,一定很刺激。 不久后,车之辅的毅力终于超越了胧车。 『好厉害!』 就在小怪惊讶的赞叹中,车之辅已经跑到胧车前,紧急煞车挡住胧车的去路。尘土漫天飞扬,响起喳哩摩擦地面的刺耳声。 昌浩和小怪从牛车跳下来,昌浩站在横冲直撞的胧车前,打出手印。 『嗡夏乌亚雷、马卡桑马夗索瓦卡!』 阻挡妖怪的无形壁垒升起来,向四周扩散,眼看着就要包围胧车了。 但是…… 『什么!?』 昌浩和小怪同时张大了眼睛。 原来直线往前冲的胧车突然旋转起来,利用离心力硬是改变了方向,往京城方向逃窜。 昌浩所做的壁垒是用来捕捉冲过来的妖怪,现在妖怪逃向相反方向就抓不到了。 完全被妖怪摆了一道。 昌浩呆了半晌,才带着滚滚沸腾的怒气大叫︰『……臭家伙……』 插图p107 但是,语气很平静,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反而让小怪莫名地感到可怕。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转向惶恐不安的车之辅,跳上了车。 『车之辅,追!』 昌浩最初的法术还没失效,朦胧浮现的灰白轨迹还延伸着。 『绝不能让它逃了!车之辅,让它瞧瞧牛车的志气!』 『可是那家伙并不是牛车。』 小怪冷静地挑他毛病,他没理睬,只是狠狠地瞪了小怪一眼。 轨迹几度改变方向,进入了京城。 这里是绫小路,位于刚才的四条大路的稍微偏北处。 剧烈的车轮声嘎啦嘎啦回响。 前一刻看到的前方泥墙转瞬间就被远远抛到后面了,速度快得像破风飞翔的燕子。车辖的倾轧声比刚才更大了,小怪心想,车之辅八成是凭着一股毅力和志气在滑行。 已经过了半夜,风不停灌入急速奔驰的车子,冷得教人受不了。 『哈啾……!』 昌浩打了个大喷嚏,擤擤鼻子,真的很冷,不是开玩笑的。 在冬天的三更半夜搭乘妖车四处奔波追逐胧车,冷得他都感冒了。 如果发烧而不能出仕的话,不知道晴明会怎么说他呢! 『他一定会说:「昌浩啊!我的确是叫你去降伏一下妖车,我是这么说了,但是、可是,没叫你感冒回来啊!啊~你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你不够警觉嘛!你这样子,爷爷怎么能放心?太教爷爷担心啦……」……其实一点也不担心!』 『不会吧!我想他是很担心。』 看到昌浩被自己的预测气得七窍生烟,小怪表达了自己的意见,然后望向妖怪的轨迹。 『咦……?』 小怪微微眯起了眼睛,昌浩赶紧循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 在绫小路的一角,胧车的轨迹旁有什么东西在动…… 『嗄!』 小怪先发出了惊疑声,接着是昌浩看出在动的东西是什么,开口说︰ 『牛车……!』 裂成两半的牛车旁有几个人徘徊着。应该是被疾驰的胧车撞毁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损害程度如何? 『喂!昌浩,不好了!』 『咦?』 小怪的脸色出奇地可怕。 『再继续往前冲,那些人会被车之辅撞上吧?』 『啊!』 没错,这个速度无法转弯。 『不好了,车之辅,快停下来!』 但是,牛车的残骸和人影已经近在咫尺,连发现危险逼近的惊恐表情都看得见。即使现在停车,也免不了惯性所产生的撞击。 昌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眼底清楚浮现人们被撞飞的情景。 他只能衷心祈祷那些人不至于丧命。 但是,车之辅很伟大,卯足了劲加快速度,更重重倾轧车辖,奋力弹起车轭纵身大跳跃。 巨大的牛车在星光闪闪的夜空中一跃而起。 吓得满脸惊惧的人们,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车之辅轻轻跳过他们,漂亮着地后,继续沿着轨迹奔驰。 在车内亲身体验了牛车跳跃的昌浩,在着地那一刹那咬到了舌头。 『哇!』 小怪也被高高弹起,背部重重摔在地上。 『唔!』 搭乘的舒适度还是很差,但是以人命为优先,高高跳起的车之辅,还是表现得非常优异。 『车之辅,你真伟大!』 昌浩边带着泪光称赞它,边注视着前方。 已经过了朱雀大路,进入右京就没什么住家了。 昌浩的耳朵听到来自远方的另一个声音——在风中震响的车轮声。 很近了。 小怪紧抓着高栏,夕阳色的眼睛闪烁了起来。 『看见了!』 昌浩也张大了眼睛。 在一片黑暗中,他看到了升腾的妖气——他捕捉到了。 车之辅不等昌浩开口,就加快速度,全力追赶胧车。 相隔距离大约五丈。 突然,小怪放开高栏,退到车后面。 『昌浩,让开!』 昌浩反射性地将身体靠向门框。 小怪娇小的身躯从车子冲出去,高高跳起来。 跳到奔驰中的胧车篷顶后,小怪竖起爪子抓紧篷顶,以防被甩下车,自负地狂笑起来:『你该停下来啦!胧车。』 小怪的白色身体被红色斗气包围着。 热风拍打着紧追在后的昌浩的脸颊。 不久后,整辆胧车被小怪施放出来的热风包围,开始减速。 胧车发出挣扎的呻吟声,表情痛苦得扭曲起来。 载着昌浩的车之辅从旁超越胧车,在遥远的前方紧急煞车。 因为煞得太急,昌浩的身体从车轭处滚落下来。 『哇,好痛!』 昌浩泪眼汪汪地抱着撞到的头,一看到胧车停在三丈远的地方,赶紧奋力站起来。 胧车正痛苦地喘息着。 昌浩踩稳双脚,结起外狮子印。 小怪从胧车的篷顶跳下来。 『嗡咭哩咭哩吧喳啦吧吉利、霍拉曼哒曼哒温哈塔!』 看不见的锁链层层绑住了胧车。 被法术缚住的妖怪横眉怒目瞪着昌浩,拼命挣扎,企图挤出最 后的力气驱动车轮。 昌浩慢慢接近胧车的庞大身躯。 车之辅看到这样,虽然吓得嘎哒嘎哒发抖,还是靠向昌浩,用车辕挡住胧车的去路。 车之辅是个温驯、胆小的家伙,却鼓起勇气试图保护昌浩。 『很有骨气,值得钦佩。』 小怪开心地笑笑,蹬蹬蹬走到昌浩前面,从车辕下面钻出去,站在还在做垂死挣扎的胧车前面。 白色身体围绕着红色斗气,眨眼间现出真面目的红莲,轻轻举起了右手,手上燃起了火焰。 『告诉你一件事,当作陪葬吧!』 胧车注视着冷笑的红莲,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红莲的火蛇狂扭窜起,缠住了胧车。 『这个小孩,就是你们的天敌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接班人——阴阳师安倍昌浩……虽然还是个菜鸟。』 胧车突然瞪大眼睛,用激愤的眼神盯着昌浩。 红莲迅速退到一旁,背后的昌浩打出刀印,调整呼吸。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昌浩随着高亢的念咒声挥下了刀印。 凌厉的气势化为灵气刀刃,往胧车砍去。 被火蛇缠绕的胧车受到九字真言刀刃的攻击,在惨叫声中爆裂,瞬间消失了。 牛车的声音嘎啦嘎啦回响。 昌浩打开窥视窗仰望天空,由星星的位置推测现在的时刻。 『应该过丑时了吧!』 啊,今天又要睡眠不足了。 昨天才销假第一天出仕,今天就再请假恐怕不太好。 就在他靠着墙打了个大呵欠时,车之辅轻轻停下来了。 已经到安倍家附近的一条戾桥桥头了。 安倍家有晴明布设的结界,所以妖魔鬼怪无法靠近。有可能接近泥墙附近,但不可能从大门进入。 妖魔鬼怪不行。 昌浩和小怪下车后,绕到侧面看着车之辅的脸。 车之辅像平常一样笑得很亲切,用昌浩听不懂的话对小怪说着什么。 过了一会,小怪抬起头说:『它说必要时,可以随时找它。』 昌浩点点头,犹豫地看着车之辅说:『车之辅……你愿意成为我的式鬼吗?』 那张大脸的眼睛大张,眨了好几下。昌浩又接着说: 『你身为妖怪,进不了我家,成为式鬼后就是眷族,可以进入我家。』 『可是没有地方收留它啊!安倍家没那么大吧?』 『是没那么大啦!』 昌浩顶回冷静插嘴的小怪后,环顾周遭。 位于一条戾桥前的安倍家,门很小,庭院也不是很大。的确不行。 车之辅看到昌浩悄悄垂下肩膀,惊慌地摇晃着车身。 它似乎很高兴昌浩提出这样的要求,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小怪看着昌浩和车之辅好一会后,咻地甩甩尾巴,转转脖子说: 『很久很久以前,晴明的妻子很讨厌小鬼和妖怪。』 昌浩搞不清楚突然开口的小怪有何意图,与车之辅面面相觑。 『小怪……?』 小怪不理他,继续说:『但是对晴明来说,式神和式鬼都是重要的宝物。』 小怪用后脚抓着脖子一带,仰起头,单眼瞥过昌浩。 『后来他怎么做呢?就是让式神留在异界,把式鬼安置在一条戾桥下,必要时再召唤它们。』 昌浩呆呆看着小怪好一会。 『戾桥下……?』 对了,他听说过这件事。 听说已经过世的祖母拥有通灵能力,可是很讨厌妖魔鬼怪,每次看到都会惨叫。 如小怪所说,困扰的晴明只好让身为式神的神将们留在异界,让式鬼们躲藏在一条戾桥下,有事时再召唤它们来。 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后,缓缓将视线转向车之辅。 车之辅看看一条戾桥,开心地笑了起来,嘎咚垂下车轭,这是表示愿意。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很想用某种方式报答一次又一次帮助自己的车之辅。 他想到只要车之辅愿意,就收它为式鬼,让它成为眷族。收为式鬼后,就不用担心车之辅会被其他阴阳师降伏,还可以赋予它妖怪所没有的存在价值。 仍是个菜鸟的昌浩,还没有『式』5。小怪是自己来跟在昌浩身旁的式神,跟一般的『式』不一样。 车之辅敏捷地爬到戾桥下。昌浩目送它离去,正要开开心心地渡桥时,小怪突然抬起头说:『啊!晴明的式鬼。』 『咦?』 他抬头一看,发现有只白鸟在头顶上盘旋,飞到他正上方就变成了一张纸。 昌浩跳起来,抓住翩然飘落的纸片,很快看过整齐排列的漂亮字迹。 在昌浩脚边观察状况的小怪,不久后就听到了诡异的笑声。 昌浩握着纸片的手愈来愈用力,把纸片握得绉巴巴的。 『呼……呼呼……呼呼呼……』 不久后,抖动肩膀笑着的昌浩露出紧绷的笑容,像平常一样,把纸片揉成了一团。 『昌浩,上面写了什么?』 小怪还是随口问了一下,昌浩特地把揉成一团的纸片摊开来给他看,好像连说出口都会生气,所以不想说。 以下是晴明的话。 『就算对方是神出鬼没的胧车,你也未免花了太多时间吧?还因为一度被它逃走,害得参议大人容善的牛车被撞毁。唉……昌浩啊,爷爷很没面子呢!你赶快降伏妖怪回来吧!不然又有人要替你担心了。 by 晴明』 小怪看完后,瞄了昌浩一眼。 原来刚才遭胧车攻击、牛车被损毁的那些人,是参议大人容善一行人?当时一片漆黑又急着追捕胧车,所以没有仔细确认。 不过,那么晚了他们上哪去呢?应该早就退出宫了,八成是正要去哪家妓院,或是正要回家。在妖怪出没、不断传出有人受害的这个时候,还大摇大摆地出来,要怪也得怪这些人吧? 我就要说,是你自作自受,活该!参议,你瞧不起昌浩可是重罪。 小怪心里这么想,但保持沉默,因为现在只要说错什么,就会变成昌浩的出气筒。 昌浩又把纸张揉成一团,高高举起手来。 『可恶~等着瞧吧,臭老头——!』 他怒吼着,把纸球丢向河里。纸球划过大大的弧线,被吸入黑暗中。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小怪跳上握紧拳头、气得不得了的昌浩肩上,敲敲他的头。 『喂、喂!冷静、冷静,你今天还要出仕,趁现在还早,快回去睡一下吧!』 『说得也是。』 昌浩跟出来时相反,奋力爬上泥墙,跳下庭院,跶跶跑向自己房间。才拉开门正要进去,就整个人僵直了。 『怎么了?』 跟在后面的小怪偏着头问。昌浩呆呆站着,没有回答。 小怪觉得奇怪,从缝隙往里面看,看到让昌浩僵直的『原因』正靠着矮桌,发出轻微的鼾声,手边还有好几本摊开的阴阳术书籍,似乎是听了小怪对她说的话以后立即照着做了。真是精神可嘉啊! 『原来如此……』 小怪退后一步,用后脚直立起来,往昌浩的腰推了一把。 昌浩差点往前栽,进了房间又被蒲团绊倒,摔得四脚朝天。 咚地发出撞击声的昌浩,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小怪一眼,但是,小怪一副不干它的事的样子,看着其他地方。 过了一会,听到声响的彰子张开眼睛,抬起了头。 『你回来了啊?』 她揉着眼睛,声音还带着朦胧睡意。昌浩感动地对她说:『不用等我啦!』 彰子甩甩头完全清醒后,满脸困惑地说: 『我还以为你很快就回来了嘛!而且也担心你。』 昌浩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刚才晴明那封信。 『你赶快降伏妖怪回来吧!不然又有人要替你担心了。』 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没错,看这情形,的确要赶快降伏妖怪回来,不然会让她担心。 彰子对紧闭双唇的昌浩说:『有没有受伤?你还好吧?你做事很容易冲动……』 『我很好,不用担心。』 『真的吗?』 彰子一连串问下来,昌浩放松嘴角说:『真的,现在我已经平安回来了,你放心去睡吧!天气很冷,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了。』 在昌浩催促下,彰子听话地点点头,回到了她被安置的房间。 笑着送她离去的昌浩,看到又从晴明房间飞来的白鸟,瞪大了眼睛。 『吓!』 他抓住像平常一样变成纸片的式鬼,摊开来看,上面写着一行字。 『看吧,我就跟你说嘛!你要更努力进步才行。 by 晴明 』 『……』 昌浩无言地将纸片揉成一团。 在对他投以同情眼光的小怪面前,他高高举起那团纸,默默扔到了庭院。 不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大叫,可是,他又很需要发泄。小怪似乎可以听到他心中正呐喊:那只老狐狸,既然在一旁看,就出手相助嘛! 那种程度的怪物,晴明当然不可能出手。 昌浩躺下来,把代替被子的大外衣盖在身上,决定闷头小睡一下。小怪看着这样的他,低声说着:『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呢……晴明的孙子。』 昌浩突然爬起来大叫: 『不要叫我孙子!』 几天后,昌浩一如往常,又被阴阳寮的杂务追着到处跑。 自从前几天的胧车事件后,昌浩给了自己一个目标。 那就是——不要把无辜的人卷入事件中。 他俐落地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阴阳寮去送他人委托的东西时,看到参议大人容善迎面而来。 『哟,是牛车被胧车撞坏的参议。』小怪甩甩尾巴说。 昌浩小声地回应:『听说那之后他就请了凶日假。』 『因为遇到了异形吗?』 『嗯。』 因为一连遇上了两只妖怪,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光请凶日假还是不放心,前几天把阴阳师都请到家里去了。 『不知道他请了阴阳寮的哪一位。』 听到昌浩的质疑,小怪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睛。 『像他那样的公卿,要请当然是请配得上他身份的名副其实的阴阳师。』 小怪在口中这么念念有词,昌浩疑惑地眯起了眼睛,但是已经离参议很近了,所以他默不出声。 他停下来行礼,容善也停在他面前,说:『哟哟,是晴明大人的孙子啊……』 是、是,是孙子,没错,就是孙子。他边行礼,边在心中这么独白。 容善参议思索了一下说:『对了,昌浩大人。』 昌浩不由得张大眼睛,猛地抬起头来,又慌忙低下头去。 『失、失礼了。』 『没关系、没关系,前几天我遭遇重大事故,请你的祖父晴明大人来帮我祈祷,才安下心来,但是也因此让我思考了很多事。』 『是、是吗?』 容善嗯地点点头。 『晴明年纪大了,虽然还是很值得信赖,能力也胜过年轻的时候,但是,总不能光靠他一个人。』 『您说得是……』 昌浩嘴巴这么说,心里却持相反意见:不,那只老狐狸至少可以再活三十年。 昌浩露出表里不一致的恭敬表情。参议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说:『要靠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好好求进步,将来协助我们才行。昌浩大人,我很期待你喔!』 不管怎么样,昌浩毕竟有年轻贵族中发迹最快的藤原行成挂保证。 昌浩目送参议离去,叹口气说:『大概是行成大人对他说了什么吧!』 前几天去探望行成时,帮行成的随从念了痊愈的咒文,听说效果不错,那个随从慢慢复元了。身兼右大弁兼藏人头的行成,应该有很多机会碰到容善参议。 『原来被请去参议大人府上的是爷爷啊!他的精神那么不好吗?让参议大人产生这样的忧虑。』 『还好吧……』 小怪摇摇晃晃走在迈开脚步的昌浩旁边。 『晴明也有种种事要思考啊!还有……』 小怪停顿一下,又看着昌浩说: 『不管怎么样,车之辅被拿来跟胧车混为一谈,还是会有问题吧?』 昌浩皱起了眉头。 『说得也是……』 昌浩嗯嗯地嘟囔着,小怪跳上他的肩膀,甩了甩耳朵。 参议会态度大变,一定是晴明做了什么。他八成是在参议面前用虚弱的语气说自己已经老了,将来可能得大力仰仗儿子和孙子。 听到值得信赖的大阴阳师这么说,参议应该是不疑有他,立刻慌张起来,心想糟了,得好好对待安倍一族才行。 私底下其实不断在为昌浩铺路,表面上却老是送那样的式鬼来,可见那只老狐狸还很健壮。 『好,我决定了。』 陷入沉思好一会的昌浩,点了一下头。 『决定什么?』 昌浩看着小怪,露出严肃的表情说:『嗯,是关于车之辅的事。』 工作结束后,昌浩在回家途中,先走到戾桥下。 看到才刚奉为主人的昌浩,车之辅高兴得啪沙啪沙摇晃布帘。 『它问你要去哪?随时都可以出发。』 小怪翻译车之辅的话,昌浩点点头,满脸认真地说: 『车之辅,你随时都可以自由去散步,但是,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听到这么唐突的话,妖车轮子中的脸露出了疑惑的神色。虽然它没有脖子,但是,感觉就像正歪着脖子思考。 『车之辅,对我来说,你是很重要的式鬼,可是对其他人来说还是很可怕的异形车,所以……喂,车之辅,你有没有在听?』 昌浩会这么问,是因为妖车被『你是很重要的式鬼』这句话大大感动,兴奋得不断发抖,陷入了陶醉中。 『这家伙就是这样才好玩……』 小怪在昌浩脚旁苦笑着。 真是个老实、脾气又好的家伙。 昌浩重整情绪说:『人还是怕妖怪、变形怪、异形、妖魔……』 『喔,找到了!』 『喂,让我们坐一下妖车嘛!』 『听说你收它当式鬼了?』 『不错、不错,你总算有「式」了。』 一只只从戾桥跳下来的小妖们,围着昌浩、小怪和车之辅,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这么说了起来。 昌浩又重新整理情绪说:『人还是会怕异形、妖魔之类的东西……动不动就说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以后你散步时,最好尽量隐藏形迹。』 其实车之辅的妖力很强,所以一般人也看得到。 车之辅诚惶诚恐地垂下了车轭。 昌浩环抱双臂说:『我要是听到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说你是异形、脏东西、秽物之类的,我也会很生气。』 『没错,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那么说,的确会很懊恼。』 跟昌浩一样,灵活地将前脚环抱胸前的小怪这么说,车之辅又垂下了车轭。 『它说它知道了,真的很听话呢!』 小怪表示赞许,围绕四周的小妖争着对它说: 『让我们坐嘛、让我们坐嘛!』 『人类的交通工具~』 『喂、喂,可以吧?』 小妖们一个个挤过来,小怪瞥了它们一眼,眯起眼睛说: 『车之辅的主人不是我,你们去拜托昌浩。』 小妖们立刻排成一列,面向昌浩说:『让我们坐妖车!』 好整齐的大合唱,昌浩苦笑着说:『车之辅现在没事,只要它愿意,当然可以。』 车之辅垂下车轭表示愿意。 小妖们的脸立刻灿烂起来。 『谢谢你,孙子!』 又是个大合唱。 笑容抽搐的昌浩,大脑角落响起某种东西断裂的巨大声音。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孙子——!』 黄昏的一条戾桥附近,气冲冲的怒吼声震天价响。 【注释】 1式部是律令制的八省之一,掌管国家礼仪、铨叙、考核等。太夫是一位到五位官职的总称。右卫门府掌管皇居各道门的护卫、出入许可等职,而右卫门府佐是右卫门府的次官。 2胧车是有死者怨念依附在上面的妖怪牛车,通常在云层密布的朦胧月夜出现,原本应该挂着布帘的地方,有张凶恶的大脸。 3唐柜是一种附盖子,有四支或六支脚的正方形大箱子,用来放衣服、书籍、杂物等。 4温石是古人所用,烧烤过后包在布里用来暖身的石头。 5『式』指供阴阳师使唤的对象,分为式鬼和式神。式鬼是供阴阳师使唤的妖怪或幽灵,式神则是供阴阳师使唤的神。 梦的镇魂歌 2 事情要回溯到昨日。 年底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和例行公事,所有住在京城里的人,都像往年一样忙碌。 宫中更是连续好几天都有很多活动,所以,负责做准备的官员都忙得不可开交。 其中最忙、忙得透不过气来的是实际到处奔走的下级官员——就像昌浩。 今天,昌浩也生怕漏了什么非做不可的事,一直在嘴里念念有词,抱着一堆书籍、小道具跑来跑去。 『过年真的很忙呢!』 总是在昌浩脚下绕来绕去的小怪,叹口气嘟囔着。 它的身子大小像大猫或小狗,有着毛茸茸的长尾巴,全身覆盖着温暖的白毛。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脖子围绕着一圈勾玉般的红色突起。 映着红红夕阳的眼睛,看着有点疲惫的昌浩。 『你还好吧?宫中活动可是年初才正式开始呢!现在的忙碌只是开头而已。』 它看过晴明、吉平、吉昌、成亲、昌亲,在年底、年初时忙得一刻不得休息,所以这方面的事它比昌浩还清楚。 昌浩深深叹了口气,说:『我是听说过啦!真的很忙呢!』 他抬起头望着天,发着牢骚。 在今年夏天举行了元服仪式,也是从今年夏天开始出仕的昌浩,第一次碰到送旧迎新。虽然每年都看着晴明、吉昌满脸疲惫地出仕,但是现在自己实际陷入漩涡中,才知道有多忙。 『你会这么忙,是因为所有杂务都落在你身上。』 『嗯,我想也是。』 『在你懂事时,晴明和吉昌就都已经爬到某个地位,应该轻松多了。』 『现在我有点想赶快变成大人物……』 昌浩显得心力交瘁,小怪跳上他肩膀大笑说︰『经验累积还是很重要吧?有那样的经验累积,才有现在的晴明和吉昌。尤其是晴明,他四十岁都还没当上阴阳师呢!』 这里所说的『阴阳师』,是阴阳寮里的职务名称。 晴明原本就不太在乎地位和权利,所以不喜欢附带责任的官职。但是他的实力太过出众,周遭的人不可能不重用他。他本人其实很不喜欢,只是无法拒绝。 『总之,昌浩……』 昌浩将视线转向肩上的小怪,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微笑着。 『过了十号,一切就结束了,加油!』 『说得也是啦……』 这十天一定很忙吧!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真要说起来,年初的活动比年底更密集,所以更忙。 再两天就过年了,幕前看起来优雅、华丽,幕后却波涛汹涌。而且,实际内容几乎都是不怎么起眼的杂务,但是只要这些杂务有所耽搁,就会发生很多问题,所以,或许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尽管只是不起眼的杂务。 『啊,找到你了,安倍大人。』 一个天文生1看到刚从中务省回到阴阳寮的昌浩,立刻叫住他。 『咦?』 『安倍博士2找你,有话跟你说。』 昌浩眨了眨眼睛说:『是吗?谢谢。』 『不客气。』 昌浩目送应该比他年长许多的天文生离去后,虽然满腹疑问,还是走向了父亲吉昌所在的地方。 『不能回家再说吗?』 『一定是跟工作相关的事。』 昌浩给了小怪一个表示同意的表情。 结果并不是工作上的事。 已经有客人先到了。虽然早上才见过面,但是,已经很久没在阴阳寮见到这位客人了,所以昌浩不由得大叫︰『爷爷!』 『哟,你来了啊!真慢。』 晴明阖上扇子,向昌浩招手。 吉昌和晴明坐得很近,近到紧挨着膝盖。 『来这边坐着。』 昌浩依指示坐下来后,晴明和吉昌摆出了严肃的表情。 『年底、年初向来很忙,所以我们完全忽略了一件事。』 『而且没时间了,不赶快行动会来不及。』 祖父和父亲的话中甚至带着几许悲壮,昌浩面色紧张地压低声音说︰ 『又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哪里出现了无法应付的怪物……』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也皱起了眉头。 『不会是像前几天入侵贵船的山椒鱼那种怪物,又接近京城了吧?那种怪物很麻烦呢!要赶快想办法才行。』 晴明在手心上敲着扇子,摇摇头说︰『不,没有那样的征兆,关于那件事——』 『请等一下,父亲,那件事我完全没听说啊!』 『——』 刹那间,晴明、昌浩、小怪同时静止不动。 吉昌扫视过他们三人,板着脸说︰ 『……那件事我以后再详细问你们,先回到讨论事项。』 小怪觉得吉昌夹在私下采取破天荒行动的父亲与儿子之间,真的很辛苦。 其实,小怪自己也脱不了关系,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在旁边。 所有人不约而同端正坐姿,进入主题。 『新年的头几天,宫中活动很多,我们家的客人也会增加。』 昌浩点头表示同意。 晴明是安倍家族的总领,所以,分家出去的伯父吉平、堂兄弟等亲戚都会回来。对了,还有哥哥们说不定也会带着孩子回来。不过小婴儿不方便带回来,所以改天还是要去问候嫂嫂,等忙完后恐怕得一家家去拜个年。 晴明啪喳阖上扇子,接续吉昌的话。 『既然全家族的人都会来,就不能把「藤之花」放在我们家。』 藤之花? 昌浩一时会意不过来,直眨着眼睛。小怪点醒他说︰ 『就是彰子啦!说出她的名字不好吧?』 他终于听懂了。 『啊!原来如此——的确是。』 听说十一月初,安倍家收养了一个远亲的女孩。那个女孩跟安倍一族——尤其是晴明,有很深的渊源。好像是家人都过世了,所以来投靠晴明。 这样的消息开始在贵族之间流传,是一个半月前的事,喜欢追逐新消息的贵族们早已失去兴趣。但是,面对家族的亲戚,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在某种程度上,都清楚彼此交友往来的关系。由于安倍家所从事的行业特殊,所以没有人会特别提起那女孩的事,但是一旦见到面就很难说了。 想着想着,昌浩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安倍一族的人普遍身份地位都不高,所以,应该都没见过当代第一大贵族的千金。问题是,安倍一族几乎都是以阴阳术维生的特殊人物,有太多方法可以从行为举止、面相,推测出她的真正身份。 晴明喃喃说道︰『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她来自藤原家,而刻意去调查,虽然她只待了一个半月,还是小心一点好。』 昌浩点点头。 原本应该进入当今皇上后宫的左大臣家大千金,现在住在安倍家。知道这件事的人,在宫中只有这三个人,以及彰子的父亲——左大臣藤原道长。 只要他们守密,就不必担心消息走漏。但是,贵族社会里彼此扯后腿的情况,有时比想象中可怕。在权力斗争中落败的人,很可能为了让左大臣失势,到处寻找左大臣的弱点,一路找到彰子身上。 『前言说得有点长,总之,我们正在谈最好暂时迁移藤之花。』 晴明看看吉昌,吉昌点了点头。 由于平常来也没什么事做,所以晴明只有在发生大事或皇上召见时才会进宫,今天来是为了讨论除夕夜要举行的追傩3。 晴明、吉昌都忘了会有客人来家里拜年。虽然才住了一个半月的彰子,要说融入安倍家的证据也不是没有,但还是很危险。 昌浩双臂环抱胸前,露出严肃的表情。 『说得也是……那段期间,她总不能一直躲在里面的房间不出来,而且,她现在住的房间是哥哥以前的房间。』 如果哥哥要住下来,说不定会说要住自己以前的房间。 『那么,要把……呃……藤之花移到哪里去?』 『就是这件事。』 晴明点点头,把扇子打开一半。 『刻不容缓,你赶快去做迁移的事前准备,我会去跟阴阳寮长说一声。』 『事前准备?』 『对,地点已经决定,但是……』 『那房子长年无人居住,所以现在的状况不能住人。』 小怪眨眨眼睛,已经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了。 昌浩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乖乖听着他们说话。小怪瞥他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事情就是…… 『大扫除啊……』 昌浩无力地嘟囔着,小怪在他肩上甩着白色尾巴。 两人面前是一座宅院,围绕着破落的墙壁和变成褐色的高高杂草。 幸亏还有这座快倒塌的墙壁可以遮蔽里面,而且从外面看,屋顶也没有破个大洞。 『整理后应该还可以住。』 他推推快腐朽的门,觉得搞不好会垮掉,所以放弃从正门进入。 在外面绕了一圈,发现墙上有许多一个人可以钻得进去的洞,所幸被枯草挡住,看不见里面。 『从这里可以进去吧?』 昌浩窸窸窣窣钻进里面,拨开枯草走到建筑物前,不由得皱起眉头。 有气息。 『咦……?』 从后面跟上来的小怪也注意到了,它跳上昌浩的肩膀,甩甩耳朵,半眯起眼睛看着有点脏的板窗。 『嗯……』 『小怪,我……』 小怪转向昌浩,看到他一脸严肃。 『我来这里之前想了一下,为什么爷爷跟父亲不派十二神将来呢?绝对没有人看得见他们,天一或天后也一定会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干净。』 『啊!说得也是。』 小怪用前脚搔着耳后,嗯嗯地点着头。 『六合看起来也很能干,至少比我会做事。』 『这也是真的。』 昌浩不太会做事,连自己的房间都不太会整理,大多是小怪或彰子随手帮他整理。 饱受风吹雨打的建筑物变得很脏,昌浩心想不好意思,还是穿着鞋踩上了外廊,正要推开似乎许久不曾打开的木拉门时,突然想起来似的,以右手打出刀印,将指尖摆在眉间,在口中念念有词。 小怪眨眨眼睛,夕阳色的眼眸突然眯成一条线,用力甩着长尾巴。 拉门紧闭的主屋里,有无数纷扰的气息,感觉就像潺潺流水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在涟漪静止前,昌浩算准约两次呼吸的时间后,用力拉开门。无数的影子立刻往里面窜逃,躲避照进来的阳光。有的无声地跳上天花板,有的紧贴墙壁屏住气息。 靠暗视术看得一清二楚的昌浩,背着手关上木拉门环视室内。 小怪也一样默默扫过四周。 不久后,可能是耐不住沉默,传来战战兢兢的询问: 『干嘛啊……我们又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要来打扰的恐怕是我们,所以你们不必这么害怕。』 昌浩把头一偏,立刻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 『什么?那么,你不是来降伏我们的?』 『这样啊!那就早说嘛!』 『你大白天突然跑来,害我们以为你是来报平日之仇,都摆好了阵式呢!』 『既然这样,就可以安心……』 飒地掀起一阵风,小怪一察觉立刻从昌浩肩上跳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成群的小妖从上面跳下来。 『孙子——!』 噗咚噗咚。 『哇啊啊啊!』 昌浩已经被压得看不见了,小妖还啪沙啪沙继续跳下来。 小怪坐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悠哉地环视室内。 这栋房子比东三条府小很多,对屋4也只有西侧一间。主屋以墙壁隔成三个房间,必须从板门和外廊移动。进来前它有稍微瞥过西对屋,看起来很宽敞,所以,它想可以暂时把这些家伙移到那边去。 『有没有布幔收在哪里呢?就算有,还是得搬榻榻米来,还有……』 小怪不理会堆得愈来愈高的小妖山,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专心勘查现场。 直立起来,用后脚确认地板强度。它原本担心长年无人居住,地板会不会毁损产生破洞,但是,这些小妖似乎还维护得不错。 『房子没人住,不知为何就是会毁损。』 噗咚噗咚——背后继续响起小妖跳下来的声音。 『呃——啊!对了,没有火盆会冻僵,每天还要送水和食物来。哎呀,灯台也需要灯油呢!等一下再来想这些零零碎碎的必需品……』 小怪自顾自地进行勘查,昌浩在它后面奋力地从山下爬出来,匍匐前进接近它,然后一把抓住它啪哒啪哒甩动的尾巴。 『唔喔!』 昌浩把向前栽倒的小怪拖到面前,低声怒骂︰『你这小子……!』 小怪转向他,撇嘴一笑说︰『哟!压完了啊?』 『你每次每次每次每次都是一个人跑掉,你就从来没想过要保护我或是牺牲你自己来救我吗?怪物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昌浩放开小怪的尾巴站起来,小怪看看自己胸前,拉下脸来。 『唔,跟我的心一样纯白的毛都被灰尘弄脏了。』 『你说谁的心?』 小怪不理会昌浩的质疑,环视室内一圈说︰ 『房间很大呢!不只这里,最好连对屋也打扫到可以使用。榻榻米和铺被可以请白虎趁黑夜拿来,但是要打扫到可以生活的清洁程度,恐怕要花不少力气。』 昌浩用力叹口气说︰『可恶,等着瞧吧!』 『加油啦!』 小怪回应得像不关自己的事,嘴角还浮现狡黠的笑容,惹火了昌浩,但是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昌浩决定回家后再跟它算账,回头对着背后的小妖说:『我有事拜托你们。』 『咦,拜托我们?』 『那就要洗耳恭听啦!』 『对啊!平常你那么照顾我们。』 『只要合情合理,我们都可以帮忙。』 『毕竟是晴明的孙子的请托啊!』 『对吧?孙子!』 又是平常的大合唱。 昌浩差点反射性地将手伸入放有符咒的怀里,但是,理智压抑了这样的冲动,他再度面向小妖们。 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所以他端坐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说: 『从明天开始,我有个家人会来这里住十天左右。』 『家人?』 昌浩点点头,说:『你们都知道吧?就是现在住在我家的彰子。』 喔!是藤原小姐啊——小妖们同声回应。 『原来是她啊!你说你家人,我们还以为是你老婆呢!』 有只小妖不以为意地笑着这么说,昌浩被说得不知该如何回应。又一只小妖面向同伴,发出啧啧声,摇摇手说:『你们真笨,她是未来的老婆,所以是家人啊!』 『说得也是,抱歉、抱歉,你说你未来的老婆怎么样了?』 昌浩还是说不出话来,颤抖着肩膀,小怪看着这样的他,在心中叨念着: 说成『家人』,的确是有那种意思。 小怪抓抓头,走到昌浩旁边,决定还是由自己来做个简单扼要的说明。 『人类社会有很多规矩、形式等深奥的东西。』 『嗯、嗯。』 『如果大家看到不应该存在的人,会引起很大的骚动。』 『喔、喔。』 『所以,要暂时躲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 小妖们整齐划一地点点头。恢复神智的昌浩不禁感叹,多么简洁有力的说明啊! 一只看似群妖代表的小妖,跳到前面来。 『我们是无所谓啦!可是空手来,礼仪上说不过去吧?』 小怪和昌浩面面相觑。 这只小妖有长长的毛毛脚,高度跟小孩子差不多,看起来很像猴子。大大的眼睛在大白天时,瞳孔会跟猫一样变得细长。 妖猴将爪子又长又尖的手交叉环抱,一本正经地说:『既然是拜托我们,那么,我们小妖应该也有权利拿到谢礼之类的东西,不是吗?各位!』 小妖回头征询同伴意见,大家都回说应该是。 昌浩和小怪心想,在这之前,这些家伙绝对从来没有动过大脑。 『所以啰!』妖猴竖起右手的一根手指说:『我们很想吃吃看人类做的糯米饼。』 『啊,糯米饼!好向往。』 『有重要活动时都会做吧?那东西给人一种祈祷的感觉,所以老实的我们都不敢随便动,只看得口水直流。』 『糯米饼!糯米饼!好想吃吃看糯米饼!』 昌浩头痛地按着太阳穴,旁边的小怪用后脚拼命搔着脖子后面。 『糯米饼啊……我记得母亲好像每年过年都会做。』 可是,妖怪怎么会想吃用来供奉神明的糯米饼呢?虽然那是妖怪的事,但是,昌浩不否认自己有种难以形容的心情。 『没办法,只好拜托你母亲多做一点,拿来分给它们。』 小怪无奈地半眯起眼睛,昌浩也露出同样的表情点点头。 『我回去再跟我母亲说说看,没有其他要求了吧?』 达成协议后,小妖们哇地发出欢呼声。这样似乎还不尽兴,又满屋子跳来跳去。对了,小妖们几乎没有重量,所以没有一点声音。不过,它们真要发出声音,恐怕也会咚隆啪哒吵死人。 『哇,过年有糯米饼吃了,跟人类一样吃糯米饼!』 『好期待喔!又白又圆的糯米饼。』 『小姐什么时候来?我们随时都欢迎。』 『我们心胸宽大。』 『而且很温柔。』 『还会处处关心她。』 『甚至不会让她觉得无聊。』 『不……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尽量不要来打扰她。』 昌浩开始有点担心了,小怪拍拍胸前的灰尘说:『放心,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彰子一个人住在这里。应该会安排玄武或天一、天后来保护她,你也不会丢下她不管吧?』 『这个嘛……』 昌浩站起来,环视室内。刚才拖行小怪的地方留下了灰尘的轨迹,可见灰尘堆得相当厚。 既然条件都谈妥了,就该进行下一个动作了。 小妖们真的很勤奋。 空手折断几根庭院里的芒草,以拿起来方便的粗细扎成一束,扫去地板上的灰尘。在不知从哪找来的水桶里装满水,用扭得很干的抹布,兴匆匆地擦拭天花板的梁柱、墙壁,还有一格格的格子。 『大家都很认真呢!』 用抹布擦拭柱子的昌浩脚边,几只小妖在小怪的带领下,跑来跑去忙着到处擦拭。 身体像大猫、小狗般大小的小怪,双手相当灵活。用带有锐利爪子的前脚清洗抹布,再把抹布扭干后扯平。小妖们问它怎么做,它就一板一眼地教它们这样做、那样做,那模样让昌浩不禁苦笑起来。 插图p151 倒挂在梁柱上的蝙蝠回答他说: 『这里本来就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打扫干净了,住起来也舒服啊!』 没错、没错的呼应声此起彼落。 『说得也是啦!』 既然这样,平常就好好打扫嘛!昌浩边在心中这么嘀咕,边在水桶里把抹布搓干净。水已经很脏了,差不多该换了。 现在是冬末,所以水很冷。 昌浩比较喜欢喝生水,所以很喜欢可以喝到冰水的冬天。但是太冷又会影响到生活,很难两全。如果夏天也可以喝到冰水,就再好不过了。 『贵船的水,夏天应该也很冰吧!等夏天来时,去贵船膜拜顺便喝点冰水好像也不错呢!还可以搭车之辅去。』 想起初秋时,还待在东三条府的彰子看起来很热的样子,他不禁在心中喃喃念着,只要带像样的祭品去,礼仪周到,喝点冰水应该不会遭天谴吧? 而且,他还答应过彰子,夏天要带她去看萤火虫。 小妖看到水桶里的水脏成那样,撇着嘴说: 『哟,这么脏了啊!还是要定期打扫才行。』 小妖一把提起水桶,蹬蹬蹬走向木拉门,把水往外倒。然后消失在宅院后面,不久后就又抱着一桶清水回来了。 『从哪来的水?』 昌浩看着摇曳透明的清水问,小妖们齐声说:『后面有一口井。』 『是人类也可以喝的水喔!有时附近的小孩子会溜进来喝。』 『不过,他们好像是溜进来试胆。』 『试胆?』 昌浩停下扭干抹布的手,不解地问。 『对,他们说这里住着可怕的妖怪,谁敢去后面那口井汲水回来,就证明谁的胆子最大。』 昌浩眯起了眼睛,问:『可怕的妖怪?』 『对啊!很可怕吧?』 『谁可怕?』 『当然是我们。』 小妖们得意地挺起胸膛,昌浩回以沉默,继续工作。再不赶工,太阳就要下山了。 『昌浩,外廊怎么办?』 小怪稍微掀起板窗,看着外廊,昌浩皱起眉头说: 『她会出来外面吗?虽然有枯芒草和围墙围着,不太看得见,可是……』 『为了预防万一,还是擦一擦吧?』 『也好。』 小怪带着几只小妖去外廊。 看着它们出去的昌浩,不禁有个无聊的想法,那就是如果它们也能去家里帮忙打扫,母亲就轻松多了。 『可以跟爷爷、父亲商量一下。』 不,慢着,哪需要召集小妖们去家里?祖父、父亲或自己就可以用纸做出打扫用的式鬼了。应该会比小妖们安静,还会毫无怨言地勤奋工作。 对了,听说祖父跟祖母结婚前,就是这样做家事的。 几十年没人住的房子,地板光擦一次还是不干净。换过好几次水,擦到抹布都快烂了,才终于可以安心地赤脚走在上面。 东西向的板窗分别有两片,南向有一片。如果是夏天,就要拆除板窗,挂上竹帘,幸亏现在是冬天,省下了这样的时间和力气。 打开封闭许久的仓库,里面堆放着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家具。仓库没有采光的窗户,空气潮湿、冰冷、不流通。几十年来第一次有风吹进来,扬起了些许灰尘。 『你们都没有进来这里啊?』 为了避免吸入灰尘,昌浩用直衣袖子压住嘴巴。回头一看,小妖们早已跑到梁上或墙上避难,躲开了灰尘。 『我们又用不到人类的工具,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 『榻榻米呢?』 『不够大家用,所以不公平。』 昌浩眨了眨眼睛。太意外了,住在这里的这些家伙居然会追求平等?他没想到会从小妖口中听到『不公平』三个字。 个性好的妖怪,就能跟人类共存呢! 他想起不久前降伏的山椒鱼。在那之后,日子一直很平静,企图杀死他的女术士风音销声匿迹了,也没再出现什么来历不明的怪物,真希望和平的日子可以这样持续下去。 『不过……』昌浩边在仓库里寻找可以用的东西,边低声喃喃自语:『有六合等十二神将在,还有爷爷、小怪,即使发生什么事也还好吧?』 正在仓库里东翻西翻的昌浩,耳朵突然掠过微弱的声响。 『嗯……?』 什么声音?某种轻柔幽静、颤抖的乐音。 他竖耳倾听,但是没再听到什么,他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呃,嗯……』 喔,这个灯台还可以用。这个布幔架的布幔不能用了,可是圆柱子还能用,只要从家里拿布幔来换就行了。蒲团好像太破了,需要的话,就准备几个来。 昌浩正这么喃喃念着时,小怪轻快地从背后叫住他说: 『昌浩,这边都打扫完啦!可以搬进来住了。』 『啊,嗯……』 他从仓库搬出还可以用的家具,关上拉门,以免灰尘跑出来。如果要连这里面都打扫,恐怕天都亮了。 小妖们把抹布捏成一团当成球踢,昌浩对它们说:『我等一下再过来。』 『好。』 『等你来喔!』 『别忘了糯米饼。』 『知道啦!』 昌浩叹口气点点头,小妖们开心地向他挥手道别。昌浩也无奈地挥挥手,走出屋子。 他边穿上打扫途中脱在外廊下的鞋子,边垂下肩膀说: 『今晚搬家具,彰子明天才能搬进来吧?』 等着昌浩穿好鞋子的小怪嗯哼一声说: 『不行,明天有追傩和御魂祭5,全京城都很热闹,因为隔天就是新年,京城里的人都很晚睡,到了元旦那天又很忙,所以我认为最好是在今晚搬进来。』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面露忧色。 『说得也是,要快点才行。』 太阳已经下山,冬天的白天很短,天色都暗了。 昌浩和小怪匆忙离开宅院,赶回安倍家。 梦的镇魂歌 3 匆匆搬进这栋无人宅院,是在天快亮的寅时。 亥时,他被祖父和父亲找去,简单报告事情经过后,立刻整理好目前需要的东西,连夜离开了安倍家。载他们来的妖车车之辅跑得很小心,极力避免摇晃。 到达时,铺被和榻榻米已经摆在房间角落,玄武和天一端坐一旁,说有他们在不用担心。 他们说,那些铺被和榻榻米都是这栋宅院原有的东西,经过了整理。布幔架的布幔已经破破烂烂,所以从家里拿了新的来。 把照亮身旁的烛火移到灯台上后,空荡荡的辽阔室内朦胧地浮现出来。 昌浩露出难过的神色。 『昌浩,你怎么了?』 彰子不解地问,昌浩只嗯地点点头,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后,他叹口气,垂着头说:『对不起。』 彰子讶异地张大眼睛,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道歉。 『为什么道歉?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不是的,不是那样……』昌浩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苦涩。『因为我们的粗心大意,害你必须在年关匆忙搬家,爷爷也觉得很对不起你,必须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别这么说……』 彰子说到一半,轻轻叹口气,又偏着头微微一笑说:『真要说起来,会这样都是因为我住进了安倍家,不能怪晴明大人、吉昌叔叔或你。』 她觉得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欺骗了世人,其实应该入宫的是藤原家的大小姐,也就是她自己。 为了减轻昌浩的心里负担,彰子思考着该说什么。 『而且,每件事都很新鲜,我觉得很开心。你说我是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你应该也知道吧?』 她环视室内笑了起来,昌浩也环视室内,但脸色还是一样黯淡。 没错,纵使把神将排除在外,她也不完全是一个人。 坐在离昌浩稍远地方的小怪,叹口气,望着天花板说: 『看来她本人是允许了,但是,太没礼貌会被神将骂喔!不要忘了。』 『遵命!』 屏气敛息的小妖们,不再隐藏身影,开心地现出原状。有的坐在梁上,有的倒挂在梁上,有的攀在墙上,有的贴在天花板上。 各自摆出奇妙可爱的姿态,兴致勃勃地看着藤原小姐。 一般人可能会受到惊吓,或大声尖叫、四处逃窜,或吓得昏倒在地,但是彰子不一样,她是个拥有一流通灵能力,并经历过种种事件的少女,这种程度的小妖一点也吓不了她。 『不过,睡觉的时候,可不可以请你们待在其他地方呢?』 她又补充说,其他时间都可以在附近闲晃,小妖们欢欣鼓舞地大叫知道了! 小怪看着这一幕,灵活地用前脚抓抓头说:『哎呀,这位小姐的适应力真强啊!』 不过,它当然知道,彰子也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昌浩和小怪回家时,已经过了卯时。他们走后,彰子立刻铺好被子躺下来。 小妖们不等她开口,就自动移到了西对屋,所以可以安静休息。 主屋以墙壁隔成三个空间,彰子睡觉的地方最宽敞。各个空间的往来,要经由外面的外廊或里面的板门。她不会在这里住太久,所以应该只用得到这个空间。 在皇宫工作的人,虽然职责都不一样,但是每个人现在应该都忙得没时间休息吧! 彰子从小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长大,所以了解那种状况。 虽然第一次一个人过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自己偏离了原本该走的轨道。 『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但是,应该不会更坏。』 看着书画卷轴的彰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书画卷轴是她担心会无聊,从昌浩房间借来的。 昌浩的书都与阴阳术或方术相关,几乎都是汉字,所以要花很多时间才看得懂。 『小姐,你饿不饿?』 玄武不知何时端坐在她旁边,用缺乏感情、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问她。 彰子停下逐一指着汉字的手,看着玄武说:『嗯,好像有点饿了。』 她这才想到,这里应该不能生火,也没有材料,伙食怎么办呢? 『我没问清楚就来了。』 她单手贴着脸颊,对刚刚才想到的事实感到错愕。 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呢?应该会待到一月份的活动告一段落吧?那就是七天或八天。如果待太久,就得考虑在这里自己做饭了。 最近她比较会用菜刀了,问题是,这里会有完整的烹饪器具吗? 『我现在还好,可是,没有任何食物还是让人担心。』 神将玄武、天一是无所谓,但是自己不吃东西就会没力气。 她骨碌骨碌卷起卷轴,站了起来。 『小姐?』 『今天市场应该还有开吧?』 玄武搞清楚她这句话的意思后,张大了眼睛。 『你不该随便外出,我们可以替你去……』 这时候响起咚咚敲门声。 彰子和玄武都大吃一惊,玄武立刻无声地移动,挡在呆呆伫立的彰子面前。 不一会儿,门被拉开,晨光照了进来。 『咦?彰子、玄武,你们干嘛表情都这么可怕?』 昌浩探头进来,抱着布包的小怪趴在他肩上。 『怎么了?彰子,你的脸都僵硬啦!是不是玄武做了什么?』 心情显然受到影响的玄武,不高兴地扬起了眉毛。 『才不是呢!你真没礼貌。』 『我们只是吓了一跳,因为你们来得太突然了。』 戴着乌纱帽,穿着直衣、狩袴,一身出仕装扮的昌浩,一溜烟进了室内,逃开冰冷的外廊。 『昌浩,你不进宫吗?』 『等一下就去,是父亲派我来的,所以是因公迟到。喏,这个给你。』 昌浩接过小怪手上的布包,拿给彰子。 小怪从昌浩肩膀跳下来,从收在角落的行李中拖出两个蒲团。 『做什么?』 『来,坐下。』 小怪催促彰子在蒲团坐下来,昌浩等她坐定后,在她面前打开布包,里面是用竹叶包着的强饭6饭团和装水的竹筒。 『我母亲做的,她说时间不够,所以先做饭团。』 『稍后会请白虎或谁拿其他食物来,所以不用担心食物的事。』 『我想退出宫后再过来一趟,但是除夕夜有很多杂事,如果来不了,只好对不起了。』 彰子点点头,微微一笑说:『谢谢你特地送来,我本来想自己做点什么……』 『彰子,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啦!』 小怪甩甩尾巴,举起了前脚,然后用后脚直立起来,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差不多该走啦!这里离皇宫很远,快走吧!』 『说得也是。』 今天是一年的总结,虽然取得了许可,最好还是早点进宫。 彰子站起来送昌浩离去。 当她看着昌浩在冰冷的外廊穿鞋子时,背后响起咯咯笑声。 『哟,送他出门呢!』 『不愧是未来的老婆。』 『到时候不晓得有没有三日夜之饼7可以吃呢?』 『啊!对了,糯米饼、糯米饼!』 『还要互换衣服吧?』 『喂!这里又不是女方家。』 小妖们哈哈大笑,昌浩狠狠地瞪它们一眼,大叫说: 『吵死人了,安静点,小妖们!』 小怪眯起眼睛交互看着昌浩跟彰子。 怒吼的昌浩、苦笑地看着这一幕的彰子,两人的脸都微微泛红。 没错,看在旁人眼中,的确很像在早上送新郎回家,但是这么明说的话,昌浩一定会拿它出气,所以小怪视而不见,保持沉默。 背后的玄武也一样,保持微妙距离保护着彰子。没看到天一,大概是回安倍家拿一些琐碎的东西。 虽然有卷轴和书籍,还是不足以打发时间。 昌浩一把抓起正东想西想的小怪的脖子,不理会小妖们的调侃,笑着说: 『那我走了。』 『小心走……啊!请等一下。』 昌浩才刚转身就被叫住,彰子冷不防地将手伸向回过身来的他。 『你的乌纱帽有些歪了……好了,这样就行了。』 『啊,嗯,那么,我走了。』 昌浩动作僵硬地挥挥手,抓着小怪,拨开芒草离去。 彰子目送他离去后,环视整栋宅院。 她是摸黑来到这里,没看清楚宅院的模样。竖立在芒草前的围墙已经老旧不堪,到处都是破洞。彰子就是从这样的墙壁破洞钻进来的,而不是从正门。因为昌浩说,从那里进来,门可能会坍塌。 『彰子小姐,这里很冷,最好进去取暖。』 玄武用与外表不搭调的沉稳语气催促她,她才回到屋内,坐在蒲团上。 看到昌浩和小怪带来的食物,她不由得会心一笑。 她跟安倍家的人说过,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然而他们还是这么费心,让她觉得很开心。一想到这里,尽管这个房间如此冰冷,她的心中却像燃起了温暖的火苗。 她触摸竹叶,发现还是温的。昌浩一定是赶得很急,生怕饭团冷了。 今天是一年的结束,而这里是空荡荡又冰冷,只有神将玄武随侍在旁的寂寞宅院。自己必须避开他人的耳目生活,今后可能也经常会被迫处于这样的情况中。 但是,她现在生活的地方,有昌浩的笑容陪伴,而且处处有温情,她真的觉得很幸福。 梦的镇魂歌 4 彰子规规矩矩地吃完微温的强饭饭团配白开水,稍歇一会后,用心地折好布巾,正在收拾善后时,几对眼睛像算准了时间似的,从掀起一半的板窗下面往里面窥视。 『小姐、小姐!』 为了让光线进来,他们稍微掀开了南向的一片板窗,再用宅院原有的旧凭几卡住,以免滑下来,彰子就是从那个缝隙看到趴在外廊上的小妖们。 玄武警戒地以沉默威吓它们,彰子用眼神制止他,偏着头说:『什么事?』 『我们不会做坏事,可以进去吗?』 『昌浩跟式神说,没有你的许可就不可以进去。』 『式神?』 彰子眨眨眼喃喃问着,角落里的圆圆小妖回她说是啊! 『就是那个外表像白色异形的式神,他生起气来很可怕呢!』 『孙子也是,别看他那样,能力也很强呢!』 『可是告诉他的话,他会得意忘形,小姐,不能告诉他喔!』 彰子忍不住笑出来。昌浩说过,栖息在京城里的小妖们,基本上都是对人类无害的好家伙,她也这么觉得。 『只要不捣蛋就行了……可以吧?玄武。』 彰子请示默默坐在旁边的玄武,小孩子模样的神将面无表情地回答: 『小姐同意就可以。如果它们敢闹事,我就叫六合把它们全砍了。』 玄武本身没有攻击的力量,也没有武器,所以要动用武力时,必须借助他人。 小妖们很清楚那个沉默、面无表情的木将,全身颤抖地点着头。 『好,进来吧!』 去安倍家的天一还没回来,现在只有玄武一个人保护着彰子。他一个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发生什么事时,有没有人帮忙还是有差,所以他面无表情的外表下,暗自希望天一可以早点回来。很可能是朱雀舍不得跟她分开,把她拉住了,如果真是这样,另外派白虎、太阴、天后或六合来也可以。 想到这里,他又告诉自己不行,摇了摇头。 今晚是除夕夜,要举行追傩和御魂祭,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绝不可能置身事外,会忙得不可开交。每件事都要他操心,对他年迈的身体有点残酷。 就在玄武思考着这些事时,小妖们都聚集到彰子身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姐、小姐,你弹琴吗?』 『琴?』 小妖们一起用力点着头。 『那边的对屋里有琴呢!』 『不只琴,还有整套贝合道具8。』 『无聊的话就来玩那个吧?』 玄武眯起黑曜石般的双眸,很讶异西对屋竟然有那种东西。 对了,这座宅院为什么会无人居住呢?他从来没想过原因,但是,总不会曾经发生过什么血淋淋的事件吧?晴明会知道这座宅院,很可能是过去曾经为了这一类的事,来祓除过沉积的怨念或死灵。 『晴明啊!你总不会让彰子小姐住在「那种地方」吧?』 晴明要是听到这样的臆测,一定会很难过,愁眉苦脸地说,你们把我这个主人当成了什么? 正埋头苦思的玄武突然发现眼角有衣服闪过,赶紧移动视线。 『小姐,你要去哪?』 彰子站了起来,正要跟着小妖们走。 看到玄武半蹲起来,彰子指着西边说:『它们说西对屋有琴,我想去看看。』 『应该很旧了。』 『嗯,我想也是……』彰子停顿一下,眯起眼睛说:『可是我好久没弹琴了。』 『——』 这样啊! 玄武点点头同意了。 彰子住在东三条府时,身旁一定少不了琴、琵琶等乐器。管弦乐器是千金小姐、贵公子的学养之一,她是当代第一大贵族家的大小姐,当然学过。 但是,安倍家没有这类乐器,顶多只有横笛或笙。不会有人邀请安倍家的男生们参加管弦之宴,所以他们不需要。 『你想要琴?』 被玄武这么一问,彰子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为什么?』玄武又问。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 其实玄武对乐器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我只是想看看……放在这里这么久了,应该不能弹了,但是,看到琴就可以想象以前是什么人在弹。』 是这样吗? 玄武跟在被小妖们挥手召去的彰子后面,喃喃自语着。 『我搞不懂那种微妙的东西。』 虽然长久无人居住,外廊和渡殿却一点都不脏呢! 彰子走向西对屋时这么说,小妖们立刻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因为我们打扫过啊!』 它们在小怪的带领下扫除灰尘,勤快地用抹布擦过。 『昌浩和式神回去后,我们想扫都扫了,就干脆扫得彻底一点。』 『进了西对屋,发现什么东西都有呢!』 『我们就找找看,有没有小姐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找到了贝壳、琴。』 几只小妖有点吃力地推开关闭已久的木拉门,里面的空气夹带着灰尘。虽然打扫过,但没有主屋那么仔细。 涌入西对屋的小妖们,指着静静横躺在深处的细长布条说:『你看,那就是琴。』 板窗关闭着,从木拉门照进来的光线照不到深处,彰子慢慢地走进西对屋。 『彰子小姐……』 她回过头对担心的玄武说没事,在小妖们旁边蹲了下来。 轻轻掀起的细长布条下,是一把虽然老旧但手工精细的琴。对于和琴、琴9和琵琶,彰子都有某种程度的涉猎,其中最拿手的就是琴。 『好像已经很老旧了……』 她轻轻伸出手,用手指弹了一下。地上有琴移动过的痕迹,应该是昨天打扫时留下来的。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可见已经闲置很久,琴弦却完全没有走音。 她试着用左手按着琴弦,弹奏自己还记得的旋律。琴所发出的音色与她耳朵的记忆分毫不差。 彰子呼地叹了口气,说:『真是令人惊讶……』 没有维修过的琴,竟然可以保持如此正确的音色。 小妖们欣喜若狂,因为彰子很满意它们发现的琴,所以它们既得意又开心,兴奋得飘飘欲仙。 『小姐、小姐,这套贝合也能用呢!』 『还有棋盘、棋子。』 『真是应有尽有。』 彰子对小妖们微微一笑,然后低头看着琴。没有走音的琴,仿佛潜藏着某种力量。 她有高超的通灵能力,如果有不祥的东西,她不可能看不出来。连十二神将也可能错过的极小身影,都会精准地映入她的『眼睛』。 没有那种恍如冰冷的手掌拂过背脊般的不祥感觉,琴本身也没有变成妖怪。如果有那种征兆,弹过琴的她会感觉得出来。 她看看玄武,玄武深邃的黑亮双眸正怀疑地眯成了一条线。但是,投注在琴上的视线,很快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既然玄武的表情没有变化,那么就是自己想太多了。 彰子啪哒啪哒拍去布上的灰尘,盖在琴上,站起来。 『这应该是某个人非常珍惜的琴,我最好不要碰触。』 『咦?』 小妖们发出失望的声音,彰子对着它们苦笑,偏头说:『我会请昌浩帮我看看,如果没怎么样,我再弹。不过我很久没弹了,说不定手指都僵硬了……』 在东三条府时,没隔三天就会碰触乐器,几乎成了日课,因为实在也没有其他事可做。 小妖们缠绕在彰子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请昌浩来看啊?有点不放心呢!』 『他只是个孙子。』 『他有晴明那么可靠吗?』 彰子冷不防地站起来,双手扠腰,看着四周的小妖们说: 『当然可靠啦!昌浩曾经救过我,是个前途无量的阴阳师呢!』 『哈啾!』 这时候,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挂保证是个前途无量的阴阳师的昌浩本人,正在忙追傩忙得天翻地覆的皇宫阴阳寮的一角,一如往常勤奋地磨着墨。 阴历一月的新年特别版历表的份数不足,所以突然冒出了抄写的工作。 上面的人说,只要他把历表抄完,再把东西收拾好,就可以退出宫,因为接下来的工作与下级官员无关。但是昌浩今天迟到,所以不敢那么做。而且追傩后还有御魂祭,他怕人手不够。 『看来,今天是不可能再去彰子那里一趟了。』 昌浩这么嘟囔着,小怪看看他手上的工作,嗯了一声说:『是啊!过了子时就是元旦了,新年活动会接踵而来,最好是能趁今天去一趟……』 『昌浩,你还没抄写完吗?』 昌浩抬起头,来问他的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对不起,可以再等一下吗?』 『快一点。』 幸亏敏次对他的态度多少软化了一些,所以这样就没事了。要是一个月前,一定会说一堆很难听的话。 昌浩喘口气,再拿起笔来。他必须把不开心的事、该反省的事,都留在今年,以健康、开朗的身心迎接新年。 小怪对着振笔疾书的昌浩,用前脚搔着耳朵一带。 『总之,抄完这些后,最好还是退出宫去看看状况,这样你也比较放心吧?』 昌浩停下笔,看着夕阳色的眼眸,显得有些为难,但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他有种莫名的预感。 在看见那栋宅院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某种迷蒙无形的东西,如泡沫般在胸口溅开来。但是,还不至于让他产生危机感,也不是伴随着战栗那么迫切的感觉,所以,他想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有时,他会深切感受到,『预感』和『预言』是阴阳师的专属权利。 『请在阴阳师前面加上「部分」这个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预感、预言、通灵、降妖的专属权利。』 『怎么会多了这么多阴阳师呢?』昌浩反唇相讥,感叹地耸了耸肩。 在追傩仪式开始前溜出皇宫的昌浩,赶往七条附近的藏身宅院时,在路上遇到一个虚弱、垂着头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脚步虽然蹒跚,但还是不停地往前走。 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走在他旁边的小怪迟疑地皱起眉头,只转动眼珠子看着昌浩说:『……不要管他吧?』 『嗯……看起来不像会做坏事。』 那样子应该是刚从皇宫出来,头戴乌纱帽,身穿着直衣、指贯10。 『是在退出宫的回家路上去世的吗?』 『很像是。』 仔细看,年轻人的身体是透明的。没带着随从,应该是没有随从。 昨天他们也在差不多时间经过这里,并不记得遇见过他。 昌浩双手抱着后脑勺,神色凝重地说: 『可能是御魂祭的关系而回到了人间,希望他能回得去。』 最后一天除夕夜,除了追傩活动,还有一个御魂祭,就是把死者迎回人间的仪式,但是顶多回来几天,就会再回到那个世界,应该不会造成什么祸害。 背对着他们的年轻人看着地面,好像一直在找什么。是不是掉了东西,有所遗憾,所以在这里徘徊呢?该不该帮他呢?但是昌浩自己也有急事,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了?』 小怪皱起眉头问他,他支支吾吾地说:『嗯……没有啦!应该没事。』 『你在说什么啊?』 昌浩一把抓起板着脸的小怪的脖子,摇了摇头。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不像会做坏事,昌浩想就当没看到吧! 『没有啦!真的没什么。我们快走吧!不能溜出来太久。』 从墙壁破洞钻进去,拨开枯草,走到建筑物前,就可以看到板窗内的朦胧亮光。围绕着建筑物像涟漪般的微微波动,掠过肌肤,那是十二神将玄武的结界。除了无害的小妖外,平安京里还有很多会危害人类的妖魔鬼怪,结界是用来防御这些妖魔鬼怪入侵。 但是结界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无法当成遮蔽物,昌浩有点担心从外面会不会看得见主屋的亮光,回头看着来时路说:『小怪,能不能帮我确认从外面看是什么样子?』 『好啊!』 小怪应了一声,拨开草丛往前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昌浩看着它离去,突然觉得脖子上有什么凝结物,于是把手伸向脖子,用被风吹得冰冷的掌心按着脖子,环视周遭。 怎么回事?这是昨天和今天早上都没有感觉到的气息,仿佛沉淀、凝结已久的东西,化开、飘散出来了。 但是,这个气息转眼又消失了。 没多久后回来的小怪,微眯起夕阳色的眼睛说: 『应该是看不到,不过,如果有多事的人刻意窥视就很难说了。』 『是不是该施行遮蔽咒术会比较安全呢?』 昌浩抓抓后脑勺喃喃说着,同时绕到木门前,脱下鞋子,走上外廊,咚咚敲着门。 『是我。』 他先出声招呼再拉开门,看到彰子跟玄武、天一围绕在灯光旁。 他一走入灯光照射的区域内,彰子就开心地微笑起来。 『昌浩,你的工作没关系吗?』 『我是溜出来的,所以还要赶回去。有没有缺什么东西?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彰子嗯一声点点头,稍微挪动身子,空出位子给昌浩坐。昌浩坐下来,抬头看了一下天花板。 小妖们果然都在天花板上,兴匆匆地看着他们。 彰子看到他的表情,也跟着抬头往上看。小妖们嘻嘻笑着跟她挥手,她也轻轻挥手回应。 小怪看到这样,心想她跟它们之间的关系还真不错呢!总比被它们疏远或耍弄好。 昌浩问彰子晚餐吃了没?白天都做些什么?两人聊着无关紧要的事,天一和玄武默默守护着他们,小妖们叽叽喳喳小声说着悄悄话。 小怪试着竖起耳朵倾听,听到它们在说两人将来会怎样怎样、两人都太悠哉啦怎样怎样、又太晚熟啦等等,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小怪完全同意它们的说法,可见小妖们偶尔也会说中要点。 『昌浩?』彰子循着昌浩的视线望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没……没什么……』昌浩正看着西侧。『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那是寂寞、余音缭绕、带着颤抖的声音,感觉很熟悉,他曾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呃……啊,是鸣弦11,拉弹弓弦的声音,有没有听见?』 昌浩问,大家都摇摇头。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小妖们也摇着头。 『小怪?』 『我没注意到呢!不过既然你这么说,应该是有响过,最好不要当作是自己多心了。』 小怪保持谨慎的态度,玄武和天一也点头赞成。 『很不可思议,有时候,通灵的人类会比我们更敏锐地察觉到妖魔。』 『彰子小姐没有任何感觉吗?』 被问到的彰子思考了好一会。目前,她并没有察觉身旁有什么东西,但是昌浩是阴阳师,他的话有足够的分量,既然他这么说,就值得相信。 『目前是没有……不过既然昌浩这么说,我会小心的。』 『真的要小心喔!有什么事我会马上赶来。』 『嗯,知道了。』 彰子点点头,昌浩呼口气,放松肩膀站起来。 差不多该回皇宫了。他虽然有报备暂时外出,但毕竟不是完全退出宫,所以不能离开太久。太不知节制,又会被敏次那些人骂。 敏次不会责骂有正当理由的人。以正直来形容他,应该再贴切不过了,所以昌浩只要老实告诉他这样、那样的理由,就不会挨他骂。问题是,昌浩的行动大多是为了不能公开的理由,结果只能做不清不楚的解释,所以老是挨骂。 跟早上一样看着昌浩穿鞋的彰子,突然抬起头来,对着满天星空发出了惊叹声。 『哇……好美啊!』 昌浩听到了,也抬起头看,然后再将视线拉回彰子身上,笑着说: 『再美丽也不能一直站在外面看,会感冒喔!赶快进屋里睡觉,不要着凉了。』 下次见面就是新年了。仅仅相隔一个晚上,就是新的年度。这一晚明明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在历书上却有着重大的意义。 彰子对着拨开草丛离去的昌浩挥手时,好像听到了微弱的弦音。 『……?』 ——好像有什么声音…… 她想起昌浩说的话,昌浩说是鸣弦的声音。 她的视线四处游移,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移动的东西。 因为她站在外廊上,视线比平常高,超越了芒草的高度,所以隐约可以看到围绕宅院的围墙,那个移动的东西就在墙外。 彰子眨了眨眼。她的『眼睛』可以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是个戴着乌纱帽的年轻人,因为有段距离,所以看不见他的长相。但是,应该是个年轻人,身高比安倍吉昌高一点,挺直了背脊,毫无顾忌地边走边往里面窥探。 宅院覆盖着玄武的结界,所以那个年轻人应该没有发现彰子,而且,显然不是活人的他,给人的感觉并不可怕。 突然,年轻人停下了脚步,直直盯着这里。不,他看的是—— 弦音再次掠过彰子 的耳朵,是一种悲哀、颤抖的声音。 年轻人望着宅院好一会后,沮丧地垂下肩膀,低着头往前走,没走几步就消失了。 梦的镇魂歌 5 从七条的宅院回到皇宫时,已经过了亥时。 七条与皇宫之间果然有段距离,比安倍家所在的一条更远,所以如果发生什么事要尽快赶到时,恐怕很难靠自己的脚程。 『还是叫车之辅暂停夜间散步,随时待命吧!』 听到昌浩这么喃喃念着,小怪在他肩上窃笑。 元旦当天举办的宴会有管弦乐演奏,所以经过雅乐寮时,听到里面正在排练最后的合音。 『啊!听到横笛声,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举行元服仪式前,他曾拜师学过。那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真是光阴似箭啊! 他正感慨不已时,小怪说︰『对了,你不是答应过彰子,要吹横笛给她听吗?』 『唔……』 被戳到痛处,昌浩无言地呻吟着,露出一张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脸。小怪又接二连三地炮轰他说︰『你最好练习一下吧?我觉得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应该很期待。』 『你还说……』 昌浩捂住脸,唉声连连。这是个头痛的问题,昌浩的技术只到吹得出声音来的程度,连吹奏简单的曲子,手指都不听使唤。 『我根本没有时间练习,最好趁彰子搬回来前……』 昌浩的话突然中断,停下脚步,张大了眼睛。 『怎么了?』 小怪不解地问,昌浩有些茫然地喃喃说着︰『不对……那不是鸣弦。』 『什么?』 昌浩回头望向南方,眼中充满了紧张的神色。 从雅乐寮传出了相同的声音——在七条宅院时,只有他一个人听见的声音。 『那是……弦音……』 追傩的收场是在晚上,由阴阳寮的官员在南殿湖畔念诵祭文。担任此项任务的人,是阴阳寮的最高长官——阴阳寮长。 『啊,鸣弦……』 在阴阳寮的一角等待仪式结束的昌浩,听到乘风而来的微弱声音,这么喃喃念着。 鸣弦是为了驱鬼。追傩又称为『鬼遣』,就是把在寝宫里钻动的瘟神,从清凉殿的水沟赶走的仪式。 『看样子,结束后,就要开始准备元旦的活动了。』 趴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偏着头,用微眯的夕阳色眼睛看着昌浩。昌浩露出沉重的表情说︰『是啊!应该是……可是,我得去一趟七条。』 在那栋彰子藏身的宅院,他的确听到了弦音。然而,只有他听到——会不会是预感或预言之类的呢? 当时也在场的彰子,具有首屈一指的通灵能力。在感知超越人类智慧的现象这方面,彰子的能力远远凌驾昌浩。 彰子却说她没有听到。昌浩有而彰子没有的,就是透视未来的能力。 昌浩的这种能力并不是特别突出,不过,他是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也是被称为『第一预言家』的安倍吉平的侄子,所以,对自己的感觉应该可以比其他人更有自信。 时间早已过了亥时,彰子一个人没什么事做,可能准备就寝了。 他突然想起彰子送他离开时的身影。 在东三条府时,她身旁有很多侍女和家人。她有弟弟、妹妹,虽然不是天天见面,但也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因为那起事件而搬到安倍家后,白天有晴明、露树,晚上昌浩和吉昌也会回来,生活还是很热闹。 所以住在那么空旷的宅院,过着除了神将和小妖外,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生活,恐怕是第一次。 『今年做不到,但是……』 『嗯?』 小怪抬头看他,他郑重其事地说︰ 『我会花一年的时间好好布局,让她明年可以在我家过年。』 让她可以安心住在家里,不用再担这种心,不用再一个人过年。 小怪眨着眼睛,点点头,跟昌浩穿过厢房走到外廊上。到处都燃烧着红红篝火,风冷冷地吹着,完全感觉不到春天就快来了。 『希望那里够暖和……』 就在望向南方眯起眼睛的瞬间,昌浩觉得背脊发凉,双眸冻结,心脏不自主地狂跳起来,头脑深处敲起了警钟。 大张的眼睛里,烙印着突然浮现的光景。 沉睡的少女和铺天盖地般伸出手来的惨白影子。 声音响起,是深邃飘渺、颤抖、余音缭绕不绝的弦声。 『昌浩,你怎么了?』 小怪察觉他的样子不对劲,跳上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看。 昌浩全身血色尽失,狂跳的心脏速度不减,胸口却冰冷得逐渐冻结。 『是弦的声音……』 他勉强挤出这句话,立刻苍白着脸转过身去。 突然失去平衡的小怪被甩下来,在半空中翻身落地,一着地立刻追上昌浩,眼睛闪过不安的光芒。 『弦……?』 因为没事做而早早就寝的彰子,突然从睡眠的深渊被拉上来。 睡前捻熄了灯台,所以主屋里一片漆黑。 围绕榻榻米的布幔和屏风后面,有神将的气息。她竖耳倾听,只听到自己响亮的心跳声。 好冷,温度急遽下降,外衣和绵衣下的手指冰冷得超乎想象。 彰子只转动眼睛,窥视周遭状况。无法形容的寒颤从背脊爬到脖子,全身仿佛被看不见的镇尺12压住,不管怎么用力,手指都动弹不得。 太奇怪了,昨晚并没有发生这种事。小妖们都很安分守己,建筑物周遭也还覆盖着玄武布设的结界,应该没有怪物能入侵。 她从动静察知玄武和天一在布幔后面现身了。 『……』 耳边传来微弱的低声细语,她讶异地望向发声处,看到一个长发女人就在她身旁。 女人缓缓倾身向前,被头发盖住的双眼俯视着彰子。从发间隐约可见的嘴巴,微微蠕动诉说着什么。 『小姐!』 玄武和天一掀开布幔,看到动弹不得的彰子和压住她的女人,连玄武都大惊失色。 水的波动瞬间涌现,天一的头发也缓缓飘扬起来。他们两人都不具攻击力,但是有驱邪的力量。而且主人命令他们保护彰子,所以大可不必手下留情。 插图p189 从通天力量的波动衍生出清冽气流,女人在吐着白色气息的寒冷中突然撤身离开。 掩盖脸庞的头发凌乱飘扬,稍微露出了低垂的脸,彰子不由得张大眼睛。 那是个没有瞳孔的女人!怎么会这样—— 『退下!』 天一发出命令,声音不寻常的强硬。旁边的玄武以锐利的眼光看着女人。 彰子耳边传来微弱的弦音,那悲凉的声响是来自西对屋。 『那把琴……?』 女人虚弱地跪下来,极力抗拒两名神将的压制,伸出手来抓住绵衣的下摆。 『……我……』 寒气更强了,刺激着彰子的皮肤,让她冷得疼痛,身体像被封在冰块中动弹不得,她在心中叫喊着。 ……! 这时候—— 从远处传来车轮声,瞬间靠近,停在宅院前。不一会儿,木门被粗暴地拉开来。 『彰子!』 一个白色物体从冲进来的身影一跃而下,滑入女人与彰子之间。 全身白毛竖立,发出低沉的鸣吼声。 接着,昌浩从怀里抽出符咒,站在女人面前。 『玄武、天一,你们在做什么!?』 昌浩头也不回地怒吼,注视着死灵,挥挥符咒,调整呼吸。 外面的风灌进来,压迫彰子的意念突然消失,身体顿时轻盈起来。彰子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强撑着爬起来。 『不管你是怎么闯进来的,我绝不放过你!』 昌浩怒气冲冲地念起真言。 『嗡阿比拉温坎……』 『慢、慢着!』 彰子突然抓住昌浩的脚,吃惊的昌浩停止念咒,回过头去。 『彰子?』 『求求你,听听她怎么说。』 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不只昌浩,小怪和玄武等神将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 『不要降伏她,因为……』彰子看着女人,难过地说:『她一直在哭。』 『咦?』 昌浩注视着女人。 长长的黑发掩盖着惨白的脸,看不见表情。女人微偏着头,头发散开来,从发间看到的脸颊上是透明的眼泪。 『……我……』 没有血色的嘴唇发出细微的声音,与弦声重叠。 昌浩将注意力放在弦音上,最初只是微弱响声,渐渐形成哀戚的旋律。 女人伫立了一会,忽然转向西对屋,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昌浩呼地松口气,随即回头看着彰子说:『你没事吧?』 昌浩抓着她的肩膀问。她满脸惊讶地点点头。 『嗯……没 事。昌浩,你不是在皇宫里……』 『他察觉你有危险,立刻抛下工作的事,召唤车之辅,全速赶来了。』 小怪替昌浩回答。昌浩突然放开抓着彰子的手,撇开视线。 『昌浩?』 『没……没有啦……』 彰子讶异地看着惊慌失措的昌浩。天一悄悄在她耳边说: 『彰子小姐,快披上外衣……』 被这么一提醒,彰子猛然低头看看自己的样子,这才想到因为已经就寝,所以只穿着一件单衣。她慌忙披上外衣,再转向昌浩说: 『我觉得刚才那个人想对我说什么。』 她摩擦着冻僵的双手,猛吹气,但是手还是没有恢复知觉。 『你没事吧?』 她对担心的昌浩点点头,指着西对屋说: 『西对屋有一把琴,应该很久没弹了,弦却完全没有走音。』 昌浩和小怪面面相觑。昌浩对弦乐器完全不了解,但是听彰子的语气,那好像是很奇怪的事。 彰子捂住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说: 『我有听到弦声,那应该是琴弦……昨晚好像也有听到。』 昌浩一阵愕然,原来他误以为是鸣弦的那个声音,真的是乐器的弦音。 小怪思考了一会,露出锐利的眼神,劈唏甩一下尾巴说: 『看来关键是那把琴,我们去看看。』 他们点燃了蜡烛照路,走到西对屋,一打开木门就流泄出灰尘弥漫的空气。 他们透过烛光,屏息凝视——一个女人坐在房间深处。 彰子抓住昌浩的手,昌浩对她轻轻点点头,她才放松了手的力量。 女人坐在琴前,低着头,纤纤玉手放在不知何时已掀开布盖的琴弦上。不管女人怎么移动手指,弦都没有动静,但是却听得到琴声,柔和的音色编织成扣人心弦的旋律。 这几天听到的,果然就是这个琴声。 女人边弹着琴,边默默流着泪。 『……』 嘴巴好像喃喃说着什么,问题是昌浩他们都听不懂。 昌浩皱起眉头思考。 他想起在阴阳寮时,突然闪过脑海的光景——死灵出现在彰子身旁,向彰子伸出了双手。他只看到这样,所以心跳急遽加速。 瞬间,他忘了有玄武、天一在,也忘了有玄武的结界,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入侵,就那样冲出了阴阳寮。 但是现在看来,死灵并没有恶意。 琴声诉说着悲哀,带着深深的伤痛颤抖着。 小怪看着这一切,闪烁着夕阳色的眼睛说: 『那个女人的心留在这把琴上,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吧?』 『你是说她有心愿未了?』 『应该是,但是昨天靠近西对屋时,没什么感觉啊!』 看到小怪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彰子轻轻惊叫一声:『啊……』 『怎么了?』 昌浩转向她。 『今天早上,我稍微弹了一下。小妖们说这里有琴,所以……』 原来如此。小怪点点头,终于明白了。 『那么这就是起因,但是光知道起因,不知道原因也不行。她有未了的心愿,所以依附在琴上,应该是希望我们帮她完成那个心愿吧?』 小怪用后脚坐着,前脚灵活地环抱胸前。昌浩低头看着思索中的小怪,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搔着头说:『只要彰子没有危险就没关系了。玄武、天一,你们是怎么保护的!?』 昌浩的语气强烈,两名神将意志消沉地垂下了头。 『对不起。』 『没想到会发生在结界中,完全是我们的失策。』 昌浩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不能只怪神将,昨天他自己跟小怪也来过,当时没有察觉,是他们的错。 『最好能把她送回安倍家,可是……活动从明天才正式开始。』 躲到这里来是为了暂时避开新年的贺客。现在要马上搬走,就得重新寻找藏身处。 女人弹了一会,心灰意冷似的垂下头,咻地消失了。但是,还残留着悲哀的意念,她的心还系在琴上。 一行人轻轻拉开木门,回到了主屋。 感觉更冷了,所以他们在火盆里放入木炭。火种延烧到木炭后,逐渐暖和了起来。 昌浩担心地对不断摩擦双手的彰子说: 『你真的没事?今天是不可能了,但是我会尽快找其他藏身之处……』 『这里就行啦!那个人又不会杀我,可能的话,我还真想帮她……』 彰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她真的很想帮那个女人,可是她只有『看』的能力。真要帮那个女人的忙,还是得靠昌浩和神将们。 天一和玄武隐形了。只有她和昌浩、小怪围绕着火盆,但是他们两个也要尽快赶回宫去。 『昌浩,你不用回去吗?』 『等一下就走,可是……对了,干脆把小怪留在这里吧?』 『我是东西啊?』 昌浩不理睬半眯起眼睛的小怪,接着说: 『啊!就这么决定了。找六合来也可以,可是他太安静、话又少,要打发时间的话,还是把聒噪又好动的小怪留下来比较适合。』 『差点被你轻快的语气给骗了,喂,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吧!』 『只要拜托它,它什么特技都会表演给你看喔!一定会。不,就算不拜托,它也可能会表演给你看。』 『你说够了没?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小怪待在我旁边也只是睡大觉。』 『我是为了不想给你压力,故意装出慵懒的样子,你连这样都看不出来吗?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闲闲没事干的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 彰子很开心地看着像平常一样展开舌战的昌浩和小怪。 有昌浩和小怪在,还是比她一个人独处安心多了,又很开心。 梦的镇魂歌 6 一般人听不见的嘎啦嘎啦车轮声响彻了夜晚的京城。车之辅载着前往皇宫的昌浩和小怪,在朱雀大路上全力疾驰。 结果,昌浩说要把小怪留下来的提议,被彰子委婉地拒绝了。 有天一和玄武在就行了,而且如果有什么事,昌浩也一定会赶来吧? 她这么说。 没错,如果有什么事,昌浩一定会赶到,但毕竟还是有极限。昨晚是正好察觉,也会有无法察觉的时候。 看到昌浩抱头苦思的模样,小怪在心中嘟嘟囔囔念着。 不、不,只要扯上彰子,你一定会察觉,所以不用杞人忧天。 昨晚就是最好的证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昌浩就守护着彰子。 车之辅停下来了,应该是到了皇宫附近。太靠近很可能被发现,所以他们都选在暗处上下车。 『谢谢你,车之辅,突然把你找来,对不起。』 昌浩这么道歉,车之辅就轻轻摇晃车辕,意思是请不要介意。之后又说了什么,小怪像平常一样帮它做口译:『它说为了预防万一,它会在这附近待命。你觉得呢?』 『咦?啊,应该不会有事……不过为了小心起见,能不能还是请你待在戾桥下?』 车之辅嘎登垂下车辕,奔向了安倍家的方向。 昌浩喘口气,迈出步伐。从星星位置来看,应该已经过了子时。他没有向任何人报备就跑出来了,被发现一定会挨骂。抱定挨骂的决心后,他开始思考另一件事。 依附在琴上的女人,究竟是谁呢? 他一把抱起蹬蹬蹬走在旁边的小怪,喃喃说着:『爷爷会不会知道那是谁呢?』 『很难说,晴明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彰子送去有死灵依附的无人宅院。不过,换了是你,就有可能把你送去。』 『……的确有可能。』 昌浩的脸苦到不能再苦了,以前,晴明曾经有过把幼小的他丢在贵船的纪录,所以如果对象换成是他,晴明一定做得出来。 但是,这次的对象是彰子,她是寄宿在安倍家里的很重要的人,也是权倾天下的左大臣之女。晴明再伟大,也不可能做那种傻事。 『那么,爷爷也不知道那把琴的事吧……怎么办呢?』 昌浩认真地烦恼着,小怪瞥他一眼,眨了眨眼睛。 看他那个表情,应该是打算实现彰子的愿望。 送走昌浩后,在天一他们的劝说下,彰子又躺回铺被上。 吹熄灯台后,屋内一片黑暗。她知道神将就守在重新摆好的布幔架外,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气氛有些僵滞,可能是刚才被昌浩骂,所以绷紧了神经。 彰子轻轻叹口气,外衣下的手移到胸前,握住从脖子垂挂下来落在单衣上的香包,闭上了眼睛。 当死灵逼向她时,她在心中呼喊了昌浩的名字,结果,昌浩真的来了。 昌浩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救了她。 但是,总不能老依靠昌浩,她希望自己也能做些什么。 她虽然有通灵能力,却不知道如何运用。她不敢冀望自己可以像晴明或昌浩那样学会阴阳术,但是,希望多少能帮上一点忙。 闭着眼睛这样思索着,意识就沉入了睡眠的大海中。 **** 彰子突然张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外廊上。 正值黄昏时刻,被染成暗红色的天空,逐渐披上了深蓝的外衣。 『怎么会这样……?』 她惊讶地环视周遭,发现了异状。 建筑物变漂亮了。明明饱受风吹雨打,长久无人居住,看起起来却像有定期整修般,清新亮丽,完全没有晦暗的感觉。外廊擦得发亮,板窗和木门上的纹路也清晰可见。眼前那片庭院没有滋生任何多余的草木,整齐栽种着当季的花草。宅院的围墙也没有任何破洞,虽然又脏又黑,但只给人历经过漫长岁月的感觉。 她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墙外。年纪大约二十岁出头,外貌温和,好像在看什么耀眼的东西般眯着眼睛,神情非常专注。 彰子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整理得漂漂亮亮的西对屋掀起了板窗,竹帘后面坐着一个人。 由鲜艳的外衣来看,应该是位花样年华的女性。她把手伸向身旁的琴,弹了起来。 优美的音色源源不断,随风远远传送。 彰子把视线拉回到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低着头,好像看着手上的东西。由于被墙遮住了,彰子看不见,心想会是什么呢? 年轻人似乎没有看到她,她觉得他应该是看不见她。 她很想知道他手上拿着什么,就站了起来。 当天色逐渐转暗时,年轻人把手上的东西拿到嘴边。接着,从风中传来乐音。 琴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年轻人吹奏的横笛乐音,不绝于耳。 突然,视野转暗。再回过神来时,她身在建筑物中,在那间西对屋里。 灯台的灯火照出坐在琴前的女人的影子,不时摇曳着。 女人喃喃地说:『今晚是约定的夜晚……』 彰子眨了眨眼睛,她看到女人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你为什么没来呢?』 那个年轻人发誓,会持续来一百天。 ——你是出身尊贵的小姐,我知道我的身份配不上你。但是,如果我有那么一点希望,请在第一百天,让我的笛子与你的琴合奏。如果你不介意我是个卑贱的横笛师,愿意接纳我,那么…… 『我在等你啊……』 泪水从女人眼里滑落下来。 起初,她觉得他是个恬不知耻的男人。 虽然家道中落,但她毕竟还是皇亲贵族。尽管父母都已辞世,只剩下她和奶妈、几个家仆孤寂地生活着,她也一直以此为傲。追求她的人,都是为了她的家世而来。他们的身份并不高,而且大多是有正室,身旁还有一堆爱人围绕的男人。 这之中,只有那个年轻人慎重地写信给她,并且连续来了好几次,希望得到她的允诺。 偶尔吹奏的笛音,就像他的心那么清澄,深深感动了她。 每个晚上,他都只是来、再回去,诚实地、专情地履行他的誓言。 今晚就是第一百天了。 『你不是要我的琴跟你的笛子合奏吗?』 在最后的最后,他违背了他的誓言。 ——你是在玩弄我的心吗? **** 在元旦黎明前回到家的昌浩,立刻冲进了祖父的房间。 『爷爷,我有件事要问您。』 将手肘抵在矮桌上睡得正熟的晴明,被昌浩的声音吵醒了。 『嗯……?』 晴明半闭着眼睛看昌浩一眼,然后打了个大呵欠。 他嘎吱嘎吱扭动脖子,不悦地喃喃念着:『唔……到这把年纪,不太能熬夜了。我要做的事已经够多了,现在还有根本不必来的贺客说要来拜年、一堆混账家伙说新的一年希望我帮他们看今年一整年的相、一堆蠢蛋要我去帮他们消灾解厄,真受不了。』 因为睡眠不足,所以满腹牢骚。什么混账家伙、蠢蛋,要是被那些贵族听见,一定会气死。 嘀嘀咕咕抱怨了大半天后,晴明才转向孙子,叫他坐下。 看到昌浩在自己面前正襟危坐,晴明赶紧挺直了上身。 礼仪还是不能少。 『新年快乐。』 『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行礼。 彼此双手着地低头行礼后,进入了主题。对了,小怪只坐在一旁观看。 『爷爷,现在彰子藏身的宅院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晴明眯起了眼睛。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把彰子送去那种地方避难。』 昌浩与小怪面面相觑,原来爷爷真的不知道。 『可是有个女鬼依附在那间宅院里的琴上,差点攻击了彰子。』 『什么?』 这种事可不能等闲视之,原本漫不经心的晴明,表情骤变。 『不是有玄武、天一跟着她吗?他们在做什么?』 小怪回说:『他们是在啊!可是玄武的结界是用来防止外面的妖魔入侵,并没有把原本就住在里面的东西考虑进去。』 总不能把原本就住在里面的小妖们统统消灭。为了让它们可以自由行动,不要影响到它们的生活,做了特别的考量,却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昌浩已经骂过他们,你不要再责怪他们,否则他们会很沮丧。』 听到小怪这样的结论,晴明露出沉重的表情,双臂环抱胸前,怪自己派错了人。可是,派朱雀去有点担心,派白虎去又怕他不够细心,青龙就更不 用说了。六合必须跟着昌浩,所以不在考虑范围内,至于太阴……想都不太敢想。 『彰子还没见过天后、太裳,所以我担心派她们去,反而会让她不自在。』 昌浩和小怪点点头表示同意。 『派谁去不重要,问题在于那座宅院发生过什么事,爷爷,你真的不知道?』 『那座宅院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没人住了?』 晴明抚摸下巴,思索着两人的问题,说:『那座宅院的主人是某个公主的后代,因为失去后盾而没落了,最后一个公主年纪轻轻就死了。失去主人的家仆找到工作后,也一个个离开了。就只是这样,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昌浩倾身向前问道:『那位公主的死因是什么?』 是被杀?还是跟妖魔有关的不明死因? 晴明摇摇头说:『是大约三十年前,死于当时流行的传染病。』 此后,无人居住而逐渐荒芜的宅院就成了小妖们栖息的地方,直到现在。 『虽是小妖,据说有它们栖息也能防止宅院残败。京城里有很多无人宅院,但是,新的地方大多被盗贼窃据成了巢穴,没有盗贼的地方又几乎都有问题,所以……』 只有那个地方破旧得恰到好处,又可以避人耳目。 昌浩沮丧地垂下肩膀。 『唉……那地方是还好,可是,为什么会依附在那把琴上呢?』 昌浩双臂环抱着胸前,在他身旁一样将前脚环抱胸前的小怪,严肃地说: 『我觉得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晴明,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再问也没有用,晴明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 占卜或许比较快,但是,女人的身份不明,占卜结果和事实可能会有极大的差距。 一时之间,三个人都眉头深锁。 基于刚才所说的理由,要把彰子移走,也没有候补的地方。从今天起,会有很多贺客来安倍家拜年,安倍家又没有购置其他房子的奢侈能力。 左大臣家就有分布各地的别墅、山庄,但是,左大臣家的大小姐现在应该身在后宫,所以,彰子如果出现在那些地方会引起大骚动。 他们真的无计可施了。 晴明沉重地叹口气说: 『只能让彰子住在那座宅院了,不过,应该可以跟大家一起吃七草粥13……』 『这样啊……』 昌浩点点头,显得忧心忡忡。 『连爷爷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他摘下一直戴在头上的乌纱帽,顺手解开发髻,来回抓着头。用手随便梳几下后,把头发绑在脖子后面。 『要驱除她很容易,因为她没什么恶意。』 『嗯。』 『只是彰子说希望能帮她做些什么……』 『喔,彰子吗?』 晴明用颇有含意的眼神看着小孙子。小怪察觉到那个眼神,视而不见地甩着尾巴。晴明看到小怪抖动长耳朵,频频点头的样子,又嗯嗯地点起头来。 完全处于状况外的昌浩,讶异地交互看着祖父和小怪。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既然彰子这么说,当然要想想办法啦!该怎么做呢?』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六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插嘴说: 《何不去问问熟知当时状况的家伙?》 『咦?』 昌浩不由得回过头看,隐形的六合瞬间现身,缺乏感情的黄褐色眼睛看着昌浩,淡淡地说:『栖息在七条附近的家伙,应该还记得大概的情形。』 睡眠不足会使思考回路变得迟钝。 黎明前,昌浩和小怪搭乘车之辅,从富小路南下。 昌浩不知道还好,连晴明都不知道,就很稀奇了。 『小怪,你为什么没察觉呢?』 昌浩抓抓小怪的头,小怪甩开他的手说:『因为我根本不在意那个女人的来历,是你想实现彰子的愿望协助那个女人,我才想帮你这个忙,如此而已。』 『连爷爷都忘了那件事,也难怪我们没察觉。』 『没错没错。』 他们勉强说服自己后,抬头看着天花板。隐形的六合正神色自若地坐在车之辅的车篷上,他从来不坐车内,车篷俨然成了他的指定席。 车之辅内部的空间,坐两个大人就有点嫌窄了。昌浩、小怪再加上隐形后体格还是很高大的六合,就会有点拥挤。 藏身的宅院就在进入七条附近的小路后没多远的地方,询问附近居民,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这里所说的『附近居民』并不是人类,而是活得自由自在的小妖们。人类有一定的寿命,有很多事也都埋在记忆深处遗忘了。但是,小妖们基本上都很无聊,难得遇到有趣的事,大多会记得很久很久。 车之辅放慢了速度。昌浩和小怪等车子完全静止,才从车子前方下来,向载他们的车之辅致谢后,让车之辅离去。 天快亮了,小妖们的活动力也减弱了。太阳完全升起后,就很难找到小妖了,希望现在还能遇到几只。 昌浩想了一会,突然灵机一动,用手指吹出哨音,犀利的声音划破了寒冷的空气。 不久后,有个身影从墙壁后探出头来。 『哟!这不是晴明家的小朋友吗?』 盲蛇吃力地将全身盘卷在墙壁上,斜眼看着昌浩和小怪。 『有什么事吗?我正要回巢穴窝着呢!有事快说吧!』 『对不起,想请教一件事。』 简单扼要说明来意后,盲蛇偏头低声说: 『我已经没什么用了……对了,付丧爷说不定知道,你等一下。』 盲蛇说完,扭曲着身子不知道哪去了,隔了一会才跟另一只小妖出现。 『什么事?』 这只小妖看起来像斜挂在夜空中的半月,残缺处有张走样的脸,圆圆的眼睛里有小小的瞳孔,从本体直直伸出两只细长的脚。 『原来你说的付丧爷,就是付丧神14啊!』 这个付丧神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残缺镜子,对着感叹的昌浩说: 『怎样样?没事的话,我要走了。』 『啊,等一下,如果你知道,希望你能告诉我……』 昌浩把刚才告诉盲蛇的内容又大同小异地说了一次,付丧爷眯起眼睛搜寻着记忆。 『……总不会是竹笛君与琴公主的事吧?』 那是令人感到心酸的故事。 听付丧爷的语气,好像会说很久。 昌浩和小怪互看一眼,吆喝一声就把付丧爷抱起来,带到比较少人往来的小路上的树荫下。 『太没礼貌了,改天我要向晴明告状。』 『是、是,请继续说。』 蹲着的昌浩和坐着的小怪,表现出倾听的模样,付丧爷才开心起来,干咳了几声说:『那么,从头说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对我们来说只是转眼之间的事,对人类来说却有三十年那么遥远了。』 大致来说,内容就是这样。 很久以前,有个雅乐师爱上了继承皇亲贵族血统的美丽公主。雅乐师的地位不高,但是他发了誓,表示自己的诚意。 『他说他会连续来一百天,吹笛子给公主听。因为他是横笛师,所以我们都叫他竹笛君。』 而琴公主弹得一手好琴,经常弹奏美丽的乐声。小妖们对人类的名字没兴趣,但是没有称呼不方便,所以随便替她取了个名字,就这样叫习惯了。 『但是,就在约定的那天晚上,竹笛君却死于非命。』 『咦?』 『难道是被卷入宫中的阴谋,悲惨地死去?』 『或是音乐才能遭忌,被同事陷害了?』 《——》 隐形的六合好像有什么意见,低头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昌浩和小怪。虽然沉默,小怪却可以强烈感觉到那样气息,所以抖动耳朵,瞥了一眼背后的六合。 『不,没那么恐怖,那只是意外。』 那一天,京城里闹烘烘的。新的一年开始,每个人都欢欣鼓舞,喝着屠苏酒15,笑得非常灿烂。 付丧爷也跟同伴们在京城游荡,凑巧目睹了事发现场。 『某个贵族的牛车走在路上时,竹笛君正好匆匆从牛车旁经过。』 那一天,他在宫中宴会上演奏。本打算工作结束后就趁早退出皇宫,但是被同事拉住了。他好不容易躲开劝酒的同事离开皇宫时,已经深夜了。 他很焦躁,如果今天没去七条的琴公主那里,就违背了他的誓言。他等不及把横笛收进袋子里,就拿在手上快步往京城南方走去,结果遇上了悲剧。 『牧童大概是喝了贺年酒,喝得醉醺醺,车轭上用来绑牛的绳子松掉了 。』 牛受到周遭高亢气氛的刺激,兴奋起来,甩开松掉的绳子失控狂奔,撞上正好经过附近的竹笛君。被牛角顶起来的他,在惊慌失措中被重重摔落地上,就那样被撞到要害而死了。 没有人知道他每天去琴公主那里,所以,琴公主一直不知道他没到的理由,不久后就得了流行的传染病,也死了。 『我觉得人类的命运,有时会滑稽地擦肩而过,这就是最好的例子。对了,那时候死去的竹笛君就是他。』 镜面浮现人影。 昌浩和小怪看到时,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 就是昨天晚上在藏身的宅院旁看到的那个年轻人。 梦的镇魂歌 7 元旦的宫中活动连续不断,所以昌浩今天可能不会来了。 彰子有事想跟他商量,可是知道他很忙,不能太依赖他。 多么晴朗的一天啊!很适合一年的开始。清澄的天空高爽蔚蓝,去年的烦忧仿佛都被冰冷的风一扫而空了。 彰子坐在西对屋的琴旁。因为开着板窗,让光线和风进来,疏通了沉淀的空气,室内仿佛被清爽的寒气清洗过。 她把视线转向琴的另一端——阳光照不到地方,看到昨晚那个女人还低头端坐在那里。 等待的人没有来,所以流着泪弹琴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 不管怎么竖起耳朵专心聆听,微弱的喃喃细语还是没听见就消失了。所以彰子主动问她:『你是不是有事想拜托我?』 女人点点头,伸出苍白的手指想碰触琴弦,但是直接穿透了琴弦。 『……我……』 请代替我弹琴。 『弹就行了吗?』 彰子知道吹笛子的年轻人,因为她昨晚梦过。 悲哀地看着这间西对屋的年轻人,曾发誓过要连续来一百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完成誓言,从此消失了踪影。 女人责怪自己,应该早点回应他,应该早点让自己的琴声与他的笛声和鸣。如果两人的心也因此相结合,说不定就不会遭到这样的背叛了。 让你的琴声与我的笛子合奏—— 她怎么也忘不了这句话。 因病香消玉殒的她,再也碰不到琴弦。彰子和昌浩听到的弦声,是残留在她心中的绝望乐音。临终时留下这么悲戚的乐声,让她痛彻心扉。 『……』 如果他再出现,请代我弹琴,我希望能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他。 这是只留下这分心意的我,最后的愿望。 女人的身影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了。 彰子忧伤地看着哀痛的心所依附的琴。 应该是自己唤醒了她长久以来沉睡的心,所以,自己必须完成她所托付的心愿。 宫中活动告一段落后,昌浩就溜出了皇宫,但是,申时已经过了大半,天空开始染上黄昏色彩。 杂事堆积如山,他是再三央求上司才出来的。从明天起,绝对没得休息。 『哇,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昌浩往家里的方向全速奔跑,在他旁边轻轻甩动耳朵和尾巴,跟他一起奔跑的小怪说:『你不是要去七条吗?』 『嗯,要去,可是去之前要先拿一样东西。』 据付丧爷说,竹笛君被牛摔出去时,弄丢了心爱的横笛。 可能是有人趁乱捡走了,也可能是折断了。不管怎么样,年轻人为了实现对琴公主的誓言,一定需要笛子。 据付丧爷说,每年除夕夜的御魂祭,年轻人都会回来这里寻找遗失的笛子,但是,怎么样都找不到,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那座宅院前茫然地伫立好一会,然后消失不见。 『所以我想要先做好准备。』 原来如此,小怪点点头,跳上昌浩的肩膀。 『可是,昌浩……』 『什么事?』 昌浩看小怪一眼,小怪半眯起夕阳色的眼睛说:『你准备了笛子,要给谁吹呢?』 『那当然是……啊嗯……』 昌浩说到一半,开始支吾起来。 没有实体就不可能吹奏乐器,他并不排斥把自己的身体借给对方依附,但是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吹奏横笛的本事,只到能吹出声音的程度。 昌浩从唐柜里挖出很久没拿出来过的包着横笛的布包后,难得戴着乌纱帽就出门了。身上穿的也是特别为新春订做的直衣。 『今天是吹什么风啊?』 小怪瞪大眼睛看着他,他用横笛敲敲肩膀说: 『没有啦!我想这种场合还是穿得正式一点,心情上会比较好吧?』 『嗯,说得也是啦……』 既然这样,去找彰子时,也打扮得体面一点嘛! 昌浩总是在紧要关头反应不过来。 两人搭乘车之辅横越逐渐转暗的京城,在七条附近下车。 『需要时再叫你,拜托你了。』 车之辅像平常一样垂下车辕回复,暂时散步去了。 沿着走过好几次的道路向前走,就看到了虚弱、沮丧的年轻人。 竹笛君发誓的最后一晚,就是三十年前的元旦。宴会结束后,他匆匆赶往琴公主府,结果中途丧命了。 昌浩把笛子的布包夹在腋下,整顿呼吸,拍了拍手。 年轻人停下脚步,回过了头,看来似乎是现在才发现有其他人在。因焦虑与绝望而憔悴的脸庞,还残留着些许他本性中的温和。 昌浩双手结印,低声念起神咒。 天一黑,寒气就增强,冷得刺骨。 彰子摩擦冰冷的手指,从敞开的板窗望出去。 琴已经移到靠近外廊的地方,她只靠着灯台微弱的光线,把手放在琴上,做了一个深呼吸。 真的很久没弹琴了,她怀疑自己能不能弹得跟琴公主一样好。 她把手移到胸前,握住衣服下面的香包。 抿起嘴巴,静下心来,开始弹奏梦中听到的曲子。 颤抖的音色重重叠叠,编织成美丽的旋律。手指比想象中更不听使唤,彰子使出了浑身解数。 坐在她后方的天一和玄武,静静倾听着乐声。 神将们没有碰触过乐器,也没什么兴趣,但是,美丽的音乐会深深打动人心。 闭目聆听着音乐的玄武,耳朵捕捉到踩过枯草的鞋声。 他半蹲下来寻找声音来源。但是一确定入侵者的身份后,又没事似的闭上了眼睛。 不久后,配合琴的音色,响起了横笛的乐声。 彰子一阵愕然。她感觉到女人依附在琴上的心,欢喜得跳跃起来。 不绝于耳的笛声,在夜空中缭绕,那是彰子从来没听过的优美演奏。 弹到最后一弦时,她知道女人被囚禁的心从此解脱,离开了琴。 同时,她看到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是那个在墙外哀伤地望着西对屋的年轻人。 『我等你好久了……』 女人总是流着悲叹泪水的脸庞,第一次露出笑容。原本哭丧着脸的年轻人,看到她那样的表情而笑了起来。 『是啊、是啊……真的让你等太久了。』 跟年轻人手牵着手的女人,一度回过头来,微微向彰子行注目礼后,身影就被迷蒙的燐光包围,逐渐消失了。 笛声中断。 两人的灵魂就像以此为出发信号般,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望着黑暗好一会的彰子,站起来走到外廊。 穿着直衣的昌浩,正抱着一边膝盖坐着,仰望着天。旁边的小怪也跟昌浩一样,抬头看着天空。 彰子在小怪的另一端坐下来,跟他们一样追逐星光。 『他们去哪了呢?』 『他们会一直走、一直走,渡过河川。我听爷爷说,会有船来接他们。』 那是自古流传下来的黄泉之旅。 『心中还有眷恋,不肯渡过河川的人,就会在御魂祭时回来。』 『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嗯,应该是。』 听着两人对话的小怪,悄悄往后移动,移到玄武他们待命的地方。 『哟,怎么了?』 『我可不想被马踢16。』 听到小怪说话的语调,天一噗哧笑了起来。 玄武也一副完全同意的样子,猛点着头。 『可是天气这么冷,没必要去坐在外廊上吧……』 『如果你现在有勇气去跟他们说这种话,就去吧!』 『饶了我吧!』 『我也不要。』 昌浩和彰子完全不知道神将们正悄悄谈论着他们,继续聊着无关紧要的话。 彰子突然看到昌浩手中的笛子,不解地问:『昌浩,刚才吹笛子的人是你?』 『不是我,是依附在我身上的竹笛君,他不愧是横笛师,吹得太好了。』 昌浩深感自己完全没有那种风雅的才能,怎么样都不可能比得上他。 彰子眨眨眼睛,心血来潮地说:『对了,昌浩,你吹吹看。』 『咦?』 昌浩发出惊叫声,偏过头去,看到彰子正开心地双手交握着。 『我好想听喔!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咦!?咦……啊!不,嗯,我是答应过你。』 要在刚才的完美乐声之后,做极不成熟的演出,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 彰子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他只能硬着头皮吹了。 脸在笑、心在哭的他,勉强拿起了笛子。 插图p221 经由眼 角余光,他看到好几个身影陆陆续续出现在主屋的外廊上,这才想起没带说好的糯米饼来给它们。不难想象,它们一定会压扁他,不断逼问他什么时候拿来,所以,他想过这几天得做好准备,但是想归想,却一直在逃避现实。 小怪听到吹出来的笛声,张大了夕阳色的眼睛。 『哟……这声音……』 昌浩的能力应该只到能吹出声音的程度,现在听起来却很悦耳。 他自己似乎也暗自讶异,边注意手指不要按错,边扬起眼睛望向天际。 八九不离十,这应该是竹笛君留给他的礼物吧? 他看看彰子,彰子正闭着眼睛听得入神。 『……』 嗯,也好啦! 昌浩感恩地收下礼物,继续吹笛子。 风如此凄冷,心却因满满的柔情,温暖和煦。 任思绪徜徉在三十年来的幻梦中,饯别的乐声融入了夜空里。 【注释】 1天文生是协助天文博士观测天象并学习天文的学生。 2阴阳寮里,除了最上层的长官阴阳头之外,另设置有阴阳博士一人、阴阳师六人、天文博士一人、历博士一人及两位漏刻博士。昌浩的父亲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 3追傩是日本人除夕夜撒豆子驱鬼的仪式。 4对屋是指在主屋东、西侧或后方的其他房间。 5御魂祭是日本年初或中元节祭祀祖先的仪式。 6强饭是用旧式蒸笼蒸熟的米饭,比较没有黏性。 7三日夜之饼:平安时代,男女双方在婚礼后仍各自住在自己家中,男方晚上会至女方家过夜,早上回家,直到第三天晚上举行『三日夜之饼』仪式,夫妻在女方家吃完庆祝的糯米饼后,婚姻关系才算成立。 8贝合道具是平安时代的游戏,将三百六十个蛤蜊的左右壳拆开,右壳称为『地贝』,左壳称为『出贝』。将地贝统统盖在地上,然后逐一将出贝拿出来,再选出与出贝配成一对的地贝,配成对最多的人就赢。后人在贝壳里画上画,或是写上诗词的上下句来玩。 9『和琴』是一种日本的弦乐器,全长约一·九公尺,有六弦,又称六弦琴。琴是中国的弦乐器,全长约一·二公尺,有七弦。 10指贯是搭配直衣或狩衣的和服裤裙。 11鸣弦是一种咒术,拉弹弓弦使其发出声音以驱逐妖魔。 12镇尺就是镇压纸张或书籍的文具,多以铜、铁、玉、石等重物制成,又称为『镇纸』、『书镇』。 13七草粥是放入春天的七种花草所煮成的粥,日本人在一月七日会吃这种粥,传说可除百病。 14付丧神是历经漫长岁月后,有了灵魂而成精的古老家具或日用品,如:古伞、古镜等。 15屠苏酒是加入一种『屠苏散』的酒。喝屠苏酒本来是中国过年时的一种风俗,后来传到韩国和日本,也成为他们新年时不可或缺的一项习俗。 16『我可不想被马踢。』:小怪说的这句话出自日本谚语——妨碍别人的恋情会被马踢。 玉帚扫千愁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进入冬天,被雪封闭的贵船,在那几个月会成为无人圣域。 人们在这里建立神社,平常有你宜、宫司常驻,举办托宣1、参拜等仪式。但是,坐镇在这座山里的贵船祭神高龗神,对这种事其实有点不耐烦。 神不会干预人类。缺雨的年头,人类许愿祈雨,祂高兴了或许会降些雨,但那仅止于心血来潮的范畴内,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温情或怜悯。 皑皑飘落的雪花,难得不再下了。层层遮蔽天空的云也散去,满天星星闪耀着。 风一吹过,就会从贵船某处传来树上积雪掉落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静寂的冬天季节,是祂的最爱。 贵船深处有个禁止任何人进入的禁地,高龗神就单脚盘坐在那里的岩石神座上,手肘抵在腿上闭目养神。 寂静无声。 风吹过,积雪落地。在这个季节,祂只允许这样的声音污染自己的耳朵。 突然,紧闭的眼睛张开,露出清泉般的深蓝色双眸。 高淤的脸上带着些许厉色,不悦地凝眸注视,站起身来。 神的身影从神座上消失,在纯白的雪地上拉出又大又长的影子,缓缓飞向天空——贵船的祭神是龙神。 祂正在享受难得的幽静,却被人类打断了,人类就是这么不知趣。 一个男人无声地在不断堆积的新雪上前进,不可思议的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穿着银灰色的狩衣,搭配腰身比指贯狭窄的狩袴2,这是最方便行动的装扮。 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没有梳发髻,头发在颈后扎成一束,各留一撮垂落在两耳前。没有戴乌纱帽,因为他觉得不必在意外表,而且碍手碍脚。 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不要戴乌纱帽,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谓规矩,有时是很可笑的东西。 优闲地走着的他,看到目的地时发出了叹息声,因为比他想象中多花了一些时间。 踏入被雪装扮成纯白色的贵船正殿区域内,站在深处的船形岩石前,他数了一会时间。 风徐徐吹过,那是前奏。 船形岩石上空卷起惊人的强烈神气,瞬间收缩起来。 化为人身降落的高淤神,用冰冷清澈的深蓝双眸瞪着贸然来访的客人。但是,被瞪的一方显得老神在在,毫不在乎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安倍晴明。』 高淤神用浑厚低沉的声音问。晴明还是泰然自若地说: 『有人送我一瓶好酒,所以我特别献上,以感谢你平常的照顾。』 高淤挑动柳眉往上扬。晴明高高举起带来的瓶子,表明自己没有说谎。他是在瓶口绑了绳子,提着来的。 『算了……就原谅你吧!』 祂坐在岩石上,动动下颚,示意晴明爬上来。 晴明一派轻松地笑笑,没有助跑就跳上去了,不像人类的动作。 『你就不要再骗人说你是人类啦!』 晴明苦笑说:『高龗神,你明知道这个身体不是实体。』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老人,被奉为旷世大阴阳师,可以随心所欲施行各种一般人做不到的超越极限的法术。 实际年龄八十,外表却只有二十岁上下,是因为他使用了灵魂出窍的离魂术。 跟神面对面坐着,是很难得的经验。晴明把瓶子放在岩石上,从怀里拿出包在白纸里的酒杯。 『准备得真周到呢!』 『难得嘛,来喝赏雪酒吧!』 高淤扬起嘴角说:『你不过是个人类,胆子却不小。』 高龗神不是很重视人类祭拜的供品,因为也不是真的会去吃。但是,把祭拜过的东西拿回去吃,对人类来说具有特别意义。 人类会在神的预期之外,想尽各种办法得到神的恩惠。 高淤接过晴明手上的酒杯,看一眼杯中的酒,微微眯起眼睛说: 『不跟你开玩笑了……你的天命应该差不多了吧?』 晴明眨眨眼睛,与外貌不相称的深沉眼眸不露声色地动了一下。 他忽然凝视着高龗神,然后淡淡笑着说: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所以应该快到时候了吧!』 『剩没多少日子了吧?以人类来说,你算长命了。』 『神啊,我现在还活着呢!』 『没差多少吧?』 『差很多,我还不能丢下那小子不管。』 高淤放下了酒杯,换晴明往自己杯里倒酒,一口喝干了。 这是左大臣家送的酒,口感、味道极佳。他也可以在家跟儿子对饮,但是想到最近受高龗神照顾颇多,就趁家人统统睡着后溜了出来。 他的小孙子也经常做这种事。 想到这件事,晴明不禁眉开眼笑。 其实小孙子溜出去时,晴明都没睡觉,等他回来。部分知道实情的神将,不是莫可奈何,就是担心他或嘲笑他,反应各不相同。 那小子还是个菜鸟,不太靠得住,必须随时盯着。要说是过度保护,他的确也有这样的自觉。但是,他还是想继续守护着他成长。 有时,他会想起很久以前去世的妻子,长得最像她的就是那孩子。 敲弹酒杯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贵船祭神在他面前晃了晃空杯子。 『哎呀!失礼了。』 『你果然年纪大糊涂了。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晴明困惑地皱起眉头。 插图p231 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的血,大多数人以为这是流言,其实,这些来历不明的耳语都是事实。 他的母亲在他懂事前就不见了踪影,那个母亲是异形。 因为母亲的遗传,他与生俱来的力量远远凌驾人类,是人类身体无法负荷的力量。只要使用方法错误,也可能成为毁灭自我的利刃。 高龗神就是暗指这一点。 『我也不想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但是,我还是会跟人类一样寿终正寝,渡过河川到黄泉之国,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与人类为伍。』 高淤喝下晴明倒的酒,露出不屑的神色说:『你拥有那样的力量,却是个怪咖。』 晴明只能苦笑。 自己体内的异形之血,究竟会遗传到什么程度呢?他在自己的孩子身上,都没有看到这样的征兆。 长子的孩子、次子的孩子也都没有显现这样的遗传,直到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生下来的最后一个孙子。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有这个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血统,生来就拥有人类身体无法承受的力量。总有一天,这孩子会跟他一样,为这个遗传烦恼、吃尽苦头。 在那之前,自己能否保有天命呢? 天命是大自然的哲理,不能违背,但是晴明还是殷切期盼。 沉默下来的晴明,又听到敲弹酒杯的刺耳声音。 他慌忙抬起头来,看到高淤正倾侧着身子,半无奈地瞪着他。 『太烦恼,皱纹会增加喔!』 『现在就已经够多了。』 晴明不以为意地回应,高淤看看酒杯,半眯起眼睛说: 『你献上了好酒,应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吧?』 『这个嘛……』 被说中了,晴明无言以对。 高龗神打断他的话,冷冷地撂下话说:『你以为神会满足人类的愿望吗?』 话中有着不容反驳的气势,晴明回以沉默。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地喝着酒。足够两人喝的酒,很快就空了。 晴明不是实体,高淤是神,都不会喝醉,只是尽情品尝了酒的美味。 晴明开始收拾放在岩石上的酒杯,高淤摇摇手制止他说:『我不打算满足人类的愿望,但是,那家伙很有趣。』 他扬起嘴角,又对表情惊讶的晴明说:『在我还觉得有趣期间,我会多留意他。不过,视他的心性而定,不要忘了梦想。』 还有,以人类的酒来说,很久没喝到这样的美味了。你告诉贵船的宫司,以后起码要准备这样的酒作为供品。 神说完便站起来,无声地飞向天空,消失了踪影。 阻断风的神的通天力量解除了,风开始流动,呼啸而过。 刹那间,稀疏的雪花从晴朗的夜空飘落下来。 『——』 晴明望着高淤扬长而去的天空一会儿后,闭上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恍如扫去尘埃般浇去忧愁。 因而,酒亦称为玉帚。 【注释】 1托宣是请示神谕的意思。 2指贯是可以上清凉殿的公卿贵族搭配狩衣的和服裤裙,不能上清凉殿的人就搭配狩袴。 后记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第八集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次番外篇。说不定有人是从这本开始看,那么请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再次问候大家,大家好,我是结城光流。这次的后记篇幅也很少,所以容我马上进入主题。 〈吹散记忆迷雾〉……《少年阴阳师》系列的主角安倍昌浩与搭档小怪,两人的初登场是在这篇文章的前身〈少年阴阳师十三岁!?〉中。这是为了配合电影『阴阳师』上映而发行的杂志《阴阳师》上所刊载的故事,是一切都从这里开始的值得纪念的故事。这次为了做全面更新,重读当时的原稿,痛苦得几乎昏厥(苦笑)。读完这篇后,再去看第一集《异邦的妖影》,说不定会很有趣。刚开始,昌浩就是这么怕妖魔鬼怪,现在成长了很多。 〈追逐妖车轨迹〉……这是刊登在杂志《the beans》(简称『the b』)上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时间大约是在第三集与第四集之间。出乎意料之外非常受欢迎的妖车车之辅,已经成了主要人物(?)之一,但是,我还想给它更确定的位置,所以产生了这个故事。我想大家也看出来了,我非常喜欢可爱亲人的怪物、小妖们。对风音篇里的乌鸦嵬,我简直是爱到不能自拔。就整体来看,这本第八集中,小怪出场的比例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与本出版社相比),所以,现在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小怪了吧?咦,早就知道了? 〈梦的镇魂歌〉……少年阴阳师系列第一次出现了不是命令形的标题!时间大约在第五集到第六集之间。起初,是以『不死之夕颜』1为故事目标,却不知不觉写成了『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2……n崎,我们的目标『不死之夕颜』到底是怎么样的故事呢?现在成了谁都看不懂的虚幻故事了。昌浩与彰子偶尔会有这样的情节,所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逐渐有进展了。 〈玉帚扫千愁〉……喔,又一个不是命令形的标题!目标是『高淤和爷爷之畅饮』,应该是有达到目标吧?里面不乏在番外篇中通常会写到的配角们的台词……不过,我有点怀疑,高淤和爷爷真的是配角吗(笑)?爷爷喜欢三更半夜偷偷溜出去的本性,完全遗传给了昌浩呢! 为了符合番外篇的形象,封面、插图都走柔和、沉稳、恬静的路线。啊!真的好可爱,如果可以永远这样笑该多好。咦?把种种波折的命运硬塞给他们的人就是我?哈哈哈!说得也是(笑)。 下一集会回到主题故事,他们将迎接怎么样的命运呢?敬请期待。 对了,这集出版没多久后发行的杂志《the b2》也有少年阴阳师番外篇,请各位也要捧场喔!《the b2》还有あさぎ樱全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漫画版。啊!好期待~ 结城光流 【注释】 1『不死之夕颜』:这是《源式物语》里的故事,受光源氏宠爱的夕颜,遭怪物攻击死亡,在能剧中更加以润饰,描述夕颜的灵魂成佛。 2『小野小町与深草少将』:这是传说中的爱情故事,描述深草少将连续一百天去找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最后他的诚意终于赢得美人心。 序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她觉得那个人好高。 背对着阳光,比自己高出许多。 『小女孩,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因为背光造成阴影,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勉强只能看到嘴唇的蠕动,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妈妈告诉过她,不可以接近陌生人。所以她知道不能靠过去,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迷迷糊糊地就被拉了过去,当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那个人面前了。 『你要拜托我什么事?』小女孩偏着头问。 那个人把手一指,说:『来,你看那里……』 她被迫转过头去,看到破旧的小庙,有扇快腐朽的木门。长老曾严厉地叮咛过大家,千万不要接近那里。 『可以帮我打开那扇门吗?』 小女孩的表情僵住了。 因为被叮咛过不可以接近,还有本能上的恐惧,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光是远看,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底爬上来,全身微微发冷。 她缓缓摇着头说不行,觉得心情纷乱不安,很想回家,但是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那个人又很温柔地说了一次:『打开那扇门,把里面……』 把里面的东西—— 她觉得头昏眼花,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不真实,好像泡在微温的水里。 从水外传来奇妙的声音,潜入耳里蔓延开来。 把里面的东西—— 『对……乖孩子。』 喃喃低语的嘴角,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小女孩的眼睛完全失去了光采,面无表情地走向了小庙。 从头到尾都看不清楚的那个人,眼角诡异地往上吊着。 第一章 寂静无声。 他屏息凝气,张开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伫立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知道这里不是人间,也不是十二神将栖身的异界。 缓缓环视周遭后,他发出了叹息声。 『好清晰的梦啊!』 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他讶异地眨了眨眼睛。突然,往下一看,发现应该枯瘦到只剩皮包骨的手,竟然水嫩嫩地充满了弹性。 摸摸脸庞,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模样。 这么一想,他的嘴角同时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以前的年轻模样——与『她』初遇时的模样。 这是梦,梦会映出人的愿望。 『——……』 他轻轻皱起眉头。 风从漫无止境的黑暗尽头吹来。 不久后,凝目注视的前方,突然冒出灰白色的东西。 突然出现的东西渐渐地、渐渐地变大。 伫立在那后面的人影,在光线照射下浮现出模糊的轮廓。 认出那是谁的他,哀伤地眯起了眼睛,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若菜……』 灰白燃烧的那东西是火焰,感觉不到热度,但是,摇曳舞动的火焰隔开了他们。 『相公……』 已经很久没听到的那个声音,跟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他压抑着跑向她的冲动。那火焰应该是分界,只要他从这里向前一步,她应该就会消失。 他有这样的确信。 若菜在火焰后面,悲伤地偏着头。 『啊……都怪我能力不足。我尽全力把那孩子送了回去,但能力还是不够……』 若菜哀痛欲绝地掩面啜泣。 『对不起……为了把那孩子送回去,我非交出那孩子很重要的东西不可。』 那是那孩子不可或缺的东西,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 为了实现痛彻心腑的悲哀愿望,那孩子以生命作为交换,但是她用尽她所有的力量,把生命还给了那孩子。 然而,还是得付出代价。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再定睛凝视,他看到灰白色火焰中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发现那不是用来隔开他们的火焰。火焰包着小孩,眼看着就要燃尽了。 他将手伸到火焰前,不但不热,还冰冷得几乎冻结。 这个冰冷将带走那孩子。 『如果那孩子还是走了,就是我能力不足,对不起,对不起……』 含泪颤抖的声音,跟以前一模一样。 ——有妖怪盘据在炉灶前,不肯走开…… 她哭着说她很害怕,不敢靠近,所以不能做晚餐。他想留下神将,她也说她怕神将们散发出来的神气。除了非人类的东西散发出来的强烈灵气外,她也害怕那种长得像人、但绝对不是人的形体。 大家都知道她没有恶意,所以手下神将们只觉得困扰,但并不生气。也有人将人类之外的异形总括为『鬼』,所以在那些人眼中,他们都是『鬼』。 『我不能说太久,是我一再请求,他才答应让我来一次。』 谁答应? 若菜感受到他询问的视线,泪汪汪地微笑着说: 『本来是不可以的,但他是通情达理的人,所以答应了我。』 『你是说……』 『他是河川对岸的冥府官吏,就是他准许我可以不渡河,留在河岸。』 冥府的狱卒都是可怕的小鬼模样,随时张大眼睛搜寻有没有脱队的死者灵魂在外面飘荡。她病死时,其实就应该已经要渡河了。 她伫立在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任何人的黑暗中,在那寂静的河川旁。 她怕渡河到了对岸,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她丢下他先走了,所以起码要在这里等他,不然他一定会很寂寞、很悲伤,又很生气吧? 她记得他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看着她,紧紧抿成一条线的苍白嘴唇颤抖着。他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而她清楚看到一行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过。 这时她便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等这个人。即使被冥界的守门人责骂,即使被长相可怕的官吏大声斥喝,她也绝对不渡河。 但是,冥府的狱卒还是依照规矩逼她渡河,要将她送往冥府。 只有一个人制止狱卒,答应了她的要求,那就是有着人类外表的冥府官吏。 『我很欣赏你的毅力。我会向上面和狱卒交代这件事,你要等多久就等多久吧!』 而且怕她一个人太无聊,还允许她关注不时浮现水面的家人。 『所以,我知道那孩子会抱着悲哀的决心来河岸,无论如何我都想帮助他。』 官吏只准她在河岸等,甚至在死者灵魂可以回到所爱的人身旁的年关,也不准她离开河岸。 或许,滞留在那个黑暗寂寞的地方、被囚禁在那里,就是给予她的惩罚,惩罚她坏了亡者的规矩。 想到这点,晴明就感到很忧心。看到这样的晴明,她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担心……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她强装微笑、惹人怜爱的脸庞,皱巴巴地扭成了一团。 『来巡视的狱卒,长得都很可怕。光是他们靠过来,我一个人在黑暗中就害怕得要哭出来了……』 她知道,他们是特地来看独自待在河岸的她有没有危险,但是在那样的黑暗中、在只听见潺潺水声的静寂中,响起重重的脚步声,就是会让她禁不住蜷起身子。 当她知道还在襁褓中就失去母亲的儿子吉昌,他的小儿子将前往冥府时,她立刻恳求冥府的官吏。 求求你,把那孩子送回人间。如果那个孩子住进冥府,我的他会很悲伤。那孩子只活了十三年,在体验过种种事情后,一定会对人世有所贡献。 没错,这是那孩子做的选择,但是他心中一定不想这样。 他只是想保护他心爱的东西而已—— 晴明闭上眼睛,想起那孩子把决定告诉他的夜晚,想起听那孩子诉说心愿的夜晚。 还有,那孩子是多么沉重、坚强又悲哀地做了那样的决定。 还来不及成长的孩子,躺在苍白的冰冷火焰中。 若菜看着那孩子,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真的很希望……完完整整地把他送回去,可是,冥府的官吏说绝对不行……』 官吏说可以把他送回人间,但是不能白白送回,他必须付出代价。 命可以还给他,条件是留下他除了生命以外最重要的东西。那东西就交由你保管,绝对不可以还给他,不管心情多么激动都不可以。如果那么做,你的灵魂就会坠入八大地狱之一。不只这样,你等待的男人也必须背负起你的罪过。 那就是你们坏了规矩所受到的惩罚—— 晴明摇摇头。 『怎么这么……』 他难过得说不下去,但是若菜平静地看着他说: 『怎么那么残酷、不人道是吗?不、不,他已经给了我人情,要不然那孩子已经断气了,不可能再活过来。』 因为即使倾注会使她魂飞魄散的所有力量,光靠她自己,还是无法把那孩子送回人间。所以不得不付出东西来换回生命。 但是…… 『那孩子今后的路将失去光的导引,必须靠摸索前进,我……』 躺在火焰中的那孩子的心,将被火焰烧光、燃尽,陷入一片漆黑中。 晴明举起手遮挡火焰燃烧的光芒,交互看着妻子和小孙子。 『放心吧……这孩子没那么脆弱,而且有我陪着他,所以……所以你不要哭了。』 ——没事了。你看,我把妖怪都赶走了,还交代过它们不准进来。对了,我还会在房子周遭施咒,让可怕的东西不敢进来,所以…… 所以不要哭了。 很久以前的记忆在她心底浮现又消失,很怀念也很感伤。她破涕为笑。 他任性、自我、笨拙、不会说话——但比任何人都深情。 就因为是这样的人,才值得她继续等待。 若菜拭去泪水。 『我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 她面对直眨着眼睛的晴明,带着微笑愉快地说: 『见到原来绝不可能见面的孙子,还可以拥抱他,我真的很高兴……对不起,可是,我真的很高兴。』 高兴到在那样的黑暗中,都要强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很想问很多关于你的事,但是我忍住了。因为太过紧张,把那孩子送回去后,我顿时松懈下来,整个人虚弱得无法动弹。 冰冷的火焰依然熊熊燃烧着,一点一点燃烧着他们所爱的孩子。 晴明现在才发现,那不 是幻影,而是预兆。 从晴明的表情看出端倪的若菜,呼地松了口气。 她恳求冥府的官吏让她来找晴明,就是为了通知昌浩的事。 『我得回去了。』 『回去那个幽暗、寂静的地方?』 『是的,相公……晴明。』 她恋恋不舍地呼唤丈夫的名字,闭上了眼睛。 『是我自己要等你的,虽然那里幽暗又静寂,不过,是我自己要在那里等你的,所以……』 晴明了解她要说什么,淡淡一笑说: 『任性地先走、任性地等我,你还是没变呢!』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挚爱。 他多么想摸摸她的头发也好,但是不可以那么做。他们正待在两界的夹缝中,如果侵犯彼此的领域,就是背叛了允许他们会面的冥府官吏。 逐渐消失的白色火焰中,躺着一度气绝身亡的孩子,还有原本灵魂将消失的命运被扭转的神将。 火焰消失,周遭完全恢复黑暗。 在寂静中,晴明喃喃说着: 『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去你那里……』 为了换回生命,那孩子失去了除了生命以外最重要的东西。 那是坏了规矩必须付出的代价。 但是,即使失去那么重要的东西…… 『你也想挽回他吧?』 晴明也是同样的心情。 第二章 ※  ※  ※ 是一个同乡的女人发现了躺在小庙前的小女孩。她把八岁和六岁大的两个孩子留在家里,去山里摘差不多已经发芽的野菜,结果在回家途中发现了女孩。 在村庄外偏远处、靠近海湾的地方,有座小庙。所谓『海』,也不是真正的海,虽然与海相连接,但只是流入内陆的湖。 从小,大人们就再三叮咛不可以靠近小庙。因为里面祭祀着坏东西,所以不能靠近,也不能打开门。 村里的长老说得很恐怖,但是孩子们却更感到好奇。 还不到十岁时,她跟朋友因为很想看那可怕的东西,曾经走到庙前,碰了那扇门。 就在那时候,听到了一个声音。 ——打开门…… 她们以为听错了,但是,那声音确实重复着相同的话。 ——打开门……! 她们拼命逃回家后,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那段时间的事她们都不记得了,但是,听说是面如土色、全身冰冷,还一直喊热。 那座小庙祭祀着坏东西……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封锁而不是祭祀。 从此以后,她尽可能不接近那座小庙。 在她们之后,偶尔还是会有小孩子不听长老的话,为了比胆量接近小庙,结果每个都卧病在床,查不出病因。 所以,大人们都一再交代小孩子不可以接近那里。 『呼……』 她把数量还不多的野菜放进背后的篮子里,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在这条路上,远远地就可以看到那座小庙。 小时候的恐怖经验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创伤。光看到那座小庙,她的身体就会变得僵硬,所以她尽量转头撇开视线,但是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小庙旁边有个白色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她胆战心惊地望过去,看到同乡的小孩躺在小庙前,那是住在她家附近的小女孩,跟她的小儿子同年纪。 她慌忙跑向小女孩。虽然很不想接近小庙,但是她更担心动也不动的女孩。 『你怎么了?醒醒啊……』 她抱起小女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小女孩张着眼睛,全身冷得像冰一样,失去光采的眼眸呆滞地望着天空。 但是还有气息,胸口微微跳动着。 『不是一再告诉你不可以来这里吗?』 大概是跟以前的自己一样,输给了好奇心,得赶快把她送回家去。 就在她抱起沉重的小女孩时,耳边响起嘎当的木头声。 她反射性地回过头看,又听到嘎当的声音。 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小庙,左右对开的木格子门敞开着。 发出嘎当的沉重声响。 小庙里有颗白色石头。平常被格子门遮住而看不见的这颗白色石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由下往上推动着。 嘎当。 『咿……』 她抱着小女孩,拼命往后退。 从石头底下吹出微温又干燥的风。 ——打开了……! 喜悦的叫声震响,同时,小庙也被从里面飞出来的东西摧毁了。 黑色影子遮蔽了她的视野。 惨叫声将风撕裂,消失在接近黄昏的天空里。 ※  ※  ※ 寒冷的风里,增添了些许春天的香气。 『对哦!阴历三月都过一半了,这里的春天又来得比京城早,所以对我们来说是有利多了。野菜都发芽了,猎物也不少,找食物不用太费力。但是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回到晴明身旁,因为我实在不想待在这里。』 太阴没有特别对谁说,只是自言自语,话中却有着无比的沉重。 『太阴,你在哪?』 有人在叫她,是声音不带感情、听起来还像个孩子、语气却很老成的神将。 她听见了,却假装没听见。 她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其他人一定会担心。想到这里心情就很郁闷,她不是故意要让躺在床上的那孩子替她担心。 但是,那个地方…… 『太阴,你在这里啊!』 玄武找到了她,语气中带着责备,像是在埋怨她明明听见了,为什么不回应。 太阴咂咂舌,心想应该躲在更难被找到的地方。 『干嘛啦……』 太阴不怎么想理他,但还是低头往下看,看到矮小的玄武在遥远下方的乌黑头发。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到细微部分,但是脸色似乎不太好看,投向她的视线也带着刺。 大概是她的低声嘟囔,随风灌入了玄武的耳朵。 『昌浩很担心,怕你出了什么事。』 『我堂堂一个神将,会在这么平静的山中发生什么事?』 『既然没事,就该尽快赶回去吧?有猎到什么吃的吗?』 『早猎到啦!在那里。』 她撇过头,指向下方。 独自坐在桂树树梢上的她手往下指。玄武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看到地上有一头被猎杀的山猪,四肢被靠拢绑在一根树枝上。 玄武把视线拉回树上,皱起眉头说: 『那就回去吧!让他担不必要的心,说不定又会使他的身体状况恶化。现在有勾阵跟着他,不会有事,但是我们也应该尽快赶回去。』 太阴皱眉说: 『是啊!我知道,可是……』 她欲言又止,叹口气,轻盈地飞落下来。 稳稳着地后,她把藤蔓缠绕在她随手弃置路旁的山猪脖子上。 玄武看着靠藤蔓拖行山猪的她,露出跟刚才不同含意的严厉表情说: 『我不是不了解你不想靠近「他」的心情,可是,这样怎么保护昌浩呢?』 他们现在的任务是保护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元的昌浩。 『我知道,这是晴明的命令。』 要不然,她早就离开有腾蛇在的那个地方了。 有个自称『智铺宗主』的男人,这个男人企图解除通往黄泉之路的道反大神封印。 为了遏阻他的野心,旷世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从平安京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出云国。 当时的激战严重消耗了昌浩的体力,他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最近终于可以下床半天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太阴和玄武是安倍晴明带领的神将,被派来保护昌浩,并随时将情况回报给人在京城的晴明。 晴明的另一个孙子安倍成亲正在前往这里的途中,跟昌浩会合后,所有人就要移到另一个地方。 『藤原道长的庄园在哪里?』 太阴毫不费力地拖着比一个男人还要重的山猪,开口问玄武。抱着野菜的玄武转过头说: 『在山代乡,就是那个方向……从这里往西走,靠海湾。走路大概要一到两天,昌浩可能还走不动。』 太阴点点头,遥望黄昏将至的西边天空说: 『成亲还要半个月才会到吧?到那时候,他应该差不多痊愈了吧?』 『在正常的精神状态下,当然会痊愈,但是以他现在的状态很难说。』 太阴了解玄武话中的意思,低下头说: 『是啊……』 筑阳乡是离这里最近的地方,有一部分是『余户里』1,智铺神社就是在这个余户里郊外的偏远山中。 虽然就在附近,但还有段距离,村落面向两个海湾中东边的海面,沿着筑阳川聚集。 他们现在落脚的草庵在深山中,靠近筑阳川的水源,所以不缺干净的水。到目前为止,也还没有当地人来过这里,所以是最适合休养的环境。 不过,现在或许也不是当地人入山的时候。 说要快点赶回去却又不用跑的玄武,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看着太阴说: 『前几天你去村里看过吧?是不是一团混乱?』 太阴停下脚步说: 『嗯,大概会乱一阵子吧!因为活神突然失踪,祭坛也被摧毁了。』 然后,她将视线投向东北方的天空。 几十年前出现的智铺宗主所建立的祭坛,掀起当地的居民们几近狂热的信仰。现在,那个宗主消失了,祭坛的奉侍人员也像断了线般突然倒地不起。那些人都是宗主给予死人假生命供自己驱使的傀儡,所以宗主消失就跟着失效了。傀儡们在一夜之间化为尘埃,更加深了人们的恐慌。 『心灵寄托的对象突然不见了,是什么感觉呢?』 『我们没有这样的对象,很难理解。』 玄武认真思考起来。 『没错……勉强来说可以说是晴明,可是我们并不依赖晴明。』 虽然他们将晴明奉为主人,但是感觉上比较接近对等的关系。不过那是晴明的个性与他对待十二神将的方式,给了神将们这样的感觉。他总是把十二神 将当成朋友,就因为他是这样的人,十二神将才死心塌地投入他旗下。 再度跨出脚步后,太阴悄悄叹了口气。 快到草庵了。穿越这座森林后有片小小的空地,草庵就盖在那里。虽然靠近河,但是四周森林环绕,不知道路的话很难找到这里来。 只有一个房间和一处泥土间的草庵,有树木围绕的天然屏壁。房间中央有个坑炉,可以在那里烹煮食物。 突然,玄武倒抽一口气说: 『看吧!我就跟你说嘛!』 语气中带着埋怨。太阴往前看,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孩就坐在草庵门口附近的树根上。 虽然已经阴历三月中旬,但是快黄昏时温度还是会突然下降,病才刚好的他坐在那种地方,对身体非常不好。 『昌浩,坐在那里会……』 听到玄武僵硬的声音,茫然仰望着天空的昌浩低下头来,但他的视线却直接穿过玄武和太阴,四处游移像在寻找什么。 『玄武,你在哪?』 两人大吃一惊,慌忙加强了神气。 只加强了一点——让一般人可以看到的程度。 看到突然现身的玄武和太阴,昌浩才松口气笑着说: 『回来了啊?因为有点晚,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们。』 『对不起,多花了点时间。』 玄武显得有些过意不去,昌浩慌忙摇摇手说: 『我躺得有点烦了,刚好起来散散心……勾阵也允许了。』 插图29 虽然是允许了,但八成是带着无奈的叹息,勾阵向来不太会修饰自己的措词。 『……好像还是有点虚弱。啊!不过知道你们就在旁边,也听得到声音,所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这样还比之前好多了。 昌浩这么说完后,站起来说: 『天快黑了,我们进去吧!』 看到太阴拖的山猪,昌浩张大了眼睛。 『哇!好厉害。你是怎么抓到的?』 『很简单,就是把风矛对准它的鼻头射过去。』 她神情自若地摆出射东西的架式,昌浩看着这样的她,露出微带僵硬的笑容说: 『……这么简单啊!』 『嗯,很简单,一射中它就不能动了,我又给它致命的一击,已经放了血,再来只要切切剁剁就行了。啊!毛皮也可以处理做成皮革,要不要留下来?』 太阴若无其事地说得口沫横飞,只听她这番话,会以为她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 『接下来的天气用不到毛皮了,而且我们并不是要在这里长期居住,只要备好目前需要的食物就行了。』 太阴点点头,坦然接受玄武的意见。 『说得也是,那我把皮剥下来后就扔到深山里。让自然的东西回归自然,这就是基本道理。』 昌浩看着嗯嗯点头的太阴,回给她一个掺着苦笑的笑容。玄武用惯有的成熟语气问他: 『勾阵在里面吗?』 『是啊!六合说为了安全,要去外面巡一巡……六合每天都出去呢!』 他应该是去巡逻戒备,但是昌浩总觉得不只是为了这样,只是六合的样子看不出有任何改变;就算有改变,昌浩恐怕也不敢问。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眯起眼睛说: 『六合平常都会隐形,那是无所谓……不过,还是有点不方便。』 时间一刻刻流逝,太阳也随之西沉,天空逐渐燃烧起来。照在昌浩脸上的夕阳带着红色,又到了白天与夜晚交界之际,世界被染成橙色的时间。 玄武用不带感情的眼神看着遥望天空的昌浩侧脸。 昌浩看起来精神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强装出来的。 应该是吧!他耗尽了一切精神与体力,有段时间连床都下不了,几乎无法进食。除了某人之外,大家都担心他会不会就那样衰弱而死。 那个人还瞥过所有担心昌浩的人,撂下了话。 ——如果他死在这里,就表示他只有这样的能耐。 他用冰冷的视线、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和像孩子般的高亢声音,说得铿锵有力。话中不带是非,只是淡淡述说着事实。 而且那是昌浩卧床不起时,他在病床边说的话。 几个小时后,昌浩醒来,终于吃了之前一直无法入口的稀饭。他强忍住想吐的感觉,配水硬吞下去。就这样,勉强延续了生命。 想到这里,玄武就觉得难过。 当时昌浩真的睡着了吗?应该是睡着了,要不然他不可能那么平静。 『……』 玄武眨眨眼睛,想起一件不该问的事。 『昌浩。』 『嗯……?』 玄武显得有些犹豫,询问望着天空的昌浩: 『我知道勾阵和六合在哪了……那么腾蛇呢?』 他感觉到身旁的太阴抖动了一下肩膀。 昌浩的表情没有变化,看着逐渐转红的天空,漠然地回说: 『不知道……应该在附近吧!我听勾阵他们说的。不过,好像刚才就没看到他了。』 说得好像不关他的事。 『这样啊……』 『不过,应该都待在附近吧!我一大早就瞄到了白色尾巴。』 昌浩笑了起来。 『真奇怪,我看不到你们,也看不到周遭的妖怪,为什么只看得到那个白色身影呢?……』 他记得,察觉的人是六合。 就在他脱离不知是梦还是现实那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时。 他躺在床上恍惚地看着梁柱,突然皱起眉头移动视线。 『……六合,你在附近吧?』 这时候六合就在他身旁,而且难得没有隐形,更没有压抑气息,因为没这种必要。 『我在这里啊……昌浩。』 当时,陪伴着他的是六合和勾阵。玄武为了储备食物,一大早就跟太阴去勘查环境,顺便去看看附近的村庄。勾阵也没有隐形,只是坐在离他稍远的老旧外廊上,所以他看不见勾阵是可以理解的事。但是,六合就坐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视线却直接穿透了六合。 他觉得不对,手臂用力地撑起身子,然而衰弱的手肘立刻弯了下去。六合不忍心看他焦虑的样子,伸出手来扶他,就在手突然碰触到他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你在这里吧?……嗯,因为我碰到你的手。』 『昌浩?』 看到他们两人的样子不对劲,勾阵靠了过来。昌浩像在确认似的摸着六合的手,嘶哑地喃喃说着: 『……我看不见……』 冻结的双眸看着半空中。 自己的手、穿的衣服——理所当然围绕在他周遭的东西,他都看得见。 但是,看不见鬼神。 就像小时候那样,失去了通灵的能力。 神将们非常震惊。昌浩与生俱来的通灵能力足以媲美安倍晴明,虽然还不及目前寄宿在安倍家的藤原彰子,但是连京城的阴阳寮里,都没有任何人的通灵能力胜过昌浩。 现在他却说他『看不见』。他可以感觉到气息,也听得到声音,但就是看不见。 昌浩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被视为晴明的接班人。愈是优秀的阴阳师,愈是不可缺少通灵能力,『看不见』是致命伤。 神将们个个大惊失色,昌浩本人却很平静。他只有在刚开始时受到打击,后来看到特别加强神气让一般人也看得见的勾阵和六合都脸色发青,才抓着头说真糟糕。 反正不是眼睛看不见,自己也还活得好好的。 原本应该失去生命,现在却还活着,所以或许是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 跟以前的『三不』——看不到、听不到和感觉不到比起来,这样根本不算什么。 他试着结印、念诵真言,都有感觉到风的动静,可见并没有失去灵力。虽然与体力成正比而有些减弱,但是,痊愈后自然会恢复到某种程度。 可以到时候再来思考对策。 回京城后有祖父在。祖父可能会大吃一惊,但是他自己也很震撼,又很不方便,所以希望祖父不要骂他骂得太凶。 太阴拉拉陷入沉思中的昌浩的手。 从回想的深渊爬回现实的昌浩,看到两个小孩子外貌的神将正担心地看着自己。太阴脸上的表情原本就变化多端,但是,现在连玄武都露出了那样的神色。 昌浩在内心暗叫不好,说:『肚子差不多饿了,不过说到吃也只有我一个人吃。』 基本上,十二神将与人类还是有一线之隔,不需要吃东西。 玄武边往草庵走去,边看着手上的野菜说: 『变成「人形」就可以进食,但是没必要那么做。』 他所说的『人形』,顾名 思义就是变成『人类的模样』,也就是变成跟现在差不多的样子,再配上更深色的头发、眼睛,和改变有着明显特征的耳朵形状。 听到玄武那么说,昌浩的表情有点忧愁。 『啊!好无情,一个人孤独地吃饭很凄凉呢!』 『再凄凉也要吃,不然好不起来。』 还是一派轻松地拖着山猪的太阴,伸出食指严厉指着昌浩。 『赶快好起来,等成亲到了就出发去山代乡,要不然就赶不上萤火虫的季节啦!』 昌浩点点头说没错,然后抬起头来看看草庵的屋顶。不为什么,只是不自觉地就会往那里看。 草庵的屋顶上坐着白色怪物。 身躯像只大猫或小狗,动作优雅又轻盈柔软。全身覆盖着白毛,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脖子围绕着一圈勾玉般的红色突起,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 俯视昌浩的圆圆大眼是红色,额头上有红花般的图腾。 那是神将腾蛇变身后的模样。 怪物接触到昌浩的视线,立刻撇过头去,转身消失了踪影。 【注释】 1日本古代律令制下的村落制度是以五十户为一个里,零头户另外编成『余户里』。 第三章 ※  ※  ※ 老婆把孩子放在家里外出后,一直没回来。 女儿白天出去玩,就不见了踪影。 当大家听到这样的事,去附近搜寻时,已经是晚上了。 男人们拿着火把,几个人一组分别前往山里、海边搜寻。 小女孩虚岁六岁,很可能失足落海。 就在长老和女人们忙着安抚焦躁沮丧的母亲、哄着不安而无端哭泣的小兄弟时,男人们很快找到了她们俩。 两人躺在一再交代过不可以靠近的小庙旁。所有人都尽可能不想靠近那座小庙,但是不得不靠近。 他们走近后,看到原本坐落在那里的小庙坍塌,都吓呆了。 『怎、怎么会这样……?』 倒在地上的两人毫无动静,男人们胆战心惊地抱起她们,发现两人都还有呼吸,只是昏过去而已。 男人们松了口气,有人抱着小女孩、有人背着女人,正要往回走时,突然发现最后一个人愣在小庙的瓦砾堆前一动也不动。 『喂!你怎么了?』 男人畏怯地看看四周说: 『这里供奉的东西到哪去了呢?』 他小时候曾经不听警告接近小庙,结果染上原因不明的病。 小庙全都坍塌了,只剩下瓦砾。放眼望去,残破的木格子门被抛得远远的,破坏的力量看似来自内部。而且向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现在竟然没有恐怖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小庙不见了? 有人焦躁地催促说: 『快走啦!再不把她们抬回去,恐怕会来不及救。』 『哦,来了……』 那个男人只得转身,赶上先走的伙伴们。 坍塌的小庙瓦砾堆下,埋着一颗裂成两半的白色石头。 人应该都走光了,却出现了一个身影。就在这个身影悄悄出现时,风突然静止了。 诡异的沉寂笼罩四周。 『哎呀!费了我不少力气。』 藏在黑暗中的身影低声咒骂着。 『太好了,幸亏正好有可以利用的棋子,再来就等被放出来的妖怪作乱生事了。』 黑暗中飘荡着嗤笑的气息。 『这样就可以把那个消失的家伙也逼出来……』 黑暗微微颤动,悄悄震响的嗤笑声戛然而止。 ※  ※  ※ 他不喜欢夜晚。 一睡着就会做梦。如果醒来就会忘记还好,但是大多都会记得。因为不想做梦,有时他会瞒着神将装睡到天亮,白天再昏沉沉地打盹,但是光这样会睡眠不足,影响身体,晚上还是非睡不可,然后一睡着就做梦,一次又一次。 作为火种的木炭还埋在灰烬下,所以已经熄灭的坑炉还冒着微微的热度。 昌浩躺在席子上,盖着外衣。这是他自己的外衣,听说是太阴拿来的。晚上还是很冷,所以他把外衣拉到肩上,翻身侧睡。 即使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但是这么暗,还是连东西的轮廓都看不清楚。这间草庵很小,除了通往外廊的木门外,只有一个像是窗户的开口。 神将们到了晚上就会隐形,连气息都感觉不到。有时他会想,他们会不会回异界去了。 一闭上眼睛,色彩鲜艳的光景就会在脑海里盘旋。有红色、白色,还有在黑蒙蒙的河岸遇见的那个身影。 突然,风流动了。 他反射性地望过去,看到白色怪物在稍远处。刚才并没有察觉到它的气息,可见它是悄悄拉开板门,从门缝钻了进来。 怪物察觉他的视线,板着脸说: 『干嘛?』 声音僵硬、冰冷。 ——嗯?怎么了? 耳朵深处响起同音质的另一个声音,撼动了昌浩的眼眸。 怪物受不了昌浩沉默不语却带有深意的视线,冷冷地撂下话说: 『看了就烦。』 昌浩心脏扑通猛跳,慌忙道歉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怪物转个身又出去了。 怪物的真正身份是神将腾蛇,所以屋外夜晚的寒气对它没什么影响。 昌浩想起即使再冷的冬天夜晚,它也不觉得冷,大摇大摆走路的模样。 有时会用后脚直立,抬头看着昌浩,眨眨那双红色的眼睛。 ——嗯,太冷会感冒,你最好多穿一点。 昌浩闭起眼睛,把外衣拉到头上,在衣服下抱住膝盖,把身体蜷曲起来。 嘴唇紧闭,僵硬地缩着身子,压抑着汹涌而上的情绪。 这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那个白色怪物就在身旁,虽然几乎不与他交谈,但它毕竟活着。 怪物待在这里是因为晴明的命令。他每晚都告诉自己,即使是这样也好。看到只有晚上会接近他的怪物,他就觉得安心。 只有晚上,是因为其他神将会离开他身旁。严格来说,神将们应该还是在附近,因为要保护他,所以不会完全离开,只是隐藏了身影。 但是当神将们待在昌浩身旁时,怪物绝不靠近,可能是认为有其他神将保护,自己不需要待在旁边。 最近他发现只要有怪物在,太阴就浑身不自在,怯怯地畏缩起来。怪物一离去,她就会吐口气全身放松。 『你睡不着吗?』 突然响起低沉浑厚的声音。 昌浩诧异地从外衣探出头来。 刚才怪物出去时,没有把板门完全拉上,月光从缝隙照进来,只能看到双脚交叉伸直坐在门旁的勾阵侧脸。原来,她也一直待在那里。 从门缝吹进来的风,把她齐肩的黑发吹得摇曳飘扬。直视着昌浩的闪亮清澈的眼眸,荡漾着如夜晚水面般的沉静。 昌浩缓缓撑起身子。 『嗯……因为会做梦。』 勾阵特地现身跟他说话。如果是六合,大概会保持沉默。如果是玄武或太阴,找不到话说,应该还是会保持沉默。 这个神将以前不常见,但是这半个月来彼此熟悉了,也了解性格了。 她会退离漩涡一步,观察分析大局。虽然在战斗时是操控炽烈的通天能力的斗将,但是其他时候的表现都很沉着,值得依赖。她跟向来保守、不太表达自己意见的六合不同,有意见时她都会清楚地说出来,但是善于措词,所以昌浩都能坦然接受。勾阵就是这样的人。 她是神将,所以用『人』这样的说法或许有点奇怪。 昌浩从只有草席和被子的粗糙床铺爬起来,在勾阵旁边坐下。 『受凉就不好了,把衣服披上。』 勾阵把用来代替棉被的外衣拖过来,披在昌浩肩上。 昌浩想起同样关心自己的小怪。 心好痛。 隔着落在地板上的月影线,勾阵与昌浩沉默了很久。 昌浩觉得勾阵是在等自己开口,于是支支吾吾地说: 『我觉得……太阴好像很害怕。』 勾阵的眼睛眨了眨,微微眯了起来。 『是吗?』 『玄武好像也是,只是拼命掩饰不让人发现……六合跟你好像就不会。』 『六合从以前就是那样,对任何人都不会改变态度,那就是他的个性……不过,也有非常罕见的例外。』 昌浩没有想太多就点了点头。他同意六合对祖父的态度可能多少会有些不同,因为祖父毕竟是带领十二神将的大阴阳师。 『至于我……我并不觉得可怕。』 『可怕?』 昌浩抬起头来。勾阵点点头,接着说: 『太阴会害怕,是因为她觉得腾蛇很可怕。从以前,太阴就不敢一个人接近腾蛇。』 『为什么?』 昌浩从来不觉得腾蛇可怕。没错,现在的腾蛇讲话生硬冷漠,眼神不带感情,总是与大家保持距离。但是,也不过就是这样。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勾阵偏起头,双臂环抱胸前,淡淡笑着说: 『晴明和你都是怪人,一般人都会害怕他身上所带的神气,那股神气酷烈、尖锐、冰冷。没有人会主动接近他,也不会找他说话,说得白一点,就是有种被他排斥、拒绝的感觉。』 『……』 昌浩盯着勾阵,连眼睛都忘了眨。 他不认识那样的腾蛇。 勾阵继续动着形状漂亮的嘴巴。『那就是我们熟悉的腾蛇……看着这样的他,我就觉得很无趣,因为我不喜欢没有感情的男人。』 听起来平静的台词里夹杂着许多不满,只可惜昌浩没有听出来。 连同伴十二神将都避讳的最凶猛的火将,拥有炼狱之火,那是会烧毁一切的地狱业火。 向这样的腾蛇伸出双手的人类,只有给了他完全不同的名字的——年轻时的安倍晴明。腾蛇说,那个名字是他『唯一的至宝』。 『腾蛇……是不 是想回到晴明身旁?』 嘶哑的声音,将昌浩的心情表露无遗。 勾阵瞄了昌浩一眼,看到他低着头,双手紧握在膝上。形成一条线的月光是仅有的光源,室内漆黑一片,但是他紧握的双拳显得特别白,应该不只是因为月光照不到的关系吧! 低沉的声音在静寂中淡淡回应说:『……大概是吧!』 昌浩的心脏扑通跳了起来。 他是明知故问。 再次钻回被窝中,他闭起眼睛还是无法入睡。 腾蛇待在这里是为了执行任务。 他会待在远离京城的出云地方、与其他神将共同行动、陪伴没有通灵能力的小孩,全都是因为安倍晴明下的命令。在腾蛇心目中,晴明的地位就是这么重要。 如果勾阵说的是真的,那么至今以来自己所看到的『红莲』,到底是什么? 真的有红莲这个人吗?他所认识的『红莲』,已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吗? 眼前只有他不认识的腾蛇和目光冰冷的白色怪物。 他把脸埋在外衣里,改变姿势,像幼童般蜷起身体,用力闭上眼睛。 『……』 既然这样,大可不要再变成那种模样。 大可恢复腾蛇的真面目,跟六合他们一样隐形。 这样,他就不会紧抓着自己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不放了。 那是明知绝不可能,却仍无法放弃的希望。 ——怎么了?昌浩。 那个声音这么说。它偏头看着坐着的自己,夕阳色眼眸眨了眨,淡淡地笑着。咻咻甩动的白色尾巴啪唏啪唏拍着背,眼神是那么的柔和。 ——有心事吗?来,说给我听听…… 昌浩紧抓着外衣的手指更用力了。 『……忘了吧……』 这种事已经不可能了。因为那家伙、那个近在身旁的腾蛇,已经不再是他所知道的腾蛇了。 那是不认识昌浩的腾蛇,是记忆中已经没有昌浩的腾蛇。 这不正是昌浩自己所希望的吗? 为了让他回来时不再悲伤、不再痛苦,昌浩希望他忘了所有的原因。 就是如此期盼,所以当时昌浩念诵了忘却的咒文—— 尽管紧闭的眼睛发热,他也装作没感觉,继续低声念着: 『不管做多少次恶梦,都将不复记忆……』 如流水般毫无滞碍。 就像从手中流泻的水,又像从掬起的指间流逝的沙子。 你可以忘了,因为我会记得,所以忘了吧! 其实那应该是自己自私的期盼,等于挖去了红莲心中的一部分,所以现在这么痛苦,一定是硬这么做的自己受到了惩罚。 他企图用生命换回那个温柔的神将,但是自己却回来了。光是看不见鬼神,恐怕还不足以赎罪。 自己将这样一辈子痛苦下去。 然而,不管经历过多少的夜晚、多少的梦,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因为就算再痛苦,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失去』。 整晚不曾阖眼,迎接的早晨天空密布着厚厚的云层,反映出昌浩的心情。 太阴打开门,皱起了眉头。 『没有阳光,温度就不会上升,湿气又重,好讨厌。』 回过头看到昌浩的脸,太阴的表情更难看了。 『喂,你有没有好好睡啊?脸色那么苍白,好像精神、霸气都不知道被你掉在哪了。如果吃山猪还不够补,要不要我去抓鹿或熊来?』 『熊肉太夸张了啦!就抓兔子吧!雉鸡或鹌鹑也行。』 太阴的脸突然沉了下来,玄武讶异地看着她,她支支吾吾地说: 『兔子、雉鸡、鹌鹑这些东西,目标都太小啦!不容易射中。』 还会把附近的树木通通扫平。 但是聪明的玄武没有戳破这一点,只跟她说那就抓鹿吧! 整体来说,太阴的法术比较暴力,不适合做太精细的事。在这方面,体型壮硕高大的白虎,反而擅长所有太阴棘手的事,两人刚好互补。 想起白虎跟太阴站在一起像父女的模样,玄武不由得一直点头。 自以为事不关己的玄武,其实跟白虎站在一起也很像父子,但是,他似乎没有这样的自觉。 昌浩神情僵硬地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山猪已经够夸张了,如果真的抓鹿或熊来怎么办? 太阴没注意到昌浩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交叉双臂说: 『晴明疗伤那一次正好是冬天,又不能立刻迁移。别说是猎物,连野草都被大雪掩埋了,我们只好在雪地上追兔子,或随便打落几只鸟。』 『是啊、是啊……』 昌浩随口应和她。 『如果是秋天,就有采不完的果实,轻松多了。啊!对了,去河里抓鱼吧!筑阳川应该有不少鱼。』 她自觉是好点子,给自己拍拍手,征求玄武的同意。 『喂!玄武,这主意不错吧?干脆去海边抓鱼,反正飞一下就到了。』 『嗯,好主意,偶尔换个菜色也好。』 玄武郑重地点点头,太阴立刻抓住他的手,回头对昌浩说: 『我们去一下,昌浩,你乖乖等着,不要像昨天那样出来外面哦!你的脸色太差了。』 昌浩被太阴严厉地指着鼻子念,只有苦笑着说: 『嗯,我知道了。』 太阴满意地拖着玄武从外廊跳下去,跑没几步就刮起风来把两人包住,瞬间变成了龙卷风。 强风灌入草庵,昌浩不由得闭起眼睛,从指间窥视状况,两人都不见了。 呼——昌浩叹了口气。 有他们在很热闹、很吵,可是不在了,又安静得有点寂寞。 太阴和玄武是用心良苦,想借这种方式来激励昌浩。若不是在这种状况下,他们不太可能说出猎鹿、猎熊那种话——应该不会吧! 他把门完全打开,坐在外廊上。外廊比地高一些,他把脚伸到地面上。 因为云层很厚,所以天色有点暗,低垂的云层仿佛就快落下泪来了。 他茫然望着天空,听到背后有衣服摩擦声,偏过头去,看到六合现身后的细长布条。 突然,他发现长布条下的胸口处好像有个红红的东西,那是什么呢? 『……六合。』 六合转过身来面向他,动动黄褐色的眼睛作为回应。勾阵站在另一侧的墙边,默默看着眼前的状况。 『你胸前……那个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别人寄放的。』 还是那种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表情也没有改变,只有瞬间的突兀感。 别人寄放的?昌浩在口中重复这句话,又坐回原来的姿态。 『这样啊……』 然后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问过那件事的经过——就是他与祖父兵分二路去对付黄泉尸鬼之后的事。 祖父和神将们最后如何处置智铺宗主呢? 风音被妖怪追杀受了重伤,但是他们非赶去宗主那里不可,所以只留下六合保护她。 改天要把结果问清楚,不能永远这样不清不楚,还有…… 『——』 昌浩突然张大眼睛,重重的冲击贯穿胸口。 必须向爷爷道歉。 他拜托了爷爷很残酷的事,完全没想到自己那么说,爷爷会是什么心情。不,他知道爷爷会是什么心情,只是为了达成愿望,假装不知道。 一个白色影子掠过视野,他偷瞥一眼,发现怪物正注视着自己。投向他的红色眼睛很快就撇开了。 昌浩觉得那是无言的苛责,胃整个绞痛起来。 『昌浩?』 勾阵察觉昌浩的肩膀抖动了一下,担心地问他。他强装镇静说: 『没事……』 一股气息靠近。勾阵走到昌浩身旁停下来,看到转身离去的怪物,悄悄叹口气说: 『简直就像月亮,看得到却无法接近。』 那语气显示她也受够了怪物,昌浩抬头看着比自己高的勾阵。 『看到他那样的态度,还是会生气……』勾阵皱眉,在昌浩旁边蹲下来,盯着他的脸、摸摸他的额头,表情凝重地说:『好像没发烧,可是脸色很差,还是去躺着吧?』 『不……没关系,我真的没事。』 勾阵深邃的眼眸看着硬撑的昌浩,仿佛就要把他看穿了,他慌忙转变话题。 『那个道反的封印……还有圣域,后来怎么样了?』 勾阵怀疑地眯起了眼睛,但还是决定配合昌浩,一屁股坐下来,跟他一样看着外面。六合坐镇在他们两人背后,但是完全抹去了气息,所以很容易被遗忘。 勾阵把视线从昌浩身上转向草庵四周的山茶树,现在正是野山茶花的季节,小小的花瓣在深绿色的叶丛中盛开绽放。 『某种程度算是复原了……但是,也有某些牺牲。』 『牺牲……』 昌浩低声重复这两个字。 『我是跟你同行,所以详细情形也是听晴明说的。如果你现在就想知道,等玄武回来时,可以透过水镜传送画面和声音。』 昌浩扬起了眉毛,他可没想过要跟爷爷直接对话。 『我们还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所以那么做也无所谓吧?你觉得怎么样?』 昌浩嗯哼清清喉咙,视线彷徨地四处游移,心跳随着情感全速疾驰起来。 就在他不由得握起拳头时,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第四章 ※  ※  ※ 小女孩张开了眼睛,视线却没有焦点。 『你怎么了?快回答我啊!』 母亲看到女儿完全没有反应,不安地摇晃着她小小的肩膀。 但是,女孩只有头像人偶般晃动着,失焦的视线在半空中飘浮。 看到妻子半疯狂地喊着不该让她一个人出去,男人握紧了颤抖的拳头。 他一再告诉过女儿,不可以接近那座小庙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祖父的祖父还是小孩子时,有个妖怪从西方乘风而来,在这一带兴风作浪,闹得死伤惨重,再继续下去整个村庄就会灭亡。 没有任何力量的人们,只能等着成为妖怪的食物。 就在某天晚上,妖怪突然消失了。 据说它是被供奉在村庄外偏远处的那座小庙。 从此以后就传说不能靠近那座小庙,因为里面供奉着可怕的东西,而且事实证明,凡是靠近的人也都难逃灾祸。 在小庙前被发现的另一个女人,经过一天一夜才醒来。 她躺在草席和旧衣铺成的床上,茫然地环视屋内。 旁边的小兄弟露出安心与喜悦的表情,看着母亲的眼睛。 『妈妈,太好了……』 女人讶异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弟弟。 『……妈妈……?』 哥哥听到妈妈这样喃喃覆诵着,眨了眨眼睛。 妈妈好像不太对劲。 『妈妈?』女人坐了起来,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孩子的父亲——也就是女人的丈夫——刚好从长老那里回来,看到坐起来的妻子,松口气露出安心的神情。 『啊!太好了,我正担心你要是醒不来怎么办呢……』 他蹲在草席旁,粗糙的手伸向前去,却被女人挥开了。 『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哪里?』 女人的语气尖锐,眼神充满警戒,边瞪着男人和孩子们,边向后退试图逃走。 『你在说什么?这里是你的家啊!』 男人这么说。女人用力摇着头说: 『你骗人、你骗人,这里不是我家,你想干什么?你把我带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女人发出凄厉的叫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要回去我爸妈那里!他们一定很担心我,我妈妈心脏不好,不能工作,我不在家的话……』 孩子们赶紧抓住脚步蹒跚、赤着脚就要跨出家门的妈妈。 『妈妈,你要去哪?不要走啊!』 女人用力甩开孩子们,被推倒跌坐在地上的哥哥茫然看着母亲,而跌得跪在地上的弟弟忍不住哭了出来。看到弟弟哭,哥哥也掉下了伤心的眼泪来。 男人发现妻子的情况不对,边慢慢靠近她,边极力安抚。 『你在说什么?你爸爸和妈妈不是都在很久以前染上流行病死了吗?』 女人缓缓摇着头,张大到极限的眼睛流露着恐惧的神色。 『你骗人,我爸爸那么健壮,怎么可能生病?……我知道了,我、我是被你拐来的,对吧?』 『胡说八道!』 男人怒吼,抓住女人的手。女人发出惨叫声,吓得表情扭曲,咿咿哑哑说不出话来,拼命想甩掉男人的手。 她瞪着缠着她哭泣的孩子们,大声尖叫起来: 『我没有你们这些孩子!放我回去……!』 ※  ※  ※ 那是所谓的『直觉』。 将近一年前,什么也看不见、感觉不到,将这样的情况视为理所当然的时候,还是有『不祥的预感』或『风捎来的讯息』之类的本能存在。力量复原后,那样的本能更强了,可能是看不见鬼神,把那样的本能磨得比以前更犀利了。 昌浩突然抬起头,赤脚跳下地面,跑了一段距离后停下来,脸色苍白地环视周遭。 几秒钟后,勾阵和六合也迸出了斗气,分别滑入昌浩左右,观察周遭的动静。 在草庵上的怪物从高处看着他们的举动。 『嗯……』 那表情完全无意参与,红色双眸眨了眨,猛然扫过四周。 从茂密的树林缝隙吹来的风中夹杂着妖气。 令人不舒服的气息捆住全身,怪物露出凶恶的眼神,脸色大变,狠狠地咂了咂舌。 『……水气。』 风中含着浓重的冰冷水气,还有邪恶、暴戾、紧紧缠绕的冻结妖气,带着挑衅的意味。 它瞥了勾阵他们一眼。六合与勾阵都有强大的神气,尤其是勾阵的力量仅次于自己,即使自己不插手,凭他们两人就可以摆平了,但是不知为何,它就是觉得恼怒。 异形的气息逐渐接近,树木害怕得沙沙作响。 『那边是……西边?』 『嗯,稍微偏北。』 昌浩的确认得到肯定的答案。六合的长布条诡异地翻腾起来,茶褐色的头发猛烈摇曳。勾阵的齐肩黑发临风飘扬,眼中闪过严厉的光芒。 『好快……』 仿佛腾空疾驰。 六合左手上的银环闪闪发亮,一眨眼就成了银枪,昌浩被他挡在身后。 『来了——』 从树木缝隙间窜出来的黑影,打断了六合的喃喃低语。 太阴和玄武在靠近筑阳川源头的地方,盯着水流。 『有了……!』 太阴手一指,玄武立刻冒出神气。 几只躲在岩石阴暗处的嘉鱼被封入凝结的水块中,跃出水面,水溅开后,嘉鱼散落河岸,啪叽啪叽拍动身体做最后的挣扎。 『哦!大丰收、大丰收,不愧是玄武。』 太阴用力鼓掌称赞他。玄武不理她,边抓鱼边叹口气说: 『晴明很爱吃嘉鱼。』 回京城后也抓几只给晴明吧!晴明也会自己晃到河边垂钓,但是这时的晴明通常是去思考事情,所以很难有什么收获。 去保护晴明的六合或闲来无事纯粹去陪晴明的玄武,看到他哀怨地瞪着在河里优游的鱼儿,就替他觉得难过。 他应该是原本就不擅长钓鱼。 『昌浩也喜欢嘉鱼呢!因为他是晴明的孙子。』 『那不是原因吧?』 太阴气焰嚣张地回他说: 『他们生活在一起,嗜好当然相近啦!』 说得那么铿锵有力,到底有什么根据呢?玄武在心中独白。 出生以来便和晴明住在一起的长子吉平,就跟晴明不一样,不是很喜欢嘉鱼。以太阴的理论来说,这是不太可能的事。 玄武知道这么说会惹得太阴火冒三丈,所以把这些话藏在心底。 他用浸过水的藤蔓把抓到的嘉鱼绑起来,望着河面想这样应该够了。 异样的气息从下游滑过水面,在他们脚下盘绕。 太阴腾空浮起,玄武站在河边的沙地上。离玄武两公尺远的河边浪潮平静无波,太阴脚下的水流却奔腾湍急。 他们是在离源头不远的下方浅滩处捕鱼,严格来说或许不能说是捕鱼,但是为了方便起见就这么说吧! 太阴慌忙甩掉缠绕在脚上的东西,降落在玄武身旁。附近都是凹凸不平的岩地和粗糙的沙粒,地势不是很好。 『……玄武。』 『嗯。』 他们把抓来的成串嘉鱼高高往下游抛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跃出水面,咬住了那串鱼。 像人面的脸被长长的裂缝分割成两半,血盆大口一口吞下了嘉鱼。密密麻麻一整排尖牙的嘴巴嘎叽阖起来,被咬成好几段的藤蔓滑落水面。 怪兽般的躯体长满黑色硬毛,四只脚溅起水花,没有眼珠子的圆圆大眼瞪着两个神将。 有如刨削金属般的高亢叫声从妖兽的喉咙迸出来,太阴全身起鸡皮疙瘩,受不了似的抖动了一下。 『可恶……』 她气势汹汹地挥出右手,抛出的风矛呼啸着冲向妖兽,但是却被轻易闪过,风矛将所有沿着浅滩生长的桂树全扫平了。 『太阴!』 她不理睬玄武责备的叫声,又召来了龙卷风。 『竟敢吞了昌浩的食物——!』 怒不可遏地施放出去的龙卷风,这回精准命中。 妖兽发出无法形容的惨叫声,被狠狠地撞飞出去,再高高溅起水花沉入水中。 『休想逃!』 太阴正要往前追,玄武却突然抓住她的衣领。 『慢着!』 『哇啊!』 玄武抓着向后仰的太阴,神情严肃地看着草庵的方向。 『有气息……』 『咦?』 玄武放开太阴,转过身去。 不一会儿,太阴也感觉到风中夹杂的妖气,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 『跟刚才一样的气息!』 刚才被她击飞出去的妖兽气息就是所谓的『妖气』,同样的妖气也从草庵那边 飘了过来。 玄武和太阴一离开,水面就冒起白色泡沫,接着冒出了一张黑色的脸。满脸狰狞的妖兽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啪喳一声又没入了水中。 之后,妖兽就没再浮上来了。 怪物烦躁地磨着牙。 突如其来的黑色妖怪龇牙咧嘴地攻上来了。 六合以银枪抵挡,勾阵往妖怪的肚子狠狠踹过去。妖怪发出刺耳的咆哮声,被踹飞出去,撞上了山茶树,但是立刻重整态势又冲了过来。 深色长布条翻腾,像杀鸡宰鱼般将妖怪甩出去,勾阵立刻趁隙抓住僵直不动的孩子的手,一把拉过来。妖怪的锐利爪子划过孩子的残留影像,扑了个空。 『啐……』 怪物咂咂舌,瞪着脸色发白的孩子。 这孩子完全无法应对,难道他继承了安倍晴明的血脉,却没有任何力量? 『昌浩,你没事吧?』 昌浩在勾阵与六合的保护下,紧绷着脸点点头说: 『嗯,还好……』 气息的流窜快得令人头昏眼花,没有片刻止息。 他听到四只脚踏地而起,穿越树林,踩过杂草往前冲的声音。 他感觉到妖气,肌肤起了鸡皮疙瘩,颈子一带有冰冷僵硬的东西凝结成块,清楚知道妖怪已经近在咫尺。 他咬紧了嘴唇。 深切感受到看不见鬼神是怎么一回事。他集中全副精神去感觉,可以掌握到妖怪的行踪,却来不及反应。面对什么也没有的空间,视觉瞬间迟疑,听觉与触觉唤醒了麻痹的神经,但是此时妖气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就是这样一再重复。 在更久之前当通灵力量被祖父封住时,不是这样。当时的他完全看不见、听不见,也没有任何感觉,所以没有这么强烈的突兀感。 『昌浩!』 六合挥舞的银枪枪尖从视野角落闪过,他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觉得背部产生灼烧般的疼痛。 是很多只,不只一只!? 他听到好几个重叠的声音。六合与勾阵都陷入苦战,可见对方的动作比想象中快很多。 勾阵的双眼炯炯发亮。 『六合,你保护昌浩。』 她的声音清亮冰冷,双手放在腰间的笔架叉上,走到两人前面。 『别再跟它耗了,让我一刀宰了它。』 『能宰了它当然好,但是可别让冲击力摧毁了草庵。』 冷静的劝告没有得到回应。 刺耳的咆哮声响彻山中,六合微微瞪大了眼睛。 『不是很多只……?』 『咦?』 昌浩不由得追问,六合答说: 『那妖怪只有一只,但因为速度太快,连我们的眼睛都无法掌握,太惊人了。』 六合嘴上这么说,却显得一点都不惊讶,倒是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他听到的许多脚步声也是那样? 昌浩把手贴放在额头上,心想不妙,看不见鬼神已经够糟了,以后再遇上这种对手可怎么办? 他想起已经遗忘的事,当初就是因为没有通灵能力,才觉得自己不能成为阴阳师。 现在即使感觉得到,看不见还是有很大的限制。昌浩理想中的阴阳师,不能缺乏五感中的任何一感。 拳头紧握的他,耳边突然响起低沉冰冷的声音。 『实在看不下去了。』 白色怪物翩然降落在他眼前,瞬间转换成真面目。 腾蛇偏过头,瞥了一眼瞠目结舌的昌浩,金色的双眸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你这样也配当那个晴明的孙子?』 『……!』 昌浩无法呼吸,心脏在胸口深处猛烈跳动,有种被又重又冷的刀刃刺穿的错觉。 六合回头看昌浩,向来没什么变化的表情逐渐显现狼狈的神色。 『腾蛇?』 腾蛇单手制止讶异的勾阵,瞪着妖怪咬牙切齿地说: 『快滚,碍眼的家伙!』 他高举的手掌上冒出鲜红的火苗,瞬间燃烧起来。手轻轻一挥,扩散延烧的火焰漩涡便挡住了妖怪的去路,像牢笼般封住了它。企图逃脱的妖怪全身被火蛇紧紧缠住,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肉的灼烧臭味。 火势增强,直烧冲天,瞬间跟妖怪一起消失了。 被火焰搧动的风拍打在昌浩脸上,那股热气很快就冷却下来,体温也同时下降。 昌浩呆呆站着,望着腾蛇的背影,一步也动不了。 好久没看到这个比自己高大、体态精实的健壮身躯了,随风飘扬的深色头发披散着,长度不到肩膀。 发间微微露出刻着细致图案的银冠。 『昌浩!』 太阴和玄武在强风中降落,两人看到腾蛇,瞬间定住不动。 太阴的脸逐渐紧绷起来,血色尽失,旁人都看得出她正全力压抑着直想往后退的冲动。 腾蛇注意到太阴全身僵硬,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这个动作更加深了太阴的恐惧,腾蛇本人却没有自觉。 玄武带着些微紧张的神色,观察周遭状况。 『你们刚才是跟「人面黑兽」对峙吗?』 『没错。』 回答的是勾阵,腾蛇完全不理会玄武的询问。 气氛愈来愈惶恐不安,光腾蛇一个人,就可以使空气变得这么肃杀。 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的昌浩,无意识地动起了嘴巴。 『……红莲……』 刹那间—— 腾蛇的双眼炯炯发亮,围绕着他的风带着刀刃的锐利,斗气如蒸腾热气袅袅上升。 腾蛇缓缓地转过头来,凶恶的眼神射穿了昌浩。 『你为什么知道那个名字?』 是低沉中带着愤怒的询问——不,那样的沉重度,应该说是逼问。 昌浩答不出来。斗气是如此激昂,仿佛碰触到就会被劈成碎片。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腾蛇又冷冷地放话说︰ 『你算啥玩意?不准叫那个名字!』 昌浩的心应声冻结。 他拼命压抑膝盖的嘎答嘎答颤抖,紧紧握起发冷的双手。 眼睛忘了眨,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腾蛇,没有血色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只觉得腾蛇的金色双眸光亮耀眼。 过了一会后,腾蛇像失去了兴致般不屑地撇开视线,瞬间变回白色小异形的模样,轻轻翻个身就不见了。 插图71 过了好一会,冻结的风才开始流动。 『……昌浩!』 这么急切、高亢的声音,是谁的声音? 『你还好吧?脸色很苍白呢!』 听起来这么成熟、带着担心的声音,又是谁的声音? 为什么眼睛深处会发热? 昌浩觉得膝盖无力,有双大手支撑着他瘫软的手臂,他却连攀住那双手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滑坐在地上。 自己看不到、见不到,但是,究竟想看到什么?想见到什么? 心中深处响起某种重要的东西碎裂的声音,那是什么声音? 某人蹲在他前面,有双黑亮的眼睛,那是谁? 他听不见风的声音、叶子的婆娑、草的呢喃,那些声音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回音般的声音。 ——名字是有涵义的东西,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眼前的世界摇晃起来。不,摇晃的是其他东西。 ——啊、啊,你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告诉我名字的人是…… 把重要的名字、把那唯一至宝的名字…… 告诉我的人是…… ——我赐给你叫我名字的权利…… 这么告诉我的人是—— 第五章 ※  ※  ※ 她不记得生过孩子、不记得跟谁结成了夫妻,也不记得见过他们。 女人的时间回到了少女时代。 我不认识这些孩子,我也没有结婚。 她看着思念她的孩子们的眼神,就像在看来历不明的人,把心爱的丈夫当成罪犯般厌恶。 『是那座小庙在作祟……』 妻子究竟在那座坍塌的小庙旁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跟妻子在一起的小女孩也失去意识,成了活生生的人偶。 但是,还有希望。听说面临东边海湾的筑阳乡附近,有座祭祀某神明的神社,里面有位具有神奇力量的人,会帮人治病、让死人复活。去求那个人,一定可以救回妻子。 他把孩子托给附近的邻居,独自前往筑阳乡。 以前,他从不相信奇迹。在出云出生的他,从小便亲近并信仰住在神话中的众神,根本不相信什么新兴的智铺神社。但是,现在他不再仰赖看不到身影、也不灵验的神,宁可去求会制造奇迹的智铺神社。 然而到达筑阳乡时,当地人告诉了他不幸的消息。这一个月来,没有人见过宗主大人,进入阴历二月后,他就突然消失了踪影。 怎么会有这种事?宗主在哪里?只有宗主可以救妻子啊! 他四处奔波探寻,希望能找到任何可以提供线索的人,但是徒劳无功。 他灰心沮丧,带着遗憾的心情回到孩子们身旁。临走前还拜托那里的人,如果宗主再度现身,一定要通知他。 那是阴历二月中的事了。 回到家后,他一再告诉孩子们: 『有位叫智铺宗主的人,一定会治好妈妈的病。妈妈生病了,想不起你们来了,所以你们要耐心等待。』 孩子们坚强地笑着点点头。 结果阴历三月初,他接到了如同恶梦的坏消息。 智铺神社坍塌,宗主失踪。宗主和年轻的女巫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被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看着孩子们哭累睡着的脸庞;抚摸着孩子们泪痕斑斑的脸颊,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任何人都行,只要能救自己的妻子,他什么事都愿意做。 记忆回到少女时代的妻子,一个人住在村外的偏远小屋里。 妻子说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她很害怕,小时候的朋友也都老了,她无法相信他们。他烦自己家里的事都来不及了,完全无心管其他事。 所以,他不知道在他居住的村庄里,出现很多跟他妻子一样精神异常的人,也不知道有很多人失踪了,下落不明。 ※  ※  ※ 在草庵屋顶上眺望着东方的怪物,察觉背后的气息,回过头去。 『干什么?』 勾阵盘据在怪物后方,但并不是要攻击它,只是交叉双臂皱起了眉头。 『腾蛇,他是晴明的孙子。』 『听说是。』 『不要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 『我觉得没必要避讳。』 怪物一口拒绝后,转过头去看着勾阵说︰ 『勾,我并不是自愿待在这里,是晴明的命令我才留下来的。那孩子是晴明的孙子没错,但是,没理由要我特别为他费神。』 所谓『无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勾阵吐了口气,叹息说︰ 『如你所说,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内心柔弱、很容易受伤的孩子。我知道你不喜欢小孩,可是跟他说话也没必要像利刃那么犀利吧?』 怪物看着勾阵,甩了甩白色的长尾巴。 红色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勾阵,勾阵也坦然地与它对看。 勾阵拥有仅次于腾蛇的通天力量,跟腾蛇一样是凶将,没有道理像太阴或玄武那样怕他。对她来说,有什么万一时可以依靠的腾蛇反而是很重要的存在。但是这是两回事,她不能原谅腾蛇践踏人心的举动。 然而,腾蛇绝不会对谁敞开胸怀,也不喜欢任何人。 在他们度过的漫长岁月中,安倍晴明是第一个让他破例的人。 与腾蛇互瞪的勾阵想起十二神将中的青龙。 青龙非常讨厌腾蛇,但是就某方面来说,他们两人的性格其实极为相似。他们彼此讨厌对方,应该有同类相斥的成分在。不管他们说起话来有多冷漠、有多难听,青龙和腾蛇对奉为主子的晴明都是绝对服从。 『勾……』怪物突然眯起眼睛说︰『你很挺那孩子呢!真难得。』 勾阵眨眨眼睛,单眼微眯瞄着他。 『——你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开开玩笑,当我没说。』 她对纳闷的怪物挥挥手,强忍着不发出叹息声。现在责怪腾蛇,也改变不了事实。 腾蛇真的是没有自觉,这是莫可奈何的事,现在说那种话也于事无补。 她更深切感受到昌浩做这个选择的痛苦。 再说下去也只是原地打转而已,勾阵耸耸肩,结束了对话。 怪物似乎也没放在心上,跟刚才一样继续遥望着东方。 东方——那个视线前方应该是平安京,晴明就在那里。 插图79 勾阵知道,腾蛇是为了不接近太阴他们而刻意保持距离。他感觉到太阴的畏怯,所以主动闪避。他并不想让对方产生恐惧感,这一点勾阵很清楚,只是周遭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害怕腾蛇而已。 勾阵转身准备离去,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她偏过头,对着怪物的背影说︰ 『腾蛇……』 白色的背部抖动了一下。 『如果你不喜欢现在这个模样,何不恢复原貌隐形呢?』 她并不是在责怪他,只是,在她感觉不是很久、但对人类来说是很久以前的那个时候,腾蛇也跟其他神将一样是维持原貌隐形,只有在必要时现身。 怪物沉默了好一会,才冒出一句话来︰ 『……说得也是。』 受到冲击而膝盖无力站不起来的昌浩,被六合抱进了草庵里,太阴和玄武严格命令他躺在床上。 他脸色苍白、全身冰冷,眼睛也失去了光采。在这种状态下,无论被说什么都只能遵从。 他茫然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当他回过神来时,四周已经漆黑一片,他的心却还冻得僵硬。 大脑和心底深处都冰冷如霜,感觉出奇地敏锐,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心跳的声音吵得他闭上眼睛也无法入眠。 他不再勉强自己入睡,翻个身,弯起腿侧躺,把外衣盖到脸上。 他知道自己不该叫那个名字。 因为那是爷爷取的名字,是腾蛇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他心里明白,现在已经不能再叫了。 但他还是无意识地叫了出来。因为每次当他被逼到绝境时,腾蛇总会伸出援手。 指尖愈来愈冷,全身血液往下流。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知道血液正在往下流,但是,流到哪去了?自己并没有受伤出血啊!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压低声音笑了起来,真的很好笑。 突然,脑中闪过甜美的笑容。 『……』 他摸索不可能在胸口的东西,紧紧握住,想起最后拥抱的温存,他咬住了嘴唇。 『……好想……』 好想见她。 好想见彰子。 真的好想。 天快黑了,室内有些昏暗。 主人昌浩不在的房间点着灯,彰子透过灯光偏头看着狩衣。 『嗯,这样应该可以了。』 她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过后,稍微用力直、横、斜向拉扯衣服。 很好,没问题了。线没有绽开来,裂缝也看不清楚了。 『呼!』 就在她觉得大功告成喘口气时,背后有人叫她。 『哟!彰子。』 彰子整个人跳了起来。 『呀!』 吓得心脏差点停止,慌忙转过头去,看到安倍晴明推开木拉门探头进来。 彰子松了一口气。 『晴明大人,您不要吓我嘛!』 她眼珠上翻,带点责备地抗议。老人眨眨眼睛笑了起来。 『哎呀哎呀!失礼了。』 老人愉悦地走进房间,站在彰子身旁,打过招呼后拿起她手上的衣服。 『哟……缝得很好呢!』 『哪里,我还差得远呢!』 彰子缩起肩膀望着天花板,皱眉说: 『我母亲可以在一天之内,又快又精确地帮我父亲缝三件衣服。露树阿姨也缝得又仔细又漂亮。我也想缝得更好,可是还是差很多。』 彰子叹口气,嘟起嘴来。晴明在她旁边坐下来,感到很有趣地笑着说: 『啊!女人都会这么说呢! 我的妻子也是,不过她的手不怎么巧,所以缝一件衣服都很辛苦。』 彰子第一次听晴明说这种事,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是吗?晴明大人的夫人就是若菜奶奶吧……』 『嗯。』 老人显得很怀念,眼角泛起了笑意。 『她做什么事都很拼命,靠努力来弥补她的笨拙,我常劝她不要太过劳累。』 一再告诉她,不要这么求好心切,她都摇头说不行。 她说那是她重要的丈夫要穿的衣服,她必须要做到任谁都觉得完美。 她被针刺了好几下,辛苦缝制完成的衣服,都还躺在晴明房间的柜子深处。 晴明把衣服还给彰子,环视房内一圈。 昌浩已经离开十多天了,房内却一尘不染,因为有彰子每天打扫,准备好舒适的环境,随时等他回来。 昌浩最快也要到阴历五月才会回来,那时候刚好进入梅雨季节,他必须在雨中徒步回来。 当然也可以乘着太阴的『风流』赶回来,但是太早回来很难向阴阳寮解释,也可能引起左大臣的怀疑。因为对外的说法是左大臣间接下令,由阴阳寮直接派昌浩去出云。 其实,还有另一个宫内人都不知道的重要理由。 晴明从附近书堆中抽出一本来,看看封面,是自己以前抄写的《山海经》。似乎从去年夏天拿来这里后,就成了昌浩的私有物。 他耸耸肩苦笑起来,在他旁边仔细折着狩衣的彰子忧愁地说: 『晴明大人……』 『什么事?』 彰子停下折衣服的手,低声喃喃说道: 『昌浩有安全到达出云吧?』 『怎么这么问?』 她抬起头来,端庄秀丽的脸庞充满了不安。 『昨晚我做了梦,当然只是梦,就只是梦,但是……』 昌浩的脸色阴郁,流露出悲伤的眼神,好像很想不开,拼命压抑着什么。 彰子被什么阻挡着,既不能接近他,也无法出声叫他。 她隔着衣服按住从脖子悬挂下来的香包,那是昌浩出发前交给她保管的东西。她多么希望至少可以把这个东西交还给他。 香包有驱邪的力量,起码可以保佑他在睡眠中不受恶梦干扰。 她还在想一件事,那就是小怪什么时候回来? 会不会跟昌浩一起回来呢?它现在在哪里呢?没有人告诉她,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希望见到它神采奕奕的样子,她也好想见到昌浩。 从去年阴历十一月以来,他们天天见面,所以现在觉得很寂寞。 在安倍家,有现在正在她身旁的晴明,还有吉昌、露树陪着她,偶尔也会见到十二神将。但是少了昌浩、少了小怪,还是觉得很寂寞。 为了鼓舞意气消沉的彰子,晴明从附近的书堆中抽出一本咒语书。 『彰子,我教你一句咒语吧!』 『咒语吗?』 『嗯。』 晴明点点头笑着说: 『消除不安的咒语。』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了。 张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旷的地方。 他伸直手脚躺成一个大字,茫然望着天空,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这应该是梦。 跟草庵的天花板完全不一样,湛蓝的天空漫无止境地延伸着。如果再出现星星、月亮就更完美了,但是,似乎不可能配合到这种程度。 他使个劲撑起上半身,双手垂放在摊开的双脚中间,重重地叹了口气。 心好痛,沉甸甸的东西压在那里,压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腾蛇抛下的冷漠话语不断在他耳朵深处缭绕回响。 ——你算啥玩意?不准叫那个名字! 他心中早有觉悟,但是在那一瞬间,那分觉悟被打击得支离破碎。 『……哈哈,连哭都哭不出来。』 当他这么无力地喃喃自语时,有只温暖的手搭在他肩上。 他突然抬起头来,随着空气的流动,鼻尖掠过令人怀念的甘甜香味。 他张大眼睛,蠕动的嘴巴说着不可能,但是没发出声音来。 在衣裙的窸窣摩擦声后,传来清脆的声音。 『你还好吧?』 昌浩猛然低下了头。 不行,不能让她看到这张脸。虽然很想见她、很想见她,真的很想见她…… 但是,就是不能让她看到这么狼狈不堪的脸。 尽管他曾经殷切期盼,就算是梦也好。 搭在他肩上的手放下来了,他才刚松口气,又觉得背部有股重量压过来。 与昌浩背靠背坐下来的彰子,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蓝天。 后脑勺有东西咚地撞上来,他悄悄移动视线。 看到比黑暗还要黑的乌亮黑发。 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他努力控制呼吸强忍过去。双手用力紧扣,屏住气息不让彰子感觉到他呼吸急促。 含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咒语真的有用呢!』 『咒语……?』 『是啊!晴明大人教我的咒语,可以在梦中见到想见的人。』 那个咒语可以见到现实中见不到的人。 紧靠着的背好温暖,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做了一个深呼吸。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 昌浩紧紧抿着嘴,他怕现在开了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等不到答案的彰子似乎放弃了,叹口气说: 『那就别说了……我只是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 插图89 昌浩无言地摇摇头,偏过头往后看。 其实她能做的事很多,有很多事非她不可。 譬如,什么都不说,静静陪在他身旁。 譬如,展现笑容,抚慰他冰冷冻结的心。 他很想见到她,真的、真的打从心底想见到她。 很想把埋藏在心底的这分情感全说出来,很想把真相全告诉她,告诉她自己的遭遇、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自己在想什么、做了什么。 她听完后会很生气吧?也可能会哭。但是,他希望最后能得到她的谅解,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太自私了? 她站起来,压在昌浩背上的重量与体温消失了。 『我……等你回来。』 昌浩的肩膀颤动了一下。温暖的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托住他的脸颊。 彰子把额头靠在他头上,闭上眼睛说: 『我只希望你平安无事,不要有任何烦恼,也不要受伤……还有,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昌浩无言地点点头。 我不会忘,而且,既忘不了也不想忘。 他把手叠放在托着自己脸颊的手上,终于开口说: 『我会回去……』 他只能勉强挤出这么一句话。尽管激动的情感就快迸裂、心情悲痛欲绝,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白皙的手指轻轻从他脸上滑落,消失了踪影。 他感觉到气息逐渐远去,又喃喃说了一次: 『我一定会回去……』 天还没亮。 彰子张开眼睛,连眨了好几下。 『……』 她从外衣伸出双手,高举到眼前。朦胧中看到发白的手指,她不禁握起了手。 昌浩的脸颊好冷,像在强忍着什么心事的背令她心痛,她好想拥抱他。 即使是梦,或许她也该那么做。 于是,她叹了口气。 那只是梦,只是梦啊! 但是,小怪还是不在昌浩身旁。 『——!』 昌浩张开眼睛,周遭飘荡着黎明将近的气息。 而且,刹那间还闻到伽罗香味。 猛然爬起来,香味就不见了。 他表情扭曲地垂下头,原本异常冰冷的指尖好像恢复了血气。 凌乱的前发轻飘摇曳,耳边有风拂过,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到板窗微微敞开着。 他站起来,往窗外窥视。 『哎呀!怎么不多睡一会?』 背靠着门坐在外廊上的勾阵,眯起眼睛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他也走到外廊,随手拉上门,在勾阵旁边坐下来。 『怎么了?』 被沉着的声音这么一问,昌浩抬起了头。在黑暗中,也可以看到勾阵黑曜石般的眼睛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嗯?』 她偏着头催促昌浩说下去。 『那个我不认识的腾蛇、大家忌讳的腾蛇……为什么差那么多?』 昌浩认识的腾蛇是红莲。 红莲的眼神不会那么冰冷,说话不会那么刻薄,态度也不会那么冷酷。 或者,只是昌浩不知道而已? 所以太阴才那么怕腾蛇?所以青龙才表现出那么强烈的敌意? 勾阵动动盘坐的脚尖,若有所思地偏着头,眯起眼睛在 记忆中搜索。 『我是……』 她平静地起了个头,淡淡笑着说︰ 『在某个时候发现,腾蛇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在那之前,我只觉得他力量强大、比青龙顽固、比六合孤僻、比天后难缠,而实际上也是这样。』 勾阵察觉屋顶上有动静,稍微瞄了一眼,但显然不是很在意。昌浩没有察觉,默默等着勾阵说下去。 『后来腾蛇变了,要不然,就算他变成异形的模样,封住神气,太阴也不敢接近他。』 风瞬间增强,很快又静止了。勾阵的头发随风飘荡,昌浩的头发也散乱摇曳。 『成为晴明手下的式神后,基本上腾蛇的性情还是没变。在晴明面前多少是缓和了一些,但是本性还是一样。在异界总是一个人独处,大家也都习惯那样的他了。』 尽管是拥有炽热火焰的斗将,他的心却冻结得比万年雪还要僵硬,不对任何人敞开胸怀,拒绝所有一切。 十二神将自出生以来,已经在这个世界活过漫长岁月,勾阵说的这些应该都是事实。 勾阵把手肘靠在盘坐的脚上,双手托着脸颊,直视着昌浩的眼睛,仿佛想看透他眼底深处的东西。 『昌浩,你说你不认识那样的腾蛇,你当然不认识。』 她淡淡地笑了起来。 『因为腾蛇变了……不是晴明替他取的名字改变了他,而是十三年前一个婴儿的诞生改变了他。』 『十三年前?』 勾阵点点头说没错,放下托着脸颊的手,指向昌浩。 『就是你改变了他,昌浩。』 屋顶上又有了动静,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谨防被发现。但是,也许瞒得过昌浩,却完全瞒不过勾阵。 昌浩看着勾阵掺杂苦笑的眼眸,重复着那句话︰ 『十……三年……』 那个诞生的婴儿是自己。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那个给人冷酷印象的腾蛇,会变成昌浩所知道的红莲呢?理由不得而知。 但是…… 昌浩的视线往下移,停留在脚上。 那个声音总是在耳朵深处回响着。 ——加油,不要气馁,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他好几次这样大叫顶回去,还反讥对方是怪物『小怪』,那只白色怪物就会气呼呼地反击说不要叫我小怪! 他做了梦——小怪离他远去的梦,不管他怎么呼唤,小怪都不回头。 醒来时,他用力抱住旁边的白色身躯,直到不再颤抖为止。 心好痛。 『……那么……再过十三年……』 昌浩压抑声音的颤抖,喃喃说着。 如果再经过相同的岁月,小怪——腾蛇会再呼唤他的名字吗? 会再面对他,与他视线交会,注视着他吗? 如果他这么期盼,是不是有一天会实现呢? 再怎么难以忍受地低下头来,昌浩也绝不让泪水流下来。因为他的本能告诉他,如果不这么做,已经撑到极限的最后一条防线就会断裂。 他不准自己现在就倒下,这是自己选择的路,自己种下的果。 勾阵摸摸昌浩低垂的头。 这样的动作让他想起再也不会回来的温柔神将,难过得不能自已。 第六章 ※  ※  ※ 昨天去田里工作的儿子没有回家。 脸色发白这么说的老婆婆,央求大家帮她找儿子。 大家都爽快地答应了,利用耕种的空档时间搜寻,但是,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我相公早上出门就没回来了。 我哥哥入山已经两天了,也没回来…… 下落不明的人一天天增加,当阴历二月快结束时,已经超过十五人失踪。 除此之外,还出现神智不清、性格大变的人。 这些人忘了至今一起生活的家人,引发争吵,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这个区域是当代大贵族藤原左大臣名下的庄园2,管理庄园的庄官野代重赖见事态严重,赶紧通报领主。 那是阴历二月下旬的事,领主还没有下达任何指示。 京城离这里很远。会不会认为是乡下地方的人小题大做,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发疯或失踪。 那些行踪不明的人,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躲起来了呢? 有人这么说。然而,几天后漂浮在海湾上的几具尸体,粉碎了那样的臆测。 尸体脚上有被什么缠过的痕迹,把尸体打捞上来的人,都被挣扎、扭曲、痛苦而死的脸吓得心惊胆战。 男人们为了把漂到湾边的尸体捞上岸来,强忍着恶心、恐怖的感觉,一只脚踩进了海湾。 就在这时候,响起啪沙水声。是鱼跳出了水面吗? 起初没有人在意,但是,没多久就有人发出了惊骇的惨叫声。 『救、救命啊!有东西缠住我的脚……!』 男人和尸体一起被拖进了水里。拼命想挣脱逃走的男人背后飞沫四溅,跃出一只四脚妖兽,张开血盆大口把男人的头吞了进去! 一群人全都看呆了。 平静的水面掀起大波,好几个黑色东西在水底下摇晃。 在水的更深处有一个比妖兽更庞大的躯体,有双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唔……哇啊啊啊!』 其中某人的惨叫声成为导火线,破除了僵硬的咒缚,所有人都连滚带爬逃离海面。 妖兽跃出水面,溅起水花。 『……把他们带来……』 吼叫声震荡海面,五只妖兽跳出水面追逐这些人。 ※  ※  ※ 响起板门关上的声音。 勾阵催促昌浩多休息一下,所以昌浩回到了草庵里。 屏声息气的太阴和玄武同时大叹了一口气。 他们无意偷听,结果还是全听见了。 生起气来的勾阵是没有腾蛇那么严重,但是也很可怕。只是她知所进退,不会因小事情爆发。跟从不掩饰情感显得心浮气躁的青龙比起来,勾阵冷静多了……不过,有时候认真起来也非常恐怖。 东方天际开始泛白,应该快天亮了。 一屁股坐在屋顶上的太阴,焦虑地揪着头发。 『怎么了?』 太阴瞪着疑惑的玄武,突然站起来说: 『哎呀!再这样下去,昌浩会疯掉啊!』 他拼命在忍耐、在承受,用尽全力奋战,试图消除矛盾的感情漩涡。 看得出来,他睡得很浅,连一点声音都会醒来。吃饭时,看似吃得津津有味,其实是勉强吞下去。 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 『我们一点都帮不上忙……』 自己没有那样的能耐,玄武也是;六合可以辅助他,但也不能缓和他的痛苦,勾阵也一样。 恐怕连晴明、彰子在场,昌浩也不会吐露真心话。他心中的内疚感把他渐渐逼入了绝境。 『我怕腾蛇,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是讨厌他,就是怕他。』 她似乎渐渐搞不清楚自己要说什么了。 玄武置身事外,冷静地分析太阴的话,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其实他自己也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风被她激动的情绪牵动,卷起了漩涡。她的头发迎风飞舞,玄武也忍不住闭起了眼睛。 『可是、可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看着昌浩那样给毁了!』 『这我也同意。』 看不见鬼神,最痛苦的人应该是昌浩,他却歉疚地对大家说: 『对不起,可不可以尽可能增强神气让我看得见你们?』 他这么说,不是让他们更难过得想哭吗!? 『什么最强的十二神将嘛!什么现在最顶尖的阴阳师嘛!这种时候什么忙也帮不上,太没用了!』 太阴一边哭一边大喊着,突然,她像清醒过来似的张大了眼睛。 风猝然静止,终于恢复了平静,周遭沙沙作响的树木这才安下心来。 『……对了……有阴阳师啊……』 『太阴?』 太阴没有回答疑惑的玄武,突然仰望天空。 比昨天更厚更低垂的云,眼看着就要下起雨来了。 『我马上回来!』 太阴说着,很快卷起了龙卷风。玄武受不了突如其来的风压,失去平衡从屋顶滚落下来。 在坠地前恢复直立姿态的他,勉强安全着地后,不由得横眉竖目抬头瞪着天空。 但是,已经太迟了,太阴的身影早就跟龙卷风一起消失了。 『这……这家伙!我该怎么做呢……!?』 怒气没地方发泄的玄武,气冲冲地环视周遭一圈,可是,总不能为了泄愤而把树木全砍倒,他只能发出又深又重的长叹声。 十二神将诞生后,究竟度过了多长的岁月,他已经不记得正确数字了。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总是被太阴耍得团团转。 回京城后,他要告诉唯一可以告诫她的白虎,劝她多少反省一下。 快中午时,昌浩茫然望着云层密布的天空。 没什么风,群山处处可见春天将近的脚步。黎明时突然刮起一阵强风,那是什么风呢? 头痛欲裂,疲劳与心痛折磨得他身心交瘁。 昌浩闭起眼睛,任凭思绪驰骋。能在梦中相会,已经让他多少舒坦了一些。 他把手贴着胸口,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不这么做,狂奔的心脏就不会有片刻休息。 为了让空气流通,他打开草庵大门,正好看到怪物。 可能是正要经过山茶树前,面向大门停下了脚步。 昌浩与怪物视线交会,红色的眼眸不见一丝情感,很快带着凶光撇开了。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僵硬,心底深处嘎吱作响。 他记得那双眼睛,在梦中见过好几回。那是他拼命呼唤,不断拍打看不见的墙壁,直到手掌裂开流血,小怪才终于回过头来时的眼神。 不带任何感情的红色眼眸—— 怪物的身影消失在山茶树下。他觉得五脏六腑纠结绞痛,拭去额头上直冒的冷汗,甩甩头,试图咽下苦涩的感觉,转换心情。 就在这时候,一阵强风呼啸而过,扫落满树的山茶花,把迸散的花瓣吹进了草庵里。外衣和草席都被掀起,昌浩赶紧抓住门稳住身子。 『怎么回事?』 他茫然地喃喃自语,正好跟凄惨的叫声重叠。 『唔哇啊啊啊!』 紧接着响起坠落声,好像有什么重物掉落在草庵正前方的空地上。 围住坑炉以避开强风冲击的玄武抬起头来,勾阵和六合也站了起来。 昌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发出惊叹声: 『……咦……?』 他跌跌撞撞地跳下地面,从草庵外围穿越山茶树,停下脚步。 一个年轻人瘫坐在草地上,手按着受到重击的后脑勺,表情痛苦扭曲。 『好痛……爷爷的式神为什么这么……』 嘀嘀咕咕抱怨的年轻人看到昌浩,眨了眨眼睛,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沙土,语气温和地看着昌浩说: 『怎么了?小弟,你的脸色很苍白呢!有这么惊讶吗?』 安倍成亲绽放笑容,挥手叫昌浩过来。用强风把成亲带来这里的太阴,腾空叉开双腿说: 『这种时候你要主动走过去,不是叫他过来嘛!』 『哦,是吗?对我来说,这是十多天不见的感人重逢,我还期盼这个小么弟会欣喜若狂地冲向我呢!』 成亲潇洒风趣地说完后,正经八百地看着昌浩,摆出哥哥的样子说: 『昌浩,你怎么了?』 昌浩原本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来了。 张大眼睛看着成亲的他,眼眸突然摇曳起来,压抑至今的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 昌浩一直杵在原地不动,成亲只好自己走向小弟,抓抓他的头,拥抱他。 『傻瓜……很辛苦吧?』 成亲拍拍昌浩的背,把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都拍断了。 他紧抓着大哥的衣服嚎啕大哭。 成亲边拍着他的背,边看着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 就在前一刻,突然从半空中传来高亢的大吼大叫声,拦住了正独自前往出云意宇郡的成亲。 『找到了——!』 抬头看怎么回事的成亲,视线正好与愤慨的神将太阴交会,吓得他差点就想右转逃跑,但他还是勉强挺住,问她什么事?太阴直接就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抛上了半空中。 然后他就被卷入了龙卷风里,转得他头晕又想吐,狼狈得要命。 但是一见到昌浩,了解太阴十万火急的原因,他就原谅了太阴。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十四岁的弟弟正面临危机。 太阴翩然降落地面,玄武生气地逼近她说: 『太阴,你黎明时匆匆离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啊!』 『那刚才那阵强风是干嘛?差点吹得灰烬漫天飞扬,引发大火灾。』 那是带着火种的灰烬,如果在草庵里飞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那样,你把火扑灭不就行了?你是水将啊!』 『不是那种问题!』 太阴被玄武严厉指责,沮丧地垂下了头。 『因为……』 『怎样?』 看到气得交叉双臂的玄武,太阴缩起了肩膀说: 『因为……腾蛇在屋顶,我跟他突然四目交会……』 从头到尾在一旁观看的勾阵和六合有点目瞪口呆,原来太阴是因为那样才无意识地刮起了强风。 太阴和腾蛇彼此都没有恶意,只能说是突发状况。 『唔……』 玄武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太阴低着头说: 『对不起,下次我会更小心。』 『最好是这样……』 比太阴高一个头的玄武点了点头,勾阵拍拍他们两人的背,这起意外就这样了结了。 六合看着在草庵外紧紧抱住成亲的昌浩。 围绕着昌浩周遭那令人心疼的空气,融化消失了。 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虽然也是神,但并非万能。当然,再怎么至高无上的神都不可能万能,但是所谓的十二神将也未免太无力了。 『——』 怀着复杂心情的六合叹了口气。 怪物看到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在记忆里搜索着。 它记得那张脸。没错,那是晴明的次子的儿子,名叫成亲。 但是很奇怪…… 个子比它记忆中高。成亲才刚行过元服礼,应该还是个孩子,眼前的成亲却已经是个像大人的年轻人。 起码超过二十五岁了。 怪物皱起眉头,在嘴里嘟哝着: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下起来的雨,过中午后愈下愈大。 『嗯,还好没淋到雨。如果我继续那样大步前进,现在大概被淋成落汤鸡了。』 听到成亲这么说,太阴得意地挺胸说: 『就是嘛!你要感谢我。』 『可是把我整得狼狈得要命也是事实。我的乌纱帽差点飞了,背上的行李不见了,收在怀里的念珠掉了,还有大臣亲自交给我的旅费也没了。』 『唔……!』 被戳到痛处的太阴无言以对,站在她背后的六合难得插嘴说: 『太阴,快去找。』 『知道了……』 太阴垂头丧气地走向门口,途中抓住玄武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他一起带走。勾阵和六合都没对这件事表示意见。 看着他们这样一来一往,红着眼眶的昌浩露出了微笑。 神将们都去了圣域,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所以都煞费苦心配合昌浩的觉悟与决定。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昌浩反而更压抑自己,告诉自己现在这样是必然的结果,心痛纯粹是报应。 这样的内疚感,在见到哥哥的那一瞬间崩溃了。 年纪跟他相差很多的成亲,并不常陪在他身旁。光就时间来看,一起度过的日子非常短,但是成亲在结婚离家后,依然是二弟昌亲和小弟昌浩值得依赖的哥哥,即使不住在一起,他还是很关心弟弟们,是个很热情的人。 他的心胸宽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照单全收,融化了昌浩的心。而且像极了有事发生时,红莲对昌浩的态度。 成亲向勾阵和六合使了个眼色。由气息可以感觉到,两人会意后很快便隐形离开了。 成亲严肃地看着昌浩说: 『昌浩……你的「眼睛」怎么了?』 成亲问得很直接,昌浩一时答不出话来。成亲又继续说: 『我不必特别费力就看得到十二神将,在平常这是不可能的事。为什么我完全没有集中精神却看得到?因为神将们刻意加强了神气。』 被成亲一语道破,昌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年纪大了昌浩一轮以上的大哥,神情凝重地交抱双臂说: 『不是我高估你,我知道以你的程度,即使十二神将隐形,你也感觉得到、看得到,所以爷爷才会决定由你当接班人。』 昌浩低头看着地面,肩膀沮丧地下垂。 成亲看着这样的他,苦笑着说:『好像我在欺负你呢!真怕被腾蛇一拳打昏。』 这句话是为了缓和现场气氛,却产生了反效果,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成亲讶异地眯起了眼睛,这才发现不见腾蛇踪影。自从昌浩行元服礼后,腾蛇总是以白色异形的模样陪在弟弟身旁。他慌忙观察周遭的状况,移动视线,看到屋梁上的白色身体。 当视线与红色双眸交会时,成亲觉得全身血液唰地往下窜。 怪物咕嘟抖动喉咙,突然翻个身,彻底隐形了。成亲不由得叹口气,大约猜出了状况。 昌浩是憔悴得令人心疼,怪物则是跟正月见到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成亲继续严肃地询问昌浩︰ 『昌浩,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阴历二月底,在阴阳寮的指示下,安倍成亲和安倍昌浩被派遣到出云国的意宇郡。人选是由阴阳寮长决定,但是也充分反映出藏人所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意向。 成亲脸色沉重地说︰ 『父亲说你有重要任务,所以要我假装跟你同行,让你个别行动,但是父亲也不知道实际内情,听说是爷爷的指示。』 成亲不知道爷爷在想什么,但是他相信不会有错,就答应了。一个人前往出云是有点寂寞,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这样,他独自前往出云。如果没遇上太阴,恐怕要再五天才会到。而多这五天,昌浩的情况说不定已经没救了。 昌浩好几次张开嘴,却欲言又止。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若要说清楚,就要追溯到去年冬天。 『就是……』 昌浩终于开始叙述。成亲听着听着,脸色愈来愈沉重。内容与神话连结,气势壮阔,但是看着昌浩痛苦的表情,就知道那不是谎言或编出来的故事。 『……所以……来到这里……』 『哦,原来如此。』 哥哥的声音像在低喃。昌浩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他的眼睛往上吊看着自己,有些苍白的脸紧绷着。不能怪他,这种事的确是令人十分震惊。 『你是说腾蛇……』 这不是询问,而是确认。昌浩默默点点头,垂下眼睛,缩着身子,显得很紧张。 成亲沉默了一会,语气凝重地说︰ 『傻瓜……』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昌浩却觉得像是挨了一拳。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对不起……』 昌浩颤抖的声音嘶哑,成亲抓抓他低垂的头,深深叹口气说︰ 『差点被你吓死。』 『嗯。』 『不只你一个人有想保护的人啊!』 『……嗯。』 在河岸遇到的那个温柔的人,也说了同样涵义的话。 哥哥用手抚摸着昌浩的头,昌浩眯起眼睛享受那种感觉。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待在这里,绝不是靠自己的力量。 『我在河岸……』 『嗯?』 『遇见了奶奶……』 成亲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温和地笑了起来说:这样啊! 太阴和玄武被风裹着,在倾盆大雨中前进。 太阴是在勃耆国与出云国的国境找到了成亲,为了避免翻山越岭,成亲是先走到日本海海岸再前往出云。 『翻山越岭的确很累,成亲真是深思熟虑呢!』 玄武佩服地点点头。他的周遭围绕着遮雨的风罩,太阴也是。 她微微腾空,操纵着风,搜寻成亲掉落的行李。地面上的玄武也不是没事做,他负责追寻混杂在雨中的成亲的气息。 玄武动动眉,挥一下高举的手,就把念珠包在水块中拉到手上了。 『太好了,就剩成亲的钱包了。』 钱包也很快就被太阴找到了。因为掉落的范围不小,花了不少时间,幸亏都顺利找回来了。 两人松了口气。 『还好,钱包跟念珠没有散满地,不然就惨了。』 太阴拍拍胸说。玄武告诫她: 『希望你学会教训,以后小心点。』 『知道啦!』 她皱起眉头,确定玄武抱紧了那些行李后,弹指作声,强风便包住了两人,动作还是一样粗鲁。 玄武感觉到身体被用力抛上了天空,死了心地喃喃说着: 『起码努力一下嘛……』 这样的小建议被风雨淹没,没有传到太阴耳里。在天空飞翔时,她很快瞥过地面一眼。 『差不多到插秧时期了。虽然发生了智铺神社的骚动,人们还是得工作才能活下去,而且事件应该也稍微平息了。』 乘风飞翔的两人,眼下是一大片的田地。因为下雨,看起来是有些迷蒙,但是并没有荒废得太严重。 『对了……』玄武像想起什么似的转移视线,望向了山代乡。『听说除了智铺神社外,山代乡也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太阴,那件事怎么样了?』 『咦?不知道呢!对哦,差点忘了……』太阴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思考了一会,偏着头低声说:『既然都来了,就去看看情况吧?』 『嗯,很有建设性。』 就在玄武认真地点起头来时,风猛然加速了。 【注释】 2日本从平安时代到室町时代,将属于贵族、寺庙与神社的私有土地称为『庄园』。 第七章 ※  ※  ※ 两个披着蓑衣的小孩站在老旧的小屋旁。 『哥哥,我们走吧!』 幼小的弟弟拉拉哥哥的衣服下摆,但是,哥哥呆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正看着孤独伫立在雨中的小屋,他们的母亲就在那里面。 母亲说不认识他们这两个孩子。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他赶紧擦擦眼角,弟弟看到自己哭了会担心。 『走吧!哥哥……』 面对表情扭曲就快哭出来的弟弟,他努力挤出笑容说: 『嗯,该走了,要在爸爸回家之前先把饭做好。』 不经意间看到弟弟身上的衣服有个大破洞,他伸手去摸,弟弟不好意思地抓着头说: 『我玩的时候不小心卡到树枝……妈妈说会帮我缝起来……』 说到这里终于哭了出来,整张脸扭成一团,泪水沿着被雨淋湿的脸颊流下来。 他抱着弟弟的头,两人一起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像这样被父母或兄弟姐妹遗忘的人,一天天增加。而那些遗忘家人的人,都是因为某些原因落单,后来倒在路旁被发现。 醒来后,把亲人都忘了,记忆回到过去。 但是有人说只要还活着,变成那样也没关系,因为有些人突然消失后,不是浮尸海湾,就是再也没有回来了。 他紧紧握住拳头,握得双手发白。 都怪那座小庙! 地方上的长老说,那座小庙封锁着可怕的东西。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乘风而来的妖怪,横行霸道、胡作非为,最后被白色的神封入小庙里。出云这里有很多神,所以应该是有神不忍心看到人类这样的惨状,伸出了援手。 但是,他想既然是神,为什么当时不把妖怪消灭?如果当时神把妖怪消灭,小庙就不会遭到破坏,母亲也不会变成这样,附近那些孩子也不会疯掉了。 他再也不相信神了。 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现在还不来救大家? ※  ※  ※ 将近傍晚时开始下起小雨。 听说山阴地方大多是阴天或雨天,回想起来,自从昌浩来到这里,的确还没有遇过晴天。 天气真的很冷,昌浩和成亲在坑炉取暖。火架上有个老旧的锅子,里面是前几天太阴带回来的山猪和野菜的汤汁,正冒着蒸气。 成亲放下空碗和筷子,双手合十,感叹地说: 『你吃得不错呢!我这几天都是吃干粮。』 为了怕锅底焦掉,他边搅动锅子,边仔细观察草庵内。 『旧归旧,但是有火架跟锅子,墙壁和屋顶也都没有破洞,应该是有住附近的人定期来打扫,要感谢这个不知名的人,离开时得打扫干净才行。』 成亲感觉到昌浩带着询问的视线,盖上锅盖又说: 『爷爷没有告诉你吗?我会来这里是因为他叫我去山代乡,他说那个来历不明的新兴宗教才是你的任务。』 『山代乡……』 昌浩重复说了一次。成亲在衣襟里摸索,掏出一张纸来。 『幸亏地图还在身上。你看,就是这里,西边海湾沿岸。』 被坑炉照亮的纸上画着出云的地图。昌浩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东边海湾,徒步到西边海湾大约要两、三天,以神将的脚程可能不到两个时辰,乘太阴的『风流』就更快了,应该不用半个时辰,不过尽可能不想用最后这个方法。 『那里不断发生人们精神异常、下落不明的事件,因为是隶属于左大臣大人的庄园,所以爷爷要我住在庄官家查清楚真相,解决这件事。』 说完后,成亲的脸霎时失去血色。 『糟了……』 『哥哥?』 成亲猛眨眼睛,懊恼地对疑惑的昌浩说: 『左大臣大人交给我的信放在掉了的行李中……』 『咦!?』 这回换昌浩跳起来了。 『那、那不是很糟、糟透了吗?哥……』 看着慌张的昌浩,成亲突然变得满不在乎,面向他说: 『我想应该是吧!昌浩。』 这个安倍吉昌的长子嘴角还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开朗地断言: 『你说得没错,是糟透了。』 『……』 昌浩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成亲环抱双臂,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思考该怎么处理这件事,还不时冒出既然这样不如考虑逃走之类的危险台词。 看到哥哥这样,昌浩不禁感叹这个人肯定是爷爷的孙子,却忘了自己也差不了多少。最不像的是二哥昌亲,但是他的行事风格也够大胆,所以也是安倍晴明如假包换的孙子。 响起强风冲撞墙壁的声音,草庵震动,板门咒骂似的嘎哒嘎哒作响,太阴完全顾不得这些,以飞快的速度冲了进来。 『不好了!』 成亲看到太阴和后面的玄武,迅速站了起来。太阴惊慌地对着朝他们走来的成亲说:『成亲,山代乡……喂,听我说话啊!』 她眯起眼瞪着直接从自己身旁走过去的成亲,被瞪的成亲却毫无反应,接过玄武手中的行李,立刻窸窸窣窣地翻找起来。 玄武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偏着头问: 『有没有掉了什么?』 『嗯……全都在,太好了、太好了,我可以完成任务了。』 成亲爽朗地笑了起来,太阴戳戳他的背,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很痛耶!』 『你听我说啊!山代乡发生大事啦!』 『我知道。』 成亲简单扼要地回应,从行李最底下拿出油纸包裹。行李被淋得全湿掉了,但是只要这东西没被淋湿就没问题了,符咒之类的东西还可以重做。 把行李重新整理好后,成亲看着小弟说: 『情况好像很危急,我不能再悠哉地待在这里了。你呢?你还要留在这里疗养吗?』 昌浩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哥哥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没痊愈,我就自己去解决这件事。 『没、没关系,我的身体没事了!』 昌浩撑起精神,肯定地回答。最严重的是心灵创伤,因为心堵塞了,睡眠很浅,吃什么东西都像嚼沙子一样食不知味。 成亲看着昌浩恢复光采的眼睛,用力点点头说: 『是吗?那么,马上出发去山代乡。』 年幼的兄弟住在山代乡一角的村子里,他们脚步凌乱地走向自己的家。 他们家靠近海湾,是栋小小的茅屋,只有一个泥土砌成的房间,冬天真的很冷,但是一家人过得很幸福。 稍微走几步就到海湾,看得到漂浮在海面上的蚊岛3。夏天可以在海湾玩水,有时抓鱼或蛤蜊回家,妈妈就很开心。 雨逐渐变小,似乎就快停了。 少年停下脚步,身旁的弟弟疑惑地转身看着他。落在蓑衣上的雨已经变小许多,水滴在脚下弹跳着。 『哥哥?』 看着海面的哥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面向弟弟说: 『弥助,你先回家。』 『咦,为什么?一起回去嘛!』 『哥哥有事要做,你自己先回家,不然我们两个都不在家,爸爸会担心。』 『不要嘛!』 经过一番争执,弟弟弥助披着蓑衣不情愿地一个人走回家了。少年目送弟弟的背影离去后,在雨中冲向了海湾。 『哥哥不会有事吧?』 避雨的蓑衣被自己披着带回来了,他想起妈妈经常担心他们淋湿了会感冒,很想折回去找哥哥,可是又怕被哥哥骂,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他们家在村子最后面,最前面有栋很大的房子,妈妈有时候会去那里工作。妈妈很会缝衣服,做的饭也很好吃。而且很温柔,总是带着笑容。跟弥助同年的女孩佳代也一样,不像现在这种假人的模样,她原本很活泼,常常跟他一起到处玩。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哭了。 披着蓑衣的弥助擦擦眼睛。 突然刮起一阵强风,差点把蓑衣吹走,弥助慌忙伸手压住,就在这时两个身影飞进了视线中。 『唔哇!』 『又来了!』 掉进水洼里的东西高高溅起水花,发出惨叫声。 弥助呆呆站着。 『咦……』 又被太阴的风流吹来的成亲和昌浩,因为风向突然改变,着地时身体失去平衡,栽进了水洼里。 神将就不会那样,四平八稳地着地,只有娇小的玄武踉跄了一下。 神将们看到他们两人满身是泥,惊讶地瞪着太阴,太阴只能满脸委屈地承受那样的眼光。 『我、我……』 坐在勾阵肩上的腾蛇眼神锐利地瞪着她,因此她沉默了下来。 腾蛇还是维持怪物的模样,却 显得很不情愿。勾阵心想:既然这样就恢复原状嘛!可是腾蛇本人不这么做,她也不好说什么。 从勾阵肩上翩然跃下的腾蛇,满脸不屑地甩了甩尾巴。他其实都有放在心上,知道自己待在旁边会搅乱太阴的感觉,导致空气对感情的波动产生反应而变得异常狂暴。他不想被卷入那样的麻烦,所以像这样移动时,都会躲在勾阵或六合背后,小心不被太阴看到。平时尽量避免跟太阴四目交会,也是这个原因。 成亲和昌浩没有被雨淋湿,却还是掉进水洼成了落汤鸡,而且满身泥巴。带来的换洗衣物也都泡在水里了,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发起愣来,但是总不能这样愣下去,于是站起来,拧了一下衣服下摆,挤出浊黄色的水来。 『哎呀哎呀……嗯?』 边重新戴好歪斜的乌纱帽边哀叹的成亲,突然看到掉在地上的蓑衣和吓呆的孩子。 呆呆看着两个人的弥助,视线和大的那个交会,想要大叫,却叫不出声来。 大的那个走向他,他才放声尖叫。 『对不起,吓到你了,京城现在流行这样出现。』 弥助正准备逃走,但是有个绝不能错过的词拉住了他。 『咦……京城……?』 『是啊是啊,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你知道野代大人住在哪里吗?』 年轻人满身雨水和泥巴,从天而降,但是带着让人解除疑心的诚实笑容。 『嗯,我知道。』 成亲又笑咪咪地对战战兢兢点着头的孩子说: 『这样啊……那么,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们去?不过天快黑了,拜托你爸爸或妈妈也可以……』 看到成亲跟小孩之间的对话,昌浩他们对成亲纯熟的手腕赞叹不已,心想不愧是三个孩子的爸爸。 『太厉害了,好佩服。』 太阴应该是真的这么想,听不出恭维意味。她身旁的玄武也用力点着头,表示完全赞同。 跟成亲一样满身泥巴的昌浩从水洼爬起来,叹了口气。他身上穿的是离开京城时那件黑色狩衣,但是,恐怕不洗也不行了。 视线突然与怪物交会,怪物毫不关心地撇开了目光,但昌浩还是盯着它看。 为什么腾蛇还保持这样的外貌呢?那应该不是他的本意,就算他以为那是晴明的命令,也没有绝对的约束力。 如果问腾蛇为什么,他会回答吗? 正要开口询问的昌浩,感觉到跟雨水不同的水气,眨了眨眼睛。 这附近海湾的海水由淡水与潮水混合而成,是鱼贝类的宝库。 风从那里吹来。雨逐渐停息,天色稍微亮了一些。 昌浩觉得心中纷扰不安。 『……!』 来自那里的风和水气中,微微夹杂着小孩的惨叫声。 熟悉的感觉令他毛骨悚然,乘风而来的是惨叫声和那股妖气。 昌浩冲出去,勾阵和六合紧跟在后。 『啊,喂,昌浩!』 突然发现昌浩从旁边冲过去的成亲出声喊他,玄武代他回答: 『从海上飘来了妖兽的气息!』 抛下简短的回答后,玄武也随后追上他们,留下在原地的成亲和太阴。成亲对不明就里吓得全身紧绷的弥助说: 『你直接回家,不要出来,知道吗?』 弥助正要点头,突然张大了眼睛说: 『我哥哥……!』 海湾是水深不满两丈的浅海,水中有各种鱼类栖息,水底潜藏着大量蛤蜊。 昭吉脱下草鞋放在岸边,慢慢走入海中。走到冰冷海水及膝的地方,他移动双脚,靠脚底的感觉摸索贝壳。 『找到了……』 为了怕弄湿衣服,他卷起袖子,再把手伸进水里,拨开沙子捞蛤蜊。没花多少时间,怀里就抱满了蛤蜊。 妈妈很喜欢蛤蜊,每次都会把昭吉带回家的蛤蜊煮成蛤蜊汤,非常好喝。所以他想捞些蛤蜊去给妈妈,说不定妈妈会想起什么来。 他顾不得弄湿衣服,抱着蛤蜊继续捞,想再多捞一点。 这时候,泡在冷水里的脚好像碰到了什么,他反射性地往那里看,正好看到冒出水面的黑色人脸。 『唔哇啊……!』 辛苦捞上来的蛤蜊从怀里滑落,一颗一颗啪啦啪啦敲击水面,溅起无数的小水花,昭吉吓得一屁股跌坐在水里。 啪沙一声,妖兽从水中窜出来,是全身布满黑色长毛的四脚妖兽! 妖兽一步步逼近。 昭吉拼命划动手脚爬向岸边。水声愈来愈近,妖兽就像围捕猎物般慢慢逼近。 就是它!它就是被封锁在小庙里的妖怪,就是它害了妈妈—— 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泪水没来由地滑落下来,昭吉抓起手边碰到的石头,扭腰转身把石头扔出去。 妖兽没料到会遭反击,被石头命中脸部,脸顿时凹陷下去,石头啪沙溅起水花没入水中。但是,妖兽还是嗤笑着。 海面起伏波动,形成高浪,在向来平静的海湾掀起惊涛骇浪。 拼命逃到岸边的昭吉觉得脚踝被粗糙的东西绊住,他屏住呼吸移动视线,看到从妖兽的大嘴巴伸出来的舌头——正缠在自己的脚上! 瞬间,他的身体失去平衡,下半身溅起水花被拖进了水里。他拼命攀住沙土,想要挣脱,但是完全没有用。 『救、救命啊……!』 他奋力挣扎,拨动水面,但是连上半身都被拖进了水里。 『妈妈!妈妈!』 他只是来捞蛤蜊,只是想看到妈妈高兴的样子啊! 『我不要死……』 就在脸浸入水中那一刹那——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不曾听过的怪异呐喊贯入他的耳中。 围绕在他四周的水溅跳起来,缠住脚的力量突然消失,反作用力把他抛到了岸边。有人跑向他说: 『你没事吧?』 他边咳嗽边抬起头,看到一张满是泥巴的脸,是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年。 水在他们背后高高卷起来,他们回过头,看到黑色妖兽浮上来,跃出水面龇牙咧嘴地扑向了他们。 少年把吓破胆的昭吉挡在背后,大叫: 『南无马库萨曼答巴沙啦旦坎!』 妖兽被弹飞出去,划出大大的弧线坠落海面,许久没再浮上来。水花从那里飞溅过来,昭吉颤抖地凝视着海面。 海面轻轻摇晃,逐渐高高隆起,飞沫四溅,但是,这回该出现的妖兽却没有出现。 耳边传来阵阵风声,确实有疾风袭来般的感觉。 插图131 昌浩睁大了双眼注意着。不对,只是昌浩看不见而已。昭吉也惊恐地环视周遭,但是没有看到妖兽。 『昌浩,右边!』 听到锐利的声音,昌浩慢半拍挥出了刀印。 『斩!』 但是,那股刀气似乎被微妙地闪开了。岸边沙土飞扬,划开一条长长的裂痕,却没有击中的手感。 昌浩懊恼不已,光靠声音和气息还是来不及出手。反应太慢,无法做到有效攻击。 六合和勾阵并排站在昌浩前面。昭吉看不见他们,昌浩也只是凭借气息这么判断。 他感觉到迸发的神气,视野一角瞬间闪过六合的身影。威力增强的通天力量刮起了风,褐色头发与深色长布条随风飘扬。左边是勾阵,从她身上冒出来的神气如升腾的热气般摇曳着,右手上的笔架叉刀刃闪过光芒。 那道银白闪光划破海面,妖兽被神气煽动,刹那间显现了身影,昌浩清楚看见妖兽的脚与飞沫一起弹飞起来。但是,挥动刀刃的勾阵低声咒骂着:『被逃走了……』 『它可以在水中自由行动,有点难缠。』 飘荡的妖气逐渐远去,波涛汹涌的水面恢复平静,周遭一片祥和。 『昌浩!』 气喘吁吁的昌浩对冲向他的成亲说:『只差一步……竟然被它逃了。』 『不用懊恼,这孩子平安无事就很好了。』 成亲拍拍昌浩的头,蹲下来看着全身瘫软的昭吉,关心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随后赶到的弥助抱住茫然失神的昭吉,叫着:『哥哥、哥哥……』 昭吉被哭得死去活来的声音唤醒,眼泪扑簌簌流下来,点了点头。 听说很多人不知去向,其中几人被发现漂浮在海湾上。 昌浩换下沾满泥巴的衣服,顺便把脸洗净,并擦干了身体,一脸舒爽地叹了口气。 『情况似乎比想象中严重……』 成亲和昌浩先把昭吉、弥助两兄弟送回了家,所以到达庄官野代重赖的宅院时,已经夜幕低垂。 刚开始,出来应门的家仆看到满身泥巴的两人,什 么都没说就关上了门。 成亲看着当面被关上的门,皱起了眉头低声埋怨。 『喂!神将,把这扇门踹破。』 『哥哥!』 成亲看着一脸慌张的弟弟,微微一笑说:『开玩笑的啦!』 听到成亲这么说,昌浩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太阴却在心中调侃他:不,你八成是说真的。 他们再次敲门,并告知有左大臣的书信,对方的态度才稍微好一点。把包着油纸的包裹从门缝塞进去后,又等了两刻钟。 太阴等得不耐烦,正准备使出成亲刚才说的那招时,有人开门请他们进去了。 庄官的宅院很大,周遭高墙耸立,宅内有仓库、正屋、除了正屋之外的附属屋等并排,不像京城宅院靠渡殿相连接,此外还有马厩、大炊殿4,生活过得算奢侈。 因为全身脏兮兮,刚进来时没被请到正屋。雨虽然停了,云层还是很厚,他们就在这样的天空下,依照吩咐在厢房旁等着。过了一会,穿着打扮比家仆豪华的壮年男子才慌慌张张跑过来说:『对不起,杂役对各位太失礼了……』 他就是管理这一带庄园的庄官野代重赖。跟在他后面的妇人俐落地指示佣人准备换洗衣物、整理汤殿5,他们直接被带到了正屋。成亲在屏风后面换好借来的衣服后,就跟重赖去了其他房间,昌浩被带去汤殿。 『请使用汤殿。』 佣人这么说,但是昌浩坚持不能比哥哥先洗,只要佣人先帮他准备换洗衣服和一桶水。他用那桶水洗去脏污,换上干净的衣服。 佣人把脏衣服拿走了,应该是要帮他清洗。 还替他准备了饮料和一些食物。正当昌浩觉得浑身不自在地踱来踱去时,成亲回来了。 成亲在厢房旁坐下来,招手叫唤松口气的昌浩。他们被安排在正屋最里面的房间,南、北侧有厢房,但没有环绕厢房的外廊,所以也可以直接从厢房走下庭院。厢房与正屋不是用格子板窗而是用板门隔开,可能是到了夏天会拆掉门挂上竹帘。 『庄官大人怎么说?』 昌浩着急地问,成亲把手指抵在下巴说: 『状况比想象中严重,难怪神将太阴那么紧张。』 太阴他们当然都在旁边待命,但是现在隐形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气息,所以可能离他们有段距离。 『庄官说我们刚才路过时救起的孩子,他们的母亲也病了,记忆回到了从前的时候。他还说这里有一座多年的小庙被摧毁了,我们就从那里查起吧!』 成亲露出严肃的表情,盯着昌浩问: 『昌浩,你完全看不见吗?』 『咦……嗯,完全。』 成亲拍拍他沮丧下垂的肩膀,露出笑容说:『我不是在责怪你,只是确认一下。』 他打开行李,拿出里面的金刚杵、念珠,颇有『阴阳师』的架式。 『老实说,我一个人有点吃力,没人帮忙可能应付不来。你只是看不见而已,我可以想办法解决。你也是个战力,千万不要松懈。』 『是。』 成亲在阴阳寮是担任历法博士,虽然是牵扯到种种人际关系的晋升,但是成亲拥有真正的实力与诚实,所以没有人会批评他。喜欢历法而选择了历道的他,既然是安倍一族,当然具有一定程度的法力。虽然不常出任务,不过驱魔降妖的功力还是值得信赖。 这样的哥哥认为自己可能应付不来,可见对方应该具有相当强大的妖力。 振奋起来的昌浩,眼角闪过白色身影。他猛然望过去,正要躲进厢房暗处的怪物察觉到他的视线,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红色双眸盯着昌浩。昌浩还是无法不在意,看着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他还是会难过、心痛。但是,若因此而抱着膝盖畏缩起来,只会成为哥哥的累赘。 昌浩撇开视线,看着成亲说:『那我要做什么?』 『这个嘛,首先……』成亲偏着头,用非常认真的表情说:『去借用汤殿,然后今天好好睡一觉,蓄养正式出发降妖的锐气。』 过了半夜,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火,村落一片漆黑。 怪物坐在茅草屋顶上,眉头深锁。 飘荡的风中夹杂着妖气,包围了整个村落,仿佛在宣示自己的地盘。通常,这个时间应该有小鬼出来晃荡,却完全不见踪影。这个出云也还有神明庇佑,现在竟然连神灵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傍晚那只妖兽动作的确迅速,释放出强烈妖气,但是,力量应该还不足以影响到这里这么大的范围。 『……那么……』 散发的妖气中带着水气,几天前被自己用业火烧成灰烬的人面妖兽,应该不只一只。它的直觉告诉它,除了傍晚时企图逃走的另一只外,可能还有无数只。 坐在屋顶上的怪物陷入苦思,想起正在自己下方睡得香甜的小孩。 他原本觉得那孩子虽是晴明的孙子,却完全帮不上忙,但是,傍晚时却像变了一个人。尽管狙击目标有些偏差,但好像还有驱魔降妖的力量,而且不是一般的力量。 只是缺乏通灵能力,这点令人惋惜。光看力量,他应该能够超越成亲。 想到这里,怪物眨了眨眼睛。 怪物——腾蛇记忆中的成亲年纪更小,才刚行过元服礼,看起来还稚气未脱。成亲和弟弟昌亲都很怕他,不曾主动接近过他。他也不想吓哭他们,只会在某些时机偶尔现身让他们看见。可能是因为晴明很少召唤他来人界,他自己的性格也跟其他神将不一样,平常没事不会现身,所以时间感觉变得模糊了。 对神将来说,十年只是转眼的时间,在他们诞生以来的漫长岁月中的确微不足道。 错过那微不足道的时光,并不重要。如果发生过什么事,回京城再问晴明就行了。 做了这样的结论后,腾蛇抬头看着天空。 阴霾的夜空是几近黑色的灰色,看起来不太舒服。如果想看万里晴空,恐怕只能早点回到京城、回到晴明身旁。 成亲的工作结束后,他们就可以回京城。所以为了自己,他或许会考虑出手协助。 脑中瞬间闪过那个孩子的脸庞,那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诞生的孩子。 每次与他四目交会,那孩子就会紧张得呆若木鸡,忘了眨的眼睛还会动荡摇曳,所以每次都是自己先撇开视线。 他讨厌孩子。心想那孩子既然怕他,就不要老注意他嘛!可是,即使他躲在阴暗处,那孩子还是会马上发现他,似乎感觉很敏锐。 他毫无感觉地看着自己的模样,白色、娇小、像一般动物的身躯。 这个伪装的外表并非出自腾蛇本意,但是他想过—— 比起他的原貌,这个娇小的模样,应该比较不会给人压迫感或恐惧感。 腾蛇讨厌小孩子。同样地,小孩子也会躲着腾蛇,就像部分的神将。所以,腾蛇并不想与他们有任何往来。 对于自己本身没来由地遭人厌恶的强烈神气,他也觉得厌烦。 【注释】 3 『蚊岛』如今称为『嫁岛』,是一座无人岛,隶属于东京都小笠原村。 4 在日本古代的贵族宅邸中,料理、烹煮食物用的专门建筑叫做『大炊殿』。 5 『汤殿』就是浴室,这也是在贵族宅邸中所用的称呼。 第八章 阴历三月中旬的京城逐渐暖和起来了。 在外廊边做日光浴边翻书的晴明,觉得背后有神气降临,于是停下手边的动作。 他没回头,直接点名说︰ 『白虎吗?怎么了?』 结实壮硕的神将在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空间现身,那是十二神将中的金将白虎,跟太阴一样操纵风。 『太阴传风来了。』 『嗯。』 『她说他们一到山代乡,就跟妖兽大战了一回。原因似乎就出在这个妖兽身上,成亲和昌浩正在想对策。』 『一到就遇上了啊?好热闹的入乡方式。』 他啪哒阖上书,感叹地点点头,让白虎继续说下去。 『还有,听说昌浩失去了「灵视力」。』 晴明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他强装自己没事,直到成亲到时才彻底崩溃。现在体力几乎复元了,再来就看他自己怎么想了。』 白虎说完后,晴明让他在一旁暂时待命,开始深思。 原来若菜所说的是灵视力。没错,对昌浩来说,那的确是无可取代的重要东西。 但是,即使昌浩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应该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他的孙子只要决定了一条路,就绝对不会回头。 『……白虎。』 晴明有办法把自己的话比人们使用的书信更快传送出去。他转向在背后待命的神将说︰ 『把风传送给太阴,告诉她,可能要派遣使者到圣域。』 近中午时,成亲和昌浩去昭吉他们家拜访。 因为经过了一个晚上,再加上昨晚成亲为了安抚他们而留下了符咒,所以两个小兄弟睡得很安稳,出来迎接他们时气色都很好。 『啊,叔叔!』 见到成亲,弥助兴奋地叫起来。 原来他已经是叔叔了啊?听到弥助那么叫,昌浩不禁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有所感慨。 成亲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了,所以一点都不在意,笑咪咪地摸着弥助的头,他向来喜欢小孩。 随后出来的昭吉只啊了一声,向他们两人深深低下头。尤其是觉得昌浩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所以对他特别恭敬。 昌浩他们本来想问候两兄弟的父亲,顺便请教他一些事,但是他们的父亲去田里工作了,只好等以后再说。 『也不好去打搅他工作。』 成亲迅速做了决定,回头对昌浩说︰ 『我去见附近村庄的长老,你陪他们两人。』 我借用一个神将!成亲这么说,就带着玄武走了,大概是觉得玄武最容易使唤吧!在这几个同行的神将中,玄武的确也是最容易亲近的一个。 勾阵和腾蛇留在野代家。昌浩那么思索着,脑中浮现六合和太阴的身影,他们虽然隐形了,但是应该就在这附近。 『你们住在野代大人家吧?听说那个家很大,里面是什么样子?』 对昭吉他们来说,野代重赖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他们都很想知道高墙环绕的大房子里是什么模样。 『有茅草屋顶的正屋、附属屋,还有马厩、类似裁缝房的地方,听说村里有些女性在那里工作。』 昌浩这么回答,昭吉顿时沉下脸来,垂下视线,显得很沮丧,站在他旁边的弟弟弥助的表情也很难过。 『呃,我说错了什么吗?』 昭吉反弹般抬起头来,猛摇着头说︰ 『没有!因为我们的妈妈也常常去那里工作,所以……』 声音变得愈来愈微弱。昌浩看着眼神中满是创伤的昭吉,想到昨天他差点被妖兽拖进水里时,用颤抖的声音叫了好几声妈妈。 他们家很小,只有一个房间。从挂在入口处的席子往里面看,当然看不到去田里工作的父亲,但是也不见母亲的身影。 『你们的母亲呢?』 昌浩轻声这么一问,两兄弟的表情就更加扭曲了。紧抓着哥哥袖子的弥助,身上的衣服破了一个大洞,昌浩伸出手说︰ 『这里破了呢!』 他蹲下来,手摸到衣服下摆,觉得洗到褪色的布料摸起来很粗糙。仔细一看,衣服到处都是破洞,但是都缝起来了,缝得非常细心。 『妈妈说要帮我缝,可是……』 弥助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昭吉接着说︰ 『妈妈住在村庄外一个偏远的地方,但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们了。』 『啊……』 昌浩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昭吉抓住他的手,向前一步说︰ 『大哥哥,你昨天救了我,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吧?大人说京城有很伟大、什么事都做得到的大官,大哥哥就是那个人吗?』 昭吉满脸诚挚地看着昌浩,昌浩犹豫了一下,对昭吉点点头说大概是吧!两人的表情顿时明亮起来。 『那你能医好妈妈?』 『也可以医好佳代、太一和铃姐吗?』 两兄弟抓住昌浩的双手,昌浩被半拖着走,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两人的眼睛充满了期待,所以昌浩无法回答他们『不能』。 他们说的那些人应该都是记忆回到了过去的患者,或是像人偶一样活着的那些人。 昌浩和兄弟俩来到村外的偏远处,那里有一栋小屋,他们远远地站着。不久后,一个瘦弱的女人从茅草搭盖的小屋走了出来。 兄弟俩慌忙拖着昌浩躲到树后面,偷偷看着那个女人。女人提着水桶走进森林里。 『那里面有清水。』 昭吉的话解开了昌浩的疑惑。过了一会,女人双手抱着水桶回来了。弥助凝视着女人进入小屋的背影,喃喃说着︰ 『那就是我们的妈妈,但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们了。』 『一定是小庙里的妖怪把妈妈害成了那样!』 昭吉气愤地说,嘴唇颤抖着。昌浩听到立刻反问︰ 『小庙里的怪物?』 两兄弟用力点点头。 村外偏远处有一座石砌的小庙,大人们再三告诫不能接近,可是前几天那座小庙被毁了。 『长老说,很久以前有个白色的神把邪恶的妖怪封在那里面,所以叮咛大家不可以接近。』 佳代和妈妈就是倒在那座小庙前,清醒后就精神异常了。 差不多就在这时候,陆续出现了记忆回到过去的人,或是内心遭到毁坏而失去反应的人。 昭吉边带他们折回村落,边慢慢说明整件事。 『爸爸去找住在其他地方的伟大的人帮忙,但是没找到那个人,有人说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就是一个叫智铺宗主的人。』 听到两兄弟的话,昌浩张口结舌,那个智铺宗主不就是前几天被他们收服的人吗? 对昌浩他们来说,智铺宗主是个穷凶恶极的人,在这个地方却是大家膜拜的对象,是个带来奇迹的绝对存在。昌浩他们至今仍无法饶恕宗主的所作所为,所以即使知道宗主是某些人的心灵寄托,他们应该也会毅然决然地除去他。但是,的确是他们剥夺了那些人的希望。 『听到这种话,心情真的很复杂。』 太阴说出自己的感想,昌浩点点头,悄悄叹了口气。 昌浩不知道他们救不救得了这两兄弟的妈妈和其他人,虽然有成亲在,但是他并不擅长医治心病。若是狐狸或狗神附身,只要除掉它们就行了,但是这次的状况不一样。 『消灭那个妖怪,妈妈就能恢复正常吧?』 昭吉满怀期待地看着昌浩。昌浩只能困惑地对他笑笑说︰ 『嗯……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去做。』 他不敢说绝对可以。谁也不敢保证消灭妖怪,那些人就能恢复正常。 但是,昌浩比谁都了解被所爱的人遗忘的痛苦,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尽一切力量帮助他们。 『消灭妖怪后,妈妈就会想起我们吧?』 弥助又确认了一次,昌浩默默笑着,欲哭无泪。 他多么想跟他们一样大声说出——不要忘了我,我希望你记得我! 多么想跟母亲被夺走的小孩一样,为索求母亲的体温而哭泣;多么想伸出小小的双手,追上去紧紧抱住对方。 如果可以这么做,是不是会好过一点? 忘了吧!这句话的确是出于自己的口中,他由衷希望对方能忘掉痛苦的事也是事实。 然而,在心底深处哭着期盼对方不会遗忘,也是事实。 成亲去拜访地方上的长老,长老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像评估什么似的上下仔细打量过后,才对他说进来吧!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他脚步轻盈地跟在长老后面,穿过隔间的席子,在没有铺任何东西的地上一屁股坐下来。 狭窄的屋内只有少许的家 具和木箱,里面应该是收着换洗衣服等日用品。除此之外,还有几张卷起来的草席堆在墙边,那就是寝具。现在一般地方的庶民,还是生活在泥土砌成的房子里。 冬天很冷吧?他在心中这么嘀咕着。长老大剌剌地把一个碗递给他,里面装着从水缸舀出来的冷水。 『啊!谢谢。』 他道谢后接过来,润了润喉咙,一阵透心凉,无比美味。 『你想问什么?』 老人白发、白须,年纪很大了。他试着询问老人年纪,竟然比祖父还年轻。 成亲想起虚岁八十却还非常健朗的祖父,干笑了一下。祖父这种像妖怪的部分,应该是遗传自他母亲的狐狸血缘。 既然这样,自己身上应该也流着那样的血,但是成亲没想到这一点,切入了主题。 『听说最近有不少人精神异常或是记忆回到了过去,您有什么线索吗?』 听到他单刀直入的问法,长老皱起了眉头。 『哪需要什么线索?任谁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长老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郑重地断言说︰ 『就是因为小庙被摧毁,封在里面的妖怪逃出来了。我一再告诫大家不要接近那里,却还是……!』 这句话直戳问题核心。老实说,成亲没想到会这么快得到这样的答案,张口结舌了大半天才又开口说︰ 『那么,为了决定方向与对策,能不能请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那座小庙的事告诉我?』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从京城来的阴阳师,统治这一带地方的领主派我来解决这件事。』 『你是和尚?』 『不,是阴阳师。』 『也不是神官?』 『不是,是阴阳师。』 『也跟那个智铺宗主不一样?』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没有任何关连。』 经过这样的对答后,长老倾侧着身子怀疑地问︰ 『阴阳师能做什么?』 『嗯……大致上是占星、制作历表、预测天气、驱除病魔、祈祷康复、施行结缘或飞黄腾达的咒语、为凶日或不祥事祈福等等,工作内容非常广泛。不过,这次应该算是来降伏妖怪吧!』 『这样啊……不管「应该」或「算是」,能解决就好,去做吧!』 长老沉吟了一会,大概是很满意成亲一长串的回答,频频点着头。 『嗯,我会尽全力去做,所以关于那座……小庙是吗?还有妖怪被封入的来龙去脉,如果您知道请告诉我。』 长老双臂环抱胸前,沉思起来。他闭上眼睛,在遥远的记忆中搜寻着。 片刻后,老人缓缓张开眼睛,开始诉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从我懂事以来,爷爷就再三告诫我「妖怪和妖怪的手下被封在那座小庙里,所以绝对不可以靠近」。』 他从来没想过是谁盖了那座小庙,又是谁把妖怪封入了小庙里。 成亲皱起眉头问︰ 『妖怪有手下?不只一只吗?』 『我不清楚,只是听我爷爷这么说。他还说如果妖怪跑出来,会造成大灾难。事实证明,自从那座小庙坍塌后,就陆续有人死亡、生病,糟透了。』 海湾上的浮尸都是下落不明的男人,女人则都变成精神异常。 实在太惨了!老人痛心地叹息。 『出事的都是那么小的孩子或活泼可爱的孩子的母亲,而不是我这种没用的老人,上天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出云是神域,如果真的有神,看到如此惨状,为什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人类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吗? 成亲打从心底同意老人说的话。 没错,如果神真的存在,为什么假装没看见呢? 风逐渐增强,并不是因为太阴做了什么,而是空气的自然流动。 抬起头,看到云在天空飘流,说不定明天可以见到久违的蓝天。 看起来比太阴、玄武更小的弥助,抓着昌浩的左手往前走。昭吉看起来跟太阴差不多,所以应该是八岁左右。 正月时见到的左大臣家的嫡子是九岁,但是感觉上,昭吉比他和善、能干多了。那位大少爷也有弟弟、妹妹,怎么会差这么多呢? 『应该是环境的不同吧……』 昌浩不由得喃喃念着,昭吉回过头指着前面说︰ 『看,那就是小庙,已经全坍掉了,但是石头还在。』 昌浩拜托兄弟俩带他来看这座小庙。虽然他现在看不见鬼神,但是还能感受到气息或零星的力量,能做多少就做多少,总比没有任何头绪好。当然会因为自己『看不见』而不安,但是有太阴和六合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应付。 『大哥哥,你要过去吗?我们也要……?』 弥助显得很不安,昌浩放开他的手,摸着他小小的头,摇头说︰ 『不,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个人去看。』 『可是很危险呢!我不要大哥哥也变成像妈妈那样。』 弥助说着快哭了。昌浩把他的手交给昭吉,笑着说︰ 『放心,我去看一下马上回来,你跟哥哥一起在这里等。』 昌浩把六合留在孩子们身旁,带着太阴走向小庙的废墟。 愈靠近就愈感受到残留的异样气息,非常浓烈,那是刺骨的妖气。小庙已经坍塌一个多月了,残余的妖气却还如此强烈。 『被封在里面的是妖力十分强大的妖怪……昨天那只没这么强。』 浮在半空中的太阴,透过昌浩的肩头看着小庙的残骸。她只把神气加强到昌浩看得见的程度,所以兄弟俩应该看不见。有时,昌浩真的很佩服十二神将在这方面的用心。 他拨开瓦砾,看到裂成两半的白色石头,下面有个比石头小很多的洞。他蹲下来往洞里瞧,但是深不见底。他试着丢下石头竖耳倾听,却听不见撞击地面的声音。 『好深啊……』 他把手放在洞口上,闭上眼睛,尽其所能运用所有感觉,去感应有没有残留任何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 手掌感应到石头的波动,那颗裂成两半的白色石头应该就是封印。残留在石头上的微弱力量所产生的脉动,戳刺着手掌。 突然,紧闭的眼睛下布满白光。 在刺眼的闪光中,昨天的妖兽与另一个躯体蠢动着。 ——……喝……! 是一只疯狂咆哮的妖怪,释放出来的妖力强韧而厚重,昌浩几乎被击溃。人面妖兽在妖怪周围飞舞,一起冲向了某个目标。 『——……!』 是与妖怪对峙的目标物。就在昌浩好像『看见』那目标的瞬间,某个声音在昌浩身体深处响起、弹跳上来,所产生的脉动贯穿全身,他屏住气息稍微摇晃了一下。 『昌浩!?』 太阴抓住昌浩的手把他拉到自己身旁,撑住几乎瘫软的他,看着他的脸。 『喂!你怎么了?昌浩,快回答我啊!昌浩!』 昌浩跪在瓦砾堆前,手摸着白色石头,一动也不动。冻结的眼眸散漫无神,像被囚禁般失去了表情。 在心底更深处——所谓灵魂深处的地方——摇曳着波荡的火焰,那是像冰一般寒冷的灰白色火焰。 『喂,昌浩!』 太阴的声音充满焦躁。太奇怪了,这样的僵硬太不寻常了,不管怎么摇晃都没有反应,昌浩的眼睛没看着附近,也没看着任何东西,只是张开着,意识完全消失了。 插图155 这是什么现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六合……!』 在稍远处守护着孩子们的六合,听到呼天抢地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先低头看看两个孩子,再把视线转向太阴。 『昌浩出事啦!』 昌浩应该听见了太阴的叫声,却动也不动地跪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在感官知觉尽失的白光中,昌浩茫然地『看』着前方。 那个目标物不费吹灰之力就击溃了妖怪们,没杀它们,只封住了它们。因为背光的关系,昌浩看不清楚那目标物的面貌。 但是,比本能更深的地方产生了共鸣,白色火焰在心底燃起。 怦怦。 心脏剧烈跳动。 睡在野代宅院的正屋屋顶上的怪物,突然动了一下耳朵,抬起头来。 从宅院东侧,离当地村落稍远的地方—— 传来气息的波动。 它站起来,疑惑地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怎么回事……?』 那不是妖怪的妖气,也和妖兽的不同。应该也跟栖息在这附近的小鬼们不一样,当然更不可能是人类的灵力之类的东西。 是它至今不曾感受过的力量,虽然 微弱,却清晰地戳刺着肌肤。 同时,从屋顶看得到的海湾,水面荡漾波动。 『腾蛇。』 勾阵在怪物旁边现身,怪物瞥了她一眼,接着把视线投向了海面。 『昨天那只妖兽不知道去哪了。』 勾阵点点头,探索妖气的轨迹,微微瞪大了眼睛。 『有神气……是往昌浩那里去了?』 勾阵掌握到同伴的气息,一翻身不见了。化身成怪物的腾蛇,视线追逐着一声不响就消失的勾阵,不耐烦地叹了口气,从屋顶跳下来。 它边追逐妖兽的轨迹,边讶异地看着海面。 那只妖兽有操纵人心的力量?既然这样,被火焰烧成灰烬那天,那只妖兽为什么不用那个力量来对付他们? 成亲和他那个弟弟,说他们来这里是为了解决这一连串事件。既然自己与他们同行,那就应该要协助他们。成亲还好,那个弟弟的力量显然还不够成熟,这应该就是晴明派神将来的原因。 前几天被妖兽袭击的画面闪过脑海,那孩子在勾阵和六合的保护下,什么事也不会做,只能任神将们摆弄。还老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视线一交会就闭上嘴巴,很害怕似的紧绷着脸。 既然那么害怕,叫我回去不就好了? 勾阵和太阴们都直呼那个孩子的名字,腾蛇重复听过很多次,却怎么也无法记住。总是像耳边风听过就忘,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年轻时的晴明曾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难道是那个咒语无力到让他记不起来? 那个孩子就只有这样的能耐吗? 他可以马上想起晴明或成亲的长相,却怎么都想不起那孩子的模样,除非当面看着那孩子。 仿佛被施了什么魔咒般,只对一个人这样。 还有,完全不会去思考这是怎么回事,显然也很奇怪。 然而,腾蛇却连这点都没察觉。 昌浩的样子就像时间静止了,看得太阴心急如焚。 『怎、怎么办,到底怎么了?昌浩、昌浩,你快回答我啊!』 很想狠狠给他一巴掌,可是一想到十二神将的天条,太阴就犹豫了。她不知道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听说朱雀以前曾经打昏阴阳寮的官员藤原敏次,那样的程度好像还不至于触犯天条。 『既然这样,打他一巴掌应该还好吧?好,就这样。』 太阴调整呼吸,屏住气息,闭上眼睛,挥起了手。 『……!』 就在快打到昌浩脸上时,她的手突然静止了,是突来的妖气拦住了她的手。 她猛然回过头,从海湾方向飘来了夹带妖气的风。 陪在孩子们身旁的六合全身散发出紧张的气息。妖气逼近的速度非常快,来源不只一处,有许多妖兽正扭动身躯往这里疾驰。 『太阴,你带着孩子们离开。』 六合手上出现银白色长枪,注视着风来的方向。 太阴摇摇头说︰ 『不行,昌浩动也不动一下。』 『那就把三个人一起……』 六合说到一半,下意识地挥开了掠过视野的黑点。 从旁边跳出来攻击昭吉和弥助的妖兽被银白色的长枪打得倒栽葱。新的妖兽又越过同伴的躯体跳出来,发出刺耳的吼叫声,龇牙咧嘴地冲过来。六合的长枪直直刺向妖兽的脸,在刀尖传来触感的瞬间往上拨,再对准被抛上半空中的四肢,横向扫出斩击。 两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吓得不敢出声,身体紧靠在一起。妖兽逼近眼前,两人发出了惨叫声。那只妖兽不知道被什么弹飞出去后,两人还来不及喘口气,又跳出了其他妖兽大声咆哮,他们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糟了……』 太阴慌忙抓住昌浩的后衣领。 『喂,你快醒来啊!昌浩!』 昌浩正在闭锁的心中听着可怕的声音。 ——……我一定会把你……! 类似诅咒的沉重、晦暗的谩骂声回响着。地上躺着五只遍体鳞伤的妖兽,某人不屑地瞥过那些妖兽。听着妖怪谩骂的那个人,微微扬起了嘴角。 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愈烧愈旺的白色火焰在张开的眼睛里摇曳。 太阴被笼罩着他的异常气氛吓到了,咕嘟吞了口口水。那是什么东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在道反圣域一度失去了生命,会不会跟那件事有关呢?可是,为什么偏偏发生在这种时候呢? 她气愤得移动视线,看到四只冲过来的妖兽。其中一只少了一只前脚,一定就是昨晚那家伙。 妖兽的动作实在太迅速,光要看清楚它们的动作、闪避攻击就很吃力了,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六合一个人根本应付不来,而且他背后还有两个无力的孩子。那两个孩子成了他的包袱,得想想办法才行。看来只能照他刚才所说,先用龙卷风把三个人抛到半空中。 锐利的爪子闪过六合的斩击,扑向了幼小的孩子。 抽搐的惨叫声震天价响,六合倒抽一口气。太阴赶紧挥出真空气旋,但是没击中。 真空气旋刨过地面,扬起沙土。白色怪物穿越散落下来的沙土,比妖兽快一步带走了孩子们。 妖兽扑空的爪子和脚同时被刀刃砍断,从飞出去的断臂切面流出来的黑色黏液四溅,在快滴到孩子们身上时,被深色长布条挥开了。弥助听到布挥动的声音,吓得缩起了肩膀。 一股强大的通天力量袭向失去双脚的妖兽,把妖兽的身体炸得粉碎。冲击力打在孩子们身上,使他们缩得更小了。 是赶来的怪物和勾阵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昭吉。 拎着昭吉后衣领的怪物放开被拖倒在地上的孩子们,严厉地说: 『你在干什么?』 六合不理睬怪物冰冷的话语,看着昌浩说: 『他突然变得不太对劲,就在那时候出现了妖兽。』 『昌浩?』 勾阵惊愕望向毫无反应的昌浩。怪物听到勾阵的叫声,像第一次听到似的在心中喃喃念着:原来他叫昌浩啊! 但是,注意到那个名字也只是刹那间的事,一眨眼,那个名字就在脑海中烟消云散了。不管怎么样,都像水从手心溢出来一样不留痕迹。 咆哮声震耳欲聋,剩下的三只妖兽同时露出尖牙,把目标从孩子移到昌浩身上,瞬间穿过神将们的死角迅速冲了过去。 但是,昌浩身旁有太阴守着。因为不用顾及孩子,可以全力以赴,太阴展现出惊人的破坏力。 『少瞧不起人——!』 她对准猛扑过来的妖兽脸部抛出了风矛,一只被迎面刺中,从嘴巴裂开支离破碎。其他两只看了露出犹豫的神色,但是神将没那么天真,不会在这个时候同情它们。 『休想逃!』 太阴一声怒吼,使出龙卷风包住妖兽往上抛。妖兽们拼命挣扎,勉强保住性命从风中逃了出来。 尽管全身上下伤痕累累,妖兽的脚程还是比神将快,像风一样迅速逃离了。 眼睁睁看着妖兽逃走,太阴气得直跺脚。不过,他们知道妖兽的落脚处。虽然不能收拾它们很不甘心,但是现在有比追杀到海湾更重要的事。 『昌浩!喂,昌浩!』 勾阵轻拍昌浩的脸颊,一脸茫然的昌浩慢慢抬起了头。 焦点飘移不定,仿佛看着遥远的某处,眼神涣散。 昌浩体内又产生了激烈的脉动,瞬间,勾阵看到白色火焰在他的眼睛深处燃起。 突然,他垂下了眼睛。 接着,像断了线的人偶般倒下来。 有个人从头到尾观察着这一切。 连神将都没发现。一直看着他们与妖兽作战的那个人,看见从倒下的少年体内冒出了灰白色的火焰。 藏在黑发下的双眸闪过光芒。 那少年是—— 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溢出了随风飘逝般的喃喃低语: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那个人在喉咙深处咯咯窃笑,嘴唇歪斜成嗤笑的形状。 那少年就是来自京城的术士之一。 来自京城啊! 男人深感兴趣,眯起眼睛,轻轻一翻身,迅速消失了踪影。 第九章 他梦见自己在夕阳中望着天空。 梦见思念的人就在他身旁。 地点应该是在他出生的宅院内,最里面的房间。 他在宽大的膝上沉坐下来,头上传来慈祥的声音。 很关心地问他冷不冷,他笑着说不冷,声音的主人表情恬静地眯起了布满皱纹的眼睛。 在夜晚来临的前一刻,天空脱去蓝色的外衣,大胆地改变了装扮。 他看着一点一点泛红的天空,怎么看都看不腻。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恍惚间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梁柱和茅草阁楼,还有两张孩子的脸、一张大人的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昌浩眨了眨眼睛移动视线,所有人的表情都放松了下来。 哥哥成亲叹口气说: 『原来……你还没完全复原啊?』 听到成亲这么说,太阴和玄武向他抗议: 『当然啦!』 『他经历过难以想象的事啊!你是昌浩的哥哥,要更关心弟弟的身体嘛!』 被两个小孩子斥责,身为大人的成亲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他自己说他没事啊!我是尊重他个人的意愿。』 『要考虑时间和场合!』 『就是嘛!』 三个人展开了舌战,昌浩不管他们,察看周遭。勾阵与六合坐镇在墙边,视线再往下移,就看到在厢房角落缩成一团的怪物背影。 昌浩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说不出理由,只要怪物在附近,他就觉得安心。 他用点力爬起来,掀去盖在身上的外衣,边折着衣服边对太阴他们说: 『我没事,你们不要老骂我哥哥。』 『昌浩,你真好,绝对不要失去这样的本性,否则会变成爷爷那样。』 成亲感慨地说。昌浩想起了祖父的脸,还真觉得哥哥说的或许没错。虽然爷爷还是有他慈祥的地方,但是动不动就喜欢整他,所以他没办法立刻替爷爷辩解说没那种事。 『神将跟我说了事情经过,你到底是怎么了?』 与昌浩分别后,成亲先去长老家拜访,接着又去探望了精神异常的小女孩佳代。正如传闻那样,不管成亲跟小女孩说什么,或是在她面前摇手、轻拍她的脸颊,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小女孩的母亲憔悴消瘦,泪水都流干了。唯一可以依赖的智铺宗主不见了,他们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让小女孩恢复原状。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来自京城的阴阳师,母亲像抓住水中浮木般哀求成亲。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后来拜访的那几户的家人,也都是这样痛心地向他倾诉,他带着满怀不忍的心情探视了所有患者。 结束后正打算跟弟弟会合时,同行的玄武却露出罕见的慌张神色,拉着他往小庙来了。 昭吉和弥助一看到成亲就像决堤般大哭了起来。赶紧安抚孩子的他,看到完全失去冷静的太阴正气急败坏地喊着昌浩的名字。 听说昌浩是突然不动,就那样昏倒了,连向来坚强沉着的成亲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由于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看见神将,所以成亲把昌浩暂时托给神将们,他先把昭吉和弥助送回家,再折回来把昌浩背回野代家。他也想过请神将们背回来,可是如果只有昏迷的昌浩先回来,在安倍家不会怎么样,在野代家就可能会引发怀疑。 虽然成亲带来了左大臣的亲笔信,但是对野代家的人来说,他们还是突然出现的访客,来历不明,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做出令人起疑的举动。 昌浩望向敞开的厢房,眨了眨眼睛。 云不见了,难得的蓝天露脸,看起来高远宽阔。太阳已经有一半西沉了,可见现在是黄昏。 这座宅院盖在海湾附近,只是四周高墙耸立,所以看不见海湾。近郊有野代川流过,这个氏族的姓应该是取自这条河川。 海湾十分辽阔,甚至看不到对岸。听说天晴时,可以看到太阳沉入海面的景色。野代家的人住在风景绝佳的地方。 正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耳中灌入海水的声音,那是微弱而隐约的水声。拍打上岸的海水听起来平静祥和,有时却夹杂着动荡不安的摇曳。 坐在墙边的勾阵举起一只手,吸引成亲的注意力。 『妖兽躲在海里,要赶快消灭它们,不然又会有人受害。』 『没错……当地居民们也很担心那些失踪的人。听说有几个人浮尸在海湾上,恐怕其他人也……』 灰白色的火焰在昌浩心底摇曳,视野突然缩窄,五官仿佛披上一层薄纱,感觉就像潜入了水底,听着水面的声音。 『……被抓走的人,都成了妖兽的食物……』 像是发高烧昏迷的人发出的平板声音,从昌浩干涩的嘴唇流泄出来。 众人吓了一跳,目光都投注在昌浩身上。 昌浩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就跟刚才一样,太阴倒抽了一口气。 『……有一只带领妖兽的妖怪……那只妖怪会掌控人心,喜欢看人类之间的纷乱争执……』 有人抓住昌浩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呼唤。 昌浩的肩膀抖动了一下,他有如大梦初醒般张大眼睛,眨了好几次。 『……咦……?』 有东西在体内唰地冷却下来,眼中摇曳的影子消失,恢复了平常活力充沛的光采。 昌浩茫然地问: 『我……说了什么?』 成亲表情僵硬地看着弟弟,沉默地放开了手。 被抓走的人都成了妖兽的食物。带领那些妖兽的妖怪,喜欢纷乱争执。 妖兽潜藏的海湾,漂浮着那些失踪者的尸体。那只是其中一部分,听说有人下水打捞也被拖入水中,再也没有回来。有人的记忆回到过去而忘了家人,引发家庭纷争;有人因为孩子精神异常而活在绝望无助中。 这是什么暗示呢? 『你从哪听来的?』 被这么一问,昌浩瞪大眼睛,手按着额头说: 『不……我不是听来的……』 而是『知道』这件事。 在产生这种自觉的同时,他一阵战栗。他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怎么会知道被封住的妖怪的事? 理性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的确『知道』这件事,就像想起了忘记的事那种感觉。 脸色苍白的昌浩感觉到刺人的视线,往那里望去。 坐在厢房的怪物正注视着昌浩,红色眼睛眨也不眨地映着昌浩的身影。 昌浩没有撇开视线。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红色眼眸,是他在梦中见到的跟夕阳同样颜色的眼睛。 那是不认识昌浩的腾蛇的眼睛;今后将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正是那道目光。 好像带着笑意、又像带着一丝悲哀的温暖眼神,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期盼这种结局的人,正是昌浩自己。 但是就算在梦中也好,他希望起码能再见到一次。这是奢侈的愿望吗?连这样都不被允许吗? 有个咒语可以见到想见的人。他想起彰子的温暖,胸口微微纠结。 他润润嘴唇,咕嘟咽下口水说: 『不是听来的……应该是直觉……』 『这样啊……』 虽然那个答案模糊不清,但是成亲没有继续追究。 他从行李拿出金刚杵和念珠,站了起来。 『如果妖兽真的会吃人,必须在下一个受害人出现之前消灭它们。神将们,请协助我。』然后他低头看着昌浩说:『你在这里……』 『不,我也要去!』 昌浩打断哥哥的话爬起来。『我也要去……刚才我答应过昭吉他们要消灭妖怪,帮助他们的母亲和村人,我不想毁约!』 他激动得声音颤抖,眼睛发热,拼命压抑涌上心头的情感。 他许过承诺,许过无数的承诺,很多都还没有实现。在河岸时,有人对他说这样不行哦!他就回来了。 在许许多多的承诺中,有一项永远无法实现了。 他曾经对某人许下承诺,会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不想再背叛任何人。 『很多人活在痛苦中……为了那些人,我要成为阴阳师,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这是我许下的承诺啊!』 昌浩露出绝不退让的坚决眼神。成亲知道,这种时候不管他说什么,弟弟都不会退让。他本人或许没有自觉,但在这方面他真的跟爷爷很像。 『好吧!但是千万不要逞强。』 成亲叹息地说,昌浩用力地点了点头。 旁观的怪物露出看到什么怪东西的表情。 他说他要成为阴阳师?他又没有通灵能力,竟然做了 那么愚蠢的决定。 他究竟是对谁许下了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最顶尖的阴阳师?据腾蛇所知,除了安倍晴明不会有第二人了。如果没有误解他的意思,那不就是意味着他将超越晴明? 他怎么可能超越那个晴明?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怪物甩甩头,眨了眨眼睛。 那孩子的脸和名字不曾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然而那些话却鲜明地烙印在他脑海里。 潜藏在水底的妖怪,看到遍体鳞伤连滚带爬逃回来的妖兽,发出了低吼声。 『可恶……!』 刚才,它确实感觉到当初封住他的那个可恨仇敌的气息。在封印解除前的无尽岁月里,仇敌的庞大力量时时刻刻束缚着它的身躯,把它锁在那个狭窄黑暗的地底下。 但是,封印终于解除了,它与跟随它的妖兽们又复活了。 妖怪践踏的脚下有已经膨胀、开始腐烂的尸体。几只受伤的妖兽们,在附近吃着其他食物。 起初,为了诱捕新的猎物,它会把辛苦抓来的猎物当成诱饵,但是渐渐地人类就学聪明了,不再靠近海湾。 前几天好不容易有活人下水来,妖兽正要去捕抓时,却遇到了阻碍。 早知道,就该把为了好玩而留下来的那些女人和小孩,通通都吃了。 它留下她们,是想听人们叹息、怨恨的声音,听起来心旷神怡。 一双眼睛在水底下闪过凶光。 『……去!』 吃着食物的妖兽像被弹飞出去般,一个大翻身冲向了水面。 肚子饿了,非常非常饿。这片土地上多得是人,不管抓多少都不用担心会抓完。捕食够了,再把剩下的人类拿来玩,一定很有趣。 它嘱咐过妖兽,如果有人类想逃,就把他活活折磨到死。 人类是它们的食物,必须听从它们的指示。 胆敢抵抗的人类,简直是不知死活。 如果吃到撑,把人类吃光了,再换个地方就行了。 反正这个国家多得是人。以前居住的国家,人虽然多,但是敌人也多,抢地盘抢得很凶。 这个国家很好,没有人会威胁到它们。 是的,除了那个仇敌——— 黄昏将近的海湾,风平浪静。 成亲和昌浩站在夏天时孩子们会来戏水玩耍的海湾边。 昌浩额头上的黑灰色图案,是用燃烧符咒的灰烬画的,只要有这个图案在,就可以看见异形或妖魔之类的东西。 『这是用来代替通灵能力的,虽然不太实用……但是有安抚作用。』 成亲这么说,不过昌浩已经很满足了,因为只要集中精神就能看到十二神将。 紧盯着海面的昌浩,看到水底下晃过可疑的影子。 仿佛有冰块从颈子一带滑落下来的感觉,在他背上窸窸窣窣滚动着。 水面高高隆起,昌浩清楚看见里面潜藏着一个黑影。 『妖兽!』 听到昌浩的叫声,玄武大大张开了双臂。 水气扩散开来,从水中跳出来的妖兽在岸边撞上了看不见的墙。 是玄武的波流壁阻挡了妖兽。为了不让它们再危害人类,必须使出全力打败它们。 妖兽在水面上重新整队,改变目标冲向昌浩。站在岸边沙丘上的昌浩正面迎敌。 妖兽的平板人脸上嘴巴大开,发出刺耳的咆哮声。两只妖兽踩过水面,溅起飞沫,冲向了昌浩。 他看见了。听觉、触觉、视觉连动,脑部可以完全掌控这些感觉,这样就没问题了。 昌浩结起内缚印,大叫: 『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当显达、玛卡洛夏打索哈塔亚嗡塔拉塔坎漫!』 其中一只妖兽被缚魔法抓住,全身被看不见的咒缚捆绑,溅起飞沫落入水中,但还是奋力挣扎拨水往上游。 另一只妖兽往后退,闪开成亲放射出来的凌厉气势,水面顿时被刨开一道沟,但是水很快就又涌上来了。 成亲收回挥出去的手刀,感叹地说: 『我还是不适合做驱魔降妖、消灾祈福之类的事。』 制作历法最适合我的个性。 他悠悠地这么叨念着,瞥一眼挣开昌浩的缚魔法跳上来的妖兽,挥出已经收起的手刀。『扫射之风宛如白刃!』 伴随着言灵被抛出去的灵力凝聚体划破了妖兽的身躯,溅出黑色黏液。 滴落水面的稠糊黏液逐渐沉入了水里。 昌浩对着有些退缩的水兽,喊出真言: 『南无马库沙啦巴塔塔牙帝亚库沙拉巴、波凯别库沙拉巴塔塔啦显达、马卡洛夏坎牙基沙啦巴毕基南温塔拉塔、坎曼!』 就在真言完成的那一刹那,围绕妖兽的邪恶妖气也散去了。 『觉悟!』 太阴挥出真空气旋,作为最后的致命一击。 好几道真空气旋把妖兽的四肢剁得粉碎,碎到令人难以想象原来的样貌。黑色断片掉落水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总算解决了一只。 『只要困住它的话,并不是那么难对付。』 如果继续收拾残余妖兽,潜藏在水底的那个妖怪应该就会现身。 成亲还不知道是否真有那样的妖怪,但是昌浩的话值得相信。 不过他还担心一件事,那就是降伏妖怪后,当地的人是不是就能恢复原状? 记忆回到了过去的心、完全崩溃瓦解的心,虽然都是妖怪造成的,但是老实说,他不认为可以恢复原状。 成亲虽然是阴阳师,但毕竟也只是普通人类,所以当然不是万能。他希望实现孩子们的愿望,但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以他的力量,既不可能让死去的人复活,也无法修复毁坏的心。 如果是祖父,或许可以办得到。 昌浩暂时抛开成亲的疑虑,对准了最后一只。 『只要打倒这一只……』 那个妖怪应该就会现身,应该会被失去部下的熊熊怒火逼出来。 昌浩脑海中闪过那对兄弟的身影。 这两个孩子思念着遗忘了自己的母亲,即使母亲说不认识他们,他们还是拼命想挽回母亲。 那正是自己——正是为了保住不想失去的东西,而失去了重要东西的自己。 所以,他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至少要帮他们取回他们所失去的东西。 这么想是自不量力吗? 怪物和勾阵在一段距离外,看着奋战的成亲和昌浩。 『勾……你不用插手吗?』 『还不需要担心,那种小喽啰,只要昌浩认真起来,两三下就解决了。』 勾阵交抱双臂说得满不在乎的样子。怪物觉得纳闷,抬起眼问: 『你说的不是成亲?』 『没错,我说的是昌浩。』 昌浩?怪物在嘴里默念着,它怎么样都记不得那孩子的名字。 勾阵说得没错,靠成亲的法术取得通灵能力的孩子,威力的确锐不可挡。非但有被什么附身般的气势,更充满了高昂的斗志。 但是也让人替他捏把冷汗。他那样全神贯注,似乎是为了逃避什么。 在昌浩身旁隐形的六合突然现身,白白尖尖的东西也在同一时间从水中迸出来。六合推开昌浩,挥动灵布弹开了那东西。 旋转着掉落在沙地上的是人的骨头,可能是被折断,断面非常尖锐。水面大大波动摇曳,一个黑影潜藏在隆起的水里,注视着昌浩。 『……就是你这小子……?』 怒吼声震耳欲聋。 海湾所有的水都往上喷,形成含带着妖气摇摆不定的水柱,一个大弯曲袭向昌浩。 好几道水柱像舞动长龙一般扑过来,就在昌浩和六合忙着闪避攻击时,玄武的波流壁被妖气击碎了。 仅存的最后一只妖兽突破重围,急速奔向村庄。焦急的太阴拎起成亲的衣领,刮起疾风。 『要抓住它,不然会……』 『我知道!』 成亲嘶吼着回应太阴的叫喊,甩开她的手转过身去。 龙卷风凌空而去,成亲正要随后跟上时,看到了怪物和勾阵,突然停下脚步。 『腾蛇……』 面对愤怒的视线,腾蛇讶异地皱起眉头。隐忍至今的怒火在成亲眼里摇曳着。 『没错,我也怕你,但我还是要说。』 那个放声大哭的小弟…… 希望小怪能忘了一切,结果也如他所愿,然而,被挖刨的心却受伤化脓。每当接触到冰冷的视线,就像刀刃刺在化脓的伤口上,疼痛蔓延开来,深深地沉淀。 『正月见到你时,你的表情比现在好太多了。』 霎时,怪物眼里闪过锐利的光芒。成亲被它炯炯发亮的眼神射穿,一时屏住了呼吸。猛烈跳动的心脏似乎 在责怪自己的莽撞,更加快了速度,但成亲管不了那么多了。 在怪物身旁的勾阵举起手说︰ 『交给我吧!你快走。』 『嗯。』 成亲去追妖兽了。光成亲一个人是有点让人不放心,幸亏有太阴跟着。不,说不定正好相反。 怪物莫名其妙地喃喃念着︰ 『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想也是。』 勾阵爽快地回答,拔起了插在腰带上的笔架叉。 『勾?』 『不过,对现在的你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太阳就快西沉了,修长的刀刃反射出微红亮光。 黄昏是妖魔的领域,夜晚是妖魔的世界。如果不能在太阳落下之前做个了结,后果将不堪设想。 勾阵丢下一头雾水的怪物,轻轻踏地而起。水柱不断冒出来,玄武和六合正忙着守护那孩子闪避攻击。那孩子在他们中间,等待反击的机会。 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就那样完成了任务。新加入的勾阵也一样,好像以前也这样跟妖怪作战过。 勾阵动怒了,从她的眼睛可以看得出来。尽管表情、声音还是跟平常一样,但是眼神显露出她的愤怒。 怪物对那个不知何时出世的孩子,还有跟那孩子合作无间的神将们,有种生疏感。 腾蛇不认识的那个孩子,据说是晴明的孙子。 他觉得很生疏,自己内心确实有某部分的缺口。那个名字他听过再多次也记不得,那张脸也很快就从记忆消失。 挥之不去的黑暗沉淀盘绕心中。 生疏感席卷大脑,但是腾蛇怎么也弄不清楚真相。 焦躁感蔓延开来,来历不明的东西盘据体内。 怪物咬牙切齿。 晴明啊!你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此时,怒涛高高卷起,吞噬了那孩子和所有神将。 第十章 初次相遇是在春天结束的时候。 从高大的柏树上,噗咚掉下一只白色的怪物。 那只怪物满脸不高兴地低声咒骂着: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被卷入狂流中,意识顿时变得模糊。 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喝了好几口海水。流入肺中的水灼热起来,昌浩痛苦得扭曲着脸。 是水,自己被拖进了水中。 他奋力睁开眼睛,确认状况。看到下方是摇曳的水面,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倒过来了。太阳快下山了,照射在水面上的光带着橙色,在黑夜来临前必须消灭怪物,否则自己也会有危险。 昌浩拼命挣扎,拉扯缠绕在脖子上的东西。 水底的光线微弱,飘扬的沙子遮蔽了视线。 神将们在哪?玄武、六合、勾阵应该也被卷入了狂流中,他们在哪呢? ——……你不是那家伙……!? 有个声音直接穿入耳中,昌浩凭着直觉移动视线,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不……有东西在。 海底的一角,弥漫着刻意压抑却还不断增强的妖气,就是在那里。缠绕在脖子上的东西也是妖怪的一部分,只是他看不见。 画在额头上的咒语图案被水冲掉了。 脖子被紧紧缠住,勒得他受不了,吐出了气泡。 好难过,肺部灼热疼痛。 他颤抖、抽搐,拼命挣扎,光亮在大脑里爆开来。 ——那么……那火焰是…… 又传来声音,昌浩的眼睛捕捉到妖怪的模样,清澈的眼眸深处燃烧着灰白色火焰。 ——什么……!? 他看见了那只惊愕的妖怪,有庞大的四肢,身躯跟以前收服的穷奇差不多大,约两尺长,全身披覆着暗灰色长毛。脸长得像人,只有嘴巴异常突出,连尖锐的牙齿都看得到,特别显眼。 在他体内最深处涌现纷扰不安的脉动,耳底深处响起鼓动,光亮闪过脑海。 对了,我知道,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 昌浩顾不得自己在水里,张开了嘴。 『……傲狼……!』 那是破坏人心的野兽,会逆转人的记忆,耍弄人心,它是以挑起战乱纷争为乐的异邦妖魔。 最后的气泡从昌浩口中冒出,在眼底深处摇曳的火焰被垂下来的眼皮遮蔽了。 傲狼拉动长毛,正要把无力的孩子拖过来时,白色异形在海底出现了。 看到孩子和神将们被狂流吞没,怪物迟疑了一下便纵身跳进水里。六合他们不会有事,十二神将不会那样就完蛋,问题是那孩子。 那孩子的气会用尽,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晴明会伤心,成亲也会生气。怪物并不在乎成亲会怎么想,但是它不想看到晴明悲伤叹气。 妖怪和那孩子就在靠近海湾中心的地方,被妖怪的长毛缠住的孩子已停止了呼吸。 它必须赶快行动。 鲜红的斗气包围着他的身体,从斗气中显现的腾蛇切断了傲狼的长毛。 『你是什么人……!?』 腾蛇懒得回应它,举起了右手。 傲狼看着他的举动,大笑说: 『你要在海底使用火焰斗气?有意思,还有,你头上的银箍也是。』 腾蛇的手静止了。 银箍?怎么可能!安倍晴明施加的封印是金箍。他不由得把手伸到额头上,用指尖触摸纤细的图案,他记忆中的金箍并没有图案。 傲狼没有放过腾蛇刹那间的困惑,只要对方体内有心,它就有种种办法击败对方。 傲狼的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将压抑的妖力彻底释放,包围腾蛇。 腾蛇的心脏猛烈跳动,傲狼所释放的妖力侵入思维深处,用无形的手粗暴地翻搅着。恐怖的妖气在他心底深处伸出魔爪,倒转思考的流向。 『什么……!?』 尖锐的笑声贯穿腾蛇的耳朵,大张的眼睛焦点散漫。 记忆的洪流在脑内逆行而上,时间急速倒流回到过去。 『要让你倒回到什么时候呢?放心,倒流部分的记忆我会帮你消去。真想赶快看到你全新的心是什么样子,还有你周遭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突然,傲狼的妖力被弹开,水强烈震荡,渐渐热了起来。 腾蛇的眼睛变了色,从鲜艳的金色变成燃烧的红色。 『……』 逆流中的光景好暗,那是哪里? 刀尖亮光闪烁,被贯穿的胸部灼热痛楚。 响起呼唤声。 右手残留着沉重的冲击感,沾满双手的温热感和浓浓的颜色是……? 银白的大地、冷冷的风、飞舞的白花。 有阵声音沙沙作响不曾停歇,那是雨声。 怦怦,心脏再次跳动,冲击贯穿脑部掠过全身。 腾蛇额头上的银箍霹唏产生了裂痕。 他按住两边太阳穴,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 ——…… 有声音呼唤着腾蛇,那是……? 怎么也记不住那孩子的名字、那孩子的脸,总是像泡沫般很快在心中破灭,不留下任何痕迹。 就像被施了某种咒缚。 『……不管做多少次恶梦,都将不复记忆……』 但愿所有恶梦都如滔滔流水,远离身躯,消失无踪。 不管发生过什么事。 不管经过多少时间的流逝。 不可以遗忘、不能遗忘、不想遗忘—— 这声音是…… 插图189 『——!』 鲜红的斗气笼罩腾蛇全身,瞬间包住傲狼的地狱业火熊熊燃烧冲向天际。 被吞入海湾的玄武拼命寻找着昌浩。 水将玄武在水里的行动完全不受限制,他可以随意操纵水,有时水也会成为他的武器。 『昌浩在哪?』 丢下勾阵和六合不管也无所谓,因为十二神将没那么脆弱,纵使遭敌人攻击,也没那么容易被击倒。 海水强烈摇晃,水流中夹带着灼热的斗气,玄武惊讶地回过头。 那是腾蛇的神气,而且周遭凝聚着凄厉的妖气。 妖怪会吃人,所以昌浩应该也在那里。 玄武的娇小身躯在水中疾驰,没多久就找到了虚弱得闭着眼睛的昌浩,还有跟妖怪对峙的腾蛇。 『昌浩!』 昌浩完全失去了意识,必须尽快把他带出水面。 妖怪被腾蛇缠住了,趁现在赶快行动。 就在玄武抱起昌浩软绵绵的身体,改变方向往上游时,发生了异常状况。 腾蛇的神气狂暴地迸开来,连正要离开的玄武都被弹飞出去。神气迅速向外扩散,玄武察觉到神气中灼热的气息,大惊失色。 他还记得这个气息,以前,这个气息曾扩散过两次。 一次是腾蛇差点杀了晴明时,一次是昌浩在贵船被凶刃刺杀时。 『糟了……!』 急着浮出水面的玄武,抱着昌浩释放出通天力量。 他布设了包围海湾中心部分的圆筒状结界。 结界才刚形成,炼狱的火焰就穿出水面,冲向了红红燃烧的黄昏天际。 隔着结界仍然觉得肌肤灼热的炽烈业火,化为火龙烧焦了天空。这样下去,结界很快就撑不住了。 玄武咬住下唇,游向岸边,无论如何他都得保护昌浩。 浮出水面后,昌浩几乎把肺中的积水全吐出来了,但脸色还是很苍白,全身无力。 突然,一个人影从水中冒出来。 『六合!』 六合不耐烦地拨开紧贴在脸上的头发,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背脊一阵寒颤。多亏有玄武的结界,要不然会危及这个海湾和自己的生命。 腾蛇的封印解除了,那是不受任何限制的纯粹通天之力,也是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暴的力量,连凶将勾阵都比不上。 人们想象出来的会烧尽一切的炼狱之火,在这里具体呈现了。 六合从玄武手中接过昌浩,游向岸边。 太阴和成亲一脸茫然地伫立在岸上。 『太阴,你们把妖兽消灭了吗?』 玄武上岸后这么问,太阴慌忙点头说: 『嗯、嗯,消灭了。先告诉我,那是……』 『那是腾蛇……!?』 成亲的声音惊愕而颤抖,六合与玄武无言地点着头。 太阳逐渐沉入海湾,比那更鲜艳的红色火焰把天空染得通红。 傲狼显得狼狈不堪。 『怎么会这样……!』 全身长毛瞬间烧光,裸露的肌肤红肿溃烂,片片剥落,就像被推入了活活烧死的地狱里。 『不可能、不可能……!』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它只是让记忆倒流,破坏对方部分的心而已,残缺的心应该会产生混乱,成为新的纷争火种啊! 然而,这次它完全失算,它 将被男人释放出来的炼狱之火所毁灭。 『你、你、这样下去会……』 火焰燃烧得更猖狂了,贯穿傲狼的四肢,烧焦内脏,削去炭化的骨头。热气使海水蒸发成为水蒸气,带给傲狼更大的痛苦。 不出片刻,妖怪就被狂乱的火焰吞噬,烟消云散了。 在水中找到腾蛇的勾阵,尽管靠神气防御,还是被扎人的火焰威力震得全身颤抖。 火将腾蛇是十二神将中最凶猛的一个,如果不施加封印,力量远远超越勾阵。 被火焰包住的妖怪,在结界前消失不见了。 然而,腾蛇的火焰还持续着,火势愈来愈强,愈烧愈旺盛。 『腾蛇……!』 以前腾蛇差点杀了晴明时,曾椎心泣血地哭诉。 如果、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就阻止我,阻止不了就杀了我。 很不巧,勾阵没有朱雀那种弒杀神将的力量,不过应该还可以跟他打成平手。 灼热的强烈斗气穿透玄武的结界袭向了她。斗气如刀刃般锐利,划伤了她的四肢。 血从裂伤的额头流进眼睛,脸颊、手臂和肩膀也都伤痕累累。 『竟敢划伤女人的脸,你得付出很大的代价哦!腾蛇。』 她微微一笑,不在乎地举手碰触结界。很烫,手掌发出声响,好像就要烧起来了。 耳边响起腾蛇的恳求,勾阵像强忍着什么似的,双眸眯了起来。 腾蛇说过,阻止不了就杀了他。 『……可是……』 可是,晴明说绝对不可以杀死腾蛇。 还有昌浩的期望—— 忘了所有痛苦的事吧! 『即使很痛苦、觉得心就要崩溃了,其中有些事也绝不能忘记吧……?』 十三年前的邂逅改变了你,你忘了那件事,所以心冻结了。 那孩子也一样,受伤的心哀鸣着,只能拼命隐藏不让任何人发现。 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晴明也会难过叹息吧! 『可能的话,我希望不要跟你刀刃相见……』 有声音,是那孩子的呼唤。 那孩子的心在哭泣,叫喊着你在哪?你在哪里? 我决定留在你身旁。 我发过誓,不论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全心全意帮助你。 那孩子在哪? 那孩子…… 不,我知道他的名字,我知道那孩子的名字。 我认得那双坚定、绝对不退却的眼眸,我认得那张会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感到舒畅的开朗笑脸,我认得那个充满活力、四处奔波的身影。 还有,看着我、呼喊我名字的声音。 ——小怪…… 没错。 『……』 腾蛇眼里亮起平静的光芒。 那孩子的名字是…… 『昌浩。』 勾阵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环绕着腾蛇的灼热斗气瞬间平息了。 『停止了……』 玄武的结界产生冷却作用,水蒸气又恢复了水的原貌,海水吸取还在飘荡的热气,水面上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涛。 火柱完全消失了,充满结界内侧的水吞噬了腾蛇。任务结束的结界,也像被吸入水中般消失不见了。 温度不同的水互相混合,产生狂流,卷起了大波浪。 勾阵潜入相互挤压的水中,找到随波逐流的腾蛇。 身体被涌上来的水流缠住,很难向前游。 她使出通天力量,暂时抑制水流,水势立刻平静下来,但是维持不了多久。 『趁现在……』 她穿过静止的水,伸长手抓住了腾蛇的手臂。 ※  ※  ※ 他喜欢看红色的天空。 但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就请教什么都知道的博学祖父。 『爷爷,天空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红呢?』 晴朗的白天,放眼望去都是透明的蓝。 夜晚的天空,整片覆盖着沉重的黯蓝。 在透明的蓝与黯蓝之间,不应该是更寒冷的颜色吗? 祖父听到从幼小心灵得出来的结论,瞪大了眼睛,觉得很有趣地不断点着头。 『这样啊、这样啊……呵呵,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祖父把娇小的他抱到膝上,笑咪咪地思考着,不久后摸摸着他的头说: 『那是因为……太阳非常非常温柔,非常喜欢人……』 ※  ※  ※ 茫然仰望的天空深红一片。 全身被不可思议的感觉包围,仿佛飘浮在半空中。 这一定是梦吧?看到的是小时候的记忆,所以是梦的延续。 红色的天空。 昌浩认得跟这个颜色一样的眼睛。 啊!是夕阳的颜色呢!他这么想。 所以那颗心一定跟夕阳一样温柔。 白色物体闪过视野角落。 夕阳色的眼睛在迷蒙的视野中,担心地俯视着自己。 『喂、喂!你还好吧?』 昌浩眯起眼睛,嗯一声。 至今以来,他做过很多梦,小怪都不曾跟他说过话。 每次、每次都只用毫无感情的红色眼睛看着他。 『小怪,你终于跟我说话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是你这个菜鸟的咨询顾问,当然要跟你说话啦!』 小怪骄傲地挺起胸膛,笑得很灿烂。 『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像啰唆的小姑,管你的闲事。』 夕阳般的眼睛开心地笑着。 看到那双眼睛,昌浩高兴得跟它斗嘴说: 『啊!你真的很烦人呢!』 真希望这个梦可以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躺在岸边的昌浩,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怎么办,这附近有药师吗?』 太阴紧张得大叫,但是没人知道有没有药师。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你醒醒啊……』 不停叫唤弟弟名字的成亲,也想到了最坏的状况,脸色惨白。 『——火焰……?』 六合与玄武发现风突然转向,回头望向海湾。 燃烧得那么炽烈的炼狱之火逐渐平息下来,与玄武的结界相抵消了。 火焰完全消失,玄武的结界完成任务后,被熊熊火焰烧得滚烫的海水冷却下来,海面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玄武表情呆滞地看着水面。 『不知道腾蛇和勾阵怎么样了……』 姑且不论腾蛇,那样的火焰——就算是勾阵也很难平安无事。 不会吧? 太阴和玄武脸色苍白。紧盯着水面的六合,发现水不自然地摇晃着。 夕阳照耀下的黄金海面高高隆起,勾阵用肩膀撑着腾蛇出现了。 『唔……我还以为我这次死定了。』 六合向如此感叹的勾阵伸出了手,先把腾蛇拉上来,再拉勾阵。 腾蛇看起来有些茫然,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银箍不见了,金色眼眸四处游移,好像在寻找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一个点上。 他看到哑然无言的太阴和玄武、单脚跪着的成亲和躺在他们面前的孩子。 对了,就是那孩子,那个不可以忘了他名字的孩子。 腾蛇拼命牵动紧绷而不听使唤的嘴唇。 『昌……』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蹒跚的脚步,走到那孩子身旁跪下来。 金色眼眸强烈摇曳着。 『……昌浩……!』 坐着的小怪突然抖了抖耳朵。 『喂!有人叫你。』 『咦?』 昌浩竖起了耳朵,但是什么也没听见。 『叫我?谁啊?』 小怪微微一笑,眯起一只眼睛说: 『不知道,会是谁呢?……啊!叫得好急,你快去吧!』 『咦?可是这样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 小怪啪哒啪哒甩动尾巴。 『不会啦!没那种事。不过,也许你说得没错……因为我叫不出你的名字。』 『什么意思?』 『你说呢?』 小怪微微一笑,敏捷地站起来。 『你要往那里去。你看,天空是红的,不是吗?去那里,应该就可以见到我。』 小怪用前脚指着那里,自己却往反方向走。 不管昌浩怎么叫,小怪都没有停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说有人在叫我……』 到底是谁呢? 昌浩恍惚地张开眼睛。 深红的天空无尽绵延。 还有一张精悍的脸,披着颜色比天空更浓的凌乱头发,正低头看着自己。 啊!昌浩叹了一口气。 这是梦的延续。 形状漂亮的嘴唇颤抖地说着话,说得非常清楚。 昌浩缓缓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眼角热了起来,他想再看仔细一点,视野却逐渐模糊。 这是梦。 因为那个声音绝对不可能再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用力举起手臂往前伸,眼前那微 微颤抖的手指前端有着尖锐的爪子,以前昌浩常想,那爪子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把自己撕裂? 他抓住那手指,感觉到手指的温度,笑了起来。冰凉的东西从眼角滑落下来,他有种奇特的感觉。 好温暖。 他眯起眼睛。 啊!这是多么……多么幸福的梦啊—— 抓着他手指的冰冷的手,无力地滑落下来。 『昌浩!』 不管腾蛇怎么叫,昌浩都不再动了。 『不可能,昌浩,喂……!』 腾蛇几乎陷入了疯狂,勾阵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玄武和太阴看得脸色发白,猛向后退。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因为被打耳光的疼痛而清醒的腾蛇,只是茫然看着勾阵。额头和脸颊都有裂伤的脸庞露出凶恶的表情。 接着,他的视线慢慢往下移,落在昏迷中的昌浩沉睡般的脸上。 残留在那孩子脸上的淡淡笑容,深深刨挖着他的心。 『我……』 陷入缚魂术后的凄惨光景如跑马灯般闪过脑海,腾蛇用手掩住了嘴巴。 『我……!』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勾阵疾言厉色地对他说: 『你是个大笨蛋……不要让我一次又一次对你重复说同样的话。』 五十多年前她也说了同样的话,然后拍拍眼睛低垂的腾蛇肩膀。不可思议的是,那高大壮硕的身躯,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渺小。 『总之,要先把昌浩带回去,让他好好休息……』 六合把昌浩抱到成亲背上,和太阴、玄武一起隐形,跟着成亲离开了现场。 勾阵低头看着腾蛇好一会,判断自己最好不要待在这里,便转身离去。 『等你想通了就回来……要不然他醒来时没看到你,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腾蛇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勾阵看到后迅速隐形了。 深红的天空逐渐转暗。 ——我叫唤他的名字,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那婴儿抓住伸过来的手。 直直看着可怕的神将,笑得天真烂漫。 『唔……』 跟十三年前一模一样。 那孩子抓住了伸过来的手指。 看着腾蛇,笑了起来。 我做过什么事,那孩子通通都知道,而且亲身经历过。 然而,他却还是…… 是那孩子结束了腾蛇漫长而无尽的黑夜。 明知那是沾满鲜血的手指,却还是紧紧地抓住了。 『我……』 腾蛇双手掩面,发出椎心泣血的哀号。 第十一章 全身起火燃烧的傲狼,在火焰的掩护下死里逃生。 游到海湾对岸后,它浮出水面松了口气。被烧毁的身体只要好好补充粮食,经过一段时间就会重生。 『我必须暂时躲起来,休养生息……』 『不可能。』 傲狼仿佛被看不见的冰冷双手捉住,全身僵硬。 它慢慢转过头。 那个人背着夕阳站在对岸岩石上,因为逆光的关系看不见脸,但是即使如此,傲狼也知道那是谁。 『你……你是晶霞!』 从前将傲狼封入小庙的仇敌正坐在岩石上,泰然自若地笑着。 『不管是谁解除了你的封印,只要你现在滚回西国,就可以保住性命。』 银白色的头发被夕阳染成金黄色,随风飘扬。 盯着妖怪的双眸是如月光般的蓝灰色。 晶霞慢慢站起来说:『傲狼,我现在很后悔,当初应该别怕麻烦,直接杀了你。』 『少说大话!凭你哪杀得了我傲狼……!』 『我向来避世隐居,却为了你不得不出来,你罪孽深重。』 白色的手伸出来,手掌对准傲狼,轻轻使力。 光是这样,强烈的灵气就袭向了傲狼全身。 『什……么……!?』 傲狼的巨大身躯嗞嗞作响,逐渐崩溃瓦解,肉一片片被切除、骨头一块块被压碎,而它的口中随之发出了变调的惨叫声。 在逐渐变得模糊的惨叫声中,傲狼的身体已经被灵气之矛击碎,化为尘埃没入了大海中。 右手轻轻一挥便降伏了傲狼的晶霞,遥望着对岸。 几百年前,他搭建小庙,将那个妖怪封入了小庙里。是对方先挑衅,他才出了手。要杀死那个妖怪有些费时,只要妖怪不来吵他就行了,所以他就暂时封了妖怪。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初就该杀了妖怪断绝后患。 心被傲狼破坏的人,再也无法复原了。 但是当时被称为『神』的晶霞心想,人类做不到,神应该做得到。 其实,不管是谁放出了傲狼,晶霞都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这样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就这样丢下不管,良心会不安,因为这是自己过去怕麻烦而引发的事端。 『不过……』 晶霞眺望着对岸,深深叹了口气说:『伤脑筋……可能会有点麻烦。』 成亲回到野代宅邸,先向野代重赖报告了事情始末,再回到自己房间时,昌浩还是没醒过来。 呼吸已经和缓多了,应该没事了,体温也逐渐恢复,就等他清醒了。 『应该不用担心了。』 坐在昌浩身旁的成亲松了口气,突然察觉到背后的气息,转过头去。 白色的怪物站在房门口,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仿佛就快消失不见了。 成亲眨眨眼睛,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又觉得说出来像是狠狠鞭打小怪,有点可怜。 所以,他说了其他的话:『不要站在那里,再靠过来一点。』 小怪的背抖动一下,白色四肢缓缓移动,躲到成亲背后。 成亲想起昌浩常对着小怪这个模样,半开玩笑地大叫『怪物小怪』。但是成亲这么叫,腾蛇不是不理他就是瞪他。 成亲一直很怕腾蛇,现在也一样。然而对于现在的腾蛇,他有种不同于恐惧的感受,这也是事实。 他们认识的腾蛇与昌浩所认识的腾蛇是同一个人,却又不一样。 昌浩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成亲慌忙观察他的状况,看到发白的眼皮颤抖着,慢慢睁开了。 望着茅草阁楼好一会后,昌浩眨眨眼睛移动视线,发现身旁的成亲。 『啊……哥哥……』 『你觉得怎么样?』 昌浩微微一笑说:『很好啊……我跟你说,我做了个梦哦!』 他说话的语调就像个孩子,成亲亲切地点着头说:『这样啊……是个好梦吗?』 成亲这么一问,弟弟昌浩笑得更灿烂了,显得十分开心。 『是很幸福的梦……我一直很想见到他,所以是梦也没关系。』 『那太好了。』 成亲伸手轻抚昌浩的额头,昌浩像觉得很痒似的眯起了眼睛,点点头。 多么美好的梦啊!幸福得让人想哭——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昌浩,哥哥要去村庄里看看,你乖乖躺着。』 昌浩嗯一声,点点头,重重吐了口气,觉得全身像铅块一样沉重。 成亲离开后,室内充满了静寂。 现在是什么时刻?自己又昏迷了多久呢? 他想由房外那片天空来推测,于是用力转动沉重的脖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小怪静静站在那儿,神情沮丧地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它在那里站了多久呢?昌浩完全没察觉到它的气息。 『……呃……』 小怪好像要说什么,昌浩慌忙咽下要说的话。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又开口轻轻呼唤:『腾蛇……你怎么了?』 小怪的身体抽动一下,头朝下,发出冻结似的微弱声音。 『……我……』 『咦?』 昌浩听不清楚。 插图211 小怪又重复了一次,声音比刚才有力一些。 『叫我红莲。』 昌浩的心脏怦怦猛跳起来。 『我说过,我赐给你叫我名字的权利……』 低着头的小怪,用力挤出声音对他说。 然后便沉默下来,微微颤抖着,等待昌浩的回应。 『……』 昌浩抬头望着天花板。 ——这是梦的延续。 这个梦实在太幸福、太幸福了,幸福得过了头,他在心底祈祷着可以不要醒来。 无尽的静寂重重压在心头,小怪无法忍受似的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 但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尽管想说的话很多,想告诉他的事也很多。 因为自己曾发誓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却还是亲手伤害了他。 在夜晚结束、阳光来临前的短暂时间称为破晓时分。遇见昌浩之前,他的确待在黑暗中,是这孩子结束了漫长的黑夜。他一直认为不可能的破晓时分,就那样降临了。 这孩子出生后的十三年,用来填补那数不清的漫长黑夜都还绰绰有余。 而他却…… 突然,平静的声音划破了沉默。 『我……』 小怪紧张地屏息聆听。不管昌浩要说什么它都能了解,因为自己做了那样的事。 『我看不见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了……』 低着头的小怪眼神僵滞了,反弹般抬起头来,直直看着昌浩。 『看不见?』 昌浩对惊愕的小怪点点头,平静地接着说: 『六合、太阴他们都刻意加强神气让我看得见他们,可是看不见妖魔鬼怪还是很糟糕,因为我要当阴阳师。』 昌浩微微一笑说:『然而奇怪的是,我就只看得到小怪……向来都是这样。』 昌浩的通灵能力,在十三岁的春天前都被祖父晴明封锁了。 小怪从柏树上掉下来时,以昌浩的眼睛,应该也看不见。 他却看见了,那东西也满脸不悦地回瞪着自己。 『小怪虽然不记得了,但还是保持那样的外貌……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我还是只看得见它。』 说着说着,声音颤抖了起来。 小怪的眼睛、夕阳般的眼睛、温柔的红色眼睛——就像夕阳般温柔。 他很想看清楚那双眼睛,视线却无可奈何地晕开来,变得模糊不清。 『我要成为阴阳师,虽然看不见会有点不方便,但是我一定会成为阴阳师……因为我答应过红莲,所以我会努力。』 昌浩眯起眼睛,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所以,小怪……你当我的眼睛嘛……』 『——』 小怪停止呼吸,耳里响起怀念的声音。 ——你当我的眼睛吧? 一年前,春天快结束时,昌浩这么说。 现在,春天就快结束了。 发生过很多事,经历过种种情感。 有疼痛、有痛苦、有悲伤、有愤怒。 昌浩超越这一切情感,重复着同样的话:『一起回去嘛,彰子在等我们呢!她一直问我小怪什么时候回去……我不带你回去,她会骂我的。』 小怪难过地闭起了眼睛,昌浩还是一再说着:『回去嘛!我不能没有小怪……』 小怪的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 累得沉沉入睡的昌浩,那张脸看起来就像小婴儿。 小怪眨了眨眼睛。 ——小怪,你为什么要变成这种怪物的模样? 很久以前昌浩这么问过。 因为红莲是异形的模样。 猫一般大小 的身躯,全身覆盖着白毛,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脖子上围绕着一圈勾玉般的红色突起,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额头上有红色图腾。 还有,圆滚滚的红色大眼睛—— 不管发生什么事,甚至迷失了自我,还是会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昌浩面前。 为什么? 『因为你看不见,不就没有意义了?』 那身白色是为了更贴近小孩子纯洁无邪的心。 那娇小的身躯是为了让小孩子不会害怕。 那异形的姿态就像脚镣,用来封住强烈、凄厉的天生神气。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孩子。 但那双红色眼睛却是腾蛇犯错的颜色,也是鲜血染遍全身、绝不可能消失的罪证。 然而,这孩子却说…… ——小怪,你的眼睛是夕阳的颜色呢! 他笑着对讶异的小怪说。 ——没错,就像把夕阳剪下来了。 他说夕阳会是红色、黄昏时会染成一片深红,是因为太阳非常温柔。 为人们照耀大地一整天,终于可以沉落休息了,太阳这么一想,就在最后的最后稍微松懈了。 所以夕阳是红的,把天空染成一片深红。 『……唔!』 这孩子说那是温柔的颜色,是夕阳的颜色。 夕阳真的很温柔,这双眼睛也是,所以是温柔的颜色。这孩子说着,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 ——当我的眼睛嘛…… 这是个罪孽深重的身躯,背负的重担时时刻刻压在心上,不会愈合的伤口总是化脓流血疼痛不已。应该不被允许待在人类的身旁,是肮脏污秽的宿命。 但是,如果你希望,我会待在你的身旁。 但愿多少可以弥补我的罪过。 即使再犯新的过错,也会给这个心被黑暗笼罩的身躯——带来光亮。 我如此相信,如此祈祷。 成亲拿着火把走向村落。 那只祸源妖怪已经被腾蛇消灭了,但是受害人未必可以恢复原状,因为那只妖怪是破坏人心,刨去了人们的记忆。 该怎么对昭吉和弥助说呢?他可以想见,不管他怎么说,那两个孩子都会哭。 他恨自己的无力,不管怎么修行,做不到的事还是太多。 『所以我才选择了稳当的历法之路……』 他叹息地喃喃自语,走到昭吉他们的住处,没想到昨天之前还毫无生气的家,竟然充满着欢乐开朗的声音。 成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孩子们看到从外面照进来的火把亮光,走到门外,一看见成亲,两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啊!叔叔。』 『那个大哥哥还好吗?』 成亲有些不知所措,胡乱地点着头。 一个女人出现在孩子们后面。 『怎么了?』 『妈妈,他就是从京城来的伟人。』 『就是他跟大哥哥消灭了可恶的妖怪,妈妈才能恢复正常。』 孩子们欣喜若狂,围绕在恢复原状的母亲身旁。 『哎呀!这样啊……真是谢谢你。』 『哪、哪里……』 面对完全出乎意料的场景,成亲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说没什么好招待的,但还是请他进去坐坐,他委婉拒绝了,继续走访地方上的其他受害人。 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大家都知道成亲是来自京城的阴阳师,所以一见到成亲就深深鞠躬致谢,让他浑身不自在。 最后拜访的是解除小庙封印的罪魁祸首佳代。 佳代还躺在床上,但是已经会笑了,不再像个活生生的人偶,表情变化很多,非常可爱。 『偷偷告诉你,神来看过我哦!』 佳代在他耳边说得很小声,不让她的父母听见。 『神说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不过,叔叔是来救佳代的人,所以如果叔叔来了,可以告诉叔叔。』 佳代说她醒来时,白色的神就站在她眼前,轻轻抚摸她的头,微微笑着跟她说话。 ——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神救了我,为什么要道歉呢?』 少女这么说,咯咯笑着。 离开村落走向野代宅邸的成亲,思绪一片混乱。 『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将们在主屋的屋顶上消磨时间。 他们都不想去招惹现在的昌浩和腾蛇,搞不好会被腾蛇烧伤。 『还是现在的腾蛇比较不可怕。』 太阴有感而发,玄武一本正经地点头表示同意。 『嗯,我也这么觉得。』 『就是啊!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太阴说。 勾阵盘腿而坐,对百思不解的太阴微微一笑。她的脸上和身上都还有伤痕,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复元。不过,该庆幸被腾蛇的火焰烧到只伤成这样,严重的话不是全身重度烧伤,就是被卷入火焰里丧命。 六合像平常一样沉默,红色勾玉在胸前摇晃着。勾阵看到那东西,眼睛闪烁着深感兴趣的光芒。 她记得在跟妖怪对峙时,六合胸前什么也没有。 『原来是收进了怀里啊!』 她自言自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六合察觉她的视线,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什么。 跟玄武不时交换意见的太阴,突然沉默下来。 『太阴?』 太阴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向诧异的玄武示意,竖起耳朵倾听。 过了一会,她点点头面向六合。 『六合,晴明传话来了。』 黄褐色的眼睛微微闪动。 『他要你去道反的圣域传话,详细内容会在玄武的水镜中说明。』 六合与被指名的玄武站起来,换地方听晴明说话。 屋顶上只剩下两个人,太阴在勾阵旁边坐下来。 来出云后,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星星。 勾阵平静地对仰望星星的太阴说:『你想知道现在的腾蛇比较不可怕的原因吗?』 太阴张大了眼睛,猛然转向勾阵。 『你知道原因?』 『在猜测范围内。』 『那也行!』 勾阵点点头说这样啊,眯起了眼睛在记忆中搜寻。 『当然,未必是我想的那样……』 ※  ※  ※ 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的昌浩,抓着晴明的手臂,咯咯笑出声来。 晴明慈祥地抚摸着小孩的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昌浩,听着,我是爷爷,来,叫爷爷。』 『还不会叫吧……』 许久不曾在晴明身旁现身的腾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其实勾阵也在场,只是没什么事就隐形了。 凶将的神气不管怎么压抑,只要现身就会外散。因为现场有那么小的孩子在,她就有所顾忌地隐形了。 对于腾蛇那么肆无忌惮地现身,勾阵没有表示意见。因为晴明什么都没说,应该是没有关系。 大概是想法不同吧! 晴明转头对腾蛇说:『红莲,教育是愈早开始愈好,而且他自己也很想试试看。』 才刚学会站着走路的昌浩,很努力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对、对,爷爷。』 『咿啊。』 『是爷爷、爷爷。』 『耶?』 晴明眉开眼笑,对着满脸疑惑的昌浩不断点头。 『哦!昌浩好聪明、好厉害,说话比成亲和昌亲都快,以后会很聪明。』 腾蛇看他笑得眼角满是皱纹,说个没完没了,在他背后低声说: 『蠢爷爷……』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晴明瞪着若无其事的腾蛇,在昌浩耳边低声说: 『昌浩,那是红莲、红莲。』 『喂!我就跟你说嘛,还太早啦!』 『没你的事,你不要说话。他是红莲、红莲、红莲哦!昌浩。』 昌浩看看祖父,再看看腾蛇,摇摇晃晃地迈开步伐,走向腾蛇。 啊!走得好危险。勾阵靠着柱子,暗中守护着昌浩。昌浩一步步向前走,把手伸向了腾蛇。 『咿……啊。』 『嗯,是、是。』 腾蛇苦笑着伸出手来,昌浩直直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 『莲……』 晴明瞪大了眼睛。 『呵呵……莲,你看吧!他真聪明。』 心满意足的晴明仿佛说的是自己般,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腾蛇满脸惊讶,说不出话来。 真难得,原来腾蛇也有这么痴呆的表情,第一次看到呢——正当勾阵这么感叹时,腾蛇又露出复杂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什么事?昌浩。』 小孩总算走到了,兴奋不已。腾蛇抱起他,笑了起来。 勾阵惊讶得几乎忘了呼吸。 不同于与敌人对峙时冷酷无情的笑,整张脸是温柔地笑了开来。 昌浩开心地玩起他额头上的金箍,腾蛇慌忙想拉开他。但是,小孩紧紧抓住金箍的手,力量强大得惊人。 尽管如此,腾蛇还是笑着—— ※  ※  ※ 太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反应早在勾阵意料之中,她偏着头说: 『说不定更早前就这样了,不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那么满足。』 才刚牙牙学语的小孩,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而且不是他原来的名字『腾蛇』,而是晴明给他的第二个名字『红莲』。 从一开始,昌浩就是叫他『红莲』。 『晴明常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我觉得那个名字是晴明的心愿,而昌浩让心愿成真了。』 所以腾蛇变了,变得教人惊讶。 太阴的嘴抿成一条线,悄悄垂下头来,双手环抱膝盖,把头埋入两膝之间,像在沉思的样子。『我很怕腾蛇……自从道反那件事后,我就很怕他。』 太阴抬头看着勾阵,露出悲伤、想哭的表情。 『晴明没有给我们那样的名字,我也知道最好是不要有……不过,勾阵,晴明给的名字是什么感觉呢?』 被这么一问,勾阵的眼眸轻轻摇曳。黑曜石般的眼睛掀起感情的波涛,又瞬间消失了。 『这个嘛……举例来说,就像丝棉的咒缚……』 无声无息,也不觉得痛;柔柔地束缚住,就像无形的脚镣。 但是感觉很舒服,令人如痴如醉。 这样的形容很抽象,但是太阴似乎感受到了其中的意思。她理解地点点头,又抱紧了膝盖。 『我很怕、很怕腾蛇,但是……』 每当晴明或昌浩呼唤『红莲』这个名字时—— 『我就觉得恐惧感一点一点地,真的是一点一点地淡薄了。』 低语声随风而逝。 勾阵默默闭上眼睛,抓抓太阴低垂的头。 在很久以前,一个名字给了一颗冻结的心。 那是带着殷切期盼的祈祷。 呼唤那个名字的声音,就像照耀极地的温暖阳光。 后记 很久没有得到这么多后记的篇幅了,所以我兴致勃勃地想,不如来写篇现代对等版的少年阴阳师。结果,这次要写的东西太多,根本写不下去。嗯~有许多题材可以写呢!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进入新篇的《少年阴阳师》第九集。 第七集到第八集之间的出版时间很短,所以,我把第七集出版后到第九集出版前收到的信件合起来计算人气得票数,结果大翻盘。 第一名是活灵活现的主角安倍昌浩,虚岁十四,他的粉丝们终于在第九集争取到悲壮的第一名。 第二名是在第七集展现另外一面的神将六合,计算中,曾一度飙到第一名,后来输给从第八集开始大反攻的昌浩,退居第二。 第三名是从不动如山的第一名摔下来的小怪(包括红莲),大概是因为第七集最后的冲击太强烈了吧?这一集说不定会更下降。 接下来依序是勾阵、晴明、玄武、风音、彰子、太阴,喜欢成亲的人也不少。今后,昌浩的哥哥们也会三不五时地出来露个面。 要写这一集时,我去了岛根县搜集资料。 主要是去看伊赋夜坂和千引盘石,现场到处都是灵感,我必须去捡拾。 离伊赋夜坂最近的jr揖屋站,设有『城镇之站』6。我没什么方向感,所以请教在那里服务的先生要怎么去揖屋神社和伊赋夜坂,他很仔细地告诉了我。根据旅游指南,徒步五分钟就可以到揖屋神社;从揖屋神社到伊赋夜坂,徒步约三十分钟。我向来不怕走路,时间又充足,所以打算走路去。但是那位先生对我说: 『我帮你租脚踏车,你骑去吧!』 天气不错,风又凉爽,我想骑踏车应该比走路舒爽,便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依照他画的地图,出发前往揖屋神社及伊赋夜坂。 骑了快五分钟才到揖屋神社……原来不是徒步五分钟?喂,我骑得很快呢!带着不祥的预感,我继续骑向伊赋夜坂。骑着骑着,大约二十分钟才来到平交道这个标记处,从那里开始往上爬坡。这时候稍微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从揖屋神社徒步到伊赋夜坂,三十分钟是错误的资讯。我边在心中不断感谢那位先生,边停下脚踏车爬上坡道。途中遇到了丧礼,真是太巧啦(泣)!再往上走,终于到了黄泉入口处。没有任何人的山中一片寂静,还有沼泽,效果满分。没想到我会如此后悔一个人来,莫名地觉得害怕,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沼泽爬了上来,所有水草都被拖出了沼泽外,怎么会这样呢(泪)?我充分体验过那样的气氛后,尽可能快步走回停车处,全力踩着脚踏车滑下坡,真的是全力——嗯,全力。回到『城镇之站』后,聚集在那里的当地居民请我喝茶吃点心,问我从事哪一行。我说:『我是作家,来这里搜集这次写作的资料。』大家就很亲切地告诉我说:『那么你去城镇的区公所,说不定可以找到资料。』于是在大家的目送下,我去了城镇的区公所。我拜托区公所的人说:『请告诉我栖息在这附近的动物,还有这里的植物分布、降水量、年间平均气温。』面对我这个突然来访还自称是作家的可疑人物,社区营造课的人拿出『东出云町史』,帮我影印了可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页数还真不少…… 此次执笔之际,那些影印资料帮了我不少忙。我搭上电车后,那位『城镇之站』的先生还在月台上拼命对我挥手,直到看不见我为止。呜,东出云町真是个美好的城镇……(感动落泪)。 真的很感谢当时遇到的所有人,宍道湖的夕阳也很美。我想我还会再去岛根,不过,下次希望有人陪我去(笑)。 这次有很多事要写。 第八集出版后,我举办了签名会。 第一次听说要办签名会时,我的第一句话是:『谁要办?』n崎冷静地说:『结城和asagi。』结城不解地问:『……asagi?』n崎说:『还有结城。』这下我可慌了。我在这世上最不擅长的前五件事之一,就是签名。而且,我是个非常胆小的人,要我暴露在读者面前签名这种事,实在太可怕了! 但是,时间无情流逝,计划周密进行,决定连续两天在京都和东京举办。 当天,进入京都会场——animate京都店,随着开始时间一分一秒逼近,我紧张得全身发抖,不管asagi和n崎怎么鼓励都没有用。京都店的工作人员也为了鼓励我,告诉我有很多人在排队了,还让我从后台偷看。 『好、好多人……』 没想到一刀毙命! 我紧张到最高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想从逃生口逃出去,但是被拦住了。神、神啊,救救我!我甚至落魄到开始求神了。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好笑,结城,你真的很狼狈呢(泪中带笑)! 所以,当初排在京都店最前面的各位,真的很对不起,那时候我紧张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你们特地来捧场,我的态度却那么冷漠,对不起~(哀嚎)还老是急得写错字,失败连连。好没面子,真的很没面子! 但是,人都有所谓『适应性』,所以经过一段时间后,我就渐渐习惯了,休息时间也可以不回休息室,坐在桌前跟asagi、n崎、工作人员谈笑风生了。结果这么一松懈,又犯了不少错误,啊啊啊啊(泣)。 隔天在东京的animate池袋店举办,因为是第二天,从容多了,再加上我所尊敬的大哥(暂称)和y先生特地来捧场,几乎没有前一天那么紧张,签名会在轻松中开始。还是会写错字或犯错,但是不用说,当然顺利结束了……(泪中带笑)。 我收到很多读者的信和礼物,包括花束、『纸之篁』(跟『篁』有关系呢!7)的手巾、香包,非卖品的织田裕二quo卡8、手工做的小怪等等,写也写不完。真的很感谢所有来参加的人和相关工作人员。我个人不但趁乱向asagi要了签名,还要求跟他合照。哇~福利不错~ 那两天我都戴了在岛根买的红色勾玉项链,但是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大家都没看到,很遗憾。枉费我再三斟酌,才选择了最接近那个勾玉的东西(笑)。 要写的东西太多,最后就以一条大新闻作为结尾。 《少年阴阳师》要出剧情cd了,昌浩、小怪、红莲和爷爷都要开口说话啦! 咦?我是不是在做梦?是的,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但是事实比小说更诡异。当n崎女士为了给我一个惊喜,没有任何通知,请黑猫宅配把企划书送来时,我成了『茫然若失』这个四字成语的最佳写照,简直就像命名为『一片空白』的雕像。 全部三集,将『穷奇篇』从《异邦的妖影》到《镜子的牢笼》全部制作成cd,剧本由在动画界相当活跃的剧作家吉村清子撰写。至于配音演员,呵呵呵,卡司很浩大哦!昌浩是甲斐田雪、小怪是大谷育江、红莲是小西克幸、爷爷是麦人、年轻的晴明是石田彰。实在太棒了,大牌到让我不禁想翩翩起舞!其他像彰子、六合、青龙的角色,也都是由大牌配音演员担任。frontier works株式会社预计在二○○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发行第一集,六月二十五日发行第二集,八月二十五日发行第三集。封面当然是asagi的插画,说不定还会有只有在cd里才听得到的,结城最新创作的《少年阴阳师》番外篇小说哦!说不定啦…… 说到frontier works,大家可能会一时迷惑,不知道是什么,就是替我举办签名会的animate啦!想知道更详细内容的人,请到animate店里或frontier works询问。架有官方网站,所以也可以透过电脑或手机搜寻,url是http://.animate.tv/。手机网站的资讯也相当丰富,可惜那边的网址不明,所以请各位检索看看。有兴趣的人,请马上查阅。 当然,最高兴的莫过于结城本人了,呀呼~ 感谢经常写信给我的读者。要参加人气投票的人,请在信上注明『我要投这个人物一票』,这样我会比较方便计算,拜托你们了(笑)。回复的刊物从第七集开始就不再寄了,所以附回邮信封也不会收到回函,对 不起。虽然不能回信,但是我会更努力以作品回馈大家。 经常有人问我故事里角色的生日和血型,但是平安时代没有这两样东西,所以并没有设定。更何况,十二神将原本就没有生日和血型。 在新的敌人现身之际,即将迈入第十集。 期待跟各位在下一本书中再会。 结城光流 【注释】 6 『城镇之站』就是让当地民众或访客可以自由使用的休息场所,这里不但有提供当地的相关资讯,还是个有助于促进区域交流、区域合作的公共空间哦! 7 『纸之篁』是位于池袋的纸类专门店,而店名中的『篁』这个字,又跟作者的另一部作品《篁破幻草子》有关。 8 『quo卡』是日本quocard公司所发行的一种通用预付卡,有从五百日圆到一万日圆等好几种不同的储值面额,可以使用于一些特定的便利商店、连锁餐厅、加油站、药妆店及唱片行等。卡上的图像除了结城老师的偶像织田裕二之外,还有漫画名家的画作哦!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春天结束了。 『……啊,快写完了,终于快写完了,可是……』 坐在矮桌前振笔疾书的藤原敏次,快速瞥过周遭。 身旁堆积如山的文书,始终没有减少的迹象。 他轻声叹息,揉揉已经僵硬的肩膀,难得抱怨起来。 『唉!只是少了一个直丁,就积了这么多杂务。』 安倍昌浩来阴阳寮当直丁是去年夏天的事。在他进来前,杂务都是各自分担,或是谁看到就谁做,很自然地形成轮流制。有了直丁后,那些事就很自然地成了直丁的工作,敏次他们可以专心做其他事。 去年秋天昌浩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杂务也大半耽搁了,乱成一团。昌浩的工作从那时候开始增加了不少,所以他不在时,敏次的负担也更重了。 由此可见直丁的工作有多琐碎、有多忙碌。 他停下手来,叹了一口气。 『唉!人都变懒了,要振作起来才行。』 有了专任的人,那份工作就成了不该别人做的事,心里也自然会这么想。所以当遇到突发状况,专任者不在,那份工作被分配到每个人身上时,就会成为大家的负担,令人厌烦。 以前也是这样在做,感受却不一样了。 在轮流做杂务的时候,有人开始低声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认为这一切都要怪直丁请假没来,把所有不满发泄在去出云出公差的安倍昌浩身上。 『不行,那样绝对不行。』 完全是不合理的迁怒。 杂务是直丁的工作没错。 『但是,要看场合、看状况,体弱多病的昌浩做起事来敦厚老实,不该怪他、说是他的错,那又不是他的本意。』 敏次曾经狠狠骂过以前老请假的昌浩,但是,自从昌浩洗心革面认真工作以来,他就对昌浩产生了好感,他最喜欢这种懂得反省的人。 『又不能叫他早点回来,还得看成亲大人的本事如何,很难说何时能完成……』 正当敏次皱起眉头、环抱双臂、口中念念有词时,平常在其他部门工作的天文生安倍昌亲凑巧经过。 『阴阳生,你脸色这么沉重,在想什么?』 敏次突然张大眼睛,看到疑惑地望着自己的昌亲,一时说不出话来。 『啊,没有啦,呃……』 总不能回说:因为你那个担任直丁的弟弟被派去出云,人手不够,所以杂事全落在我们头上,有人很不高兴。 『很久没做这种事了,让人想起初心……』 这就是所谓善意的谎言吧?更何况,思考内容差不了多少,只是改个说法,并不算欺骗。敏次是学习阴阳术、从事阴阳工作的阴阳寮官人,而且,语言有『言灵』存在,所以他使用语言时,向来坚持不能说谎、作假。 昌亲点点头,沉稳的脸上露出笑容。 『啊!你说得没错,我也是偶尔想起初心,就会去做做杂事。』 『昌亲大人也做杂事?』 敏次讶异地问。昌亲满脸意外地说:『我做杂事会让你这么惊讶吗?』 安倍吉昌的次子眯起眼睛,不解地偏着头。 身为藏人所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次子、高居天文博士地位的安倍吉昌,有三个孩子。长子是历博士成亲,次子是眼前的天文生昌亲,三子就是请假不在的直丁昌浩。 相对于长子成亲的阔达豪迈,昌亲给人的感觉比较沉稳、文静,默默观察星象的模样,最像父亲吉昌。 靠阴阳术维生的安倍家族,除了『极少数人』之外,其他家族成员都具有高超的能力。其中又以现在的安倍家之长晴明为首,没人比他更厉害。 敏次想起那些『极少数人』,不禁露出复杂的表情。 直丁昌浩的通灵能力好像还不错,也很努力学习,最重要的是有安倍晴明亲自教导。但是,再怎么看都比成亲、昌亲逊色。 他的父亲吉昌、伯父吉平以及堂兄弟们都太优秀了,安倍晴明这个当代最顶尖阴阳师更成了一面难以超越的高墙。虽然事不关己,敏次还是替昌浩觉得很辛苦。 『对了,昨天我收到我哥哥从出云送回来的信,如果快的话,他们五月1前就能回来了。』 『真的吗?很快呢……』 当初的预定是最快也要到五月底才能回京。 『他回京后会做详细报告,不过,信上说任务已经达成,所以应该是提早把事情解决了。』 昌亲的温和表情具有某种力量,会让看着他的人放松心情。 『这样啊……那么,表示成亲大人和昌浩都平安回来了?』 敏次安下心来,昌亲的眼角却瞬间闪过一抹阴影,但很快就消失了,又恢复平常沉稳的表情。『是啊……他们会平安回来。』 声音里潜藏着些许忧郁,但是敏次没有听出来。 『光昌浩一个人的确教人担心,但是有成亲大人跟着就没什么好担心了。说不定五月就会回来了啊,那么……』 或许最好稍微调整一下轮流的顺序,要不然很可能会有人抱怨不公平。 『很抱歉,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不过等昌浩回来后,还是要拜托你继续关照他。』 『是,请放心,我会好好关照他。』 敏次用力点着头,昌亲笑笑,转身离去。 走在环绕建筑物的外廊上,昌亲露出忧郁的表情。 『平安回来啊……』 成亲寄来的信上,有一行字让昌亲惊愕不已,那就是昌浩失去了『灵视力』。 『怎么会这样呢?』 在全家族中,『灵视力』最好的就是那个弟弟啊! 信上说,昌浩并不是失去所有灵力,只是『灵视力』完全消失了。 就某个角度来说,那种状态不是远比失去所有力量都还要残酷吗?拥有不上不下的力量,反而更难受。 弟弟集祖父晴明的教导与期待于一身,成亲和昌亲虽然也是安倍家的人,灵力也胜过他人,但是,不管怎么琢磨还是无法超越弟弟出类拔萃的天生资质。 曾有一次,成亲在喝酒时这么对他说: 『我以前很怕腾蛇,现在还是怕,你也是吧?其实不只腾蛇,只要十二神将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会觉得胃部发冷。完全无法靠意志力控制,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本能。爷爷和昌浩就完全不在意,我想有没有天赋的差别就在这里。』 成亲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那样说明。昌亲也回他说应该是吧!颇能理解他的感觉。 或许,应该说是立场不同吧?或者说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会更贴近那种感觉吧? 现在昌浩却失去了那个『灵视力』。 『怎么会这样呢?』昌亲又在嘴里嘟囔着,垂下了肩膀。然后甩甩头,试图换个心情,要不然会影响工作效率。 兄弟们还要一个多月才会回来,在那之前先跟祖父和父亲商量,找出对策吧!自己的知识、经验都还不足,但是,有父亲和祖父在,说不定可以恢复昌浩的力量。 『对了,我有事要告诉博士呢……』 昌亲突然想起来,又转身折回去。他所说的博士是天文博士,也就是父亲吉昌。在职场上他谨守礼仪,都是以职称称呼父亲和哥哥,称吉昌为博士,称成亲为历博士。 昌浩就直接叫昌浩。有一次他叫昌浩『直丁』,昌浩本人没怎么样,倒是被昌浩身旁的小怪狠狠瞪了一眼。小怪是神将腾蛇变身后的模样,所以那一瞪很可怕。虽然没以前那么可怕,他还是跟哥哥一样觉得胃部发冷。 最近都是值夜班,所以很少有机会见到白天班的昌浩。他是在成亲和昌浩启程后,才知道他们两人被派去了出云。 哥哥虽是历博士,却比自己更擅长阴阳术,所以不必担心。昌浩是与哥哥同行,应该也不用担心。不能在他们出发前说声再见是有些遗憾,不过,可以等他们回来后,兄弟们办个小小的聚会。 『这时候或许不适合聚会吧……』 昌亲边赤脚啪哒啪哒走在外廊上,边眯起眼睛沉思。与他年纪相差一大截的弟弟刚迈入十四岁,正要开始琢磨能力展现才华,却发生了这种事。 『真希望我可以代替他……』 他是天文生,不需要通灵能力。刚开始或许有些不方便,不过,至今以来他从没遇过特别需要通灵能力的状况,所以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祖父晴明连替人交换寿命这种事都做得到,所以转移『灵视力』对他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 应该是,但是昌亲知道晴明绝对不会这么做。尽管他跟晴明之间的距离不像昌浩那么近,但毕竟也是晴明的孙子,所以很清楚祖父的个性。父亲吉昌一定也不会赞成。 自从收到哥哥的信后,昌亲就陷入了没有结果的苦思中。 『你这么烦恼,在烦什么?』 听到疑惑的询问声,昌亲猛地抬起头来。 『父……哦,不,博士。』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从天文部前走过去了。吉昌正打开书库的门,手上拿着几本书,偏头看着儿子。 『我在想一些事……』 『一看就知道啦!我是在问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心烦?』 『我看起来有心烦吗?』 昌亲讶异地问。吉昌轻轻叹了口气。这个次子昌亲,在很多方面都缺乏自觉,不是装傻,是真的没有自觉。 『也许你自己不觉得,但我看起来是那样。说吧!你在烦什么?』 『没什么,纯粹是私事,所以……』 怎么这么说呢?我们是父子啊!吉昌不禁这么想。但是,昌亲是个呆板不知变通的人,吉昌只好改变话题。如果是成亲,一定会抛下工作,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他们两兄弟的年纪差不了多少,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刚才天文生秦有康说:「昌亲大人说有事要禀报博士。」所以我正在找你。』 在找他期间,顺便进了书库寻找工作上需要的书。 『啊!没错,昨天我在值夜班时观察天体,看到星象出现了不祥的征兆。』 『什么?』吉昌露出严肃的表情。『星象图乱了吗?怎么个乱法?』 昌亲正要开始说明,却又沉思了起来。『……您亲自看星象图可能会比较容易了解,而且看情况,可能必须委托藏人所阴阳师做占卜。』 藏人所阴阳师就是安倍晴明,既是当代最顶尖的大阴阳师,也是他们家族的最高首长。 『昌亲,到底是……』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星星蒙上了不祥的阴影。』 而且是围绕北极星的其中一颗星。 北极星代表天帝以及地上的帝王,围绕帝王的星星代表皇后和孩子们。 『凭我的分析,还无法判断出是哪一位,所以要麻烦博士和藏所人阴阳师。』 昌亲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无法应付的事,他都会果断地交给可以胜任的人,不会太过自信,这是他的长处。 听到『北极星』三个字,吉昌大惊失色。既然跟帝王有关,就是国家大事。 吉昌无言地点点头,叫昌亲跟着他走。 几天后,预定在四月入宫的藤壶中宫,突然临时取消了行程。 【注释】 1 《少年阴阳师》里提到的月份都是指农历。 第二章 两人之间有距离感。 随着春天结束,吹过海湾水面的风也变得清朗了。 『再见,大哥哥。』 昌浩目送挥手离去的昭吉和弥助,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 『我们也回去吧!』 『嗯,明天或后天就要回京了吧?你有跟那两个孩子说吗?』 飘浮在肩膀附近的太阴贴近昌浩的脸问。昌浩点点头说:『有,昨天说了,他们很舍不得我走,可是我说家人在等我回去,他们说那就没办法了。』 说完,昌浩转身叫唤在远处缩成一团的小怪。 『小怪,回去啦!』 小怪动动耳朵,慢慢地挺起白色身躯,眨了一下眼睛说:『哦……』 身躯像小狗或大猫,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飘扬,毛茸茸的尾巴也很长,灵活地甩动着。脖子围绕着一圈勾玉般的红色凸起,额头上有花一样的红色图腾。大而圆的双眸,是夕阳燃烧的颜色。 小怪轻盈地蹬蹬蹬走到昌浩身旁,看着孩子们离去的方向说: 『地方上都恢复原状了?』 『嗯,哥哥也这么说……咦,太阴?』 昌浩发现刚刚还在附近的太阴,上升到一丈高的地方看着自己。 『怎么突然……』 『啊,嗯,呃……我想我先回去了,勾阵在等我们,还有玄武和六合。反、反正现在也没有妖怪了,就算没有我陪着也没关系吧?而且,呃……有腾蛇在。』 『咦?嗯,我知道了。』 昌浩对说得支支吾吾的太阴点点头。太阴松口气,转身乘风离去。 看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小怪缩起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太阴还是一样,没有其他神将在,就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怪喃喃怨叹,昌浩讶异地低头看着它。 『咦,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小怪摇摇头、甩甩尾巴,抬头看着昌浩,神情显得有些困扰。『反正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对吧?』 『嗯。』昌浩眨眨眼睛,笑了起来。『说得也是,没错,有小怪在,不会有事。』 笑盈盈的眼睛深处,流露着绝对的信赖。 小怪仿佛觉得刺眼似的眯起眼睛,晃动耳朵。无法形容的情感扎刺着胸口,最贴近的说法应该是『郁闷』吧! 清澈的眼睛、完全信赖的眼神、天真烂漫的笑容,都令它心痛。 为什么失去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你还能展露这样的笑容呢? 『哥哥还在写报告书,所以加上准备的时间,可能后天才能出发。对了,买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可以耐久、不占空间的东西。如果乘太阴的风回去,就可以不用考虑这些了。』小怪嗖嗖甩着尾巴走在昌浩身旁,深思熟虑之后说:『可是平常要花上一个月的路程,半天就到达的话,会让人产生怀疑。』 『就是啊!来的时候是搭乘太阴的风流,被整得好惨,晕头转向的。』 『是吗?』 昌浩心头一震,屏住气息,然后又从容地接着说: 『……听说同样是风将,白虎的风就平稳多了,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他低头看着白色身躯,等待回答。小怪思考了一下说: 『这个嘛……太阴是狂风,白虎是薰风。』 『差在哪里?』 小怪皱起眉头,斜眼看着昌浩,第一次展露笑容。 『这种常识,你自己去查。』 昌浩耸起肩膀摇头叹息,突然抬头望着天空。 比黑夜更乌黑、亮丽的长发掠过脑海。 那一晚,他承诺过会回去,却到现在都还没有实现诺言,一定很伤她的心,他多么想赶快回去抚平那颗心—— 我会回去—— 在梦中听到的话,感觉已经很遥远了。 春天结束了。 彰子注视着灯台里的灯火,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昌浩绝不可能在春天回来,所以并不是那么失望。 只是当那张带着伤痛的脸偶尔闪过脑海时,难以形容的郁闷就会充满着胸口。 入睡前,她都会念诵学来的咒语,但是再也不曾在梦中与昌浩相见了。 现在,他是不是还满脸的无奈呢? 现在,他是不是还满怀又冷、又重的疼痛,咬住牙关忍耐着呢? 光这么想,就不禁埋怨自己什么也不能做,深切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彰子重重叹口气,停下缝衣服的手。 原本堆积如山的衣服,现在只剩下几件了。她是瞒着露树缝补的,所以速度不是很快。 时间缓缓流逝。 白天变长,三月结束了,迈入四月,已经夏天了。 出云很远。刚开始她就听说往返最快也要三个月。五月底能回来就不错了,搞不好还会拖到六月。 彰子垂下沉郁的眼睛。 最晚必须在六月赶回来,要不然萤火虫的季节就结束了。听说,有时候还会有几只非季节性的萤火虫在飞舞,但那不是昌浩想给她看的景色。 彰子甩甩头。 不,她并不是想看萤火虫,那只是借口。其实她只是希望昌浩可以早点回来,而且是平安、神采飞扬地回来。 还有,希望小怪会跟他一起回来。 看着摇曳不定的灯台火焰,彰子『呼——』地叹了口气。 『……你现在好不好呢……』 风将太阴会不时透过风传来那边的状况,由同样是神将的白虎读取风的内容后,再向晴明报告。每次有风传来,晴明就会来找彰子,告诉她昌浩他们的状况。 最后一定会问:『彰子,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昌浩说?可以经由白虎的风传送。』 每次听到晴明眯起布满皱纹的眼睛这么说时,彰子都会绞尽脑汁拼命想,结果什么也没说,只是猛摇头。 因为她很想叫他回来,叫他早点回来。见不到他很寂寞,有时还会觉得不安。光说『我在等你』,也消除不了她的寂寞。 『在这种心情下缝衣服,衣服也很可怜。』 彰子把针线收进针线盒,把衣服放进唐柜2里,心想明天再缝吧! 昌浩的房间有很多书籍和卷轴,有时间时她就会打开来看。 睡前还有一段时间,所以她拿起了夹着纸张放在矮桌上的书。把灯台移到矮桌旁,打开夹着纸张的地方。 昌浩的书,里面几乎都是汉字,就算不是汉字,也是平假名之外的奇怪文字。听说是所谓的『梵文』,从天竺传来的。 彰子翻开的是用梵文写的书,以前昌浩跟她说过,这就是他经常在念诵的真言。 『天竺是比在海的对岸国家更远的地方吧……』 没有地图,她只能任凭想象,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很像图案。 《你真用功呢!》 温柔的声音直接在耳朵深处响起。 彰子停下翻书的手,东张西望,一个身影在身旁显现。如丝线般轻柔地披泻下来的长发,在灯台照耀下金光闪闪。穿着仙女般的衣服,端庄柔和的漂亮脸蛋带着笑容。 『天一。』 听到彰子叫她的名字,神将天一笑得更灿烂了。 『好久不见,你一直没现身,所以我很担心你不知道怎么样了。』 自从二月昌浩带着濒死的重伤回来后,天一就没有在安倍家出现过,当然也不见朱雀的身影。 玄武和太阴现在正跟着昌浩待在出云,这些与彰子比较熟稔的神将不在,让她觉得更寂寞。 天一眯起眼睛,偏着头问:『其他神将……像天后、太裳都没现身吗?我们不在的时候,他们应该会守在晴明身旁……』 『我没看见……会不会是在晴明大人身旁隐形了?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发现。』 只要神将刻意隐形,彰子也看不到他们。必须集中精神寻找他们的气息,才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彰子还不是很熟悉所有神将,当然都知道名字,但还有一半的神将没见过面。 『这样啊……总有一天会见到吧!』 既然是半永久地住在安倍家,迟早一定会见到。 彰子点点头,眨了眨眼睛。 『对了,天一,你看得懂梵文吗?』 天一摇摇头说:『不懂……对不起。』 看到天一垂下了头,彰子慌忙说: 『没关系,我只是问问而已,等昌浩回来再叫他教我。』 『可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何不去问晴明呢?』 彰子微微张大眼睛,看着淡淡一笑的天一,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彰子。 『彰子小姐?你怎么了?是不 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彰子沉默地摇摇头,张大的眼睛闪着泪光,恐怕眨一下就会掉下泪来,她双手掩住嘴巴强忍着。 昌浩不在,又没几个神将在,小怪也一直都不在,原本就宽敞的安倍家显得更宽敞了,有点空荡荡的感觉。 在东三条府,家人都各自住在对屋里,虽然有些日子只会见到陪伴的侍女们,她却从来不觉得寂寞。但是这里不一样,身旁随时都有人在,可以切身感受到他们的体温。 每天,她都是目送昌浩和吉昌出门工作,经由协助露树慢慢学习许多事情,偶尔听晴明说话,打发时间。昌浩退出宫回家时,她就出去迎接,偶尔也会默默目送半夜溜出去的昌浩。那些日子都变得好遥远了。 『彰子小姐,你寂寞吗?』 天一突然这么问,彰子先是摇了摇头,后来又轻轻点了点头,泪水滑落下来。 『好寂寞……』 寂寞到好想在梦里见到昌浩,即使只看一眼也好。 灯台发出叽叽燃烧的微弱声响。 彰子用衣袖擦拭眼角,害羞地笑了起来。 『对不起,吓到你了……』 天一默默微笑着,给人的感觉是那么柔和、温暖,所以让彰子卸下了心防。 她没有抽走夹在书里的纸张,直接合上书站起来。 『该休息了,太晚睡的话,晴明他们会担心。』 她对默默抬头看着她的天一这么说,打开了通往外廊的门。 现在应该是阴天,所以黑夜显得混沌沉重。她仰望没有星星、月亮的天空,正要关上门时,听到有些吊儿郎当的轻快叫唤声: 『小姐、小姐!』 『这边、这边。』 『这里啊、这里!』 她环视周遭,看到很多小妖在安倍家的围墙外蹦蹦跳着。 小妖们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彰子对看,其中一只又笑又跳地向她招着手。 『我说……喂……』 那只小妖往下掉,很快又跳了起来。 『放我们进去吧!你知道这里……』 它话还没说完又掉下去了,换其他小妖跳上来说: 『这里有晴明的结界,所以……』 『没有得到允许不能进来。』 『对啊!』 『对啊!』 小妖们蹦蹦跳着,一般人看不见它们,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即使有人经过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对彰子来说是个大问题,是不是该答应让它们进来呢? 『我、我要问晴明……』 『不必问晴明吧?它们要是敢乱来,我就当场烧死它们。』 突然从背后传来这样的话,彰子屏息抬头看。 高出她两个头的地方出现朱雀倒吊着的脸,直直盯着小妖的淡金色眼睛眨了一下。 『有我跟天贵在还好,不过天贵不需要做什么。啊!你不必站起来,坐着就好。』 后半部是对还坐在昌浩房里的天一说的话。正要站起来的天一,微微一笑点点头又坐下来。朱雀看着她坐定后,转向彰子说: 『你可以让它们进来,我没有那样的权限,但是你有。』 『怎么说?』 因为十二神将是式神,所以必须取得晴明的许可吗?可是布设结界的人是安倍晴明,彰子心想,自己也应该先问过晴明吧? 朱雀环抱双臂说:『这座宅院是镇守京城鬼门3的要寨,以后将由昌浩继承,结界当然也是由他继承,所以你可以做决定。』 彰子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既然是由昌浩继承,那么应该是晴明或昌浩才能做决定吧? 『吉昌叔叔不行吗?』 『他们两人都不在时就由吉昌作主。不过现在有我们在,所以小姐决定就行了。』 彰子百思不解,困惑地看着天一。天一只是微笑,大概是表示跟朱雀意见相同吧! 在围墙外听着他们对话的小妖们,交头接耳地说: 『哦,十二神将都接纳她了。』 『当然啦,她是未来的妻子嘛!』 『家务事是由妻子掌管。』 『以前若菜很怕我们,都不让我们进去。』 『她就没这种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她看得见我们。』 『而且不讨厌我们。』 『一定会常常让我们进去,还请我们吃点心之类的。』 说成这样就是做白日梦了,但是小妖们每次都说得很认真。 彰子思考了一会儿,看看朱雀再看看天一,终于点头说: 『不能全部进来,只有你们两个可以进来。』 被指名的是圆形的独角鬼,和长了三只角、披着长发、外型像猿猴的猿鬼。 『哇——』高兴得跳起来的两只小妖立刻跳进了围墙内,敏捷地跑向彰子。嘿哟一声爬上外廊,在彰子身旁一屁股坐下来,然后同时拍了拍地板,意思是要彰子也坐下。 彰子顺它们之意坐下来,天一立刻把折好放在房间角落的外衣拿过来,为她披上。 『不要感冒了。』 『谢谢。』 『不客气。』 朱雀和天一坐在离彰子一尺左右的地方,朱雀盘坐的大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大刀,与他的身高差不多长。他的右手摆在刀柄上,给了小妖们『敢乱来就杀无赦』的无言压力。 猿鬼和独角鬼偷偷瞄着朱雀,浑身不自在地缩起了身子。没打什么歪主意就不用怕,可是,这么露骨的恐吓还是让它们很不舒服。 『有什么事吗?』 彰子疑惑地问,猿鬼回说: 『对了,小姐,你不是有个姐姐还是妹妹,住在土御门的大宅院吗?』 『是……是啊。』 这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机密,所以彰子一时答不出来。 连宫里都没人知道,小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可能是她的眼神流露出疑惑,独角鬼举起短短的手,挺起胸膛说: 『我们当然知道啦,小姐,因为你人在这里啊!』 『宫里和土御门府里都有我们的同伴在,应该有通灵能力的藤原小姐没发现我们的存在,倒是住在晴明家的同年纪的小姐有厉害的通灵能力,不管是谁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啦!』 『全京城的小妖们都知道藤原家的大小姐有通灵能力。』 『原来如此,这是个盲点。』 这么喃喃自语的是坐在背后的朱雀,天一对外表精悍的恋人点点头,视线落在他那把大刀上。朱雀的大刀会变成弒杀神将的『火焰之刃』。在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天后统统告诉她了。 朱雀也循着天一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大刀。『火焰之刃』完成任务回到他手上,是在三月之前。大刀回来没多久后,天一就从死亡的边缘活过来了,所以他记得特别清楚。 透过自己的大刀,他清楚看到了所有的事。昌浩的觉悟、腾蛇的死亡,都清晰地刻划在他的脑海里。当大刀回到他手上时,应该附身在大刀里的轲遇突智的火焰已经连残渣都不剩了。是完成任务,就回到应该回去的地方了?还是…… 朱雀托着下颚陷入沉思,天一深邃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只有人类不知道。』 『说到你这个姐妹,真是体弱多病呢!』 『咦?』 彰子大感意外,倒抽了一口气。朱雀和天一似乎知道这件事,没有惊讶的反应。 『本来不是预定在四月搬进一条那间暂代寝宫的寝宫吗?』 『喂,说临时寝宫或一条院就行了。』 被朱雀指正,猿鬼摇头晃脑地敷衍过去。 『那位替身小姐应该要准备入宫了,却老躺在床上,很少起来。』 『我们是听住在土御门的同伴说的。』 『她毕竟是你的姐妹吧?我们是一番好意才来通知你。』 『没错,我们这么好心,应该给我们什么点心吃吧?』 『新年的糯米饼真好吃。』 『太好吃了。』 最后这句话是在围墙外又蹦又跳的小妖们的齐声大合唱,声音响彻云霄,幸亏一般人还是听不见。 朱雀在目瞪口呆的彰子背后轻轻挑动眉毛,旁边的天一也移动了视线。 啪哒啪哒的赤脚走路声正往这里来,没多久,只在单衣上披了件外衣的老人带着苦笑出现了。 『难怪我听到嘈杂的声音,原来是你们啊!』 见到宅院的主人,小妖们也不怕,满不在乎地笑着。 『哦!晴明。』 『你一点都没变呢!』 『偶尔也来找我们玩嘛!我们迟早会成为一家人,先增进友谊绝对不会错啦!』 小妖们愈说愈不像话,晴明只是叹口气,坐在彰子身旁。 『彰子,你的 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它们对你说了什么?』 被晴明一瞪,独角鬼和猿鬼都赶快撇开视线看其他地方。朱雀和天一感觉到晴明质疑的视线,沉默了好一会。 『它们闲着没事做,来告诉小姐说藤壶中宫卧病在床,预定的入宫时间改期了。』 朱雀谨慎地回答,晴明点头表示理解。『这样啊!原来如此。』 天文博士吉昌把天文生昌亲的观星结果呈报给了阴阳寮长。三月中旬,晴明就接到了寮长的委托,请他重新占卜入宫的日期。 当时正是春天,庭院里的梅花绽放,芳香随风飘来,中午的阳光和煦,若不是有使者来访,晴明正打算靠着矮桌或凭几,悠哉地打个盹睡午觉。 现在梅花已经谢了,勉强攀在枝头上的最后一片花瓣也快凋落了。 整整过了一个月,晴明都快忘了这件事。别看他悠哉悠哉的样子,其实他这个在家工作的阴阳师也很忙,要做的事堆积如山,所以完全没有余力去想已经结束的事。 一直默不作声的彰子,用百般无奈的眼神看着晴明。 『晴明大人……』 『嗯?』 晴明像个好爷爷般眯起了眼睛,彰子接着说: 『藤壶中宫的病……是不是因为背负起我的命运,所以心痛病倒了?』 『……』 晴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张大了眼睛。两只小妖和坐在后面的两个神将,好像也都对彰子突如其来的说法感到错愕。 彰子双手紧扣在大腿上,白皙的手指更苍白了,嘎哒嘎哒颤抖着。 『我……我本来应该入宫的。藤壶中宫……章子本来可以不必入宫,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 晴明保持沉默催彰子说下去,因为他认为让彰子全部说出来会比较好。 『会不会是因为我扭曲了与生俱来的命运,所以……所有报应都落在代替我的章子身上?就像付出了代价?』 因为自己得到了幸福,所以牺牲了某个人。那个人她并不认识,就是她素未谋面的同年龄的同父异母姐妹。 以前小怪说过,如果没什么意外,章子应该会在没有靠山的状态下,跟仅有的家仆孤独地度过一生。她宁可相信父亲不会让章子过那种日子,但是,应该也不会像照顾正室的孩子那么花费心力。 小怪说章子可以入宫是很幸运的事。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我常想,被扭曲的命运,是不是会在哪里被补正呢?如果是在我的寿命上就无所谓,如果不是……』 『彰子。』 她的话被出奇强硬的语气打断了,彰子讶异地抬头看着晴明。 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了,目光却还跟年轻人一样锐利、有神。他严肃地对被他的气势压倒而沉默下来的彰子说:『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说那种话,要不然,我孙子拼命救你所耗费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啊……』 昌浩的笑容在她眼前浮现又消失。隔着竹帘面对面的日子,仿佛已经很遥远了。 她知道这条命已经不只是自己的。 『可是……可是……』 彰子再也说不下去了,双手掩面。 成为自己的替身、没有见过面的姐妹章子,会不会恨自己呢? 她察觉眼角发热,咬紧牙关强忍住泪水,告诉自己不可以哭,那是逃避的行为。 『你冷静听我说,章子的病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而且,原本属于你的命运已经不存在了。』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星星有了异动,以前呈现的星象彻底改变了,也就是说以前的星座完全改变了样貌。靠我们的占卜,已经无法断定章子和你的未来会怎么样。』 彰子不可能入宫的神谕,是晴明自己宣布的。 发现有颗星几乎与彰子的命运重叠,主张应让那颗星的主人代替彰子的也是晴明。 藤原道长的女儿非进入皇帝的后宫不可,这样的事实没有改变。但是,那个女儿不能是彰子,要入宫的是带着跟她重叠的星星诞生的女孩。 在道长说出章子的名字之前,晴明当然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他只是透过占卜观察了星象。 『章子的命运逐渐成为星座的主轴,你的星星已经不在北极星旁,你的命运再也跟章子无关了。』 晴明像叮咛她般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沉稳地对着她笑。 『这样会不会有点失落感?』 彰子就只是彰子了。 默然看着晴明的彰子,再次确认说:『我现在背负的是自己的命运?……』 『是的。』 『今后我将隐藏藤原这个姓,与那个家族毫无瓜葛地活下去?』 『是的。』 彰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让同父异母的姐妹代替她入宫,成了她一辈子的愧疚。她一直以为,降临在章子身上的一切原本都是自己该承受的。 『那么……』 『是的,章子的未来是她自己的命运,并不是你原本要走的路,所以你不必露出这样的表情。』 章子会生病,绝不是因为代替了彰子。 去年冬天,彰子要入主藤壶的前一天晚上,晴明才见到了章子。她们两人就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从小看着彰子长大的晴明都分辨不出来。 成长环境不一样,会造就不同的性格和想法。章子比彰子更文静,不会坚持自己的意见。但是,她并不是随波逐流或委屈求全,而是在自己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听从他人的指示。 彰子不知道章子,但是,章子知道彰子。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彰子是正室的女儿,也是出生后就被当成未来的皇后抚养长大的千金小姐。 直到现在,晴明都还清楚记得,那个少女接到父亲要她入宫的命令时,那双如湖水般平静、清澈的眼睛。她仿佛早已知道自己这样的命运,默默地承受了。 眼前这个少女有张跟章子相同的脸,但是看起来更坚强,充满了活力。莫非,章子是为了预防彰子发生什么事,冥冥中安排好的生命?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就会平静地过完一生。很可能是昌浩的诞生,改变了那样的星象。 昌浩拥有撼动神明、变更星象的天赋,是唯一继承晴明力量的孩子。 亢奋的心情平静下来后,彰子吐着气低下了头。她觉得轻松多了,但是又觉得那是自己体内想逃避愧疚感的部分,在替自己找借口。 很清楚彰子在想什么的晴明,为了让彰子安心,笑笑说:『不要想太多,刚才左大臣已经命令我为藤壶中宫祈求病愈,我会倾注全力祈祷中宫赶快康复。』 『是吗?……那么她应该不会有事,很快就会好了……』 安倍晴明的咒力有多高强,彰子比谁都清楚,因为那个力量救过她很多次。 『是啊!』 晴明肯定地点点头,对天一使了个眼色。天一会意,悄悄站起来,催促彰子说: 『太晚睡对身体不好,快去睡觉吧!』 彰子乖乖地点点头站起来,犹豫着该怎么处理披在肩上的外衣,后来怕滑落,干脆将手穿过袖子,就那样穿走了。 『那么,晚安了,还有你们。』 她向晴明行礼后,也向小妖们道了晚安。 『哦!快去睡、快去睡,睡到饱。』 『安息吧!』 『不要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晴明从猿鬼头上啪唏打下去,以眼神回应彰子。彰子收到他的眼神,便回房去了。 等彰子的气息完全被风吹散,晴明才感叹地垂下肩来。 藤壶的入宫延期,当然不是因为彰子。章子的卧病在床,也不是延期的实际原因。 猿鬼和独角鬼互看一下,点头致意说: 『那么,晴明,我们也要走了。』 『改天再来。』 『到时请吃个什么点心吧!』 小妖们愈说愈没分寸,神将朱雀狠狠瞪着它们。 『哇!好可怕。』 『你的神将每个都很可怕。』 『最可怕的有四个,不过其他的也很可怕。』 两只小妖逗趣地缩起肩膀紧靠在一起,看得晴明只能苦笑、叹息。 『你们是不是想说,那几个最可怕的都不在,所以很自在?』 『哈哈哈,也是啦!对了,孙子什么时候回来?』 这时候,不只眼前两只,连围墙外那几只小妖全都竖起了耳朵等晴明回答。 那个孙子就是有这种特异的性格,连小妖们都喜欢他。 它们都不知道昌浩发生了什么事,个个眼睛发亮等着晴明回答,希望昌浩可以早点回来,想等他回来后再好好捉弄他。 『呃……快了。』 『这样啊!很好很好,我要赶快告诉大家。』 猿鬼和独角鬼猛地站起来,转个身,一跳就跳出了墙外。 等在墙外的小妖们的气息,静悄悄地远去了。 『你孙子的性格好像很容易吸引怪东西。』 朱雀满脸佩服的样子,晴明想回应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点了点头,转而遥望辽阔的夜空,顿时愁容满面。 『围绕北极星的星星蒙上了阴影……』 有个黑影正悄悄接近中宫章子,不是冲着藤原道长,而是冲着中宫本人而来。他必须揭露那个黑影的真正身份,保护章子。章子在后宫的地位还不稳固,如果发生什么事会影响到左大臣家。而且为了彰子,他更要保护章子。 他重重叹口气,蹙起了眉头。 左胸口掠过类似扎刺的疼痛。 『!……』 他用右手按住胸部,倒抽一口气,摇晃了一下。 『晴明大人!?』 『晴明!』 两个神将大叫,他挥挥左手制止他们,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疼痛瞬间就过去了,他缓缓将憋住的气吐出来。 朱雀和天一大惊失色,他对他们淡淡一笑,困扰地皱起眉头说: 『哎呀……看来我是有点体力透支了……』 去年夏天以来,他经常使用离魂术让魂魄脱离肉体。这种秘术会对年老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术士能够使用。 『您已经上了年纪,不能再过度劳累了。您是我们的主人,要健康地活着……』 天一满脸沉痛地说着,那样的表情也让朱雀心疼,他露出了谴责晴明的眼神。 晴明苦笑着说:『是啊……』 至少在那小子可以独当一面之前,我绝不能死。 他在内心这么喃喃说着,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 被他选为接班人的孙子、孙子的哥哥、白色怪物和其他十二神将,都在那个遥远的地方。 『你们赶快回来啊……』 【注释】 2 唐柜是一种附盖子,有四只或六只脚的正方形大箱子,用来放衣服、书籍、杂物等。 3 『鬼门』是鬼出入之处,也是必须避忌的不祥方位,在阴阳道是指东北角方位。 第三章 出乎昌浩意料之外,启程的日子又延后了好几天。 早上昌浩正想打包准备回家时,哥哥成亲心情沉重地告诉他: 『我的公文还没写完,恐怕要等到后天或大后天才能出发。』 『哦……』 昌浩想到这个哥哥向来不擅长做琐碎的工作。 这么一想,他就带着小怪和太阴去外面走走。身体几乎复元了,只是体力还不是很好。要让身体慢慢适应,才有力气走回家。 『成亲应该写得出来吧?』 太阴怀疑地问,昌浩绷着脸说: 『嗯……会吧,写不出来就不能回去,他应该会努力写。』 在他脚边的小怪眯起眼睛,缩起了肩膀。 风从南方吹来,水将玄武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尽管外表像个十多岁的小孩,但既然是神将,就不能以外表来评断。实际上,他已经活过了几百年,不,可能更多,他年老的主人却总是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这是主人的习惯,从他跟随主人以来一直是这样。 现在是四月中旬,进入了初夏,出云国到处都是刚萌芽的新叶。 『都快一个月了,还没有回音,会不会有问题呢?』 玄武眉头深锁,心情沉重地自言自语。他所在的宅院是统治这一带的庄官野代的家,屋顶铺着茅草,而不是京城贵族的大宅院所使用的桧木皮。 就在他不悦地沉默下来时,旁边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个身影高出他许多,披着随风飘扬的深色长布条,褐色头发用金属物扎成了一束。 『怎么样……要不要再发出通知?』 没有抑扬顿挫的低沉声音这么问,玄武抬起头,面向低头看着自己的黄褐色眼睛。 『可能这样比较好吧!晴明说千万不能失礼,可是,实在太久了。』 『那么……』 『靠太阴的风,我们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事,还是靠我的波流或水镜……』 玄武的话还没说完,十二神将的木将六合就默默点了点头。像是封住火焰般的红色勾玉在他胸前摇晃着。 玄武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总觉得那个勾玉愈来愈红了。 『是不是反映出了六合的感情呢?』 低声的喃喃自语随风而逝,没有传到六合耳里。六合正凝视着东北群山,突然眨了眨眼睛。 『玄武,来了。』 『咦?』 玄武转动黑曜石般的眼睛,从长满新叶的树木缝隙间看到一个普通人看不到的身影,是有五丈长的巨大蜥蜴。 『我是道反女巫的使者,请跟我来。』 玄武与六合叹了一口气。 他们是在一个月前接到晴明的命令,派式鬼先去通报道反。之后一直在等待回音,却没有任何消息。 『未免太怠慢了,我们可是晴明的代理人呢!』 这么晚才来消息,蜥蜴却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玄武很不高兴。六合摸摸他乌黑的头发,眨了眨眼睛。 『对方毕竟是神,晴明只是人类。我们在人的底下做事,不管遭受怎么样的待遇,都不该表现出我们的不满。』 『我知道,可是……』玄武撇嘴低声嘟囔着,『我就是无法忍受嘛!』 听到玄武这么说,六合只是眼皮颤动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你们以使者身份去见道反大神,把我的话传达给她。 神将六合、玄武接到晴明这样的命令,是在腾蛇恢复记忆不久后。 透过玄武编织而成的水镜,他们直接听到了详细内容。跟玄武一样是水将的天后当时也在晴明身旁,所以可以透过水镜直接传送声音和影像,如果只有一方在就不能通话。 晴明的身影映在腾空的水面上,白虎已经向他报告过太阴的风传来的消息,所以他没有直接问腾蛇怎么样了。 只说了一句话。 ——红莲回来了? 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完全没有问起中间过程,只确认了在昌浩身旁的不是『腾蛇』而是『红莲』这件事。对晴明来说,也许知道这个事实就够了吧! 玄武和六合说回来了,他就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的主题是有话要传达给住在道反圣域的女巫。 他们不能让蜥蜴进入人类的世界,于是请它在森林里等着,两人先去找成亲。他们必须告诉成亲,从现在起要跟他们分别行动。 成亲正在野代家的一个房间,写着要交给阴阳寮的报告书。 在这个地方发生的异常事件都顺利解决后,为了慎重起见,成亲还在山代乡停留了一段时间。表面上说是为了观察后续状况,私下很可能是为了等昌浩完全复元。 野代重赖很欢迎降伏妖怪的两位阴阳师留下来,热情款待他们。 『他表现得那么有诚意,八成是希望我向大臣报告时夸赞他几句,一定是这样。人嘛!难免都爱面子。』 看起来开朗豁达的成亲感慨地喃喃说着,昌浩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与他年纪相差悬殊的哥哥对他抿嘴一笑,眯起了眼睛。 『人活着就是这么回事,太老实很难在这世上生存。就算他诚心诚意的背后有什么不自觉的企图,也不能怪他。』 他只是搭个顺风车而已。 尽管大哥说得很洒脱,昌浩还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大哥。因为他虽然没有幼稚到不能理解这种事,却也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接受这种事。 『到达狡猾的程度就有问题,但如果只是善于应对进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玄武肯定地对还是满脸不悦的昌浩这么说,站在他旁边的小怪完全没开口。 回想起来,以小怪的外表出现的腾蛇,自从银箍碎裂后就很少说话了。 玄武突然想起这件事,但是现在他有任务在身,应该等任务完成后再处理也不迟吧! 面向矮桌写报告的成亲察觉到背后的神气,停下了手。 『什么事?神将,要找昌浩的话,他去陪昭吉、弥助玩了。』 六合眨眨眼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玄武替他说: 『成亲啊,你不该说得好像我们只会找昌浩,都不会找你。』 那眼神显然是在责怪成亲。成亲偏着头,用笔杆搔搔太阳穴一带,嘴巴抿成怪异的形状。 『嗯……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想,我没有别的意思。』 结果又被狠狠瞪了一眼,成亲烦恼地放下了笔。 『我是说真的啊……我爷爷对他特别不一样,所以我的确跟昌亲说过,十二神将应该也是那样,但是……』 说到这里,玄武和难得开口的六合都想插话,但是被成亲挥手制止了。 『我们还没蠢到不了解何谓天赋异禀,铁块再怎么磨都不会磨成金子……那个腾蛇只承认昌浩是我爷爷的孙子,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这下子玄武与六合完全沉默了,代表他们同意成亲所说的话。六合原本就缺乏表情的脸更没表情了,玄武的眼睛逐渐失去光采,成亲慌忙倾身向前说: 『等等,千万不要误会哦!我们并不悲观。老实说,我们根本不想扛起爷爷的接班人那种重担。』 不过,如果昌浩说不想当阴阳师,他们两个哥哥还是会尽全力帮他达成愿望。现在是昌浩自己决定要当阴阳师,所以他们两人毅然退出,只有在必要的时候协助他。 『总之,就是以上种种原因加起来的结果让我说出了那样的话。所以我还是要说昌浩出门去了,如果你们是要找我,就快说明来意吧!』 玄武有种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的感觉,但是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六合一定也是一样的感受。单就性格来看,他敢断言成亲毫无疑问是晴明的孙子。 玄武叹口气,改变了话题。 『我们接到晴明的命令,现在要去道反圣域。你们回去时有太阴和勾阵在,应该不用担心。如果还是不放心,可以找其他神将来,只要跟晴明说,他就会立刻派人来。』 『不,应该不用,顶多只会遇到山贼或夜贼,神将太阴三两下就可以把他们吹跑了。』 只要不会伤到人,那的确是最快的办法。 『那么我们走吧!六合。』 玄武催促六合,正要起身离去时,成亲从背后叫住了他们两人。 『对了,神将六合、玄武。』 『什么事?』 又开始写报告的成亲,开朗地笑着对回过头来的两人说: 『你们也要小心一点。』 六合眨眨眼睛,点了一下头。玄武眨了好几下眼睛后,郑重地回答: 『嗯,我们会小心。』 还有点阳光,风却已经开始转凉 ,坐在野代家屋顶的勾阵看到昌浩和小怪一起回来了。 『啊!回来了,虽然知道不会有事,但没见到人还是会担心吧?太阴。』 勾阵环抱双臂,边看着昌浩他们边对太阴说。坐着的太阴显得有些尴尬,嘴巴嘀嘀咕咕不知道念些什么。 她应该跟昌浩他们在一起的,却每次都先跑回来。 『你有话要说就说清楚。』 勾阵没有生气,只是语气有些严厉,但这也不能怪她。她就是因为有变成小怪的红莲和太阴随同,才没陪昌浩出去。 太阴原本想替自己辩驳,后来还是放弃,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对不起,我还是有点……』 『他变了很多吧?』 『没以前那么可怕了,可是……感觉跟失去记忆前的腾蛇不太一样,很难接近,该怎么说呢……』 拼命搜寻话语的太阴,皱起眉头思考着,不一会儿张大眼睛说: 『对了,就是坐立不安的感觉!』 太阴看起来比未满十四岁的昌浩还小,其实已经几百、几千岁了,尽管个性跟外表一致,这仍是不变的事实。 听到太阴这么说,勾阵眯起了眼睛。可能是心里也有数,她把手指按在嘴上就不再说话了。 『喂!你们在做什么?』 进入宅院内的昌浩,张大眼睛从下面抬头看着屋顶。小怪也看了一下,但顾虑到太阴,很快就转向其他地方了。 『在等你回来。』 勾阵平静地回答,昌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 『真的?对不起,我走得太慢了。』 『不用介意。』 『嗯,那我就不介意了。』 昌浩大方地笑笑,跟脚边的小怪一起进入屋内。太阴看着他们,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大叫一声:『啊!……』 『怎么了?』 『腾蛇都没有跳到昌浩肩上!』 太阴惊讶地说,勾阵点了点头。 『你也发现了啊?那么……』 昌浩应该也发现了吧? 『后天就要出发了,你还没完全复元,要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 坐着的小怪举起右前脚,唠唠叨叨地训诫昌浩,昌浩敷衍地回应,苦笑起来。 『我知道啦!小怪,你太会操心了。』 『我才没那么会操心呢!』 小怪眉头一皱,花的图腾就变得有些扭曲,昌浩突然伸出手,抓抓它白色的头。 『你从以前就很会操心啦!小怪。』 他很想叫它不要想那么多、不要那么耿耿于怀、不要那么责怪自己,可是,他知道说了也传达不了自己真正的心意,所以什么也没说。 想起了那些事,一定深深伤了红莲的心,恐怕会成为他一辈子也不会消失的痛吧!昌浩就是想避免这样的事才施行了『忘却法术』,现在却又因为自私,不想再封住红莲的记忆。 红莲把昌浩已经遗忘的伤口的疼痛感,当成自己的痛,折磨着自己。 昌浩摸着已经没有痛楚的腹部,叹了一口气。 他好想告诉红莲已经不痛了,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好了,早点睡吧!』 『知道啦!小怪,你也要早点睡,用你那双小脚一步步走回家会很辛苦。啊!不过你走累了可以坐在我的肩膀上休息,真羡慕你。』 插图05 小怪眨眨夕阳色的眼睛,甩甩白色的尾巴。 『我才不会动不动就想靠人,我会自己走。』 『晚安……』 昌浩钻进大外衣里,悄悄叹了口气。 除了恢复的记忆外,好像还缺少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可以知道缺少什么,也许小怪就会像以前一样坦然面对自己了。 小怪看着昌浩入睡后,轻轻叹口气,爬上了屋顶。 屋内除了昌浩外,成亲也在。成亲不太敢接近小怪的真正模样腾蛇,所以小怪怕自己待在屋内会害成亲不能好好休息。 当它爬上去时,屋顶上已经有人先到了。 『怎么了?腾蛇。』 勾阵自在地盘坐在屋脊。 没见到太阴,大概是察觉腾蛇要来,先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还是那么惹人厌……』 小怪耸耸肩向前走,在勾阵旁边坐下来,抬起后脚抓抓脖子一带,有点疲惫似的眯起了眼睛。 把手肘抵在膝上托着腮帮子的勾阵,用眼角余光看着这样的小怪。 『六合跟玄武呢?』小怪停下搔着脖子的后脚问。 勾阵把视线转向东北方说: 『他们接到晴明的命令,以使者身份去了道反圣域。』 『是吗?』 小怪沉默下来。 四月的风带着寒意吹过小怪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沮丧似的下垂,凝聚胸口的感情在夕阳色的眼睛里若隐若现。 时间优闲地流逝着。 小怪体内还存在着空白的时段。它只记得身体被弒杀神将的大刀刺穿之前的事,之后都像雾般朦胧,只有悲哀的眼神不时搅乱心湖的感觉,还残留在记忆的某个角落。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小怪才又开口说: 『昌浩「看不见」了……』 勾阵看着小怪背影的黑曜石双眼微微波动着。 『是因为我的关系?』 『……』 勾阵默默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小怪的头。小怪没有反抗,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勾阵。 夕阳色眼睛看到的是,还留在勾阵清秀的额头和脸颊上的裂伤。 勾阵看出小怪在看什么,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你真不愧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幸亏我是神将,要不然这些伤痕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但是,连治愈能力远超过人类的十二神将,伤口过了将近一个月也都还没有痊愈。 小怪张开嘴,喉咙里好像塞着硬邦邦的东西。 『……对不起。』 短短一句道歉,听起来格外沉重。 勾阵没料到腾蛇会道歉,顿时瞠目结舌,过了一会才眯起眼睛露出苦笑。 她真的没想到腾蛇会改变这么多。 『好老实,一点都不像你。』 小怪没有反应,低头往下看,尾巴啪哒一声垂在地上。 勾阵看着它沉痛的背影说: 『没办法,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都会阻止你……但是,我可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以前的腾蛇绝对不会道歉。它的表情会有如此大的变化,还会表达自己的感情,都是在昌浩诞生以后。 『真的……很对不起……』 小怪低着头重复这句话,眯起了眼睛。 缭绕不去的声音诉说着…… 诉说着痛楚。 因为找不到消除痛楚的方法而停滞不前。 后悔的意念在痛楚背后的更深处卷起漩涡。 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究竟能做什么—— 第四章 在安倍家其中一个房间的神将白虎收到来自太阴的风。 晴明正在写字,背后响起白虎又粗又沉的声音。 《晴明,太阴说玄武、六合去道反圣域了。》 『是吗?……拖延了不少时间呢!』 《从发出通知后将近一个月了——》 隐形的白虎飕地迅速现身了。 『大概是道反圣域的守护妖动作特别慢吧!听说发生那件事后,它们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才完成圣域的净化工作。』 白虎比青龙、六合矮一点,但是肌肉结实,体格壮硕。晴明的房间狭窄,还堆满了书籍、卷轴和唐柜,白虎只好缩起身子闪避那些东西。但是他发现那么做也没什么用,就转移阵地去了外廊。 初夏的阳光照耀着,庭院里百花绽放。 『我不知道六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成亲他们再一个月就回京了。也就是说……』白虎说到这里,环抱双臂思索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前几天透过水镜通话时,玄武不是拜托过我吗?说太阴那家伙太粗暴,要我……』 晴明知道他要说什么,停下写字的手,偏过头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苦笑。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以缓和气氛的角度来看,你不觉得玄武和太阴的舌战也是好事吗?』 『晴明,那不是重点,再不好好训诫她,那个野丫头会愈来愈没分寸,到时候麻烦的是我。』 『呵呵呵,没错。』 晴明笑了起来,把笔搁在砚台上。 他正在写祈祷时要读的祭文。 藤原道长正式委托他替藤壶女御祈求病愈,几天后他就要去土御门府。 藤壶中宫入宫的日期,最初预定是四月上旬,现在大幅延后到四月下旬。三月中旬跟阴阳寮长谈过后,晴明就重新占卜,决定了现在的日期。 『我想在祈祷前先跟中宫见一次面,她多年来都过着孤寂的生活,心中难免有很多苦恼。更何况,我跟她应该熟识。』 晴明说得很自然。 事实上,跟他熟识的人是『彰子』而不是『章子』,晴明只见过『章子』一次,连话都没好好说过。但是,『章子』才是中宫,他不能显得跟中宫不太熟的样子。可能的话,最好先见过一次面。 『我一直在想……』 『嗯?』 晴明回过头,用黯淡的灰色眼睛看着疑惑的白虎。 『让她们两人替换是不难,但是就算能瞒得过寝宫里的侍女、皇族们,也瞒不过亲人吧?』 正准备出门的晴明点点头说:『总有一天要找机会把事实告诉伦子夫人,她是彰子的亲生母亲,两人碰面时,她一定会察觉出哪里不对。』 『像藤原道长那样的人,不会没考虑到这一点吧?』 『正确来说,是没时间让他考虑那么多。当时彰子入宫的事已经确定,又不能让大家知道彰子被诅咒玷污了身体。』 专心听着晴明解释的白虎,看到老人很快脱下狩衣,换上直衣,挑起了一边眉毛问:『你要出门?』 『我不是说我要去土御门府吗?』 『啊,对哦!』 原来是现在就要去了。 白虎露出『既然这样就早说嘛』的表情。晴明看他一眼,边调整乌纱帽的位置边对他说:『我回来前,就拜托你守护这个家了。不要像上次那样让小妖们乘机溜进来。』 前几天是经过彰子许可,但是不能让这种事太常发生。 安倍家是镇守京城鬼门的要寨,布有强韧的结界净化灵脉,以防止污秽不祥的东西靠近或闯入。 『可是谁保护你?』 白虎正要站起来,晴明抬起手制止他,望向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 霎时,一个扭动的身影像升腾的热气般,很快地显现又消失了。 白虎看到后,又坐下来叹了口气说:『有他就行了……』 『对吧?』 晴明抿嘴一笑,转身走出了房间。 跟随着晴明的身影出现在白虎的视线角落,还是一样板着臭脸,甩动着绑在颈后的蓝色粗硬头发。 《你应该先派人去通报,让对方派人来接你。》 仿佛总是在生气的暴躁声音在晴明耳边响起。 跨出门往前走的晴明,毫不在意地回答说: 『为了美容和健康,还是要尽可能靠自己的脚走路,更何况我们家也没有牛车。』 以安倍家的收入,没有余力雇用照顾牛的牧童。不得不进宫时,宫里都会安排牛车来接晴明。 《你都这么老了还说那种话。》 『呵呵,奢侈是大敌、奢侈是大敌,我的新年新抱负是谨慎、低调地度过健健康康的每一天。』 《别开玩笑了,老人就该过老人的生活。》 青龙说得毫不留情,搞不清楚他是在关心晴明还是在调侃晴明,听在第三者耳里应该是后者吧! 晴明知道青龙那么说当然是关心他,所以一点都不介意。 道反事件结束后回到京城的木将青龙,在紧要关头时被同袍勾阵阻拦,让他十分生气。还因为太过激动,不得不窝在异界直到心情平复下来。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如果再发生,我会亲手杀了腾蛇。 那是烙印在青龙心里的誓言,却被身为主人的晴明制止了。老实说,晴明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但是,晴明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杀死同袍,希望他也能了解自己的心情。 『红莲五月中就会回来了。』 《——》 听到红莲的名字,青龙释放出来的神气变得冰冷犀利,明显的敌意丝毫没有减少。 晴明还是接着说:『昌浩也是……他回来后,我是不是该严厉地训他一顿呢?』 他让我那么担心,还拜托我做那么残忍的事。 《晴明……》 『嗯?』 《你再说那种口是心非的话,我就懒得理你了。》 青龙的声音听起来总像在生气,晴明瞪大眼睛,忍不住窃笑起来。 『真是的……一下就被你看穿了,伤脑筋、伤脑筋。』 晴明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伤脑筋,眼中还洋溢着笑。 『我得锻炼一下身体了,最近过度劳累,觉得不加强基本体力不行。』 青龙没有出声反驳,晴明只感觉到他百般无奈的深深叹息。 他的表情总是那么严厉,说话粗暴、态度蛮横,但是,晴明知道在十二神将中最关心自己身体的人就是青龙。 其他神将并不是不关心,只是青龙说得最精辟,而且全都被他说中了。 『他最近愈来愈啰唆了。』 晴明在嘴里叨念着,微微耸起了肩膀,他最怕的是青龙哪天突然不说话了。 现在还好、现在还好。 虽然他从年轻开始就带领着十二神将,但是事实上,几乎都是十二神将在照顾他。 晴明继续往前走,青龙懊恼地咂着嘴默默跟在后面。他知道不管他怎么啰唆,晴明只要决定怎么做,就绝对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 干脆什么都不要说,随便晴明怎么做,可能比较不会有压力。但是如果放手不管,晴明又很可能被卷入什么事或自己引发麻烦,演变成大事件,甚至赔上性命。回想起来,当晴明的妻子若菜还在世、小孩也还没出生时,就曾经在信州发生过这样的事。 青龙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跟随这样的人。 这个疑问不时涌上心头,青龙烦躁地皱起眉头,不由得看了看周遭。 他一直是隐形没有现身,所以没有人看得见他。晴明往前走了好几步,发现他的气息愈来愈远才停下了脚步。 怕引起路人怀疑,晴明没有回头,小声问他:『怎么了?』 隔了好一会才有回答。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 『嗯?』 晴明微眯起眼睛环视周遭,但是并没有感觉到搅乱心绪的东西。 『太敏感了?……』 自从道反事件以来,大家好像对每件事都变得有点太过神经质,包括中宫延期入宫这件事在内。 『不要浪费时间了,快走吧!宵蓝。』 保持警戒的青龙,在主人催促下耸耸肩,解除了防备。 有人正在某座宅院的屋顶上,盯着跟隐形的青龙一道走向土御门府的安倍晴明。 这个男人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盯着晴明,连神将都没有发现他。 肌肤白得出奇,长得眉清目秀但眼角有点上扬,嘴唇是尸体腊化后的冰冷颜色。披散着如乌鸦羽毛般漆黑的长发,身体一动,长发就会跟着摇摆起来。看着晴明的眼睛是铅灰色。 没多久,低沉含笑 的声音被悄悄卷入了风中。 『找到了……』 就是他。 前几天在出云见到的那个孩子的亲人,体内的血比那个孩子还要浓。 『虽然还不够浓,但是确实散发着狐狸的味道。』 那瘦削的身体正是异形力量被压抑的人与妖怪的混合体,异形的血沉睡在人类血液的最深处。 含混不清的声音从斜吊着的嘴巴溢出来。 『喂,晶霞,你也闻到那股血味了吧?为了寻找血液浓度更浓的同族,我知道你会跟我一样,循着那股血味找到这里来。』 要怎么样才能把你逼出来呢? 老人正要前往的地方是座辽阔的大宅院。男人可以感觉到那座宅院里潜藏着晦暗、浑浊的气息,沁入了他的肌肤。他狰狞一笑,心想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有趣、太有趣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是最好的诱饵。只要加以利用,一定可以逼出长年追逐的猎物。 『不能舍弃同族是你的宿业……』 男人咯咯嗤笑起来,就在这时候传来犀利的质问声。 『男人……不,妖怪,你在那里做什么?』 妖怪被白刃般凌厉的眼光扫过,竟然傻到去寻找充满敌意的声音主人。 一个和尚站在没有人往来的小巷子里,身穿老旧的黑袈裟,手拿锡杖,头戴斗笠。 『既然被我看到,我就不能放过你。』 斗笠下的双眼闪烁着阴沉的光芒。 『不能放过我?那么你要怎么做?』 锡杖触地,杖头的小金属环喳啦喳啦作响,形成奇妙的回声不断膨胀,向四周蔓延开来。 被小金属环的声音捆绑住的男人狡黠地笑了起来。 『啊——好舒服……你真有趣呢!和尚,你是不是憎恨住在那座宅院里的人?』 男人指向和尚,眯起往上斜吊的眼睛,和尚瞪大眼睛看着他,逐渐露出笑容。 『呵……你看得出来啊?妖怪。』 『当然看得出来……不过,那个老人会阻挠你。』 和尚不再笑了,眼睛充满着憎恨。 男人嘲笑似的俯瞰着和尚,轻盈地从屋顶跳下来。 『喂,我助你一臂之力吧!我有事找那个老人。』 『什么?……』 『你对那座宅院所施的法术,会被那个老人识破……』 闪过残酷光芒的眼睛,好像追逐着安倍晴明的残留影像。 『那个老人可不像一般人那么好对付。』 男人笑着握住自己的一绺头发,顺手扯了下来,像黑线般的发丝在风中咻咻飘扬。 趁摆好架式的和尚不注意时,男人一个箭步向前,毫不费力地拦住急着后退的和尚,把一根头发卷在他的锡杖上。 杖头的小金属环喳铃鸣响,迸出了法力。 和尚睁大眼睛,想扯掉卷在锡杖上的头发,却感觉到头发里的可怕妖力,屏住了呼吸。 『你……你想怎么样?』 阴沉的目光射穿了男人,但是,男人似乎很享受和尚释放出来的凄厉眼神,也没有与他较量的意思,只是把手放在颈子上,淡淡笑着。 『我说过我有事找那个老人,而且,这样对你也有利吧?』 和尚看看男人——那个妖怪,再看看他手中扯下来的那绺黑色长发。 那绺头发的确能增强自己的法力,协助他轻易除去安倍晴明那个眼中钉。 藤原家有安倍一族守护着,只要除去安倍晴明,摧毁安倍一族,就能把魔爪伸向藤原一族。 为了消灭藤原一族,他愿意做任何事。 『……』 和尚眯起眼睛,以年纪来说太过精悍的外貌,逐渐流露出冰冷的怨恨。凹陷的脸颊瘦削见骨,脸色并不好。 过了一会,他奸诈地笑着说:『好吧!』 就在抓住黑发的瞬间,锡杖阴森地喳琅喳琅鸣响起来。 从安倍家往土御门大路直直向东走,就会看到耸立在富小路与东京极大路之间的大宅院,那就是藤壶中宫当成娘家暂住的土御门府。 藤壶中宫和陪伴她的侍女、家仆与杂役们住在土御门府。 道长的正室伦子住在东三条府,没事不太可能来这里。这个时代的贵族夫人或小姐原本就很少外出。 问题是,坐落在土御门府隔壁的鹰司府的所有权人是伦子,所以她偶尔会来这里。来的时候,很可能顺便拜访土御门府,求见中宫获准。必须在发生这种事之前,先作好准备工作。 来到大门前,一股寒意瞬间掠过他的背。 『怎么回事……?』 之后就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了,难道是自己太多心了? 守卫打开庄严、气派的大门,看到旁边连随从都没有的枯瘦老人,露出怀疑的眼光,不让他进门。 『没有先通知就来,太没礼貌了。你是什么人?』 『是左大臣大人派我来的,还是得带证明文件来才行吗?』 晴明困扰地抓着头嘟囔起来,在一旁隐形的青龙欲言又止,眯起了眼睛。晴明假装没看到他那样的视线,请求守卫通报管家。 『请告诉管家,阴阳师安倍晴明来了。』 虽然满脸疑惑,还是有一个守卫应他要求进去通报。晴明目送他离去后,露出优闲的模样,暗地里仔细观察周遭状况。 没有感觉到特别纷扰不安的气息,难道围绕着北极星的星星出现阴影,跟章子的病没有直接关系吗? 『奇怪了……可是……』 可是星星的确蒙上了阴影,发现这件事的人是晴明的孙子,也就是吉昌的儿子昌亲。 在安倍一族中,昌亲的观察力算是相当敏锐的。虽然他在灵力方面远不如弟弟昌浩,在素质方面也比成亲稍微逊色,但是,他的头脑和判断力就足以弥补那些缺点。 天文博士吉昌也断定这绝非小事,所以暂时取消了中宫入宫的行程。 突然,风轻轻动了一下,只有晴明感觉到了。 片刻后,身旁出现神将的气息。 晴明微微皱起眉头,小声说:『天后,怎么了?』 《我有不祥的预感,所以赶来了。》 《晴明有我陪着,你有什么事吗?》 隐形的青龙冷冷地介入两人之间,天后委屈地说: 《没什么事……如果妨碍到你,对不起。》 《不要动不动就道歉。》 『……』 他们两人是在晴明背后交谈,所以晴明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 他揉揉太阳穴,自言自语似的说:『宵蓝,你最好学学比较柔和的说话方式。』 视线稍微一瞥,他看到天后沮丧地垂着头,青龙双臂环抱胸前,板着脸半眯起眼睛,那样子就像青龙在欺负天后。如果勾阵在场,一定会狠狠地瞪青龙一眼。勾阵的年纪看起来跟天后差不多,所以两人的感情比其他人都好。 青龙还是摆着一张臭脸,但是并没有把天后赶走,所以应该不是真的在生气。 『真是的……』 晴明正这么叹息时,大惊失色的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来了。 『哎呀,晴明大人!只要您吩咐一声,我就派人去接您啦!还劳烦您自己走来。喂!你们几个,这位是左大臣大人最器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啊!你们起码听过他的大名吧!』 年纪看起来跟吉昌差不多的管家责骂了守卫后,慌忙将晴明迎进屋内。 『不,管家大人,守卫们只是尽忠职守,不该怪他们。是我晴明不该没带随从,一个人晃到这里。』 《没错。》 《青龙!》 天后责怪说话毫不客气的青龙。晴明正在管家的带领下往屋内走,所以看不到两人的表情,觉得很遗憾。 『中宫大人还躺在床上……四月下旬就要入宫了,希望能在那之前康复。虽然左大臣位高权重,但是后宫都是女人,很多事我们还是无法预测……晴明大人,听说您偶尔会去寝宫,那里是怎么样的地方呢?』 土御门府的管家是道长的部下,只是个小官,身份很低不能上清凉殿。对他来说,皇上居住的寝宫就像云端的世界。 『那个地方啊……房子的结构跟左大臣大人的东三条府和这间土御门府差不多,只是更华丽,真实地呈现出住在那里的人的性格。』 管家开心地点着头说: 『这样啊……既然是呈现出围绕在皇上身旁的皇后、嫔妃们的性格,那种气氛一定很美、很高尚吧?中宫大人不久后就是其中一人了,好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很美、很高尚的气氛? 看起来的确是那样。 在晴明背后隐形的青龙、天后沉默不语,从气息可以感 觉到他们正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为了保护晴明,他们去过群魔乱舞的寝宫很多次。 『应该是吧……』 嗯,就当作是吧!有些事最好还是不要让民间知道,对管家来说,怀着美丽的憧憬会比较幸福。 生病的藤壶中宫躺在寝殿东侧的床上。 环绕寝殿的外廊和厢房以板窗隔开,用来阻挡虽已四月但还有点冷的风。如果连大白天都关着,寝殿内会光线昏暗、空气混浊吧?这样不是对身体更不好? 『这边的板窗开着,所以请到这边来……』 东侧的确有一片板窗敞开着,垂挂的竹帘随风摇曳,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床。现在是白天,所以三面的竹帘都卷起来了,以屏风取代竹帘围住中宫。 从屏风缝隙只能看到收在发箱内的漂亮长发,乌黑有光泽。 晴明想起彰子的头发,眯起了眼睛。彰子的头发也跟她的身高一样长,乌黑光亮。但是,来安倍家后她就把头发剪短了一些,没有本来那么长了。 晴明看到时大吃一惊,问她怎么了? 大贵族的千金笑笑说会妨碍做家事,所以请天一和玄武帮她剪短了。 『发尾都剪齐了,应该不难看吧……』 她把整理好的头发抓到前面来,用手指梳理着确认齐不齐,眼神十分平静。 如果没发生任何事,这个少女将过着连头发都有侍女梳理的生活,如今她已经抛开了那样的生活,开始学习新的生活方式。 而另一个少女…… 晴明坐在外廊上,看着躺在竹帘对面的中宫。 这个代替彰子的少女承接彰子原来的命运,走向了看不见未来的路。可能是这条路还没有完全成形,从晴明的占卜也看不到确定的影像。 『管家,很抱歉,可以请你暂时离开吗?』 『咦?……呃,可是……』 『我要施法查看中宫的状况,必须集中精神,有人在会分散我的注意力。』 『哦,是这样啊……』 管家点点头表示了解。虽是第一次见面,他也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大名鼎鼎的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说的话。 『有几名侍女陪在中宫床边,如果有事可以交代她们。』 『谢谢。』 管家去做自己的事了,晴明送走他后露出困扰的神色。 『侍女啊……』 那几个都是道长三思再三思后所选出来的侍女,兼具知性与教养,她们当然以为章子就是彰子。 家仆不能直呼中宫的名字。中宫的地位比自己高,又是皇上的妃子,直呼她的名字很可能被冠上大不敬的罪名而贬职、流放,甚至被处死。 晴明可不想冒这样的风险,他老老实实地正襟危坐,开口说: 『中宫大人,我是晴明。』 就像以前对待彰子那样,他沉着地向中宫章子报上了名字。 在屏风后面的章子屏住气息,隔了一会才发出微弱的声音:『晴、晴明大人……』 晴明略微行礼致意,在他旁边隐形的青龙和天后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听过这个声音,不,是听过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 《没想到这么像!……》 晴明感觉到青龙讶异得说不出话来,也听到天后惊讶得喃喃自语,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久不见了。听说你病了,你父亲要我来替你祈求病愈,所以……』 从屏风后面传来微微的叹息声。 『我父亲……还有其他人都好吗?』 晴明很清楚她话中的真正涵义,眯起了眼睛回说: 『是的,左大臣大人送来的花也很好……』 『是吗?……』 语尾带着深深的叹息,光这样的对话,就显得很疲惫了。 『改天我会来替你祈求病愈,有我晴明在,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尽管放宽心。』 晴明感觉到她在屏风后面微微笑着。 突然,一个侍女跪行到竹帘旁,对他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知道不该久留,点点头,行了个礼。 正要站起来时,耳边传来熟悉但不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晴明大人……』 隔了一会,藤壶中宫才平静地接着说: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听在其他人耳里,可能只是很平常的谢词。但是在晴明心中,那个声音却比什么都沉重、都凄凉。 他把头低得比刚才更沉,行完礼后从东侧外廊离去。 走在通往大门的渡殿上,他疲惫地喘了口气。 命运改变的彰子,与同样也命运改变的章子。 对晴明来说,住在安倍家的彰子分量还是比较重。但是,保护章子也是他这辈子必须尽到的义务。 『只是不知道我这衰老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 他感觉到背后有股带着怒气的严厉视线,苦笑起来。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只要他说类似这样的话,十二神将就会反应过度。 他将十二神将纳入旗下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的青龙更难接近,几乎不开口说话。跟那时候比起来,现在随和多了。 ——说真的,你为什么老板着一张脸呢?万一眉间的皱纹定型了怎么办? 在离魂术那个外表的年纪时,他曾经受不了地说过这种话。 青龙听他这么说,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后,没说一句话就撇开了视线。 ——你呀…… 晴明眼睛半睁看着青龙,连声叹息后,淡淡笑了起来。 ——那么,十二神将的木将青龙,我现在给你一个名字。 晴明年轻时就很会操纵言灵。既然性情乖僻的十二神将也存在于森罗万象的条理之中,那么,言灵应该也有效果。 在十二神将中,青龙是第二个有言灵名字的人。 第一个有言灵名字的神将就快回来了,他一定是怀抱着种种感情、种种无奈的思绪,眼里充满了无助吧,我该跟他说什么呢? 『……』 晴明突然站住了。 《晴明?》 青龙惊讶的叫声穿越他的耳朵。 他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有人看着他。他不知道是谁,但是,的确有人看着他。 那眼神冰冷、晦暗,射穿了他的身体。 他感觉到那个人的嘴巴扭曲成在笑的形状。 刹那间,有东西从身体深处爬上来。 『唔!……』 那东西贯穿心脏,流窜全身。在脑里爆开的白色闪光遮蔽了视野,他不由得摇晃了一下。 《晴明!?》 惊慌的天后发出刺耳的惊叫声。 他试着振作起来,但是身体撑不住,一脚跪了下去。 左胸口灼热不已。 『晴明!』 青龙现身,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 『不要吵……』 脸色苍白的晴明这么说,吸了一口气,扎刺着肺部的疼痛更灼烧着胸口。 他觉得呼吸困难。 『晴明,你千万要撑住啊!』 听到天后惨叫般的声音,晴明露出苍白的笑容。 啊,我竟然让她惊慌成这样。 『天后……』 他还来不及说『我没事』,整个人就倒在渡殿上了。 『晴明、晴明!』 『天后,你走开!』 插图06 青龙推开抓住晴明的天后,把主人扛到肩上。这时他才惊觉,主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了? 他咂咂嘴,正要转身离去时,耳边传来严肃的声音。 《晴明如果突然消失,这里的人会以为被异形或妖怪骗了,最好还是把他放在渡殿等人来。》 『……天空!……』 青龙紧咬嘴唇,怒气冲冲地大叫。天后颤抖地看着他说: 『青龙,照他的话做吧!要不然……』 『啐!』 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很少离开异界。现在也不是隐形来到现场,而是直接从异界传话过来。 他说得没错,晴明如果突然这样消失,不知道会传出怎么样的流言。 青龙气呼呼地把晴明的身体放回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们痛切感觉到晴明已经老了。 跟十二神将比起来,人的寿命超乎想象得短又无常。 他们几乎忘了这件事。 不,不是忘了,是没有刻意去想过。 『咦,晴明大人?晴明大人,您怎么了?』 管家正好经过,看到躺在地上的晴明而惊慌地跑过来。几个侍女和杂役听到叫声,也陆陆续续冲出来。 『青龙,把他交给这里的人处理,我们跟在旁边……』 他们只能跟在旁边。 天后觉得很懊恼,如果有天一在,就可以减轻主人的痛苦。但是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青龙也没有。 号 称十二神将,却是这么无力的存在。 他们正看着管家们手忙脚乱地抬起晴明时,青龙突然转移了视线。 他纵身跃起,冲向西边的围墙。 『青龙?』 天后慌忙追上青龙,看到他单脚跪在围墙上观察着四方。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 青龙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低声喃喃说着:『有个黑影……』 第六章 安倍吉昌代替病中的晴明去为藤壶中宫祈求病愈,效果显著,中宫逐渐好转,在比当初预定时间迟了许多的四月下旬入宫了。 但是她并没有痊愈,还是常常躺在床上,所以五月上旬又搬回了土御门府。 『呃,天一……』 正在打扫昌浩房间的彰子,回头看着在她身旁帮忙的神将。 『什么事?』 『我听说章子十多天前又搬回了土御门府,是真的吗?』 天一眨眨眼睛,看着一脸认真的彰子。 她边思考着可以安慰彰子的话,边平静地说: 『是的,我听说是这样,她病得很严重,几乎每天都躺在床上。』 『是吗?……』 天一讶异地看着沉下脸的彰子说:『对了,小姐,这件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咦?啊!是小妖们,最近它们每天都会来围墙外。』 『原来是这样啊……』 就某方面来说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要赶快想办法解决才行。 天一困惑地沉默下来,彰子抬头看着她,这才发现天一的身高跟晴明他们差不多。 经常跟天一在一起的朱雀很高,所以彰子一直没注意到天一比一般女孩子高很多。对了,勾阵比天一更高,六合又比勾阵高,所以抬头看他们时脖子都很酸。玄武、太阴比彰子矮,不过那是因为他们的外表是小孩子。 十二神将毕竟是『神』,可能神的眷族大部分都很高大吧! 彰子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边再次开始打扫。 每天她都会打开门通风,把灰尘扫出去,再用干布擦拭地板。昌浩有很多书籍和卷轴,全都随手堆在一个地方,彰子会边打扫边帮他归类。太艰深看不懂的书名就请教神将或晴明,整理得很有秩序。 昌浩藏起来的衣服,也都在进入五月前缝补完了。现在彰子正一点一点偷偷帮他洗,不让露树发现。 『这些事都做完后,要做什么呢……』 她希望昌浩会在她做完这些事前回来。 好久不见的罗城门,看起来比记忆中更斑剥。 那是因为昌浩的记忆太模糊,才过了一、两个月,城门当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其实,他原本已经不可能再见到这座城门,也不可能再钻过这个城门了。 『哇,回来了……』 昌浩感慨万千地喃喃说着,在一旁嘎吱嘎吱扭动脖子的成亲说: 『我的家,我回来啦!』 『哥哥,你还不能回家。』 昌浩立刻这么回应,成亲板起脸来很不高兴地说:『咦咦咦?我想先回家啊!我的两个儿子、女儿、岳父、岳母、侍女和家仆们,都在家里等我啊!』 『……你是不是故意漏了大嫂?』 『是你想太多了。』 成亲断然否认,嘟起了嘴巴。 『她当然是在等我,所以就不用特别说啦!』 很遗憾,昌浩并没有听到他这样的喃喃自语。 昌浩叹口气,看着脚下说:『终于回来了,小怪。』 在两兄弟脚边慢慢走的小怪,偏着头眯起眼睛说:『嗯……京城到了。』 晴明所在的京城。 它有很多事想问晴明,非问不可。但是,要从哪里问起呢?发生过太多太多事了,还有些部分模糊不清。譬如:失去的记忆、朦胧的记忆、必须知道的事、不能知道的事,还有必须去理解的事。 昌浩看到夕阳色的眼睛掺杂着种种感情,微微曳动着。 那是小怪恢复记忆后,不时会出现的眼神。有很大的漩涡在它心中翻搅着,它勉强压抑住了。 昌浩在心中喃喃说着:『我未必全都能回答,但是……』 如果是以前,小怪一定会先来问昌浩。 他什么都没说就抓起了小怪白色的身体,突然觉得小怪紧张得全身僵硬,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你干什么啦!』 『我想你应该累了嘛!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好心。』 他故作轻松地说,小怪眨眨眼睛甩了甩尾巴。 『笨蛋,担心别人之前先想想你自己吧!不用担心我,我的体力比人类好多了。』 『是吗?』 『是啊!』 小怪从昌浩手中溜走,蹬蹬蹬向前走,那背影看起来好遥远。 昌浩觉得心中仿佛破了个大洞,寂寞地垂下了视线。 一双大手抚摸他戴着乌纱帽的头,他抬起头来,看到成亲温柔地对他轻轻点着头。 『嗯……』 没关系,小怪现在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隐形的神将太阴和勾阵默默看着昌浩。 一回到京城,昌浩就把不停抱怨的成亲先拖去阴阳寮。 在半路上,昌浩就梳好发髻,戴上了乌纱帽。 两人出发时都是穿着狩衣、狩袴,所以希望大家看在他们刚从出云回来的分上,不会计较他们的穿着。如果真的不行,就请守门的卫士去叫阴阳寮的人来,把报告交给那个人。 『看吧!昌浩,来这里还是应该先整理好仪容。』 『这是工作、工作啊!哥哥,你身为历博士要以身作则。』 『哇,你说话跟昌亲一样。』 排行老大的哥哥抱着头,排行老三的弟弟把手按在额头上。 小怪半眯起眼看着他们,跟站在一旁的勾阵视线交会时,无奈地耸了耸肩,勾阵回给它一个苦笑。 太阴躲在勾阵后面,不时偷瞄着小怪。 《好像还是有点……嗯……》 没有腾蛇那么可怕,但也绝不是一点都不可怕。长年来烙印在心底深处的恐惧感,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克服的。 《我还是先回去吧!向晴明报告我们回来了。》 昌浩和成亲对她点点头。 『啊,好主意……不如也去我家通报一下吧!』 太阴在成亲面前现身说: 『我很愿意去,问题是你家有人看得见我吗?我可不想突然现身,引起大骚动。』 『唔……』 成亲答不出话来,太阴不理他,飞上了空中。 『那么你们小心走,我在安倍家等你们。』 他们是从朱雀大路直直往北走,所以路上行人不少,他们不能向太阴挥手,只能目送她离去。 送走她后,昌浩看着天空,夏天的太阳越过天顶,开始往西斜了。 『对了,已经夏天了……』 从出云出发时,这个时刻的太阳更加西斜,天空也燃烧得更红。 从罗城门往朱雀大路直直向北走,走到尽头就是朱雀门,但是位于东侧的美福门比朱雀门更靠近阴阳寮。虽然绕一大圈去郁方门或待贤门会更近,不过绕那一大圈真的太远了,所以他们找上美福门的卫士。 『请转告阴阳寮,出差的历博士和直丁回来了。』 幸亏其中一个卫士认得成亲,所以立刻通报了阴阳寮。 衣装不整还是进不了皇宫,但是,至少可以请人把成亲在出云写好的报告转交给阴阳寮长。 昌浩站在离大门稍远的地方,抬头看着围绕皇宫的高墙,突然有人带着一点怒气叫唤他的名字。 『昌浩!』 昌浩张大眼睛,低下头往美福门看,眼前出现一张正经八百的脸,像平常一样规规矩矩穿着直衣、狩袴,戴着乌纱帽。 『啊……』 昌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藤原敏次跑向张着口说不出话来的昌浩,用食指指着他说: 『这种时候你应该像成亲大人一样,老实地立正站好,像你这样一脸痴呆地望着围墙,会害我们阴阳寮整体的士气遭人质疑!』 『哦、哦。』 『哦?』 被提高尾音反问,昌浩慌忙修正说:『啊,不是,对不起,以后我会小心。』 『知道就好。』 敏次怒气冲冲地作结论后,回头对成亲说:『博士,失礼了,请问要我做什么?』 成亲看着两人之间的对答觉得很好笑,感到很有趣地看着敏次说: 『请帮我把这份报告交给寮长,并转告他,我今天先回家了。如果明天的日子不错,我明天就会进宫,如果不好,我会算好日子再来。』 『是……呃,也许我不该多嘴,可是我想有件事最好先告诉你们……』 敏次停顿一下,看看成亲和向他靠过来的昌浩。 『老实说,藏人所阴阳师晴明大人一个月前病倒了,现在还躺在床上。』 『咦?……』 昌浩不自觉地发出惊叫声,成亲张大眼睛看着敏次。 『有没有生命危险?』 『听说没有,不过年纪毕竟大了,所以正在休养中……』 声音不见了。 ——好像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说着什么。 昌浩茫然地这么想,周围的 声音突然都消失了。 眼前的一切失去了真实感,脚几乎快站不稳了,好像站在细线上勉强维持着平衡。 是谁在说什么? 心脏不安地跳动着。 血液唰地往下流,手脚末端急速变得冰冷。 昌浩在记忆中拼命搜索,希望能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的那张脸。 祖父的脸——从他出生以来从来没变过、布满皱纹的脸。 那才是他要搜寻的脸,可是眼底浮现的却是使用法术的年轻人。 那么,声音呢?他应该听过几千次、几万次呼唤自己的声音,然而…… 在耳边响起的却是滑润、浑厚、强而有力的声音。 ——昌浩,快去追尸鬼!快去追啊……你不是做了承诺吗? 因为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无助地抓住自己袖子的小孙子,祖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就是他最后看到的祖父。 『爷爷……』 昌浩声音嘶哑地低喃着,有只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抬起头,看到担心的成亲和紧紧抿着嘴的敏次。 敏次露出憨厚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呃……』 他不停地眨着眼睛,似乎在心里寻找该说的话,然后一字一字经过确认才说出来。 『我听吉昌大人和昌亲大人说,晴明大人真的只是躺在床上休养而已,其实已经很有精神了。而且,晴明大人可能也很担心被远派到出云的成亲大人和你,所以看到你们平安回来应该就会……』 『是啊……』昌浩握紧拳头,低下头来说:『是啊、是啊……』 敏次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很抱歉地看着成亲说:『那我现在就把报告交给寮长。』 『嗯,谢谢你告诉我们,让我们作好心理准备,对吧?昌浩。』 成亲拍拍弟弟的背,镇定地笑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即使是被卷入了漩涡中,他也不曾惊慌失措过——纵使只是表面上。 昌浩默默点点头,向敏次低头致谢。 目送成亲和昌浩快步离去后,敏次陷入了自我厌恶的情绪里。 『真糟糕……我说话应该更小心的。』 他是想总比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回家好,才说了那件事,可是却出现了反效果。 『我实在太不成熟了……』 敏次无力地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走回阴阳寮。他没有通灵能力,所以有些东西他是看不到的。 就在他提到晴明病倒这件事时,站在一旁的小怪和勾阵比成亲和昌浩都来得惊讶。 他们知道人类有多脆弱,也知道以人类来说,他们的主人活过了太长的岁月,还勉强使用了各种法术,即使知道会超出咒力极限也不会改变主意。 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他们不是不知道。 勾阵压抑紧张的心情,咬着嘴唇,在成亲他们身旁隐形。 《晴明!……》 小怪的表情比勾阵更忧郁,把所有的话都藏在心里。 他们一步步往前走,愈来愈接近安倍家了。这应该是很开心的事,昌浩的心情却愈来愈沉重、灰暗。 脚重得像铅块,胸口好像塞着什么,呼吸困难。 很想祖父,可是又怕见到祖父。 昌浩在胸前握紧了拳头。 他想道歉,一见面就先道歉,他知道一定会挨骂,但是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晴明,总是那么洒脱、充满生气,看起来完全不像老人。 『怎么办?……』 他觉得没脸见祖父。 小怪用僵硬的声音对低着头、脸皱成一团的昌浩说: 『放心、放心……那个晴明才没那么容易死。』 但是,说得这么肯定的小怪也是无精打采,满脸忧愁。 隐形的勾阵轮流看看他们两人,默默叹了口气。依她判断,先回去的太阴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却没来报告,可见应该不是什么重病。 但是,她知道那只是她自己这么希望的猜测。 看到安倍家的大门了。 『……』 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脚底像生了根般,拔都拔不起来。 《啊……》 彰子才刚听到低喃声,神将太阴就在她眼前出现了。 『回来了。』 『真的?』 彰子兴奋地问,太阴正要转身回答她,但是彰子等不及回答,就往大门冲过去了。 『啊……』 被抛下的太阴不知道该把下意识伸出来的手往哪里摆,东看西看后抓了抓后脑勺。 彰子会头也不回地冲出去,可见她多么希望昌浩赶快回来。 太阴没多久前还跟昌浩在一起,所以彰子一直问她关于昌浩的事。但是太阴只说见到他就知道了,因为她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 『很难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昌浩又「看不见」了……』 太阴呼地叹口气,突然眨起了眼睛。 『哎呀,昌浩总不会跟……』 语尾渐渐听不见了,太阴的脸也跟着愈来愈苍白。 『不得了啦!』 慌忙飞天赶到的太阴正好撞见想象中的情景,不由得屏住气息。 有人呆呆站在拉开的门前。 冲出去迎接的彰子全身僵硬地盯着那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周顿时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慢了好几步才到家的昌浩打破了短暂的静默。 察觉气氛不对,昌浩和小怪缓缓抬起落在地上的视线,不禁张大了眼睛惊叫: 『啊!……』 『疏忽了……』 听到两人的惊叫声,像雕像般静静盯着彰子的成亲,缓缓回过头说: 『昌浩……』 『是、是!』 这时昌浩正想逃离现场。 成亲面向昌浩,面无表情地用右手指着彰子说:『她是谁?』 彰子的肩膀晃动了一下。 被逼问的昌浩,面对从来没想过的完全不同次元的危机,喉咙仿佛冻结了,只有嘴巴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糟糕,竟然忘了……》 勾阵也满脑子都想着晴明的事,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看着在彰子背后按着额头的太阴,用眼神问她怎么会这样。 安倍家收留彰子大约半年了,向来东躲西躲的她,现在终于被第三者发现了。 『详细情形我等一下再慢慢听你说。』 从昌浩、彰子和十二神将的态度,成亲大约可以猜出内情,他半眯起眼睛盯着弟弟说:『先去看爷爷吧……还有,这位小姐……』 『是、是!』 彰子紧张得差点没跳起来,成亲对她笑笑说:『我父亲吉昌还在阴阳寮吗?』 『是的,应该傍晚才会回来……』 『那么,我母亲露树呢?』 『刚才去市场了……晴明大人在房间休息。』 『是吗?那正好。』 成亲淡淡笑着,低声这么说,眼睛似乎有点僵直。昌浩察觉后想开溜,立刻被成亲发现,他一把抓住弟弟的颈子说:『昌浩,你要去哪?我们是担心爷爷的身体匆匆赶了回来,所以我要先去见爷爷,然后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呢!』 『咦、啊、呃、那个……』 『腾蛇、勾阵,你们也不准逃。』 成亲也没放过正想离开的小怪和勾阵,小怪被瞪得没办法,只好转过身来。 『行李放在这里,帮我看着。』 成亲把自己跟昌浩背的行李随手扔在走廊上,往里面走。 现身的勾阵看着被成亲拖走的昌浩和跟在昌浩后面的小怪,露出难得的困惑表情,叹了一口气。 彰子脸色发白,双手掩住嘴巴。太阴绕到她面前,紧张地说:『没事啦、没事啦!成亲是吉昌的孩子,而且头脑很好,了解原因后也不会到处去说。』 『可是……可是,父亲和晴明大人都交代过我……』 因为太过心急,忘了小心门外很可能是其他人。 为了瞒过世人,父亲曾经严厉地交代过她,不可以让任何人见到她。所以访客多的正月,彰子还特地离开安倍家,暂时住在其他地方。 安倍家族的人因为职业的关系,很多都跟贵族有往来。藤原道长的权力现在的确很稳固,但是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这个秘密还是只能让极少数人知道。 不过这么一想,也许应该庆幸发现的人是成亲。 『太阴说得没错,成亲应该不会说出去,可是,为了不让他产生不必要的怀疑,说不定必须把真相告诉他。』 『勾阵。』 彰子扭曲着脸快哭出来了。勾阵用手当梳子抓抓她的刘海,对她笑笑,想让她安心。 『不要担心啦!彰子,成亲是吉昌的儿子,而且三兄弟中就属他最狡猾了。』 政治中枢皇宫向 来被称为万恶的深渊,其中的阴阳寮也难免在各方面与政治扯上关系,不够狡猾恐怕很难胜任阴阳寮的官职。 『不过……』勾阵环抱双臂,烦恼地眯起一只眼睛说:『这之前他什么都不知道,应该会生气吧……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昌浩不知所措地看着大步往前走的哥哥的背影。 一看就知道,他正在生气。 『喂,成亲……』 小怪正想替坐立不安的昌浩编些借口时,成亲突然停下脚步,小怪只好把后面的话吞下去。 『爷爷,成亲和昌浩回来了。』 听到成亲这么说,昌浩和小怪才发现已经到了晴明的房门口,可见他们两人有多慌张了。 『哟,回来了啊!进来进来。』 『打搅了。』 神将太阴尽责地扛起了通报的任务。成亲他们突然到来,晴明并没有惊讶的样子,很自然地招呼他们进来。 一拉开门,风便流动起来。面向庭院的板窗敞开着,所以逐渐转冷的空气一找到出口,便飕地吹过房间。 晴明躺在床上,旁边是书本和矮桌,天后守在他身旁。神将们轮流陪伴晴明,没有间断。 看到昌浩和小怪,天后轻皱眉头,就那样隐形了。晴明可能正在跟天后说话,不过,从散落枕头边的书籍来看,也可能正在看书打发时间。 晴明一副好爷爷的样子,笑着向几个月不见的两个孙子招手。 『平安回来了啊?很好很好,也去过阴阳寮了吗?』 成亲在床铺旁坐下来,回答说: 『去过了,在那里听到阴阳生说爷爷生病了,我们就赶回来了。』 『没回你家就赶来了啊?真难得呢!』 『我毕竟也是爷爷疼爱的孙子啊!我怕先回家再来,事后不知道会被爷爷说成怎么样。』 成亲假正经地说,惹得晴明哈哈大笑,成亲听到晴明的笑声才安下心来。 太好了,爷爷果然没事。 他在心中吁口气,转过头看看沉默不语的昌浩。 昌浩低着头,坐在比成亲后面的地方,抓着膝盖的手指都发白了,坐在他旁边的小怪也望着地板不说话。 成亲已经在出云听说所有的事,他感叹地耸起肩膀,突然觉得有视线落在身上,他转转头,与苦笑的老人四目交接。 啊,对哦! 成亲有些难过地眯起了眼睛。 『您看起来精神很不错,似乎不用担心了,所以我先回去了,改天再跟昌亲一起来看您。』 晴明点点头,成亲突然端正坐姿问:『呃,那位小姐是谁啊?』 晴明眨了一下眼睛,面不改色地回他说:『成亲啊!不管任何人,都会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不想让人家知道的秘密吧?』 『有五个、六个甚至七个秘密的爷爷,实在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直接问那个女孩又有点可怜……我突然想起以前小妖们叽叽咕咕说的流言。』 『不能看穿流言就是流言,可见你还不够成熟。』 『哈哈哈,被您将了一军,不过……』成亲哈哈大笑,接着摆出认真的表情说:『入宫的藤壶女御……现在是中宫了,以前我听说她有很强的通灵能力,现在却有传闻说她没有那方面的能力,我也曾经怀疑过这个传闻会不会是真的。』 成亲抓抓颈后发际处,又接着说:『而且,以前我曾经陪我岳父去东三条府参加宴会,那时年纪还很小的藤原小姐从高栏缝隙偷看宴会,被我撞见了。』 少女一看到成亲,就慌张地跑走了。她是往东北对屋跑,那里就是藤原道长的长女彰子住的地方,年纪也吻合,成亲马上想到她就是彰子小姐,回家后还告诉妻子他意外见到了难得一见的深闺小姐,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她虽然还小,但长得眉清目秀,是个很可爱的少女,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啊,不过还是输给我女儿啦!』 成亲自己不断点头,晴明叹口气回他说: 『那是有点褪色的「藤之花」,要好好守护她,让她继续绽放才行。』 这句话说明了一切。 成亲默默一鞠躬,拍拍旁边全身僵硬的弟弟的肩膀说: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再见。』 昌浩努力动了动紧绷的身体,点点头。 『改天再来看父亲和母亲吧……』 成亲开朗地说,消失在拉门外。拉门啪哒一声被关上后,风失去流通管道就静止了。 昌浩抓着膝盖,拼命找话说。 他应该有非说不可的话,见到祖父非说不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话。 种种感情在脑里盘旋环绕,整理不出头绪,他不敢看祖父的脸。 『……唔!……』 他紧闭双眼,屏住气,耳边突然响起平静的声音:『你见到奶奶了?』 昌浩反弹似的抬起头。 布满皱纹的脸慈祥地笑着。 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祖父的脸,就在他眼前。 他压抑涌上心头的情感,点点头说:『……嗯……』 『这样啊……她很慈祥吧?』 『嗯……』 回答的声音颤抖着,无法压抑的情感在心中膨胀,转变成眼角深处的热泪,模糊了整个视线。 『她说,回去吧,我会推你一把……』 已经动弹不得的自己在河岸遇到的慈祥女人那么说。 啊,对了,昌浩想起见到祖父时非说不可的话了。 『对……不起。』 『嗯?』 『我拜托了您很不应该的事!』 晴明看着拼命从喉咙挤出声音的小孙子,眯起眼睛说:『是啊!你真傻,昌浩。』 『嗯……』 昌浩坐在离晴明很远的地方,晴明招手叫他过来。他边擦眼泪边跪坐着往前移动,晴明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拍拍他的脸说: 『你真的很傻……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这么做了,好吗?』 从以前,晴明就不太会大声骂昌浩,因为有其他人会那么做,所以他选择唠唠叨叨地说给昌浩听,让昌浩自己去理解。昌浩这才想起来,爷爷虽然不是完全不会骂他,但大多是这样讲道理给他听。 『能再回来,是不是很好?』 『嗯……嗯……』 昌浩边流着大滴泪水边点着头,晴明心疼地看着他。 可以再见到这个孙子、可以再听到他的声音,晴明真的很高兴。 然后,他悄悄移动视线。 看着从头到尾一动也不动的白色怪物。 昌浩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心头一惊。 『呃……我等一下再来报告。』 昌浩用力揉着红通通的眼睛,说完后站了起来。可能是觉得尴尬,僵硬地低头行礼后就啪哒啪哒跑出了房间。 『真是个扰人的家伙,难得这些日子这么安静,他一回来就好热闹。』 晴明试着以开朗的语调带动小怪,小怪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低着头。 他轻轻叹了口气。 『红莲——』 小怪的背剧烈颤抖着,长长的耳朵震动一下,夕阳色的眼睛缓缓转向了晴明。 那双眼睛多像迷路的小孩啊!晴明边这么想,边招手叫它过来,还跟它说这样离得太远,摸不到它。 四只白色的脚像在摸索般,慢慢地往前移动。 晴明正躺在床上,小怪为了不造成他的负担,停在他肩膀附近,眨了眨眼睛。额头的图腾微微发光,呈现未封印状态。 『那小子果然还是个菜鸟,我有直接传授给他封印法术啊!』 『我有事问你……』 『是吗?在你问之前,先让我说句话。』晴明把手伸向全身紧绷的小怪,摸摸它白色的头说:『欢迎你回来,我一直在等你呢!红莲。』 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着。 就像当初赐给它名字时一样的浑厚。 第七章 昌浩洗完脸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彰子抱着他的行李,沮丧地垂着头。 『彰子,怎么了?』 彰子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昌浩的眼睛闪着泪光,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啊!彰子,你怎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呢?』 他慌忙在彰子身旁坐下来,环视房内。十二神将中的太阴、勾阵应该在这里,问她们也许可以知道原因。 可是,房内没有她们两人的气息。可能是隐形了,那么现在的他就无法感觉到她们的存在。 『刚才那个人是你哥哥吧?』 『咦?啊,嗯,是啊!最大的成亲哥哥,跟我差十四岁。』 『怎么办?我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啊……』 昌浩知道彰子在担心什么,便安抚她说:『这件事你尽管放心,我哥哥的口风很紧,而且他一看到你,好像就知道你才是「彰子」了。』 『怎么可能?』 『我是想告诉你,他既然知道了就绝对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只是会有点生气我们没告诉他……』 成亲哥哥是个从背影就看得出来在生气的人,所以不说话时最可怕。昌浩很喜欢他值得依赖的宽阔背部,可是,最不会应付那种状况。 『真的吗?』 彰子以眼神向昌浩确认,昌浩很肯定地对她点点头。 『是吗?……嗯,我知道了。』 心中的阴影一扫而空,彰子呼地松了口气。不一会儿又张大眼睛,抬起了头。 『……昌浩……』 『嗯,什么事?』 彰子的眼中再次闪着泪光,昌浩心想这次又怎么了?赶紧重新坐好。 彰子把手摆在自己胸前,微微笑着说:『欢迎你回来……』 突然的转折,让昌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这才想到,没错,自从二月底分开后,真的很久不见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开始狂跳。 眼前正是他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在出云,当他的心饱受折磨、感到痛苦无奈,再也承受不了时,彰子仿佛感应到他的心境,在梦中出现了。 他想那应该只是梦,但是却给了他的心极大的抚慰。 应该回不来的自己会希望还是能够回来,都是因为她曾说过的话。 许许多多的感情纠结在一起,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用力吸口气后,他努力地回答:『嗯……我回来了。』 彰子不断点着头,眼角闪烁着泪光。一发现昌浩的视线,她困惑地按着嘴唇,说: 『对不起,我太开心了……因为在梦中见过你,所以我相信你很平安,可是不这样亲眼见到你,还是不敢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没事。』 『咦?……』 彰子害羞地看着讶异的昌浩说: 『晴明大人教我念咒语……他说可以在梦中见到你……你觉得好笑就笑吧!』 昌浩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做了梦啊!对不起,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脸。见到你很开心,能感觉到你的体温,也真的很开心,可是我却意气用事,不肯面对你。 彰子讶异地看着沉默不语的昌浩说:『昌浩,你怎么了?』 『没什么……呃,啊!对了。』 他回过神来,把彰子放在膝上的行李拉过来,在里面翻找,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时,他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找到了!』 『什么?』 彰子望向昌浩。他把从行李中拿出来的小皮袋拿给彰子看。 『回家途中经过磨玉的地方,我在那里找到的……』 他松开绑住袋口的绳子,将袋子倒过来,就从里面掉出了一条串着玉的皮绳。他把那条皮绳放在手中,递给彰子。 『对不起,不是什么好东西……送给你。』 那是经过琢磨的圆形玛瑙,很小一颗,是接近橙色的淡红色,错落着几条白色的条纹。果然如昌浩所说,并不是高级品。 直径约三公分的小圆玉,中央穿了一个洞,左右各装饰着一根管玉。穿过那个洞的绳子是白色的细皮绳,应该是有经过漂洗脱色,长度不到一尺,看起来像是戴在手腕或脚踝的装饰品。 彰子呆呆看了好一会,才缓缓伸出手来。当小小的圆玉移到她手上时,她低头望着手上的装饰品,看得连眼睛都忘了眨。 她紧握着玉,露出花一般的灿烂笑容。 『谢谢……我很喜欢。』 『那就好,我很烦恼,不知该送什么才好,我完全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东西……』 当时,看到昌浩抱头念念有词的样子,已婚的成亲忍不住叹口气说: 『连对方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可见你还不够成熟。不过,你也十四岁了,有一、两个想送礼物的对象也不奇怪……啊!原来你都长这么大了。』 听到成亲的感叹,小怪故意挑他毛病说:『这年纪有两个对象会有问题吧?』 但是成亲完全当它不存在,在烦恼中的昌浩头上乱抓一把。沉溺在自己的感慨中的他也替妻子选了礼物,可是昌浩不知道他买了什么。 『玛瑙可以驱邪,所以我想应该很适合,而且又漂亮,虽然不够红,但是我想跟你白皙的皮肤应该很相配。』 『嗯,我会好好珍惜。』 彰子真的笑得很开心,昌浩又难为情、又想哭地看着她。他还记得以为是最后一次而紧紧拥抱她时的温暖,但是,就在他身旁笑着的彰子,更能暖和他的心。 『对了,昌浩,把头低下来。』 『咦?嗯。』 他低下头,感到脖子被挂上了什么东西。 一股扑鼻的香气让昌浩知道那是什么了,他呆呆看着垂挂在胸前的香包。 彰子把玛瑙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偏着头说: 『你在出云时,绳子断了,我换了比较坚固的绳子,不知道长度适不适合?』 轻轻碰触的香包上还残留着彰子的体温,她应该是跟昌浩一样,随时把香包挂在脖子上吧! 『嗯……』 昌浩紧握着香包,忍不住低下了头。 啊!自己怎么会那么傻呢? 那一瞬间竟然相信自己真的能放掉这样的温暖。 『嗯,长度刚好……』 自己真的很任性、很笨、很蠢,却还是有很多人等着这样的自己回来,他怎么可能放得下这些人呢? ——不管要做出多大的牺牲。 天黑了。 『我要放下来啰!』 『嗯,麻烦你。』 晴明向拉下板窗的勾阵挥挥手,在床上坐了起来。 『喂,你不可以起来吧?』 小怪紧张地大叫,晴明从容地说:『谁说不行?我是因为如果不乖乖躺着,青龙就会瞪我、天后会无言地责备我、天一会直盯着我看、朱雀也会冷冷看着我、白虎则会把眼睛往上吊,我才不得不窝在床上。』 那不就是所有人都严格命令他要躺着吗? 小怪半眯起眼睛看着年老的主人。 它讨厌青龙,也跟天后合不来,但是它知道他们都是真的关心主人。他们一直陪伴在晴明身旁,所以应该比长时间不在的小怪更清楚晴明的身体状况。 『既然这样,你就应该躺着。喂!勾阵,你也说说话啊!』 『如果我说的话他会听,我就不必这么辛苦啦!』 勾阵直率地说,在小怪旁边坐了下来。 『现在你耍嘴皮子,青龙会瞪你,表示事情还没那么严重。我劝你最好小心点,不要把天空也从异界逼出来了。』 天空负责统领十二神将,但是很少从异界来到人界,连晴明见过他的次数都是五根手指数得出来。 『天空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 晴明揉揉太阳穴喃喃说着,看着他的小怪和勾阵也是同样的想法。 天空的确很难应付。 『我也很怕天空。』 『他真的很难应付。』 晴明决定还是不要逼他出来,把手伸向凭几。勾阵察觉晴明的动作,快一步移动了凭几,小怪则把外衣披在靠着凭几的晴明肩上。晴明交互看看这两个部下,笑了起来。 『被最强和第二强的神将照顾,感觉还真不错呢!』 『是吗?』 『晴明,你还真悠哉呢!也想想我们的心情嘛!』 勾阵双臂环抱胸前,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 『听到我们不在的时候你病倒了,对我们造成多大的冲击,你应该不难想象吧?请你记住,你要死也得先经过我们的同意,不然休想通过冥界大门。』 『别这样,你们会害我被冥府的官吏骂。』 晴明说的是真心话,表情也很严肃。 小怪和勾阵不由得挺直 了背。 『红莲,我只知道我刚才告诉你的部分,其他疑问恐怕只有贵船的高龗神可以回答你。』 小怪紧咬着牙,视线游移不定。 昌浩失去了『灵视力』。 他回来逼问晴明,总算知道了自己陷入敌人法术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回来前他不敢问昌浩,成亲当时不在现场,勾阵又说不清楚整个来龙去脉。 有件事它非知道不可。 『——』 夕阳色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勾阵斜眼看见那道锐利的光芒,赶紧改变话题。 『对了,晴明,刚才天后说的话让我很担心。』 『嗯?』 晴明拉起差点从肩上滑落的外衣。 『你昏倒前是不是有感觉到什么?』勾阵问。 夕阳色的眼睛默默转向勾阵,晴明眨了眨眼睛,用手托着下巴。 『勾,怎么回事?』 觉得被排挤在外的小怪发问,勾阵用黑曜石般清亮的眼睛看着小怪。 『体力已经撑到极限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听说晴明在土御门府有感觉到一股视线,而且带着强烈的恶意。』 她转而向晴明确认,晴明边回想边点头说: 『青龙好像也有感觉到什么……他是不是说有黑影?』 『黑影……』 小怪这么重复说着时,晴明伸出手来,轻轻摸摸它的头。 『喂!你干嘛?』 晴明不顾小怪的抗议,继续抚摸,然后砰砰轻拍两下,像是在做最后的收尾,做完后吁了一口气。 琉璃互撞般的微弱声音,刹那间响起又消失。 茫然抬头望着主人的小怪,额头上的图腾颜色稍微变淡了。 它露出压抑情感的眼神看着晴明,低声说:『不必选在这种时候啊……』 『或许是吧!』晴明点点头,但是又眯起眼睛说:『你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总是全力以赴,把自己逼到绝境。我在想,你是不是多少该学着放松点?』 半世纪以来,晴明一直是以同样的眼神笑着,但是,眼角已布满深深的皱纹,可以看出时间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流逝着。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看着我,但是的确让人担心,你们要盯着土御门府。』 看到晴明又深深叹了口气,勾阵拿起披在他肩上的外衣说: 『你差不多该躺下了,我不是天后,但我也不希望你太劳累。』 『嗯,是有点累了。』 这次晴明乖乖听话躺下来,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发出了规律的鼾声。 小怪甩甩尾巴说:『糟糕,我们光顾着谈话,忘了点灯……』 勾阵这才想起来,也张大了眼睛。十二神将就算在黑暗中也不需要点灯,他们的眼睛可以看清楚黑暗,也可以看穿潜藏在黑暗中的妖魔鬼怪。 为了不吵醒晴明,小怪压低声音说: 『勾,你觉得看着晴明的黑影是什么?』 在一片漆黑的室内,勾阵谨慎思考着,按在嘴上的白皙手指,在黑暗中格外鲜明。 『会是新的敌人吗?……啊!对了,忘了告诉晴明一件事。』 『什么事?』 勾阵把视线转向昌浩的房间,微微皱眉说:『在出云时,昌浩出现了怪现象。』 那时候她清楚看到了。 刹那间,在昌浩眼底深处燃起了灰白色的火焰。 听说,为了手刃神将腾蛇,昌浩向贵船祭神借了弒神的力量,让那股力量依附在朱雀的『火焰之刃』上,一度杀了腾蛇。 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神的力量,虽然昌浩是还未完全成长的孩子,比成人更接近神的领域,却还是无法改变人类力量不足的事实。 使用法力自由自在操控灵术的阴阳师,有时是不属于人、妖怪或神的特异者。 不是人,不是妖怪,也不是神。 小怪不由得看着晴明的侧脸。 晴明是人与妖怪的结晶,那么,他是属于哪个领域呢? 过了半夜,确定昌浩已经熟睡后,小怪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安倍家。 白色小怪在泼了漆般的黑暗中奔驰。 奔向京城北方。 几只躲在建筑物阴暗处的小妖们看到那个白色身影,都惊讶地彼此看了看。 『咦,那是式神吧?』 『那么昌浩回来啰?』 『对了,早起的家伙说好像傍晚有看到他。』 『哦,那就确定了,快通知大家!』 小妖们说定了便分头散去。 小怪冲出了京城,以稳健的脚步轻盈地跑在刚萌芽的草地上。 这条路它曾经跟昌浩一起跑过,那时候两人都跑得筋疲力竭,眼看着就快来不及了却只能干着急,尽全力奔跑,跑得快昏倒了。 小怪咬紧了牙关。 冬天时,两人也曾在被雪封闭的道路上奔驰过。刚堆积起来的雪太软,小孩的脚一再陷入积雪中,却还是挥汗奋力前进。 还有个害怕黑暗的小孩,以为自己一个人被抛下,曾在那里颤抖地哭泣。 贵船有太多令人怀念的情景。 同时,也留下了无数令人心痛的回忆。 胸口被短剑刺穿而摇摇晃晃的身影,现在还烙印在眼底深处不曾消失。 『……唔!』 小怪的脸扭曲起来。 它不恨任何人,一切都是从五十年前开始,而且是自己扔的石头在水面激起了波纹。 ——是你杀的!…… 所以,纵使那个女人的呐喊不是真的,自己也没有权利责备她。 但是,心还是很痛。 风音以死弥补了她自己引发的所有风波。 那么,自己呢?应该已经结束的生命又延续下来,毫无改变地存活着。 小怪全神贯注地往前跑,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贵船最里面的正殿区。 它边平息急促的呼吸,边注视着船形岩,抿起嘴正要往前走,又突然静止不动了。 表情很不安的它,转头越过肩膀往后看。 『……』 沉默地斜看了一会后,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耸着肩苦笑的神将勾阵,小怪对她咂咂舌,板起了脸。 『你来干什么?』 『我才想问你呢!腾蛇,你丢下昌浩来这里做什么?』 『不关你的事。』 小怪冷漠地说,走进正殿境内,勾阵也毫不犹豫地跟在它后面。 『勾……』 被瞪的勾阵偏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烁着平静的亮光。 『家里有朱雀在,而且太阴、白虎也随叫随到,我不在也不用担心。』 『我要说的不是那个。』 就在小怪粗暴地回应时,强烈的神气降临在船形岩上。 抬头一看,以人形现身的贵船祭神正飘浮在岩石上方,薄冰般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两人。 『高龗神!……』 小怪大喊,高淤神的表情更严厉了,但是小怪毫不畏惧。 它向前一步说:『高……』 但是,被高淤神举起右手制止了,光是那么一举,小怪的喉咙就冻结了。 尽管小怪的原貌是神将腾蛇,也算是神的眷族,但只是排在末位的最下层地位。只要高龗神拒绝,它就不能主动说话。 从高龗神散发出来的冰冷神气的波动,在整个灵峰贵船扩散开来。小怪和勾阵在相差悬殊的通天力量的漩涡中,屏息等待时机。 不久后,神缓缓降落在岩石上,潇洒地单脚盘坐下来,托着脸。 几乎没有表情的脸,终于出现了一点感情。 保持这个斜斜的姿势好一会后,高龗神扬起嘴角说:『神将腾蛇。』 小怪眯起眼睛,端正姿势,在它背后的勾阵也整顿好气息。 『高龗神,我……』 『腾蛇。』高淤神打断小怪的话,下巴高傲地指着它说:『你以虚假的外表出现在神的面前对吗?』 小怪被说得哑口无言,白色身躯逐渐被红色斗气包围。 才一眨眼工夫就显现原貌的红莲,以挑衅的眼神看着高淤。 『我有事问你。』 『哦?我心情好的话,可能会回答。你问吧!』 红莲努力让呼吸平稳下来,对环抱双臂冷冷微笑的高淤说: 『有什么方法可以恢复昌浩的力量?』 高淤和勾阵同时张大了眼睛,这是她们想都没想到的问题。 红莲是认真的。 为了救他,昌浩一度失去了生命。虽然到冥府入口附近又折了回来,却也因此而失去了某样东西。 那是昌浩今后的人生绝不能缺少的东西,重要性仅次于生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 『他以他的生命做为交换,把我的灵魂从瘴气中救了出来。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报他。』 小怪说得视死如归。听到这番刺 耳的话,勾阵垂下了眼睛。 抱着动也不动的白色躯体,昌浩心中只有一个愿望。 ——回来吧! 现在,腾蛇想取回昌浩因此付出的代价。就像走进了没有出口的迷宫,在那里面挣扎。 『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我都愿意做,我就是为此回来的。』 金色的眼睛闪耀着亮光,额头上的金箍是重新封印过的证明。 一阵风吹来,扬起缠绕在腾蛇手臂上的薄绢和勾阵柔顺的直发。 神超越一切的视线,兼具刀刃的锐利与水的平静,完全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高龗神,请回答我!』 红莲忍不住大喊,高淤表情庄严地面向他。 『神将腾蛇,』贵船龙神直视着瞪大眼睛的红莲,用冷静透彻的声音说:『你说你什么都愿意做,那么,为此牺牲任何东西你也不在乎吗?』 『愚蠢的问题。』 红莲不假思索地回答,高淤眼中闪过一道雷电般炽烈的光芒。 『那么,我要你找个人类来当替死鬼。』 『……唔!』 高淤激动但冷漠地对哑口无言的红莲说: 『那个无力、天真的人类之子为了救你,毫不犹豫地说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就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觉悟,我高淤才告诉了他把你从瘴气救出来的方法。』 那孩子独自来到这里,做了最痛苦的选择。 人类的存在比神或妖怪都脆弱、无助、悲哀、无常。 『那是人类之子以悲恸的心情所作的决定,你区区一个神将能为那样的决心做什么?你对自己太有自信了,真不知羞耻!』 像被雷击中般的冲击贯穿红莲的胸口,剧烈的疼痛所形成的伤口,更严厉地责备着自己的过错。 勾阵看到血从红莲紧握的拳头滴下来,尖锐的爪子嵌入掌心,双手颤抖着。 『那孩子的力量绝对无法恢复,那就是他选择的末路。企图颠覆原本的规则,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高淤平静地歇口气说:『或者,为了恢复他的力量,你愿意抛弃你的生命,腾蛇?』 红莲的眼睛瞬间冻结了,高淤看到他那样子,歪嘴笑了起来。 『我不能那么做,那种行为是彻底推翻了他的愿望。』 高淤轻盈地站起来,俯视红莲和勾阵。 『人类的思考总是那么傲慢、任性又单纯,有时能创造出连神都做不到的奇迹,所以我看得津津有味。』 人类绝非万能,最接近万能的应该就是那颗心吧! 高淤看一眼呆呆站着的红莲,眯起眼睛说:『你该做的事不是恢复他的力量,而是预防可能会发生的悲剧、保护他,不是吗?在人类手下做事的神将。』 冲击性的话语震荡着红莲的耳朵。 『什么意思?』 『不久后就知道了……快了,齿轮已经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开始转动了。』 『高淤神!』 『腾蛇,我没允许你这么叫我。』 『唔!……』 红莲的眼神充满杀气,咬牙切齿地看着高淤,勾阵走到他前面制止了他。 『高龗神,我也有事请教你。』 高淤眨了眨眼睛。 勾阵跟红莲相反,应对进退向来很冷静,听着刚才的对话,也丝毫没有撼动她的情绪,黑曜石般的眼睛就像平静无波的黑暗。 高龗神又稳稳地坐下来,表示愿意听她说。 『在出云时,我隐约看到昌浩眼底的火焰。』 『哦?』 琉璃色的眼睛闪过严峻的光芒。 『我听说昌浩在这里向你借了轲遇突智的火焰……达成目的后,那个火焰怎么样了?』 红莲屏气凝神注视着勾阵的耳朵。红莲比勾阵高出一个头,所以必然会形成俯视的状态。 『火焰……』 高淤重复勾阵的话,沉默下来,垂下眼皮沉思,手指按压着嘴唇。 『轲遇突智的通天力量对人类来说太过沉重。晴明也很担心这一点,难道是……』 为了弥补失去的通灵能力,神的火焰还在体内闷烧? 神的力量会侵蚀人类的身体,没有依附体就不可能发挥的庞大力量,一旦没了去处,就会从内部开始燃烧人类的身体。 勾阵耐着性子等待回答,因为如果惹恼了神,原本会得到的答案也得不到了。 片刻后,高淤抬起眼睛,直直看着勾阵说:『轲遇突智的火焰早就回到我手上了……没错,以人类的感觉来说,就是在二月最后一天的晚上……』 高淤的视线转向红莲。 『也就是在昌浩刺杀那个腾蛇之后。』 昌浩突然觉得全身发冷,惊醒了过来。 『……梦?』 他梦见自己一个人蹲在又黑又冷的地方。 他认得那个地方,那就是很久以前他四处寻找小怪时的黑暗。 那里又寂寞又冰冷,他要把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的红莲带回家。 『小怪?』 在一片漆黑中,没有使用任何法术的昌浩什么也看不见。他强忍着等眼睛适应黑暗后,再次环视周遭,还是没看到小怪。 他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轻轻打开门呼唤:『小怪?喂,小怪!』 夜还很深,完全看不到天亮的迹象。现在已经是夏天了,天亮得比较早,所以现在应该才丑时或寅时。 他亥时4就上床了,还不算睡眠不足,可是走了很长的路应该很累了,为什么会醒来呢? 昌浩抓抓头,头发没有绑起来,散落在脸上。他不耐烦地把头发往后拨,皱起了眉头。 『唔,小怪不在,跑哪去啦?那只怪物。』 他说得轻松,眼里却带着一丝恐惧。 『到底去哪了……』 他走到外廊,坐下来抱住膝盖。 『……应该会回来吧?』 神将红莲沮丧地垂下肩膀伫立着。 『安倍晴明的年纪也大了,最好关心他一下。』 贵船祭神最后留下了这句话,便恢复原来面貌高高飞向了天际。 只要有人呼唤通常会降临的高龗神,并不经常待在这个地方。整个灵峰贵船山都是她的住处,而且她的原貌是龙,这里容不下那么长的龙身。 勾阵看着神已消失的船形岩,低声说着:『悲剧……昌浩会发生什么事呢?』 如果真如高淤所说,那么,现在已经有什么事发生了。晴明的病会不会也是其中一环呢? 在出云,她看见了昌浩眼中的火焰,昌浩还说了应该不知道的事。 轲遇突智是天上的神,当然具有昌浩不知道的力量。她原本以为是那个记忆跟弒神的力量一起留在昌浩体内,但是这想法被高龗神全盘否定了。 那么,那是谁的记忆?那把火焰又是什么? 太多解不开的谜,线索又少,事情却快速进展着,这样下去恐怕只能处于被动的地位。 勾阵叹口气,回头看着红莲。 比自己高大壮硕的背部,看起来竟然像个孩子般无助。背部左肩胛骨下方,还残留着细细的刀痕。 那是被朱雀的『火焰之刃』刺穿的伤痕。十二神将是神的眷族,基本上不会留下伤痕。但是,那个伤痕不一样,或许会变淡,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腾蛇记得弒神的火焰在体内燃烧时的痛苦吗?如果记得,或许能减轻他心里的负担和折磨。 遗忘的记忆反而会让他更加自责。 突然,红莲低声说着什么,微弱到快被风卷走了。 『……勾……』 『嗯?』 红莲没有回头,把手放在额头上说:『我……我能为他做什么?』 昌浩说他要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因为他答应过红莲,所以他会努力。 那么,红莲能为昌浩做什么呢? 红莲发过誓,只要他那么希望,自己就会尽全力协助他、保护他,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个誓言至今不变,仍埋藏在心底最深处,跟晴明给他的名字『红莲』这个至宝同样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勾阵缩回伸向他的手,垂下视线。她协助昌浩,不是为了看到这样的背影。 『照你所希望的去做。』 听到这个严肃而平静的回答,红莲偏过头看着勾阵。 在金色双眸的注视下,勾阵一个字、一个字深思熟虑地说:『昌浩就是这么做的,所以,腾蛇,你也只要忠于你的心就行了……如果觉得怎么样都做不来……』勾阵把手放在胸前,毅然决然地说:『只要开口寻求协助就行了。』 『如果我开口了……』 『我就会尽全力协助你。』 『是吗?……』 红莲仰望天际。 回想起来,自他诞生以来历经漫长岁月, 还不曾当面拜托过同袍十二神将任何事。 从他现在才察觉这种事,可以看出他有多孤僻,对以前的他来说,独处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是无力的人类青年向这样的腾蛇伸出了温暖的手,而改变腾蛇本性的也是天真烂漫的人类小孩。 无论发生什么事,那双手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向他,指出一条该走的路,轻而易举把他从遥遥无尽头的迷失道路拉出来。 就像永不褪色的光之导引。 红莲仰望着黑夜,眯起眼睛。 他能为昌浩做什么呢? 虽然找回了记忆,却掌握不住距离感。他很想接近昌浩,心底深处却有某种东西让他犹豫不决。 是因为那段空白的时间吗?还是更深的罪恶感不允许他那么做? 他知道昌浩偶尔会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 以前的小怪是怎么样跟昌浩交谈呢?是以什么样的态度相处、又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一切都那么遥远、模糊。 是的,他觉得恐惧。 那孩子牺牲生命救回来的这个灵魂,是否有那样的价值?自己的生存方式是否不会愧对那个闪亮的生命? 『想太多会变得放不开哦!』 耳边响起低语声。 他低下头,看到一双坦然望着自己的眼睛——那是勾阵的双眼。 风吹起她柔顺的黑发,瞬间露出了额头上那道原本被头发掩盖住的伤痕。 『那……会消失吗?』 『嗯?』 红莲伸手拨开她的头发,她才了解红莲的意思,偏着头说: 『会啊……如果没消失,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知道了……』 红莲叹口气说,勾阵淡淡笑了起来。 【注释】 4 丑时是半夜一点到三点,寅时是凌晨三点到五点。另外,亥时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第八章 与外界隔绝的圣域,时间的流逝优闲得出人意料。 是不是照耀这里的阳光跟人界不一样呢? 玄武仰望无际的天空,露出困惑的表情。 『千引盘石果然是边界吗?那么从这里可以去高天原5啰?』 不过,如果是这样,就变成高天原与黄泉相连接了。根据神话传说,黄泉是在地底下,这样不就产生矛盾了? 『嗯,大难题。』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啊?』 沉默寡言的六合不耐烦地看着玄武。 以人类时间来说,他们是在一个月前被邀请来这个道反圣域,但是感觉上好像还不到十天,可能是因为在神之膝下,所以时间的流逝跟人界有很大的落差。 一般人长期待在这里,恐怕后果会不堪设想。回想起来,五十多年前发生那件事时,晴明也没在这里多逗留,住在千引盘石外面,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传来拍响竹子般的扑簌扑簌声。 回头一看,道反的守护妖大蜈蚣正移动着几百对脚走向他们。 『这边完成了吗?』 玄武郑重地点点头说:『嗯,应该连瘴气的残渣都清干净了。』 环视圣域一圈,玄武又皱眉说:『守护妖的数量好像不太够,以后不会有麻烦吗?』 被瘴气玷污的道反圣域是由守护妖们作净化。但是圣域太大了,光靠它们稍嫌人手不足。 并没有人要求来访的六合与玄武做什么,但是,在蜥蜴和大蜈蚣无言的视线半威胁下,他们只好自己说愿意协助净化。 还有一只大蜘蛛也是道反的守护妖,但是,那只大蜘蛛在不久前的战役中阵亡了。另外一只小乌鸦也死了,现在只剩下这只大蜈蚣和一只蜥蜴保护道反女巫。 大蜈蚣配合玄武的视线高度低下头。 『不用担心,女巫说会要求天神派新的守护妖来。光我们两个的确有点危险,很快就会有同袍诞生了。』 『那就好,我也会把这件事告诉晴明,他一直很担心。』 『这样啊……』大蜈蚣点点头,催促他们说:『女巫要见你们,去正殿吧!』 玄武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担心地问:『对了,大蜈蚣。』 『嗯?』 有个地方在圣域深处,他们都被交代过不可以进去。从树木缝隙间可以看到蓝色的屋顶,玄武指着那个屋顶抬头看着大蜈蚣说: 『那栋建筑物是什么?看起来好像没人住,却笼罩着清静的气。』 六合循着玄武的手指望过去,黄褐色的眼睛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瞬间眨了一下。 被问的大蜈蚣看了六合一眼。 『……』 看到炯炯发亮的红色视线射穿六合,玄武倒抽一口气,全身紧绷起来。 那是杀气?…… 一阵寒意掠过背部,玄武想应该是自己太敏感,把视线移回蓝色屋顶。 大蜈蚣缓缓移动头部,触角跟着摇晃起来,望向蓝色屋顶的宫殿。 『那是……我们公主成长的地方,现在,她静静地在那里沉睡。』 玄武听懂了大蜈蚣话中的意思,张大眼睛说:『那么,是殡宫?』 难怪守护妖不准他们接近那个宫殿。 所谓『殡』是指达官贵人在正式丧礼前,先将尸体放入棺木中供人祭拜,而放置棺木的地方就称为『殡宫』。 守护妖们所说的『公主』,就是不久前死去的风音。 玄武看看六合。在六合胸前摇晃的红色勾玉原本是她的东西,是她的母亲道反女巫交给了六合保管,也就是风音的遗物。 『对不起……』玄武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身体微微发冷,他不敢看大蜈蚣,视线若无其事地游移着。『问了不该问的事,请不要放在心上。』 『女巫在等你们,请往这边走。』 几百对脚窸窸窣窣响着。玄武把视线从带路的大蜈蚣的背影移到六合身上,看到他正注视着蓝色宫殿。 因为是背对着玄武,所以玄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笼罩在他身上的气氛让人犹豫该不该叫他。 玄武默默转过身。六合不会迷路,丢下他,他应该也不会生气。 最好还是让他独处一下吧?玄武不禁这么想。 玄武与六合跟女巫会谈后,就离开了道反圣域。 他们把晴明的话确实传达给女巫,再带着女巫交给他们的东西,回到了主人正在等候他们的京城。 ※  ※  ※ 天快亮了。 低着头的昌浩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眼前是张大眼睛呆呆站着的小怪。 『小怪,回来了啊?』 昌浩松了口气,小怪惊慌地冲向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醒过来没看到你,不知道你去哪了,睡不着,就在这里等你。』 小怪看着笑盈盈的昌浩,突然低下头,眯起了眼睛。 看到这样的小怪,昌浩伸出手来,一把抱起了白色身躯。 『嘿哟……啊!好温暖,到了五月中旬,晚上还是有点冷。』 他在小怪头上乱抓一通,再把下巴搭在小怪身上,垂下了视线。 『小怪好温暖,冬天用来当围巾再好不过了,寒风刺骨时还可以用来代替温石。除了夏天有点热之外,春秋冬都很有用,不愧是只怪物。』 『——』 小怪没有回应。 昌浩眨眨眼睛,强忍着不让忧郁在眼底深处转变成热泪。 小怪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吧? 以前,这时候的小怪一定会大声吼回去。 ——不要叫我怪物,晴明的孙子! 有距离感。明明就在身边,感觉却好遥远。 冷漠的视线会让他心痛,生涩的声音也会扎刺他的心;但是,现在最让他感到悲哀的是小怪什么话都不说。 他不希望小怪觉得歉疚,结果好像还是造成了小怪的歉疚感。 他把下巴搭在小怪的头上,抬头看着天空。 『天快亮了……』 『嗯……』 就像黎明一定会到来,这种难过的心情是不是也有一天会消失呢? 『昌浩,你明天再进宫就行了。』 吃早餐时,吉昌这么说。 『博士有向我提出这样的申请。对了,成亲原本打算休假,可是历生们强烈反对,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仕去了。』 不过他是博士,那么做也是应该的。 吉昌说得毫不留情,这也是有原因的。成亲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还来过安倍家一次,却没有等他回来就走了。他觉得成亲既然平安回来了,就应该等到他回来,向他报平安。 他知道成亲也有家人在等待,那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人都到了安倍家竟然没等他,还是让他有点生气。昨天成亲又被堆积如山的工作淹没,一步也没跨出部门,所以他到现在都还没见到成亲。 他是成亲的父亲,当然会担心成亲,希望看到儿子平安回来。还好,昌浩住在这个家里,所以父亲从宫里回来时,他有乖乖出来迎接父亲。 『啊!哥哥好辛苦……』 昌浩觉得哥哥好像已经忙到快超过忍耐的临界点要发疯了,所以他真的是打从心底这么想。 总之,昌浩可以休到今天。既然这样,他有事要做。 吃完早餐后,昌浩走向晴明的房间。 晴明今天的身体状况和心情好像都不错,起床换上了狩衣。好久没看到祖父这样挺直背坐在矮桌前看书了,昌浩觉得很开心。 『爷爷,早安。』 『嗯,听说你今天休假。』 『是的,我想去土御门府看看。』 『嗯?』 晴明把视线从书本移开,转向昌浩。站在他斜后方的昌浩已经换上狩衣、戴上乌纱帽,做好出发的准备了。 『我有点担心爷爷感觉到的视线……呃,我现在「看不见」,可能帮不了什么忙,但还是可以靠感觉,所以我想去调查看看。』 爷爷病倒后还没去过土御门府吧? 听到昌浩这么做总结,晴明环抱双臂沉思起来。 今天早上,晴明收到了水的波动,是玄武释放出来的,通知晴明他们就快回来了,所以晴明思考着该不该等他们回来。如果道反女巫听到他的要求,有给他回应的话,那么最好等他们回来。 『而且……』晴明还来不及开口,昌浩已经先搔着脖子说:『彰子也拜托我去。』 『哦?她怎么说?』 爷爷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和充满好奇的语调,让昌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老实回答:『她说她担心住在土御门府的藤壶中宫,希望我去保护她的安全……』 还有,应该是见不到她,但是…… — —如果见到了,请温柔地对待她。 彰子有种什么都不能做的焦躁感,所以那是她发自内心的话。昌浩深切感受到她的心情,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她。 『已经施行过祈求病愈的法术,老实说,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了。不过,万一有妖魔鬼怪缠上没有通灵能力的中宫就不好了,如果有的话……』 昌浩转向身旁的怪物。 『我想拜托小怪,好好教训那些妖魔鬼怪。』 『我?』 小怪半眯起眼睛抗议,昌浩不理它,又转向晴明说:『所以我要出门了。』 『去是可以,但是最好黄昏时再去。』 听到这么突然的结论,昌浩眨了眨眼睛。 『咦?为什么?』 晴明拿起矮桌上的桧木折扇,用合起来的扇子前端指着昌浩,眯起眼睛说: 『当然要傍晚再去,你这个笨蛋,我一看就知道你昨晚没睡好!』 爷爷果然是千里眼,昌浩和小怪都哑口无言。 无话可说的昌浩只能听从晴明的指示。 五月的白天变长了,快到夏至是原因之一,因为一年中就是这个季节的白天最长。 黄昏时分,正打算出门的昌浩被母亲叫住,先吃了晚餐。他也不想饿倒在半路上,所以乖乖把饭都吃完了。 『我走了,可能会很晚才回来,你要先睡哦!』 『嗯,我会的,你小心走。』 彰子在外廊送他,他向她点点头,奋力爬上围墙跳下去。 『好久没这么做了。』 『是啊!』 翩然落地的小怪表示同意。他们旁边有勾阵隐形陪伴着,所以发生任何事应该都还能应付。 回想起来,这还是勾阵第一次陪他们夜巡。昌浩想到这件事,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怎么了?』 勾阵显现身影。昌浩偏着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不太好。小怪是每次都会跟,六合也已经变成习惯了……也许我应该先跟爷爷报备一声。』 『没必要,我跟晴明说过了。』勾阵爽朗地说,抿嘴一笑。『光腾蛇跟着就够了,但是,我对你的夜巡也有点兴趣。』 『啊!原来如此。』 昌浩理解地点点头,勾阵就消失不见了。 从土御门大路直直往东走就是土御门府,时间差不多过了戌时6。日落西山,西边天际还透着些夕阳余晖,但是很快就会被黑夜取代了。 昌浩使用了暗视术。看不到鬼神是让他有些不安,但是在出云静养后,体力和灵力都已经复元,除了『看不到』之外,应该都还能应付自如。出云是众神栖息之地,灵性比京城强,或许也是一大助益。 小怪不解地问:『昌浩,可以明天再来啊!为什么这么急着来?』 『咦?……』昌浩回答不出来,眨了眨眼睛,思考了好一会,还是说不出确切的答案。『就是觉得……最好早点来……』 晴明是在四月中旬病倒。昌浩和成亲尽可能提早赶回了京城,所以现在是五月中旬。 应该快满月了,可是今天是阴天,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 昌浩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天空,眯起了眼睛。 『爷爷病倒快一个月了……』 他总觉得要快,要尽快来土御门府看看。 好像自己体内有另一个人,敲响警钟催促着他。 小怪皱起眉头,心想:这难道是阴阳师的直觉? 昌浩是阴阳师,如果『看不见』反而增强了他具有的其他法力,那么,最好相信这样的警觉。 而且它也担心晴明在土御门府感觉到的『视线』。 小怪点点头,转身说:『到了土御门府也进不去,你打算怎么做?』 『在外面绕一圈探探情况……』 昌浩说到一半,突然眨了眨眼睛。他听到什么声音。 是嘎啦嘎啦逐渐接近的车轮声,还带着愈来愈强烈的妖气。没有恶意,是很熟悉亲切的妖气。 『啊……』 昌浩努力环视周遭,明明感觉很近了,却什么也没看到,他焦躁地咬了咬牙。 从昌浩的模样和车轮声,小怪也察觉到了他的焦躁,很快移动视线,举起了前脚说:『在那边,在那附近,停下来了。』 昌浩跑向与土御门府相反的方向。 一条戾桥是在流经安倍家前的堀川上,小怪清楚看到妖车矫捷地从桥下爬上来的模样。 『车之辅!』 妖车是昌浩纳入旗下的第一个式鬼,看不见的他这么呼唤,妖车就开心地嘎吱嘎吱摇晃着车辕,仿佛在告诉他:『是的,我就在这里。』他伸出手来测量距离。 『再向前一步,对、对。』 什么都看不见的空间里,有了扎实的触感。昌浩移动他的手确认车之辅的位置。虽然看不见,还是可以用摸的。昌浩触摸着它,用手感受直径高过自己的巨大车轮和又宽又坚固的车壁,愁眉苦脸地说:『车之辅……对不起,我现在看不见你。』 在车轮中央笑得很亲热的鬼头,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车之辅不会说人类的语言,但是可以透过小怪或小妖们作沟通。 妖车把车轭摇得嘎吱嘎吱作响逼问昌浩脚边的小怪时,后面的帘子突然用力摇晃起来,从里面跑出了好几只小妖。它们本来想躲在里面吓昌浩,但是听到昌浩出乎意料的表白,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来了。 『你说真的吗?孙子——!』 昌浩的确看不见,但是他听得见声音,也感觉得到气息。 就在他反射性地往后退一步时,感觉前面有什么东西大量掉落下来。 『唔!』 白色身体被看不见的东西压扁了。 昌浩哑然看着小怪挥动手脚拼命挣扎的样子,恍然大悟地喃喃说着: 『原来如此,这就是一天一压啊……』 发生在他人身上时,看起来的确很好玩,压的那一方应该也很开心。 不过,仅限于发生在他人身上时。 第一次被压的小怪比昌浩娇小,所以在小妖山下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再也看不下去的昌浩,像平常六合拖他出来那样,把小怪拖了出来,小怪立刻生气抗议: 『喂!你们干嘛不去压昌浩?』 『等等,怪物的小怪,我非常不能同意这句话。』 『不要叫我小怪!』 怪物龇牙咧嘴瞪着小妖们说:『要压就去压他,不然就不要压,搞清楚嘛,混账!』 堆成山的小妖们呻吟了好一会。 『唔|唔|唔|唔。』 『没办法啊……』 支支吾吾的小妖中,有一只嘟起嘴说:『压看不见的人,不道德嘛!』 『……』 夕阳色的眼睛半眯起来。 什么道德嘛!不过是妖怪,竟然说那种大道理。 小怪在嘴里念念有词,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大概是脸上虽然写着不满,却觉得小妖们说得也有道理,就不再追究了。 昌浩感慨地叹了口气,伸手抚摸散发着惶恐氛围的车之辅的头。他摸到两只角,心想温驯的妖车现在一定是不知所措的表情,因为他看到了妖车平常会小心不显现出来的灰蓝鬼火,这个鬼火一般人也看得到,妖车应该是为他燃烧的。 『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你在这里,可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在某些小地方还是很不方便,也可能带给你麻烦,所以……你可以不要再当我的式鬼。』 听到主人的话,车之辅左右摇晃车辕,像是在说不要这么说。 『它说主人就是主人。』 这么翻译的是小妖们,小怪又皱起了眉头。 『式神啊!刚才那一压偶尔也是不错的经验吧?』 『没错没错,试一次不会有损失啦!』 『如果你想的话,下次可以给你跟孙子同时来个盛大一压。』 『吵死人啦!』小怪大叫,转向昌浩说:『走啦!昌浩,再跟这些家伙耗下去,天都亮啦!』 『嗯,小怪说得对,时间不多了。』 昌浩点点头,摸摸车之辅的头。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摸车之辅的头。平常搭乘时只摸过它的车轭、车辕和车轮,总觉得不好意思摸它的头或脸。 『今天不用麻烦你,我要出去一下。你在桥下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 车之辅乖乖听话,回到了戾桥下。 看着这一切的小妖们,挥手目送昌浩和小怪往东走后,彼此互望。 『他说他看不见了,很糟糕呢!』 『就是啊,我们也会觉得很无聊。』 小妖们叽叽喳喳说得口沫横飞,其中一只忧虑地嘟囔着:『唔……嗯……』 『喂,怎么了?』 同伴们注意到它的模样,都 把目光集中在它身上。 三只角的猿鬼眯起一只眼睛,扭动脖子说:『我总觉得他的样子不对……不,不是样子,是气息不对,好像另一种东西的气息。』 『气息?』同伴们异口同声地问。 猿鬼困惑地点点头说:『好像跟我们很像……不应该会这样啊……』 【注释】 5 在日本神话中,天神居住的天上之国是『高天原』,由天照大神统治。 6 戌时指晚上七时至九时。 第九章 土御门府位于京城的角落,面积跟东三条府差不多。建筑物也很大,寝殿周遭围绕着很多的对屋、附属屋,庭院也很宽阔。跟东三条府一样有流水、有水池,但是水池稍微小一点。 『寝殿前的庭院很大,大概是因为庭院大比较方便举办宴会吧!』 曾经进去过一次的小怪,走在昌浩旁边,边走边作解说。 昌浩钦佩地说:『原来连那种事都考虑到了啊!大贵族真辛苦,要想到那么细的地方。』 安倍家从来不请家族以外的人来举办宴会。家族聚会也都是在正月,而且不是大家一起来,是在大约相同的时段陆陆续续来拜年。 以晴明和吉昌的身份来说,安倍家算是很大了。因为是祖传的房子,所以昌浩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出仕后他才渐渐知道,安倍家是相当特殊的例子。因为据昌浩所知,晴明以前的祖先没有人的官位超过五位以上,连上清凉殿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安倍家怎么能在那么大的土地上盖房子? 这是个谜。 『喂!昌浩,你看。』 『咦?』 小怪充满紧张的声音,把昌浩东想西想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夕阳色的眼睛警戒地盯着前方,昌浩循着它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穿袈裟的男人。 昌浩讶异地眯起眼睛,觉得在哪见过,那是谁呢? 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后,昌浩终于想起来,惊讶地大叫: 『是在正月遇到的怪和尚!』 怪和尚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用锡杖前端顶起斗笠。 冲着昌浩笑的怪和尚,大约三十岁或更大,也说不定跟昌浩的父亲吉昌差不多年纪。瘦削的脸说是精悍不如说是会给人压迫感,看着昌浩的眼神冷酷得像冰刃。肌肉比吉昌结实,体格看起来不错。身高没有红莲等十二神将高,但是至少比昌浩高五寸以上。 和尚缓缓开口说: 『安倍之子,你果然出现了。是时候了,那个老头快死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你说什么!?』 昌浩气得大吼,和尚咯咯窃笑着。 『不过你还不成气候,要解决你太容易了。』 『住口!』小怪一个箭步向前说:『这孩子在安倍家族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不管你想对他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和尚默默用锡杖撞击地面,小金属环喳铃作响。 昌浩和小怪都严阵以待。 晴明感觉到的视线,据说还飘荡着黑影的气息。 昌浩和小怪想起在正月时曾经遇过这个怪和尚。他利用藤原一族的孩子,让幻妖攻击了左大臣家的长子7。那时候,在直接对决前,他就消失了踪影。 这家伙的法力很可怕,绝不能掉以轻心。 和尚原本斜眼看着严阵以待的两人,这时突然转身跑了。 『慢着!……』 两人迟疑了一会,赶紧追上去。 男人的年纪至少比昌浩大两倍,脚程却相当快,距离愈拉愈远。 『可恶!』 昌浩和小怪全力急追,不知不觉跑过了土御门府。 和尚穿过京极大路,跑向京城外,昌浩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与其在京城里对峙,还不如在人烟稀少的郊外。因为发生法术大战时,最好能避免波及周遭。 经过法成寺,来到鸭川河岸时,和尚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昌浩他们。跑了那么长一段路,男人还是脸不红气不喘。 昌浩却喘得肩膀上下抖动,额头冒汗。 『他是怪物啊?……』 小怪厌恶地回答:『他是个和尚,应该锻炼得不错吧!不管寺庙是在高野、比叡或鞍马,都是在深山中。』 『原来如此……』 努力调整呼吸后,昌浩逐渐缩短了与和尚之间的距离。 昌浩使用了暗视术,所以夜晚也看得很清楚。那对方呢?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使用法术扩大了视野?如果不是,自己这边就占了很大的优势。 『嗡……』 就在他低声念咒结印时,和尚的锡杖发出锐利的声响。锡杖撞击地面,杖头的几个小金属环摇晃得厉害,摩擦出金属声。 昌浩提高了警觉。以前,这个声音曾经化为实际的力量攻击了他。 大概是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了端倪,和尚扬起嘴角冷冷地说: 『你太天真啦!臭小子。』 『什么?』 瞬间,法力膨胀爆开来,卷起了强风。 昌浩立刻举起手来遮挡,但还是被强风刮得全身疼痛。 耳朵旁突然『锵』地一声,强烈耳鸣贯穿大脑,昌浩惨叫着捂住了耳朵。 周遭出现了变化。 原本风徐徐吹着的河岸,突然鸦雀无声,流动的河水像冻结般静止了,刚才清楚听到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奇妙的压力袭向了昌浩和小怪。 『被封入结界里了?』 勾阵现身咂了咂舌,和尚发现她,斗笠下的眼睛眯了起来。 『十二神将……你果然是那个老头的孙子。』 以前遇到时,与他对峙的是神将六合,但是目前他在出云,还没回来。 小怪全身冒出红色斗气,白色异形变回了修长的原貌。 看到他变身,和尚摘下斗笠抛了出去。 『原来你也是神将,真有趣。可以跟赫赫有名的安倍晴明的式神对决,真是难得的机会。』 『你说这句话会后悔的。』 神气就要从红莲全身迸放出来时,却被昌浩制止了。 『红莲,你退下。』 金色眼睛回头看着昌浩,昌浩打断正要开口的他,前进了几步。 『对方是人类,尽管来历不明也是人类。』 『那么……』红莲的手上燃起火焰,『让我破了这个结界!』 瞬间,锡杖撞击地面,发出锐利的声响。 『你休想!』 和尚狠狠地说,高高举起了锡杖。 像收到了信号般,无数黑色野兽突然出现在和尚周围。 『幻妖!』 幻妖们像呼应昌浩的叫喊般,同时扑了上来。 红莲和勾阵都摆出了迎战的架式。对方如果是人类就不能出手,既然是幻妖就另当别论了。 『十二神将,我说过不会让你们得逞。』 和尚把手举到胸前结印,低声念着咒文。声音被幻妖的怒吼淹没,昌浩听不见他在念什么,只觉得酷似战栗的东西掠过背脊。 『什么?……』 幻妖逐渐逼近惊讶的昌浩。 『可恶!……』 就在他急着结印的瞬间,视野突然闪了一下。 『咦……』 幻妖不见了。不,不对,是昌浩看不见了! 紧接着,沉重的压力压在身上。 他支撑不住而跪了下来,双肩的压力更重了,压得他动弹不得。 『你!……』 听到低吼声,昌浩惊讶地移动视线。红莲跟勾阵也一样,被法术重重压住了。 拼命扭动脖子的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红莲……勾阵!……』 难以置信的情景呈现在他眼前。 无数的藤蔓从地面伸出来,捆住了两名神将。不只是缠绕而已,还愈勒愈紧,藤蔓上的荆棘都刺进了皮肤里。 『什么……』 沉重的压力更强烈地压在全身,红莲和勾阵也一样,都无力地跪下来,膝盖陷入了地面。 承受不了重压的沙粒碎开来,扬起尘埃。如果勉强改变姿态,荆棘反而会刺进肉里更深处,撕裂皮肤,使鲜血直流,逐渐染红了白色沙粒。 『唔……』 勾阵痛得秀丽的脸都扭曲了,缠住喉咙的藤蔓让她快要不能呼吸,向后仰的脖子被勒得皮绽肉开。 『唔……你……!』 紧紧绑住四肢的藤蔓,力道愈来愈强,把两名神将扯倒在地上,勒住脖子、胸部的力量增强,快不能呼吸了。 『这世上也有所谓的「封神术」,你们竟然不知道,太丢脸了。』 和尚嘲笑地说。 这个结界不只隔开了现场与外界,同时也是一个牢笼,用来压制在众神中排在末位的十二神将的神通力。 昌浩大惊失色,他不相信人类可以操控压制神将的神通力的法术。 除了安倍晴明外,竟然还有法术这么高超的人。 『红莲、勾阵……』 压力突然增强,快把骨头压碎了。昌浩用手撑住身体,不让自己倒下来,他奋力抬起头,看到男人神态轻松地注视着他们。 『我听说过,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必须遵守天条,不能伤害或杀害人类,所以没必要除去他们。但是,我怕留下他们还是会坏了我的大事。』 『唔!……』 昌浩默默回瞪 和尚。这时候压力还是持续增强,几乎压垮全身,他使出浑身力量把压力顶回去,等待反击的时机。 『哟……还不放弃啊!臭小子,你太不自量力了。』 和尚横扫锡杖。 『锵』的耳鸣声更强烈了,没多久,昌浩觉得有东西逐渐逼近,而且带着跟重压完全不同的强烈冲击。 无数看不见的固体袭向了昌浩,散发着幻妖的气息。所以,幻妖不是不见了,只是昌浩看不见而已。 『唔!……』 胸口仿佛被捶了一拳,喘不过气来。用力撑住的膝盖再也承受不了压力,昌浩整个人趴在沙粒上,但是,强烈的压力丝毫没有减弱,快要把他压扁了,已经撑到极限的骨骼开始嘎吱作响。 『昌……浩!……』 断断续续叫唤的红莲,挣扎着想站起来。他全身冒着火焰斗气,把凌乱的头发搧得倒竖起来,额头的金箍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哼……』 勾阵用力扭动脖子,瞪着和尚。 那是超越她想象的法力。区区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灵力就很强大吗?但是,拥有这种力量的人类,据她所知只有一个。 这个和尚布下结界、变出幻妖,还封死了昌浩,甚至连两名神将也不放过,而且他们不是普通神将,是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 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一次完成这些事的法力,绝对不属于人类。 『嗡……马卡拉亚……巴左洛……休尼夏……巴喳……唔!……』 真言中断了。昌浩无法完成努力想施放的法术,痛苦得扭曲着脸。 『……呼……吁……』 他无法呼吸,肺部遭到压迫,气管被阻塞了。耳中响起心跳的声音,跳得好快。 敲打耳朵的声音破风而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冲击袭来。 在耳朵听见幻妖的嘶吼前,昌浩的身体已经被弹飞出去了。 『……腾……蛇!……』 听到叫声,红莲将视线转向勾阵,勾阵也以金色眼睛回看他。就在这时候,勾阵的神气传到红莲的四肢,环绕攀缠着。 捆住红莲的藤蔓被勾阵的神气推开,瞬间硬化。红莲的火焰乘机爆发,藤蔓转眼间就被烧成了灰烬。 燃烧的红红火蛇肆虐,粉碎了勾阵被施加的咒缚,她边咳嗽边站起来。 『昌浩!……』 环视周遭后,她用左手拔出了笔架叉,强撑起虚弱的膝盖,跳向正要咬断昌浩脖子的幻妖。 和尚用法力隐藏了幻妖,但是神将还是看得到。 『混账——!』 红莲的眼睛转为深红,激昂的神气撼动结界,使空间产生了震荡。 和尚把手伸入怀中,露出狰狞的笑容,丝毫不为所动。 『只做到这样果然不行,没办法……』他从怀中拿出黑色丝线般的东西,喃喃说着:『虽然不太想这么做,还是试试凌寿的力量吧!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 靠勾阵扶持勉强站起来的昌浩,看到和尚手上的东西,屏住了气息。 无法形容的寒意掠过背脊。 『什么?……』 他不由得看着红莲的背部。 从激动的红莲身上冒出来的怒气充斥着灼热气息,对方若不是红莲,恐怕连昌浩都会吓得把身体缩起来。 那个和尚应该也感觉得到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释放出来的斗气,却显得毫不在乎,为什么呢? 『喂!安倍之子。』大概是注意到昌浩疑惑的视线,和尚冷冷地说:『他们的存在毫无意义吧?』 和尚指的是十二神将。 昌浩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怒气冲冲地大叫:『你说什么!?』 『我说他们很碍眼,不只他们,安倍晴明和你也一样。』 和尚的表情现在才转变成阴沉的愤怒。 『凡是阻挠我的人都很碍眼!』 手上的黑丝线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剧烈扭摆起来。 被抛出去的丝线逐渐膨胀,像蛇一样在昌浩他们周围旋绕。 丝线散发的妖气,令昌浩他们倒抽了一口气。 『是诅咒器具?不,不对,这……』 这不是诅咒器具。 散发出来的妖气十分剧烈,与和尚的法力不成比例。 已经被解除的束缚又出现了,瞬间比刚才更强烈地捆住了三个人的身体。缠绕全身的黑色丝线带着奇妙的光泽,碰触到哪里就吸走哪里的精气。 『这是……头发?……』 昌浩的声音嘶哑,寒气侵入全身,思想、力气很快就被连根拔除了。他像贫血一样跪了下来,努力保持逐渐模糊的意识,呼喊红莲和勾阵的名字。 『红莲……勾……』 但是,连声音都出不来。 施加在红莲和勾阵身上的压力比刚才更沉重了,不可能有人类可以如此彻底地封住十二神将的力量。 『勾……』 红莲低声呻吟,勾阵只转动眼睛回应他。从红莲咬得渗出血来的嘴唇,发出了凄厉的声音:『那家伙……是人类……还是怪物?……』 那是超越人类的法力,是人类绝对不可能拥有的妖力。在他们周围盘旋的幻妖,正等着猎物耗尽体力。 但是,那个和尚…… 『那个家伙……不是怪物……』 的确是个人类——红莲只看到勾阵这么说的嘴形,因为她的喉咙被恐怖的头发勒住,发不出声音来。 十二神将要遵守天条,不能伤害或杀害人类,因为那种行为等于否定了十二神将的存在。神将是来自人们的想象,有人的心才有神将。 但是…… 红莲使出全身力量,金箍抗拒地发出淡淡的亮光。 深红的眼睛绽放着酷烈的光芒。 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充满了杀意、敌意,他没有道理毫不抵抗地任人宰割。 更何况…… 『红莲……不行!』 快不支倒地的昌浩察觉红莲的意图,发出嘶哑的声音。 不行,不能再让红莲触犯天条。红莲现在正打算那么做,而且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昌浩。 他第一次告诉昌浩自己曾经触犯天条,是在一个积雪很深的冬天。昌浩不禁想起他当时无助的模样。 在出云恢复记忆的红莲有多自责,昌浩都知道。如果可以永远遗忘,他一定会轻松许多。但是,昌浩不得不说:对不起,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你想起来了,明知不该这么开心,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所以…… 『不行!……』 昌浩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和尚施加在他身上的法力太惊人,不但一点都没有减弱,还愈来愈强。 他看到红莲摇着头,全身燃放斗气。 看着红莲的勾阵眼带凶光,满脸痛楚。 昌浩紧咬牙关,椎心泣血地大叫:『不行!……』 他的力量不足,如果是爷爷就不会把神将逼到这种地步。 那个和尚的法力太强了,他赢不了,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能,现在又看不见鬼神。即使看得见,说不定也改变不了目前的困境。 是自己的无能害了十二神将。 他们……尤其是红莲,为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触犯了天条。 心跳的声音又沉又重。 『绝对……不可以!』 ——灰白色的火焰在体内深处燃起。 最近常常做令人怀念的梦。 靠着凭几的晴明,猛然张开了眼睛。 『糟糕……睡着了啊……』 一起身,外衣就从肩上滑落下来。 白虎随侍在侧,应该是他怕晴明感冒,替晴明披上了外衣。 自从上次昏倒后,晴明就觉得神将对自己有点保护过度。夏天都过一半了,在这种季节偶尔打个盹,应该还不至于感冒。 『今天是比较凉快一点,可是……』 『这是我的心情问题,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白虎不以为意地说,眼睛遥望着紧闭的板窗。 『昌浩刚走,像平常一样爬墙出去了,他大可从大门出去啊!』 今天的事晴明都知道,与半夜的夜巡是两回事,不必那样偷偷摸摸出去。 『在他自己想到之前,就让他这么做吧!』 想起昌浩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晴明就觉得好笑。跟他在一起的小怪应该有注意到,但是现在的它似乎有点恍神,没办法调侃昌浩。 可能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接近以前的状态。 晴明苦笑叹息着,突然想起刚才打盹时做的梦。 那是以前的梦,从没见过面的母亲俯视着自己。 在他懂事前,母亲就不在了。不是死了,是走了。 长大以后他问过父亲。 父亲 说母亲走了。 不管他怎么逼问,父亲都不肯告诉他为什么。 他闭上眼睛,回想梦中的情景。 因为逆光,母亲的脸是暗的,看不出她是以怎么样的表情、怎么样的眼神,看着年幼的儿子。 晴明甚至忘了那双抚摸幼子的手,是温暖还是冰冷?柔不柔软? 平常应该是绑起来的黑发,垂落在自己脸上。他只记得逆光的白和富含光泽的乌黑,看起来很漂亮。 『吉平和吉昌也都不记得若菜的样子。』 但是,儿子们还透过神将的水镜看过一次,他却没办法那么做,因为神将也没见过他的母亲。 晴明叹口气,眨了眨眼睛。 以前从未梦见过,昏倒后次数却变得很频繁,这会不会是什么暗示? 『嗯……难道是时候到了?』 白虎听到苦思中的主人发出的微乎其微的低语声,挑起了眉梢。 『——』 室内气氛莫名地紧张起来。最近,他连这些玩笑都不敢开了。 他悄悄吸口气,试着找话题。很明显就是在找话题,但是沉默教他难以忍受,真的太沉重了。 『对了,太阴怎么样了?』 不悦地瞪着晴明好一会的白虎,最后还是决定配合主人,环抱双臂说: 『玄武跟我说了很多事,她正在异界反省中。』 因为做得实在太过分了,所以她一回来就被白虎逮住。为了不受打搅,白虎把她带回异界,跟她促膝长谈了四个时辰。 听到他们长谈的时间,晴明胆怯地喃喃说:『四个时辰……』 白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点头说: 『就是要花那么多时间谆谆训诫,她才会听得进去。』 不过,白虎的说教并不是大声怒骂,也不是采取高压手段,而是把太阴做的哪些事、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怎么样不对,从一到十详详细细、井然有序地列出来,告诉她大道理,唤醒她的自觉。然后再把以后不可以再犯、为什么不可以的原因,从一到十详详细细、井然有序地列出来,心平气和地叮咛她。总之,是很难应付的说教。 幸亏这样的说教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出现,而且只针对太阴,平常的白虎不是那么细心的男人。 就是因为这样,太阴很怕白虎。 『哦,有在反省就好。』 晴明觉得四个时辰的说教实在是疲劳轰炸,说了句没意义的话改变话题。 『啊!对了,玄武和六合应该快从道反那里回来了。白虎,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你去接他们?』 『是,大概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吗?』 晴明揉着太阳穴思考后,对弓起膝盖的白虎说: 『今天早上我接到玄武的报告,说他们已经离开了道反圣域。』 白虎轻轻点头说:『那么我大概知道到哪里了。』 他拉起了面向庭院的板窗,出去前又回过头说: 『如果有什么事要叫人来,青龙和天后应该会马上赶来。』 『咦,天一和朱雀呢?』 『好像是在安慰沮丧的太阴。』 说完就滑入风中飞走了。 晴明看着缓缓降下来的板窗,喃喃说着:『那个太阴也会……』 可见白虎的说教有多可怕。 『我骂昌浩时,是不是也该做到那种程度?』 如果现在小怪在场,一定会跟他说:『别那么做,那么做只会让昌浩更讨厌你,千万别那么做。』他的做法向来明快开朗,所以不会把事情搞得更糟,如果改变方针像白虎那样做,反而会显得阴沉吧! 专心想着这些事的晴明,突然停下了动作。 『……』 全身一阵战栗,寒毛倒竖,肩膀猛烈颤抖。 晴明瞪大了眼睛,身上窸窸窣窣起了鸡皮疙瘩,颈子有些冰冷,胸口纷扰不安,心脏猛跳,全身血液唰地往下流。 『昌浩?……』 晴明低声呼唤,额头立刻冒出冷汗。一股说不出的寒颤四处流窜,无法形容的感觉在心底翻搅起伏。 血液仿佛逆流。在他的胸口、身体深处刮起了冰冷的强风,化成警钟吹过全身每个部位。 猛烈跳动的心没有停过,怎么也静不下来。 脸由苍白变成土色的晴明喃喃说着:『不可能……不可能那样!』 但是,怎么想都只有那种可能性。 那孩子的血在呼唤自己。那孩子的血觉醒了,所产生的波动也唤醒了沉睡在晴明体内最深处的东西。 他想起在初春的贵船,与山之祭神喝酒聊天那晚的事,神庄严的声音在脑里响起。 ——不要再把自己困在人类当中。 力量太过强大的人,终有一天会毁了自己。 『晴明,你怎么了?』察觉主人情绪产生剧变的青龙,从异界赶来,现出身影。他紧张地眯起眼睛逼问晴明:『到底怎么了?冷静点!』 『我必须赶去昌浩那里。』 青龙按住正要站起来的主人说:『不行。』 『不要阻止我!』 青龙冷冷看着语气粗暴的晴明说: 『你去了会害自己减少寿命……你是我的主人。』 『你的主人叫你让开!』 『我不能从命。』 突然,晴明发威动怒的脸冷静了下来。相反地,他的眼睛流露出闪电般的光芒,射穿了青龙。 他注视着目瞪口呆的青龙,平静地说: 『宵蓝,给你名字、并收你等十二神将为式神的人是谁?』 声音缺乏抑扬顿挫,却有着闪电般的酷烈,刺穿了青龙的耳朵。 青龙咬牙切齿,握紧拳头,压抑自己的激动。 『就是你,晴明。』 『那么,服从我这个主人就是式神的使命。让开,宵蓝,你以为你阻挡得了我要做的事吗?』 【注释】 7 神秘和尚出现的故事,请看《少年阴阳师》第十四集短篇集! 第十章 火焰燃烧着。 那是在体内深处燃烧的灰白色火焰。 心脏扑通扑通剧烈地跳动起来。 像胎动般,声音在耳朵里一次又一次地回响。 『嗡、阿贾啦哒暹哒沙哈塔亚、温……』 捆绑全身的藤蔓突然静止了。 更大的脉动怦然贯穿全身。 张开的双眼茫然失焦,只有在体内燃烧的火焰,映在迷失自我的眼眸里。 红莲感觉到背后有股力量惊人的波动,惊讶地偏过头看,只见捆绑昌浩四肢的藤蔓逐渐石化,啪啦啪啦粉碎散落。 『昌……浩?……』 缓缓前进的昌浩,面无表情地瞪着怪和尚。 『此术将斩断凶恶……』 异样的力量笼罩昌浩全身,那是发自他体内的波动。 『消灾解厄……』 和尚的脸色出现变化。 那孩子虽来自安倍家,但还在成长中,力量不足。刚才还无力抵抗,被法术捆绑住,只能任人摆布。 到底哪来的力量?是他故意隐藏到现在吗?他的表情和散发出来的威吓气势也完全变了样。简直像另一个人。 惊愕的和尚眯起眼睛,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看一眼手上的黑发,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这样啊!凌寿。』 那不是人类的力量。 妖怪凌寿说过:我的目标是老人安倍晴明,但是,那孩子也可能成为阻碍你的绊脚石,因为他毕竟继承了异形的血。 没错,那孩子继承了异形的血。 『很不想配合你的计划,但是不得不……』 要杀晴明,那孩子势必会插手。所以凌寿把那个孩子推给了自己,这样的推测绝对没错。 凌寿说要协助自己,其实是把自己当成了手中的棋子。 但是无所谓,因为他也把凌寿当成了棋子。 他高高举起锡杖怒吼:『与怪物交手,也是一种乐趣!』 小金属环喳铃喳铃作响,原本正在观望的幻妖们,同时跃向了昌浩。 『让开!』 昌浩目光严厉的眼睛,闪过酷烈的光芒。 他挥出右手,结出刀印,锐利的咒文响彻云霄。 『降伏!』 刀印的轨迹化为风刃,瞬间砍断了无数的幻妖。但是刀刃并没有停下来,直接扑向和尚脚边,高高卷起了沙石。 昌浩体内产生了更大的脉动,从全身冒出来的力量波动,逐渐泛起蓝白色的燐光。 看着这样的光景,红莲和勾阵都哑然失色。 昌浩释放出来的那股力量,不是灵力。 『这是……』 插图07 风刃准确地瞄准了昌浩应该看不见的幻妖,难道是他的通灵能力复元了?不,不是,没那么简单。 『这是……妖力?』 『不,这是——!』 红莲立刻否定了勾阵的低喃,倒抽一口气。 说到晴明的身世,脱离不了异形的血统。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善狐8的血,而且不是一般善狐,而是与神同等地位,可以上通天神的狐狸。 『这是天狐的……』 包围着昌浩的火焰,就是象征天狐的『狐火』。 被砍断的幻妖又重生,再度瞄准昌浩猛扑过来。但是,昌浩完全不看在眼里,他的目标是眼前的和尚。 『伏……愿……』 在被封锁的空间里,昌浩只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像发高烧般,失去了所有的现实感。只听到在体内怦怦作响的心跳声,那股从火焰衍生出来的波动,强烈到足以淹没心跳声。 『召唤雷神!』 来自天上的银白色闪电轻而易举地穿越了强韧的结界,袭向和尚。 闪光烧毁了视野,红莲和勾阵也举起手来遮挡强光。 强劲的冲击在结界内横冲直撞。讽刺的是,如果没有结界,恐怕灾难会严重波及周遭。 和尚还站着,笑得满不在乎,摇响锡杖挑衅昌浩。 灰暗的意识在昌浩心中摇曳,绑在颈后的头发被强烈的波动搧动得沙沙飘荡,冷冷闪烁的眼睛直直看着和尚。 『还没完呢!』 身体深处又产生了新的脉动。 他完全没有余力去思考那是什么。 闪躲落雷的幻妖狂奔嘶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清楚看到了应该看不见的幻妖。 『嗡基里库、咻吉利比基利塔那哒……』 剧烈的咒力像龙卷风般卷起。 『那沙亚沙坦巴亚、索瓦卡!』 他一心只希望拥有力量,可以保护红莲和勾阵。他愿意拿任何东西来交换跟祖父一样的力量,在必要时可以全力守护式神。 和尚挥动锡杖,杖头的小金属环彼此撞击,发出层层声响。 空间扭曲变形,歪斜的气流偏移,化为漩涡,急速扑向昌浩。 突然,他脚步摇晃,整个世界大大倾斜,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了。 跟刚才不一样的脉动掠过,转眼间变成强烈冲击。过强的力量所产生的反作用力,一下子侵袭全身。 『唔!……』 幻妖没有放过昌浩屏住呼吸那一刹那,爆发出已经压抑到极限的妖力,龇牙咧嘴地大声咆哮着。 『昌浩!』 耳旁响起呼喊声。 单脚跪下来的昌浩瞪大了眼睛,剧痛贯穿太阳穴,视野一片鲜红。 眼前扑过来的幻妖,在无声的世界里都成了慢动作。 野兽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就在他突然停止呼吸时,灼热的火蛇从脸旁呼啸而过,抓住扑过来的幻妖烧成灰烬。被搅乱的气流漩涡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冲向了和尚。 昌浩被火焰侵占的眼睛,燃起了自我的光芒。刚才不知道被什么排挤而消失不见的感情狂流,如排山倒海般灌入了脑里。 不,他发挥力量不是为了让红莲做这种事,而是另有所盼。 心跳不自然地加速。 火蛇扭动着。那是红莲的火焰,目标是什么人? 不能再让他触犯十二神将必须遵守的天条! 黑色袈裟在风中翻腾,锡杖敲击地面,小金属环鸣响,空气漩涡奇妙地扭曲歪斜,火蛇在这之中奋力扭动前进。 在他眼中燃烧的火焰爆开来。 『不行!……』 昌浩完全清醒了,他奋力往前冲,滑入奋勇疾驰的火蛇前,结刀印往地面横扫而过。 『昌浩,你做什么!?』 大惊失色的勾阵立刻拔出笔架叉,但是,这时候放出通天力量也来不及了。 红莲屏住了呼吸,他已经收不回火焰。 『禁——!』 昌浩筑起的壁垒,与红莲的火蛇撞个正着。 强烈的神气和灵力炸开来,相互抵消了。 看似会粉碎结界的冲击,最后并没有造成那样的结果。 使出浑身力量阻止红莲的火焰后,昌浩筋疲力竭地跪下来。 『笨蛋!』 侮蔑的话刺穿耳朵,锡杖也同时打在昌浩的背上。 『唔!……』 和尚把锡杖压在不支倒地的昌浩背上,威胁红莲和勾阵说:『不准动。』 幻妖的牙齿正对准了昌浩的脖子。 使用离魂术将魂魄与肉体切割的晴明,在空中奔驰追寻昌浩的气息。 足迹在前往京城东侧的途中不见了。 『昌浩!』 青龙跟在焦急的晴明背后,不悦地扭曲着脸。他知道阻止不了晴明,只好跟着来了。 突然,晴明的心跳加速。 『唔!……』 他知道这个视线,于是停下了脚步。 『这是土御门府的……』 『我等你很久了,安倍晴明。』 不知何时,一个男人挡在晴明和青龙面前。 长短不齐的及腰黑发飘扬着,刘海下的眼睛黑光闪闪,视线射穿了晴明。 『跟我同血统,与人结合之子,你的血一定可以引来那家伙。』 男人缓缓逼近,冷笑起来。傲狼那件事没把晶霞引出来,但是让他找到了这个人类的亲族。那个孩子呼唤同族的力量太薄弱,要这个人才够强。 『当察觉同族面临危险,我们的血就会奔腾澎湃。所以,那孩子的性命有危险,你就一定会出现。』 男人大笑,全身释放出非比寻常的妖气。 『快用你的血呼唤「那家伙」吧!要我杀了你,挖出你的心脏也可以,但是我这个人心肠很好,不太想杀生。』 青龙挺身挡在晴明前面,蓝色的眼睛闪耀着酷烈的光芒。 『你是什么人?』 男人歪着嘴说:『没你的事,你滚开。』 霎时,男人的妖力袭向青龙,双手交叉抵抗的青龙,听到男人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我实在很不想做无谓的杀生。』 『什么……』 『但是,你很碍事。』 残酷冷漠的声音还在耳边缭绕,锐利的刀刃已经插在青龙右肩上。不,那不是刀刃,是男人变形的长爪子。 『就断你一只手臂吧?放心,少一只手臂不会死。』 男人沉着地笑着,稍稍转动手指,青龙的右肩就被嵌入肉里的爪子撕裂了。 青龙叫也没叫一声,只有表情微微扭曲,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男人,还故意让爪子嵌入得更深以抓住对方,顺势放出冲击波。 被弹飞出去的男人拔出了爪子,血从青龙的肩膀啪答啪答溅出来。可能是伤到了肌腱,右手完全不听使唤。 『青龙,快退下,你的伤……』 主人大叫,但是青龙还是举起左手召唤大镰刀。刀柄有身高那么长,表面浮现摇曳波纹的弯月刀刃大约三尺,他奋力挥起了大镰刀。 距离瞬间缩短,刀刃一闪,大镰刀擦过了男人的腹部。的确有撕裂肌肉的感觉,但是很浅。 『啐!』 插图08 懊恼不已的青龙伤得很深,肩膀血流不止。 『青龙!』 男人的妖力非比寻常,晴明也没听说过力量这么强大的妖怪。与其说是妖怪,还不如说更接近神。 男人舐一口从腹部伤口流出来的血,狰狞地笑着说: 『快呼唤啊!你体内的血可以引来那家伙。』 『少废话!』 青龙扑向男人。 『不要阻碍我,滚开!』 男人似乎被惹火了,狠狠地说完后,拔起一根头发抛出去。 凶猛的妖气袭向青龙,被抛出的头发不断分裂繁殖缠绕着青龙全身,把青龙捆绑住。释放出来的妖力更化为沉重的压力,重重压在青龙身上。 承受不了而跪倒在地的青龙,对着晴明大叫:『不要管我,你快走!』 『不行!』 晴明怒吼回应。这时候,男人的双眼逼近了,晴明一阵寒栗。以他现在的状态,跟这样的妖怪交手,绝对会完蛋。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体内的血会呼唤那个家伙。』 妖怪的眼中闪着黑光。沉眠在体内最深处的血,就像在呼应那光芒似的骚动起来,心脏不自然地跳动着。 血液澎湃骚动着。人类的身体难以承受的异形力量,会侵蚀、毁灭了这个身体。愈是去使用它,异形的力量为了弥补逐渐被削减的灵力,就会慢慢觉醒。 现在的晴明太过虚弱,那股异形的力量如果在这时候一举迸发出来,他绝对会没命。 一股令人难以呼吸的剧痛掠过身体,晴明压住胸口,瘫坐在地上。 剧痛不减反增,流窜全身。 『唔!……』 『晴明!』 青龙很少叫得这么声嘶力竭,自从五十多年前那件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呼喊主人的名字。 男人低下头,冷冷看着他都还没出手就已痛苦喘息的晴明。 『我们的力量对人类的身体来说,太沉重也太强烈了,只会削减生命,没有任何好处,你的父母好像没告诉你呢!』男人更幸灾乐祸地耸起肩膀,蹲下来说:『你的父母叫什么?说不定是被我杀了呢!说来听听看。』 晴明张大了眼睛。刚才,这个男人说了什么? 父亲告诉过他,在他小时候突然消失不见的母亲叫葛叶。 『我不是叫你呼唤同族的血吗?快说你父母……』 『凌寿,果然是你。』 冰冷的声音穿过晴明的耳朵,嗤笑不停的男人眼睛亮了起来。 晴明猛然张大了眼睛。 『风斩!』 他释放出来的灵力强大得惊人,完全不像气息微弱的人。但是,化为风刃的灵力被对方轻易闪开了。 『唔……』 瞬间增强的疼痛占据了他的思绪,他拼命把持逐渐模糊的意识,用力撑开眼睛。 男人像被弹开似的往后退,青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晴明背后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银白色的头发浮现在黑暗中。 『杀害同族的凌寿,你为什么找上这些想在人群中活下去的族人呢?』 被称为凌寿的男人露出獠牙,回答这个严肃的问题: 『为了找到你啊!晶霞。我要抢走你的天珠,带回去给九尾。』 九尾?晴明在疼痛中喃喃念着,那是异国大妖的名字。 『原来你归降九尾了,真是我们天狐的耻辱。』 晶霞举起细瘦的手臂,轻轻一挥。 瞬间,凌寿压在青龙身上的妖力消失了,同时凌寿的身上出现了多处裂伤,鲜血从大开的伤口喷溅出来。 『好强,你还是这么强,晶霞,所以九尾不想让你活着。』 凌寿全身冒出妖气。他虽然是可以上通天神的天狐族,但是力量沾上了同族的血变得混浊了。 不过,力道还是很强。 『不想死的话,现在就滚,我不会追杀你。』 听到晶霞这么说,凌寿嗤笑起来。 『要说梦话等睡着再说,你没听到我说要夺走你的天珠吗?』 霎时——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晴明单脚缓缓屈膝,以凌厉的气势念诵真言,对准凌寿释放出强大的灵力。 『晴明!』 在青龙大惊失色的叫喊声中,晶霞扑向了猛然往后退的凌寿。 尖锐的爪子一闪。 『——!』 凌寿的脖子上出现几道红印。晶霞咂咂嘴,不甘心被他闪过了,只划破了他一层表皮。 不过,晴明释放出来的法术,似乎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凌寿脚步踉跄,懊恼地咂了咂舌。 『晶霞,你休想逃开,如果你再从我面前消失……』凌寿指着晴明,凄厉地笑着说:『我就杀了这个老人……你人那么好,应该不会丢下同族的人不管吧!』 晶霞的眼神变得很锐利。 凌寿看到那样的眼神,大笑了起来,同时爆发出强烈的妖力。 『可恶!』 青龙用大镰刀敲击地面,将妖力弹开,掀起了漫天尘埃。 再拉回视线时,已经不见凌寿的身影。 晴明按着胸口,缓缓转过头。 『天狐?……』 仔细一看,救他脱离困境的天狐,身子比凌寿还娇小。 『是的,流着我们眷族之血的人类啊!』晶霞眯起了眼睛说:『那股力量恐怕会削减你的生命……所有继承了这个血统的族人,只要天狐的血觉醒,就会没命。』 被和尚的锡杖压着背的昌浩用力喘着气。 『唔!……』 呼吸困难。除了锡杖的压迫外,在体内乱窜的力量也从内部侵蚀着他。 没有热度的火焰正在他的体内燃烧。 他抓起一把沙子,让石子嵌入手掌,只有这样的疼痛可以让他保持清醒。 『这孩子快死了,异形的血会侵蚀他的灵魂。』 昌浩被当成盾牌,红莲和勾阵都动弹不得。法力的藤蔓又从脚下冒出来,抓住他们的脚踝往上攀爬。凡是碰触到藤蔓的地方都会麻痹,感觉逐渐消失。 红莲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瞪着和尚。 『放开昌浩……我可不管什么天条。』 『腾蛇!』 『你敢再伤害他就试试看,不管你有多大的法力,我都会杀了你!』 不只是和尚,昌浩也听到了这个冷酷的宣言。 意识有些模糊的昌浩大受打击,仿佛被打了一拳。 不行,如果这样,就不知道自己阻止火蛇是为了什么。 他放开紧握的沙子,强忍住乱窜的剧痛,深吸一口气。 和尚的注意力正好不在他身上。 『还敢说大话,可见十二神将有多愚蠢。』 在红莲背后的勾阵,发现昌浩似乎有所行动。 紧握的手松开了,移动的食指在半空中画着文字。 那是—— 勾阵表情不变,只眨了眨眼睛。和尚没有发现。 红莲察觉到勾阵的神气有些变化,深红色的眼睛稍稍瞄了一下。 风沙沙吹着。 和尚察觉到某种说不出的诡谲感,低下头,看到昌浩的侧脸。 这个应该已经失去力量,只能等着踏上死亡之旅的少年,用还未丧失斗志的眼神瞪着和尚。 代表异形力量的火焰光辉,在他眼底深处摇曳着。 『勾!』 红莲的叫声划破天际。勾阵的刀刃从蹬地而起的红莲背后一闪,化成真空气旋。 就在和尚转向他们时,昌浩发出最后的呐喊:『嗡——!』 大地鸣响震动。 和尚受到冲击,有些摇晃,但是很快又稳住了脚步。 他用锡杖挥开红莲的手,再用力将昌浩踢倒。 『嗡巴咤啦吉尼温哈塔!』 红莲被带有强烈法力的真言击中而飞了出去。勾阵 试图乘机滑入昌浩身旁,但是前面有无数幻妖阻挡。她猛往前冲挥动笔架叉,将幻妖砍成两半。没了阻挡,终于看清楚前面的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和尚正瞄准昌浩的喉咙挥下锡杖,来不及了。 红莲发出惨叫声,紧接着爆出灼热的斗气,烧死了所有的幻妖。 『——!』 突然,和尚的动作似乎受到什么阻碍,静止下来。 同时,水滴滴落的声音在半空中回响,然后是打碎琉璃般的碎裂声。 这一切毫无预警地发生在原本无声的空间里。 用来隔开周遭的和尚结界,被来自外面的压力粉碎了。充斥内部的法力、神气和妖力卷起漩涡转为强风,与沙子、尘埃、河水混合,像暴风雨般席卷而去。 和尚的锡杖被金属长枪弹开了。 所有挡住视野的东西,也被冰冷的水之波动瞬间冲走了。 和尚咂咂舌往后退,看到挡在前方的这两个突然出现的神将,气得咬牙切齿。 昌浩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缓缓张开了眼睛。 『昌浩,拿着这个。』 在一片模糊的视野中,与黑夜同样颜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玄……武……』 『这是晴明为了弥补你欠缺的力量,向道反女巫借来的出云石丸玉9。』 那是一块用绳子串起来,有大拇指那么大的青绿色玉石。玄武把那东西交到他手上后,折磨着他的剧痛立刻消失了。 拿着银枪的六合冷冷瞪着和尚。 『遵守天条的十二神将,可以把枪指向人类吗?』 六合毫不在意和尚侮蔑的视线,难得多话起来:『很不巧,我已经背负了手染鲜血的罪过。只要你再发动攻击,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银白色长枪的刀尖指向和尚的眉间。 和尚的脸上泛起了恶意,觉得很好笑似的嗤笑起来。 『原来安倍晴明对式神下了这样的命令啊!真有趣,不愧是怪物之子。』 和尚黑光闪闪的眼睛更加闪耀了,他又指着昌浩说: 『你也是怪物。拥有那种力量的人,不可能是人类。』 在玄武和红莲的扶持下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昌浩,瞪大了眼睛。战栗贯穿胸口,全身血液瞬间冻结了。 『怪……物……』 喃喃自语的昌浩,听到红莲激动的怒吼。 『你胡说什么!他哪里是怪物?你才是怪物,那么大的……』 那么大的法力,把十二神将都制服了。 和尚冷笑着说:『你说我是怪物?真有意思。没错,我把灵魂卖给了地狱的亡者,就这点来看,我的确是怪物。』 他笑得像只恶鬼,残忍地眯起了眼睛。 『哼……看来凌寿也失败了。』 抛下昌浩他们听不见的这句话后,和尚敲响了锡杖。 小金属环震天价响,无数的回声化为咒力,袭向了昌浩他们。 玄武的波流壁及时围住了所有人,周遭土沙飞扬、尘雾弥漫,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和尚的身影就那样消失了。 【注释】 8 善狐是会帮助人、诱导人的善良狐狸,共有金狐、银狐、白狐、黑狐、天狐、空狐六种,其中天狐和空狐是由活过两、三千年的善狐进化而成的。 9 出云石丸玉是用出云的石头磨成的圆球状玉石。 第十一章 周遭一片静寂。 昌浩抬头看着红莲和六合。 『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还摇摇晃晃的昌浩拒绝勾阵的扶持,用自己的双脚站稳后,把两名修长的神将叫到自己面前。 『昌浩,你要做什么……』 红莲只想赶快让昌浩回家休息,但是昌浩狠狠瞪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稍微动一下就喘个不停的昌浩,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笨蛋!』 红莲和六合突然被骂,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注视着昌浩。他的眼神非常激动,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生气。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对勾阵投以询问的眼神。勾阵回想着遇到和尚之后的所有事情,思索着昌浩到底在生什么气。 过了一会儿,黑曜石般的双眼想到了什么似的波动起来。 『嗯,腾蛇的确说了傻话。』 『六合也是!而且严格说起来,勾阵,你也是!』 昌浩立即回应。勾阵讶异地看着他说:『我也是?』 她百思不解。 偏着头拼命思索,还是想不通。不得已,她只好也去站在红莲旁边,环抱双臂说: 『请把话说清楚。』 气得脸色发白的昌浩,冲着满脸疑惑的三个斗将说:『我说过不可以攻击啊!』 『那是……』 红莲反射性地张嘴回话,但是被昌浩的眼神镇慑住了。 昌浩喘口气又继续说:『我说不可以,可是你们都不听。勾阵,你没有阻止红莲。』 勾阵微微张大了眼睛,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接着—— 昌浩瞪着大约猜得到来龙去脉但面无表情的六合,眯起了眼睛。 『最后,六合说了很愚蠢的话,在我面前说得清清楚楚!……』 没错,六合记得恐吓过对方说他会毫不留情地攻击。 插图09 『……』 跟平常一样,六合回以沉默。他向来就是这样,但是,今天的昌浩就是气他不回答。 『我、我……我不想让你们攻击人类……』 握着丸玉的手心在发热。不只是手心,刚才被冻结的火焰流窜过的身体也隐隐作痛,他觉得从心底扩散开来的寒气逐渐转变成热气,但是,他还是要把话说清楚。 玄武担心地看看昌浩,再看看其他神将。 在他面前的昌浩眼皮颤动着,说: 『如果是爷爷,绝对不会让你们说那种话,也不会让你们做那种事……』 都怪自己太无能,才会让十二神将触犯天条——昌浩到现在才有了清楚的自觉。 不管青龙的嘴巴有多坏,他还是对晴明宣示了绝对的信赖与忠诚。其他神将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一定也都跟青龙有一样的想法。 祖父能争取到这些,是因为他具有足以回应这些信赖的力量。 而且从来没有辜负过他们的期望。 反观自己—— 他曾经发誓要超越祖父,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 这句誓言所代表的意义与责任,就是要有操控自如的本事和能力,取得十二神将的信赖。 不能一有事就依赖神将、受他们保护、借助他们的力量。那样不行。要能看清楚大局,建立一个可以让他们彻底发挥能力的环境。式神的主人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现在的他就是缺少这种开阔的视野和精确的判断力。 他不能原谅遍体鳞伤的自己,更难过害式神受伤。 他颤抖着肩膀,缓缓低下了头。 『我总是……总是这样……害你们受伤……』 红莲和勾阵低头看看自己。昌浩说得没错,他们全身都是伤,处处可见干涸凝固的血块。 但是,神将在心里暗自反驳。 保护主人所受的伤,一点都不痛。在确定主人平安无事之前,他们的心都很焦躁。可以的话,他们宁可用自己的伤来换取主人的毫发无伤,却做不到。 就像昌浩自责那样,神将也责备自己太没用。 但是如果说出来,一定会被昌浩骂,所以他们宁可保持沉默。 那种话他们已经听很久了。 年轻时的安倍晴明也常说意思完全一样的话,不是感叹自己的无力,就是说自己无能,对不起他们。就算拥有那样的力量,还是有他做不到的事。 所以十二神将才跟定了他。 对他们来说,主人是更加深他们存在感的导引。从人类的想象中诞生的神将,必须活在人类的思想中。 而且,他们那位活过漫长岁月的主人,都是以『朋友』称呼他们几个非人的异端存在。自他成为他们的主人以来从没改变过,这是比什么都令人开心的事。 『我好不甘心……』昌浩咬着牙喃喃说着。 玄武冷静地说:『昌浩,我们受伤不是为了让你这样感叹。』 昌浩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露出疑惑的眼神。玄武黑曜石般的眼睛闪耀着慧黠的光芒,看着昌浩。 『晴明希望我们可以保护你,我们也想完成晴明的心愿。这么一来,会形成怎么样的连锁关系呢?你的感觉是什么?难道我们的意志对你来说只是负担吗?』 他停下来,像在寻找适合的话语般看着昌浩的拳头。 『那块丸玉是女巫从道反大神那里把神请来,做成具体形状的成品。晴明担心看不见鬼神的你,说不定会唤醒体内异形的血,所以派我们去道反圣域。那的确是晴明的命令,但是我们去并不完全只因为那样。』 大概是思绪愈来愈乱,玄武的视线飘忽,显得有些心慌。 因为没想过会跟昌浩说这种事,所以他没作好心理准备,也没想好台词。找不到贴切的话,是最让人焦虑的事。 如果是白虎或天一,应该可以把话说得更清楚,玄武不擅长这种事,所以说得很辛苦。 『呃……总之,我要说的是,既然觉得不甘心,就再好好修行嘛!把自怨自艾的时间统统拿来修行,锻炼自己,让这种事不要再发生就好啦……』 看着玄武吞吞吐吐手足无措的样子,昌浩哭丧着脸说: 『可是,我还是不想让你们受伤。』 更不想让他们攻击人类、触犯天条。 有句话刺痛着他的心。 ——怪物。 他听说祖父的母亲是狐狸,难道那不是比喻也不是流言,是真的? 难道在体内流窜、冻结的火焰就是证明? 那么,自己并不是人类?继承了异形的血、异形的力量,却又活在这些血和力量企图消灭自己体内人血的矛盾中。 他看着手中紧握的丸玉。 青绿色的玉石冰冷而没有热度,像是在让他体内的血镇定下来。 保持沉默的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那东西可以弥补你失去的力量。』 昌浩抬起头,黄褐色的眼睛正平静地看着他。 『晴明想,天狐的血如果会为了弥补缺失而觉醒,那么,用其他东西来补足缺失的部分就行了。』 昌浩觉得话题被转移了,但是,这件事也很重要。 『那么,戴着这个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看得见了?』 六合与玄武同时点了点头。 昌浩抿着嘴,把丸玉挂在脖子上。 视野完全不一样了。 原本看不见的东西都看见了,就跟他失去灵视力之前一样。 『真的呢……』 红莲无言地看着感叹的昌浩。 他曾思考过,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这个少年曾牺牲生命救回了自己的灵魂,而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呢? 他闭上眼睛,掩住脸。 一再自问却怎么也找不到的答案,昌浩这么简单就给了他回复。 啊!这个生命真是撕裂黑暗的光芒,是在迷途中指示去路的导引。 深深叹口气后,红莲变成了小怪的模样。 『小怪,你还好吧?』 昌浩想蹲下来,却摇摇晃晃地瘫坐在地上。 『喂!』 慌张的小怪还来不及说什么,昌浩就叹口气,遥望着京城说︰ 『回家前得先去一趟土御门府……我有不祥的预感。』 体内最深处的某种东西不断敲响警钟,催促着他。 只有玄武一人先回去报告状况,其他四人一起去了土御门府。 昌浩绝不会退让,大家都知道怎么劝他也没用。 他用意志力稳住蹒跚的脚步,跟小怪到达土御门府时已经快天亮了。勾阵与六合隐形,看不到身影。 东方天空开始泛白。 『……』 从围墙外窥视府内状况的昌浩皱起了眉头。 太奇怪了,有东西挡住了自己的气,他完全掌握不到里面的状况。 『六合,带我到围墙上。』 隐形的六合现身,单手扛着昌浩一跃而起,小怪和勾阵也跟在后面。 他们跳上了南侧的围墙,土御门府很大,从这里看不到里面的样子。 『要是被发现了,就披上六合的灵布逃走。』 先预设不希望发生的状况,作好准备后,昌浩就请六合将他带到庭园内,走向寝殿。 一靠近寝殿,就感觉到充斥着刺骨的妖气。 昌浩眼神凌厉地环视周遭。那种法术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而是花了很多时间让效果慢慢呈现出来。 昌浩心头一惊,想到那个怪和尚好像说过『一个月』之类的话。 难道是从祖父病倒那时候起就被下了诅咒? 『应该有什么诅咒器具……』 神将和小怪了解了昌浩的意思,立刻分头去找妖气来源。 寝殿和对屋都感觉不到人气,但也感觉不到死气,所以应该没有人死亡,只是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怎么想都很可疑。 没多久,昌浩在建筑物外发现了堆高的土。 他空手把土挖开,找到了黑色丝线般的东西。 『这是……』 碰触到的地方,就像被什么东西连根拔起般,体温一下子降到最低点,一股毛骨悚然的颤抖从指尖扩散到手臂。 『是那个……头发!』 是和尚手中那个具有可怕法力的头发。难道是那个和尚对土御门府有什么企图,施加了这样的法术? 昌浩体内响个不停的警钟,很可能就是暗示着这件事。 他把头发放在左手上,右手结印,闭上眼睛念着︰ 『嗡咭哩咭哩、吧喳啦吧吉利霍拉曼哒曼哒温哈塔!……』 头发变成尘埃,沙啦沙啦飘落不见了。 用真言净化地底下纠缠盘绕的邪气后,昌浩站起来说︰ 『赶快找到下一个……』 突然一阵晕眩,他赶紧抓住眼前的外廊撑住身体,闭上眼睛熬过侵袭太阳穴的剧烈头痛。 『……』 是贫血。 维持这样的姿势等状况好转后,昌浩用袖子擦掉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真糟糕……今天得进宫工作呢……』 已经好几个月没去了,今天绝对不能请假。 他想起回京后在宫里不期而遇的敏次,嘴角不禁浮现笑意。 请假又会被敏次骂,爬也要爬去。 几次深呼吸后,他移动脚步,边绕巡建筑物边观察着风。 空气并不是非常混浊。 『昌浩,找到了。』 小怪从外廊下面探出头来。 『在哪?』 傍晚时,章子突然感到全身动弹不得,只好默默数着呼吸。 随侍在侧的侍女们都失去了意识,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她发现状况不对,等着杂役或随从赶来,但是没有任何动静。说不定是整栋建筑物、甚至整个京城,都笼罩在这种不自然而恐怖的寂静中。 听得到心跳声。 自己会怎么样呢? 虽然身体多病,但是现在被立为中宫的自己是左右着父亲命运的关键。 倘若出了什么事,会打乱一切。 这么一来—— 『……』 章子害怕得颤抖起来。 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她早已有这样的觉悟。但是,现在的她关系着父亲与素未谋面的那个姐妹的命运。 谁快来救救我啊! 她不记得她这样祈祷过多少次了。 天亮以后一定会有人……可是,如果天不会亮呢? 当她开始绝望时,身体突然恢复了自由。 因为僵硬了太久,还恐惧得直发抖,所以全身紧绷不听使唤,但确实是解脱了。 她喘口气,慢慢爬起来。 陪在床铺旁的侍女们,全像死人般动也不动。 『啊……』 她颤抖着靠过去,摇摇她们,还是没有反应,最糟的想法闪过脑海。她把冰冻的手指伸到侍女嘴边,不禁张大了眼睛。 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 其他人也一样,全都只是失去了意识。 正安下心来时,突然听到说话声。 『是谁……惟盛吗?』 她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在收缩的喉咙里哑掉了。 口好干、好渴。 刚才的声音是惟盛吗?不,不对,那不是惟盛的声音,从来没听过。 她全身颤抖。 难道是造成这种状况的人来了?被发现会怎么样?可能会被杀了。 她躺回床上,屏住气息,全身僵硬,希望那些人赶快离开。 『这样……就行了吧?』 她竖起耳朵听,觉得有点奇怪。 好年轻的声音,不只年轻,感觉上还带点稚气。 应该还有其他人,但是只听得到这个人的声音。 『嗯……我没事……真的没事嘛,你真会操心……』 『?……』 章子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把衣襟拢在胸前,随手抓起了身旁的桧木折扇。就算只是求心安,手上有东西总比没有好。 心跳得好快,她边担心对方会不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边拉开了门。 厢房里并排着好几个布幔屏风,前面的板门入夏后就被拆除了。现在只剩下格子门,所以透过布幔屏风间的缝隙可以清楚看见外面。 没关系、没关系,格子门很坚固,如果被发现,就赶快躲回主屋,对方应该进不来。 她听着大到快要爆炸的心跳声,从布幔屏风之间的缝隙偷看外面。 额头上的冷汗凝结成汗珠滴落下来。 昌浩用力喘口气,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抓住了随手碰到的六合的灵布。就那样踉跄了几步,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了,却还是抓紧灵布强撑着。 倒是六合突然承受那样的拉力,一下子失去平衡,差点站不稳而往前冲。 看着这一连串动作,勾阵和小怪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昌浩……』 昌浩举手制止低喃的小怪,握住了最后一绺头发。 『嗡……吧喳啦吧吉利……』 他使出最后所有力量,断断续续念出真言。 将黑发化为尘埃,确定残余的邪气都被净化了,昌浩才喘口气瘫坐在地上。 小怪气呼呼地看着他说︰ 『我不是叫你不要逞强吗?』 语气粗暴逼向昌浩的小怪,被勾阵一把抓住。 『勾,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我知道你很生气,事后要怎么骂随你。』 『咦?不要随他啊!』 『你住口!』 小怪怒斥昌浩,再转向勾阵,看到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昌浩。 『现在要先赶回家,六合,带着昌浩。』 话才说完,六合已经采取了行动,把随时围在肩上的灵布披在昌浩肩上,再抓住昌浩的手臂,把他拉起来。 『要我背你、扛你,还是抱你?』 为了尊重本人的意志,六合这么问,呼吸急促的昌浩小声回说请用背的。 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视线,瞪大了眼睛。 屋里的人应该都昏倒了。 『是刚才那家伙?……』 勾阵看看提高警觉的小怪,再仔细观察周遭。 寝殿的格子门前好像有什么动静,明明没有风,布幔屏风却倾斜了,紧接着应声倒地。 屏风前一个少女张大充满恐惧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勾阵与六合目瞪口呆,屏住了气息。小怪轻皱眉头,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思考他们两人的反应,终于想通了说︰『啊,原来如此。』 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见过她。 昌浩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 不可能!她不会在这种地方,她应该在安倍家等着昌浩。不管怎么劝她先睡,她也几乎没有听过,总是等到昌浩回来。 昌浩茫然地、无意识地喃喃叫着︰ 『彰……子……』 听到少年的低喃声,章子流露出不同于前一刻的惊讶。 她听过那个名字。 她不由得把手搭在格子门上,想开口说些什么,又犹豫了。 深怕是她听错了,或是有人在诱骗她。 她必须隐瞒这个事实,只要是想揭开真相的人,不管是谁,她都必须防范。 咬紧嘴唇向后退的她,出神地看着少年眨眨眼睛露出来的笑容。 多么沉着、温暖又柔和的眼神啊! 『已经没事了,放心吧!』 章子不由得叫出声来︰『你是……』 少年迟疑了一下,带点苦笑说︰『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啊……!』 手忙脚乱的章子好不容易才拉开门冲出外廊,但是少年已经不在了。 小怪看着虚脱地趴在六合背上的昌浩,眯起了眼睛。 『什么阴阳师嘛!根本还是个菜鸟。』 『我…… 又没……说谎……』 头痛得连眼睛都张不开的昌浩,下定决心今天请全天假后,不禁想到从明天起恐怕不得不面对的悲哀又无奈的日子。 他已经这么努力、这么努力了啊! 回到家,天一正等着他们。 『天一,怎么了?』 她用悲哀的眼神看着疑惑的昌浩说︰ 『晴明大人的大限快到了……』 第十二章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哎呀,没事啦! 卧病在床的晴明,还是轻松地笑着这么说。 与和尚交战后已经过了好几天。 出仕的昌浩边做着堆积如山的杂事,边想着事情。 听说当他正在作战时,使用离魂术出了京城的晴明,也遇上了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那个自称凌寿的妖怪说︰『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是被我杀了……』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另一个妖怪,协助晴明击退了凌寿,这个拥有天珠之宝的妖怪名叫晶霞。 两人都是天狐。 跟晴明的母亲一样是异形狐狸,具有上通天神的力量。 昌浩脸色沉重地叹口气,摸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下面垂挂着香包和丸玉,两样都是守护昌浩的重要物品。 从已故母亲『葛叶』继承的天狐之血,至今仍在晴明体内沉睡。而且,在晴明的儿子、孙子中,只遗传给了昌浩。 所以祖父才会拥有那样的力量。 自己也是,虽然浓度比祖父淡了许多,但毕竟也流着异形的血,具备了异形的力量。 ——怪物。 他感到一阵疼痛,和尚的言灵像针一般扎刺着他的胸口。 ——怪物、流着异形的血、不完全是人类、非人的力量从内侧侵蚀着人体。 当本身欠缺力量时,在魂魄上生根的记忆和力量就会苏醒,那是为了保住生命而侵蚀生命的力量……多么矛盾啊! 『所以……』 昌浩咬着牙,表情扭曲。 在出云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全都是因为沉睡的天狐之血觉醒了。 以前,封住妖怪傲狼的是那个名叫晶霞的天狐,也就是救了晴明的银白色妖怪。 听说,就是那个晶霞说的——魂魄离体的法术会削减生命。 想活下去的话,就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之后再使用的话,异形的血就会侵入灵魂,切断人的生命。 爷爷会死?昌浩心跳加速。 『不可能……』 他用力摇头,甩去这样的想法,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可是…… 不管怎么甩头,满脑子还是想着这些事—— 被称为怪物、很可能不是人类的自己…… 再也不能依赖唯一可以依赖的祖父了。 一旁的小怪只能担心地看着昌浩。 它的原貌是红莲,高出人类很多,拥有可以说是不会死的生命。 担心、害怕晴明会发生什么事,它也感同身受,但是在程度上,又跟昌浩的担心、害怕完全不同。 『……』 昌浩正沮丧地低头叹息时,从头上方传来喝斥的声音。 『你又在发什么呆了?昌浩!』 怒骂声的来源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是、是,对不起……』 敏次逼近慌忙挺起背的昌浩,指着他说︰ 『现在晴明大人病倒了,大家都把你当成了接班人,你这样子怎么行?』 『啊……没有啦……』 『晴明大人恐怕也担心得没办法好好休养吧?因为不管怎么看,你都还差那么一点,不值得信赖。』 小怪焦躁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竟然被什么都不知道的阴阳生说成这样,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生气的事了。 敏次只是一般人,完全看不到小怪愈来愈不高兴的表情,还环抱双臂皱起眉头继续说︰『你虽然有点体弱多病,但总是咬着牙埋头苦干,我一直很欣赏你这样的特性。但是,还是个菜鸟也是事实,所以必须从小事好好做起。』 『呃,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昌浩打断敏次的演说,鼓起勇气问。 『怎么,你有意见吗?那就说啊!』 『不,不是的。』昌浩慌忙向进入备战状态的敏次澄清,然后说︰『我……』 『你怎么样?』 『咦?啊,呃,我……我看起来像人吗?』 敏次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眨了眨眼睛。 小怪听到也猛然抬起头来。 昌浩问得很认真,他想确认自己的定位,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必须再次确认自己是『什么』,才能继续往前走。 呆滞了好一会的敏次,终于受不了地眯起眼睛说︰ 『你哪像人啊?』 昌浩缩起了身体。 『根本是个乳臭未干的菜鸟!不要说无聊话了,快点动手工作!』 敏次难得这样大吼,吼完就气愤地离开了。 目送他离去的昌浩,困惑地搔搔头后,露出了欲哭无泪的笑容。 『昌浩?』 『太好了……』 敏次会毫无顾忌地骂出真心话,表示自己看起来的确像个『人』。 他就是想确认这一点。 『你真傻……』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是人啊!我敢保证。你想想,这几十年来,那个晴明不也是被归为人类吗?』 插图10 『啊,对哦!嗯,说得也是。』 在松口气的同时,他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偏过头,他看着肩上的小怪。近在身旁的夕阳色眼睛,疑惑地眨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该工作了。』 肩膀上好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重量了,所以他故作开朗地那么说,掩饰自己的开心。 藤壶中宫坐在土御门府的厢房里,眺望着南侧庭院。 『中宫大人,风开始变冷了,听说也快下雨了,您最好还是进来……』 侍女这么劝她。她向侍女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阴阳师……』 『什么?』 『有没有一个很年轻、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听到中宫这么问,侍女想了一下说︰ 『啊……有,就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安倍昌浩,听说去年进了阴阳寮。』 中宫喃喃复诵着︰ 『安倍……昌浩……』 你是谁?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后记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终于突破二位数了,少年阴阳师出第十集了。 上一集都在出云,所以很多人以为会一直待在出云,结果出乎意料回到了京城。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呢!有tosshi10、有昌亲哥、有爷爷。我回来啦,京城!暂时想待在京城不动了。 这次为了全国的tosshi迷,特地以tosshi开始、中间以tosshi串场、最后以tosshi结尾,尝试着做了『tosshi 特集』,大家觉得怎么样呢? 好了,开始例行的排行吧!看了第九集之后的排行,我很好奇这一集会怎么样·结果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而且遥遥领先!愿望终于实现的昌浩迷,凭着热情达成了连霸。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嗯……果然少了以往的气势。尤其是红莲在第九集的表现,真的惹火了昌浩迷(笑)。 第三名是六合旦那,与小怪的差距微乎其微,所以很可能大逆转。 接下来依序是勾阵姐、太阴、玄武、风音、爷爷,也有人投票给若菜。还有人偷偷投给冥府官吏(笑)呢!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啦!因为他是那样的人,至于他的来历……嗯,这个嘛……就容我先说到这里吧!呵呵呵。 新篇章『天狐』开始啦(还是从第九集开始?我看着n崎,她说︰『嗯……第九集是在出云……』那么就当作从第十集开始吧)!11大家看过后就会知道,爷爷在这一集碰上了大难关啦!真的是大难关!爷爷会怎么样呢?昌浩又会怎么样呢?还有,只有在杂志番外篇出来的吉昌家三兄弟,终于在主情节里齐聚一堂了,敌人的身份也逐渐明朗化了。 刚看到封面插图时,我竟然看不出来跟昌浩背对背站着的人是谁,真是个没用的作者……原来昌浩以后会变成那样啊,真是个帅哥呢!知道以后还是觉得好美,美得令人叹息。我边看着插图,边感叹地喃喃说着︰ 『啊!太美了,我不需要小说,有这些画就行了。』 『结城,因为小说是你自己写的,你才会说不需要,读者还是需要。』 n崎还是不改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吐槽……呜咽呜咽,被骂啦(泣)! 对了,少年阴阳师剧情cd第一集『异邦的妖影』,各位听过了吗? 我输进了电脑,还录成了md,每天听。现在也边写后记,边听着bgm。我特别收到了bgm的cd呢!真是配得太好了,我高兴得一听再听。 在写这一集时,故事里的所有角色都在我大脑里用cd人物的声音说着话。感觉上,所有角色都比以前更生动了。第二集『黑暗的咒缚』就快发行了,请大家一定要听,六合、天一和高淤神都会出场,这些人也都非常符合书中的形象。说句离题的话,我个人很想听红莲跟旦那的舌战(笑)。 觉得主篇故事愈来愈沉重,想喘口气的读者们有福了。 杂志《the beans3》简称『the b3』,预定于二○○四年六月发行。 说不定也会登出《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漫画?太棒了,非买不可!非看不可!啊,也有小说《少年阴阳师》番外篇,哥哥们都会出场,就等大家买来看啦! 说到番外篇,我有几个构想,譬如:『成亲结婚秘史』、『车之辅的一天·第一人称』、『若菜死后的十二神将抚养吉平、吉昌兄弟物语』等等。n崎,你觉得怎么样? 在第九集说明小怪的眼睛为什么是『夕阳色』后,很多读者送了成套的夕阳信封、信纸给我。大家都好细心哦!看到有人写:『很高兴认识你』或是『你好』,我就会忍不住回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或『你好、你好』,实在不能让人看见我那个样子(笑)。所有的来信我都会抱着感恩的心情拜读。 下一本书再见啦! 结城光流 【注释】 10 还记得吧?在少年阴阳师第五集《雪花之梦》的后记里,结城老师写到自己帮敏次取个小名『tosshi』,这是照某县知事的形象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个人叫yasshi。 11 但是日文版的分篇,『天狐篇』还是从第九集《真红之空》开始哦!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终于突破二位数了,少年阴阳师出第十集了。 上一集都在出云,所以很多人以为会一直待在出云,结果出乎意料回到了京城。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呢!有tosshi10、有昌亲哥、有爷爷。我回来啦,京城!暂时想待在京城不动了。 这次为了全国的tosshi迷,特地以tosshi开始、中间以tosshi串场、最后以tosshi结尾,尝试着做了『tosshi 特集』,大家觉得怎么样呢? 好了,开始例行的排行吧!看了第九集之后的排行,我很好奇这一集会怎么样·结果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而且遥遥领先!愿望终于实现的昌浩迷,凭着热情达成了连霸。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嗯……果然少了以往的气势。尤其是红莲在第九集的表现,真的惹火了昌浩迷(笑)。 第三名是六合旦那,与小怪的差距微乎其微,所以很可能大逆转。 接下来依序是勾阵姐、太阴、玄武、风音、爷爷,也有人投票给若菜。还有人偷偷投给冥府官吏(笑)呢!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啦!因为他是那样的人,至于他的来历……嗯,这个嘛……就容我先说到这里吧!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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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吧?在少年阴阳师第五集《雪花之梦》的后记里,结城老师写到自己帮敏次取个小名『tosshi』,这是照某县知事的形象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个人叫yasshi。 11 但是日文版的分篇,『天狐篇』还是从第九集《真红之空》开始哦!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终于突破二位数了,少年阴阳师出第十集了。 上一集都在出云,所以很多人以为会一直待在出云,结果出乎意料回到了京城。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呢!有tosshi10、有昌亲哥、有爷爷。我回来啦,京城!暂时想待在京城不动了。 这次为了全国的tosshi迷,特地以tosshi开始、中间以tosshi串场、最后以tosshi结尾,尝试着做了『tosshi 特集』,大家觉得怎么样呢? 好了,开始例行的排行吧!看了第九集之后的排行,我很好奇这一集会怎么样·结果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而且遥遥领先!愿望终于实现的昌浩迷,凭着热情达成了连霸。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嗯……果然少了以往的气势。尤其是红莲在第九集的表现,真的惹火了昌浩迷(笑)。 第三名是六合旦那,与小怪的差距微乎其微,所以很可能大逆转。 接下来依序是勾阵姐、太阴、玄武、风音、爷爷,也有人投票给若菜。还有人偷偷投给冥府官吏(笑)呢!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啦!因为他是那样的人,至于他的来历……嗯,这个嘛……就容我先说到这里吧!呵呵呵。 新篇章『天狐』开始啦(还是从第九集开始?我看着n崎,她说︰『嗯……第九集是在出云……』那么就当作从第十集开始吧)!11大家看过后就会知道,爷爷在这一集碰上了大难关啦!真的是大难关!爷爷会怎么样呢?昌浩又会怎么样呢?还有,只有在杂志番外篇出来的吉昌家三兄弟,终于在主情节里齐聚一堂了,敌人的身份也逐渐明朗化了。 刚看到封面插图时,我竟然看不出来跟昌浩背对背站着的人是谁,真是个没用的作者……原来昌浩以后会变成那样啊,真是个帅哥呢!知道以后还是觉得好美,美得令人叹息。我边看着插图,边感叹地喃喃说着︰ 『啊!太美了,我不需要小说,有这些画就行了。』 『结城,因为小说是你自己写的,你才会说不需要,读者还是需要。』 n崎还是不改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吐槽……呜咽呜咽,被骂啦(泣)! 对了,少年阴阳师剧情cd第一集『异邦的妖影』,各位听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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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开始例行的排行吧!看了第九集之后的排行,我很好奇这一集会怎么样·结果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而且遥遥领先!愿望终于实现的昌浩迷,凭着热情达成了连霸。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嗯……果然少了以往的气势。尤其是红莲在第九集的表现,真的惹火了昌浩迷(笑)。 第三名是六合旦那,与小怪的差距微乎其微,所以很可能大逆转。 接下来依序是勾阵姐、太阴、玄武、风音、爷爷,也有人投票给若菜。还有人偷偷投给冥府官吏(笑)呢!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啦!因为他是那样的人,至于他的来历……嗯,这个嘛……就容我先说到这里吧!呵呵呵。 新篇章『天狐』开始啦(还是从第九集开始?我看着n崎,她说︰『嗯……第九集是在出云……』那么就当作从第十集开始吧)!11大家看过后就会知道,爷爷在这一集碰上了大难关啦!真的是大难关!爷爷会怎么样呢?昌浩又会怎么样呢?还有,只有在杂志番外篇出来的吉昌家三兄弟,终于在主情节里齐聚一堂了,敌人的身份也逐渐明朗化了。 刚看到封面插图时,我竟然看不出来跟昌浩背对背站着的人是谁,真是个没用的作者……原来昌浩以后会变成那样啊,真是个帅哥呢!知道以后还是觉得好美,美得令人叹息。我边看着插图,边感叹地喃喃说着︰ 『啊!太美了,我不需要小说,有这些画就行了。』 『结城,因为小说是你自己写的,你才会说不需要,读者还是需要。』 n崎还是不改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吐槽……呜咽呜咽,被骂啦(泣)! 对了,少年阴阳师剧情cd第一集『异邦的妖影』,各位听过了吗? 我输进了电脑,还录成了md,每天听。现在也边写后记,边听着bgm。我特别收到了bgm的cd呢!真是配得太好了,我高兴得一听再听。 在写这一集时,故事里的所有角色都在我大脑里用cd人物的声音说着话。感觉上,所有角色都比以前更生动了。第二集『黑暗的咒缚』就快发行了,请大家一定要听,六合、天一和高淤神都会出场,这些人也都非常符合书中的形象。说句离题的话,我个人很想听红莲跟旦那的舌战(笑)。 觉得主篇故事愈来愈沉重,想喘口气的读者们有福了。 杂志《the beans3》简称『the b3』,预定于二○○四年六月发行。 说不定也会登出《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漫画?太棒了,非买不可!非看不可!啊,也有小说《少年阴阳师》番外篇,哥哥们都会出场,就等大家买来看啦! 说到番外篇,我有几个构想,譬如:『成亲结婚秘史』、『车之辅的一天·第一人称』、『若菜死后的十二神将抚养吉平、吉昌兄弟物语』等等。n崎,你觉得怎么样? 在第九集说明小怪的眼睛为什么是『夕阳色』后,很多读者送了成套的夕阳信封、信纸给我。大家都好细心哦!看到有人写:『很高兴认识你』或是『你好』,我就会忍不住回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或『你好、你好』,实在不能让人看见我那个样子(笑)。所有的来信我都会抱着感恩的心情拜读。 下一本书再见啦! 结城光流 【注释】 10 还记得吧?在少年阴阳师第五集《雪花之梦》的后记里,结城老师写到自己帮敏次取个小名『tosshi』,这是照某县知事的形象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个人叫yasshi。 11 但是日文版的分篇,『天狐篇』还是从第九集《真红之空》开始哦!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终于突破二位数了,少年阴阳师出第十集了。 上一集都在出云,所以很多人以为会一直待在出云,结果出乎意料回到了京城。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呢!有tosshi10、有昌亲哥、有爷爷。我回来啦,京城!暂时想待在京城不动了。 这次为了全国的tosshi迷,特地以tosshi开始、中间以tosshi串场、最后以tosshi结尾,尝试着做了『tosshi 特集』,大家觉得怎么样呢? 好了,开始例行的排行吧!看了第九集之后的排行,我很好奇这一集会怎么样·结果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而且遥遥领先!愿望终于实现的昌浩迷,凭着热情达成了连霸。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嗯……果然少了以往的气势。尤其是红莲在第九集的表现,真的惹火了昌浩迷(笑)。 第三名是六合旦那,与小怪的差距微乎其微,所以很可能大逆转。 接下来依序是勾阵姐、太阴、玄武、风音、爷爷,也有人投票给若菜。还有人偷偷投给冥府官吏(笑)呢!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啦!因为他是那样的人,至于他的来历……嗯,这个嘛……就容我先说到这里吧!呵呵呵。 新篇章『天狐』开始啦(还是从第九集开始?我看着n崎,她说︰『嗯……第九集是在出云……』那么就当作从第十集开始吧)!11大家看过后就会知道,爷爷在这一集碰上了大难关啦!真的是大难关!爷爷会怎么样呢?昌浩又会怎么样呢?还有,只有在杂志番外篇出来的吉昌家三兄弟,终于在主情节里齐聚一堂了,敌人的身份也逐渐明朗化了。 刚看到封面插图时,我竟然看不出来跟昌浩背对背站着的人是谁,真是个没用的作者……原来昌浩以后会变成那样啊,真是个帅哥呢!知道以后还是觉得好美,美得令人叹息。我边看着插图,边感叹地喃喃说着︰ 『啊!太美了,我不需要小说,有这些画就行了。』 『结城,因为小说是你自己写的,你才会说不需要,读者还是需要。』 n崎还是不改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吐槽……呜咽呜咽,被骂啦(泣)! 对了,少年阴阳师剧情cd第一集『异邦的妖影』,各位听过了吗? 我输进了电脑,还录成了md,每天听。现在也边写后记,边听着bgm。我特别收到了bgm的cd呢!真是配得太好了,我高兴得一听再听。 在写这一集时,故事里的所有角色都在我大脑里用cd人物的声音说着话。感觉上,所有角色都比以前更生动了。第二集『黑暗的咒缚』就快发行了,请大家一定要听,六合、天一和高淤神都会出场,这些人也都非常符合书中的形象。说句离题的话,我个人很想听红莲跟旦那的舌战(笑)。 觉得主篇故事愈来愈沉重,想喘口气的读者们有福了。 杂志《the beans3》简称『the b3』,预定于二○○四年六月发行。 说不定也会登出《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漫画?太棒了,非买不可!非看不可!啊,也有小说《少年阴阳师》番外篇,哥哥们都会出场,就等大家买来看啦! 说到番外篇,我有几个构想,譬如:『成亲结婚秘史』、『车之辅的一天·第一人称』、『若菜死后的十二神将抚养吉平、吉昌兄弟物语』等等。n崎,你觉得怎么样? 在第九集说明小怪的眼睛为什么是『夕阳色』后,很多读者送了成套的夕阳信封、信纸给我。大家都好细心哦!看到有人写:『很高兴认识你』或是『你好』,我就会忍不住回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或『你好、你好』,实在不能让人看见我那个样子(笑)。所有的来信我都会抱着感恩的心情拜读。 下一本书再见啦! 结城光流 【注释】 10 还记得吧?在少年阴阳师第五集《雪花之梦》的后记里,结城老师写到自己帮敏次取个小名『tosshi』,这是照某县知事的形象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个人叫yasshi。 11 但是日文版的分篇,『天狐篇』还是从第九集《真红之空》开始哦!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终于突破二位数了,少年阴阳师出第十集了。 上一集都在出云,所以很多人以为会一直待在出云,结果出乎意料回到了京城。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呢!有tosshi10、有昌亲哥、有爷爷。我回来啦,京城!暂时想待在京城不动了。 这次为了全国的tosshi迷,特地以tosshi开始、中间以tosshi串场、最后以tosshi结尾,尝试着做了『tosshi 特集』,大家觉得怎么样呢? 好了,开始例行的排行吧!看了第九集之后的排行,我很好奇这一集会怎么样·结果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而且遥遥领先!愿望终于实现的昌浩迷,凭着热情达成了连霸。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嗯……果然少了以往的气势。尤其是红莲在第九集的表现,真的惹火了昌浩迷(笑)。 第三名是六合旦那,与小怪的差距微乎其微,所以很可能大逆转。 接下来依序是勾阵姐、太阴、玄武、风音、爷爷,也有人投票给若菜。还有人偷偷投给冥府官吏(笑)呢!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啦!因为他是那样的人,至于他的来历……嗯,这个嘛……就容我先说到这里吧!呵呵呵。 新篇章『天狐』开始啦(还是从第九集开始?我看着n崎,她说︰『嗯……第九集是在出云……』那么就当作从第十集开始吧)!11大家看过后就会知道,爷爷在这一集碰上了大难关啦!真的是大难关!爷爷会怎么样呢?昌浩又会怎么样呢?还有,只有在杂志番外篇出来的吉昌家三兄弟,终于在主情节里齐聚一堂了,敌人的身份也逐渐明朗化了。 刚看到封面插图时,我竟然看不出来跟昌浩背对背站着的人是谁,真是个没用的作者……原来昌浩以后会变成那样啊,真是个帅哥呢!知道以后还是觉得好美,美得令人叹息。我边看着插图,边感叹地喃喃说着︰ 『啊!太美了,我不需要小说,有这些画就行了。』 『结城,因为小说是你自己写的,你才会说不需要,读者还是需要。』 n崎还是不改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吐槽……呜咽呜咽,被骂啦(泣)! 对了,少年阴阳师剧情cd第一集『异邦的妖影』,各位听过了吗? 我输进了电脑,还录成了md,每天听。现在也边写后记,边听着bgm。我特别收到了bgm的cd呢!真是配得太好了,我高兴得一听再听。 在写这一集时,故事里的所有角色都在我大脑里用cd人物的声音说着话。感觉上,所有角色都比以前更生动了。第二集『黑暗的咒缚』就快发行了,请大家一定要听,六合、天一和高淤神都会出场,这些人也都非常符合书中的形象。说句离题的话,我个人很想听红莲跟旦那的舌战(笑)。 觉得主篇故事愈来愈沉重,想喘口气的读者们有福了。 杂志《the beans3》简称『the b3』,预定于二○○四年六月发行。 说不定也会登出《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漫画?太棒了,非买不可!非看不可!啊,也有小说《少年阴阳师》番外篇,哥哥们都会出场,就等大家买来看啦! 说到番外篇,我有几个构想,譬如:『成亲结婚秘史』、『车之辅的一天·第一人称』、『若菜死后的十二神将抚养吉平、吉昌兄弟物语』等等。n崎,你觉得怎么样? 在第九集说明小怪的眼睛为什么是『夕阳色』后,很多读者送了成套的夕阳信封、信纸给我。大家都好细心哦!看到有人写:『很高兴认识你』或是『你好』,我就会忍不住回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或『你好、你好』,实在不能让人看见我那个样子(笑)。所有的来信我都会抱着感恩的心情拜读。 下一本书再见啦! 结城光流 【注释】 10 还记得吧?在少年阴阳师第五集《雪花之梦》的后记里,结城老师写到自己帮敏次取个小名『tosshi』,这是照某县知事的形象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个人叫yasshi。 11 但是日文版的分篇,『天狐篇』还是从第九集《真红之空》开始哦!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终于突破二位数了,少年阴阳师出第十集了。 上一集都在出云,所以很多人以为会一直待在出云,结果出乎意料回到了京城。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呢!有tosshi10、有昌亲哥、有爷爷。我回来啦,京城!暂时想待在京城不动了。 这次为了全国的tosshi迷,特地以tosshi开始、中间以tosshi串场、最后以tosshi结尾,尝试着做了『tosshi 特集』,大家觉得怎么样呢? 好了,开始例行的排行吧!看了第九集之后的排行,我很好奇这一集会怎么样·结果可以说是在我意料之中。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而且遥遥领先!愿望终于实现的昌浩迷,凭着热情达成了连霸。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嗯……果然少了以往的气势。尤其是红莲在第九集的表现,真的惹火了昌浩迷(笑)。 第三名是六合旦那,与小怪的差距微乎其微,所以很可能大逆转。 接下来依序是勾阵姐、太阴、玄武、风音、爷爷,也有人投票给若菜。还有人偷偷投给冥府官吏(笑)呢!不过,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啦!因为他是那样的人,至于他的来历……嗯,这个嘛……就容我先说到这里吧!呵呵呵。 新篇章『天狐』开始啦(还是从第九集开始?我看着n崎,她说︰『嗯……第九集是在出云……』那么就当作从第十集开始吧)!11大家看过后就会知道,爷爷在这一集碰上了大难关啦!真的是大难关!爷爷会怎么样呢?昌浩又会怎么样呢?还有,只有在杂志番外篇出来的吉昌家三兄弟,终于在主情节里齐聚一堂了,敌人的身份也逐渐明朗化了。 刚看到封面插图时,我竟然看不出来跟昌浩背对背站着的人是谁,真是个没用的作者……原来昌浩以后会变成那样啊,真是个帅哥呢!知道以后还是觉得好美,美得令人叹息。我边看着插图,边感叹地喃喃说着︰ 『啊!太美了,我不需要小说,有这些画就行了。』 『结城,因为小说是你自己写的,你才会说不需要,读者还是需要。』 n崎还是不改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吐槽……呜咽呜咽,被骂啦(泣)! 对了,少年阴阳师剧情cd第一集『异邦的妖影』,各位听过了吗? 我输进了电脑,还录成了md,每天听。现在也边写后记,边听着bgm。我特别收到了bgm的cd呢!真是配得太好了,我高兴得一听再听。 在写这一集时,故事里的所有角色都在我大脑里用cd人物的声音说着话。感觉上,所有角色都比以前更生动了。第二集『黑暗的咒缚』就快发行了,请大家一定要听,六合、天一和高淤神都会出场,这些人也都非常符合书中的形象。说句离题的话,我个人很想听红莲跟旦那的舌战(笑)。 觉得主篇故事愈来愈沉重,想喘口气的读者们有福了。 杂志《the beans3》简称『the b3』,预定于二○○四年六月发行。 说不定也会登出《少年阴阳师》番外篇漫画?太棒了,非买不可!非看不可!啊,也有小说《少年阴阳师》番外篇,哥哥们都会出场,就等大家买来看啦! 说到番外篇,我有几个构想,譬如:『成亲结婚秘史』、『车之辅的一天·第一人称』、『若菜死后的十二神将抚养吉平、吉昌兄弟物语』等等。n崎,你觉得怎么样? 在第九集说明小怪的眼睛为什么是『夕阳色』后,很多读者送了成套的夕阳信封、信纸给我。大家都好细心哦!看到有人写:『很高兴认识你』或是『你好』,我就会忍不住回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或『你好、你好』,实在不能让人看见我那个样子(笑)。所有的来信我都会抱着感恩的心情拜读。 下一本书再见啦! 结城光流 【注释】 10 还记得吧?在少年阴阳师第五集《雪花之梦》的后记里,结城老师写到自己帮敏次取个小名『tosshi』,这是照某县知事的形象塑造出来的人物,那个人叫yasshi。 11 但是日文版的分篇,『天狐篇』还是从第九集《真红之空》开始哦!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 ※ ※ 流着我眷族之血的人类啊! 那股力量将侵蚀你的生命。 ※ ※ ※ ※ 偶尔会梦见。 很久以前的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 最遥远而悲哀的记忆。 一片漆黑。 悄然张开的眼睛,面对的是充斥着层层静寂,还闻不到黎明气息的黑夜。 入睡前还是一片阳光普照,差异太大,让人不禁怀疑哪边才是现实。 轻轻叹口气闭上眼睛的安倍晴明,沉着地开口说: 『……天空。』 空气微微震荡。 鲜少降临人界的神将天空没有现身,但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主人安倍晴明与天空相见的次数,少到屈指可数。 《怎么了?晴明。》 语调跟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晴明淡淡笑着。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神将们来说,或许只是转瞬的短暂时间。他们是跻身神明行列的存在,人类的生命与他们相比是那么地无常。 晴明没有回应,天空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怎么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我吗?』 天空沉默以对,以晴明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了解,那是表示肯定。 晴明是在刚满二十岁时,召唤十二神将纳为式神。第一个同意投入区区人类旗下成为式神的就是天空。 负责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应该很了解晴明是什么样的人。 『一切有命,命运星宿不该有任何变动,现在却产生了偏移。』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隐形的神将就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希望你扮演替身。』 《谁的替身?》 『安倍晴明。』 说得泰然自若的名字,就是十二神将追随的男人的名字。 老人对着黑暗淡淡地接着说: 『原来的命运还给了这个身体一些宽限,但异形的血超越了命运,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然而,历史还需要晴明的生命,若现在死去会搅乱一切。 昌浩已经改变了一个星宿,如果晴明再扭曲原本不该扭曲的星宿,偏移就会愈来愈大,很可能大大改变历史。 『晴明还必须多活几年。』 《……》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化身为安倍晴明留在这里,直到我原来的命运结束,以防星宿改变。』 晴明稍作停顿,淡淡地补充说: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天空的气息消失了。 在他之后现身的是表情严肃的勾阵和天后。 两人站在晴明枕边,眼神锐利地看着主人。 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天狐的血,在他年幼时离去的母亲是天狐。 十二神将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只知道他是天狐的儿子。 一般人类不管能力多强,都不可能率领十二神将,因为他们有很高的自尊,以跻身神族行列为傲。 天狐上通神明,地位比从人类想象中诞生的神将还高,所以他们才会认安倍晴明为主人。 『晴明,你刚才说的话……』 终于开口的天后,声音显然有些僵硬。 晴明微微一笑。 天后生性严谨,还有点固执,但心地善良。 从黑暗中浮现的银色直发从她肩上披泻下来。 『可以当成玩笑吗?还是……』 『天后,晴明的话听起来不像玩笑吧?』 这么提醒天后的是强装冷静的勾阵,她的语气也有些僵硬,但比天后自然。 晴明交互看着两个神将,眨眨眼说: 『总不能再颠覆命运吧?』 『可是……』 晴明打断天后的话,说: 『我不想扭曲星宿,希望你们谅解。』 『可是……!』 天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勾阵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成为晴明的式神,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经过岁月的累积,原本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现在刻划着深深的皱纹,声音也变了,但还是有不变的部分。 那就是晴明面对十二神将的眼神和心。 『晴明,我想问一件事。』 『看我能不能回答。』 『你原来的天命是什么时候?』 晴明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口气之后,平静地说: 『算起来……』 将近一年多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中了异邦妖魔的奸计,差点丧命。 当时的事浮现脑海,晴明任思绪驰骋。 闭上的眼睛深处,还清晰映着某个身影。 是个很小、很小、真的很小的孩子。 ——我会赶快长大,帮爷爷的忙。 所以爷爷要好好活着哦! 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珍贵记忆。 是啊!爷爷是想好好活着。 至少要活到你再多成长些。 确定你没有问题,可以放心离去为止。 纵然,那恐怕已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 ※ ※ 流着我眷族之血的人类啊! 那股力量将侵蚀你的生命。 ※ ※ ※ ※ 偶尔会梦见。 很久以前的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 最遥远而悲哀的记忆。 一片漆黑。 悄然张开的眼睛,面对的是充斥着层层静寂,还闻不到黎明气息的黑夜。 入睡前还是一片阳光普照,差异太大,让人不禁怀疑哪边才是现实。 轻轻叹口气闭上眼睛的安倍晴明,沉着地开口说: 『……天空。』 空气微微震荡。 鲜少降临人界的神将天空没有现身,但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主人安倍晴明与天空相见的次数,少到屈指可数。 《怎么了?晴明。》 语调跟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晴明淡淡笑着。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神将们来说,或许只是转瞬的短暂时间。他们是跻身神明行列的存在,人类的生命与他们相比是那么地无常。 晴明没有回应,天空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怎么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我吗?』 天空沉默以对,以晴明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了解,那是表示肯定。 晴明是在刚满二十岁时,召唤十二神将纳为式神。第一个同意投入区区人类旗下成为式神的就是天空。 负责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应该很了解晴明是什么样的人。 『一切有命,命运星宿不该有任何变动,现在却产生了偏移。』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隐形的神将就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希望你扮演替身。』 《谁的替身?》 『安倍晴明。』 说得泰然自若的名字,就是十二神将追随的男人的名字。 老人对着黑暗淡淡地接着说: 『原来的命运还给了这个身体一些宽限,但异形的血超越了命运,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然而,历史还需要晴明的生命,若现在死去会搅乱一切。 昌浩已经改变了一个星宿,如果晴明再扭曲原本不该扭曲的星宿,偏移就会愈来愈大,很可能大大改变历史。 『晴明还必须多活几年。』 《……》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化身为安倍晴明留在这里,直到我原来的命运结束,以防星宿改变。』 晴明稍作停顿,淡淡地补充说: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天空的气息消失了。 在他之后现身的是表情严肃的勾阵和天后。 两人站在晴明枕边,眼神锐利地看着主人。 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天狐的血,在他年幼时离去的母亲是天狐。 十二神将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只知道他是天狐的儿子。 一般人类不管能力多强,都不可能率领十二神将,因为他们有很高的自尊,以跻身神族行列为傲。 天狐上通神明,地位比从人类想象中诞生的神将还高,所以他们才会认安倍晴明为主人。 『晴明,你刚才说的话……』 终于开口的天后,声音显然有些僵硬。 晴明微微一笑。 天后生性严谨,还有点固执,但心地善良。 从黑暗中浮现的银色直发从她肩上披泻下来。 『可以当成玩笑吗?还是……』 『天后,晴明的话听起来不像玩笑吧?』 这么提醒天后的是强装冷静的勾阵,她的语气也有些僵硬,但比天后自然。 晴明交互看着两个神将,眨眨眼说: 『总不能再颠覆命运吧?』 『可是……』 晴明打断天后的话,说: 『我不想扭曲星宿,希望你们谅解。』 『可是……!』 天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勾阵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成为晴明的式神,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经过岁月的累积,原本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现在刻划着深深的皱纹,声音也变了,但还是有不变的部分。 那就是晴明面对十二神将的眼神和心。 『晴明,我想问一件事。』 『看我能不能回答。』 『你原来的天命是什么时候?』 晴明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口气之后,平静地说: 『算起来……』 将近一年多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中了异邦妖魔的奸计,差点丧命。 当时的事浮现脑海,晴明任思绪驰骋。 闭上的眼睛深处,还清晰映着某个身影。 是个很小、很小、真的很小的孩子。 ——我会赶快长大,帮爷爷的忙。 所以爷爷要好好活着哦! 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珍贵记忆。 是啊!爷爷是想好好活着。 至少要活到你再多成长些。 确定你没有问题,可以放心离去为止。 纵然,那恐怕已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 ※ ※ 流着我眷族之血的人类啊! 那股力量将侵蚀你的生命。 ※ ※ ※ ※ 偶尔会梦见。 很久以前的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 最遥远而悲哀的记忆。 一片漆黑。 悄然张开的眼睛,面对的是充斥着层层静寂,还闻不到黎明气息的黑夜。 入睡前还是一片阳光普照,差异太大,让人不禁怀疑哪边才是现实。 轻轻叹口气闭上眼睛的安倍晴明,沉着地开口说: 『……天空。』 空气微微震荡。 鲜少降临人界的神将天空没有现身,但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主人安倍晴明与天空相见的次数,少到屈指可数。 《怎么了?晴明。》 语调跟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晴明淡淡笑着。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神将们来说,或许只是转瞬的短暂时间。他们是跻身神明行列的存在,人类的生命与他们相比是那么地无常。 晴明没有回应,天空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怎么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我吗?』 天空沉默以对,以晴明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了解,那是表示肯定。 晴明是在刚满二十岁时,召唤十二神将纳为式神。第一个同意投入区区人类旗下成为式神的就是天空。 负责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应该很了解晴明是什么样的人。 『一切有命,命运星宿不该有任何变动,现在却产生了偏移。』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隐形的神将就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希望你扮演替身。』 《谁的替身?》 『安倍晴明。』 说得泰然自若的名字,就是十二神将追随的男人的名字。 老人对着黑暗淡淡地接着说: 『原来的命运还给了这个身体一些宽限,但异形的血超越了命运,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然而,历史还需要晴明的生命,若现在死去会搅乱一切。 昌浩已经改变了一个星宿,如果晴明再扭曲原本不该扭曲的星宿,偏移就会愈来愈大,很可能大大改变历史。 『晴明还必须多活几年。』 《……》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化身为安倍晴明留在这里,直到我原来的命运结束,以防星宿改变。』 晴明稍作停顿,淡淡地补充说: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天空的气息消失了。 在他之后现身的是表情严肃的勾阵和天后。 两人站在晴明枕边,眼神锐利地看着主人。 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天狐的血,在他年幼时离去的母亲是天狐。 十二神将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只知道他是天狐的儿子。 一般人类不管能力多强,都不可能率领十二神将,因为他们有很高的自尊,以跻身神族行列为傲。 天狐上通神明,地位比从人类想象中诞生的神将还高,所以他们才会认安倍晴明为主人。 『晴明,你刚才说的话……』 终于开口的天后,声音显然有些僵硬。 晴明微微一笑。 天后生性严谨,还有点固执,但心地善良。 从黑暗中浮现的银色直发从她肩上披泻下来。 『可以当成玩笑吗?还是……』 『天后,晴明的话听起来不像玩笑吧?』 这么提醒天后的是强装冷静的勾阵,她的语气也有些僵硬,但比天后自然。 晴明交互看着两个神将,眨眨眼说: 『总不能再颠覆命运吧?』 『可是……』 晴明打断天后的话,说: 『我不想扭曲星宿,希望你们谅解。』 『可是……!』 天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勾阵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成为晴明的式神,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经过岁月的累积,原本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现在刻划着深深的皱纹,声音也变了,但还是有不变的部分。 那就是晴明面对十二神将的眼神和心。 『晴明,我想问一件事。』 『看我能不能回答。』 『你原来的天命是什么时候?』 晴明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口气之后,平静地说: 『算起来……』 将近一年多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中了异邦妖魔的奸计,差点丧命。 当时的事浮现脑海,晴明任思绪驰骋。 闭上的眼睛深处,还清晰映着某个身影。 是个很小、很小、真的很小的孩子。 ——我会赶快长大,帮爷爷的忙。 所以爷爷要好好活着哦! 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珍贵记忆。 是啊!爷爷是想好好活着。 至少要活到你再多成长些。 确定你没有问题,可以放心离去为止。 纵然,那恐怕已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 ※ ※ 流着我眷族之血的人类啊! 那股力量将侵蚀你的生命。 ※ ※ ※ ※ 偶尔会梦见。 很久以前的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 最遥远而悲哀的记忆。 一片漆黑。 悄然张开的眼睛,面对的是充斥着层层静寂,还闻不到黎明气息的黑夜。 入睡前还是一片阳光普照,差异太大,让人不禁怀疑哪边才是现实。 轻轻叹口气闭上眼睛的安倍晴明,沉着地开口说: 『……天空。』 空气微微震荡。 鲜少降临人界的神将天空没有现身,但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主人安倍晴明与天空相见的次数,少到屈指可数。 《怎么了?晴明。》 语调跟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晴明淡淡笑着。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神将们来说,或许只是转瞬的短暂时间。他们是跻身神明行列的存在,人类的生命与他们相比是那么地无常。 晴明没有回应,天空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怎么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我吗?』 天空沉默以对,以晴明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了解,那是表示肯定。 晴明是在刚满二十岁时,召唤十二神将纳为式神。第一个同意投入区区人类旗下成为式神的就是天空。 负责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应该很了解晴明是什么样的人。 『一切有命,命运星宿不该有任何变动,现在却产生了偏移。』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隐形的神将就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希望你扮演替身。』 《谁的替身?》 『安倍晴明。』 说得泰然自若的名字,就是十二神将追随的男人的名字。 老人对着黑暗淡淡地接着说: 『原来的命运还给了这个身体一些宽限,但异形的血超越了命运,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然而,历史还需要晴明的生命,若现在死去会搅乱一切。 昌浩已经改变了一个星宿,如果晴明再扭曲原本不该扭曲的星宿,偏移就会愈来愈大,很可能大大改变历史。 『晴明还必须多活几年。』 《……》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化身为安倍晴明留在这里,直到我原来的命运结束,以防星宿改变。』 晴明稍作停顿,淡淡地补充说: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天空的气息消失了。 在他之后现身的是表情严肃的勾阵和天后。 两人站在晴明枕边,眼神锐利地看着主人。 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天狐的血,在他年幼时离去的母亲是天狐。 十二神将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只知道他是天狐的儿子。 一般人类不管能力多强,都不可能率领十二神将,因为他们有很高的自尊,以跻身神族行列为傲。 天狐上通神明,地位比从人类想象中诞生的神将还高,所以他们才会认安倍晴明为主人。 『晴明,你刚才说的话……』 终于开口的天后,声音显然有些僵硬。 晴明微微一笑。 天后生性严谨,还有点固执,但心地善良。 从黑暗中浮现的银色直发从她肩上披泻下来。 『可以当成玩笑吗?还是……』 『天后,晴明的话听起来不像玩笑吧?』 这么提醒天后的是强装冷静的勾阵,她的语气也有些僵硬,但比天后自然。 晴明交互看着两个神将,眨眨眼说: 『总不能再颠覆命运吧?』 『可是……』 晴明打断天后的话,说: 『我不想扭曲星宿,希望你们谅解。』 『可是……!』 天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勾阵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成为晴明的式神,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经过岁月的累积,原本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现在刻划着深深的皱纹,声音也变了,但还是有不变的部分。 那就是晴明面对十二神将的眼神和心。 『晴明,我想问一件事。』 『看我能不能回答。』 『你原来的天命是什么时候?』 晴明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口气之后,平静地说: 『算起来……』 将近一年多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中了异邦妖魔的奸计,差点丧命。 当时的事浮现脑海,晴明任思绪驰骋。 闭上的眼睛深处,还清晰映着某个身影。 是个很小、很小、真的很小的孩子。 ——我会赶快长大,帮爷爷的忙。 所以爷爷要好好活着哦! 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珍贵记忆。 是啊!爷爷是想好好活着。 至少要活到你再多成长些。 确定你没有问题,可以放心离去为止。 纵然,那恐怕已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 ※ ※ 流着我眷族之血的人类啊! 那股力量将侵蚀你的生命。 ※ ※ ※ ※ 偶尔会梦见。 很久以前的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 最遥远而悲哀的记忆。 一片漆黑。 悄然张开的眼睛,面对的是充斥着层层静寂,还闻不到黎明气息的黑夜。 入睡前还是一片阳光普照,差异太大,让人不禁怀疑哪边才是现实。 轻轻叹口气闭上眼睛的安倍晴明,沉着地开口说: 『……天空。』 空气微微震荡。 鲜少降临人界的神将天空没有现身,但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主人安倍晴明与天空相见的次数,少到屈指可数。 《怎么了?晴明。》 语调跟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晴明淡淡笑着。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神将们来说,或许只是转瞬的短暂时间。他们是跻身神明行列的存在,人类的生命与他们相比是那么地无常。 晴明没有回应,天空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怎么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我吗?』 天空沉默以对,以晴明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了解,那是表示肯定。 晴明是在刚满二十岁时,召唤十二神将纳为式神。第一个同意投入区区人类旗下成为式神的就是天空。 负责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应该很了解晴明是什么样的人。 『一切有命,命运星宿不该有任何变动,现在却产生了偏移。』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隐形的神将就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希望你扮演替身。』 《谁的替身?》 『安倍晴明。』 说得泰然自若的名字,就是十二神将追随的男人的名字。 老人对着黑暗淡淡地接着说: 『原来的命运还给了这个身体一些宽限,但异形的血超越了命运,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然而,历史还需要晴明的生命,若现在死去会搅乱一切。 昌浩已经改变了一个星宿,如果晴明再扭曲原本不该扭曲的星宿,偏移就会愈来愈大,很可能大大改变历史。 『晴明还必须多活几年。』 《……》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化身为安倍晴明留在这里,直到我原来的命运结束,以防星宿改变。』 晴明稍作停顿,淡淡地补充说: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天空的气息消失了。 在他之后现身的是表情严肃的勾阵和天后。 两人站在晴明枕边,眼神锐利地看着主人。 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天狐的血,在他年幼时离去的母亲是天狐。 十二神将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只知道他是天狐的儿子。 一般人类不管能力多强,都不可能率领十二神将,因为他们有很高的自尊,以跻身神族行列为傲。 天狐上通神明,地位比从人类想象中诞生的神将还高,所以他们才会认安倍晴明为主人。 『晴明,你刚才说的话……』 终于开口的天后,声音显然有些僵硬。 晴明微微一笑。 天后生性严谨,还有点固执,但心地善良。 从黑暗中浮现的银色直发从她肩上披泻下来。 『可以当成玩笑吗?还是……』 『天后,晴明的话听起来不像玩笑吧?』 这么提醒天后的是强装冷静的勾阵,她的语气也有些僵硬,但比天后自然。 晴明交互看着两个神将,眨眨眼说: 『总不能再颠覆命运吧?』 『可是……』 晴明打断天后的话,说: 『我不想扭曲星宿,希望你们谅解。』 『可是……!』 天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勾阵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成为晴明的式神,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经过岁月的累积,原本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现在刻划着深深的皱纹,声音也变了,但还是有不变的部分。 那就是晴明面对十二神将的眼神和心。 『晴明,我想问一件事。』 『看我能不能回答。』 『你原来的天命是什么时候?』 晴明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口气之后,平静地说: 『算起来……』 将近一年多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中了异邦妖魔的奸计,差点丧命。 当时的事浮现脑海,晴明任思绪驰骋。 闭上的眼睛深处,还清晰映着某个身影。 是个很小、很小、真的很小的孩子。 ——我会赶快长大,帮爷爷的忙。 所以爷爷要好好活着哦! 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珍贵记忆。 是啊!爷爷是想好好活着。 至少要活到你再多成长些。 确定你没有问题,可以放心离去为止。 纵然,那恐怕已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 ※ ※ 流着我眷族之血的人类啊! 那股力量将侵蚀你的生命。 ※ ※ ※ ※ 偶尔会梦见。 很久以前的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 最遥远而悲哀的记忆。 一片漆黑。 悄然张开的眼睛,面对的是充斥着层层静寂,还闻不到黎明气息的黑夜。 入睡前还是一片阳光普照,差异太大,让人不禁怀疑哪边才是现实。 轻轻叹口气闭上眼睛的安倍晴明,沉着地开口说: 『……天空。』 空气微微震荡。 鲜少降临人界的神将天空没有现身,但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主人安倍晴明与天空相见的次数,少到屈指可数。 《怎么了?晴明。》 语调跟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晴明淡淡笑着。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神将们来说,或许只是转瞬的短暂时间。他们是跻身神明行列的存在,人类的生命与他们相比是那么地无常。 晴明没有回应,天空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怎么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我吗?』 天空沉默以对,以晴明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了解,那是表示肯定。 晴明是在刚满二十岁时,召唤十二神将纳为式神。第一个同意投入区区人类旗下成为式神的就是天空。 负责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应该很了解晴明是什么样的人。 『一切有命,命运星宿不该有任何变动,现在却产生了偏移。』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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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交互看着两个神将,眨眨眼说: 『总不能再颠覆命运吧?』 『可是……』 晴明打断天后的话,说: 『我不想扭曲星宿,希望你们谅解。』 『可是……!』 天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勾阵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成为晴明的式神,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经过岁月的累积,原本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现在刻划着深深的皱纹,声音也变了,但还是有不变的部分。 那就是晴明面对十二神将的眼神和心。 『晴明,我想问一件事。』 『看我能不能回答。』 『你原来的天命是什么时候?』 晴明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口气之后,平静地说: 『算起来……』 将近一年多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中了异邦妖魔的奸计,差点丧命。 当时的事浮现脑海,晴明任思绪驰骋。 闭上的眼睛深处,还清晰映着某个身影。 是个很小、很小、真的很小的孩子。 ——我会赶快长大,帮爷爷的忙。 所以爷爷要好好活着哦! 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珍贵记忆。 是啊!爷爷是想好好活着。 至少要活到你再多成长些。 确定你没有问题,可以放心离去为止。 纵然,那恐怕已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 ※ ※ 流着我眷族之血的人类啊! 那股力量将侵蚀你的生命。 ※ ※ ※ ※ 偶尔会梦见。 很久以前的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 最遥远而悲哀的记忆。 一片漆黑。 悄然张开的眼睛,面对的是充斥着层层静寂,还闻不到黎明气息的黑夜。 入睡前还是一片阳光普照,差异太大,让人不禁怀疑哪边才是现实。 轻轻叹口气闭上眼睛的安倍晴明,沉着地开口说: 『……天空。』 空气微微震荡。 鲜少降临人界的神将天空没有现身,但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主人安倍晴明与天空相见的次数,少到屈指可数。 《怎么了?晴明。》 语调跟初次见面时完全一样,晴明淡淡笑着。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神将们来说,或许只是转瞬的短暂时间。他们是跻身神明行列的存在,人类的生命与他们相比是那么地无常。 晴明没有回应,天空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怎么了?》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我吗?』 天空沉默以对,以晴明这几十年来对他的了解,那是表示肯定。 晴明是在刚满二十岁时,召唤十二神将纳为式神。第一个同意投入区区人类旗下成为式神的就是天空。 负责统御十二神将的天空,应该很了解晴明是什么样的人。 『一切有命,命运星宿不该有任何变动,现在却产生了偏移。』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可以感觉到隐形的神将就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希望你扮演替身。』 《谁的替身?》 『安倍晴明。』 说得泰然自若的名字,就是十二神将追随的男人的名字。 老人对着黑暗淡淡地接着说: 『原来的命运还给了这个身体一些宽限,但异形的血超越了命运,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 然而,历史还需要晴明的生命,若现在死去会搅乱一切。 昌浩已经改变了一个星宿,如果晴明再扭曲原本不该扭曲的星宿,偏移就会愈来愈大,很可能大大改变历史。 『晴明还必须多活几年。』 《……》 『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化身为安倍晴明留在这里,直到我原来的命运结束,以防星宿改变。』 晴明稍作停顿,淡淡地补充说: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天空的气息消失了。 在他之后现身的是表情严肃的勾阵和天后。 两人站在晴明枕边,眼神锐利地看着主人。 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身上流着异形——天狐的血,在他年幼时离去的母亲是天狐。 十二神将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只知道他是天狐的儿子。 一般人类不管能力多强,都不可能率领十二神将,因为他们有很高的自尊,以跻身神族行列为傲。 天狐上通神明,地位比从人类想象中诞生的神将还高,所以他们才会认安倍晴明为主人。 『晴明,你刚才说的话……』 终于开口的天后,声音显然有些僵硬。 晴明微微一笑。 天后生性严谨,还有点固执,但心地善良。 从黑暗中浮现的银色直发从她肩上披泻下来。 『可以当成玩笑吗?还是……』 『天后,晴明的话听起来不像玩笑吧?』 这么提醒天后的是强装冷静的勾阵,她的语气也有些僵硬,但比天后自然。 晴明交互看着两个神将,眨眨眼说: 『总不能再颠覆命运吧?』 『可是……』 晴明打断天后的话,说: 『我不想扭曲星宿,希望你们谅解。』 『可是……!』 天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勾阵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 成为晴明的式神,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经过岁月的累积,原本年轻而充满弹性的肌肤,现在刻划着深深的皱纹,声音也变了,但还是有不变的部分。 那就是晴明面对十二神将的眼神和心。 『晴明,我想问一件事。』 『看我能不能回答。』 『你原来的天命是什么时候?』 晴明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叹口气之后,平静地说: 『算起来……』 将近一年多前,晴明的小孙子昌浩中了异邦妖魔的奸计,差点丧命。 当时的事浮现脑海,晴明任思绪驰骋。 闭上的眼睛深处,还清晰映着某个身影。 是个很小、很小、真的很小的孩子。 ——我会赶快长大,帮爷爷的忙。 所以爷爷要好好活着哦! 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珍贵记忆。 是啊!爷爷是想好好活着。 至少要活到你再多成长些。 确定你没有问题,可以放心离去为止。 纵然,那恐怕已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第二章 在黑暗中缓缓前进的昌浩,停下来往桥下叫着: 『车之辅、车之辅,有空吗?』 没多久就听到嘎啦嘎啦的车轮声,短车辕的妖车正靠着自己的力量往河堤上爬。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偏着头,闭上一只眼睛说: 『我常在想……』 『想什么?』 昌浩斜眼看着小怪的侧面。 小怪像大猫或小狗般的身体覆盖着雪白的毛,长长的耳朵垂在后面,甩着也很长的尾巴,用四只脚前端的黑色爪子紧紧抓住昌浩的肩膀保持平衡。脖子围绕着一圈类似勾玉的红色突起,俯瞰车之辅的圆圆大眼是清澈的夕阳颜色。 『快说啊!小怪。』 『河堤的斜坡这么陡,车之辅那家伙竟然可以爬上爬下。』 河堤大约一丈高,昌浩体态轻盈,爬起来当然灵活敏捷,但是车之辅的模样真的就像一般牛车,爬上爬下应该很吃力。 『啊!说得也是,会不会很吃力呢?可能因为车之辅是妖车,所以爬河堤、爬悬崖都行吧?』 『去贵船那条路,它也跑得毫不费力。』 车之辅来到正在闲聊的两人身旁,巨大车轮中央的可怕脸庞突然惊讶地扭动起来。 车轮中央的鬼脸微微偏斜,目不转睛地盯着昌浩。 昌浩察觉到它的视线,也以同样的倾斜度偏着头,眨着眼睛。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也摆出了同样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儿,小怪才把尾巴用力一甩,大叫:『……啊!』 『咦?怎么了?』 小怪用前脚指着车之辅,转头对昌浩说: 『因为你的「眼睛」应该看不到,现在却盯着它看。』 『哦……』 恍然大悟的昌浩一时说不出话来,屏住了呼吸。 他盯着车之辅看,摸摸它头上的角,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因为许多原因,我又看得见了。』 车之辅望着昌浩,张到不能再大、微微上扬的双眼,顿时泪光闪闪。 不只车辕嘎吱嘎吱作响,连整个车体都倾轧震动,以人类来形容就是躯体庞大的妖车激动得哭了起来。 『车之辅……可以再看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昌浩被气氛感染,也跟着哭起来,小怪冷静地低声说: 『哭泣的牛车加上跟着哭的阴阳师,这是什么情形啊……』 看不下去的小怪缩起肩膀深深叹口气,从昌浩肩上跳下来。 『昌浩,你找它有事吧?』 『啊!对了,差点忘了。』 听到小怪用下巴指着车之辅那么说,昌浩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露出正经的表情对车之辅说:『我想请你载我到贵船。』 很久没搭乘车之辅被摇来晃去了。 牛车里面很暗,他本想打开车窗往外看,但作罢了,因为没心情。 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后,他抬头看着车篷,表情像在强忍着什么。 车之辅的车篷上坐着神将六合、勾阵和小怪。平常小怪会跟昌浩坐在一起,今天大概是有话跟同袍说。 昌浩垂下视线,听着车轮的震动声。 回京城后,今晚是他第一次来贵船拜见高龗神。 他紧握拳头,喃喃自语: 『神一定可以……』 车篷上突然响起叩叩的敲打声。 『昌浩……』 小怪的声音有些僵硬,几乎被牛车的奔驰声淹没。 『怎么了?有事吗?』 『没什么……』 小怪犹豫地停顿下来,过了一下才有所顾忌地低声说: 『你还好吧?』 眼睛大张、嘴巴扭曲的昌浩,先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让情绪缓和下来后才回答说: 『嗯……我没事。』 『是吗?』 『嗯。』 没事、没事。 言灵会成真,所以一定不会有事。 既然可以更动星宿,改变命运,安倍晴明的生命期限一定也可以延长。 近五月下旬的贵船山,感觉很舒适又充满神圣的庄严。 这个时期是萤火虫的季节,贵船川处处可见朦胧的亮光飘来飘去,营造出幻想般的景致和气氛。 ——明年夏天去看萤火虫吧…… 心中掠过与彰子的约定,如今夏天都已经过了一半。 『事情解决后,就搭乘车之辅带彰子去……』 但是,昌浩前几天又答应了彰子另一件事。还有,很久很久以前也给过祖父很重要的承诺。 记忆闪过脑海,昌浩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还不行、还太早,自己还不能独当一面。 《昌浩。》 隐形的勾阵出声催促,昌浩点头说: 『车之辅,你在这里等一下。』 嘎吱嘎吱上下移动车辕的车之辅,凝视着昌浩和小怪离去的背影,它也知道他们身旁有两个隐身的神将。 看到昌浩无助的背影,车轮中央的鬼脸担心地扭曲起来。 车之辅不能跟昌浩沟通。虽然小怪、其他神将或住在京城里的小妖们会居中翻译,但还是有翻译不出来的时候。 妖车最敬重的主人从西国回来后,经常流露出背负着重大责任的神情与僵硬的感觉。 鬼脸微微倾斜,眼角沮丧地下垂,好希望可以替主人做些什么。 小怪感觉到车之辅的视线,甩甩耳朵说: 『昌浩,车之辅很担心你。』 『咦?』 慌忙回过头的昌浩,这才发现妖车正满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啊……不用替我担心,车之辅。』 他用力挥手,看到车之辅啪沙卷起前面的帘子回应他后,便转身奋力往前冲,小怪也紧跟在他身旁。 『我不能让车之辅担心对吧?因为我收它为式鬼,是它的主人。』 《不用太在意,另一个主人也常让式神担心。》 勾阵漠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多久也传来沉默的六合表示同意的气息。 昌浩微微一笑,赞同他们的说法。 天一黑,昌浩和小怪就溜出了家门,六合与勾阵也理所当然似的跟来了。这不是晴明的命令,而是他们自己的意愿。 小怪、六合和勾阵这几个斗将都跟来了,昌浩有点担心会不会出事。六合听到昌浩的忧虑,只短短回他说: 『有青龙、天后、朱雀和天一守着晴明,不会有问题。』 而且还有玄武和白虎。这么多神将在,就算天狐凌寿来袭也能反击。 靠暗视术看清楚黑夜,大步走向正殿的昌浩,突然疑惑地说: 『对了,太阴呢?』 昌浩想起他们回京后,就没见过那个精力充沛的少女,为什么呢? 听到他这么问,小怪露出意有所指的表情,稍微移动了视线。看起来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其实有隐形的勾阵。 《她做得有点过分,被白虎从午时训到晚上,整整训了四个时辰。现在正在异界反省,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昌浩的表情抽搐扭曲。 『……四个时辰……』 还训得真久呢!十二神将都很有耐性,那样的时间大概很正常吧? 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的小怪,紧紧皱着眉头,面有难色地说: 『哦!四个时辰真的太长了,简直是刷新纪录。』 『唔哇……』 可怕的神将白虎。 到达了气氛庄严的贵船最深处,昌浩调整好呼吸。 周遭充满让人精神紧绷的静谧。 看到船形岩时,昌浩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心中掠过无数情景。他觉得手心有点痛,不由得低下头看,却没看到什么,当时指甲嵌入手心渗出血来的伤口早已痊愈了。 现在偶尔还会觉得疼痛,是因为那个记忆太过沉重、悲哀。 看着昌浩的模样,小怪表情呆滞地垂下了视线。现在的它知道,昌浩当时怎么想、怎么思考、做了怎么样的决定。昌浩自己不肯说,所以小怪逼问支支吾吾的勾阵和六合,问出了真相。 『腾蛇,高龗神就要驾临了。』 勾阵现了身,以眼神向它示意。小怪恍然大悟,一眨眼就恢复了原貌。 他可不想象前几天那样被斥责。 『红莲?』 昌浩满脸惊讶,不解地看着突然化去异形模样的红莲。随后现身的六合也张大了眼睛,但是红莲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船形岩。 风沙沙地吹动着,强烈的气息如冰刃般伴随着极冷的神气降临。 只见迷蒙的光线聚集在岩石上,化为人身的贵船祭神高龗神便出现了。 降临的神俯瞰站在稍远处的三名斗将,微微眯起眼睛说: 『站在那里有点远,靠过来。』 祂像平常一样自在地坐在岩石上下令,托着脸,以挑衅的眼神 看着红莲。 你是否真的理解神所说的话了? 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么逼问的红莲焦躁地皱起了眉头。有时神的想法会让人心烦意乱,怒火中烧。 在旁边看着这一切的勾阵轻轻叹口气,很想劝他最好不要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怎么回事?……』 六合感觉出不对劲,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但没有进一步追问。 在高龗神同意下,昌浩一步步地走到船形岩前,紧张地抬起头。坐在比十二神将高出许多的地方往下俯瞰的贵船祭神,看起来像是在等昌浩开口。 但是,昌浩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呃……我……』 他来是有求于神,但这个神很随性又不好应付,绝对不会让人类称心如意。 随便一句话都可能惹祂不高兴,万一惹恼祂就没希望了。 昌浩好几次想开口,都因找不出适当的话而支吾半天,这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神突然叫住他说: 『无知的孩子。』 『是……是。』 昌浩反射性地挺直了背。高龗神又以庄严的声音接着说: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高淤说吗?』 『咦?……』 意想不到的话搅乱了昌浩的思绪。他有话要跟神说,是什么话呢? 三名斗将也一样搞不清楚状况,尤其是红莲和勾阵,前几天还面对高龗神冷漠的态度,实在猜不透神的真正心意。 绞尽脑汁后,昌浩说出了自己所能想到的答案。 『呃……我回来了。』 神动了动细长的柳眉,站在昌浩背后的三名斗将都大惊失色——等等,再怎么样也不该是这种答案吧?高龗神问得唐突,昌浩的反应也超出了三名斗将的预期。 看到向来以刚毅沉着自豪的红莲、勾阵都脸色发白,旁边的六合不禁感叹起来。 现场气氛极度紧张。 直盯着昌浩的高龗神突然扬起嘴角,用手掩住眼睛低声窃笑着。 笑过一阵子后,神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以柔和的视线看着昌浩。 『你真的很好玩。』 突然被称赞好玩,昌浩困惑地回头看看身后的神将。 这是什么意思?被昌浩的眼神这么一问,神将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回以沉默。 满脸疑惑的昌浩又转向高龗神,把嘴巴抿成ㄟ字形。神还是对着他笑。 正在思考为什么的昌浩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他环视周遭。 高淤发现他的举动,止住了笑,问他: 『怎么了?』 『没什么……应该是我的错觉。』 昌浩摇摇头,仰起头看着高淤,认真的眼神贯穿了神。 发现自己喜欢的孩子又成长了许多,高淤忍住了笑,因为再笑下去,纵使还是个孩子也会被笑得情绪低落。 高淤托着脸,坦然面对昌浩的视线。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昌浩咕嘟吞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把准备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 『我有个请求。』 『很久没听到你说这种话了。』 昌浩的眼眸微微波动摇曳。从眼前闪过的情景都已成为过去,却还残留着沉重而悲哀的感觉。 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接着说: 『请告诉我改变人类星宿的方法……改变我祖父命运的方法。』 神的脸上失去了笑容,给人的感觉忽然变得严肃。 贵船祭神秀丽的眼眸流露出人类无法窥知的情感,祂平静地问: 『你知道又能怎么样?』 昌浩回答不出来。他知道不能怎么样,因为他的愿望违反了神意,他却还胆敢来问。 除非违背神意,否则无法达成自己的愿望。 『高淤神,我还什么都不会,立下的许多承诺都还没有实现。』 神没出声,以沉默催他继续说下去。昌浩强撑起被慑人的目光吓得几乎瘫软的身体,努力挺起无意识中弓起的背。 三名神将只能默默守护着他的背影,那已不是他们能干涉的领域了。 昌浩觉得眼角发热,拼命忍住泪水,绞尽脑汁搜索适当的话语。 『现在还太早,还不行,我……』 声音忽然出不来了。 神将们以为是神锐利的视线让他退缩了。 但很快就发现不是。 不是那样,神并没有显现神威。酷似清澄水面的双眸看不出情感,平静地俯视着人类的孩子。 是昌浩本身的情感让他说不出话来。 其实不需要语言的修饰,更不需要千言万语。 话卡在喉咙里咽也咽不下去,昌浩握紧了拳头。 高淤神看着他,说: 『你有话跟我说吧?』 昌浩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在神的面前,排场、面子都毫无意义。 他轻轻吸口气,觉得眼角发热、眼皮抖动。啊!实在太狼狈了。 『我……我要爷爷活着!』 爷爷要好好活着哦! 当他口齿不清地这么说时,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好开心,还点了好几次头。 ——嗯、嗯,爷爷会尽可能好好活着…… 所以他相信了,相信祖父会永远好好活着,直到自己长大,可以履行约定帮助祖父。 但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就像自己一定会长大一样,祖父也势必会逐渐老去。祖父总是陪在他身旁,他却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不,不是没想过,而是故意不去想。 『因为我还不够成熟……还是个半吊子靠不住,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让他冒险救我,还拜托他很残忍的事,他却从来没有责怪过我……』 我都还没有回报他啊! 『高淤神,请告诉我救他的办法,请告诉我……!』 那是非常悲痛的声音。 神将们第一次听到昌浩这样的呐喊,深受感动。这孩子从小到现在一直都很喜欢祖父,敬爱他、仰赖他,并且崇拜他。 在贵船凉风中缭绕的泣诉,化成回音消失了。 高淤卷曲的黑发随风飘扬,挂在胸前的龙珠隐隐闪烁。 当气氛陷入令人难受的静寂时,化为人身的龙神庄严地开口了。 『无知的孩子啊!年幼而天真的孩子啊!神不能照你的意思去做。』 昌浩张大眼睛,心脏仿佛被长枪用力贯穿,脑中一片空白。 高淤双手环抱胸前,看着惊讶地伫立的孩子。 『神没有办法介入未成形的星宿,等那个星宿成形了,或许可以出手相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原谅我。』 神闭上眼睛,表情真挚。 贵船祭神竟然对区区人类低头,而且还只是个孩子。 所以昌浩明白了。 他救不了祖父。他们身上的异形之血会削弱他们的生命,所以祖父的天命是避不开的。 『神啊!高龗神啊!』 耳边响起红莲的声音,昌浩没有力气回头,就那样听着他说。 高淤看着向前一步的红莲,没说什么。红莲确定祂没有拒绝的意思,克制自己的语气说: 『什么是未成形的星宿?如果成形了,就可以延续晴明的生命吗?』 高淤的双眸闪过亮光,以锐利的眼神注视着红莲。两者地位压倒性的差距重重压在红莲的双肩上。 『我也想知道,请回答。』 勾阵力挺孤军奋战的红莲,高淤微微挑动眉毛,发现沉默的六合似乎也持相同的意见。 高淤轻轻叹了口气。 竟然能让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如此崇拜,安倍晴明是个幸福的人。 『神不会背负人类的命运,通常都是人类在左右自己的命运……想知道的话就叫他占卜,应该看得见吧!』 突然被点名的昌浩目瞪口呆,还不成熟的自己能看得出来吗? 他感觉到背后三对眼睛的视线,不禁做了个深呼吸。 『这样就能突破困境吗?』 『能否突破困境,全看人心。』 昌浩闭上眼睛。 神的旨意往往超越人类的思考,但是昌浩知道,当他真正需要时,这个神随时都会大方地伸出援手。 以前他在贵船陷入绝境时,使用离魂术现身的晴明曾经说过: 不要依赖他人,要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尽力而为,运自然会开。 有个声音浮现在耳边。 昌浩现在才明白。 每当他感到彷徨、停滞不前时,安倍晴明都会给他脱离困境的契机。 载着沮丧的少年离开贵船神域的妖车气息逐渐远去。 等他们离去后,坐在船形岩上的高龗神托着脸低声说: 『他就是我前几天提到的那个孩子。』 不知何时出现在岩石后方的纤瘦身影,不耐烦地拨起在黑夜里也清晰可见的银白色头发, 望着贵船的龙神。 清澈的灰蓝色眼睛微微发亮。 眼里没有任何情感,从很久以前,这个天狐就不太表达自己的真正想法。她虽拥有从纤弱的外表无法想象的强大神通力量,看起来却像个少女。 『还是个无知的小孩。』 『在我们眼里,人类都是无知的生物。』 晶霞轻盈地跳到浅浅笑着的高淤身旁,坐下来叹了口气。 『凌寿躲在京城的某个地方,只要我离开京城,他就会血洗眷族。』 『只要是眷族,即使是没多少日子可活的糟老头,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吗?』 高淤说得有点过分,晶霞皱起眉头,眼神有些不悦。 被灰蓝色的双眸瞪着的高淤轻轻挑眉说: 『你们这些天狐对同族的感情之深,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范围。』 『我们跟薄情的天津神完全不同。』 尽管唇枪舌战毫不留情,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很平和。 晶霞在岩石上站了起来,遥望黑夜。苍郁茂密的森林前方是人类居住的京城。那里有个跟她一样承继了天狐之血的老人,生命之火就快熄灭了。 『那个男孩是那个男人的亲人吗?』 高淤知道她说的那个男人是谁,点点头说: 『嗯……那个男人是狐狸之子安倍晴明,而那个还未成熟的孩子是他的继承人。』 那孩子继承了天狐之血。 等他成长延续血脉时,这个天狐之『血』会传承到什么程度,高淤也不知道。 『与人血混合的异形之血会消失吗?』 听到这么严肃的问题,晶霞的表情变得凝重,但很快又转为淡淡的笑容。 『这个嘛……连天津神都不知道的未来,我区区异国天狐怎么会知道?』 原本就不期待会有答案。 贵船祭神微微扬起嘴角,对着那孩子刚才站的地方说: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 要不然,随性的天津神不会一次又一次聆听脆弱的人类提出的请求。 但是,发生过太多事了,压在心头的重担难以承受,那孩子或许忘了这一点。 第三章 五月下旬,进入盛夏,土御门府的夏季庭院百花绽放。 为了让阳光照进屋内,板窗被往上拉,坐在床上的中宫神情忧郁地看着阻隔视线的竹帘随风摇曳。 刚才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侍女开朗地说: 『中宫大人,您的气色不错呢!看样子很快就可以回寝宫藤壶了。』 皇上应该也在等您回去,赶快选个黄道吉日吧…… 中宫叹口气。 那个恐怖的夜晚是前几天的事了。 昏倒了整晚的侍女和随从们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又恢复了平常的生活。 只有她记得那晚的事。 她这么想,又摇摇头否定了。 还有一个人,就是黎明时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少年。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年纪的阴阳师。 随着时间流逝,那个身影愈来愈模糊。 那会不会是梦呢?会不会是因为太害怕,一心想逃离,所以从自己内心产生了幻影呢? 少年对着她喊『彰子』时,她很惊讶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名字。冷静下来思考,才想到被叫彰子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因为现在的自己就是『彰子』的替身。 那么,那个阴阳师要保护的人是『彰子』? 『……』心底一阵痛。 她是自愿成为替身的,为什么现在会心乱如麻呢? 今后自己要走的路,是真正的『彰子』应该要承受的命运。 原本她对这件事毫无疑问,为什么现在思绪会这么混乱呢? 中宫闭上眼睛,凉爽的风迎面吹来,耳边响起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扬的声音。 阴阳师。 希望回寝宫前还能见他一面—— 夜幕覆盖整个世界好几个时辰了。 有双眼睛正俯视着躺在床上发出规律呼吸声的中宫。 『嗯……』 男人很感兴趣地眨眨眼睛,扬起嘴角坐了下来,更仔细地观看中宫的脸。 以人类来说,是相当秀丽的一张脸。再过几年应该会成为人界的大美女,只是现在还带点稚气。 原来如此,现在还这么小,就算以后长大容貌有极大的变化,也不会有人怀疑。 天狐凌寿咯咯窃笑着。 『不过,无力又脆弱的小女孩真的很可爱!就这样让丞按的目的得逞,有点无趣。』 那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就是想得到这个女孩。 前几天他被人阻挠,结果只差临门一脚,没能达成目的。只要这女孩回到有无形壁垒守护的寝宫,那家伙法力再强也很难出手。 凌寿用又长又尖的爪子抓挠中宫的脸,低声笑起来。 『虽然无趣,我还是需要那家伙采取行动。』 这也是一种障眼法。 白天时,这个女孩看起来心事重重,沮丧地叹了好几次气,好像是因为有人提起回寝宫的事。凌寿对人类的思想没有兴趣,只是觉得可以利用。 『我就让你不用回去吧!这样也能配合丞按的计划。』 可能是感觉到风的流动,中宫动了动身体。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的异形天狐凌寿,在完全没察觉他存在、继续沉睡的少女耳边喃喃低语: 『……听得见吗……?』 ※  ※  ※ 身体动弹不得。 连一根手指都不听使唤,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只听到格外响亮的心跳声,其他一切都消失了。 『……啊……』 说不出话,只能勉强发出声音。恐惧揪住了胸口。 ——你有什么愿望? 有个声音在脑中响起。这是谁的声音?她从没听过。 好可怕,狂跳的心脏好像就快爆炸了。 『救命啊……』 闪过脑海的是当时瞥过一眼的少年,那个说过要保护自己的人。 求求你,救救我。 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就在我身旁窃笑着。 我想再见你一面,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既然这样…… 心跳得更快了。 愿望是……再见到那个人,问清楚那句话的含意—— ※  ※  ※ 淅沥淅沥下个不停的雨势似乎比较缓和了。 抱着好几本书走在外廊上的昌浩,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天空。 『高淤神真有干劲呢!』 去年的这个时候,高淤神被异邦妖魔囚禁,完全没下雨,京城差点闹旱灾。 直直站在昌浩脚边的小怪,把前脚搭在栏杆上,挺直了背。 『什么干劲?这个季节下雨是义务啊!要不然秋天就惨了。』 『说得也是。』 下雨天去贵船很不方便,他想趁放晴时,再带彰子去贵船。 可是因为在出云待得太久了,现在他正被工作追着跑,忙得不可开交。所谓工作也只是杂事,但杂事积多了也是很耗体力的工作。 跟昌浩一样去了出云的大哥成亲,听说也被还处理不完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之后,哥哥就没来过家里了。』 『是哦……』 小怪露出不予置评的表情嘟囔着,用前脚灵活地抓抓头,眨眨眼睛。 『在工作处理完之前,当然不能到处乱跑啰!对历生来说,他是历表部最高层的长官,整整两个月不在,他们的辛苦绝非我们所能想象……』 小怪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被趴跶趴跶的脚步声淹没了。 『哟!腾蛇、昌浩,你们好吗?』 大概是表示敬意吧!历表博士安倍成亲先叫神将的名字,快步走向他们。速度没有快到『跑』的程度,但是说『走』似乎也不太恰当。 为了不妨碍成亲前进,昌浩退到角落,疑惑地皱起眉头说: 『怎么了?走得这么急……』 『嗯,我想回家看看。』 『啊!是吗?那么帮我问候大嫂。』 『好,再见。对了,最近我会跟昌亲回家,顺便问候藤花小姐。』 一会意过来那个陌生的称呼指的是谁,昌浩的表情顿时紧绷,小怪也愣住了。 成亲停下脚步说: 『你们是怎么了?动不动就被吓成这样,以后还会常常碰到这种状况呢!』 小怪很快振作起来,绕到成亲前面,直立着说: 『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该在这种地方提起那种事。』 看到小怪龇牙咧嘴的样子,成亲缩起肩膀,把嘴巴抿成ㄟ字形。 『跟我说也没用啊!我回京后就有其他部门的年轻人问我,是不是有哪家千金小姐搬进了晴明大人府邸?』 昌浩又整个人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完全没听说啊! 成亲低头看着张口结舌的小怪,正经八百地说: 『愈隐瞒愈可能引发猜疑,所以我做了妥善处理。』 『怎、怎么处理?』 大哥露出捉弄人的笑容,看着全身僵硬的小弟说: 『我说:啊!那是我小弟的未婚妻、将来的妻子。我小弟也到年纪了,所以不只是他,我们全家都很开心地迎接了那位小姐。我这么说,大家就这么信了,真是太好了。』 爽朗大笑的嘴露出一口白牙。明明笑得那么灿烂无辜,说出来的话却是超级强烈的冲击。 看到昌浩又被吓得目瞪口呆,成亲心满意足地不停点头。 小怪看着成亲,深深叹口气说: 『你是气没人告诉你这件事,所以故意报复吧?』 『这个嘛,我只能说要怎么想是你们的自由。』 成亲满不在乎地说,突然转过头往后看。 『哎呀!糟了糟了,再见。』 他像狂风般出现,又像怒涛般离去了。 变成雕像被丢在外廊上的昌浩,没多久就听到历生们快步走来的声音。 『昌浩直丁,请问有没有看到我们部门的博士?』 『啊……呃……』 昌浩咿咿唔唔地说着,拼命举起嘎吱嘎吱作响的僵硬手臂,指出成亲离去的方向。历生们用力点头,纷纷向他致谢后便追了上去。 小怪抬头看着抱着书的昌浩,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不愧是大哥,知道这家伙最受不了的是什么。』 不知道是惊叹还是感慨,小怪深深叹了口气。昌浩还是一样全身僵硬,半天才喃喃吐出话来:『妻……妻子……』 事情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这么离谱了。 不管是不是才十四岁、不管是不是还是个未成熟的菜鸟,与这些都毫无关系。而是——被视为安倍晴明继承人的少年,他的未来想象图就这样逐步成形了,只有他本人不知道。 昌浩陷入极度恐慌的状态。 慢着,这样不行。他并不排斥这样的结果,只是还不到那种阶段,更何况彰子只是寄住在他家。虽是无限期,但也不能把事情 说成那样。而且这种话如果传入左大臣耳里,肯定会被痛骂一顿。因为安倍家没什么了不起的家世,只能勉强跻身贵族行列之末,身份地位也不高,财产又称不上富裕。虽不是极贫,但比起藤原家的财富……不,根本连比都不能比。就算还养得起彰子一个人,这件事跟那件事也不能混为一谈。不管怎么样,还是要顾及体面这种事,话说回来,也还没有确认过她本人的意思呢……慢、慢着,确认什么意思?我要冷静。啊!大哥,你怎么可以没问过我就乱说呢……!? 『喂!昌浩。』 半眯着夕阳色眼睛的小怪仰头盯着昌浩。 『你自己可能没有察觉,所以我要告诉你,你把心里想的话全说出来啦!』 『咦咦咦咦咦!?』 昌浩发出像青蛙被压扁的惨叫声。小怪看着又说不出话来的他,用前脚抓着脖子说:『哟、哟!吓到他了、吓到他了,成亲真厉害。』 确实遗传到了安倍晴明的狐狸特质。 抱着书的昌浩脸色时红时白,小怪斜看他一眼,举起后脚猛抓后颈。 其实神将六合也一直隐形站在他们身旁。小怪瞄他一眼,发现正看着远方某处的他微微抖动着肩膀。 哟!真稀奇,六合笑了。 『不过,那小子的反应的确很好笑。』 小怪嗯嗯地点着头,使劲地直立起来说: 『你冷静点,不要愣在这种地方,要不然……』 话还没说完,小怪意料中的斥责就飞过来了。 『昌浩,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昌浩差点跳起来。 『是,对不起!』 抱了几本书的藤原敏次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小怪差点被看不见的他踢飞出去,赶紧气呼呼地避开他。 『走路小心点嘛!你这个只会动嘴巴的无能阴阳师。』 《这是不合理的评价吧?》 六合难得插嘴。小怪露出苦涩的表情,心想今天还真多难得的事呢! 『说他是无能、无知、冲动、没大脑的阴阳师,已经够便宜他了!』 《我劝你公正点。》 听到不带感情、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小怪挑起眼角低声碎碎念: 『你到底挺谁啊?』 《这不是重点吧?》 面对怒气冲冲的小怪,六合还是那么冷静。 当小怪与六合展开唇枪舌剑时,昌浩正在听敏次说教。 插图43 『你抱着书出去后,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回来。就算你刚从西国回来,这样也有点太散漫了吧!』 『是,对不起,我会注意。』 敏次看着老实道歉的昌浩,满脸严肃地叹口气说: 『我知道晴明大人的状况不太好,所以你更要振作起来啊!要不然不知道人家会在背后怎么说你呢!你有点自觉嘛!』 『是,你说得对……自觉?』 昌浩觉得这句话接得有点突兀,不由得重复了『自觉』两个字。 『是啊!』敏次点点头说。 接下来的发言,更是把昌浩吓得魂飞魄散。 『你不是把喜欢的女孩接回家了吗?我是觉得你太心急了,不过,住在一起总比你老是摸黑出去搞坏身体好……昌浩,你怎么了?』 昌浩表情呆滞,手上的书全啪啦啪啦掉在地上。 小怪与六合也停止舌战,转头看着敏次。 搞不清楚状况的敏次蹲下来帮他捡书。 『怎么了?有必要这么惊讶吗?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吧?』 不,非隐瞒不可。 昌浩在心中这么呐喊,没发出声来。 『喂,振作点嘛!你已经明显落后,搞不好会因此遭来忌恨。再不坚强起来,不知道会被抓住什么把柄,说成怎么样呢!』 虽说是晴明大人的孙子、吉昌大人的儿子、成亲大人与昌亲大人的弟弟,你本身毕竟还是个不成熟的人。 敏次边把书交给他,边滔滔不绝地教训他,他只能绷紧神经不停地点头。敏次说得没错,他这么得天独厚,难免遭人忌恨,而且那些忌恨他的人,绝不会像敏次这样直接告诉他。 昌浩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是,我会小心。』 『嗯,知道就好。你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呢!不要在这里发呆了。』 『是,谢谢。』 动作俐落的敏次正要回部门前,又回过头来看着昌浩。 『……』 他眨眨眼睛,淡淡一笑,微微点点头,接着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去了。 昌浩目送着他的背影,脸色很难看。 『他说得没错……我是该振作起来了……』 他总是在紧要关头说出最具关键性的话。 『我得好好努力成为他那样的人。』 直立的小怪立刻对不停点着头的昌浩大吼: 『喂、喂!拿那种人当目标,还不如立志成为晴明!』 『不行,我要超越爷爷,立志成为他就超越不了啦!』 『唔……』 说得没错。 被一口反驳的小怪无言以对,六合还落井下石。 《你被打败啦!腾蛇。》 这回真的反驳不了的小怪,只能气得背部直发抖。 『走啦!小怪,不要沮丧啦!』 『我才没沮丧!』 『可是你的背影很哀怨呢!』 昌浩大步往前走,小怪气愤地跟在他稍后方。看着小怪那样子,昌浩轻轻叹了口气。 他终于抚平激动的心情,可以冷静思考了。 自己待在出云期间,彰子可能也常去市场,一定是出入安倍家时被看到了。不过她通常会披着衣服,而且也没多少人见过藤原大富豪家的千金小姐,所以身份应该不会被揭穿。 『以后是不是要叫她节制点呢……』 可是,昌浩知道她每次出去都很开心,所以不忍禁止她。可能的话,昌浩希望能让她自由行动。如果照她原来的命运活下去,那是绝对尝不到的滋味。 想到这里,昌浩突然想起前几天匆匆一瞥的中宫。 透过板窗看到的容貌,跟自己认识的少女一模一样。但是仔细回想,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管长得多像,还是会有差异,因为心不一样,不可能完全相同。 不过,真的很像,让她当替身的确很有说服力。 她表情紧张,眼神惶恐不安,好像就快哭出来了。 昌浩很快就离开了土御门府,所以无从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是不是该去看看她呢……』 他往脚边瞄了一眼。 『小怪,你去。』 『嗯啊?』 小怪发出有点受到惊吓的声音,昌浩苦笑起来。 他感觉到六合在他背后隐形的神气,转过头看,或许可以看到隐约模糊的阴影吧! 用来弥补昌浩失去的『灵视力』的道反丸玉,的确发挥了功效。他清楚看到了车之辅,也清楚看见了高淤神。 唯有失去过,才会痛切感受到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他一手抱着书,一手按在胸前。这颗丸玉跟香包都是很重要的护身符。 守护着自己的人、事、物真的很多,自己才能这样活着。 所以要尽可能地报答。 『说真的……』 胸口一阵疼痛,那张满布皱纹、充满自信的脸掠过他的脑海。 在我报答之前,你要好好活着啊…… 昌浩把书放回书库归定位后,才刚回到自己的部门,坐在矮桌前的敏次立刻站起来叫住他。 『昌浩。』 『嗯?』 昌浩回过头,坐在他肩上的小怪龇牙咧嘴,全身白毛倒立。 顾不得隐形的六合抛过来的惊讶视线,小怪进入了万全的备战状态。它讨厌敏次到这种程度,已经超越天敌的领域了。 『啊!我马上去抄写……』 『不是那件事。』 敏次拉住正要回去工作的昌浩,压低声音说: 『刚才行成大人来过。』 『咦?』 藤原行成是昌浩的授冠人兼辅佐人。二月下旬昌浩决定前往出云后,因为太过忙碌,只以书信报告了这件事。回来后也忙得晕头转向,还没去拜访过他。 『行成大人?啊!是不是我都没去找他,他生气了?』 『在下。』 昌浩一时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敏次又重复了一次: 『在下。』 『啊!是,呃,是不是在下礼貌不周,令行成大人不快……』 昌浩稍作停顿,观察敏次的脸色。感觉上好像不是因为这件事。 『应该不是。那么究竟是……』 快到下班时间了,大家都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昌浩还有杂事要做,已经确定加班。身为下层人员,常常只能目送大 家离去。 『他说希望你下班后去他府上一趟,大概有什么急事。剩下的工作就交给我,你快去。』 『咦?可是……』 他才刚发誓要振作起来,这么快就毁了誓言,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可是敏次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没关系,这是命令,博士也已经允许了。』 既然敏次都这么说了,昌浩只好放下工作。 『那就拜托你了。』 他这么说完后,便匆匆离开了阴阳寮。 第四章 右大弁藤原行成今年二十九岁,只比昌浩的哥哥成亲大一岁,身份、地位却远远超过成亲,是深得皇上信赖的杰出人物,但他从来没有以此自傲过。 『行成啊!好久没见到他了。』 登登走着的小怪这么说,昌浩点点头。 『是啊!正月时去拜访过他,后来都只有在皇宫里偶尔碰面,我听说他正忙着重建寝宫。』 『我想应该不至于因此而生气把你找去,不过还是觉得很突然。』 昌浩一把抓起满脸疑惑的小怪说: 『会不会是担心我?行成大人就是这样。』 『嗯,行成是很有可能。』 现在是盛夏,白天特别长。从左京的町尻小路往南走的一路上,昌浩都在胡思乱想。 行成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哟!昌浩,欢迎你来。』 在府邸寝殿迎接昌浩的行成爽朗地笑着招呼他坐下。 昌浩在南厢房的蒲团上坐下来,从板窗与竹帘都已拉起的南侧吹来了阵阵凉风。 今天是梅雨季期间难得的大晴天。 『许久不见,连声问候都没有,真是失礼了。』 昌浩恭敬地低下头,开心地看着他的行成赶紧叫他抬起头来,然后对侍女们使了使眼色,侍女们很快就退下了。彻底清场后,行成便切入了主题。 『不久前,左大臣大人派使者来过我这里。』 昌浩的心跳加速。难道是未来的妻子这件事已经传入了左大臣耳里? 看到昌浩的脸色愈来愈难看,行成疑惑地问: 『你怎么了?』 『没什么……左大臣大人说了什么?』 他拼命压抑狂跳的心询问。行成点点头说: 『他说暂住在土御门府的中宫想见你。』 昌浩的心跳得比刚才更快了。 『咦……?』 『听说她的病迟迟不见好转,需要卧床静养。意志又有点消沉,使得病情更加恶化。』 行成露出忧郁的表情。 『我想可能是后宫的压力太大,她心情不好,怀念起入宫前的生活吧!』 你曾经把她从可怕的妖怪手中救出来,又是阴阳师,所以她信赖你。 昌浩强装镇定听着敏次这么说,在膝上握紧了拳头。 她是怎么想又怎么说要见我的呢?她心中是不是埋藏着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事呢?可是,当时自己并没有报上名字,因为他想没有那个必要。 或是那个拥有可怕力量的怪和尚又把魔爪伸向了中宫?即使是,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指名想见他。 『说幸好……可能有点奇怪,不过,真的幸好是在土御门府,所以左大臣大人说应该可以安排见面。我知道你很忙,不过,你可以去一趟吗?』 昌浩慌忙说:『别这么说,我当然要去!这可是左大臣大人与行成大人的指示呢!不遵从的话,我祖父和父亲都会大发雷霆。』 听到这么诚恳的回答,行成淡淡笑着说: 『太好了,那么明天见。』 谈话到此为止。 原来如此,果然是不能在皇宫里谈的事,难怪特别把他叫出来。 在回家的路上,昌浩边走边大大吐了口气。 『嗯,中宫为什么想见我呢?』 『这个嘛……』 小怪把手一摊叹口气,转头往后看。 『喂,你觉得怎么样?他这么迟钝,恐怕前途多难哦!』 后面没有应声,保持沉默,但散发出来的氛围明显表示同意。 『就是嘛!喂!昌浩,你要知道,人老实到太迟钝,有时是一种罪过。』 『啊?』 就在昌浩茫然不解地反问时,觉得仿佛有只冰冷的手摸过他的颈子。 他一阵战栗,全身寒毛竖立。环视周遭,发现天都还没黑,路上却已不见半个人影。 小怪从昌浩肩上跳下来,啐地咂了咂舌。 『最近老是这么大意……』 六合现身了,挥动着深色灵布,几乎不带感情的黄褐色眼眸流露出严厉的神色。 『接二连三被人设计,我们跟在你身旁就没有意义了。』 『就是啊!』 小怪懊恼地点点头,迅速看着四周。 无人的町尻小路,染红的天空逐渐布满云层,从远处飘来了雨的味道,快的话,半夜前就会下起雨来。 小怪把全副精神磨得像针般锐利,边摸索敌人的气息边低声叫着: 『……在哪?』 它不会忘记这个法力,就是几天前压制十二神将、唤醒了昌浩之血的那个怪和尚的法力。 小怪的白色身躯微微散发着红色斗气,在它旁边的高大六合摘下左手的手环,变成长枪备战。 昌浩听着愈来愈快的心跳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有东西在身体深处颤动着。 那是火焰,已经觉醒的血之力量再也不会消失了。 可以感觉到用来防止异形力量失控的守护玉石在直衣下的冰冷脉动。与道反神域同样清灵的力量正在昌浩体内扩散开来,将火焰掩埋、熄灭。 昌浩透过衣服抓着玉石和香包,集中了精神。 『找到了……!』 昌浩大叫,用右手打出刀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挥出去的刀印化为灵气之刃。 黑色衣服在沿着小路连绵相接的宅院屋顶上飞舞。 怪和尚轻松闪过昌浩施放的法术,推起斗笠露出脸来。精悍的容貌笼罩着沉滞的阴影。看起来比前几天更阴森,昌浩全身起了难以形容的战栗。 有了道反丸玉的辅助,『灵视』的力量似乎比以前更强了。或者,这是压抑到可忍受范围的天狐的通天力量? 他看到以前对决时看不到的东西在怪和尚的背后飘浮着。 『那是什么……?』 『怎么了?』 小怪听到昌浩的喃喃自语而把视线转向他,六合也是。 昌浩目不转睛地看着和尚,讶异地眯起了眼睛。 『我看到……黑色……像热气般的东西。』 背对着夕阳、穿着黑色僧衣并戴着斗笠的和尚身材壮硕,看起来年过三十,笼罩他全身的空气微微扭曲着。 小怪与六合听昌浩那么说,仔细观察和尚,却看不到昌浩所说的热气。 但是十二神将知道,有时人类所具有的力量远胜过他们。昌浩是阴阳师,身上流着天狐的血,又有道反大神的加持,能力应该比以前更强了。 斜视昌浩的怪和尚狰狞地笑着,视线挑衅着昌浩的神经。 小怪火冒三丈,焦躁地大叫:『你到底是什么人?快快报上名来,邪魔歪道!』 被龇牙咧嘴的小怪的酷烈眼神射穿的怪和尚,若无其事地避开视线,缓缓开口说: 『那就告诉你们吧!我叫丞按。』 丞按?昌浩在嘴里重复这个名字。名字是咒语也是言灵,和尚竟然轻易地告诉了敌人,他到底在想什么? 发问的小怪也很意外,没想到对方会答得这么爽快。 『……腾蛇。』 六合低声叫唤,小怪动动耳朵回应。雾气从怪和尚周围袅袅上升,冒出无数的黑影缠绕着锡杖。 怪和尚丞按脸上的轻蔑神色愈来愈强烈。 『不要忘了这个名字,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将屠杀破坏计划的怪物之子和愚蠢的十二神将。』 大言不惭的话惹恼了小怪,白色躯体绽放出红色斗气。 灼热的风拍打着昌浩的脸,转眼就变回原貌的火将腾蛇,用怒火熊熊燃烧的金色眼眸瞪着丞按。 露出尖锐犬齿的嘴角浮现带着怒气的笑容。 『我会让你后悔说了这句话。』 缠绕在红莲手上的薄绢被热气煽得飘扬起来。六合的灵布也被热风吹得鼓胀翻腾,黄褐色的眼睛微微转动,深锁的眉头显得忧心忡忡。 『腾蛇。』 『干嘛?』 『你不会忘了昌浩说的话吧?』 六合与红莲的视线瞬间交接。 他没忘。当时感受到的沉痛愤怒、近乎悲哀的温柔,怎么可能忘得了? 温柔而坚强的人类孩子说: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害人类,不要为我触犯这样的天条。 昌浩沉默地注视着两名神将,他们比自己高出许多、背部宽阔,有时却脆弱得令人难以置信。如同他们发誓为自己赴汤蹈火般,自己也誓言要为他们赴汤蹈火。 昌浩站到神将前面,与丞按对峙。 『你的目标到底是谁?』 怎么看都很脆弱、无力的怪物之子,向拥有可怕法力的自己挑战。丞按似乎很欣赏他这一点,带着侮蔑的笑容说: 『目标?就算我告诉你,你也阻挡不了。』 『不管你有任何企图,我都会阻挡你。 』 昌浩说得斩钉截铁,丞按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的目标是那个女孩,企图是终结那一族。』 『什么!?』 在和尚周围蠢蠢欲动的幻妖们像是呼应似的来回跳动着。东摇西晃散布妖气的幻妖们,正等着攻击昌浩他们的号令。 幻妖们的低鸣声随风传送到红莲耳里。 不及肩的散发被绽放的神气煽得扭摆摇曳,额上的金箍在暮色深浓的天空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红莲……』 劝谏的口吻传入耳里,红莲不用回头也能轻易想象,昌浩正用怎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背部。 『我知道。』 就在他短短回应的瞬间,丞按举起了手上的锡杖。 『首先,我要屠杀阻碍我的十二神将。』 杖前的金属小环喳铃喳铃鸣响,无数的幻妖像接到号令般,同时扑上前去。 这几天病情稍有好转的安倍晴明,在单衣上披上外衣,倚靠着凭几翻阅以前写的纪录。 父亲在他结婚后没多久就去世了,所以没有兄弟姐妹的晴明家族,当时只有妻子和孩子,只是妻子也在结婚几年后病逝了。 『我算是晚婚了。』 『虽是晚婚,也跟现在的成亲差不多年纪吧?』 接话的是最近都陪在晴明身旁的风将白虎,除了他之外,青龙、天后也在,偶尔也会看到勾阵。 晴明的房间不是很大,十二神将个个高大魁梧,所以多人现身时就会觉得房间很窄。 白虎虽然比青龙他们稍矮,却比他们结实壮硕。精悍的容貌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跟外表像小孩子的玄武、太阴站在一起就像父子和父女。 白虎浅灰色的双眸望向晴明,微偏着头说: 『想太多对身体不好哦!最好在青龙眼露凶光之前躺下来。』 『在这种时候抬出青龙的名字,真像你的作风呢!白虎。』 老人苦笑着,白虎满不在乎地回说: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当耳边风,所以我选择了最有效的说法。』 被点名的青龙靠墙站着,像平常一样双臂环抱胸前,表情严肃。清澈的蓝色眼睛严厉地瞥了白虎一眼,立刻转向了远方。 天后从头看到尾,轻轻叹了口气。青龙老是紧绷着神经,是因为晴明已如风中残烛。要不然,他不会无意识地散发出这种如针刺般的冰冷神气。 一低头,银色的柔顺直发就垂落胸前,天后轻轻往后拨,深绿色的双眸看着主人。 『晴明大大,您差不多该躺下来了。』 『可是整天躺着,我都有点烦了。』 『我会哭哦!』 清脆的声音带着坚决。 晴明以沉默回应。 仔细一看,美丽的天后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而且翠绿的眼睛就快泛起了泪光,证明她刚才说的话一点都不假。 天后是个温柔娴淑的神将,又因为是水将,所以像水一般柔软,拥有良好的适应力。她的性格上有洁癖,厌恶不正当的行为,所以至今仍无法原谅腾蛇的错。 她外表温柔,内心却很坚强,说不定比谁都承受得了打击。 『我可不想惹你哭。』 晴明叹口气,阖上了书。 看到主人躺下来,天后才放松了紧绷的心情。她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回过头,倚墙而立的青龙正看着她,眼神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你真行呢!天后,这种时候你的手法最高明。』 白虎哈哈大笑,天后耸耸肩站起来说: 『我先回异界待命了……白虎,太阴好像还没振作起来呢!』 话题被转到自己身上,白虎眯起了眼睛说: 『没想到那个野丫头那么禁不起打击,真会给我找麻烦。』 他不情愿地站起来,又转向青龙说: 插图63 『我要暂时离开守护行列,不过我会叫勾阵来交班。』 『随便你。』 白虎的心情丝毫不受青龙冷漠的回答影响,又转向晴明说: 『改天我抓嘉鱼来,你喜欢吃嘉鱼吧?』 『我等你抓来啰!』 天后和白虎一起隐形,气息很快就消失了。他们回到了人界之外的异界。 躺着也睡不着的晴明,张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梁柱。 『宵蓝。』 低声呼唤后,晴明稍作停顿。如他所料,青龙没有回应,就在感觉到青龙的意识转向自己时,他又接着说:『那个天狐是叫凌寿吧……你还记得他的气息吗?』 青龙咬牙切齿地说:『当然。』 下次再碰到,非报一箭之仇不可。 当时肩膀受的伤还没愈合,一动就会隐隐发麻直到指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通天力量的确不及天狐。 就算带着天空给的武器,恐怕也缩短不了差距。 有两名神将的通天力量远远胜过自己,那就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凶将腾蛇和勾阵,他们两人或许还能取胜或跟凌寿打成平手。 不过,必须在不压抑通天力量的状态下作战。 青龙狠狠瞪着半空中,晴明仿佛闲聊般,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他现在应该也正窥视着我。』 过了好一会,青龙才听懂他的话。 『……什么!?』 青龙大惊失色。晴明淡淡地说:『他隐藏了气息,所以你们可能都没发现……真不可思议,是天狐的「血」告诉了我这件事。』 晴明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同他在灵魂深处感觉到凌寿的存在般,『血』也告诉了他另一个自称为晶霞的天狐的存在。 他常想,为什么父亲至死都没有提过母亲的事? 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呢?为什么异形会嫁给父亲这个普通人类? 晴明还小时,母亲就下落不明了。他开始使用『晴明』这个名字,是在他长大行元服之礼的年纪时。名字在他出生时就取好了,只是在那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母亲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些都是很奇怪的事,自己却把这些都视为理所当然,可见当时的自己一定没什么生活常识。 若菜接纳了这样的他,没有评论这件事,也没有嘲笑他。 她现在是不是还在岸边等着晴明追上来呢?那个地方很暗,她非常害怕,却还是忍耐了几十年痴痴等待着。 『让她等这么久,她说不定会对我死了心……』 本来应该让她等更久的,但是时间提早了。她会因为自己来得太慢而生气?还是会因为自己来得太早而……悲伤?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哭。 『晴明,天狐在哪里?』 青龙怒气冲冲地问,晴明张开眼睛移动视线,看到青龙愈来愈凶狠的眼睛情绪化地燃烧着怒火。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宵蓝。你真要跟他打起来,也许可以取他一只手臂或一只脚,但是现在你肩膀受伤,很可能反被他制伏……不要为我这样的老头浪费你宝贵的生命。』 青龙的双眼闪烁着酷烈的光芒,他所释放的气息像冰刃般冰冷。 『既然知道自己是个老头,说话就小心点,不要老激怒人。』 『不行,那是我唯一的乐趣。』 青龙锐利的眼光射穿抿嘴一笑的老人。在十二神将中,恐怕只有他会用近乎杀气的视线看着主人。 从以前,晴明就喜欢青龙这种坦率、不欺骗自己的个性,所以不管青龙说的话有多难听,晴明都不曾讨厌过他。 十二神将个个都很有个性,晴明很喜欢他们,把他们当成无可取代的朋友,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青龙的眼神愈来愈凶狠,仿佛连风都吓得静止了。 是稍微低沉的爽朗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沉默。 《你是斗将青龙,怎么可以真的跟人类生起气来?》 神将勾阵带着莫可奈何的笑,出现在两人之间。比青龙矮一个头的勾阵,双臂环抱胸前斜视着同袍。 『白虎说他不放心,所以我来看看,一来就碰到这种场面。青龙,你动不动就发脾气,小心额头上的皱纹会消不了。』 勾阵说完,晴明哈哈大笑,当事人青龙气得瞪她一眼就撇开视线隐形了。 『真是的,这家伙还是这么难沟通。』 边叹息边低声叨念的勾阵,在床边坐下来。 『你被天后威胁了?』 『你听说了?』 『白虎说的。』 勾阵点着头说,晴明苦笑起来。 『那种时候的天后很顽固,跟青龙有得比。』 『没错,不过,晴明,你不要忘了,那种时候的天后通常是对的。』 含笑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似乎在告诉主人,每 个人都很担心主人。 『我知道……但是不管你们怎么关心我,都不能改变我的心意,希望你们能谅解。』 『说不谅解也不行吧?』 『我还是希望取得你们的谅解和同意……对不起,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晴明将掺杂种种感情的视线从勾阵身上转移到天花板上。 看着晴明的表情,勾阵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任何人的请求,都无法动摇他的心。 『今后你旳所有心思只会放在昌浩身上?』 勾阵向晴明确认,晴明微微一笑,默默点了点头。 第五章 在比心脏更深处的地方产生了脉动。 昌浩瞥一眼蠢蠢欲动的幻妖群。散发着奇妙妖气的幻妖在昌浩他们周围跳来跳去,慢慢地缩短距离。 只要对方不是人类,红莲跟六合就可以放手一搏。而且,虽然幻妖的数目很多,动作也很敏捷,但力量并不强。 『滚开!』 红莲怒吼,手臂一挥,灼热的斗气就化为猛烈扭摆的火蛇,张开血盆大口冲向了幻妖。 分成好几路向四方散开的火蛇与幻妖对峙,钻过缝隙扑上来的幻妖,都被六合的银枪瞬间劈开了。 被劈成两半的幻妖又会再生,数量不断增加,杀也杀不完。 红莲与六合负责对付幻妖,昌浩与丞按互瞪对峙着。 蓄势待发的火焰在心底深处摇曳,产生了脉动。道反丸玉释放神力,包住了脉动。 警钟在大脑某处响起。天狐的血太过强烈,就算有神授与的守护玉石,也无法完全封住。 若支撑不住而释放出异形之血,就会害死自己。 昌浩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他不想死,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不想让某些人为他伤心。 丞按纵身跳到小路上。夕阳已经西沉,黄昏的气息笼罩四周。 和尚手上的锡杖敲打着地面,金属小环发出声响,回音扭转炸开来,非比寻常的强劲法力袭向了昌浩。 『禁!』 昌浩在地上横向一挥弹开了法力,接着闪过幻妖的攻击,蹬地而起。 十二神将不能与丞按对峙,只有他可以。但是他没有武器,有的只是法术和灵力。 『喳雷、马卡喳雷、呜基莫基亚雷、阿拉巴太伊、戚哩塔哈太伊……!』 真言本身并没有力量,只是用来辅助无形的灵力发挥实际效果的道具。 ——重要的不是语言,而是注入当中的意志力。 这是他从小一再被教导的事,不能认输、不能放弃、不能丧志。 那个慈祥的声音跟他说过很多次,要有坚强的意志。 他们体内的『血』正逐渐侵蚀着他们的生命。但是他想救祖父,现在还太早,起码要让祖父再多活五年。 心中闪过祖父的身影,昌浩不由得咬住嘴唇。 怪和尚丞按挑衅地说:『安倍之子……不,怪物之子,你要杀我吗?』 『我不是怪物!』 昌浩怒吼,挥出刀印。 『嗡啵库肯!』 凌厉的气势化为刀刃。 丞按挥动锡杖,把风刃打得粉碎。 『不,你是怪物,跟我一样。』 和尚凄厉的笑容,让昌浩的背脊掠过难以形容的寒颤。 昌浩反射性地后退,锡杖前端从他鼻尖扫过,紧接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无数的妖气从三个方向席卷而来。 就在他无意识地闪避时,丞按立刻乘机挥下锡杖,速度之快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刹那间,视野角落闪过银色的光芒。 差点打烂昌浩头盖骨的锡杖被弹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丞按受到冲击力的震撼往后倒退几步,挥舞着银枪的六合立刻滑入他与昌浩之间。 『六合!』 『我不会主动攻击他。』 分明就是强词夺理,但是自己因此得救了也是事实,昌浩懊恼地打出手印。 啊!自己每次都要他人出手相助,否则什么事也做不了。 六合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接着说: 『赤手空拳对付有武器的人是最愚蠢的事。』 『没办法啊!』 昌浩反射性地吼回去时,耳边响起红莲的叫声。 『滚!』 灼热的斗气熊熊燃起,被释放出来的火蛇攫住的幻妖烧成灰烬。幻妖们被愈烧愈烈的火焰包围,瞬间灰飞烟灭。 红莲凶狠的眼神射穿丞按。一般人会被那样的视线吓得退缩,丞按却毫不在意地挥起了锡杖。 杖头打在地面上,摇晃的小金属环发出锵锵的清脆声响。昌浩发现声音逐渐变得浑浊。 一股热气般的东西从丞按全身散发出来,没来由的恐惧攫住昌浩的心脏,心跳猛地加速。 突然,丞按刚才说的话在脑中浮现。 ——你是怪物。 那之后他又说了什么?是不是说跟他自己一样? 丞按狰狞地笑了起来,又从敲打地面的锡杖底端冒出黑色雾气,与他身上的热气相结合,凝聚成异形的形体。 凝聚而成的黑色幻妖一只接一只向前猛冲,红莲与六合忙着反击,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打倒源头,永远也杀不完。』 红莲忿忿地说。六合短短回应他: 『摧毁那支锡杖吧?』 红莲举起右手,召唤火焰戟,同时放出深红的火蛇歼灭幻妖,做成守护昌浩的壁垒。 红莲与六合把昌浩留在壁垒中,伺机而动,环绕他们的空气中充满着斗气。 被留在壁垒里动弹不得的昌浩焦急地大喊: 『红莲、六合,不可以!』 备战架式无懈可击的两名斗将暂时停止动作。六合沉默地看了昌浩一眼就撇开了视线,由红莲开口说: 『你或许会觉得我们是在狡辩,但是……』 他不让气急败坏的昌浩有机会说话,坚决地说: 『我们最重视的是守护主人的誓约,远胜过自己的生命或天条。』 他们有不惜公然否定昌浩的话也要实现的誓言。 『如果你怎么样都不能原谅……』 昌浩屏住气息,透过壁垒望着红莲与六合的侧面,看不到一丝丝迷惘。 『那么,就不要原谅。』 因为他们绝不会改变心意。 『……唔……!』 两名斗将把无言以对的昌浩挡在后面,各自亮出武器与丞按对峙。无数的幻妖被红莲释放出来的火焰挡在壁垒外,没办法接近,于是发出焦躁刺耳的叫声,陷入狂乱中。 丞按感觉到神将们散发出来的敌意,却丝毫不受影响,还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从他全身冒出来的热气愈来愈浓烈,只有昌浩看得见。 插图75 心跳加速,没来由的焦躁揪住昌浩的心,他握起了拳头。 『我本来以为,收服十二神将可以当成很好的棋子……』 和尚稍作停顿,又眯起眼睛嘲弄似的说: 『看来我错了,没想到你们这么愚蠢,竟然会为了那样的怪物而舍弃神族的骄傲和所有的一切,太悲哀了。』 红莲的金色眼逐渐泛红,并肩而立的六合也流露出严厉的眼神。 空气紧张僵滞,结界依然稳稳地包围着昌浩他们与丞按。 昌浩突然觉得不对,刚才红莲与六合为什么完全没有察觉包围了他们的结界呢?虽然他们为自己的大意感到自责,但是,没有察觉应该不是因为他们的警觉性不够。 『你好像不太能应付呢!丞按。』 就在这时候,背后响起冷笑的声音。 完全没感觉到后面有气息的昌浩倒抽一口气,猛然回头。 红莲与六合也没察觉。一个男人站在两名神将与一个孩子背后,双臂环抱胸前冷笑着。 男人的手轻轻一挥,火焰的壁垒就散开了,轻而易举地消除了神将腾蛇的通天力量。 『几时出现的……』 六合把茫然低语的昌浩拉过来,红莲赶紧接住摇摇晃晃的他,把他推进两人之间。 昌浩交互看着丞按与那个男人。 男人知道丞按的名字,可见他们彼此认识,那么,这个男人是谁? 警钟在体内响起,告知他危险,这个男人是怪物。 男人看着脸色发白的昌浩,发出温柔的声音说: 『啊!果然还是个孩子。虽然击败了傲狼,人类的血还是太过浓烈。混合的血太薄弱,不能引来晶霞。』 『晶霞……』 那是救了祖父的天狐的名字。 丞按板起脸来不高兴地说: 『凌寿,不要妨碍我。』 『妨碍?不、不,我没那个意思。』凌寿瞥昌浩一眼,眯起眼睛说:『我只是在想,什么东西最能引诱那个老人出来,想到应该是这个孩子,不过既然他是你的猎物,我就不出手了。』 不知道凌寿是来做什么的,他说完这些话就安静地闪到后面去了。霎时,火焰戟就落在他刚才站的地方,失去戟的形状燃烧起来消失了。 打散火焰壁垒的凌寿的力量,把算是自己人的黑色幻妖也吓得往后退。被击碎的幻妖身体没有再生,痛苦挣扎发出刺耳的惨叫声。 小金属环的声音趁势开始缭绕回响。 红莲咂咂嘴,把凌寿推给六合应付,自己转身面向丞按。 一身黑衣的怪和尚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坦然面对被称为十二神将中最强斗将的腾蛇的 视线,斜立着锡杖。 『神将,你干嘛这么珍惜这个怪物?他迟早都会死,你就不要再浪费力气了。』 红莲的表情是冰冷的愤怒,原本只是微微泛红的金色眼睛转为深红。 全身涌出的灼热斗气从鲜红转为纯白。 与凌寿相对峙的六合绷紧了全副精神。他听说过,凌寿是威胁到晴明的生命,还让青龙受重伤的天狐,绝不能掉以轻心。 看着六合紧张的模样觉得很好笑的凌寿,突然膝盖一弯,就在六合倒抽一口气的瞬间滑到了他面前,时间短到还来不及眨眼。身为斗将的他,竟然会如此大意。 『……!』 『你佩戴的东西很有意思呢!』 凌寿拿起六合挂在胸前的红色勾玉,仔细端详着,就像个发现玩具的小孩,连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天真无邪。 勾玉的颜色在凌寿手中产生了微弱的变化。 风窸窣动了一下。只能在六合背后看着这一切的昌浩,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因为凌寿靠近,所以体内的血液起了反应。 『六……』 就在昌浩开口的瞬间,六合的神气已经毫无预警地爆发了。 神气将褐色长发与深色灵布高高煽飞起来,强劲的凌寿被毫无克制的通天力量击中,又挨了一记锐利的银枪,也来不及反击就被弹飞出去了。 『唔……!』 余波震荡,昌浩反射性地交叉双臂、踩稳双脚抵挡冲击。 翻了两次觔斗跪在地上的凌寿,神情自若地说: 『原来如此,称得上神将,果然有两把刷子。可见上次那个也是啰?……那么,下次碰到时得杀了他。』 最后一句是在嘴巴里嘟囔着,没有传入昌浩耳里。 但是,昌浩心跳剧烈,环绕全身的血液明明热得仿佛沸腾起来了,体内最深处却冷得几乎冻结。潜藏在最深处的火焰,正在与压抑火焰的神气对抗。 狰狞奸笑的凌寿所释放的气息缠绕着昌浩的肌肤。 昌浩突然发现,要很接近才能察觉到他的气息,还要有『血』的呼应才能勉强感应到他强烈且无懈可击的力量。 『就是你布下了这个结界?』 要布设这么巧妙、连十二神将都察觉不到的强韧结界,只有异形做得到。 凌寿眯起眼睛说: 『正确答案,不愧是我眷族。不过你太弱了,就放过你吧!』 他站起来转过身,又说: 『我很仁慈,不太想杀生……』 天狐凌寿假正经地说完后就消失了。 强韧的结界也在他消失的同时忽然不见了。 与红莲对峙的丞按气得直咬牙,心血来潮就插手,没兴趣了就把所有事推给别人,自己说走就走,所以绝对不能轻易相信异形。 『凌寿,你这小子……!』 在夜幕完全低垂之前,路上还有一些行人往来。丞按虽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但也不希望传出什么奇怪的流言。 他咂咂舌,把锡杖往地上敲,小金属环发出声响,扭曲变形的轰隆声转化成击溃昌浩他们的强大力量。 『啐!』 红莲的神气爆发,灼热的斗气破了丞按的法术。 当小金属环的余声完全消失时,怪和尚已经不见了踪影。 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晴明,突然张开眼睛。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下山,由夜晚掌管了世界。他慌忙环视周遭,隐藏气息随侍在侧的勾阵发现他惊慌的模样,问他: 『怎么了?晴明。』 晴明撑起上半身,用单衣的袖子擦去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心跳急速,体内沉睡的『血』纷扰不安。 正要开口说什么的勾阵,突然张大眼睛猛地站起来,掀起竹帘,仰望南方天空。 她清楚看见了袅袅上升的神气。 『腾蛇……!?到底是……』 『看来是遭到攻击了。』 听到掺杂着叹息的嘶哑声,惊讶的勾阵回头看着主人。 『遭到攻击?』 『应该是天狐凌寿。』 也可能是曾经听说过的怪和尚。 据说,他们身上的『血』会传达眷族的危机。那么晴明感受到的冲击,应该就是昌浩所受到的冲击。 有红莲与六合跟着昌浩,晴明相信除非发生天大的事,否则昌浩不可能陷入绝境。 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安。凌寿的妖力远胜过晴明的想象,虽是偷袭,也把青龙打成了重伤。 晴明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抬头看着勾阵。比夜还要深的黑发在夜风中飘扬,乌黑的清亮双眸总是带着沉静。 很久以前,晴明给过这个凶将名字,只是取完名字后,一次也没叫过。晴明取的名字是『咒语』,束缚着所有斗将。 这么做不是因为讨厌他们,而是关心他们。 『勾阵,昌浩拜托你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昌浩有腾蛇、六合跟着……』 她微微瞪大眼睛,终于理解晴明话中的意思。 吐出屏住的气,她平静地问: 『你是要我今后保护昌浩,而不是晴明?』 『就当作是这样吧!』 『十二神将要保护主人,听从主人的命令……你才是我的主人。』 老人和蔼地笑着说: 『嗯……宵蓝也这么说。』 『晴明,我的主人是你。』 『嗯……说得也是。』 勾阵闭上眼睛。她就知道晴明会这样回答。 投入这个男人旗下成为式神才短短的几十年,但是,人类的生命真的很短又无常,很快就会抛下活过漫长岁月的十二神将离开。 『我的主人是你。』 勾阵又重复一次,张开眼睛淡淡笑着。 晴明无言地看着她。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违抗主人的命令,因为她如此发过誓。 『安倍晴明,只要是你的命令,神将勾阵就会遵从……』 敌人的气息完全消失了。 确定后,昌浩虚脱地跪了下来。 『昌浩!』 听到红莲大惊失色地大叫,昌浩举起一只手回应说: 『我没事,等一下……』 他把另一只手按在胸前,透过衣服握住丸玉和香包。凌寿的气息活化了异形之血,无论如何都要镇压下来。 唯独这件事,谁也帮不了忙,不能靠任何人,是他与继承了异形之血的自己之间的战争。 渐渐平静下来后,昌浩嘘口气,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出来。 『不用担心,我没事。』 昌浩站起来,擦干额头上的汗水,不经意地看了六合一眼,在他胸前摇晃的红色勾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解除战备状态的六合,表情比平常更没感情,黄褐色的眼睛像水面般平静,看起来就跟平常的他一样。 但是,刚才他的背影的确显得情绪激昂,第一次看到他那个样子。 确定昌浩已经平静下来了,红莲才变回小怪的模样。昌浩把小小的白色身躯抱到肩上,低声说: 『喂,小怪……』 『嗯?』 昌浩偷偷问眨了眨眼睛的小怪: 『刚才六合好像变了一个人,为什么呢?』 小怪瞪大眼睛转头看着同袍。六合环视周遭,确定没有危险就默默地隐形了。 『说得也是……到底为了什么呢?』 『是我在问你啊!』 『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正偏头苦思时,隐形的六合看到他们那个样子,流露出讶异的神色。 《太晚回去有人会担心哦!》 没有主词指出谁会担心,应该是说大家都会担心吧? 被提醒的昌浩这么一想,惊慌失措地说: 『哇,彰子会担心,快走吧!』 紧紧抓住肩膀以防摔下来的小怪,看着冲出去的昌浩,低声说: 『喂……六合又没说是彰子……』 他第一个就想到不能让彰子担心,这样的图表已经深植在他大脑里。 小怪看着头也不回往前冲的昌浩侧脸,感慨地苦笑起来。 回到家时,夜幕已经完全低垂。 现在是盛夏,白天特别长。这几天都是在太阳下山前回到家,所以今天算晚了。 小怪看着昌浩穿过大门、冲进屋内,急着把脱下来的鞋子摆整齐的样子,无奈地对他说: 『我来摆,你去吧!』 它长长的尾巴指向房间,昌浩哑然无言,默默点个头就冲向了走廊,趴跶趴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真是的,都回到家了,跑步跟走路会差多少呢……』 边念边整理鞋子,还灵活地用前脚把沾在鞋子上的土拍干净的小怪,察觉背后有气息,转头往后看。 『是勾啊……脸色真难看,怎么了?』 很难得看到勾阵这 么颓丧的表情。 小怪把鞋子排好,讶异地面向她,夕阳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她。这样看了一会,小怪的眼神突然变得严厉。 『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它低沉的声音,勾阵淡淡一笑摇摇头。 『没什么……是刚才你的神气传到这里,所以我来问你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闪躲的说法,更加重小怪的疑心。它没有助跑就跳上勾阵的肩上,眯起一只眼睛说: 『我的事等一下再说……咦,怎么多出了鞋子?』 视线变高,视野也跟着变宽的小怪,发现泥土间有陌生的鞋子,不是吉昌的,也不是晴明的。 勾阵兴趣盎然地看着在极靠近自己的地方甩动的长耳朵,点点头说: 『啊!刚才有客人来,现在正在昌浩的房里。』 『我回来了!』 冲进自己房间的昌浩猛地停下脚步,张口结舌,全身僵硬。 原本凌乱的房间,书都高高堆放在墙边,早上出去时还丢在地上的昨天穿过的衣服,也折得整整齐齐。 昌浩认为彰子一定在自己房里,所以毫不犹豫地飞奔回房,他果然猜对了。 穿着以她的年纪来说,颜色有点老气的外衣的彰子,在昌浩出仕不在家的白天,有空就会打开堆在房里的书或卷轴阅读。有不懂的地方就请教十二神将,一点一点地累积知识。 今天她也坐在矮桌前,但是,不像平常那样露出开朗的笑容迎接昌浩,而是神情紧张,全身僵硬。 原因一目了然。 『哟!小弟,这么晚才回来啊?』 『加班吗?不要过度劳累哦!』 穿着直衣的大哥和二哥正坐在彰子前面傻笑着。 昌浩吓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地站立着。 成亲看到小弟那个样子,一点都不在意,敲敲放在膝盖旁的布包说: 『我太座要我把这个交给弟妹,所以我拿来了。』 『我回家后再告诉我太太,她一定会替你高兴。』 被太过惊人的状态吓得呆住了的昌浩赶紧振作起来,心慌意乱地反驳: 『哥、哥、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啊?』 『就是说这位……』成亲指着直直坐在矮桌前,全身僵硬的彰子,潇洒地说:『这位藤小姐啊……有什么关系嘛!都这种时候了,干嘛还要隐瞒?』 成亲摊开双手耸耸肩,露出无敌的笑容。 二哥昌亲看着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小弟,觉得实在有点可怜,就帮他说话。 『大哥,把他整得太惨,很多人会骂你哦!』 『哼!只到这种程度还不至于遭天谴。』 成亲没好气地回应,又转向彰子说: 『对不起,小姐,我们并不是排斥你,请不要介意。』 『她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啦!被大嫂知道一定会骂你。』 『只要你们不讲,她就不会知道,不准跟她说。』 『是、是,知道啦!』昌亲敷衍地笑着,举起手来招呼昌浩:『不要站在那里,过来这边坐。』 『哦,哦……』 昌浩动作僵硬地在昌亲旁边坐下来,彰子坐在昌亲的另一边。 看到昌浩回来,彰子似乎安下了心,悄悄吐了口气。即使对方是昌浩的兄弟,与第一次见面的两个男人同处一室还是很紧张。 『哥哥,你们不会对彰……对这位小姐说了什么吧?』 是隐形的神将回答了昌浩的忧虑。 《没有,成亲大人和昌亲大人的语气、态度都很恭敬,处处为她设想。》 风微微吹起,两个影子在彰子背后现身。 是神将天一和恋人朱雀。比天一高的朱雀,像是在品头论足一样俯视比自己娇小的这几个人类青年。 『有我跟天贵跟着她,你不用担心。只要对小姐无礼,就算是成亲和昌亲,我也会把他们踢飞到院子角落。』 『你那么做,露树夫人会难过。』天一说。 『如果会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就不那么做了。』 朱雀这句话还是一样以天一为思考准则,成亲和昌亲露出复杂的表情互望了一眼。会难过的只有母亲吗?撇开祖父不谈,他们希望父亲也会替他们难过。 插图91 天一在彰子旁边坐下来,笑得像花般灿烂。 『小姐,我们回房去吧?昌浩已经回来了,有他陪成亲他们就可以了。』 彰子不安地看看天一,再看看朱雀,征求他们的意见,两人都轻轻点了点头,催促她离开。 她又以请示的眼神看着成亲他们,两人也都回给了她温和的表情。 她松口气站起来,轻轻呼唤昌浩: 『呃……』 『嗯?』 她只对眨着眼的昌浩说了一句: 『刚回来很累吧?』 昌浩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苦笑点着头说: 『嗯,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 彰子微笑摇摇头,对成亲两人一鞠躬,快步离开了房间,天一和朱雀也跟在她后面。最近,他们两人经常陪在彰子身旁。 送走他们后,隐形的玄武现身,拉开木门,偏过头看着所有人。 外表像个孩子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成亲、昌亲兄弟,以后请不要突然来访,起码先写封信或派人来通知一声,否则可能会进不了安倍家。』 以严肃、高亢的声音提出警告后,玄武就无声地拉上了木门。 灯台的灯火嗞嗞燃烧着。 昌浩松口气,垂下肩膀。 『说真的,到底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既然要一起来,白天先跟我说一声嘛!』 被昌浩一瞪,大哥装疯卖傻地说: 『我要回家时正好遇见他,就一起回来探望祖父,顺便讨父亲欢心啰!』 『少来了,你分明是先回家拿大嫂准备好的东西才来的,显然是从早上就开始计划了。』 真相被冷静地揭发,成亲瞬间有点难堪,但是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总之,这是我太座给的,你收下吧!』 太座就是老婆,成亲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提起老婆的名字,所以昌浩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大嫂的名字。 昌浩收下成亲塞给他的布包,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 『她还是姑娘时穿的衣服,保存得很好。』 正要打开布包的昌浩停下手,满脸无奈地说: 『你对大嫂说了什么?』 『嗯?没说什么啊!我只说昌浩的老婆住进了安倍家,她就说这是喜事,要我拿衣服来当作私下贺礼。你还没有完全长大成人,也还没有正式举行婚礼,所以最好谨慎一点。放心吧!等事情敲定后,会替你举办盛大的婚礼。』 根据昌浩的观察,说『姑娘时穿的衣服』只是为了减轻彰子的心理负担,一看就知道都是还没穿过的新衣服。 昌浩像吃了黄连般满脸苦涩地试着反击哥哥。 『呃,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哦?真巧,我也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说呢!』 相差十四岁的哥哥开朗地笑着,一口白牙在灯台的火光中看起来特别明亮。 『什么事?』 昌浩有不祥的预感,但是,尊敬长辈的意识已经根深蒂固的他还是让哥哥先说。隔岸观火的昌亲,这种时候绝对不会介入。 成亲爽快地说: 『刚才那位小姐的左手上戴着你在出云买的玛瑙,看起来很珍惜呢!太好了,她那么喜欢,你挑选时烦恼那么久也值得了。』 先攻的成亲发挥超乎想象的破坏力,竟然使用攻击弱点这一招。 『唔……!』 『再顺便告诉你,那颗玉石除了驱魔辟邪外,也可以用来祈祷夫妻和乐。』 『唔……!』 『你不太会说话又晚熟、迟钝,能用玛瑙来表达你的心意,是很漂亮的手法呢!佩服、佩服,不愧是我弟弟。』 成亲滔滔不绝地攻击要害毫不留情,效果超群绝伦。 虽然已经作好心理准备,遭到连续攻击的昌浩还是彻底溃败,被炸沉了。 袖手旁观的昌亲叹口气,喃喃说着: 『昌浩,你真笨,大哥真要跟你斗,你哪斗得过他啊……』 昌浩只能趴在布包上颤抖着肩膀,成亲低头看着这样的他,满足地笑了。 第六章 成亲他们又待了半个时辰就走了,这时候吉昌刚好从阴阳寮回来,他对几个月不见的长子说了几句抱怨和慰劳的话。 三兄弟很久没有聚在一起了,露树非常开心。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也见到了晴明,看到他的精神比想象中好,他们就放心了。 送他们到门口的昌浩显得烦恼不已,对脚边的小怪说: 『不知不觉中,事情好像被传得乱七八糟……』 『嗯,依我看……』小怪搔搔脖子,望着远方说:『他们八成是想让生米煮成熟饭。』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好了,彰子,你也快进屋里去。』 小怪甩甩尾巴,回头对在他们背后送客的彰子说。 彰子的存在愈来愈扩大,不可能把她永远藏起来,所以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只是事情的发展完全不在预料中。成亲的煽动也是原因之一,万一传入左大臣耳里就不好了。 左大臣不会让这件事闹上台面,但是,就怕被冠上其他莫须有的罪名。 『不管昌浩是不是没自觉、无意识,既然他会说出「还没有确认过她本人的意思」这种话,就得好好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小怪不是成亲,但它也担心昌浩太晚熟、太迟钝、太不会说话,丢下他不管的话,就算原本能解决的事也解决不了。 昌浩却把旁观者的忧虑抛到脑后,看着彰子说: 『你今天做了什么?』 『我跟天一、玄武去了市场,因为最近一直下雨都不能去……那里充满了活力,很好玩。』 『是吗?』 看到彰子开心地笑着,昌浩也开心地点着头。 然后,他突然想起——躺在土御门府的中宫,有没有过这么灿烂的笑容呢? 昌浩是下层人员,安倍家的身份地位也不高,无法想象上流贵族、殿上人的生活是怎么样。 眼前的彰子是来自上流贵族顶端的小姐,但是以常识来分析,她的某些部分算是打破了既有形象。 在命运之星产生交集之前,与彰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 『彰子,关于中宫的事,你知道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话,让彰子惊讶地眯起了眼睛。 『她怎么了?听说她病得不轻,是不是还不见好转?』 『啊,不是那样……唔!』 昌浩说到一半突然往后看。 『怎么了?』小怪问。 昌浩支支吾吾,仔细观察着周遭。好像有股视线,是自己多心了吗? 小怪发现昌浩的样子不对,也提高了警觉。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事情,虽然安倍家有强韧的结界守护,但是布设结界的晴明力量愈来愈薄弱,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可能是这块土地也隐藏着什么秘密,以晴明一个人的力量来说,环绕安倍家的结界坚固得出人意料之外。像拥有贵船祭神那么强大的神通力量还进得来,除此之外的异形或妖怪绝对不可能闯入,除非取得家人的特别允许。 『昌浩,怎么了?』 彰子不安地问,昌浩强装出让她安心的笑容说: 『没什么,进屋里再继续聊吧!晚风吹多了对身体不好。』 昌浩不经意地移动视线,看到彰子手上的确如成亲所说戴着玛瑙。他从来没有特别去注意,所以没发现。 啊,真的呢! 他在心中嘟囔着,有种无法形容的羞怯感。他不知道那颗玉石代表什么意义,所以没想到会因此被调侃,带给他很大的冲击。 但是,喜悦的心情又超越了难为情,他真的很高兴彰子喜欢那个礼物。 看着彰子的侧面,昌浩想着种种事情。 他给过彰子许多承诺,有很多没有兑现,也有些兑现了。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万能,要实现诺言是很困难的事。 只见过一次面的中宫章子为什么想见自己?他不知道原因。 但是彰子说过,希望他能保护章子。 既然她这么希望,昌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章子落入敌人的魔掌。 而且他也担心怪和尚丞按说的话。 ——我的目标是那个女孩,企图是终结那一族。 那个女孩指的是章子吧?那么,『那一族』就是…… 昌浩的眼神变得有些严厉,他懊恼自己不知道的事太多,老是被敌人抢先一步。 抬头看着他的小怪,突然停下脚步往后看。 京里的街道一片漆黑,其中某处确实潜藏着那个和尚与异形。 而且,还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丞按的力量不算什么,天狐凌寿的力量却超越了他们几个神将的感受力。每次都是流着眷族之血的昌浩先察觉,要到很靠近了,他们的直觉才会响起警钟。是很难应付的对手。 它叹口气再转向屋子时,看到勾阵站在彰子和昌浩已经进入的木拉门旁。 勾阵低头看着登登走过来的小怪,用冷静到不自然的声音说: 『傍晚时,晴明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勾阵直视着抬头仰望的夕阳色眼眸,小怪很确定自己看到她黑亮的双眼摇曳了一下。 但是,那样的摇曳瞬间就消失了,眼眸又恢复向来的平静无波。 『他说今后要我们保护安倍昌浩,而非安倍晴明。』 这句话只意味着一件事。光这句话,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怪努力压抑心中波涛汹涌的情感,勉强给了她短短的回应。 『这样啊……』 勾阵沉默地点点头,单脚跪下来配合小怪的视线高度,垂下了眼睛。 『命运可以改变吗?』 她难得颤动的声音充满了抑郁。小怪摇了摇头。 不知道。十二神将不是万能,更别说是理解连天津神也不理解的星宿。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小怪——红莲知道有所谓的奇迹。 那个奇迹使一个普通孩子——真的是一个脆弱无力的普通孩子,靠着惊人的强烈意志与真诚,改变了神将腾蛇的本性,还扭曲了不能变动的星宿,把应该超脱俗世的神也卷了进来。 红莲知道有所谓的奇迹,他亲身经历过。 『如果高龗神的话可信,只要未成形的星宿成形了,就能突破困境。』 而奇迹的关键,就是那个光辉灿烂的生命。 从遥远的虚空,飘落一根黑色丝线。 接到丝线的凌寿感叹地嘟囔着: 『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嘛!』 他让自己的头发随风飘去,透过注入的法力侦查安倍家的状况。 注入头发的法力很弱,不必担心会被发现。若是晶霞可能会发现,血太薄弱的眷族就不可能了。 围绕着安倍家的结界,恐怕连凌寿都很难破除。 安倍晴明总是待在结界里,而晶霞只有在诱出血还算浓的晴明时才会出现。他知道晶霞就躲在这附近,只是彻底隐藏了气息,所以他感觉不到。 凌寿拨开散落额前的头发,不甘心地吊起眼角,灰色的眼睛冷若冰霜。 『丞按也很啰唆……办完事后就杀了他。』 这么喃喃自语后,凌寿突然冷笑起来。 他想到了好主意。 『晶霞啊、晶霞,现在你尽管躲藏吧……』 你太仁慈了,所以为了仁慈的你,我也采取仁慈的手段吧! 如果是眷族的危机,你就非出来不可。 『那两个女孩是最好的材料。』 咯咯窃笑着、转身正要离去的凌寿,突然停下脚步。 有两只小妖悠闲地躺在柳枝上睡觉。 看到完全没察觉天狐气息,睡得正安稳的小妖,凌寿眯起了眼睛。 『……嗯?』 尸蜡般的唇丑陋地扭曲成微笑的形状。 回到昌浩的房间后,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昌浩的哥哥,应该没什么关系……结果不行,突然见到他们还是会紧张。』 『当然啦!你是深闺的千金小姐,没遇过那种年纪的男性吧?』 彰子点点头。『说得也是。』 『贵族家的千金小姐都是这样吗?如果中宫也是,为什么找我去呢?』 昌浩更无法理解了。彰子听到昌浩的喃喃自语,讶异地问: 『她找你去?怎么回事?』 『听说她指名要见我,可是我只见过她一次,她怎么会知道我?真奇怪。』 昌浩简单扼要地告诉她前几天土御门府被施了法术的事。 彰子听到他遍体鳞伤还强撑着身体破解咒术,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你太逞强了……』 昌浩慌忙摇摇手,对张口结舌的彰子说: 『没事啦!有小怪和六合跟着我,而且,我答应过你啊 !』 彰子讶异地看着他。他若无其事地说: 『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中宫。』 昌浩对瞪大了眼睛的彰子笑笑,敲敲她的额头说: 『不用担心,有他们跟着我。』 『可是……』 说到一半,彰子就低下了头,失去血色的唇颤抖着。 自己每次都是这样,让昌浩背负起重担。而逼他那么做的自己却总是待在结界里受到保护,什么都不用做也不会做,只能等着他回来。 烙印在右手手背上的可怕伤痕,永远不会消失。回想起来,自从留下这个伤疤后,自己的命运就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如果没发生什么事,她应该会入宫,生下皇上的孩子,活得像没有自我意识的道具。 现在的自己,不是生活需要他人照料的深闺千金小姐。 『……我……老是依赖你……』 彰子消沉地吐出这些话,昌浩惊慌失措地说: 『你怎么这么说呢?没这回事,你也常常救我啊!』 『……有……吗?』 面对支支吾吾的彰子,昌浩拼命寻找可以对她说的话,但是,愈紧张愈想不到该说什么。如果是哥哥们,这种时候一定可以毫不费力地打开僵局,自己真的很不会说话。 高亢、悠哉的声音打破了沉重低垂的阴郁空气。 『不好意思,打搅你们了。』 小怪登登走过来,挤进两人之间,把下巴指向木拉门说: 『昌浩,晴明找你,你快去。』 『咦?可是……』 『不要让他等太久。』 再次催促他的是站在木拉门旁的勾阵,昌浩不情愿地站起来说: 『我失陪一下。』 『嗯。』 看着昌浩快步离去,彰子意气消沉地低下头来。 她是真心希望昌浩保护中宫。因为她的关系,改变了中宫的命运,中宫入宫成了她的替身。她怀疑中宫的病迟迟不见好转,很可能是因为精神上的压力。 如果昌浩真能见到她从未谋面的同父异母姐妹,她希望昌浩能代替什么都不能做的她,温柔地对待这个姐妹。 她紧紧抿着嘴,在心底这么想。 祖父的房里除了灯台的灯火外,还闪耀着摇摆不定的灰蓝色光芒。 『哇!』 水将天后端坐在横躺的晴明身旁,在胸前举起的两手之间有面水镜,就是那面镜子绽放出来的灰蓝色光芒充满了室内。 灯台的灯火是橙色,与灰蓝色光芒是两种极端的色感,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一点突兀感。 听到昌浩的声音,天后张开眼睛转向他。看起来跟勾阵差不多年纪的她,不悦地皱起眉头瞥了昌浩一眼,就转移了视线。 动动举起的手,水镜就烟消云散了。她双手着地叩头行礼,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在角落待命的朱雀和天一,别有含意地注视着昌浩。 『咦……?我妨碍到你们了吗?』 回答他的是躺在床上的祖父。 『没有,事情已经办完了,你进来吧!』 晴明向站在木拉门旁的昌浩招手,使把劲坐起来。坐在附近的玄武赶紧把凭几拉过来,晴明靠着凭几费力地喘着气。 『爷爷,你最好还是躺着。』 『真是的,你们全把我当成病人看。』 晴明皱起眉大发牢骚。朱雀毫不客气地对他说: 『不喜欢我们叫你病人,那就叫你重病号吧?』 那是更令人厌恶的称呼。 晴明干咳几声,改变话题。 『昌浩,你回家途中发生的事,六合全告诉我了。先不谈这件事,听说你明天要去土御门府?』 昌浩这才想起,回家后就被哥哥们缠住,还来不及向祖父报告。六合虽然沉默寡言,但该做的事都会替他做好,让他很感动。 『嗯,听说是中宫想见我。啊!对了,上次提到的那个对土御门府施咒术的怪和尚,好像是叫丞按,爷爷知道什么吗?』 据他推测,丞按的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所以他想比一般人多活了一倍的晴明,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晴明在记忆中搜索,但没找到这个名字。 『没听过……除此之外呢?』 之前,晴明和昌浩就认为对土御门府施咒术的丞按,最终目标十之八九是中宫章子,现在丞按亲口证实了。 那个和尚说他的目标是女孩,企图是终结一族。 昌浩思考着说: 『一族……是指藤原氏族吗?』 『藤原氏族很多,由他觊觎的目标是中宫来判断,他所说的藤原很可能是……』 没错,就是跟藤原道长血脉相连的人。 昌浩深深叹口气说: 『还是跟政治上的各种阴谋有关吗?左大臣大人是不是跟很多人结下了深仇大恨?』 听到昌浩话中充满嫌恶,晴明微微苦笑说: 『有时一番好意也会遭忌恨,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他是累积了很多运势,才能爬到现在的地位,而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在靠近中枢的地方看着政治的岁月,远比昌浩的年纪更长的晴明,话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沉重。 祖父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所以绝不能忘了祖父所说的这些话。 无意识地这么思考着的昌浩,赫然想到现在会这么想,是不是已经暗示着不久后的某种未来? 晴明发现昌浩紧握在膝上的拳头逐渐发白,担心地问: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哦!』 『没、没什么……对了,明天我去土御门府该怎么做呢?』 昌浩满脸认真。晴明张大了眼睛。 玄武默默地将晴明差点滑落的外衣拉到肩上,端坐的天一和盘腿而坐的朱雀也都不发一语。 不是不说话,是不知如何回答,宁可选择沉默。 晴明在喉咙里嗯哼嘟囔了一下,边整理思绪边断断续续地回答: 『这个嘛……首先……』 视线在天花板徘徊的晴明环抱双臂。 『要合乎规范,不要让随侍的侍女起疑心。』 『是。』 『要让行成大人觉得你是在跟认识的人说话,但又不会太亲密。』 『是。』 『还有,她的心情可能不太好,给她打打气吧!』 『说得也是……那么,要不要送她礼物,让她开心?』 表情严肃频频点头的昌浩想得很单纯,说出来的话也很单纯,晴明却慌张地打断了他。 『慢着,你以为对方是谁?』 『咦?就是土御门府的中宫啊!』 中宫是当今皇上的妃子,说得简单一点就是妻子。随便送礼物给这样的人,若因对皇上大不敬的罪名而被处刑也无话可说。 昌浩搔搔头。 真糟糕,差点忘了对方的身份。 对昌浩来说,中宫章子是彰子的同父异母姐妹,就只是代替彰子入宫的千金小姐,这样的认知太过强烈了。因为随时都可能被谁听到,他才称她为中宫,感觉上就只是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千金小姐。 好险、好险,这个孙子有时候会异想天开。 晴明真的大大松了口气。 就在他摇头叹气时,突然想起刚才来探望他的成亲所说的话。 『褪色的花,依然是藤之花,我想干脆制造生米煮成熟饭的既成事实。那小子说话经常一针见血,在这方面却很迟钝。一目了然的事,就只有他本人完全没有自觉。』 现在还好,将来令人担忧。眉头深锁说着这些话的成亲,不到二十岁时就有人来提亲事,他是排除种种障碍才完成了婚事。他说昌浩的状况比当时的自己严苛许多,所以打算从现在开始布局。 默默听着成亲说话的昌亲,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 『嗯,怎么办……我该跟她说什么呢?』 晴明平静地看着在他眼前烦恼不已的小孙子。 没关系,有太多、太多人关心这孩子了。自己不在人世后,他的心应该也不会扭曲变形。不过,他是个重感情的孩子,到时候应该会很悲伤吧! 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在嘴里嘀嘀咕咕的昌浩察觉祖父的视线,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没什么。』 昌浩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晴明眼角的皱纹也随着加深。 『到底怎么了嘛?』 『没、没,没什么,我只是……』 晴明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在孙子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按着额头低声呻吟的昌浩,无言地以抗议的眼神看着祖父。 晴明疼惜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想……你真的长大了呢!』 过了半夜,小怪突然醒来。 旁边的被褥上不见人影。 木拉门微微敞 开,吹进了夜风。 小怪无声地走到木拉门旁,看到昌浩伸直双脚坐在外廊上的背影。 登登走近,发现昌浩下垂的肩膀颤抖着。 在他旁边坐下来,斜斜往上看的小怪眨了眨眼睛。 原本以为他在哭,结果猜错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昌浩沉着地询问,小怪摇摇头,昌浩才安心地扬起嘴角笑了笑。 他拍拍坐着的小怪背部,垂下了眼睛,没有绑起来的头发垂落肩头,遮住了他的脸。 『……我看不见。』 『!?』 出乎意料的告白让小怪倒抽一口气,心想:不会吧? 听到下一句话,小怪才安下心来。 『我怎么样都看不见星宿。』 看到小怪呼地吁了口气,昌浩吞吞吐吐地接着说: 『高淤神说只要未成形的星宿成形,就可以……但我占卜了好几次,还是连那是谁的星宿都不知道。』 是不是晴明才看得出来呢?可是阴阳师不能占卜自己的命运,这件事关系到晴明本身的命运,所以恐怕没办法从式盘算出结果。 『必须由我来做,但是我怎么样都做不来……』 小怪决定不去看沉默下来的昌浩。 他一定是不想让人看到他这个样子,才会小心地不吵醒小怪,悄悄走出房间,一个人坐在外廊想事情。 种种状况像复杂的绳子般缠绕纠结。 天狐之血、晶霞与凌寿之间的纷争、晴明的天命与昌浩的懊恼、怪和尚觊觎的目标、中宫章子的思绪。 要把这些事统统解决,是否有可能呢? 小怪和神将都很无情,所以只想解决其中一件事,完全不在乎其他事会演变成怎么样。问题是,这件事恐怕会牵扯到所有的事。 昌浩曾一次又一次地说—— 还太早,我要您活下来,我都还没有报答您呢! 十二神将也是一样。 不过,晴明本人却笑着说: 『说得也是……可是我的愿望几乎都实现了,没什么好眷恋的了。』 除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之外,全都实现了。 小怪不知道那是什么愿望,十二神将中究竟有没有人知道呢?天空说不定会知道,可是问他他也不会说。 在外廊吹了一阵子夜风后,小怪用长长的尾巴拍拍昌浩的手说: 『夏天吹多了夜风也不好。』 『嗯……』 『手愈来愈冷,明天……啊!已经是今天了,今天下班后还要去土御门府见中宫呢!睡眠不足的样子去见她会遗臭万年哦!』 听到小怪的一长串话,昌浩低着头笑了出来,小怪假装没看到。 『而且对方是藤原道长的女儿、彰子的姐妹,绝对不能失礼,所以你必须培养体力。』 『嗯……』 昌浩伸长了手一把抱住小怪,把额头抵在白色背部上,像说给自己听般喃喃低语: 『嗯、嗯,放心吧!我知道。』 『那就快躺回床上啊!还有,最糟的是……你脸色不好看的话,彰子会担心哦!』 小怪说得很暧昧,狡黠地笑了起来。 昌浩耸耸肩,抬起头,带着苦笑说: 『真是斗不过你。』 『当然啦!连成亲都斗不过我,你怎么可能斗得过我?再等一千零一十四年吧!』 哇,太长啦! 昌浩哭笑不得地嘀咕着,抱着小怪站起来。 第七章 五月底没有重要活动,所以昌浩现在的工作量比较可以在下班前完成。 抄写历表是他每个月月底的例行工作,正在磨墨的他看着全新的纸张,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借用了一张,切成小正方形,开始沙沙地折起纸来。 坐在他膝上的小怪,把身体探到矮桌上,看着他的手。 『你不工作,在做什么?』 『嗯,做点准备,我怕带去的东西太夸张会引人猜疑。』 昌浩边说边以生疏的动作折出来的东西,是一个不起眼的纸盒子。为了怕压坏,还小心地折叠起来收进怀里。 经过两个月左右的空白期,原本变得比较好看的昌浩的字又回到以前的程度了。好不容易才有点进步呢!他又难过又懊恼。 『亏我那么努力。』 『今后愈写愈好就行啦!』 这样的安慰也没办法让他的心情好起来。 还有另一个理由令他沮丧。他跟哥哥成亲回京后,就有一封信送到了安倍家。写信人是成亲的次子,用才刚学会的歪七扭八的字写着『来玩哦』! 去出云前,成亲也跟他说过,家里的小朋友正等着他去玩。 既然父亲回来了,昌浩一定也回来了,却迟迟不见他来,所以小朋友们就写信来催了。 昌浩看得笑不拢嘴,也在他旁边开心看着的彰子说: 『昌浩,你不回信的话,小公子会难过哦!』 没错,第一次写的信没收到回信,不知道会多伤他的心呢! 可是昌浩非常不会写信,能不写就尽量不写。非写文章或诗歌不可时,只能抱头边呻吟边想办法拼凑,再加上很久很久以前曾被大书法家判定他在这方面毫无才能,所以怎么样也抹不去自己不擅长的想法。 他卷起练习用的纸张在房间里翻动着,彰子摊开那张纸苦笑起来。 『她不是说很喜欢有你风格的潇洒字迹吗?』 小怪举起前脚重复彰子的话,昌浩的表情却更沉重了。 『很高兴听到彰……听到她那么说,可是,她的字写得又流畅又优雅,漂亮极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阴阳寮里尽量小心不提起她名字的昌浩,把嘴巴抿成了ㄟ字形。 他觉得好无奈。 自己能为彰子做的事屈指可数,彰子为他做的事却远远多于此,他愈想愈觉得自己很没用。 小怪眯起眼睛抿嘴一笑,对叹口气又继续磨墨的昌浩说: 『信上不是说「我妹妹也在等你」吗?你要给二公子和小千金分别写一封信才行,要不然他们的父亲会来找你。』 『没错,他会来找我,那几个孩子也会。』 六岁的长子和五岁的次子,因为父母彻底教育他们『要保护两岁的妹妹』,所以不管对方是谁,他们都会勇敢地挺身而出。听说老大还因此勤练武艺,让昌浩佩服得五体投地。 昌浩端正姿势写字,边写边看历表上的记载。 再不去,时节就要过了。从风向和浮云来看,好天气应该可以维持到明天。 可是……昌浩垂下眼睛,觉得很对不起彰子,现在的他实在没有心情带她去贵船。如果那么做,他会没脸面对祖父。 晋见中宫后,就尽快赶回家吧!好好思索神明话中的意思,找出解决的办法。 昌浩抬头看着土御门府的大门,调整呼吸。 『回想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从正门进去。 更难得的是,他是搭牛车来的。 藤原行成看到昌浩从窗户眺望土御门府的模样,沉着地笑着说: 『我不常来这里,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跟东三条府差不多大。』 『是。』 昌浩老实地点点头,心里偷偷说着『我早知道啦』!这种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其实他还进去过一辈子都不可能进去的皇宫深处的皇上寝宫。又不是殿上人,竟敢做那么大胆的事。 钻过门进入车库的牛车停下来了,他们等牧童把牛从车轭解下来,再踩着矮凳下牛车时,管家已经在中门恭迎他们了。 『欢迎光临。』 行成落落大方地对鞠躬的管家点点头,指着背后的昌浩说: 『有接到左大臣大人的通知吧?这位就是阴阳师,虽然年纪还轻,但很值得信赖。』 『是。』 应该是上面交代过直接带他们进去,所以管家转身就从中门往走廊走,行成和昌浩也跟在他后面。 一行人没有绕道其他地方,直接来到了南厢房前。 管家单脚跪在外廊,对侍女说: 『中宫大人的状况怎么样?』 隔了一会才传来冷冷的回复: 『现在状况还不错,正坐在厢房散心。』 『担心她病情的左大臣大人请了阴阳师来帮她祈祷病愈,就是这位……安倍晴明大人派来的人。』 『听说了,请往这边走。』 侍女掀开竹帘出来,要替行成和昌浩带路。 『啊!我在这里等就好,以免阴阳师分散注意力。』 行成尽量说得不引人怀疑,又问管家: 『等候室在哪里?』 『在这边,那么,阴阳师请跟侍女走。』 『是。』 昌浩点点头,挺直了背。 带路的侍女看起来成熟、稳重,应该比勾阵她们大十岁左右。不会比母亲露树大,但是沉稳度几乎无可挑剔。 『不愧是道长选出来的人,气质、行为举止都是最高等级。』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感叹不已。在章子以女御身份入宫时挑选的侍女,当她被册封为中宫后还是继续服侍她。现在中宫回娘家,应该大半都跟来土御门府了。 『人数应该是女性比较多,但还是可能有人闯入,所以晚上会有戒备的武官轮流看守。』 昌浩佩服地对眺望南侧庭院的小怪说: 『你真清楚呢!小怪。』 『是啊!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活得很长,什么都知道。』 侍女看不见小怪,所以他们说得很小声,昌浩还把声音压到了最低,以免侍女起疑。 『没有可疑的气息。』 昌浩仔细观察府内的情形,小怪点点头说: 『是啊!可见后来丞按没有再来这里搞鬼。』 可是丞按的确说过他的目标是那个女孩——中宫章子。 绝不能掉以轻心,在没搞清楚他的目的之前,不管怎么戒备都嫌不够。 侍女停下来了,昌浩与她保持两尺距离,也停下了脚步。 『中宫大人,阴阳师来了。』 他察觉到格子门和竹帘前的中宫屏住了气息。 稍微西斜的太阳应该比较倾向逆光。在格子门和竹帘前的她,是否看得清楚自己呢? 侍女请他在这里等,就直直走向外廊的尽头拐弯不见了。不久,响起开关木拉门的声音,侍女也在竹帘前坐了下来,离中宫端坐的位置大约有两丈远,除非他扯开嗓门大声说话,否则应该传不到侍女那里,不过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昌浩端正坐姿,面向竹帘叩头鞠躬。 小怪闲散地坐在他身旁。中宫没有灵视力,所以小怪大可不必担心,甚至无聊到想干脆躺下来睡觉。 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不时吹来的风把格子门前的竹帘往前推,更凸显出中宫的影子,她似乎是坐在离竹帘不远的地方。 昌浩感觉得到她的视线与气息。因为见过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庞,所以也可以大约想象她正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呃,该说些什么呢?自己的身份比较低,先开口说话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这么一想,突然勾起他的回忆。记得第一次见到彰子时,也是彰子先开口跟他说话。 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昌浩怀念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传入耳里的声音柔和、充满感情,跟他熟悉的声音一样。 不,他觉得还是不一样,跟彰子的声音的确很像,光听声音的确很可能认错人,但还是别人的声音。 不过,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还是把眼睛张得大大地说: 『哎呀,这样听几乎一模一样呢!』 在没有灵视能力的中宫面前,不能跟小怪说话,所以昌浩只瞥了它一眼。小怪察觉到他的眼神,甩了一下长耳朵。 『而且连长相都一样,命运这种东西实在太奇妙了。』 说完后,小怪突然想起自己话中的两个字。 『命运……』 未成形的命运。 不会吧? 小怪把夕阳色的眼睛张得更大,像要穿透竹帘般注视着前方。如果对方是彰子,就会对这股视线有所反应,结果当然是没有。 昌浩对小怪的模 样感到讶异但置之不理,小心翼翼地选择适当的字眼说: 『您找在下来有什么事吗?』 『哟!会称自己「在下」,有进步哦!』 但是,促使昌浩进步的就是那个藤原敏次,这是小怪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实。 『被念过那么多次,再笨也学会了。不过那家伙也差不多该肯定这小子了吧!你说是不是?六合。』 隐形的六合刹那间现身,但只释放出有灵视力才看得见的神气。 昌浩把视线撇向他们,那个眼神仿佛在说:我正与中宫隔着格子门和竹帘进行紧张的会面,你们两个倒是很轻松。 小怪皱起眉头说: 『如果对方是彰子,我就会注意自己的言行。可是中宫看不见我啊!之前我在她面前表演特技,她什么反应也没有,真的很扫兴。』 六合看着回想中的小怪,摇摇头叹口气。 『真是的……』 他喃喃念着,一把抓起小怪离开。 『哇,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你这样子会影响昌浩,害他不能专心说话。』 『那要怪他自己注意力不够集中吧!』 不管小怪怎么大声咆哮,六合还是抓着它走到外廊角落,背靠着栏杆坐下来。小怪挣扎了好一会,大概是放弃了,终于安静下来。 六合看到这样,才把它放到地上。 重获自由的小怪,板着脸乖乖坐在六合旁边。 从头看到尾的昌浩,拼命忍住不让脸抽动起来,因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看得见,所以他绝对不能笑。 昌浩干咳几声蒙混过去,乘机转换心情。边咳还边在心里咒骂:死小怪,等一下走着瞧。 幸好这期间中宫都没有开口说话,可能是想不到该怎么回答昌浩吧! 大约数了五下呼吸后,才从竹帘后面传来声音。 『……黎明时。』 说得很抽象,但是光这样昌浩就听懂她的意思了。她身旁有好几个侍女,她既不能让她们听出话中的意思,又必须让昌浩听得懂,所以这应该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话。 昌浩直视着竹帘后面的中宫,虽然隔着格子门和竹帘看不清楚,但是可以轻易描绘出跟彰子同样长相的少女。 『听说您身体不适,却那么早起来,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呢?』 昌浩说话的语气比平常正经很多,耗费了他不少精神。侍女们都屏气凝神拉长了耳朵在听,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就完了。 小怪与六合远远看着昌浩,心想事后一定会产生反作用。 『……阴阳师。』 昌浩眯起眼睛,低下头小声回说: 『是的,除了皇上外,阴阳师也要保护……土御门府的小姐。』 中宫似乎倒抽了一口气,传来扇子掉落的卡哒声。 『这里的环境也许跟东三条府大不相同,不过,中宫大人的娘家是土御门府,将来应该会跟藤壶一样成为最熟悉的地方。』 突然,竹帘被推向格子门,透过竹帘可以清楚看到少女的手的影子。 中宫章子把眼睛张到不能再大,注视着昌浩。连眨都忘了眨的眼眸强烈震荡着。 从昌浩这番话,章子确定了一件事。东三条府是彰子出生、成长的地方,中宫章子并不认识那个地方。可见昌浩知道中宫不是在东三条府出生的彰子,而是另一位小姐。 所以昌浩称她为土御门府的小姐。不是东三条府的小姐,而是土御门府的小姐。 他以周围的侍女绝对听不懂,又能把意思传达给知道真相的人的拐弯抹角说法,暗示自己知道这件事。 『唔……!』 啊!那天早上替土御门府解除异象的果然是这个少年。是他把在恐惧深渊喘息的自己从牢笼里救了出来。 声音哽在喉咙里,不强忍住,就会哭出来。 这个人是在知道她不是『彰子』而是『章子』的状况下救了她。 入宫后,她必须活在被称呼假名的日子里。 在这之前堆砌起来的十二年记忆、生活方式等所有一切,都跟真正的名字一起被封锁了。她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也愿意承受,可是再怎么想得开,有时还是会心痛如绞。 大家都把她当成了『藤原家的大小姐』。没有人会直呼她的名字,只以中宫或皇上的妃子来称呼她。然而,当今皇上有深爱的皇后,还跟皇后生下了皇子和皇女,不曾来看过还未成熟的自己。 偶尔会来看她的父亲也把她当成了彰子。当然,因为自己是替身,是以彰子的身份入了宫。如果不把她当成彰子,会引起他人的怀疑。 东三条府里的人也都以为入宫的是彰子,没有人知道章子的存在。 这所有现象把她推入了险境中,有时她甚至会忘了自己是谁。 『我……』 颤抖着声音正要说什么的章子,咬住了下唇。 这个地方有侍女在,不能把想说的话统统说出来,让她觉得懊恼、悲伤,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坐在竹帘另一边的阴阳师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情,平静地说: 『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违反约定。』 章子忍不住掩面而泣,纤弱的肩膀颤抖起来。 插图129 这样的突发状况使侍女们大惊失色。 『中宫!?』 『阴阳师,你说了什么!?』 好几个人影从中宫背后的屏风暗处冲出来,是中宫制止了她们。 『没关系,我没事,只是心情松懈下来就……』 紧绷的神经线断裂,她边不停地用华服的袖子擦拭溃决的眼泪,边向竹帘另一边的少年微笑。 『谢谢……欢迎你再来,昌浩。』 听到中宫叫他的名字,他有点惊讶,但很快回过神来,赶紧回话说那是他的荣幸,再叩头行礼。 两人的会面就这样落幕了。 他告诉正在等他的行成要走路回家,行成显得有点失望,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搭牛车回去,他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还要麻烦行成绕远路。 『如果是车之辅就不必顾虑太多了。』 昌浩快步走在土御门大路上,直直往前走到尽头就是皇宫。他的工作都做完了,所以中途转向了安倍家。 夏至才刚过,因此太阳还高挂着。告别土御门府时询问了时间,是申时过半。 再一个时辰太阳才会下山。 他举起手抵在额头上仰望逐渐倾斜的太阳,不胜感慨地说: 『哇,今天的天气真好,夕阳一定很漂亮。』 在昌浩脚边摆出同样姿势的小怪,笑着回他说: 『是啊!明天的天气应该也不错……怎么样,要不要搭车之辅去贵船?现在是萤火虫最多的时候,她会很开心哦!』 昌浩的表情变得阴沉。小怪不解地问: 『干嘛这么忧郁?』 低头看着小怪的昌浩,心情复杂地说: 『嗯……我想向神许愿。』 『许愿?』 小怪反问,昌浩一把抓起它放在肩上。它灵活地从昌浩背后绕到另一边肩上,夕阳色眼睛凝视着昌浩。 就这样,小怪默默等着昌浩回答。 『很对不起彰子,可是,我现在没有心情那么做。』 小怪理解了昌浩话中的意思,露出苦涩的表情。 『你说这种话,又会被晴明念哦!』 『念什么?』 『笨蛋。』 ——笨蛋,有空想那么无聊的事,还不赶快跟彰子去抓萤火虫! 仿佛听到祖父洒脱的声音,昌浩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眼神苦笑起来。没错,祖父的确会那么说,而且会眯起布满皱纹的眼睛,像平常那样边啪哒啪哒挥动着扇子边说。 不管任何时候,晴明都会保持那样的态度,等着看昌浩被气得暴跳如雷的反应,以此为乐。 晴明的一言一行在在刺激着昌浩的神经,昌浩总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每次都会握紧拳头发誓,总有一天要击败他。 这样的想法至今没有改变。 昌浩边走边说给自己听: 『我要击败他,所以……他非活着不可,我绝对不会让他逃走。』 好认真的眼神。 小怪就近看着他,心里这么想。 这孩子恐怕比他们都迫切希望晴明的寿命能够延长。 十二神将的心情也一样,但是,不能像他这样不顾一切地期望。人心是这么坚强、这么柔善,又脆弱得这么容易受伤,会因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一蹶不振。 小怪将视线转移到正前方。 不管在一起几年,还是会有新的发现,人类似乎是十二神将无法完全理解的生物。 连开天辟地时便已存在的贵船祭神都不禁感 叹,人类拥有无边无际的心。 愿望能否实现呢? 神会允诺十二神将的愿望到什么程度呢? 他们虽跻身神族行列,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握紧拳头,唯唯诺诺地接受神说不能改变的星宿。 人类的心是他们破茧而出的关键。 出生以来历经漫长岁月,从不认为自己孤独、将心冻结的腾蛇,就是被人类的心轻易改变了。 第八章 ※  ※  ※ 来,刻划在你胸口吧! 你的生命是为此而延续。 来,仔细看。 这就是终身束缚你的东西。 不能忘记。 不能忘记。 我们是为此让你存活下来。 刻划在你胸口。 烙印在你眼底。 以憎恶、仇恨为精神粮食活下去吧! 否则,你活着毫无意义。 不能忘记。 绝对不能。 不能—— ※  ※  ※ 夜深了,中宫章子坐在悬挂着帐子的床上。 她想起傍晚时的事。 隔着格子门与竹帘相见的阴阳师安倍昌浩,答应会保护章子。 她呼地松了口气。 最近几天她老是作恶梦,梦见自己伫立在黑暗中,可怕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私语。 到底说了些什么,她醒来就忘了,但是那真的很可怕、很可怕,可怕到她都不敢睡觉了。 因为努力不让自己睡着,所以病情迟迟不见好转。 『可是……』 她嘟囔着,穿着单衣的手臂紧紧交叉互拥。 病情一好转,很快就会被安排回到皇宫里的藤壶。刚落成的藤壶通风良好,采光也不错,却给人窒息的感觉。 章子没有灵视能力,但是,就跟这个年纪的少女一样,对人的情感非常敏感。 她切身感觉到,自己绝对不受欢迎,只能惶恐地忍耐着。 宫里除了皇后外,还有好几名女御。碍于左大臣的权势,当今皇上已经不再去看那些女御。对服侍各个女御的侍女们来说,这是无法忍受的屈辱。 皇后定子是特别待遇。她比皇上年长,深思熟虑、谨言慎行又聪慧,深得皇上宠爱。她出家后,这分宠爱有增无减,逼得她不得不还俗,还生下了孩子。 章子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赢过定子,只想着如何遵从父亲的意思,代替彰子取得皇上的宠爱。 虽然她不曾见过皇上,但是父亲希望她那么做。即便是彰子本人入宫,那应该也是最重要的事。 这样想了一会,章子突然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彰子后来不能入宫呢?』 她无意识地道出了心中的低喃。 赶紧环视周遭,被侍女们听见就糟了。 幸好听得到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人。 章子松口气,心想太好了,这个秘密一辈子都不能让人知道。 『该休息了……』 正要躺下时,她忽然往后看。 『……?』好像有谁在那里,是自己多心了吗? 晚上有警卫轮流巡视,大概是他们吧! 只有章子一个人睡在宽大的寝殿里,其他侍女们都在厢房休息。通常会有一个值班的侍女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张大眼睛看着中宫有没有异状,现在可能暂时离开了。 她小心地看看四周,把手指伸入床和榻榻米之间,抽出一个白色的东西放在手上,是个沿着折痕折叠起来的纸盒。轻轻打开纸盒,就从里面掉出了几片碎片般的东西。 那是安倍昌浩离去后,留在他座位上的东西。用纸折成的小盒子里,装着几片淡紫色的花瓣。 发现的侍女半惊讶、半无奈地叹口气说: 『忘了也没办法,更何况是花瓣,风一吹就有可能被吹进来。』 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花瓣,但是,颜色是很像章子姓氏的紫藤色。 装成被风吹进来的样子,又很小心地不让风吹走。 用白纸做成的朴素小盒子,折得不是很工整。 有重折过很多次的痕迹,可见技术相当不纯熟。自己竟然可以联想到这样的事,章子微微笑了起来。 多久没有这么平静的感觉了? 无时无刻不处于被逼迫的心境,她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被击溃。 待在土御门府期间,是不是可以再见到他呢? 当章子战战兢兢地说想见安倍昌浩这个阴阳师时,父亲显得非常惊讶,但很快就答应了。 那个黎明时分见到的他,相貌果然跟傍晚时见到的少年吻合。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昌浩会履行这个诺言保护自己吧?即使她回到可怕的寝宫,他也一定会。 她拿出一片花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在灯台的暖暖灯火朦胧地照射下,更凸显出淡紫中的红色。 『……』 灯台的火焰突然摇晃起来,发出嗞嗞声响熄灭了,隐约冒起白烟,章子猛然回过头看。 只是风吹进来而已。夏天期间,板门会换成格子门,以保通风并赶走暑气。因为挂着竹帘,所以不必担心被人看到屋里的模样。必要的话,可以在室内摆设布幔隔间架或屏风。 她的床铺四周就以极巧妙的角度摆设了布幔隔间架和屏风,适度隔出通风走道,绝对没有人可以偷窥。只有风能通过缝隙,没有人可以随意闯入。 明知不可能,却觉得屋内有人。 她屏住了呼吸。 因为上床睡觉的缘故,她只穿着一件单衣。想把代替棉被的外衣抓过来,手指却不听使唤。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正不停地发抖。 指尖变得冰冷,纸盒从颤抖的手指滑落,几片花瓣散落在外衣上。 有人在黑暗中。 会是侍女吗?不,如果是侍女,会跟她说话,而且那个人没有拿灯火。 『谁……?』 用力挤出来的声音是嘶哑的,心脏猛烈跳动,全身都没了血色。 悬挂在床边三方的帐子摇曳着,正前方的帐子被掀了起来。 眼前只有黑暗,起码她的眼睛只看到了黑暗。 因为她没有灵视能力。 『嗯……完全看不到啊?难怪会害怕。』 凌寿幸灾乐祸地说着,钻过帐子滑入床铺,再啪沙放下帐子。 眼前的少女恐惧的视线到处游移,虽然看不见,似乎还是感觉得出有东西进了帐子。 『她还是个孩子,又这么害怕,那个丞按想对她做什么呢?』 在心底窃笑的凌寿蹲坐在章子面前。 『是不是看不见就会怕呢?那么,我让你看得见吧!』 这种事太简单了,只要增强释放出来的力量,让一般人也看得见就行了。 看到少女那么害怕,他决定表现他温柔的一面。 打扮奇特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蹲着一个放任头发留长的可疑长发男人,那张白得诡异的脸正凝视着自己。 凌寿逼向害怕得张大眼睛的章子,用听起来还算温和的声音说: 『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可以了吧……?』 惨叫声在黑夜里缭绕回响着。 正要上床睡觉的昌浩感觉到异样的妖气,转过身子。 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动了起来,他冲出房间,光着脚跳下庭院,转过头看着随后跟来的小怪。 『怎么了?』 『有股视线……不,可能是杀气。』 既然是十二神将没有察觉的妖气,那么,十之八九是天狐。 妖气的倾注只是眨眼工夫,现在已经消失了。 昌浩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对方是在挑衅。 勾阵现身,走向看起来心浮气躁的昌浩。 『你在急什么?』 『不是急……只是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反问的是小怪,勾阵只是以沉默催他继续说下去。原本隐形的六合也现身了。 昌浩交互看着他们三人说: 『这纯粹只是假设……真的只是假设而已……』 『别啰唆了,快说吧!』 犹豫不决的昌浩被小怪这么插嘴督促,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惊人的话。 『天狐是上通天神的妖怪,我们体内流着那样的血,正慢慢侵蚀着我们的生命。所以我在想,说不定天狐会知道如何制止血的侵蚀……』 这是出人意表的想法。 连小怪和勾阵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六合乍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反应,其实黄褐色的眼眸也动了一下。 刚才感觉到的妖气似乎还扎刺着脖子一带,昌浩把手按压在那里。 凌寿的妖力超乎寻常,应该远远凌驾于自己体内的血脉力量。祖父晴明体内流着比自己更浓的血,正快速地啃食着祖父的生命。 但是,昌浩想,既然天狐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说不定可以反过来加以利用。 贵船的高龗神说,神不能干预晴明的天命。天狐只是近似神明,但并不是神明,不过是拥有强大通天力量的妖怪。 但他只是这么想想而已,并没有确实的把握,更何况天狐凌寿也不会轻易把方法告诉他。 那家伙毕竟是连青龙都打不赢的对手。 昌浩很清楚青龙拥有多大的通天力量,但不 是青龙自己说的。青龙还是不怎么理会昌浩,连跟他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都不愿意,所以没什么机会碰面。 是勾阵与六合告诉他的,当然大部分都是勾阵在说,六合只是偶尔插嘴补充几句话而已。 昌浩的视线不断上下移动,所以小怪耸耸肩,没有助跑就跳上了勾阵的肩膀,以配合同袍们的视线高度,这样昌浩会比较方便说话。 果然,昌浩的视线固定不动了。 『我听说青龙和爷爷都差点被击败了,不知道红莲和勾阵能不能活抓他呢?』 他们两人是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凶将,其次是青龙,六合排第四。 据说,六合身上那条灵布、甲冑与胸前的锁链,全都是用来弥补战斗时不足的神通力量。仔细看,会发现六合的装备的确比其他神将多很多,因为光靠由左手手环变出来的长枪还是不够。 很久以前,他曾说过自己不擅长作战,那并不是谦虚,就他本人的感觉那的确是事实。 但是,不管排名第四或装备极多,他还是跟其他三人一样是斗将的身份。跟他以下的神将比起来,通天力量非比寻常。佩戴大刀的朱雀、能自由自在操纵龙卷风镰刀的太阴、能分别使用波涛之戟与盾的天后、能以风刃击败敌人的白虎,都不及六合。 这是印象会随判断基准而改变的最好例子。 『目前没有人知道凌寿的力量强大到什么程度,不过,红莲和勾阵应该有办法对付他吧?』 如果不行,晴明的天命就要结束了。 这个赌注的成功机率非常低,就算能抓到凌寿,也不保证他一定知道救晴明的方法。 尽管如此,昌浩还是不愿束手待毙,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 他问过式盘好几次星宿的事,都得不到高淤神所说的结果。是因为星宿还未成形?还是纯粹只因为自己的力量不足?在连这种事都无法判断的状态下,想紧紧抓住所有可能性是无可厚非的心情。 昌浩盯着神将们的眼睛,千头万绪地握紧了拳头。 『不行吗?我知道这么做很冒险,可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听起来笨拙的话,更能表达他的干劲与决心。 小怪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微微眯起了夕阳色的眼睛。勾阵也一样,乌黑的双眼流露出种种感情。连不太表现情感的六合都显得有些犹豫。 他们都觉得困惑,这是情有可原的事。这个办法太惊人、太荒谬,他们不可能支持。就算辛辛苦苦抓到了天狐凌寿,事情也不见得可以如愿以偿。 但是,这是昌浩在极度烦恼后,几经思考得出来的结论。他不能靠高淤神,待在通往冥府那条河川上的人也没有那样的力量。而不成熟、还是个菜鸟的自己,也不会使用延长祖父寿命的阴阳秘术。 他常想,如果现在的自己有晴明使用离魂术以年轻姿态出现时的力量,或许就不会这么迷惘了。在迷宫里漫无目标地徘徊,是否能劈开阻挡去路、遮蔽视野的漆黑帐幕呢? 已经没有时间谈假设性的事,他却不能不想。 『只要我做得到,我愿意尽全力去做。六合、勾阵,你们呢?』 小怪下定了决心,勾阵也点头说: 『嗯,如果昌浩想那么做,我会配合。』 『我也是。』 听到两人的回答,昌浩呼地吐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无理的要求,神将们却还是答应了他,他真的很高兴神将们对他的这番心意。 『谢谢。』 昌浩的脸挤成了一团,勾阵敲敲他的额头,笑着说: 『赶快去睡吧!』 『嗯,我去睡了。』 看到事情告一段落,六合就隐形了。 正当昌浩乖乖走上外廊,拍掉脚底的泥土时,耳边飞来高亢的声音。 『喂!』 『喂!』 『喂!』 『孙子!』 昌浩瞪大了眼睛大叫: 『不要叫我孙子!』 小怪看着大声吼叫、气得肩膀直发抖的昌浩,把手按在额头上说: 『唉,刚才的诚挚表情跟附带的感动都到哪去了……』 听到小怪这么说,勾阵苦笑起来,将视线转向墙外。 住在京城里的小妖们在墙外边蹦蹦弹跳,边啪哒啪哒挥着手。 昌浩冲进自己的房间打开唐柜,抓起藏在柜里用来夜巡的鞋子走出来,穿上鞋子后跑到墙边大声说: 『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孙子!』 想救晴明的心跟这件事毫不相干,被叫孙子还是会生气。 『可是……』 『称呼这种东西……』 『还是很重要啊!』 『对吧?』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一通,昌浩愤怒地抗议: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在喊之前要想想对方的感觉,不要再叫我孙子了!』 但是,挨骂的小妖们显得不痛不痒。 『啊!对了、对了,我也有名字。』 『是不久前小姐取的。』 『真好,真好。』 『好羡慕。』 长得像猴子的三只角妖怪和一只角的圆滚滚妖怪开心地笑着。 『呵呵呵,不错吧?』 『不愧是安倍的新娘。』 被说成这样,已经气到最高点,转变成无力感了。昌浩半眯起眼睛瞪着小妖们,翻过手掌弯动食指,示意它们进来。 安倍家的结界既强韧又坚固,但是只要有家人的允许,妖怪也可以进入结界内,四只小妖纵身跳过围墙。 算好着陆位置的昌浩,稍微往后退了几步。 『哟,学聪明了呢!』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佩服地说。 勾阵走到昌浩身旁,看一眼小妖们,疑惑地说: 『数量很少呢!』 『是啊!来太多怕会让你们费心。』 『我们都很有修养,所以不好意思来太多人。』 『可是来的都是菁英哦!』 『因为我们是代表。』 小妖们骄傲地抬头挺胸。昌浩额上爆出青筋,在心里咒骂着什么菁英嘛! 为了配合小妖们的视线高度,昌浩蹲下来不悦地说: 『到底什么事?你们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这次不会也一样吧?』 『啊,怎么这么说嘛!我们是特地好心来通知你呢!还有,以后叫我猿鬼,猿鬼哦!它是独角鬼。』 因为一只像猴子、一只是独角妖怪吧?好简单的名字,不过很适合它们。 昌浩很烦恼该不该称赞彰子的敏感度。 他边想着这些无聊事,边挑起眉毛说: 『要我叫你们的名字,你们也要好好叫我的名字,这是交换条件。』 『那就算了。』 猿鬼和独角鬼立刻撤回了前言,害昌浩差点跌倒。 还真随意呢!名字是最短的咒语,被取了名字表示存在获得了认可,应该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不是吗? 『有小姐那样叫我们就够了。』 『没错没错,其他人不叫,小姐也一定会叫。』 看着互相点头的两只小妖,昌浩突然想起了中宫章子。 这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啊!为什么会想到她? 刚开始昌浩这么想着,但是,不久后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章子了。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有人喊她真正的名字了,不是以她的身份地位称呼她为中宫,就是叫她的假名『彰子』,她已经没有唯一可以确认自己存在的东西。 连京城里的小妖都很开心有了名字、可以让人喊它的名字。 却没有人会喊她的名字,连她自己都不会。 啊!原来如此,彰子可能是了解这种状况,才会跟他说,如果见到章子请对她好一点。 感慨万千的昌浩,被从后面戳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他压着后脑勺回过头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地上的小怪直立在他后面。 『要想等一下再想,赶快问它们来做什么。』 『啊,对哦!』 终于想起来的昌浩,面向小妖半眯起眼睛说: 『你们来做什么?』 猿鬼砰地击掌。 『哦!对了、对了。』 『黄昏时有个可怕的人,出现在你今天刚去过的那栋房子附近。』 『看起来很恐怖,所以我们特地来通知你。』 『我们都很胆小,有那么恐怖的人在,晚上就会吓得睡不着。』 原本打算随便听听就好的昌浩,在小妖说完时,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小妖们说的『可怕的人』是指什么人? 昌浩咕嘟一声抖抖喉咙。 『是不是……皮肤白到没有血色、灰色眼睛、头发留很长的男人?』 猿鬼用力点着头说: 『没错,就是那样的男人。 』 昌浩回头看着神将们,隐形的六合在他们旁边现身。 『小怪、勾阵、六合!』 话还没说完,神将们就点了点头。 『你们快回巢穴去!』 在跟三名神将一起爬上墙壁往下跳之前,昌浩先这么叮咛小妖们。 『哦。』 『放心吧!』 『你去吧!』 『小心点。』 不知为什么,小妖们啪哒啪哒挥着手,似乎打算目送他们离去。昌浩想到没有时间看着它们离开了,显得有点焦躁,但是最后还是丢下它们,跳下围墙冲向了土御门大路。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小妖们才开始准备回家。 其中两只先奋力跳上了围墙,本以为猿鬼和独角鬼会随后跟来,没想到它们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怎么了?』 『再不走,其他式神出来会把我们骂到臭头哦!』 听到同伴们这么说,猿鬼狡黠地笑了起来。 『没有啦!我们只是想去跟小姐打个招呼。』 『都来到这里了,不打声招呼就走,有违我们妖怪注重礼仪的精神。』 独角鬼跟在猿鬼后面,两只一起转身走了。 『啊!喂……』 看着大步往庭院深处走去的同伴背影,另外两只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说: 『我也好想要有名字。』 有点羡慕,改天再拜托小姐或孙子吧! 『拜托晴明好像有点沉重。』 『没错,式神们也很可怕。』 他们一定会想竟敢无视他们的存在,露出充满杀意的眼神。 猿鬼它们打完招呼应该就会回来了。 两只小妖从墙上跳下来,因为已经出了结界,不能再回头了。 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往庭院里面走的猿鬼和独角鬼,在它们锁定的房间前停下脚步。 『喂,小姐!』 『小姐,你醒醒啊!』 叫唤后等了一会,紧闭的木门内响起人的动静,还有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啊!是式神。』 『……那就麻烦了……』 喃喃低语被卷入风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又等了一会,木门被卡哒拉开,穿着单衣的彰子披着外衣出来了。可能是刚才已经睡着了,揉着有点浮肿的眼睛。 『什么事?』 是半睡半醒的声音。 站在她后面的朱雀和天一看起来脸很臭,应该不是自己多心吧? 两只小妖这么想,还是不在乎地向彰子招手说: 『过来一下。』 『做什么?』 『来就是了。』 看它们频频招手,彰子觉得很困惑。但是,可能是担心不照它们的话做就不能好好睡觉,所以走下了庭院。 猿鬼抓住彰子的手,拉着她往前走。 『这边、这边。』 『咦,要去哪?』 独角鬼抓住惊慌的彰子的单衣下摆。 插图155 『去一个地方,来,大门到了。』 独角鬼跳起来抢先一步跳到大门前,用小小的身体推开大门。 推开一个人勉强可以通过的缝隙后,独角鬼就从那里溜出去了。 猿鬼抓着彰子的手加快了脚步,彰子觉得不对劲,回头往后看。 原本以为小妖们又在恶作剧的朱雀和天一,看到彰子的表情才发现出了状况。 『彰子小姐,快回来……!』 就在天一大叫的同时,朱雀也冲了出去。 但是,猿鬼和彰子在朱雀赶到前就钻出了门缝。 从门缝之中,可以看到一个身影站在大门外。 『唔……!』 天一发出了惨叫。 那张披散着黑发、像尸蜡般的脸狰狞地笑着。 『小姐,不可以!』 天一不假思索便追上去,叫声正好与朱雀的怒吼声重叠。 『是陷阱!?』 召来大刀的朱雀推开门,跳出结界,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两只小妖和彰子都跟那个人类模样的异形一起消失了,路上只留下彰子披在身上的外衣。 朱雀蹲下来捡起外衣,懊恼地咬住了下唇。 『太大意了!』 敌人竟然大摇大摆地把彰子从他们眼前带走了。 天一伸出颤抖的手,抓住朱雀手上的外衣,发白的美丽脸庞因为自责扭成了一团。 『有我们陪着她,竟然还发生这种事,真是失职……!』 颜色比晴朗的冬季天空淡许多,就像结冰的湖水般的眼睛,很快就泪水迷蒙了。 天一泣不成声,朱雀搂住她无助的肩膀,闭起了眼睛。 『不要哭了……我也太大意了,你不必自责。』 『可是……可是……』 朱雀更使劲地搂住再也说不出话来的天一,愤怒地瞪大眼睛说: 『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小姐夺回来。』 第九章 我有愿望。 有很多已经实现的愿望,还有唯一应该不会实现的愿望。 沉睡中的晴明觉得有人推他,醒了过来。 张开眼睛只见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尽头。 他知道这样的黑暗。 那是小时候曾经迷失的迷途。 当时心中的第一个愿望,恐怕要带去河川另一边的世界了。 妻子去世后,他曾经因好玩而使用法术,看能不能到达时空缝隙间的河川,但是怎么也到不了。 他还因此自嘲:什么旷世大阴阳师嘛! 『……』 晴明忽然皱起眉头。环绕安倍家的结界正窸窣骚动着。 是因为自己的灵力衰退,也对结界产生了影响吗? 安倍家坐落的场所就是在封锁京城鬼门的方位。 结界不只是用来阻挡企图闯入的异形,也用来封锁这个地方。但是,别说是被指定为继承人的昌浩,连晴明的儿子吉平、吉昌都不知道这件事。 原本打算正式交接时再说,但是,看来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们都会很吃惊吧!』 如果知道结界与这栋房子里潜藏着什么,他们一定会大惊失色。真想赶快看到他们知道时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这是所剩不多的乐趣之一。 『嗯……』 总觉得心神不宁,直觉对他发出了警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晴明搜寻气息,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不到昌浩、小怪和勾阵的气息,八成是什么时候溜出去了。 『难道是土御门府的中宫出事了?』 现在的昌浩最担心的是怪和尚丞按的企图,把摧毁那个企图和保护中宫当成了自己的任务。 『那家伙说也说不听……唉!』 晴明慢慢爬起来,连要撑起上半身都很困难,自己身体的消耗程度似乎比想象中剧烈多了。 说不定会比预期的时间提早许多。 晴明这么一想,苦笑起来。 死这种事来得很不干脆,如果可以在瞬间结束,可能会好过一点。 啊!可是这样的话周遭的人会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吧?面对突发的悲剧,大家一定会承受不了。 怎么样可以比较不伤心呢?他替被留下来的人们设想。 『不管怎么死都一样吧?』 失去的痛苦一定会袭向他们。谈这种事,就像在比较把刀子慢慢插进去与一刀毙命,哪个比较不痛。 晴明可是两种都不想尝试。 『这么要求可能有点过分,但我还是希望可以走得安详,而且最好是瞬间结束。』 晴明的语气还是那么潇洒,背地里却是绷紧全副精神观察周遭状况。 不像是有敌人来袭。如果有,反弹会更激烈,产生震撼整栋宅院的冲击。 可是在他体内身为阴阳师的直觉,却发出了警告。 『……玄武。』 待在异界的玄武一听到叫唤声便立刻赶来了。 比黑暗还要深邃的黑色眼眸看着晴明。 『你叫我吗?晴明。』 看到他那张脸,晴明就知道出事了。 平常的他喜欢装成熟,但是,现在以小孩子模样出现在晴明身旁的他,却极力掩饰脸上的表情。 『肩膀借我撑一下。』 『什么?』 晴明扶着眉头深锁的玄武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外貌年幼的玄武吓得脸色发白。 『晴明,你想做什么?你必须躺着啊!』 玄武加强语气,晴明单手制止他,披上用来代替被子的外衣后走到外廊上。 虽然是夏天,吹在身上的风还是有点冷、有点强劲。 眼前是一片沦为黑夜领域的熟悉景象,完全被黑暗的帐幕笼罩,对视线非常不利。 晴明以左手结成刀印,抵在眉肩处,嘴里轻声念着咒文。那是昌浩每次夜巡时都会替自己施加的暗视术。当然是晴明传授给昌浩的。 再张开眼睛,一切就如同白昼般清晰可见。 围绕安倍家的围墙,外面还有一层肉眼看不到的结界,是守护这个地方的壁垒。晴明确认过没有任何异常,却还是无法消除心里的不安。 『晴明,你该回床上了,再不听话我就要动手了。』 玄武强力抗议,晴明敲敲他的头,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晴明!』 玄武愈来愈激烈的怒吼声与另一个浑厚的声音重叠了。 《晴明,请躺回床上。》 『……宵蓝?』 板着脸眯起眼睛的青龙在晴明背后现身。天后也站在他旁边,表情紧张僵硬地注视着主人。 他们的模样使晴明的猜疑转为肯定。 『宵蓝、玄武、天后,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飘浮在三位神将之间的空气微微动荡起来,晴明继续追问: 『回答我,这是命令。』 既是主人的命令,就非遵守不可。 玄武紧咬下唇,面带难色地开口说: 『彰子小姐被天狐凌寿带走了,朱雀和天一正在找她。』 『我们正要去跟朱雀他们会合。』 天后这么补充,青龙焦虑地瞪着晴明。 『什么?』 听到意想不到的消息,晴明顿时张口结舌,青龙狠狠地瞪着他说: 『我们就要出门了,晴明,你绝对不可以乱跑,要乖乖躺在床上,不然我绝不原谅你。』 青龙低声放话,眼神非常认真。 其他神将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晴明。 呆呆站立的晴明,耳边响起天狐晶霞说的话: 想活下去的话,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最后一次…… 使用将魂魄与实体切离的离魂术会大举削弱仅剩的生命力。而且,如果之后再使用的话……这个身体就会失去温度,眼睛再也张不开,而灵魂也将前往人人都知道但没去过的河川的另一边。 看到青龙焦虑的眼光、天后沉郁的视线与玄武有所觉悟的眼神,晴明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啊!自己实在太幸运了,有这么多关爱自己、需要自己的人。 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 『但是,我还是非去不可。』 三人屏住了气息。 年老体衰、连从床上爬起来都很困难的晴明,直视着三双苛责他的眼睛。 『既然我的继承人因为中宫外出了,那么,救出彰子就是我的任务。』 『晴明,你在说什么……』 立刻出声的是玄武,他紧紧抓住年迈主人的单衣袖子,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主人的脸。 『你仔细想想,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你把你眼前这些神将当成了什么?』 『晴明,求求你……把这件事交给我们,请好好保重你的身体。』 玄武和天后愈说愈激动,青龙只是用冰冷酷烈的眼神射穿晴明。 十二神将不能违背主人的命令,他们都很清楚,最后也只能服从晴明。 他们的话,晴明都听到了,也听进了心坎里,但是听到归听到,还是动摇不了他的心。 果然不出青龙所料,晴明平静地摇摇头说: 『你们不要阻止我,任何人都阻挠不了我晴明的意志。』 在夜风中闭着眼睛半眠的贵船祭神,慢慢张开眼睛。 『动起来了……』 化为人形的高龗神坐在位于禁区的岩石山顶,这里禁止任何人进入。 将视线往下移的高淤神,庄严地开口说: 『晶霞,你打算怎么做?』 凭靠着岩壁的纤瘦身影做出了淡淡的回应。 已经过了满月的月亮缺了将近一半,还在南方天际高高闪烁着。岩石的阴影向西南延伸,晶霞就站在阴影中。 『晶霞,我想问你一件事。』 披泻着银白色头发、肤色白皙的晶霞仰望着高淤。距离这么远,高淤却可以感觉到灰蓝色的眼眸正直视着自己。 『凌寿那家伙为什么对你穷追不舍?』 『……』 晶霞没有回答,但是高淤丝毫不在意,又接着说: 『你为什么不杀了凌寿?他的神通力量再强大,以你的力量也杀得了他吧?』 『如果凌寿不回去,九尾很可能追来这个岛国。』 高淤微眯起眼睛说: 『是有可能,但是,不只因为那样吧?』 被说中了,晶霞沉默下来。 贵船圣域覆盖在高龗神的强力结界下,所以凌寿无法嗅到晶霞的存在。纵使被他嗅到而闯入结界,在这个国家排名前五大的神也会使出全力讨伐他。要同时对付晶霞和大神,想必凌寿也会犹豫。 凌寿企图诱出晶霞,只要是一对一,他就能击败晶霞。 『他是利用安倍晴明的血诱你出来……但是,安倍晴明天命将尽,以后他就没有钓你的诱饵了。』 晶霞动也不动地听着高淤的话,过了很久才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喃喃说着: 『有延长寿命的方法……』 高龗神的眼中闪过光芒,老友这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祂的声音更增添了几分严厉。 『为什么不早说?』 既然知道方法,那个孩子就不必忍受那种椎心之痛。 面对严厉的询问,晶霞撇开视线,没有做任何回答。 焦躁的高淤又叫唤她的名字: 『晶霞。』 『方法是有,但是,不可能做得到。』 ※  ※  ※ 冰冷的东西碰触着脸颊。 她缓缓张开眼睛。 『……咦……?』 眼睛已经张开了,却什么也看不见,周遭一片漆黑。 是在作梦吗? 她慢慢转动脖子。 眼睛适应黑暗后,才隐约看出床边的帐子和纸拉门的木框,她的夜间视力本来就比一般人好。 她呼地吐了口气。 刚才那是梦,不可能会有可疑的黑影闯入床帐内,出现在自己眼前。 大概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平常盘据心中的恐惧和不安使她作了那么可怕的梦。 突然,她发现左手紧紧握着拳。 『……』 把手举到胸前缓缓张开,就有东西轻轻飘落下来。在黑暗中看不出颜色,但她知道那是淡紫色的花瓣。 她皱起了眉头。 这些花瓣应该是装在纸盒里的,她还小心地把纸盒折起来,藏进了铺被和榻榻米之间。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呢? 不,是拿出来了——在梦里。 心跳猛然加速,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在体内震动得无法无天。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怎么努力也压抑不了。 脸颊碰触到冰冷的东西,就是这个触感唤醒了她。 她无声地倒抽一口气,嘎哒嘎哒发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 她不想看、不能看,可是、可是…… 恐惧推了她一把。 她缓缓移动视线,看到某个物体蹲在她脸旁。 『……唔!』 蹲着的物体呈野兽形状,颜色比黑暗更黑,窸窣蠕动了一下。 ※  ※  ※ 赶往土御门府的昌浩和小怪,看到一个身影岔开双腿站在土御门大路中央。 漆黑的长发随着夜风飘扬。 看着孩子逐渐逼近的灰色眼睛带着笑,没有血色的嘴唇笑得扭曲变形。 天狐凌寿突然举起了右手。 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的昌浩,发现妖怪手中握着白色的圆珠子。仔细看,白中还泛着淡淡的红。 『我的眷族啊!我正等着你。』 昌浩和小怪在距离两丈远的地方停下来,等着看对方会如何出招。在他们身旁隐形的勾阵与六合也现身了。 凝视着妖怪的昌浩感觉到道反丸玉的脉动。仿佛蒙上一层雾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妖怪手上的珠子出现光带般的波动。 有东西在胸口扑通扑通跳动,使体内潜藏的力量产生反应,震荡起来。 『那是什么珠子?好像……』 斜看昌浩一眼的勾阵,左手握着笔架叉,对小怪和六合使了使眼色。夕阳色的眼睛给了回应,六合也拿起了银色长枪。 他们要活捉天狐,问出延长寿命的方法。 不只昌浩,那也是所有十二神将们的愿望。 『哟!看你们的表情好像在打什么主意哦!不过,没那种时间了。』 微微泛红的珠子在他高举的手中绽放磷光。 『因为你们得为我做一件事。』 凌寿才开口,珠子便迸射出刺眼的闪光。就在被光芒包围的瞬间,昌浩他们受到无法形容的冲击。 耳鸣、强大的力量往身上压,整个世界扭曲变形,失去了平衡感。听不到任何声音,视野完全被黑暗吞噬了。 珠子在凌寿手中霹唏产生了裂痕,很快扩散开来,不久便崩溃瓦解,像沙子般被风吹散了。 凌寿轻巧地拍去留在手上的碎屑,不满地说: 『啊……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珠子呢!竟然只能使用一次,真不好用。』 他从怀里拿出成串念珠,扯下最前面一颗。从释放出来的波动可以知道,那颗珠子的主人是个小孩子。 『是个小孩啊!我有拿过这种珠子吗?』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所以记忆有点模糊了。凌寿回想了一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刚才那颗天珠的主人,就是这颗天珠主人的母亲。因为母亲替儿子求饶,所以我先杀了那个孩子,再把那个母亲折磨致死。』 差点忘了。所有天狐看着背叛的同胞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恐惧和熊熊燃烧的愤怒。每个天狐都比凌寿脆弱,所以他尽兴地猎杀了同胞。 杀光大陆上的所有同胞后,他就远渡重洋,找出销声匿迹躲起来的人,极尽杀戮之能事。 他边收起念珠,边呕气似的嘟起嘴说: 『没办法,要是我不把所有的天珠带回去,九尾就会杀了我啊……』 我可不想死。 他哈哈大笑,一转身便消失了踪影,没有留下丝毫气息。 ※  ※  ※ 有东西拍打着她的脸颊。 她缓缓张开眼睛,看到黑暗中飘浮着四个光点。 『小姐,你醒了?』 『你还好吧?没有受伤吧?』 连眨好几下眼睛后,她的视线茫然迷离。 『你们……』 彰子一说话,猿鬼和独角鬼就哇地迸出泪来。 『呜哇啊……小姐!』 『都怪我们没用!』 『怎么了?』 彰子靠手肘撑起身体,环视周遭。 绵延不断的黑暗漫无止境。她的夜间视力比一般人好,但还是看不到黑暗的尽头。 她判断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前最好不要乱动,交互看着猿鬼和独角鬼。 意识逐渐变得清晰,她也清楚想起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记忆愈来愈鲜明,彰子脸上的疑惑也愈来愈深。看到彰子下意识地往后退,猿鬼和独角鬼急得脸色大变说: 『不要误会啊!小姐!』 『我们是被怪物控制了。』 『怪物……』 就在她喃喃低语时,背后出现了蠕动的黑影,最先发现的是独角鬼。 『小姐,危险!』 彰子反射性地回过头,某种东西从她耳边掠过。 猿鬼抓住彰子的手,催促她说: 『快跑!那是野兽,连昌浩都战得很辛苦,危险!』 彰子听它们的话,脚步蹒跚地往前跑,单衣的白飘浮在黑暗中。在她脚边连滚带爬的独角鬼大叫: 『我们被带到怪物制造出来的空间,跑不出去啦!』 战栗的长枪刺穿彰子的胸口,她拼命地跑,喘得像全身抽搐。 『怎么办……』 脑中只闪过一个身影。 彰子喘得肩膀颤抖,眼睛歪斜。 救我啊。 『昌浩……!』 沉入黑暗的意识浮上来。 昌浩缓缓张开了眼睛。 『昌浩,你没事吧?』 眼前是把夕阳剪下来般的颜色,昌浩很快就想起那是什么了。 『唔、嗯……这是哪里?』 他慢慢转动脖子,全身莫名地僵硬,还嘎吱嘎吱作响。 他记得天狐凌寿使用了什么法术,但是,那之后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 『其他人呢……』 『都在这里,不用担心。』 站在附近的勾阵沉着地微笑着,六合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昌浩,深色灵布翻腾飘扬。 昌浩松了口气,因为刚才没看到他们,最糟的想法瞬间闪过脑海。他们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并不需要担心。但是,昌浩还是会不由得担心他们,那是种无意识的行为,接近本能。 小心确认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动、有没有异状后,昌浩松口气站起来。关节还是会嘎吱作响,应该是身体被强大力量压过的后遗症。 『这是哪里?』 『不知道,可以确定不是人界。』 视线比昌浩高的勾阵眼观四方,加强戒备。没有风,也感觉不到生物的气息。他们显然是从土御门大路被带到了某个地方,但不像是人界。 『我感觉到某人的意志。』 像小孩般的高亢声音不悦地说。 白色躯体被红色斗气包围,不久后,斗气消失,出现了修长的身躯。 红莲看着比自己矮的勾阵说: 『我觉得是某人创造出来的空间,有视线不时监视着我们,你觉得呢?』 『我的感觉跟你差不多……还有无生命的妖怪蠢动着。』 勾阵的左手俐落地拔起腰间的笔架叉,昌浩和红莲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无数影子在黑暗的尽头蠕动着。 六合沉默地进入了备战状态。 『那是……幻妖!』 昌浩的声音被层层的咆哮淹没了。 悬挂着帐子的床铺扭曲歪斜,崩溃瓦解了。这时候她才知道,眼前所见的东西全都是假的。 看不到尽头的天花板涂满了比夜更深的黑色,令人窒息般的空气就快把她压垮了。 『唔……!』 极端的紧张与恐惧卡在喉咙,她拼命呼吸而引发抽搐,不断发出吹笛子般的嘘嘘声。 她觉得眼底发热,每当黑色物体在视线角落蠕动,战栗就会贯穿全身,热腾腾的东西从眼睛四周溢出来。 她握紧了撒落胸前的花瓣,在心中不断呼喊着: 救我啊!救我啊! 你曾说过会救我,曾答应过会保护我啊! 所以,我相信你。只要相信你,就一定会得救。 『……昌浩!』 恐惧使身体僵硬,动弹不得,周遭又被黑色物体包围,就算能动,她也怕会被怪物吃掉,吓得四肢都冻结了。 锵! 金属相互碰撞的声响清脆缭绕在四周。 『你醒了啊?藤原的女儿。』 低沉沙哑的声音扎刺着她的耳朵,她的内心不停地颤抖。 飒的一声,周围群聚的生物散去了。因为从头到尾都潜藏在黑暗中,所以她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黑影散去后,黑暗依旧是黑暗。虽然眼睛多少适应了,但还是只能感觉到声音的主人逐渐靠近,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 被战栗囚禁、不断喘息的她,周围突然燃起六团火焰。 绽放着阴森光芒的灰白色火焰是以同等间距设置的灯台。围成圈圈的火焰照亮了四周。 一个戴着斗笠、身穿黑衣的男人,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她倒抽一口气,男人用锡杖前端推起斗笠,露出恐怖的目光。灰白色的火焰照在他颧骨凸出的枯瘦脸庞上,制造出可怕的阴影。 微弱的惨叫从她的喉咙溢出来,但是声音模糊不清。 男人鄙夷地眯起眼睛,注视着因恐惧而缩成一团的女孩。 『我不能原谅藤原的荣华富贵。』 从丞按全身冒出热气,比黑暗还黑的热气,窸窸窣窣凝聚在他头上,变成可怕的异形模样。 『看到了吗?这是摧毁你们的诅咒。』 男人敲打锡杖,小金属环摇曳晃动,发出不合宜的美妙声音。 她看到黑色异形飘浮在锡杖上方。 看起来像是突然出现,其实是锡杖的声音活化了她原本看不见的东西,增强了那些东西的力量,所以一般人才看得见。 她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连眼睛都闭不起来。 异形窸窸窣窣蠕动着,好几只脚蜷曲扭动,身躯缓缓摇摆。 四只发亮的眼睛盯着她,张开的血盆大口发出啪哩啪哩的声音,张大到足以吞下一个人。 异形的身体软绵绵地伸长,阴森的感觉缠绕全身,令她不寒而栗。 『吃了她,只要把皮留给我。』 可怕的男人低声咒念,黑色眼睛盈盈笑着,发出从地心窜出来般的大笑声。 『唔……!』 怪物就近在眼前了。 『——唔!』 她惊声尖叫。 昌浩他们边扫荡幻妖,边寻找天狐。 无庸置疑,是凌寿的力量把他们三人带到了这个空间。把他们带来不可能毫无目的,一定有什么企图。 『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我们都要尽快找到他,回去人界……』 昌浩突然停下脚步。 红莲注意到他的行动,讶异地回过头问: 『昌浩,你怎么了?』 六合掀动灵布击落几只扑向昌浩的幻妖,勾阵再挥动笔架叉劈断它们。 被劈成两半的幻妖,身体会再重生,数量不断增加。 『腾蛇,干脆烧光它们。』 可能是杀也杀不完,把勾阵惹毛了,她的眼中闪过严厉的光芒。 听到她这么说,六合回她: 『火烧起来,不等于是把我们的位置告诉对方吗?』 『天狐本来就知道我们的位置,就是他把我们带来的啊!』 在他们对话时,红莲先筑起了火焰壁垒,阻止幻妖接近。没头没脑地攻击,也很难找到敌人,最好的办法是订定作战策略。 『要诱出藏身的天狐,就要大张旗鼓,来个特大的篝火。』 红莲凄厉地笑起来,昌浩举手劝阻他说: 『慢着……不只天狐,还有其他气息。』 『其他气息?』 勾阵讶异地反问,昌浩点头回应,心的触觉变得敏锐起来。 刚才有个东西从他的直觉掠过,造成阴影,让他怎么也抹不去那种带着不安的感觉。 幻妖们在壁垒外跳来跳去,发出刺耳的咆哮声,刺激着神将们的神经。 他们很焦急,因为时间所剩不多。如果天狐凌寿不知道方法,安倍晴明的生命就会结束,他们也会失去第一个主人。 与神将相比,人类的生命短得可怕。但是,晴明的天命还不到尽头,应该还有做好种种准备的时间。 说不定,十二神将的心比人类脆弱多了。 昌浩认真地打出刀印,调整呼吸,闭上眼睛。 『诺啵阿啦坦那塔啦耶亚沙拉巴啦塔沙塔南……』 有声音。谁的声音?他的耳朵和直觉从刚才就不时感应到悲惨的叫声。 他闭着眼睛扩大意识,把心送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寻找来历不明的声音。 壁垒摇晃得更厉害了。 ——救救我……! 昌浩惊讶得张开眼睛。 『中宫!?』 不会吧! 昌浩抬头看着神将们,脸色大变。 『天狐把中宫抓来这里了……她有危险!』 三名神将也大惊失色。 『在哪!?』 红莲大叫,壁垒碎裂四散。正等着这一刻的幻妖们一举扑了上来。 勾阵的笔架叉轻松一挥就砍断了大张的嘴巴。幻妖们踩过被劈成两半的同伴,前仆后继地扑过来,又被六合的灵布弹飞出去。 昌浩趁这个时候往前冲。 『在那边!』 神将们也跑向昌浩所指的地方。 阴阳师的直觉绝对不会错。 既然昌浩说『中宫』在这里,就是在这里。 天狐跟丞按是同伙。丞按的目标是中宫,所以凌寿把中宫拐到这个空间。这样的推测应该不会错。 ——救命、救命啊! 听到求救的声音,昌浩咬着牙拼命往前跑。 他答应过一定会保护她,一定会保护这个声音的主人。 在体内摇曳的火焰似乎愈烧愈旺,昌浩紧紧揪住胸口。道反的丸玉产生脉动,将火焰的力量压了下来。 突然,他闻到香包的柔和香味。 『彰子……?』 一种类似预感的感觉闪过胸口,但是很快就散去了。 焦躁的昌浩一心只想着非救中宫不可,硬是把微弱的预感抛到了脑后。 心跳声在耳朵深处响起,绕巡全身的血液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流窜声。 涌上喉头的铁锈味愈来愈强,但彰子还是拼命往前跑。 『小姐、小姐,加油!』 『被追上就完了,小姐!』 尽管猿鬼和独角鬼不断鼓励她,没有终点的逃亡还是使她元气大伤。 幻妖们可能是在玩,一下拉开距离,一下缩短距离,对彰子穷追不舍。 有时大幅缩短距离,抓破彰子的衣服下摆,戏弄东倒西歪的彰子。 但是硬撑起蹒跚脚步的她,还是不放弃希望。因为如果死在这种地方,会让所有不遗余力为她奔波的人的苦心化为乌有。 『唔……!』 啊!而且昌浩还没有履行对自己的承诺呢!梅雨结束后,就不是贵船萤火虫的季节了,现在应该是最盛的时期。 自己拜托过他很多事。譬如,要他保护代替自己的人,如果见到她要对她好一点。 彰子相信他一定会做到这些事。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的,彰子发现可怕的气息愈来愈靠近自己。 幻妖们跳来跳去。 彰子的『眼睛』看到前方有一般人看不见的墙壁。 『那是什么?』 猿鬼和独角鬼没听到彰子的喃喃低语,像无头苍蝇般没命地往前跑。 他们很快便跑到了靠近墙壁的地方,伸出来的手被坚硬的东西阻挡,再也无法前进。 『完了!』 猿鬼欲哭无泪地跳起来。独角鬼跳到彰子的肩上,想尽可能从最高的位置看出该往哪里逃。 喘得肩膀上下抖动的彰子却跟两只小妖完全相反,定睛注视着墙壁的另一边。 她超乎常人的力量告诉她,那里有什么东西。 是很可怕的东西。可能的 话,她希望可以尽快离开。从墙壁另一边传来的气息会使战栗从体内深处窜上来。 把手贴在墙上注视着另一边的彰子,看到立定不动的黑衣男子和排列在四周的灯台。灯台以同等间距摆设,很像某种阵形。 『那是……』 她曾在昌浩房里的书籍上看过施法时用的魔法阵,似乎跟那个有点像。 彰子东张西望,发现阵形中躺着一个人。 『是小孩?』 那个人穿着白色单衣,个子娇小,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 片刻后,彰子愕然屏住了气息。 在魔法阵中央,吓得毫无血色的那张脸,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是……章子!?』 第十章 全身被战栗的锁链捆绑的章子,听到突然传入耳朵的声音,讶异地环视周遭。 有人呼唤她的名字,那是应该没有人知道的她的真实名字。 全身僵硬得嘎哒作响的她,使出全力转动脖子,看到一个身影站在灯台的灯火照不到的地方。章子倒抽一口气。 跟自己有同一张脸的少女,正满脸惊愕地看着这里,嘴巴微微蠕动说着什么。好像是被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少女做出敲打墙壁的动作后,又开口说了什么。 从口形可以确定是在叫自己的名字,章子出神地看着她,连眼睛都忘了眨。 她是不是也被抓来了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就像自己被可怕的异形带来这里一样。 就在章子的注视下,彰子突然回过头,开始往左边跑。她又看了章子一眼,两人的视线暂时交会,很快又分开了。那是刹那间的邂逅。 是不是也有东西在追她呢?她看起来很惊慌,东奔西窜的样子。 『女孩。』 章子一阵战栗。 怪和尚正瞪着自己,眼神中明显充满着恨意。可是,她没见过这个男人。打从出生以来,她从没踏出过家门一步,就这样成为替身入宫,现在暂时住进了土御门府。 丞按瞪大凶光闪烁的眼睛,走向惊恐蜷曲的章子。 『想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抓来?』 章子摇摇头,她不想知道这种事,只希望被平安释放,回到土御门府。 但是丞按并不打算放过她。 『趁你现在还有意识,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 飘浮在锡杖上的异形舔着嘴唇,是等着男人把心中所有的怨恨都倾吐出来后,就要扑向自己吗?自己会被吃掉吗? 怪和尚的话推翻了她的想法。 『你以为我会杀你吗?不会,因为杀了你就没得玩了。』 怪和尚不但不会让她一死百了,还会让她陷入比死更可怕的处境。 异形扭动身躯,渐渐扭成细长形,变成蛇的样子,接着落在地上,慢慢爬向了她。 蛇头碰到她动弹不得的脖子,她全身僵硬叫不出声来,蛇就在她眼前扬起脖子,伸吐着舌头。 丞按用锡杖的前端指着心惊胆颤的章子说: 『变小了吧?这样的大小刚好可以钻进你的嘴巴里。』 他说什么? 章子的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钻进去吃掉你的灵魂,就可以取代你了……不过,我会替你留下一小片的心,让你清楚看到自己做的所有事,感到绝望。』 蛇的头在章子脸上磨蹭着,章子拼命想把脸撇开,可是蛇的肢体已经牢牢盘住她的脸,她想甩也甩不开。 她的脖子被迫向后仰,嘴巴被撑开。 『不……不要……!』 泪水夺眶而出。 太可怕了,令人毛骨悚然。 完了,不会有人来救她,她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哭太迟了……我们一族也曾经这样求饶过,都没有用。』 章子泪眼汪汪地看着丞按,只觉得他燃烧着晦暗怨怼的眼睛凄厉冷酷。 『中宫,就从你开始!』 锵! 锡杖响起。环绕四周的幻妖突然喧腾起来。 刹那间——『嗡巴佐洛多翰巴索瓦卡!』 撕裂黑暗的锐利真言爆开来,接着是红色斗气粉碎了幻妖群。 一道银白色闪光冲过地面攻出突破口,个子娇小的少年立刻跳到了怪和尚眼前。 『丞按!』 昌浩的怒吼与红莲的火焰、六合的通天力量同步发出。 更多张牙舞爪的幻妖被弹飞出去,勾阵乘机飞奔而出,挥舞笔架叉击退了缠绕着章子的异形之蛇。 蛇发出无法形容的惨叫声摔落下来,勾阵用通天力量扫去残渣,再把地上的魔法阵砍得支离破碎。 魔法阵里的法力被一举释放,像狂风般震天撼地。 丞按举起手来阻挡冲击力,忿忿地咂舌说: 『可恶的安倍之子!你怎么会来这里!?』 昌浩纳闷地皱起眉头,心想丞按竟然不知道他们来到这里? 他边结剑印边调整呼吸,瞪着丞按说: 『我说过我会保护中宫,不会让你得逞!』 被勾阵扶起来的章子惊讶地抬起头来,手中还紧握着花瓣。 『……』 他真的来了,来救自己了。 如他所说,来保护自己了。 泪水从脸上滑下来。从恐惧中解脱的安全感让她强忍住哭泣,就像一道曙光射进了她充满漆黑绝望的心中。 『勾阵,快带中宫离开!』 勾阵点点头,抱起少女。 『抓紧我!』 章子依照指示,用使不上力的僵硬双手抱住勾阵的脖子。看到眼前的耳朵是奇特的尖形,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所有跟随昌浩的人,穿着打扮都很奇特。 勾阵察觉她的视线,淡淡笑着说: 『我们不是人类,是听命于阴阳师安倍晴明和安倍昌浩的式神。』 『式神……』 她嘶哑地喃喃复诵时,耳边响起昌浩的呐喊声: 『南无玛库桑曼答波答难显达拉库索瓦卡!』 真言夹带着凌厉的气势冲向了丞按,他以锡杖拨开,看着昌浩的眼神充满杀意。 『我要杀了你这个怪物,让你再也不能阻挠我!』 『住口,他不是怪物!』 红莲怒吼回去,满腔怒火释放出来的火蛇擦过丞按向前延伸,烧光了周遭愈聚愈多的所有幻妖。 昌浩体内响起搏动声,脖子一阵扎刺感,他倒抽一口气回过头看,天狐凌寿就站在不远的地方。 丞按对双手环抱胸前隔岸观火的天狐破口大骂: 『凌寿,你为什么把这个怪物带来这个地方?』 面对烈火般的愤怒,凌寿丝毫不为所动,歪着头笑了起来。 『这地方是我做出来的,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吧?而且……』 他看了昌浩和十二神将一眼,悠哉地说: 『我的目标是晶霞,那个孩子引不出她来,所以,我放了活饵等她来。』 想诱出晶霞,就要把血比昌浩浓的老人拖出来,否则毫无意义。 惊愕在昌浩脸上扩散开来。 『你要把爷爷……!?』 『没错,他应该快出来了。』 十二神将对这句话的反应比昌浩更激烈。 晴明不可能以老迈的躯体出来,想都知道他会使用离魂术。但是,他已经被宣告只能再使用一次,那是极限了。 『不可能……!』 凌寿看着张口结舌的六合,眉毛突然动了一下,扬起没有血色的尸蜡嘴唇。没隔多久,昌浩也察觉到了。 『……唔!』 昌浩脸色发白,因为与『血』产生共鸣的人出现在这个空间的某处。 三名斗将感觉到同袍的气息,也大惊失色。无数的气息扎刺着他们的直觉,在这些气息守护之下的,还有人类的力量。 『再见啦!丞按,我要去那边办事了,这个空间还可以支撑一阵子,你想夺回那个女孩就动手吧!』 话题又回到惊恐的章子身上,勾阵边安抚她,边瞪着丞按说: 『你敢动手,我们三名斗将会奉陪到底。』 丞按懊恼地咬住下唇。刚才的法术已经耗去他大半的法力,眼前的十二神将与安倍家的孩子却毫发无伤,继续缠斗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 『啐!』 丞按咒骂后转身离去,凌寿也同时踏地而起。 该追哪一边,再清楚不过了。 『等等,凌寿!』 祖父的生命掌握在天狐手中。 可是,天狐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昌浩懊恼得直跺脚,但很快念头一转,想到凌寿一定会出现在晴明身旁。因为凌寿早已算准,只要把晴明逼入绝境,天狐晶霞就会现身。 『去爷爷那里!』 红莲变回小怪的模样,从章子的视线中消失了。勾阵、六合还在她的视线中,因为他们没有抑制神气。 勾阵也抱着章子,跟在昌浩他们后面。 章子看着昌浩奔跑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彰子没命地跑。 幻妖们穷追不舍,她完全搞不清楚该往哪里逃,只知道不继续跑就会没命。 『小姐,振作点!』 猿鬼拼命鼓励脚步踉跄的彰子,脸色发白的她还是勉强挤出笑容说: 『我没事……』 因为昌浩说过会保护她一辈子,她相信这句话。 不管发生什么事,昌浩都不会违背他的誓言。这样的约定与刻划在手背上的丑陋伤痕,已经深植在她心中。 突然,可怕的妖力打在她脸上。 背脊掠过一阵寒颤,彰子的脚像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 刚才企 图加害章子的怪和尚竟然出现在眼前。 怪和尚看到惊恐的彰子,也显得很讶异。 『你……怎么会……!?』 彰子发现这个男人把自己当成了章子,那么,章子应该已经脱离了险境。 她努力抬起僵硬的双脚想要逃跑。 后面有幻妖逼近,前面有怪和尚。 『小姐,这边!』 彰子握紧拳头,往猿鬼指示的方向奔逃。 非逃不可,非逃不可。 搞不清楚状况而一时茫然的丞按,很快回过神来。 不管原因为何,总之,中宫现在又落单了。这次在那个可恶的安倍之子和十二神将出现前,他一定要抓住中宫,让异形魔物进驻她体内。 丞按手拿锡杖,率领着幻妖追杀逃跑的彰子。 晴明等人穿过玄武与天后做出来的隧道,来到了异空间。 除了追逐被带走的彰子的气息外,晴明并利用法术使天狐残留的微弱轨迹浮现出来,让玄武他们以此为标记,靠通天力量辟出道路,连接人界与这个异空间。 光是这样就严重消耗了晴明的体力,他只能勉强站起来了。 玄武和天一分别从左右搀扶微微摇晃的晴明。 『晴明……!』 以年轻模样出现的晴明对神色悲痛的天一微微一笑,坚毅地下令: 『玄武、青龙、朱雀、天一!』 被叫到名字的四个人,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晴明以跟平常一样稳健的声音说: 『找出彰子,把她带回去。对敌人不必留情,去吧!』 要单独留下生命正慢慢消失的主人,是痛彻心扉的事,但他们还是默默向四方散去。 确定神将们的气息都已消失,晴明才摇摇晃晃地单脚跪了下来。血色尽失的脸一片惨白,显示死期就快到了。 『对不起,都怪我们不够警觉……!』 天一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眼泪从她脸颊滑落,晴明看得出来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不知道有多么自责。 『别担心,你的朱雀和其他神将都很优秀,他们一定会救出彰子,对吧?天一。』 充满慈爱的眼神让天一心如刀割。她用袖口按住嘴角,抖动肩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啊!若不是与天命相关,就可以转移到自己身上,拯救主人了。 这时候正是自己该付出心力的时刻,结果呢?她却只能垂头丧气地感叹自己的无能。 『……!』 天一花容失色,就在泪水滑过脸颊,泪光消逝的那一刹那,强大的妖力袭向了他们。 她立刻挺身挡在晴明前面,释放自己所有的力量。 转眼间形成的结界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凌寿的魔爪。被弹回一击的凌寿重新站稳脚步,注视着挡在前面的美少女。 沉默了好一会的天狐舔舐着嘴唇,看着眼神严厉的天一,惊叹地说: 『哟……所谓十二神将也有女人啊?还是个大美女呢!』 『凌寿!』 晴明大叫一声,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因为潜藏在体内的异形之血对同胞的存在产生反应,开始威胁人体。 晴明面色苍白地蹲了下来,天一悲痛地叫着: 『晴明!』 『紧盯着那些家伙……!』 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晴明抬起头来。 让青龙受了重伤的天狐力量惊人,尽管天一织成的结界具有相当的防御力,也很难说能支撑多久。 上通天神的异形狐狸与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彼此较量,恐怕很难分出胜负。 看到动弹不得的晴明,凌寿暗自窃笑。他根本不把张开双手挡在前面保护晴明的天一放在眼里,因为只要他拿出实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这个外表纤弱的神将。而且,这个女人的通天力量,显然不如前几天跟他对峙的那两名神将。光有胆量,没有实力也毫无意义。 『安倍晴明,这次我一定会让你成为诱饵引出晶霞,杀了她。』 凌寿握在手里的珠子光芒闪烁,卷起惊人的通天力量漩涡。 天一的结界被挤压得唧唧作响,她极力维护结界,但是,敌人的力量实在太强了。 『这样下去……』 天一温婉的脸懊恼地扭曲起来,难道自己连保护主人的力量都没有吗? 『朱雀、朱雀,求求你,听到我的声音啊……!』 被凌寿施放出来的冲击漩涡一再撞击,天一使出全力反弹回去,挤出所有声音大叫:『青龙……玄武、天后,求求你们……!』 这个异空间有多大,超乎她想象之外。不只是大而已,像黑夜般覆盖这个空间的无尽黑暗还扩散了同袍们散发出来的神气,同袍们恐怕很难听到她的声声呼唤。 『谁快回答我啊……』 晴明的生命面临危险,谁都可以,快回答我啊! 『快保护晴明……!』 天一的结界承受不了压力而爆开来,剧烈的冲击袭向了晴明和天一。 悲痛的叫声从她的喉咙迸出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强大的妖力扑向主人。 『——唔!』 瞬间,强大妖力突然被劈开,爆裂出一股凄厉的通天力量呼啸而过,地面被刨出两道沟痕,再沿着这两道沟痕爆出灼热的斗气。 『晴明——!』 白色火焰龙冲破漩涡,与怒吼声同时被放射出去。 摇摇欲坠的天一看到眼前覆盖着深色灵布。 『天一、爷爷!』 少年的声音贯穿耳朵,晴明抬起似铅般沉重的头,看到三名斗将与昌浩正挡在凌寿与他们两人之间。 红莲闪着凶光的红色眼睛瞪着凌寿。 『可恶的天狐,竟敢对晴明……』 从他全身冒出来的神气十分锐利,似乎一碰触就会被割伤。六合的灵布被那股斗气煽得高高飘扬,手中的银枪杀气腾腾,黄褐色的双眸闪过厉光。 双手紧握笔架叉的勾阵带着凶狠的微笑说: 『你就是天狐?你对我们的主人所做的事,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面对三名斗将的强烈战斗意志,天狐丝毫不为所动,拨开前额的头发说: 『唉!神将又要来阻挠我了?应该先把你们全杀了才好办事。』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加油,怒气冲天的红莲向前跨出一步。就在这时候,背后响起昌浩的惊叫声: 『爷爷、爷爷!您振作点啊!』 『昌……浩……』 晴明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昌浩背后站着一个少女,长得跟住在他家的少女一模一样。 『啊……』 晴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按住胸口屏住了呼吸。血液澎湃汹涌,这样下去,不只是自己,连昌浩都可能被波及。 必须把昌浩从自己身旁拉开。 天狐之血愈靠近愈会产生共鸣,道反丸玉的保护也不能达到百分之百的效果。 在意识逐渐模糊中,晴明抓住了昌浩的狩衣袖子。 『爷爷?爷爷,快回答我啊!爷爷……!』 离魂术会大量消耗灵力,晴明的身体恐怕已经没有体力承受那样的消耗。 十二神将一定会救出彰子,不过,回到家时自己可能已经断气了。 十二张脸在眼底浮现又消失,晴明听着孙子逐渐远去的叫声,微微笑着。 啊,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不要发出这种声音啊!中宫都被你吓着了。快把她送回去,你跟彰子也赶快回家…… 晴明知道不用替昌浩担心,为了这一天,他已经把所有法术都传授给了昌浩,包括必须持有的心以及思考的方向。 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因为虽然比预期来得早,他却已经做好了准备。 ※  ※  ※ 闭着眼睛、靠着岩壁的晶霞猛然抬起头来。 高淤发现她的举动,眯起了眼睛。 『同族闯的祸,还是该由我来收拾……』 晶霞这么喃喃自语后就消失了踪影。 听到被风吹来的这番话,高淤感叹地撩起头发说: 『真是的……没必要做那种补偿吧!』 ※  ※  ※ 背脊掠过一阵寒栗。 凌寿狠狠抛开嘴角的笑意,抬头往上看。 『你终于来了,晶霞!』 一道裂痕划破黑暗,撼动整个空间的冲击疾驰而过,掀起暴风。 反射性地筑起壁垒保护同伴的六合,看到两个天狐在暴风中对峙。 『那就是晶霞?』 闯入凌寿创造的异空间的晶霞,银白色的头发在狂风中飞扬。 『你没有力量创造出这样的空间……你是使用了天珠?』 凌寿凄厉地笑着。 『没错,你害我把所有天珠都用完了。』 他的眼睛炯炯发亮,又指着晶霞说: 『现在我必须抢走你的天珠,献给九尾……否则我就会没命。』 插图203 天珠是天狐的生命,被夺走就会死。倘若天珠的力量用尽,珠子碎裂,天狐也一样会死。 一般天狐没有力量创造出这么大的空间、维持这么久,凌寿是使用杀死同胞夺来的天珠,完全没有用到自己的力量。 『但是,你还是赢不了我。』 晶霞冷冷地断言,凌寿没有反驳。 『早知道你有这么多天珠,就可以救活他……』 当晶霞这么痛心地喃喃说着时,从背后冲出一个身影。 昌浩绕到晶霞前面,晶霞和凌寿都来不及提防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 昌浩神色慌张地逼向晶霞。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以救活谁?』 晶霞沉默地往后一瞥,视线落在倒地不起的安倍晴明身上。十二神将围在晴明身旁,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接受命运,看着生命灯火逐渐消逝,懊恼自己的无能。 看到这个意外的发展,凌寿扬起嘴角,发出清楚的声音,把昌浩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我们身上的「血」会侵蚀安倍晴明的生命,但是,孩子,只要有形同我们生命的「天珠」的力量,就可以延续他的生命。』 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凌寿,再把视线转向晶霞,有着少女般模样的天狐晶霞默默点了点头。 『那么……』 凌寿打断昌浩嘶哑的声音,给了昌浩的心重重一击。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那个晶霞才知道……』 晶霞面无表情。 『只是,她恐怕不能牺牲自己去救他吧?』 凌寿说完大笑起来。 昌浩整个人呆住了。只有晶霞知道延续生命的方法,但是,必须付出她的生命才救得了爷爷? 虽然流着同族的血,也不能期望她会为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类这么做。 希望破灭了—— 『不!』 激烈的呐喊拍打着昌浩的脸颊,他无意识地转移视线,看到神将红莲和勾阵站在晶霞后面。 红莲的红色眼睛盯着凌寿。 『天狐,既然天珠是力量的来源,那你也有一颗吧?』 『既然这样,我们只要抢走你那一颗就行了。』 勾阵接着说,拿起了笔架叉。 几天前,青龙曾与这个家伙对峙被打成重伤,但是只要红莲与勾阵使出全力,应该可以击败他。就算不行而打成平手,也还有六合和天一。现在他们的人数占上风,应该会有胜算。 晶霞的眼皮抖动着。 『没错,的确是这样。』 昌浩张大眼睛,又燃起了希望。 顿时安下心来。 才刚松口气,就听到惨叫声。 ——救命啊……! 第十一章 中宫章子置身于无法想象的恐怖状态中,没昏过去就很不容易了。 被式神包围的年轻人,衰弱得就快断气了。 那是谁呢?为什么会这样?全是她不知道的事。 章子颤抖地看着昌浩,她好想赶快回到土御门府,不想待在这么可怕的地方。 『……?』 她纳闷地偏头思索。 昌浩正看着自己。她以为是看着自己,但很快就发现不是。 他不是看着章子,而是越过章子,茫然注视着远方。 只有章子发现他这个模样,其他式神都没有余力去注意他的神情。 昌浩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不知道在说什么,刚开始她没有听见。 但是他突然往前冲,大喊了一声: 『彰子——!』 昌浩头也不回地狂奔起来,仿佛把晴明、章子和所有思绪都抛到了脑后。 看着突然脱离战线的昌浩,凌寿偏头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说: 『啊……丞按抓到另一个女孩了。』 十二神将张口结舌,一时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另一个女孩是谁? 凌寿看了章子一眼,他们才会意过来,大惊失色。 『彰子小姐在这里……!?』 看到勾阵惊慌的样子,天一才想起来,抬起头说: 『是啊……我们就是陪晴明来救小姐的……』 『怎么不早说呢!?』 六合失去理智的斥责重重打击了天一。她只能低下头紧咬嘴唇,因为把所有心思放在晴明身上,忘了彰子的事,的确是自己的错。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时,凌寿突然一跃而起。 他冲到惊愕的晶霞眼前,伸长了利爪直扑晶霞的喉头。 『把天珠给我!』 凌寿直视着晶霞的双眸狞笑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晶霞闪过他的爪子,只被抓破了薄薄一层皮,银发如波浪般汹涌翻腾。 从未体验过的异样通天力量的波动,震撼了所有神将。 『这就是天狐……!』 红莲与勾阵看得目瞪口呆,晶霞在他们面前动作柔美地挥起手臂。 挂在她胸前的天珠发出亮光,折断了凌寿直逼眼前的爪子。她抓住凌寿的手臂,轻轻一使力,便涌现通天力量的波动,白热的波纹层层向外扩散。 响起一阵干涩的声音,被折断的手臂发热,皮肤迸裂喷出血来。就在手臂快被神通力量扯离身体时,凌寿再也受不了,甩开了晶霞的手,往后遁逃。 力量相差太悬殊了。 『可恶……不愧是拥有天狐族最强天珠的人。』 凌寿苍白的脸扭曲成冷笑的表情,不在乎似的甩开从手臂滴下来的血。 『九尾想要你那颗天珠,所以你的存在是个阻碍!』 晶霞凝神注视着狠狠咒骂的凌寿。 『你走吧!凌寿,不过,总有一天你会为杀害同族的罪过付出代价。』 凌寿用雷光般的犀利眼神看着低声放话的晶霞,抱着被反折而动弹不得的手臂,啐地咂咂舌。这样下去绝对不利,天狐凌寿转身离去。 『后会有期,晶霞!』 呆若木鸡的神将们这才回过神来,想要追上前去,但已不见凌寿的身影。 对红莲来说,追昌浩当然比追消失不见的凌寿重要,他变成小怪的模样开始奔跑。 六合也把晴明交给天一,与小怪并肩奔跑。 留下来的天一要确保章子的安全,还要全力守护晴明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真希望可以把我的生命分一点给你……!』 有声音在她耳边严厉制止。 《不可以——》 天一瞪大了眼睛,眼眸逐渐波荡摇曳,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我们的主人,我是真心希望他能活下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情绪崩溃的天一发出哀痛的呐喊。『回答我啊,天空……!』 没有得到回答,天一哭得死去活来。 从她眼睛流出来的泪水落在晴明脸上。她只能看着泪珠滑过没有血色的肌肤,被吸入衣服里。 听到同袍为自己的无能懊恼地哭喊,勾阵对默默看着这一幕的晶霞说: 『你的力量在凌寿之上吧?』 她曾听晴明说过晶霞击退了凌寿,现在又亲眼看到晶霞制伏了凌寿。 酷烈的光芒闪过她的眼眸。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袖手旁观?安倍晴明是你们的眷族,你为什么不救他?只要杀了那个天狐,这件事就解决了啊!』 晶霞冷静地看着激动的勾阵,缓缓地说: 『他是我弟弟。』 出人意表的告白,让勾阵也哑然无言。 凌寿以眷族为饵,千方百计地追杀她,她却还是无法杀了凌寿,只因为凌寿是所有人的仇人,却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晶霞将视线从沉默的勾阵身上转向晴明,微微垂下眼睛说: 『能救的话,我也想救他……可是,现在还不能杀了凌寿。』 『为什么?』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时候到了自然可以收拾他……但现在还太早。』 晶霞只说到这里,不管勾阵怎么问都不再回答。 问不出所以然的勾阵在晴明旁边蹲下来,发现他们的主人已经气若游丝了。 『晴明,你还不能走,你的孙子还没回来。』 至少要等他带回彰子,再见你最后一面—— 猿鬼和独角鬼被丞按放出来的幻妖踩在脚下,拼命挣扎着。 『放开我!』 『不要碰小姐!快放开我!』 两只小妖都吓得魂飞魄散,可是只有它们可以保护彰子,所以不管多害怕,都要想办法逃走。 幻妖们包围彰子,把她凌虐得遍体鳞伤。单衣被扯破,到处血迹斑斑。就像野兽先消耗猎物的体力再吃掉一般,幻妖们慢慢地折磨她。 扑上来的幻妖伸出锐利的爪子,抓破了彰子的脸。微温的液体带着火辣辣的疼痛流下来,身体失去平衡,快支撑不住的膝盖嘎哒嘎哒作响。 但是,彰子还是坚强地抬起头来,看着操纵幻妖的丞按,挺直颤抖的双脚,拿出最大的勇气说:『你想把我怎么样……?』 丞按觉得不对,刚才抓到她时,她完全没有抵抗,只是抖个不停。 难道是害怕过了头,干脆豁出去做困兽之斗?她是从小在深闺安稳成长的大贵族千金,很可能是超出承受范围的恐惧麻痹了她的感情。 下了这样的结论后,丞按敲打锡杖,锵的发出声响,慢慢扩散开来,形成没有人可以进入的壁垒。 『刚才闯入了阻碍者。』 丞按啐地咂咂舌,表情狰狞地步步逼向彰子。 『这个结界是攻不破的壁垒,那个安倍家的孩子这次休想插手。』 要攻破这个结界,必须释放怪物的力量。但是那么做会要了他的命,更何况他也未必找得到这里来。 丞按凶狠的话震撼了彰子。 『安倍家的……』 『没错,就是安倍家那个流着怪物之血的可恶少年。』 彰子目瞪口呆。 『我不会让他阻碍我第二次。』 没有时间了,他感觉到很多入侵者徘徊在凌寿做出来的这个异空间。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正散落在各个角落。 一定是为了夺回中宫而全体动员了,所以他必须先发制人。 他的力量隐藏在充斥空间的黑暗中,不会被十二神将发现,他咯咯窃笑起来。 『当中宫看起来毫发无伤地回去时,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 而且不会发现她哪里不对,这么一来自己的企图就得逞了。 他的双眼闪烁着酷烈的光芒。 『你是毁灭藤原一族的棋子……』 几乎被他的气势吞没的彰子,用伤痕累累的右手紧紧握住左手腕。手腕上的玛瑙可以驱邪除魔,是昌浩送给她的护身符。 她相信昌浩,因为他承诺过,绝对不会违背誓言。她会相信他到最后一刻。 丞按举起锡杖,念着:『嗡……!』 在杖头集结的腾腾热气是从丞按身上冒出来的。一般人类怎么能释放出那样的东西,彰子百思不解。 她使出全力压抑身体的颤抖,毫不畏缩地直视着可怕的怪和尚。 总是和小怪一起守护着自己的少年身影浮现脑海,望着自己的坚定眼神时而温柔,时而严厉。 不管是为了彰子或为了别人,昌浩一定常常面对这么可怕的状况。 不管多可怕、多痛苦、伤得多重,他都不会逃避,只会强忍着痛楚和悲伤,勇往直前。 这些彰子都知道,也知道自己心中对他的情愫。 她相信他。 『小姐——!』 猿鬼的惨叫 和独角鬼的大叫都被幻妖们的咆哮淹没了。 就在这一瞬间—— 『不准碰彰子!』 响起轰然雷动的怒吼声,不破的壁垒被力量超乎想象的漩涡击碎了。 那是彰子。 浑然忘我地全力疾奔的昌浩这么确定。 刚才听到的绝对是彰子的声音。 跟刚刚救出来的中宫声音相同。那个声音任谁都会听错,只有昌浩分得出来不一样。因为灵魂不一样,心不一样,星宿也不一样。 是刻划在他生命中的过往记忆告诉了他。 他承诺过,会守护彰子一辈子,那是他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守护的唯一灵魂。 六合与小怪紧跟着以惊人速度疾奔的昌浩,两人面面相觑。 『这家伙卯足全力往前冲,难道彰子真的在这里?』 『不知道,不过这是阴阳师的直觉。』 小怪点点头,又摇摇头说: 『不……不对,不是因为他是阴阳师,而是因为对方是彰子。』 六合沉默下来,因为他知道那种感情。在胸前摇曳的红色勾玉闪过眼角,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越过昌浩的背往前看的小怪,顿时亮起了夕阳色的眼睛,额头上花般的图腾也发出微光。 『你看,太厉害了。』 昌浩前面有惊人法力布下的结界,无数幻妖在里面张牙舞爪。尽管还相隔一段距离,已经可以感觉到结界的强烈法力。 昌浩懊恼地咬着嘴唇,以自己的力量——人类的力量,很难破除这个结界。 可怕的异形飘浮在黑衣怪和尚的锡杖上头,眼睛全盯着白色单衣少女。 昌浩瞪大了眼睛,心脏猛烈跳动着。 在结界中的她,单衣上处处血迹斑斑。染红脸颊的红色液体还滴落在衣襟上,她却以刚强的眼神毅然看着逼近她的可怕异形。 『啊……!』 异形扑向了彰子。 就在目击这一幕的瞬间,昌浩心中的锁爆开了。以自己的力量无法破除那个结界。虽然以『人』的力量绝对做不到,但是…… 怦怦。 比心脏更深、更深处,产生剧烈脉动。自身的危险、侵蚀天命的代价等等所有一切,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 身体深处燃起火焰,惊人的力量从昌浩全身迸射出来,灰白色的热气升腾。 小怪与六合倒抽一口气。 『糟了,天狐的血……』 从昌浩的狩衣下发出霹唏碎裂声,打断了小怪的惊叫。六合听到那微弱声响,低声叫嚷︰『是丸玉……!』 用来抑制天狐之血的神器因无法承受强大的力量而碎裂了。那么剧烈的脉动,是来自昌浩的心。 他知道丞按的力量太强,一般力量无法超越,所以无意识地解放了体内的天狐之血。 他承诺过会保护她。她是他不惜生命也要保护的唯一对象,这是他一辈子的承诺。 全身缠绕着灰白色火焰的昌浩结印怒喊: 『不准碰彰子!』 不破的壁垒被轻易击碎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丞按根本来不及反击。 昌浩趁势追击,挥出了刀印。 『嗡翰多马答邋阿波伽加亚尼唆罗唆罗索瓦卡!』 白光一闪,炸开幻妖。紧接着刮起暴风,把剩下的幻妖全吹走了。 丞按只愣了片刻,很快又恢复神智,举起锡杖横扫。 释放出来的法力把自己的爪牙幻妖也砍成两半,直扑昌浩。但是昌浩以凌厉的气势弹开,再接再厉打出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缠绕着昌浩身体的火焰更猛烈了,丞按明显感觉到爆发的灵力中夹杂着天狐的力量。 『啐!』 法术被破两次,大大削弱了丞按的法力。而且昌浩是把身体的界限、生命的危险都置之度外,毅然决然冲着他而来。 一个浑然忘我的人,有时力量会强大到凌驾一切。倘若贸然迎战,不难想象自己也会损失惨重。 丞按收回锡杖,狰狞地扭曲着脸,用杖头在地上横向一扫。 『禁!』 咆哮般的叫喊声震天价响,把昌浩的气势反弹回去,丞按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幻妖们嗖地溃决消失了,不知道是被主人抛弃了,还是妖力与昌浩的力量相抵消了,总之,敌人完全失去了踪影。 全身被白色火焰缠绕、呼吸急促的昌浩,突然张大了眼睛,剧烈的脉动在他体内奔驰流窜。 『昌……浩?』 茫然伫立的彰子半天只冒出这句话来。 她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昌浩一定会出现。 自从一年前,昌浩第一次将她从异邦的妖魔手中救出来,她就深信不疑了。 一放松握紧的左手,彰子的表情就扭曲了起来。 『……!』 刚才她强忍着不哭,因为哭会使心防溃决,这么一来就输定了。 视野迷蒙摇曳,涌出了温热的液体,喉头吸入空气,发出抽搐般的声音,彰子再也忍不住地闭上了双眼,泪水不断从眼中溢出来。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太弱了,不能为你做什么……』 猿鬼和独角鬼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彰子瘫坐在它们面前,拼命调整呼吸,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了。 突然,彰子的心脏莫名地猛跳起来,不祥的预感贯穿胸口,一阵寒栗爬上背脊,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眼前呈现的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 『昌浩!』 小怪脸色发白大叫,六合也面如死灰。 昌浩按着胸口,呆呆站在他们面前,缠绕全身的灰白色火焰更烈、更亮了,直冲天际。 怦怦。 昌浩揪住胸口,闭上眼睛。 好热。 跟以前明显不同的热度包围全身。 体内沉睡的力量彻底苏醒,大闹着要冲破人体出来。 天狐之血的力量从体内侵蚀着他,就快吞噬了他的生命。 『啊……啊……!』 昌浩忍不住跪下来,痛得满地翻滚。 强烈折磨着他的不是一般疼痛,根本无法形容。 这就是代价。天狐之血是双刃剑,解放力量就会削减生命、伤害身体,威胁天命。 但是,就算痛到神志不清满地爬,他也一点都不后悔。 因为在最后的视野中,出现了彰子放松后大哭的身影。只要能确认她还活着就够了。 『昌浩……唔!』 小怪与六合都被强大的力量弹出去,无法接近昌浩。如果企图接近,天狐的力量就会阻止他们,像恐吓般发出更强的波动,使昌浩的痛苦更加剧烈。 『可恶……这样下去的话……』 焦躁的小怪瞪大了夕阳色的眼睛。 猿鬼和独角鬼猛跳起来大叫: 『小姐……!』 『危险,不可以!』 但是彰子不听。 她死命爬向几乎昏厥的昌浩。 『唔!』 尽管发出微弱的惨叫声,她还是咬紧牙关抗拒神通力量的强风阻挠,使出全力往前爬行。 『彰子小姐!』 六合低声惊叹,一旁的小怪皱起了眉头。 『笨蛋……你只是一般人类啊!』 天狐的力量失控,连十二神将都无法靠近,她竟然以脆弱的人体挑战那股发狂的力量,简直是以卵击石。 彰子也知道不可能,更知道自己是多么虚弱,凡事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能做。然而,她总是试图去做,因此被昌浩骂过好几次。 『所以……』 你看,我现在又在做愚蠢的事了,等一下要骂我哦! 昌浩,我只求你告诉我一件事。 『我能……为你做什么?』 那个可怕的男人说这个少年是『怪物』,没错,的确没有人类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但是,她知道昌浩拥有人类的心,这也是唯一的事实。 她奋力抓住痛苦挣扎的昌浩的手,发出悲痛的叫声: 『昌浩……!』 被炽热的火焰煽得喘不过气来的彰子,皮肤几乎被烫伤,肺也快被吸入体内的热气烧焦了,痛得她头晕目眩。 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的她,使尽全身力量抱住了挣扎的昌浩。 从她脸上的伤口滴下来的血已经干涸,凝结成红黑色,单衣也血迹斑斑,实在是惨不忍睹。 夺眶而出的泪水碰触到脸上的伤口,有点刺痛,滴落在昌浩脸上,溅了开来。 完全失去理智的她,黑发被通天力量的狂风吹得高高飞扬。 ※  ※  ※ 好热。 好烫。 好烫。 身体灼烧着、灵魂灼烧着,所有一切都快被白色火焰烧成灰烬了。 这是因为他释放了绝不能释放的 力量,身体必须承受的痛苦。 好烫、好烫。 他听到爆炸声,灵魂被烧焦了,人类的心被逐渐削去了。 好热、好烫、好热。 ……! 冰冷的水珠滴落在脸上。 滑润地散开来,渐渐震住了灼热的火焰。 空无一物的黑暗仿佛点燃了亮光。 紧闭的感觉得到解放,耳朵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那是不断规律重复的声音。 插图225 是灵魂记忆中令人怀念的声音。 他知道这个声音。 这是…… 这是—— ※  ※  ※ 有声音。他听到声音,连续不断刻划着生命的声音。 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变得又红又脏的白色单衣。 纤细的手臂环抱着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就近在耳际。 那是创造出代表人类生命的体温的声音。 冰冷的泪珠啪哒滴落在脸上。 只能移动视线的他,看到从血块凝结的脸上滴落下来的泪珠。 他拼命移动不听使唤的手,抓住彰子的单衣袖子。 『……!』 心震颤起来。 他最不想看到彰子痛苦、悲伤的模样。 还有泪水从她脸上滑落的模样。 啊! 昌浩闭起眼睛。 是规则的脉动声、人的心跳声。 是滴落在脸上的冰冷泪珠。 是她那坚强、温柔的体温。 拉住了他差点被异形吞噬的灵魂。 天狐的力量被启动了。 察觉到的晶霞悄悄屏住了气息。 多么惊人的爆发力,被这股力量唤醒的人也无法存活了。 究竟是什么事迫使那个孩子释放出足以烧毁他的躯体和生命的力量? 年轻女孩特别敏感,察觉到不安气氛的章子害怕地缩起了身体。 晶霞淡淡地说: 『那孩子释放了力量……太愚蠢了。』 脸上却掩不住悲哀的表情,与她说话的语气表里不一。 力量突然平息了。 勾阵和天一倒抽一口气。 天狐的通天力量瞬间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最糟的想法闪过脑海,难道除了晴明外,十二神将还会同时失去继承人? 他们不能丢下晴明,只能在阴霾的沉默中数着时间。 恍惚的神将们察觉异状,逐渐回过神来。他们看着晴明,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阴郁。 其中又以青龙最为激动,他瞪着晴明的眼神仿佛要把晴明揪起来,片刻后才握紧拳头,撇开了视线。旁边的天后双手掩面。 风沙沙动了一下。 晶霞猛然抬起头,勾阵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几个人影出现在黑暗的尽头,慢慢地往这里走来。 天狐晶霞松开环抱胸前的手,仰望着天,以庄严的声音说: 『请听朋友的祈求……』 在大家疑惑的视线中,响起晶霞清澈的声音。 『开天辟地以来之神,请借我力量——让我眷族之命暂留此处。』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晶霞的灰蓝色眼睛闪过锐利光芒。 『高淤啊,如果听见就回答我!』 当周遭安静下来时,昌浩他们也走到了晴明身旁。 凭靠着彰子的肩膀慢慢前进的昌浩,全身虚脱似的跪了下来,遍体鳞伤的彰子也瘫坐在他身旁,破破烂烂的单衣上披着六合的深色灵布。 勾阵走向满脸不悦的小怪,正要蹲下来问怎么回事时,夕阳色的眼睛忿忿地亮了起来。 『他就是要自己走,说都说不听,真顽固!』 小怪后面的六合也点头表示同意。 昌浩满脸憔悴地抓住晴明的袖子。 『爷爷……』 跟小时候一样,昌浩紧盯着晴明。每次有很想说但不该说的事时,昌浩就会这样抓住祖父的袖子不放。 看着这样的昌浩,晴明就会苦笑着弹指敲他额头,蹲下来配合他的视线。 ——怎么了?昌浩。 或是把孙子想说的话正确地说出来,借此鼓舞他。 晴明一直就是这样看着昌浩成长。 『爷爷……』 没有掩饰、没有虚伪、没有夸大,这就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我不要你死!』 昌浩叫喊着,脸皱成了一团。 只剩下魂魄的晴明,气息愈来愈微弱了。当完全消失时,就是生命之火熄灭的时候。 明知没有意义,但昌浩还是紧紧抓住祖父的袖子,不让祖父离去。 『我不要你死啊,爷爷!』 奶奶、奶奶,我知道你在等祖父,可是,现在请不要带他走。 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他教我。 他必须待在我身旁,必须待在我一回头就看得到的地方。 我无法独自前进。 我由衷地、深切地祈求。 神啊…… 『救救他!』 救救他——! 『我都听见了。』 超然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庄严的神气,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来。 穿越天际的裂缝闪过一道光芒,出现了银白色的龙。撕裂黑暗的光线亮晃晃地投射下来。 晶霞皱起眉头嘀咕着: 『来得真慢……』 龙神悄然无声地降落,附在茫然仰望着天的昌浩身上。光芒四射,从他全身绽放出强烈冰清的神气。 昌浩突然变得僵硬,差点往后倒,彰子慌忙撑住他,他就那样静止不动了。 观察状况片刻后,昌浩缓缓叹口气说: 『晶霞,你那根本不叫祈求。』 充满威严的语气,跟平常的昌浩完全不一样。从他身上绽放出来的神气让彰子缩起了身子。 昌浩发现她的模样,微微一笑说: 『哟,藤小姐,好久不见了……你这副模样很有意思呢!』 彰子保持沉默,因为不能跟神顶嘴。 依附在昌浩身上的贵船祭神高龗神看着朋友说: 『只有毫不虚假的祈求可以打动神,晶霞,其实你不说我也打算帮这个忙,就算你欠我个人情吧!』 晶霞挑眉说: 『什么?』 高淤把手放在晴明的额头上,闭起眼睛平静地说: 『有征兆了,星宿逐渐成形了。』 神的力量挽回了晴明逐渐衰弱的生命,即将熄灭的灯火又恢复了光亮。 安倍晴明的天命还未走到尽头。 只有一个人被排除在外。 虽然人在现场,却抹不去疏离感。 章子默默注视着彰子。 脸上带着伤、全身狼狈不堪的彰子,跟昌浩一起出现。 刚才昌浩突然冲出去时大叫的声音还在她耳边缭绕不去。 ——彰子! 他说,他会保护她。 他说,他答应过会保护她。 那么,是答应谁呢? 看着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庄严神气的昌浩,还有理所当然地待在他身旁的彰子,章子咬住了下唇。 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为什么她在这里? 为什么她在那里? 『——』 视野突然扭曲起来,所有轮廓都变得模糊了,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下来。 章子把有生以来第一次涌现的情感埋藏在心底,握紧了拳头。 后记 我在第十集的后记写了混淆视听的话。 第十集的封面是昌浩和年轻时的晴明,绝对不是长大后的昌浩。我会那样写,纯粹只是想:『昌浩长大后就是这个样子吧?一定会跟晴明长得很像。』 在此谨致上歉意。 都怪n崎的检查太大意了(咦?),啊,没有啦!对不起(谨向读者及n崎致歉)。 各位,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一集了,好像有点逼向了核心,又好像有点偏离了主题。爷爷还是岌岌可危,这之后恐怕也都是这样。 接下来是例行的人气排行榜。 第一名是安倍昌浩,遥遥领先,最近状况极佳,没有人跟得上他。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有人气回笼的趋势,但是还很薄弱。 第三名是最固执己见的旦那,也就是神将六合,人气直逼小怪。 接下来是勾阵、彰子、爷爷、各神将与tosshi。值得信赖的大哥安倍成亲的人气也在直线上升中。写成亲时很快乐,所以有他出场就很容易脱离主题,实在是个危险的男人(笑)。 昌浩的人气最近爆升,绝大原因应该是甲斐田在剧情cd中完美诠释了昌浩的角色。由大谷饰演的小怪、由小西饰演的红莲也很出色,但是,还是争不过主角,尤其是超越了原有形象的主角。 『穷奇篇』全三集应该有很多人边听边哭吧?我敢说我就是哭得最凶那一个。 我收到很多读者来信,希望、渴望、期望把风音篇也做成cd。可是我没有任何权限,所以代替各位把这个意愿传达给了forntier works inc.,还每天传送『请做成cd!』的念力,而且向坐镇在京都的爷爷祈祷,还有下诅咒……咳咳,不,是祈求、是祈求,求求你了,爷爷。 想听风音篇吗?(哦!)不怕惩罚游戏吗?(哦、哦!)我们就是如此热切期待风音篇。 请回答啊!marine entertainment inc & forntier works inc.! 『那、那就做吧!(拒绝的话不知道会被怎么样……)』cd负责人n川路说。 哦!太棒了!成功了!那一幕还有这一幕,将在那个声音、那个充满临场感的音效、那个美妙的音乐下重现!谢谢爷爷,你的孙子正在努力中!绝对不会让大家感觉到黑夜的恐怖(笑)。 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将分别在二○○五年一月二十六日出版『灾祸之锁』,三月二十五日出版『雪花之梦』,五月二十五日出版『黄泉之风』,七月下旬出版『火焰之刃』。『火焰之刃』是两片装哦(所以也比其他集贵一点)!剧本由负责『穷奇篇』的吉村清子以满满的热忱继续执笔。主要配音演员当然也都跟『穷奇篇』一样,任谁提议更改我都不会同意(斩钉截铁)。此外,新角色朱雀、太阴、勾阵、白虎及风音,大家也绝不能错过。新讯息和详细内容请随时查询forntier works inc.(现在立刻连接animate店面&web&手机side!)。封面当然是asagi的插画。还有,结城也会全力以赴,因为是『风音篇』的剧情cd制作啊!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咦,应该随时都这么努力?有、有啊!我都很努力啊!应该有…… 不过,人只要努力真的都会有好事呢!譬如,可以第一个看到asagi的插画、出版社会制作很多《少年阴阳师》周边商品、听说新作的周边商品也会陆续出来等等……咦,是这样吗?嗯,是啊! 我很开心地把佩戴红色勾玉的小怪吊饰和红莲坠子挂在手机上,把昌浩坠子挂在我家的钥匙串上,把六合坠子挂在钱包上。吊饰做得很好,小怪可爱极了,还会出新的笔记本组、小怪茶杯呢!听说还秘密策划制作与实物同尺寸的小怪,啊!在这里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关于周边商品上市的日期等讯息,也请查询animate!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有关cd或周边商品的详细内容,结城本人的网站或所谓官方网站狭雾殿都帮不上忙……虽然是事实,还是刺痛着我的心。 没关系,就是因为我没用,所以大家才会为我两肋插刀。如果一切顺利,依靠他人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顺利,痛哭一场就行了。不过,我还是不怎么想哭,所以自己也会尽可能地好好努力。 首先要努力的是主篇故事,『天狐篇』将进入更惊险刺激的情节,以昌浩为主轴的彰子与章子的种种情事、不知道会怎么样的爷爷、需要冷静的十二神将、清凉剂成亲兄弟、tosshi、两个天狐的动向、怪和尚丞按的企图等等盘根错节。说不定还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之类的状况……如果一切照计划进行,我说不定又会获颁『鬼、恶魔』的称号,哇哈哈哈哈哈哈!唔,老毛病又患了……咳咳! 好,正经一点。听说冬季会出《the beans 4》,简称the b4,预定刊登少年阴阳师短篇故事。另外,或许放其他短篇也不错?敬请期待。 感谢各位经常写信给我,我每封都看得很开心。因为太忙没有时间回信,所以请不要放入回邮信封和邮票。不能退还给大家,令人心痛……我会努力写小说以代替回信,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让我们怀抱种种期待,在下一集相会! 结城光流 我在第十集的后记写了混淆视听的话。 第十集的封面是昌浩和年轻时的晴明,绝对不是长大后的昌浩。我会那样写,纯粹只是想:『昌浩长大后就是这个样子吧?一定会跟晴明长得很像。』 在此谨致上歉意。 都怪n崎的检查太大意了(咦?),啊,没有啦!对不起(谨向读者及n崎致歉)。 各位,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一集了,好像有点逼向了核心,又好像有点偏离了主题。爷爷还是岌岌可危,这之后恐怕也都是这样。 接下来是例行的人气排行榜。 第一名是安倍昌浩,遥遥领先,最近状况极佳,没有人跟得上他。 第二名是小怪(包含红莲),有人气回笼的趋势,但是还很薄弱。 第三名是最固执己见的旦那,也就是神将六合,人气直逼小怪。 接下来是勾阵、彰子、爷爷、各神将与tosshi。值得信赖的大哥安倍成亲的人气也在直线上升中。写成亲时很快乐,所以有他出场就很容易脱离主题,实在是个危险的男人(笑)。 昌浩的人气最近爆升,绝大原因应该是甲斐田在剧情cd中完美诠释了昌浩的角色。由大谷饰演的小怪、由小西饰演的红莲也很出色,但是,还是争不过主角,尤其是超越了原有形象的主角。 『穷奇篇』全三集应该有很多人边听边哭吧?我敢说我就是哭得最凶那一个。 我收到很多读者来信,希望、渴望、期望把风音篇也做成cd。可是我没有任何权限,所以代替各位把这个意愿传达给了forntier works inc.,还每天传送『请做成cd!』的念力,而且向坐镇在京都的爷爷祈祷,还有下诅咒……咳咳,不,是祈求、是祈求,求求你了,爷爷。 想听风音篇吗?(哦!)不怕惩罚游戏吗?(哦、哦!)我们就是如此热切期待风音篇。 请回答啊!marine entertainment inc & forntier works inc.! 『那、那就做吧!(拒绝的话不知道会被怎么样……)』cd负责人n川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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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正经一点。听说冬季会出《the beans 4》,简称the b4,预定刊登少年阴阳师短篇故事。另外,或许放其他短篇也不错?敬请期待。 感谢各位经常写信给我,我每封都看得很开心。因为太忙没有时间回信,所以请不要放入回邮信封和邮票。不能退还给大家,令人心痛……我会努力写小说以代替回信,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让我们怀抱种种期待,在下一集相会! 结城光流 第一章 ※ ※ ※ 所有围绕自己的东西…… 都是虚无缥缈的。 如同她那给人感觉虚幻、转眼便不幸病逝的母亲,以及曾是母亲奶妈的年老侍女、从母亲小时候就随侍在侧的杂役及他的妻子,全都是虚无缥缈的。 她住的宅院虽在京城内,地点却相当寂寥冷清。所谓宅院,也只有一栋主屋隔成好几个房间,庭院又小。 她的母亲是个大美人,所以惊鸿一瞥的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但是,连这种事她都如风过耳,不曾在心中留下丝毫感慨。 她出生那天,去通报的杂役没通报就回来了。 那里的夫人刚生下千金,整个东三条府都沉浸在狂热的喜悦中。 在那种状况下,杂役实在说不出口,就沮丧地回来了。 她的母亲听完老侍女的报告后,只低声说了一句:『这样啊……』 她是个文静的孩子,学会说话后也很少开口,从来不会主动积极地想做些什么。 但是,偶尔来访的父亲说,东三条的大千金开始弹琴了、开始练字了,她就会跟着学琴、练字。仿佛非那么做不可似的,跟同一天出生的大千金做着同样的事。 回想起来,父亲看着她的视线,只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就自然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如果没有意外,她就会悄悄地活着、悄悄地跟某人结婚、悄悄地生下孩子、悄悄地老死,不在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迹。 ※ ※ ※ 当那种日子突然结束时,她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 她紧紧握起拳头。 醒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是向来觉得距离遥远的父亲,还有一个初次见面的老人。 从那一瞬间开始,一切的虚无缥缈都变得鲜明了,她的命运以惊人的速度动了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 有所谓乍然涌现的冲动。 她从来不知道—— 有所谓不能压抑的情感。 因为在那之前,她深深相信连她自己的存在都是虚无缥缈、毫无价值的,不曾有过怀疑。 以替身入宫,被称为中宫、被称呼假名,逐渐危及她的『个体』,她却视为理所当然,欣然承受。 她在心中暗自说服自己不用知道任何事,虽然偶尔会有某种念头闪过,她也不会深入去思考。 『……什……么?……』 她从来不知道泪水是温热的,也不知道当情感充塞到几乎窒息时,剧烈的心跳声是如此响亮。 泪水模糊了视野,眼睛一眨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但是,很快就又泪眼迷蒙了。 心跳声好吵。 吵得让她听不见其他声音。 『……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那里? 为什么我在这里? 被高龗神附身的昌浩,眼神跟平常大不相同,沉稳得不可思议,低头看着晴明说:『……命是保住了。』 神将们苛责似的露出了严厉的表情,高淤感觉到那样的气氛,淡淡笑着说:『你们要知道,神不会那么仁慈。』 『高龗神!』小怪不由得大叫。 高淤举起一只手制止它,双眼炯炯发亮,庄严的视线落在它身上,发自深处的光芒立刻把小怪镇住了。 小怪忿忿地眯起了眼睛。 它气高龗神借用昌浩的身体,竟然完全不压抑神气。 神将勾阵看到它夕阳色的眼睛愈来愈凶悍,努力保持冷静说: 『贵船祭神啊,他可是人类呢!』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勾阵。 『没有抑制的神气会侵蚀人身,你不会不知道吧?』 高淤眨眨眼睛,微微扬起嘴角说: 『你是指他吗?神将。』 高淤把左手摆在胸前,兴味盎然地盯着勾阵。 勾阵无言地点点头,高淤窃笑了起来。 『人类啊……没错,只看外表的确是,不过……』 在旁边满脸紧张的彰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被依附在昌浩身上的贵船祭神释放出来的清灵神气所震慑,凭着毅力把持住自己。 她虽然有惊人的灵视力,但是其他能力跟一般人没有两样,高淤瞥她一眼,说: 『他不只一次释放了妖魔的力量,谁能保证他的灵魂还是人类呢?天狐的力量会侵蚀人类的身体、侵蚀人类的灵魂。再不想办法解决,很难避免生命提早结束的命运。』 『不会吧!』彰子惊叫一声,反射性地抓住高淤的手说:『贵船祭神,昌浩会怎么样?』 『藤小姐,神未必知道一切,也未必能看透一切。』 高淤委婉地避开彰子的拉扯,把视线转到昏迷的晴明身上。 『人的生命是在与神无关的地方运转着,尤其是这家伙……』 祂以大拇指指着自己附身的昌浩,无奈地耸耸肩,接着说: 『他似乎是活在远远超越我们思维的地方……我想十二神将的感受应该最深刻吧?』 小怪他们倒抽了一口气。高淤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瞬间就理解了。 昌浩超越神所给的指示,付出种种代价生还了。 小怪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地上。 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都是小怪造成的。 是腾蛇过去的罪行使昌浩的生命开始被侵蚀。这根刺深深刺进了腾蛇的心,还不时夸示自己的存在,折磨着腾蛇。 要腾蛇不能忘、不能忘。 『……唔!』 如果只有自己受到这样的折磨,他甘心承受。但是,他最无法忍受的是波及到周围的人。 看到小怪哑口无言、颤抖着背部的模样,勾阵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她很清楚自己的同袍在想什么。 腾蛇会永远自责,在心中某处生根的罪恶感,不管时间如何流逝都不可能消失。 高淤看着沉默的小怪,叹了口气,对面无表情的朋友露出苦笑说: 『你好像很不高兴呢!』 天狐晶霞没有回应。高淤不在乎地接着说: 『这家伙的星宿又脱离了神的管辖,很不幸,我没有彻底颠覆命运所需要的东西。』 那必须是超越神的意旨的东西。 譬如:神力所不能及的冥府之人。 譬如:拥有上通天神力量的妖魔。 晶霞的眼神严厉,高淤对她微微一笑,就那样闭上了眼睛。 凄厉的波动从昌浩身上窜出来,高高冲上天际,突破天狐凌寿制造出来的异界天空,贵船龙神就那样消失了踪影。 昌浩虚脱地向后仰,就那样倒地不起了。 『昌浩!』 彰子发出尖叫声。 昌浩虚弱地闭着眼睛,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疲惫不堪。 冲到昌浩身旁的小怪啐地咂咂舌,瞪着天空暗自咒骂着:如果只是随兴来附个身,还彻底消耗他的体力,那就不要老是来附身嘛!要不然就像上次那样,用点心让他快速痊愈嘛! 神就是这样,常常做些自我、随兴的事,完全不管对方怎么想。在这种时候,那种性格是最教人生气的事。 『昌浩、昌浩!你醒醒啊!』 彰子用力摇晃着昌浩,神将天一委婉地制止她,在她旁边蹲下来。 仔细看过昌浩的状况后,天一为了让彰子安心,劝她: 『小姐,你冷静点,昌浩只是筋疲力尽,昏过去了。』 休息后,很快就会复元了。 『朱雀,把昌浩……』 朱雀眨眨迷蒙的金色眼睛,用毫无赘肉的结实臂膀轻松地抱起全身无力的昌浩,扛在右肩上。昌浩下垂的双手随着朱雀的动作摇晃着。 天一有些困惑地说: 『你这样扛,会给昌浩的身体增加负担。』 朱雀皱起眉头嘀咕着: 『我的双手只抱你一个人。』 天一看着说得理直气壮的朱雀,眨了几下眼睛,最后什么也没说,叹口气又转向了彰子。看到彰子脸上的伤痕,温柔的神将难过得脸都扭曲了。 『我马上帮你治疗,请你……』 天一再也说不下去,咬紧嘴唇,低下了头。 披着六合的灵布的彰子,看起来狼狈不堪。 乌黑的头发散乱而肮脏,脸上的裂伤已经干了,凝结成红黑色血块。白色单衣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手和脚更令人不忍心看。 『天一……』 天一忍着不哭出来,对反过来担心她的彰子微微一笑说: 『有没有哪里痛?回到安倍家后,我马上帮你放洗澡水,让你把身体洗干净。』 抚慰的声音情绪化地颤抖着。 没多久,大概是忍不住了,泪水在天一眼里打转。 『都怪我力量不足,把小姐 害成这样!……』 他们就陪在她身旁啊!而且卧病在床的晴明、白天出仕的昌浩也把她交给了他们,深信有他们陪在身旁,绝对不用担心。 这个少女没有任何安倍家那种驱魔的能力,实在难以想象她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如果我再多用点心,就不会让你遭遇这么可怕的事,请原谅我……』 『天一……』 彰子思考着该怎么说。不,这不是天一的错,温柔的神将没有道理这样责备自己。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不要说什么原不原谅的,你不是赶来救我了吗?』 『……』 天一泪光闪闪地看着彰子,调整呼吸说: 『小姐,请你记着……』 『咦?』 神将天一握起彰子的双手,很认真地说: 『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天一会不惜抛弃生命或任何一切保护你。』 那样的气魄让彰子倒抽一口气。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坚定到有些可怕。 朱雀听到她那么说,惊讶得张大了眼睛。 勾阵发现朱雀的脸色逐渐发白,微微皱起了眉头。 『……』 但是,她没有对朱雀说什么,将视线转向表情依然肃杀的青龙。 『晴明交给你了。』 『我知道。』 青龙低声说,在天后的协助下,背起了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主人。 天狐晶霞默默地看着脸色发白、毫无反应的晴明。 『……』 平静的眼睛深处隐约浮现茫然困惑的神色。但是,那样的阴影很快就消失了,她缓缓环视周遭说: 『差不多到极限了。』 神将们这才发现,他们周围被布下了结界。结界外面开始动荡崩裂,黑暗与风混合,形成了汹涌的波涛,若不是有结界阻挡,已经毫不留情地袭向了他们。 插图5.jpg" alt="5 晶霞看了晴明一眼,接着把视线转向动也不动的昌浩。 『一旦突破防线,就很难完全控制住了。那孩子如果不努力把持住人类的心,就会被天狐的血吞噬。』 在昌浩身旁的彰子无声地屏住了气息,晶霞看她一眼,又接着说: 『有护身符的话,最好再给他一个。这个空间……』 黑幕到处出现龟裂,开始崩溃解体,结界被压得扭曲变形。晶霞的银白色头发飞扬起来,原本没人注意到的天狐的通天力量更加扩散了。 『快解体了,你们既然有那样的力量,就快回到人界,不然会死。』 『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 青龙狠狠地顶了回去。他背上的主人的魂魄,有跟肉体一样的质量和体温;留在人界的本体,有白虎陪伴着。 但是,只有白虎守护,很难保证凌寿不会乘这个防备薄弱的机会突袭。 青龙问天后、玄武: 『你们可以开路吗?』 『嗯。』 天后点点头,跟玄武一起释放出通天力量,再次打开晴明用法术做成的前往人界的通道。 『维持不了多久,快走!』 由青龙带头,扛着昌浩的朱雀与小怪、天一都进入了通道内。 『小姐,快走。』 被玄武催促的彰子点点头,但是又张大眼睛看了看四周。 『小姐,怎么了?』 『等一下,拜托你,等一下就好。』 彰子慌张地环视周遭,玄武疑惑地看着她,搞不清楚她想做什么。 这时,勾阵对呆站在一旁的章子说: 『我送你回土御门府吧……中宫,你怎么了?』 低着头的章子用手掌擦擦脸,低声回说: 『没、没什么。』 勾阵察觉她的声音中少了情绪起伏,顿时皱起眉头,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盘据在心底,正想再开口时,被天后制止了。 『勾阵,快一点!』 天后的银发被通天力量的波动吹得迸散开来。 勾阵把头一甩,抱起穿着单衣的章子,章子也乖乖地让她抱着。 可能是发生了太多事,使中宫的情绪太过紧绷。彰子能够稳稳地把持住自我,是因为拥有与生俱来的灵视力以及其他种种经历。 一般人应该很难承受。 『再忍耐一下就好。』天后又转向玄武说:『你也陪中宫回去。』 听到高出自己许多的另一个水将这么说,玄武显得有些犹豫。 『可是,只靠你一个人……』 天后淡淡笑着说: 『放心吧!只剩下彰子和六合了。』 说完,她的眼神转为锐利,盯着晶霞。 『天狐具有上通天神的强大力量,应该不需要我们十二神将的帮忙吧?』 晶霞双臂环抱胸前,看着彰子,完全不在乎天后近乎敌意的视线。 『没错,力量薄弱的神将反而会阻碍我。』 『你!……』 『做个人情给你……在时间到之前,好好保护晴明吧!』 晶霞打断情绪激动的天后的话,双眼炯炯发亮。那股气势堵住了天后的嘴,勾阵代替她问: 『什么时间?』 『不知道。』 『如果保护得了,就能救晴明吗?』 勾阵询问的语气非常平静,晶霞也平静地回答她: 『倘若天命与星宿都呈现那样的结果……』 彰子东张西望地,似乎在寻找什么。六合站在她背后。 应该是因为披着自己的灵布,减轻了伤口的疼痛,否则彰子不可能像没事般地到处走动。 回到安倍家之后,天一就会替她医治所有的伤;靠灵布的力量,只能控制到某种程度。不能再待在这个空间里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他只能很有耐性地默默跟在彰子背后。彰子应该有感觉到他的视线,但没有回头,是想装作没发现吧? 她在天狐力量所及的范围内走动,焦躁地看着四周。 六合瞥了同袍一眼。 留在最后的天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彰子,只是这样看着,是因为她也发现彰子的样子不太对劲。 六合轻轻叹口气,终于开口说: 『彰子小姐,你到底……』 『找到了!』 彰子惊呼一声,在天狐力量做出来的结界壁垒前跪下来。 『猿鬼、独角鬼,你们没事吧?』 身体僵硬、抖个不停的两只小妖猛地抬起头来。 『啊!小姐。』 『我们、我们前进不了……』 崩塌逐渐逼近,两只小妖被挡在看不见的壁垒外,只能蜷曲着抱在一起。 彰子伸出去的手也被阻挡住了,她用手掌摸索了一下,碰触到结界壁垒,于是回头对晶霞说: 『求求你放它们进来。』 『它们只是没用的妖孽。』 『可是它们很努力地想救我,而且,如果它们死了,昌浩也会很难过的,所以求求你……』 原来彰子是在寻找被凌寿利用着把自己拖进这个空间的小妖们。丢下它们不管,它们铁定会死,所以她才竭尽所能地寻找它们。 晶霞斜眼看着彰子,微微耸耸肩,趴在壁垒上的两只小妖就滚到了彰子脚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小妖张大了眼睛,彰子双手抱住它们,向六合道歉。 『对不起,我……』 『要道歉等回安倍家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要说的话被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打断,彰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六合、彰子与等在通道入口的天后一起离开了异空间。 就在这时候,天狐的力量消失了,凌寿做出来的异空间应声崩裂。 ※  ※  ※ 睁开眼睛,已经站在熟悉的庭院里了。 『这里是……安倍家?』 『嗯,小姐,快放下小妖,进去屋里吧!』 在天后的催促下,彰子听话地把猿鬼和独角鬼放到地上,但是两只小妖都抽抽噎噎地抓住彰子的衣服下摆不放。 『小妖,快回去你们的巢穴!』 六合低声咆哮,两只小妖还是猛摇头,不肯走。 天后的眼神变得犀利,头发在水的波动下微微飘浮起来。 『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时间跟你们耗。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她的表现一点都不激动,语调却很尖锐。两只小妖像挨了打一样缩成了小小一团。 彰子蹲下来说: 『你们怎么了?我没事啊!』 『小……姐……对不起……』 『我们、我们……』 我们害你受了重伤,我们害你遭遇到那么可怕的事。 你再怎么相信昌浩一定会来救你,也不可能因此就不害怕,伤口更不会因为相信昌浩就不痛了。 『傻瓜。』 彰子笑了笑,用脏脏的手轻轻抚摸两只小妖的头,又对它们说了一次: 『傻瓜… …放心吧!我已经不痛,也不害怕了。』 『这就是所谓的逞强。』 像小孩子般高亢却强劲有力的声音从旁插入。 是先回来的小怪,不知何时站在外廊上,夕阳色的眼睛闪烁着凶光。 猿鬼和独角鬼都吓得直发抖。 它们都知道小怪的真正身份,彰子似乎不知道。既然大家有意瞒着她,它们就绝对不能告诉她。 小怪像大猫又像小狗的身体覆盖着白毛,脖子四周围绕着一圈勾玉般凸起,有长长的尾巴和长长的耳朵,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腾。四肢前端的五只黑色爪子非常锐利,可以在瞬间把小妖们碎尸万段。 彰子转过头。 『小怪。』 『快进去,虽然四周有结界很安全,可是你待在庭院里,我们就不放心。』 小怪把尾巴一甩,扬起下巴。 『而且,昌浩已经醒了。他没看到你很担心,去给他看看吧!』 天后看到小怪出来,立刻背向它,隐形了。小怪也注意到了,但是假装没看到,它早已习惯了。 两只小妖终于放开了彰子的衣服,她急忙地走向昌浩的房间。 目送她离开后,小怪走下庭院,瞪着小妖们说: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搞得我心情很不好,你们最好快点滚。』 听到小怪撂狠话,猿鬼和独角鬼沮丧地走到墙边,纵身跳到墙上,站在那里看着两名神将。 『干嘛?』 眉头深锁的小怪没好气地问。猿鬼把嘴抿成ㄟ字形说: 『我们……可以再来吗?』 独角鬼快哭出来了,强忍住泪水说: 『可以吗?可以再来吗?……』 六合交互看着战战兢兢询问的两只小妖,不知为何,瞥了小怪一眼。 摆着臭脸沉默不语的小怪,甩甩尾巴,耸起肩膀说: 『去问昌浩跟彰子,不关我的事。』 这里是安倍家的宅院,十二神将没有权力决定任何事。 『那么,只要孙子跟小姐答应就可以啰?』 『可以吧?』 小怪转过身说: 『随便你们。』 说完就进屋里去了。目送它离去的猿鬼和独角鬼看起来真的很开心,从墙上跳了下去。 默默旁观的六合轻轻叹口气。 这时,隐形的天后现身了。 『六合,晴明要我传话给你。』 六合黄褐色的眼中浮现一抹疑惑,他甩动茶褐色的头发,转向天后。 『晴明说了什么?』 在事发之前,晴明就作了交代。 『如果昌浩的护身符道反丸玉出了什么状况……』 第二章 四周一片静寂。 『中宫,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追随阴阳师的两名式神只说了这句话,就消失不见了。 她全身僵硬地窝在床帐里好一会儿。 似乎没有人发现她被带去了异空间,土御门府正沉睡在宁静中,等待黎明的到来。 她悄悄拉开床帐,窥视外面。巧妙地摆设在床铺周遭的帷屏丝毫没有被移动过的迹象。风从格子门的缝隙吹进来,吹得竹帘不时轻轻摇晃,帷屏上的垂幔也微微动荡。 章子吓得缩起身子,赶紧回到床帐内,蹲坐在被子上,双手环抱着自己。 虽然身在黑暗中,凭感觉还是知道平常由侍女帮她梳理的乌黑秀发变得凌乱不堪,她试着用手指梳理,发现处处打结,表情不由得扭曲起来。 『……不是梦……』 这么喃喃自语后,更增添了真实感。 不是梦。 真的有可怕的东西闯入,把自己带走了。那个可怕的怪和尚,还把自己逼入了超越极限的危机中。 就在她绝望而死心时,那个少年出现了。 章子闭上眼睛。 因为抱定了必死的觉悟,所以不相信他会来。但是,现在自己的确平安回到了土御门府。 因为他——安倍昌浩遵守了诺言。 因为他遵守诺言,保护了自己。 『诺言……』 ——我是答应过要保护你的阴阳师。 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黎明,他留下了这句话。之后,又对召他来土御门府的章子说了同样的话。 ——阴阳师会保护土御门府的小姐。 他说他绝对不会违背承诺。 『可是……』 章子甩甩头。 那么,他是对谁许下了这样的承诺呢?不是对章子。他是对某人许下了承诺,才来保护章子。 她对着虚空不停地问到底是谁,最后得到的答案是——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少女。 她紧抓着衣服,喃喃说着: 『为什么……』 他说会保护我,却丢下我离开了。再回来时,他的身旁理所当然地多了一个她。 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这句话涌上喉头,但是还没有发出声来,就被心中的其他情感压下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 抓着衣服的手指逐渐发白。 她抬起头,咬着嘴唇喃喃说着: 『为什么是你待在他身旁?』 ※  ※  ※ 你回来做什么? 突然被这样大声斥责,搅乱了他的思绪。 ——因为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真的。 心情乱到无法收拾,胸口骚动不安。 又有另一个声音对他说:不是叫你不要回来吗? 可是…… 他极力辩驳。 ——我不放心啊!何况那边也批准了,他们说确定没事后,赶快回去就行了。 因为某些因素,他从前天起就被寄放在离家有段路的小寺庙里,他自己并不知道原因。 他离开时对大家说『我很快就回来了』,大家也笑着回他说会等他回来,就那样送走了他。 然而,应该笑着迎接他的族人,现在却用严厉的表情看着他。 到处飘浮着悲痛的气息。事后他回想起来,才知道那是绝望之余酝酿出来的气息。 逃不开的命运就要来临了。 他是所有族人拼了命守护的唯一生命。 快点离开这里! 有人推他的背。 ——我不要,我也要待在这里。 如果没什么事,我明天就走,让我在这里过一夜,只要没事…… 不行! 有人疾言厉色地回答。 你走就是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快点。 快点走。 连向来温柔贤淑的女人都凶巴巴地赶他走。 思绪愈来愈混乱的他,不小心踢到两个冲到他脚边的小小身影。 好可怕、好可怕,每个人的脸都好可怕。 你不要走,我们好害怕,在这里陪我们。 他蹲下来抱住他们两人。 ——我不会走,我会留下来陪你们。好了,不要哭了,丞,你是按莉的哥哥啊!哭成这样会被笑哦! 年幼的弟弟听到他这么说,边流泪边点头,更小的妹妹也紧抓着他不放。 横眉竖眼地看着他们三人的大人们,不时窥视着外面。 ——怎么了?爷爷,大家都好奇怪! 就在他忍不住这么大叫时,闯入了好几个身影。 他试着逃跑,但是不行,被团团围住出不去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寂静如打水漂的涟漪般扩散开来。 他有预感。 他竖起耳朵倾听,连呼吸都忘了。 赤裸的脚尖碰触到的东西,据说是很久很久以前,祖父的祖父从大陆带来的传家秘宝。 祖父把这个传说绝对不可以打开的东西塞到他怀里后,好几个男性族人一起把他推进了柜子里,还很严厉地叮咛他不要乱动、不要出声。 不断传来刺穿耳朵的声音。 他无法判断那连续不断的声音是什么。 不,他知道,只是不想承认。 那是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凄厉到不只是惨叫那么简单,几乎是垂死的哀嚎。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他听着垂死的哀嚎,脑海中浮现的是祖父的话。 ——这东西由你继承。 脚尖碰到的冰冷陶器是个小小的瓮,开口用特殊的泥土封死了,里面装着他们族人非封锁不可的东西。 ——绝对不能开封,也不能打破,要保存一辈子,再传给下一代。 他听到可怕的声音,是像怪物般恐怖、狰狞的嘶吼声。 『你们把事情搞砸了!』 『我接到命令,要用你们的血赎罪……』 某种东西碰撞的声音和痛苦挣扎的哀嚎,盖过了那样的嘶吼。 附着在他耳里那怪物般的嘶吼挥之不去。 贯穿他冻结的心,流出血来。 他在心中呼喊家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呼喊。 但是,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脑海里闪过父母不安地交头接耳的模样。 ——这次的工作可能会有点麻烦。 但是,为了过安稳的生活,我们需要庇护,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我有不祥的预感。 另一个柔和的声音充满了忧虑。 ——在这个工作结束之前,你最好先躲起来。 叔叔僵硬的声音与那个声音重叠了。 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的笑声。 ——你要快点回来哦! ——要带礼物回来哦!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都麻痹了。 柜子不是密闭的,外面的气息会钻进来。 在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声的黑暗中,鼻子闻到的是血腥味。 心脏怦怦跳着。 ——爷爷…… 他没有发觉自己在喃喃自语,开始拳打脚踢地挣扎。 门被什么重物压住了,打不开。 还是小孩子的他用力往外推,把重物和门一起推开了。 嘎哒——响起一阵笨重的声音,还有水溅开的声音。 月光从破裂的木拉门照了进来。 即使没有月光,他应该也看得见。 因为被关在黑暗中太久了,而且祖父教过他透视黑暗的法术。 周遭都是一摊摊的黑水。 面目全非的族人们悲惨地躺在黑水里。 刺鼻的血腥味被风徐徐吹散。 茫然站着的他,踢到了脚下的瓮。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那个瓮,伸出了手。 『为什么……』 他低声呻吟着,顾不得满脸的泪水。 刚才压在柜子门上的是……背上插着一把断刀的祖父。 他抱起瓮,在宅院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 他们族人住在远离京城的深山里,所以,今晚的事恐怕不会有人知道,就这样随着时间消逝了。 『可是,爷爷……我知道……』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是他知道庇护他们族人的贵族的名字,知道那个委托他们危险工作的男人的名字。 他停下脚步。 刚才缠着他不放的两个孩子躺在地上。 他无力地瘫坐在已经变得冰冷的黏稠水洼里,放下瓮,抱起失去一只手的弟弟和被压在下面的妹妹。除了胸部被一把刀贯穿之外,妹妹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沾满血的脸蛋天真烂漫,看起来很安详,跟弟弟痛苦、扭曲的脸成对比。 ——我好怕、好怕哦…… 『可是……丞是哥哥啊……』 他抱紧两人还有一点体温的尸体,呜咽地哭泣着。 为什么只有自己受到保护? 为什么只有自己活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曾有预感。 他们族人具有特别的力量,也 有运用这种力量的法术。 为什么全族人有这样的法术,还会死得这么惨? 他把手伸进血水里,溅起了黑色飞沫打在脸上。 从沾满手掌的液体中,他可以问出什么来,这是祖父教给他的法术。 为了让他成为长老,带领下一代。 现在,身为最后一个子孙,有件事他非做不可。 『为什么……』 他有如万箭穿心般痛苦地呐喊着。 血告诉了他真相。 『……藤原,你竟然这样对待为你使用法术的族人!』 倒在血泊中的瓮嘎咚动了一下。 ——来,刻划在你胸口吧! 被封在里面的东西窸窸窣窣地蠕动着,搔着他的心。 我不会忘,不可能忘。 我会让你尝到同样的滋味。 就算不择手段,我也要做到。 ※  ※  ※ 要从那个异空间回到人界,必须动用极大的法力。 『那个可恶的怪物……』 丞按躲在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废弃小庙里。 面如土色,额头冒汗。 他不耐烦地摘掉斗笠,用袖子擦擦额头,忽然按住了胸口。 怦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所有声音瞬间远去了。 …… 孩子们在远处嬉笑着。 几个身影在眼底浮现又消失,死去的脸在月光中看似纯真地沉睡着。 又窜起一股冲动。 丞按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半空中。 『还不行……』 在体内骚动的东西像等不及似的叫喊着,丞按使尽全力镇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就快了……』 在那之前,稍安勿躁。 这样挣扎了一会,他觉得冲动逐渐平缓下来了。 丞按深深叹口气,毫无感觉地看着因为握得太紧而渗出血来的手心。 他整个人融入黑暗里,从皮肤裂开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却还是红的。如果变成黑夜般的颜色,不就能更强烈感觉到自己是个怪物吗? 『等着瞧吧……』 眼角余光扫到一个黑色物体。 他悄悄地往那里看。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异形怪物,靠着柱子,兴致盎然地望着丞按。 双方沉默地相望着。丞按以肃杀的视线看着凌寿,凌寿却显得毫不在意,还露出淡淡的冷笑。 『怎么了?你好像很虚弱呢!』 『你给我滚!』 丞按凶狠地咒骂。凌寿冷笑着说: 『告诉你一件你会有兴趣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丞按的反应。 面如灰土的怪和尚还是一样不发一语地瞪着天狐。 对这个怪物真的不能掉以轻心。 再不赶快行动,等中宫『彰子』进了皇宫,那里有固若金汤的壁垒,就再也不可能出手了。 中宫必须在他完成企图后才能入宫,那之后,即使这条命被黑暗完全吞噬,他也了无遗憾了。 因为,这条命早在很久以前就该失去了,现在更没有理由眷恋。 丞按毫不掩饰猜忌,冷冷地看着凌寿。 完全看不出这个异形怪物在想什么,但是,他拥有远远凌驾自己的妖力。 这个怪物只想取得自己的猎物,帮忙丞按不过是余兴节目,好玩帮帮他,消磨时间而已。 既然这样,丞按当然也要好好利用他。 『说来听听啊……』 丞按不屑地扬起下巴催促凌寿。只见凌寿微微动着嘴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然后,他拔起一根自己的头发丢出去。 长长的头发像有生命的物体般,扭摆着两头相接,形成一个圈圈,里面隐约浮现出人影。 『我会让你也看得见……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圈圈里是两个人影。 凝视着圈圈的丞按,渐渐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 『什……么?』 他的反应果然如自己所预期,天狐凌寿在喉咙深处窃笑着。 没错,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老是作出错误的判断,眼睁睁地看着猎物溜走。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 一个身穿白色单衣,环抱双臂,表情扭曲。 一个披着深色布条,依靠在某人身旁。 丞按发出呻吟般的怪声说: 『有两个中宫!』 披着长布条的少女,脸上被指甲抓过,伤痕清晰可见,那是被丞按放出来的幻妖抓过的伤痕。 丞按在记忆中搜寻。 在异空间,他把捉来的中宫『彰子』关在魔法阵里,正要把魔物植入她体内时,那个碍眼的阴阳师冒出来坏了他的好事,就是那个率领十二神将的安倍家小孩。 ——我说过我会保护中宫! 那孩子虽然充满熊熊斗志,却显得很冷静,给了十二神将明确的指示,把中宫『彰子』从魔法阵救了出来。 当中宫『彰子』再次出现在一度撤退的他面前时,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身旁不见安倍家的孩子和十二神将的她瞪着丞按。 他张大了眼睛。 长相一样的两个少女。 安倍家的小孩察觉负伤少女的危机时,是怎么称呼她的? 是不是把之前称为『中宫』的少女叫成了『彰子』?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毫不掩饰他的激情,自动释放出可怕的力量,粉碎了丞按筑起的不破壁垒。 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啊! 丞按握紧手中的锡杖,小金属环喳铃作响。 他以杖头敲打着地面,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 『哪个才是中宫?』 同样的脸、同样的声音,但是心却完全不一样的两个少女。 丞按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狠狠地瞪着凌寿。 『你一定知道,快告诉我哪个才是真的中宫「彰子」!』 丞按把锡杖前端指向天狐,缓缓站起来。 体内涌现的冲动愈来愈强烈,丞按眼底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凌寿直视那非人的眼神,轻轻耸动肩膀说: 『我怎么知道呢?……哎哟,不要生气嘛!我对哪个是真的没兴趣,所以真的不知道,不过……』 插图6.jpg" alt="6 凌寿忽然指着两人的身影,眯起了眼睛。 『我可以确定被送回土御门府的是没有受伤的那个,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吧!我也可以帮你……不过,看你的样子并不想要我帮忙,那就算了。』 天狐转过身去,对丞按挥了挥手。 『再见啦!丞按。』 『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丞按的锡杖前端挥向了天狐的右臂。 天狐背后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 凌寿偏过头,眼睛炯炯发亮。 『你干什么?』 丞按扬起嘴角说: 『你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天狐,远远超越人类的怪物也会落败?』 看到丞按充满嘲笑的眼神,凌寿掩不住怒气说: 『区区人类少废话!』 『被我说中了?』 丞按又补上一句,收回锡杖,顺手敲落那根头发,两个身影在瞬间消失了。 身体不听使唤,昌浩只好乖乖躺着。 想爬起来也使不上力,只能这么做,可是一颗心七上八下,完全沉不住气。 一睁开眼,就看见小怪夕阳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啊!小怪。他迷迷糊糊地这么一叫,就被眯起圆圆大眼的小怪用前脚狠狠地敲了一下头。 干什么啊?他这么抗议,却没得到回应,正觉得莫名其妙时,视野闪过一阵金色光芒。 『你还好吗?』 比万里晴空还要清澈的双眸,看似强忍着伤痛。昌浩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点个头。 温柔的天一又忧心地问: 『有没有哪里痛?觉得怎么样?』 被天一这样反复询问,昌浩便想要检视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才发现没办法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因为使不上力,连举手都很困难的他,并不觉得哪里疼痛,所以想摇头表示还好,可是连这么做都很困难,只好从干涸的喉咙拼命挤出声音说: 『我……没事……』 光这样,就觉得更累了。 望着天花板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昌浩才想起不久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唔!』 他想跳起来,却做不到,身体只微微动了一下。 他拼命看着周遭。 好暗、好熟悉的空气,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原本使出吃奶的力气抓住祖父衣袖的手现在空了,无力的手指抓破虚空。 『爷爷、爷爷呢?』 昌浩顿时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天一把手搭在他肩上,安抚他说: 『冷静点,晴明的天命稍微延缓了 ,他还活着,所以,请不要……』 昌浩缓缓抬起头,茫然地重复天一的话: 『……还活着?』 天一肯定地点点头。 『是的,请放心,贵船祭神高龗神发挥了慈悲心。』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连眨都忘了眨,用嘶哑的声音说着: 『是高淤神……』 冷酷、严厉、清灵、随性、偶尔给人可怕的压迫感,还会随意抛出无情选择的那个神,有时比任何人都慈悲。 昌浩顿时觉得浑身无力。 祖父还活着,希望没有消失,既然神发了慈悲心,路就一定走得下去。 昌浩才松口气,突然又张大了眼睛。 『彰子呢?天一、朱雀,彰子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天一与朱雀相对互望,那样子让昌浩觉得很不安,有种心脏快被冰冷的东西捏碎般的焦躁感。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用手肘撑住身体,喘着气使出全身力量。 小怪却用尾巴扫过他的手肘。 『唔哇!』 昌浩撑不住而倒下了。小怪叹口气,对他说: 『我这就去带她来,你等一下。』 小怪转过身去,高高耸起肩膀。 在昌浩醒来之前,它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听到昌浩发出迷糊的第一句话,就突然一肚子火。 释放天狐的力量会削减昌浩的生命。 那孩子却毫不犹豫地释放了血的力量,不顾自己死活,以全副精神击碎了怪和尚筑起的壁垒。 它可以了解昌浩的心情,它知道那时候昌浩只能那么做,现在也这么认为。 但是,它还是受不了昌浩如此轻易抛出自己的生命。 小怪满脸苦涩地叨念着: 『祖父跟孙子都一样,从来都不会替我们想想……』 拜托你们,不要那么轻易抛弃自己的生命啊! 匆匆赶往昌浩房间的彰子,脸上的伤痕令人心疼。 小怪斜眼往上看,皱起了眉头。 『喂!彰子……』 『什么?』 小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彰子不由得停下脚步。 在视线下方的小怪,表情出奇地认真,彰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怎么了?小怪。』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彰子疑惑地看着小怪,因为小怪很少这样跟她说话。 『那家伙现在正处于危险边缘,走错一步就会陷入一片黑暗的地狱,什么也看不见。』 夕阳色的双眸往屋里瞥了一下,光这样就知道小怪说的是昌浩了。 彰子默默等着它继续说下去。小怪思考着该怎么说才好。 『从以前到现在,引导他往前走的指标从来没有动摇过,他只要相信那个指标就行了。但是,那个指标并不是永远的……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才知道是如此地脆弱、无常,令人难以置信,不知所措。』 ——爷爷,您不能死啊! 悲痛的呐喊声在耳边缭绕着。 那个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年轻人,彰子第一次见到他时,十二神将称呼他为『晴明』。 当时她只顾着支撑伤痕累累的昌浩,没有想太多,现在冷静下来回想,才发觉不太对劲。 安倍晴明是高龄八十的旷世大阴阳师,彰子所认识的晴明满脸皱纹,头发和胡须也全白了。 突然,她想起前几天刚见过面的昌浩的哥哥们,他们的长相似乎跟那个年轻人有几分神似。 更令人不解的是,昌浩叫他『爷爷』。 即使她当场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不过,在那么紧张的气氛中,她大概也无法开口问是怎么回事。 她握紧还披在身上的深色灵布,小声地问: 『那个被大家围绕的年轻人是晴明吗?』 小怪满脸惊讶地张大眼睛说: 『原来你不知道啊?』 彰子默默点了点头,小怪露出困惑的表情,用前脚灵活地抓着头,有所犹豫似的飘移着视线。 『这件事应该没必要隐瞒。』 小怪甩动两只耳朵,皱起眉头,就那样背对着彰子。 『但是,他也没准许我说。』 低沉但洪亮的声音浮现笑意。 『在这种状况下,他应该会笑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就是这种人。』 小怪抬头看着在它后面现身这么说的勾阵,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勾阵淡淡笑着,对彰子说: 『你想得没错,那就是安倍晴明。他使用法术把魂魄从身体分割出来,形成了那个模样。』 『哦……』 应该还有很多彰子不知道的事吧!不该知道的事就不必知道,该知道的事总有一天会知道。 小怪满脸不高兴地瞪着勾阵说: 『中宫章子呢?』 『我们把她平安送回家了。玄武去了晴明的本体那里,所以我来这里看看。』 『这样啊!』 小怪轻轻叹口气。在昌浩复元之前,最好分出一点战力防卫土御门府。这座宅院有安倍家命中注定的机缘和晴明的灵力守护,而土御门府只有昌浩布设的结界,事实已经证明很容易被天狐的力量打破。 『昌浩的状况呢?』 『一醒来就喊着「爷爷」,冷静下来后又开始喊「彰子」,完全没想到自己。』 『他就是这样啊!』 勾阵笑了起来,小怪还是一副气嘟嘟的表情。 『总之,彰子……』 彰子再次看着小怪。 这个全身白毛、抬头看着自己的异形,非常诚恳地对她说: 『那个笨蛋晚熟、迟钝又不懂得多想一下,很多事我们都阻止不了,你是最后一道防线。』 小怪停顿了一下,深深叹口气,又接着说: 『晴明也是这样……不管式神怎么说,人类就是那么顽固、倔强,说也说不听。十四岁的昌浩也证实了这一点,真是让人伤透脑筋。』 这应该是丝毫不假的真心话吧!小怪表情凝重,眉头深锁着。 神将勾阵又接着说: 『彰子小姐,请你记住,不管我们说得再多,或企图强硬地达成目的,最后都会被推翻。』 彰子讶异地张大了眼睛,勾阵带点自嘲地笑了起来。 『别忘了,最后还是只有人类的心可以战胜人类的想法……小怪,我这么说,对吧?』 最后这句是对在她脚边把嘴巴抿成ㄟ字形的小怪说的。 小怪没回答,只是耸耸肩,这应该是意味着『对』吧?勾阵的眼角泛起了笑意。 她不像平常那样叫小怪『腾蛇』,是因为不打算让彰子知道这个异形的真正身份。 这是小怪——红莲的决定,昌浩、晴明和勾阵都知道,所以彰子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 『——』 小怪无趣地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勾阵,如果恢复真面目,就会换成它低头看着勾阵了。现在的它真的很想交叉双臂斜瞄勾阵,可是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彰子在场,由不得它那么做。 勾阵一把抓起嘀嘀咕咕的小怪放在肩上,低声说: 『你好像很有意见呢!』 『我哪有?……对了,勾阵,我不是怪物,不要连你都叫我小怪。』 小怪不满地这么说,把脸撇向一旁。 勾阵边在心底窃笑,边催促彰子说: 『小姐,你怎么不走了?昌浩在等你吧?』 第三章 躺在安倍家房里的老人动也不动一下。 白虎神情凝重地盘坐在他身旁边。 玄武现身,环顾房内,困惑地皱起眉头。 『白虎,晴明怎么样了?』 『他在这里。』 白虎指着本体,安倍晴明的确是在这里。 『不,我说的是被青龙他们带走的魂魄。』 身体壮硕的中年神将无言地敲敲地板,示意玄武坐下来。 外表像孩子的同袍听话地坐下来后,白虎叹口气说: 『魂魄被送到异界了。』 『什么?你是说我们那个异界?』 白虎点头回应,将双臂环抱胸前。在十二神将中,他的肌肉最发达,连上臂都比玄武的脚还粗。 『有青龙陪着他。不过,异界本来就有天空和太裳在,召回青龙只是为了预防紧急状况。』 ※  ※  ※ 青龙带着晴明的魂魄回来,是不久前的事。 白虎察觉到他们的气息,抬起头来,青龙就背着晴明出现在他面前了。看到青龙背上的晴明面如死灰,连白虎也吓坏了。 虽然天命未尽,却也不是完全被救活了。听到青龙这么说,玄武的背又掠过一阵寒颤。 青龙把魂魄放下来,忽然皱起起眉头,露出沉重的表情。 过了一会,他懊恼地咂咂舌说: 『这个笨蛋!』 『怎么了?骂没有意识的人也没用吧?』 青龙瞪着这么劝他的白虎,没好气地说: 『我们可没有能力解除离魂术。』 ※  ※  ※ 听到这里,玄武也大吃一惊,这是他们从没料到的状况。 看到玄武惊讶的样子,白虎轻轻摸摸他的头,点点头说: 『晴明的法术可以说是脱离了常轨,虽然是人类的力量,却也融合了异形的底子。而且,阴阳师的法术必须由阴阳师来解除才行,否则可能会有危险,尤其是这家伙的法术……』 他瞥了晴明一眼,又说: 『一般阴阳师恐怕解除不了这个离魂术,所以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那时候,响起留在异界的神将天空的『声音』。 《把他的魂魄带来这里。》 统率十二神将的天空庄严地命令惊讶的青龙和白虎两人。 《把晴明带来,他的魂魄留在人界太危险了。》 玄武松了口气。 那么,晴明的生命现在是在天空的庇护下,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了。天空没有攻击的力量,但是,却拥有十二神将中最强的防御能力。 由他筑起的结界,会比自己和天一的结界更强韧而且持久。 『那么,不管怎么样,晴明都不会有事了。』 『也不全是这样。』 『为什么?』 玄武差点跳起来,白虎按住他的头让他坐下来,面有难色地说: 『人类不能在异界停留太久。』 玄武倒抽一口气,咬住了嘴唇。没错,更何况晴明还是处于魂魄状态,比活体更脆弱。 『有天空、太裳守护,还有青龙和那个活蹦乱跳的野丫头陪着,暂时不用担心。所以天空指示我们,在这段期间要设法让晴明恢复灵力。』 只要恢复灵力、唤回意识,魂魄自然就会回到本体。 在那之前,状况非常不稳定,魂与魄也很可能分离。长期这样下去,不用等到天命结束那天,晴明就一命呜呼了。 『……』 沉稳的声音又接着鼓励玄武说: 『他需要的是意志力与力气……这些我们都无能为力,只能在这里守护着他的本体。但是当危险接近本体时,还是需要我们的力量,所以千万不能沮丧。』 被轻轻敲了敲头的玄武,低下头来,点了点头。 神将太阴抱着膝盖,坐在躺着的晴明身旁。 晴明苍白的脸像是雕像一样。太阴从他在这个年纪时就跟随他了,所以看着这张脸难免觉得怀念,只不过,现在实在没有心情沉浸在回忆中。 她瞥一眼周遭,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青龙。他弓起一只脚,颤抖着肩膀,显然是在生气。 『他会不会是怕你生气,所以不敢醒来?』 太阴愁眉苦脸地看着年轻主人的脸。 周围环绕着神将天空布设的结界,守护晴明的魂魄。 她怕白虎,对天空也有几分敬畏,又不擅长应付青龙,对腾蛇更是惧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只要有青龙跟太阴在,天空和太裳就会离开晴明身旁。很难想象会有魔手伸入这个异界,但也不能说绝对不会有。 天空他们守在结界外。 在人界的本体应该还持续着生命活动,但是,拖久了就会逐渐衰竭,导致心脏停止。人类的身体真的很脆弱,所以十二神将会自然痊愈的伤,也很可能成为人类的致命伤。 死亡离十二神将很遥远,是很难遇到的现象。 不过,死亡并不是不会来临,她也曾经经历过。 光想到那件事,她的心就会发冷。青龙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 她看着逐渐失去生气的主人的脸,更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说: 『所以我最讨厌人类了……』 因为不管怎么奋力挣扎,最后还是会轻易抛下他们而去。 看到拉开木门冲进来的彰子,昌浩才安下心似的垂下了肩膀。 『彰子……』 但是他很快又板起了脸,因为彰子还是被怪和尚痛击的模样。虽然她身上披着六合的灵布,看不到衣服的惨况,不过还是看得到凌乱的头发、伤痕累累的脸颊,和皮肤上干掉、凝结的血块。 昌浩拼命把不听使唤的手伸向彰子。 『伤口痛不痛?还好吗?』 彰子就快哭出来了,却还是淡淡一笑,摇着头回他说: 『我没事,这种伤一点都不痛……真的。』 因为昌浩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受了伤,所以她又补上了一句『真的』。 天一在彰子旁边蹲下来。 『小姐,让我看看你的伤,我现在马上帮你治疗。』 『谢谢,不过……治疗这边就行了。』 彰子指着脸上的伤痕。 『只要能瞒过吉昌叔叔和露树阿姨就好了……要不然天一会很痛吧?』 天一讶异地倒抽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昌浩看到站在天一背后的朱雀正用心痛的眼神瞪着彰子。 彰子握起天一的手说: 『反正我也帮不了你们的忙……我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可是,拜托你千万不要自责,有你跟朱雀陪在我身旁,给了我很大的力量,所以……』 所以,以后不要再为我说那种不惜牺牲生命之类的重话了。 『对不起……』 沮丧的天一无力地摇着头,彰子慌忙接着说: 『不要道歉,求求你……』 我该怎么办呢?彰子用眼神向勾阵求救。 自己还不够成熟,还不太会说话,没办法说服天一。 最后是朱雀救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彰子。 『天贵,你不是说要帮小姐清洗干净吗?去准备洗澡水吧!』 『嗯……』 朱雀握起恋人的手离去。 小怪和勾阵都发现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僵硬。 夕阳色的眼睛与黑曜石般的双眸互望了一眼,昌浩也感觉到肃杀之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彰子也觉得坐立不安。 当朱雀和天一的气息完全消失后,勾阵和小怪同时发出了叹息声,整个室内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朱雀是怎么了?』 昌浩只问了这么一句话,等着谁给他回答。看不到朱雀的彰子讶异地露出询问的眼神,昌浩对她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小怪才回答了昌浩的疑问︰ 『天一说了朱雀最忌讳的话。』 『但是天一不知道,朱雀也不想告诉她……这都是命。』 昌浩与彰子互望一眼,不知道他们是否该听这件事。 这时候勾阵突然换了话题,对不知如何判断的昌浩说: 『贵船的高龗神应该跟你说过吧?』 『咦?说过什么?』 勾阵瞥了小怪一眼,保持原有的语调继续说: 『十二神将死后会怎么样。』 瞬间,昌浩将视线转向小怪。 夕阳色的眼眸没有丝毫动摇,直直望着勾阵,还摇着白色尾巴、甩着长长的耳朵催勾阵继续说下去。 唯一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的彰子,耐心地等着后续。 小怪看看她,开口说: 『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虽然居众神之末,但并不是不死之身。死亡后身体会消失,同时诞生新的神将。』 『重生后,灵魂、记忆、所有一切都会变成白纸,外表的模样也 会改变,只有名字和特性会传承下来。』 小怪皱起眉头,用后脚抓抓脖子,显得焦躁不安。 勾阵一个深呼吸后,把视线转向木门,说: 『天一死过一次。』 昌浩和彰子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在气氛凝重的室内回响着。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遥远到不只人类,连他们神将都觉得很遥远。 『死了以后,又在朱雀面前重生。』 彰子的手紧紧抓住了披在昌浩身上的外衣,发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勾阵淡淡地诉说着。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老实说,除了朱雀之外,没有人知道。腾蛇跟同袍们一样感受到了死亡所带来的冲击,但是他保持距离,没有去确认这件事。再说,当时他如果出现在现场,恐怕只会把已经陷入惶恐不安的天后和太阴更逼入绝境,所以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前代天一的年纪比朱雀大一点,好强、豁达……就这点来说,跟现在的天一正好成对比。』 还有,她是朱雀的好朋友。 神将死后,一切都会改变。 视当时的状况,配合那个时代的人的思想重生。 前代天一就像夏日天空下茂密的嫩叶,不到肩膀的短发随风飘扬,是个比朱雀更活跃的女生。只要她以低沉浑厚的声音呼唤朱雀,不论朱雀人在哪,都会听见。 『不管我们怎么问,朱雀都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怕永远都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天一——天乙贵人死过一次。现在的天一是重生后的存在,没有以前的记忆。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死过一次又重生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朱雀和天一才像现在这样心灵相通。』 十二神将都知道,前代的天乙贵人和朱雀是最好的朋友,也知道现在的天一和朱雀是真心相爱。两种情感完全不一样,但是都无可取代。 所以朱雀一切以天一为优先,因为他比谁都明白失去的痛苦。 之前,昌浩被黄泉尸鬼附身的腾蛇所伤,濒临死亡时,朱雀曾阻止天一使用移身术来救昌浩。天一承接昌浩的伤势后,毅然决然对朱雀许下承诺说不会再伤他的心。 眼看着很可能再失去一切,那是难以想象的恐惧吧? 小怪喃喃说着: 『死亡……真是可怕,将使人失去所有。』 十二神将的死不会留下任何东西,比人类的死更干净俐落,却也更沉重。昌浩和彰子这么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诱饵就在那里面。 『以人类的力量来说,那个结界够强韧了,真可恶……』 天狐凌寿撇着尸蜡般的嘴,狠狠地咒骂着。 九尾给了他很多天珠,但他几乎都用完了。 原本打算在那个异空间里捕捉晶霞,没想到她的神通力已经恢复了。 如果没有恢复,起码几年内都不可能赢得了凌寿。 再继续这样耗下去,晶霞的力量将会完全恢复。 凌寿低头看看被轻易折断的右手,眼中闪过凶光。 『这是那时候的报复吗?晶霞。』 几十年前,在晶霞躲起来之前,凌寿追杀企图逃亡的她,曾经打断她的右手。那时候她被九尾打成重伤,从大陆逃到了这个岛国。 九尾命令凌寿杀死她,带回她的天珠。只要凌寿遵从九尾的命令,亲手杀死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姐姐、也是族中唯一幸存的亲人,就可以证明他对九尾忠心不二。 眼看着就快追到她了,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她逃了。此后,凌寿不停地追捕晶霞,这次以眷族的生命作为威胁,终于把她引诱出来了。 凌寿抓住被折断的手,硬是扳回原位。言语无法形容的剧痛贯穿全身,尸蜡般的肌肤冒出冷汗。 啊!好痛。他就是这样带着疼痛感,屠杀了过着平静生活的天狐族,亲手杀了相信他的同胞们。 『我才不要过那种死气沉沉的安稳生活!』 难得拥有特别的能力,长老们却不打算使用,为数不多的族人也赞同这样的想法。长命的天狐族出生率并不高,所以都是凌寿打从出生以来就认识的人。 他厌倦这一切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厌倦了这一成不变的生活,总想着要如何破坏。 对同族没有任何感情的他,应该是一个异端的存在吧!直到最后一刻都相信他、袒护他的,是晶霞。 『最后知道我是叛徒时,你一定很绝望吧?我就是想看到你那个样子。』 ——是你?…… 被九尾打伤的晶霞,秀丽的脸庞惊讶不已,一片呆滞。 凌寿低声窃笑,眼底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破坏平静的生活,使之前堆砌起来的一切化为乌有,所得到的利益就是现在的自己。所有同族的天珠都充斥着对凌寿的怨怼。 凌寿边治疗手臂,边释放妖力延伸探索的触手。晶霞应该就躲在附近,因为她不会不顾同族的生命危险。 『天狐仁慈的本性不允许她那么做。』 很不巧,自己并没有那种本性。 他边确认伤势是否完全复元了,边抬起头看着天空。 天就快亮了。 他并不在意微不足道的人类的眼光,但是万一闹出什么事来,恐怕丞按不会保持沉默。那家伙费尽心机,就是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想你绝不会叫我的「名字」吧……但是,我现在叫你的「名字」,你是否听得见呢?』 凌寿扬起嘴角,心想她一定听不见,因为自己的血已经被手刃同族的罪名污染了。 晶霞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是没有注意到吗?或是有注意到,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翼翼地躲起来了? 『放心吧!我还会让那个老人活着。』 因为他是诱出晶霞的唯一关键。 只不过,现在的自己力量稍嫌不足。 『只要是眷族的血,就算很稀薄,多少也会有帮助吧……』 而且,由那团白色火焰来看,的确是拥有某种程度的力量。 凌寿想起眷族少年与丞按对峙时释放出来的力量,打起了如意算盘,灰色的眼中闪过阴森的光芒。 他体内没有天珠也没关系,只要用血涂抹凝固他的灵魂,就可以制造出移转那孩子力量的天珠。 他的目标是晶霞,所以并不想伤害其他人或神将。只想过若被阻挠,觉得碍事就对付他们,觉得太过分就杀了他们。但是十二神将人数众多,要一对一取他们的命容易,让他们团结起来就麻烦了。不过,现在没心情去想这些。 凌寿望向北方天际。 坐镇京城北方的灵峰有龙神,如果除了晶霞还要对付真正的神,局势会有些不利。 『丞按也快成为绊脚石了……』 想起怪和尚的脸,凌寿突然眨了眨眼睛。 绊脚石……就用绊脚石去除啊! 『晶霞应该躲在哪里看着这一切。事情有了变化,她就会现身吧?』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想到的点子,点点头,站了起来。 丞按低头看着手中的黑丝线,轻轻咂了咂舌。 法术被连破两次,不得不靠那个可恨的天狐施法布下陷阱。 他抬头望着围绕土御门府的围墙。 一看就知道有无形的结界覆盖着这个地方,那是阴阳师的法术。 现在的他没有能力破解这个法术,就算靠凌寿的头发增强法力也破不了。 突然,体内产生了波动。 『……唔!』 丞按屏住呼吸,紧咬住嘴唇。 既然这样,就放我出来!有个声音这么对他说。这个一直出现的声音,从他将中宫当成目标后就逐渐增强了。 藤原小姐入宫的事定案后,他多次想要加害中宫,都受到碍眼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阻挠。 不只晴明,隶属于阴阳寮的安倍氏族的阴阳师们也处处妨碍他。 丞按苦笑了起来。 初春第一次遇到安倍家那个最年轻的阴阳师时,就该不嫌麻烦地杀了他。虽然有神将跟着他,但是他们毕竟不能直接出手杀人。 当初太小看那个孩子,放过了他,现在才会落得这么凄惨。 丞按不清楚他的实际年龄,只听说是十四岁。 『十四岁啊……』 阴影笼罩了丞按的双眼。 『怪物之子,你说你会保护中宫?』 那孩子有双清澈的眼睛,闪烁着不知肮脏污秽的坚强与不屈不挠的光芒。 丞按偶尔会看到一个少年映在水面上,年纪跟安倍家的那个孩子差不多,眼里却充满了憎恨、怨怼与阴沉的疯狂。 『不久后,你就会后悔轻易说出那种话。什么保护嘛!那根本是做不到的戏言。』 因为他自己也说过『保护』这两个字,却不知那是多么肤浅、愚蠢的话。 从月光照耀的血泊中抱起幼小的尸体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力。在那之前,他几乎深信自己保护得了他们。 『我已经抱定了不要命的觉悟,所以你也会后悔的。』 在藤原派来的刺客屠杀他们全族的那天晚上,他就舍弃了自己的生命。 手中的头发随风飘进土御门府,穿过结界,飞向应该在寝殿里的中宫。 丞按将手掌平贴在胸前,凄厉地笑着。 『我知道你等得不耐烦了,但是请稍安勿躁,我很快就会奉上极品猎物的。』 第四章 今天也下着雨。 『嗯……』 在起床前,他只稍微打了一下盹。醒来时,最先听到的就是沙沙的雨声。 下雨时,连出仕都是件苦差事。身体披着簑衣还好,但头总是会被淋得湿透。如果可以不戴乌纱帽,起码还可以用衣服盖住头。 『殿上人还好,几乎都是搭牛车进宫,可是随从就惨了。』 昌浩边准备出仕,边对背向自己站在外廊看着天空的小怪说。 『你看雨会不会停啊?』 『不会,我看今天会下一整天。』 小怪肯定地这么说,回过头来,板着脸问: 『你真的要出仕?』 『当然啊!如果突然请假的话会被敏次骂。』 昌浩补充说,又不是凶日或什么特别日子。小怪在他背后认真地嘀咕说,既然这样,不如我帮你假造个什么不吉利的事件吧! 它就是不满昌浩说会被敏次骂,而不是被上司骂。 『可恶……』 昌浩疑惑地看着满腹牢骚的小怪,突然眨了眨眼睛。 矮桌的全新纸张上散落着绿色碎片,那是道反女巫特地为昌浩准备的护身玉石。 他却辜负了道反女巫的一番好意,有机会的话,非得好好向她道歉不可。 不过,也要有机会去道反才行。 出云实在太远了。 他拿起其中最大的一片碎片,沉思了一会。 为了弥补失去的灵视力,天狐的力量被唤醒了。这颗玉石不但能抑制那股力量,还能弥补昌浩欠缺的能力。 现在昌浩看不见小怪之外的其他异形了。 『伤脑筋,该怎么办呢?』 他不后悔释放了天狐的力量,只是因此产生的问题太严重了。 为了迎战天狐凌寿和怪和尚,还是迫切需要灵视力。 昌浩抚摸着胸口,天狐的力量被他强压下来了,应该还不至于对日常生活产生什么妨碍。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个阴阳师,某种程度还是可以压制这股力量。 但是,天狐的力量远远超越人类所能理解的范围,唯一可以仰赖的祖父又还在昏睡中,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昌浩把碎片放入香包内,站了起来。 『走吧!小怪。』 走出房间后,他先去祖父的房里探视。 躺在被褥上的老人看起来就像在沉睡中。 『可是,他并不在这里……』 昌浩在枕边跪下来,望着动也不动的晴明,喃喃说着。 晴明的魂魄被带到异界,由神将天空守护着。本体旁应该有白虎和玄武陪着,只是现在的昌浩看不见他们。 两名神将发现他像在搜寻什么似的游移着视线,赶紧加强神气,原来他们就坐在昌浩对面的墙边。 『爷爷拜托你们了。』 『是。』 玄武郑重地点点头。昌浩确认旁边的白虎也表示会尽力,才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披着簑衣走出大门时,小怪甩动耳朵,抓住昌浩的狩袴。 『喂!』 『咦?』 昌浩停下脚步,往小怪指的方向望去。 还下着雨。虽然不是倾盆大雨,但是到皇宫时,头应该已经湿透了。这种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常规。昌浩原本就不喜欢乌纱帽,不但每天要梳发髻,而且一不小心就会勾到板窗或撞到竹帘。 想起晴明以前每天都做着这么麻烦的事,他不禁佩服起来。 『小怪,爷爷年轻时都会按规矩梳发髻吗?』 『嗯,梳是会梳啦……』 不过,跟昌浩一样,出去夜巡或任性地临时决定当天就是凶日时,都会松开发髻,还有过差点忘了梳发髻就进宫,被天一和天后紧急拉住的趣事。 昌浩抬头看着天空,显得不太起劲。 『真不想去……』 『喂!是你自己说不去会被骂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吼回去,小怪抿嘴一笑说: 『这么有精神,应该没事了。』 『小怪……』 小怪甩甩白色尾巴,用一只耳朵指着远处说: 『你可能看不见,车之辅就在那里。』 『咦?』 昌浩立刻往那里看,可是没有灵视力的他看不到车之辅的身影。 嘎答嘎答响起车体的摇晃声,是车之辅在告诉他『我在这里』。 昌浩冲入雨中,伸出了手。 虽然看不见,但是车之辅的确在那里,手指有坚硬、冰冷的大车轮的触感。 『车之辅,你怎么了?平常不是都待在桥下……』 小怪发现车之辅对昌浩游移不定的视线感到讶异,于是站出来说: 『这家伙又有点看不见了,不过不用太担心。』 听到不用太担心,车之辅的车体还是剧烈摇晃,眼睛张得特大,没多久,泪水就扑簌簌地掉下来了。 看到这一幕,小怪不禁想: 哇!鬼也会流泪呢! 从气氛略微察知状况的昌浩,慌忙敲敲轮子说: 『车之辅?车之辅,我没事,真的不用替我担心。』 车辕嘎吱嘎吱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昌浩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小怪。 小怪坐下来,想搔搔脖子,发现爪子沾满泥巴就作罢了。 『它说为什么你老是遇到这么残酷的事,哭得唏哩哗啦呢!』 样貌可怕的人面牛车把庞大的身躯抖得嘎吱嘎吱作响,让车辕上下往返震动,好像在证明小怪说的话。看到泪水还是不停地从鬼眼流出来,小怪脑中闪过『哭泣牛车』这个新的妖怪名。 『言归正传,车之辅特地来到这里,是因为下雨,所以想来载你去皇宫。它觉得你昨天忙到很晚,很辛苦,所以用这样的行动来表示它的关心。』 昌浩点点头,露出无法形容的眼神苦笑起来。 『这样啊……谢谢你,车之辅,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去皇宫,不会有问题。』 『而且,坐你的车去很可能惹来麻烦。』小怪说。 妖车偏斜车轮中的鬼脸,困惑地皱起眉头。小怪端正姿势,开始滔滔不绝地对妖车晓以大义: 『我说车之辅,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具有庞大身躯、看起来很可怕的人面牛车?我跟昌浩都已经看习惯妖怪了,是不觉得怎么样,可是对一般人来说,你是个吓死人不偿命的异形妖怪呢!』 『只是没有眼神这么温和的好「妖相」的妖怪就是了。』 昌浩也表示有同感,小怪却瞥了他一眼说: 『它应该是「人相」吧?……不过,你说得也没错啦!』 小怪用前脚抓抓头,发现前脚也沾满泥巴,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昌浩,恭喜你有个关心主人的好式鬼。』 昌浩对抿嘴一笑的小怪点点头,淡淡笑着说: 『我真的很幸运呢!谢谢你,车之辅,我走了。』 这时,望着昌浩背影的小怪突然感觉到车之辅以外的视线,转了转头。 两只小妖正悄悄掀起后方车帘,鬼头鬼脑地打探情况。 视线与小怪一交接,两只小妖立刻慌张地缩进了车内。 『……』 被小怪狠狠一瞪,妖车不知所措地左看看右看看。这种视线飘移不定的妖车也很难得一见。 先往前走的昌浩回头说: 『小怪,你在做什么?走啦!』 『哦!』 答得不是很起劲的小怪,缩起肩膀,蹬着地跳了起来。 当它追上昌浩,正要跳到他肩上时,突然想起自己的脚上都是泥巴。虽然昌浩穿着簑衣,不会弄脏直衣,可是肩上莫名其妙地出现泥巴还是会让人起疑。 小怪只好作罢,乖乖地走在昌浩身旁。 昌浩是没有随从的下层阶级,所以下雨时只能穿着簑衣走到皇宫。虽然戴上斗笠就不会把头淋湿了,可是,不能保持发髻的形状就没有意义了。而且戴乌沙帽是成年男子最基本的礼仪,所以也不能戴斗笠。伞必须由随从替主人撑,不能自己撑。想撑伞就得娶个大户人家的女孩,或是靠实力取得地位。 昌浩的大哥成亲两者都做到了,但是他本人嫌那样不自在,都是自己穿着簑衣走到皇宫,听说每次感冒都会被大嫂骂。 就算走得再快,头发还是一下子就湿了。乌纱帽使用的是软素材,某种程度还是会进水,所以尽管形状不会垮掉,雨水还是会流进去。 边走边啪喳啪喳踩着雨水的小怪突然笑了起来。 『小怪?』 『我是想到晴明的事……』 小怪先声明自己也是听来的,再这么告诉昌浩。 因为厌烦了阴雨连绵的天气,干脆以凶日作为借口窝在家里的晴明,有一天非进宫不可,只好冒雨出门。但是, 安倍家只能勉强跻身贵族行列,当然没有随从。当时的晴明又是下层阶级,也不可能有牛车来接他。眼看着雨还下个不停,而且是倾盆大雨,晴明会怎么做呢? 『他怎么做?』 『他命令玄武不要让一滴雨淋到他身上,就那样悠哉游哉地进了宫。淋成落汤鸡的其他贵族都惊叹地说:「原来晴明不只会可怕的法术,还能做这么方便的事!」』 感觉像滑稽的趣事,也可能被视为投机的行为,但是,一般阴阳师毕竟做不到这种事,所以又成为安倍晴明是旷世大阴阳师的传说之一。 是成了传说,但是…… 昌浩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那么做的确很厉害,不过……』 再怎么厌烦阴雨连绵的天气,即使有十二神将可以使唤,一般阴阳师也不会那么做吧? 祖父开怀大笑的模样闪过脑海。 啊!那只老狐狸的确可能那么做,他看起来就像那种人。 昌浩嗯嗯地点着头,小怪对他说: 『听说他有一次进宫时也曾使用白虎的风把雨吹走,就某方面来说,算是充分活用了我们个人的特性。』 不过,听说晴明从来没有命令青龙和朱雀做过这方面的事。想也知道,朱雀或许还好,如果命令青龙去做这种实用的无聊事,恐怕会把他气得对所有人乱发脾气。 『说到朱雀,好像有一次,暖炉的火种不小心全熄灭了,他就把火点上,帮了很大的忙呢!』 『咦?』 昌浩想起在出云的草庵时,太阴和玄武去打猎的事。那间草庵应该长期没有人居住吧!火种是从哪里来的呢? 『火种……火……』 当时在场的有玄武、太阴、六合、勾阵,以及—— 他瞥了小怪一眼,这家伙的真面目是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 『十二神将还真有各种用处呢!』 那时候的小怪对昌浩毫无记忆,很可能是勾阵请求他,他就帮了点火这种小忙。 彰子说最近阴雨连绵,洗了衣服也晒不干,说不定可以用白虎、太阴的风吹干,或是用朱雀、红莲的火烘干。 这样的想法浮现脑海,不过只是想想,应该不可能这么做。 想着这种无聊事时也没有放慢脚步,所以很快就到皇宫了。昌浩向熟识的卫士点点头,便穿过大门,来到了阴阳寮。 下雨天都有准备毛巾,是值夜班的人替出仕的人先拿出来预备好的。 昌浩一进屋内,就看到敏次拿着新的毛巾从拐角走过来。 『啊!早。』 『早,你果然也淋湿了,拿去,快用毛巾擦干。』 昌浩脱下簑衣,挂在指定的地方,接过敏次给他的毛巾擦拭脸和脖子。其实他很想摘下乌纱帽、解开发髻,把头发抓干,但是这么做,敏次会破口大骂。 用过的毛巾只要丢进笼子里,负责收拾的杂役就会拿去洗干净。因为这样的分工很清楚,所以下雨天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 从阶梯走上外廊的敏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昌浩说: 『对了,晴明大人还好吗?』 昌浩眨了眨眼睛,没有让难过表现在脸上,因为出仕一年多,多少有些成长了。 他在脑子里选择该说的话。 『大部分时间都还躺在床上……但是,他自觉精神不错,周遭的人都拿他没办法。』 在昌浩脚边的小怪低头沉思着。 直到昨天之前的确是这样,晴明就像个不听话的小孩,老是被十二神将骂。 『是吗?那就好,如果他的状况不好,连阴阳寮也会无精打采。』 严格来说,藏人所阴阳师并不是阴阳寮的官员。但是有大事发生时,最值得大家仰赖的却还是这个旷世大阴阳师。 小怪半眯着眼睛,在水洼里洗净脚上的泥巴,再跶跶冲上外廊。泥土是清洗掉了,可是湿透的白毛还是会把外廊弄湿。 昌浩正要开口叫住它时,突然刮起一阵强风。 就在这时候,小怪用力扭动身躯甩掉了身上的水,这些水全洒在敏次身上。 『哇!风把雨吹过来了。』 敏次慌忙把水拨掉,小怪则若无其事地从他旁边走过。 昌浩讶异地看着这一幕。 『你要谈晴明的事,再等五十年吧!』 小怪没好气地抱怨。昌浩带着叹息说︰ 『小怪,你这是迁怒啊!』 昌浩觉得凡是遇到跟敏次相关的事,小怪就会变得很幼稚。 『六合去了道反?』 昌浩不由得拉高了嗓门,接着赶紧看看四周。还好,幸亏附近都没有人。 而且,不仅雨声大,其他官员也都在各忙各的事,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不过,还是小心一点好,他边假装工作,边压低声音确认︰ 『你说的道反……是出云那个道反圣域?』 《嗯,你睡着后,他就乘着白虎的风出发了。》 回答昌浩疑问的是勾阵。平常都是六合隐形跟着他,小怪告诉他,今天是勾阵。 『怎么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 去道反圣域,即使乘着神将的风匆忙赶路,也要花一整天的时间,徒步则要三个月。 在昌浩身旁缩成一团的小怪甩甩耳朵,视线飘移了一下。它看的是勾阵,但是昌浩看不见。勾阵完全隐形了,所以没有人看得见她,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由结论来说,就是晴明的命令。》 『爷爷?』 昌浩感觉到有人应声,没多久,神将勾阵就现身了。 『他又去出云拿玉石了。』 昌浩猛然把手伸到胸前,摸着衣服下的香包,那里面装着丸玉的碎片。但是这个丸玉已经失效,连慰藉的作用都没有了。 『晴明怕会有意外,透过天后的水镜,请求道反女巫的协助,女巫一口就答应了,所以晴明派六合去拿。』 昌浩的手又再次开始动作,微微低着头说︰ 『这样啊……都是我不好……』 想到自己冲动的行为给神将们添了麻烦,他就觉得难过。 昌浩今天的工作是文件的汇整誊写、整理资料、调度不足的用品等种种杂事,总之,直丁随时都会有什么事要做。 要静下心来才写得出漂亮的字,所以他告诉自己要平静、平静。 可是不管怎么默念,心情还是开朗不起来,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笑晴明叫神将去做那种无聊的事。 他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你最该做的是……』缩成一团的小怪把下巴靠在交叉的前脚上,闭着眼睛说︰『任性地叫我们去做这个、做那个,做所有的事。』 昌浩一时无法会意,惊讶得张大了嘴。 小怪不理他,继续以理所当然的口吻说︰ 『就算被我们抱怨:「这种事自己做嘛!」也三言两语蒙混过去,态度傲慢地说:「十二神将应该做得到吧!」被这么一说,我们就不得不边抱怨边照做。』 『可是,那也太……』 『不管事情再琐碎、再无聊,只要你说那是命令,式神就不能说不。你只要在紧要关头扛起比我们更危险的事,背负重大责任,绝不屈服,勇往直前就行了。』 听着小怪这么说的勾阵微微笑着。 『只要你这么做,我们不管怎么样都会保护主人。还有,我们受了伤你就会长吁短叹,在这方面,你最好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度量。』 就像安倍晴明长期以来的做法。 其实,当晴明还年轻、还是个刚把十二神将收为式神的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时,也犯过很多失误。他一错再错,在不断犯错中找到正确的方向,记取教训。 『不要太急,太急只会坏事。你还有时间,不要操之过急。』 急躁会使人的判断迟钝,偏离轨道。 昌浩会这么急躁,是因为安倍晴明处于险境。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很想设法做些什么,心里急得不得了,自己的力量却跟不上这样的想法,所以心浮气躁,动不动就会被一些小事影响,搞得心神不宁。 昌浩做了一个深呼吸。 ——自己清醒时听到的是『安倍晴明的天命还未尽』。 未成形的星宿正逐渐成形中,一旦成形,晴明就得救了。 昌浩现在必须做的就是找出那个星宿的主人,指示道路给那个人。 神虽然善变,但并不是没有慈悲。 他差点忘了一件事,当他陷入绝境的时候,只要他全力以赴,那个神就一定会伸出援手。 『不过,我要是变成爷爷那样的老狐狸也不太好。』 昌浩这么说,勾阵微微笑了起来 。 『没错……』 小怪甩了甩耳朵。 昌浩扭扭脖子,重新振作起来工作,没多久又质疑说︰ 『可是,白虎直接去不是比较快吗?』 去的时候可以搭白虎的风去,回来时不是要靠自己的双脚吗?还是会想办法联络上白虎,让白虎送来迎接的风?这样也很麻烦吧? 小怪低声嘟囔说︰ 『嗯,我也是这么想。』 它用尾巴敲敲自己的背,露出困惑的表情。 勾阵戳戳它的尾巴说︰ 『听说是道反大神指定的。』 『啊?』 昌浩和小怪同时发出叫声,昌浩惊觉失态,赶紧动起手上的笔。 小怪因为没有人看得见它,满脸疑惑地抬起头,继续问勾阵︰ 『怎么会这样?不是道反女巫,而是道反大神?』 『听说也是女巫的意思。我并不知道详细内容,所以你们再追问,我也答不出来。』 『谁清楚这件事?』 『晴明、天后……还有朱雀、天一。』 昌浩眨了眨眼睛,心想会不会是那天? 那天晴明找他去,他看到点着灯台的室内绽放着蓝色光芒。他见过那个光芒,是水将玄武的水镜。 玄武的水镜可以映照出身在远方的人。既然玄武的水镜可以,同样是水将的天后应该也做得到。据说只要双方愿意,不只身影,连声音都可以彼此传递。十二神将的力量还真方便呢!昌浩竟然在这种时候胡思乱想起来。 『嗯……』 小怪眯起一只眼睛,用后脚搔搔脖子,心想稍晚该不该去问天一或朱雀? 听到天一说那种话,朱雀其实很震撼,只是强装镇定,所以现在最好不要去找他。可是,跳过他直接去找天一,恐怕也会惹他生气。 天一在不自觉中,做了朱雀最忌讳的事。朱雀值得同情,可是天一并不知道,也不能怪她。 『就算再慢,晚上也会回来吧?』 『嗯,白虎说会送迎接的风去,必要的话,也可以把太阴从异界叫来,让她去接。』 『太阴的是风比较快……嗯,也就是说,我最好暂时不要出现。』 勾阵苦笑着对眼睛发直的小怪说︰ 『我觉得你不用太介意她……不过,你想这么做就这么做吧!』 『说得好抽象。』 『这样你会比较好过吧?』 『我承认。』 小怪点点头,又缩成了一团,勾阵也隐形了。 昌浩悄悄叹了口气。 啊!雨声好大。 雨停时,爷爷是否会醒过来呢? 第五章 ——异界。 一直抱着膝盖坐在晴明身旁的太阴发觉异常的情况,倒抽了一口气。 『喂、喂!青龙。』 背对着太阴的青龙偏头望向她。 太阴半蹲起来说︰ 『晴明好像不太对劲,我说不上来,总之,很奇怪……』 青龙脸色大变,默默在晴明身旁坐下来,把手伸到他胸部上方,确认动也不动的晴明的状况。 不久后,青龙眉间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青龙?』 『魂分离了。』 『咦?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不是魂魄?』 『现在只剩下构成这个外表肉体的魄,他的魂……也就是所谓的心,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  ※  ※ 他听见水声。 『咦?我一直没发觉自己听得见呢!』 这么悠然说着的他,觉得有种突兀的感觉,停下了脚步。 现在听到的说话声不是自己原来的声音,而是使用离魂术时二十多岁的声音。 他看看自己的手背,非但不是瘦成皮包骨,还丰满柔嫩。 『嗯……』 他试着握起、张开,再碰触另一只手。这样做了几次后,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魂脱离了?我还真不愧是拥有异形的血呢!』 在魂魄脱离本体的状态下,魂又采取了个别行动,会不会太离谱了? 他只能打从心底祈祷,这种特质不要遗传给孩子和孙子。自己是无所谓,早就欣然接受这股力量了。 只是没想到,这股力量竟然会削减寿命。 他不再调侃自己,竖起耳朵倾听。 『是河流?……』 他继续往前走。 有那么一点预感。 小孙子说过—— 在河岸遇见了她。 虽然一片漆黑,但眼睛适应后,就逐渐看清楚了周遭的模样。 流水滔滔的河川比想象中宽很多。 定睛细看,河流对岸有无数的微小灯火。从那些几乎融入黑暗里的朦胧光线,可以推测到那里的大约距离。 『恐怕连坐船都很难渡河。』 他这么无奈地喃喃说着时,背后响起僵滞的声音。 『不……』 晴明倒抽一口气,一股悲戚的怀念情感涌上心头。他很想立刻转过头去,身体却不听使唤,紧张得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这个被当成狐狸之子、被称为怪物之子、面对人人畏惧的眼光都欣然承受不为所动的安倍晴明,竟然也会紧张。 柔和又令人怜爱的声音,让他未战先败了。 那个声音在他背后说: 『你为什么来这里了?』 晴明轻摇着头说: 『不……离预定还有一些时间。』 『那么请赶快离开,现在还太早。』 『嗯……』晴明觉得眼角发热,却笑了起来,心想果然挨骂了。『我也没想到会跑来这里,对不起。』 『不……不用道歉……』 可以感觉到强忍住的情感崩溃了。 晴明转过身,看到站在身后的若菜泪水盈眶。 他该说什么才能让她不再哭泣呢? 晴明不发一语,绞尽脑汁思考着。他很想见到妻子,真的很想,可是,惹她哭绝非他的本意。 即使知道她一定会哭。 晴明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伸出手来托住她的脸颊。她又把自己的双手叠在晴明手上,难过地闭着眼睛,用力颤抖着肩膀。 『对不起。』 晴明再次道歉,她就像溃堤般说出了一长串的话: 『我只有说我在等你,并没有叫你早点来啊!』 『啊!说得也是,对不起。』 『你就是这么我行我素、强硬、倔强、顽固!』 『嗯,对不起。』 『为什么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老实道歉呢?……』 最后已经是声泪俱下。 『说得也是……真对不起。』 晴明还是道歉,然后把若菜拉过来,拥入怀中,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抽搐的肩膀是那么令人怜爱、思念。 就像以前那样,晴明一次又一次地拍着她的背。 她很爱哭又胆小,最后却总能让晴明折服。 晴明从来没有赢过。 『我是不是不能再来了?』 『不行……现在还来得及,快回到那孩子身旁。』 突然,晴明感觉到有人的气息。 他搜寻四周,看到河岸有个身影。因为背对着他,看不出是什么人,只知道是个个子很高、身穿黑衣的男人。 刚才没有发现,是因为那个人完全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是光发现他在那里,就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是冥府的官吏?』 晴明苦笑起来。 插图7.jpg" alt="7 原来如此,冥府的官吏明明看到了晴明却假装没看到。 只是在背后催促着晴明赶快回到人界。 晴明不舍地放开若菜,耸耸肩说: 『那么我回去了……如果我说不会让你等太久,你也会生气吧?』 『如果那是天命,我不会生气……但是,一定会哭。』 因为孩子们会伤心。想到孩子们伤心的模样,她就会哭。 晴明闭上眼睛。妻子说的话都如他所预期,他真的很舍不得放开她。 他把自己的额头靠在若菜的额头上,低声说: 『拜托你不要再哭了……看到你哭,我就只能投降。』 真的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把徘徊的魂安全送回去后,她松了一口气。 幸好直接来到了这里,万一迷了路,很可能被鬼吃掉。 虽然晴明拥有号称旷世大阴阳师的力量,但是,处于魂的状态下,那个力量就不管用了。 『谢谢……』 她深深鞠躬致谢,望着河川对岸的年轻人只是冷冷地回她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望着河川对岸的官吏似乎决定把这件事埋藏在自己心底深处,不往上报了。他把手放在腰间的佩刀上,摇响刀鞘。 从水面吹来的风凉爽地拂面而过。 『是有迷路的小狗吗?』 假装不知道,却还是很关心。 若菜微微一笑说: 『不,不是小狗,应该是……』 找不到回家的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白色狐狸之子—— ※  ※  ※ 他缓缓张开沉重的眼皮,叹了一口气。 身体莫名地僵硬……不,这只是感觉而已,因为这不是他原来的身体。 他费力地转动脖子,看到正担心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 晴明淡淡笑着说: 『怎么了?太阴。』 屏气凝神的太阴突然把脸扭成了一团。 『晴明!』她紧握双手,闹脾气似的吼了起来,『你这个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害我好担心,真的、真的好担心!』 她没有气得敲打晴明的胸口,应该是因为极力克制。而且她也知道如果那么做,默不出声看着她的青龙真的会发脾气。 晴明举起还不太灵活的手,边抚摸着太阴的头,边转向高大的神将说: 『额头上的皱纹会定型哦!』 看到晴明抿嘴笑着,青龙的蓝色双眸闪过酷烈的光芒,但是欲言又止的他,什么也没说就转身消失了。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凝然不动。 身体机能还稳定维持着,然而,失去精气的皮肤让人联想到死亡,感觉很不舒服。 神将玄武不时把视线从晴明脸上移开,又担心地转回去看看,不断重复着这种没意义的动作。 就算有他看着,晴明也不可能醒来,但是,他不敢随便离开,待在身旁却又觉得很不舒服,从未有过的疲惫感折磨着他。 他看过太多人类的死亡。 安倍晴明比一般人长命,他周遭的人都比他早辞世,所以,晴明也比一般人看过更多的死亡。他所率领的十二神将也必然有很多机会看到死亡。 第一次让他们体验到这种事的是晴明的妻子。 十二神将只经历过一次同袍的死,晴明妻子的死又不同于那一次,有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感。 之后在他们周遭发生的死亡,都不是很亲近的人,所以没有那么强烈的失落感,然而,原本存在的人突然不见了,那种心情还是难以形容。 严格来说,跟人类所谓的悲叹并不一样。不过,硬要形容的话,或许『悲叹』两个字最接近那种感觉。 人类的心很深奥,太过深奥了,不是十二神将所能估量的。 现在死亡就迫在眉睫,纵使过得了这次,不久的将来也必须面对。 恐怕这次的死,会比至今曾感受过的任何现象都更强劲、更沉重地深深刺穿他的心。 想到这里,玄武心中有了领悟。 所以他想陪在晴明身旁, 希望即使晴明不在了,也能永远记住他的模样。 但也不想陪在晴明身旁,因为不在以后,就不能再见面,也听不到声音了。 『晴明真是个差劲的家伙。』 玄武莫可奈何地说,白虎可以清楚了解他这么说的本意。 『没错,太差劲了。』 总是这么我行我素,把人耍得团团转,又不给人抱怨的机会就先走了。 『真的很差劲……起码要让我们抗议一下嘛!』 『嗯。』 『没有人听,抗议就没意义了。你想想看,抗议个老半天也没人回应,多无聊、多没有建设性啊!』 『就是啊!』 『聪明的我,可不想把时间花在那种没建设性的事情上。』 『我想也是。』 两名神将顿时目瞪口呆。 这个声音悠哉的插话人一直眨着眼睛,一副光线刺眼的样子,不停地点着头。 『嗯、嗯,玄武说得很对。可是,也没必要在沉睡的我旁边这样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吧?』 张口结舌的玄武渐渐恢复了神智。 『……谁、谁教你那么悠哉,睡得不省人事!』 一阵风吹过。 小怪突然抬起头来,在一旁隐形的勾阵似乎也倒抽了一口气。 正抱着一堆资料走在外廊上的昌浩,察觉小怪停下脚步,回过头说: 『小怪,你怎么了?快走啊!』 每天早上依据一览表将当天要使用的资料从资料室拿出来,快下班时再放回去,也是昌浩的工作。这之间如果有空档,他可以任意阅读存放在资料室里的书籍或卷轴。直丁的工作只要缩短时间迅速完成,就能一点一点累积出时间来,利用这些时间自学。 昌浩的目标是总有一天要晋升为阴阳生、天文生或历生,然而最大的问题在于必须有职缺才能递补,所以是一大难关,不过,朝这个目标努力应该不会错。再来就是靠运气了,但是,有句话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所以努力还是最重要的。就算有才能也要努力,否则很难开花结果。 这是晴明的教诲。 所以无论再琐碎的事,昌浩都会踏实地去做,绝不投机取巧。有时虽然也会有疏漏,但挨了骂就会尽可能地小心不再犯,所以这种失误已经逐渐减少了。 『……你怎么了?』 看到叫也没反应的小怪,昌浩讶异地倒回几步。 茫然望着天空的小怪用有点呆滞的声音说: 『晴明他……』 『咦?』 昌浩的心脏怦怦跳起来,最糟的想法瞬间闪过脑海。 『白虎的风带来了讯息……晴明醒了。』 历表博士安倍成亲不管雨天或晴天,走起路来都很快,快到几乎跟小跑步差不多,尤其是下班的时候最夸张。 紧跟在他后面的历生们也一样,有时就像激烈的竞走。 今天他也走得很快,身后几丈远的距离跟着一群历生。 他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距离后,突然眯起眼睛停下来,猛然回头说: 『告诉你们,我今天的工作全做完啦!』 为什么你们还穷追不舍? 历生们对这么嘶吼的博士说: 『因为还没到下班时间。』 『——』 说得没错。 『可恶。』成亲边在嘴里咒骂着,边转过身来。难得工作提早结束,他就从历表部溜了出来,想要尽快退出皇宫,没想到又被他们发现了,他还以为自己的逃亡计划很完美呢! 成亲口中念念有词,百思不解,有个学生从旁带着苦笑对他说: 『因为博士的座位在最后面,看得最清楚啊!只要离开座位,大家马上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改天要换个位置。』 『不可以!』 这个迅速回应的反对是历生们发自内心的呐喊。这个博士已经够会溜了,他们可不想在他身上花更多精力。 『总之,在下班时间之前,请继续做其他工作。』 『不然我们会很困扰。』 『进度尽量提前,也可以减少加班次数。』 『没错,说得很有道理。』 博士嗯嗯回应大表赞同,历生们立刻逼近他说: 『那么,请回历表部。』 这时候响起了下班的钟声。 『啊!下班了。』成亲又大剌剌地转过身说:『再见啦!』 在他背后,把贵重时间浪费在捉迷藏上的历生们个个呆若木鸡,他全当作没看见。 昌亲走到又迈出步伐的成亲身旁,同情地回头看看历生们。 『大哥,你最好不要对他们这么残酷。』 『我也不想对他们这么坏,可是我并没有延宕任何工作啊!』 昌亲点点头说: 『没错,这么说也对啦!』 『过了傍晚,这场雨会下得更大,我想早点回去嘛!』 『那么你应该说雨会愈下愈大,所以想让他们早点回家啊!』 成亲瞪着弟弟,呵呵笑着的昌亲却完全不理会哥哥的视线。 过了一会后,安倍吉昌的长子无奈地叹口气说: 『你假装没在看,其实全看见了。』 『因为我是你弟弟啊!』 昌亲满不在乎地回答,成亲耸耸肩说: 『我是想在雨势变大前回安倍家看一下。』 『我也是,正想去找昌浩。』 两人一起走向阴阳寮。才刚刚下班,担任直丁的小弟应该还在打杂,他们打算顺便把他带走,一起回安倍家。 结果出乎他们预料。 『昌浩吗?下班的钟声一响起,他就冲出去了。』 这么告诉他们的是阴阳生藤原敏次,成亲常想这家伙铁定前途大好。 『他的工作都做完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是怎么了吗?』 历表博士和天文生很少同时来这里,所以敏次猜不出是公事还是私事,带点犹豫地问。 『没有,没什么事,只是以为他应该还在。』 昌亲淡淡地笑着回答,敏次松了一口气说: 『这样啊!对了,请问博士是要去安倍家吗?』 『咦?是啊!是这么打算……』 『那么,我想冒昧拜托您一件事。本来应该我自己跑一趟,可是临时有事不能去,正在烦恼该怎么办,事情是这样子的……』 敏次诚惶诚恐地切入了主题。 雨势愈来愈大了。穿着簑衣也很难完全挡雨,全力奔跑的昌浩回到家时已经变成落汤鸡了。 雨水从下巴啪哒啪哒地滴下来,他在屋檐下脱下簑衣,挂在柱子上滴水,再脱下湿透的鞋子,犹豫着该不该就这样进屋里。 这样全身湿答答地进去会很难清理,可是,他更急着想确认一件事。 小怪安抚焦急毛躁的昌浩说: 『你等一下,我去拿毛巾来。』 这么说的小怪自己也完全沉不住气。因为隐形而没被雨淋到的勾阵,兴致盎然地看着慌张不安的两人。 昌浩淋雨也就罢了,小怪只要恢复真面目就不怕下雨或下雪,它却不那么做,宁可边走边体会与昌浩同样的感受。 勾阵大约可以理解它这么做的想法,所以觉得很有意思。 『昌浩,你今天很早呢!』 彰子拿着毛巾,快步跑过来。 昌浩很快便摘下湿透的乌纱帽,解开发髻,边用毛巾抓干头发,边往屋内瞧。 『彰子,我听说爷爷醒了?』 看到昌浩再紧张不过的眼神,彰子笑着安抚他说: 『嗯,不过好像很累,不久就又睡着了,玄武说还在睡。』 听说晴明一醒来就被玄武怒骂了一顿。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可以确定是会让玄武发脾气的事,因为晴明是个老狐狸。 昌浩直接把毛巾盖在头上,虚脱似的垂下肩膀说: 『这样啊……那我根本不需要急着赶回来嘛……』 昌浩脚边的小怪也无力地垂下了头,它的想法跟昌浩一样。勾阵虽然默不作声,也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都想早点见到晴明平安无事的模样,都想听到他跟平常没两样的声音。才不到一天而已,他们却觉得度日如年。 『玄武说魂魄已经平安回来了,真的只是睡着而已,所以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了,那么我先去换衣服。』 昌浩做个深呼吸,笑了笑。跟之前强装出来的笑容不一样,是发自心底的轻松笑容。 他在好几条摊开的毛巾上脱下了直衣。吸了水的布很重,剩下内衣后,肩膀上的重量突然减轻了许多。不过内衣也很湿了,狩袴也是。 他稍微把水拧干,就冲向了自己的房间,彰子也跟在他后面。 小怪看着他们离去,眨了眨眼睛,隐形的勾阵在它旁边现身。 『他是要去换衣服吧?』 『应该是。』 勾阵点头回应小怪的问题,小怪用留下来的毛巾擦拭四肢,满脸疑惑地问: 『是不是脱下内衣和狩袴,跟平常一样换上狩衣?』 『应该是吧!』 小怪更疑惑了,它对仔细收着散落的毛巾的勾阵说: 『他是去换衣服耶!』 『他们自己不在乎就行了吧!』 『问题不在这里吧?』 『他们根本不当成问题,所以没关系吧!』勾阵用干净的毛巾替小怪擦去身上的雨水,接着又说:『起码有一方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来如此……』 当然不是晚熟、口拙又反应迟钝的那一方。 就在彰子拿着湿透的衣服从房间出来时,昌浩也奔向了祖父的房间。 他先停在拉门前,做好几次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爷爷?』 他叫了一声,就听到跟祖父不同的声音叫他进屋。同时,他感觉到屋内出现了两道神气。 轻轻拉开门后,他看到躺在被子上的晴明和坐在枕边的玄武。白虎在稍远的地方盘坐。他看得到他们,是因为他们特别为他加强了神气。 『你今天很早呢!』 玄武转向昌浩这么说,他点点头,在玄武身旁坐下来。 看着晴明满是皱纹的睡脸,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晴明的皮肤又恢复了血色。 『听说他清醒了?』 『是啊!可是因为过度疲劳,所以很快就又睡着了……他这样睡着,我们也轻松多了,总比他到处乱跑好。』 这应该是神将的真心话。主人的命令必须绝对服从,即使想制止,只要本人严令不准阻挠,十二神将就只能听命行事。 昌浩猛点头,打从心底表示赞同。 『嗯,没错,我也这么想。』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面有个声音感慨地这么说,昌浩把嘴巴抿成了ㄟ字形。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小怪竖起一只耳朵不屑地回答,接着便绕到晴明枕边。它仔细观察过晴明的模样后,松了一口气,已经度过这次的危险期了。 但是,没有多少宽限的时间了,因为贵船的祭神并不是彻底救了晴明。 必须让未成形的星宿尽快成形。 关于未成形的星宿,小怪心中已经有谱,应该是命运骤然启动,还没有走上正轨的人。这个人随波逐流,欣然承受一切,完全没有自己的意志。 一个被迫走上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的少女。 这纯粹只是小怪的猜测,但是,值得花时间去确认。 天一突然出现,朱雀在她身后。 『昌浩,成亲他们来了。』 『哥哥?』 昌浩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天一跟在他后面,朱雀目送着他们离去。小怪在他背后说: 『朱雀啊……』 『干嘛?』 小怪对偏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同袍投以真挚的眼光说: 『天一是无意识的,你不要想太多。』 停顿了一下后,又补上一句: 『我知道很难,心中难免会有芥蒂。』 朱雀听到小怪这番出乎意料的话,不禁目瞪口呆,但他很快就眯起眼睛,淡淡一笑说: 『没想到轮得到你来安慰我。』 小怪不高兴地瞄着他说: 『什么嘛!枉费我……』 朱雀把手轻轻一挥,就那样隐形了。 不得不把话中断的小怪皱着眉,低声咒骂着: 『可恶,我是看你虚张声势、强装镇定,所以关心你一下,不必对我说那种话吧!』 白虎和玄武惊讶地看着口中念念有词的小怪,但是小怪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视线。 他们的视线诉说着: 这人是谁啊? 起码他们所认识的『腾蛇』,是那种不管同袍处于怎么样的心境,也不会去关心、安慰对方的人,绝对不会。 勾阵在小怪旁边坐下来,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腾蛇。』 『干嘛?』 『谁教你做那种不像你会做的事。』 『唔……勾,连你都这么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 托着腮帮子的勾阵,用这句话来搪塞龇牙咧嘴的小怪。 玄武和白虎还是看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第七章 红莲释放的火焰斗气在天狐凌寿布设的结界中燃烧着。 凌寿以冷冷的眼光斜瞄着红莲。 『我有事找那孩子。』 『他没事找你。』 『十二神将还真碍事呢!』 『是吗?』红莲凄厉地笑着说:『太巧了,我也觉得你非常碍事。』 鲜红的火焰轰地延烧起来,剧烈扭摆的火蛇扑向了凌寿。 凌寿拨开狂乱起舞擦过尸蜡肌肤的火蛇,右手的爪子伸长变形。 『快受死吧!』 凌寿挥舞化成刀刃的爪子,蹬地而起,红莲正面接招迎击。 『同样的话回敬给你!』 怒气冲冲地撂下狠话的红莲稍微半蹲闪过爪子,乘势冲向凌寿,一举缩短了距离,展开肉搏战。 插图9.jpg" alt="9 『什么?』 红莲对准大惊失色的凌寿胸口,挥出斗气的漩涡。无形的冲击贯穿天狐躯体,体内瞬间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 受到强烈冲击的凌寿仰天向后倒,身体划出一个圆弧,红莲乘机绕到天狐身后,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扣倒在地。 『我要杀了你,夺取救我主人生命的天狐天珠!』 热风升腾,凌寿口吐血沫。 『你!……』 天狐的灰色眼睛闪过凶光,爆发出妖力。 但是,被红莲的通天力量彻底反弹了出去。 强烈的暴风袭向昌浩和勾阵,被挡在勾阵及时布下的结界壁垒外。 『十二神将!』 凌寿发出怒吼,以妖力制造出无数的真空气旋。 被好几个气旋割伤的红莲完全不在乎,施放出火蛇缠绕住凌寿全身。 黑发剧烈翻飞,仿佛存在着自己的意志。 从头发飘散出来的阴森妖气歼灭火蛇,刮起了龙卷风。 『不要阻挠我,把那孩子交出来!』 凌寿气势汹汹地大声吆喝。 『你休想!』 红莲怒吼回去,以通天力量攻击凌寿。 昌浩更用力按住了胸口,每次释放天狐的力量,体内深处就会产生不自然的脉动。 他边奋力与体内的力量搏斗,边喃喃说出心中的疑问︰ 『……为什么要我……』 凌寿总是说︰ 你的血太薄弱了,不能当诱饵,引不出晶霞。 所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现在却…… 凌寿大概是听见了,注视着昌浩说︰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流着同族的血。』 昌浩疑惑地回看他,他边闪避红莲的攻击,边说︰ 『尽管你的眷族力量只有那种程度,抢到手还是有加分作用。』 手脚末梢骤然发冷。 勾阵全身冒出斗气,红莲也一样,酷烈的火焰漩涡强烈地扭摆回旋。 『你的意思是……』红莲低吼,以凄厉的眼光瞪着凌寿说︰『你要杀了他,夺走他的力量?』 『我就是那个意思,你是白痴吗?——让开!』 凌寿嗤嗤冷笑,把红莲击飞出去,蹬地而起扑向昌浩。 『脆弱的眷族,让我帮你发挥那股力量!』 在晶霞的力量完全恢复之前,即使利用那个老人把她诱出来,现在的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让凌寿懊恼不已。 晶霞从以前就老是阻挠自己。 『不要动,小子!』 这句话像咒缚般,使昌浩的脚生了根拔不起来。是体内的天狐火焰听从了眷族的言灵。 『昌浩,快闪开!』 红莲的叫声震耳欲聋。 但是凌寿的动作更快,锐利的爪子刺向昌浩的喉头。 『勾!』 就在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之际,凌寿的爪子被亮光一闪的武器从中砍断了。 顺利的话应该会贯穿喉头的爪子,结果只刮破了薄薄一层皮。 右手抱着昌浩、左手握着笔架叉的勾阵,以犀利的眼神瞪着凌寿。 从她身上散发出狂乱的通天力量。 昌浩全身僵硬,感觉到凌寿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憎恶。 凌寿瞠目怒视。 不知何时,伸出来的笔架叉刀尖已经戳入了凌寿的喉头。 『昌浩,你让开。』 低沉的声音这么说,昌浩慢慢从两人中间钻出去,再仔细一看,赫然倒抽一口气。 『勾阵……』 凌寿长长的爪子深深地插入了她的右臂。昌浩这才想起来,刚才有东西瞬间遮蔽了他的视线。 是勾阵在刹那间以自己的身体为挡箭牌,替昌浩挡住了不仅直扑他喉咙,更对准了他的眼睛……不,对准了他眉间要害的天狐爪子。 勾阵与凌寿互不相让,对峙了好一阵子。 『十二神将!……』 凌寿低吼着,他急着想攻击昌浩,又怕移动视线就会瞬间丧命。戳入喉头的刀尖正慢慢地往前推。 嵌入勾阵手臂里的爪子也缓缓挪动着,不是往里推,而是慢慢翻搅。 通天力量与妖力势均力敌,陷入胶着。 昌浩紧盯着对峙的两人,一步步往后退,退到红莲身旁。 『红莲,勾阵她……』 『我知道。』 回答里有掩不住的焦躁。 轻举妄动很可能伤及勾阵。 需要某种机会来突破这样的胶着状态。 周遭充斥着骇人的紧张感。勾阵发现,凌寿是边维持结界,边与自己对峙,也就是说自己的能力还不及他。 凌寿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件事,他继续演出这场闹剧,是为了牵制红莲和昌浩的行动。 他到底想怎么样?不是要昌浩的命吗? 凌寿清楚看到勾阵的眼眸转动着,满脸奸笑地说︰ 『你还满聪明的嘛……』 太瞧不起人了!无意识的愤怒在她心底燃烧起来。 凌寿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在动摇。 胶着状态被乘隙突破,爆发出来的天狐力量凌驾神将的通天力量,击溃了勾阵。 红莲立刻把昌浩拉到身后,以身体挡住天狐施放的力量,强烈的冲击几乎拆散了他的身体。 『红莲、勾阵!』 昌浩的叫声灌入两人耳里,同时他们也感觉到天狐的气息逼近了昌浩。 『昌浩!』 两人同声呼唤。 瞬间,昌浩以灵力筑起坚固的壁垒,迎击凌寿。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真言化为力量。凌寿没料到会遭受反击,冷不防被打个正着。 『什么?』 昌浩狠狠瞪着错愕的天狐,结起手印。 『南无马库萨曼答巴沙啦旦坎!』 挥出的刀印分裂成无数的纯灵气刀刃,撕裂了凌寿的身体。 昌浩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重复着急促到不自然的呼吸,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白色火焰在体内摇曳着。 不行,继续待在这里,天狐之血会被凌寿拖出来。 昌浩使出吃奶的力气,集中全副精神。 『万魔……』 愈来愈强烈的火焰在眼底燃烧。 回想当时,眼看着他的内心就要被火焰吞噬了,是从彰子的脸颊滑落下来的冰冷泪珠救了他。 『拱服——!』 他使尽浑身法术,击破了天狐布下的结界。 静寂逐渐远去。 意识愈清楚,哗哗的雨声听起来也愈大声。 昌浩缓缓张开眼睛。 冷风飕飕,充满水气,感觉很沉重。 看到视线前的梁木,他隐约猜到自己是在某处的天花板下。 白色的东西出现在视野之中。 『昌浩。』 不安的声音完全唤醒了昌浩。 『这是……哪里?』 『某处废墟吧!』 回答的是小怪之外的另一个声音。 昌浩眨眨眼睛,慢慢地爬起来。 他知道体内深处的火焰燃烧得更炽烈了。 似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了凌寿的魔掌,昌浩按着胸口,叹了口气。 『凌寿呢?』 『结界瓦解时,他就不见了踪影……你还好吧?』 蹲在他身旁的勾阵担心地看着他,他点点头,环视周遭状况。 这是一栋荒凉残破的建筑物,飘散着混浊的空气。 确认没有任何异状后,昌浩站起来说︰ 『好旧啊……』 家具全都蒙上了厚厚一层灰,昌浩刚才是躺在比较不脏的地面上。 他感到脖子一股凉意,紧接着寒颤掠过背脊,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失去了灵视力看不见,但还是可以清楚感觉到不对劲。 『这是什么地方?』 仔细一看,勾阵和小怪也都超乎寻常地提高了警觉。 『不知道,醒来时就发现我们被从结界抛进了这个荒凉的废墟里。』 『好像是个小小的聚落,已经残破不堪了,只有这里勉强还可以住人。』 昌浩走到门口。 雨还下个不停,黑暗中只听得见雨声。 昌浩对自己施了看透黑暗 的暗视术,仔细观察周遭。 应该是有几间紧紧挨在一起的小小住家,因为几乎都被风雨摧残得面目全非了,所以只能凭想象。 远处有栋比较宽敞,足以称为『宅院』的建筑,看起来也很荒凉,但还勉强保有原来的模样。 看到那座宅院,昌浩的心脏怦怦跳了起来。 『那里……』 昌浩记得这个感觉。 看到发生过死亡的地方,他的心就会骚动不安。即使看不见,也能切身感觉得到。 小怪和勾阵走到昌浩身旁,看到那座宅院,脸色沉了下来。 『最好不要接近那里。』 『没错,感觉很不好。』 『可是……』 直觉告诉昌浩,那里有非去确认不可的东西。 凌寿压着脖子,口吐血沫,不停地咳嗽。 咳咳的嘈杂声中夹带着叹息。勉强逃过了要害的攻击,所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要使用相当大的力量才能治愈这次的伤势。 凌寿的灰色眼睛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十二神将……那个可恶的女人!』 听到嘎哒声响,凌寿转过身去。 面如死灰的丞按就站在他后面。 『吃了败仗啊?』 凌寿清楚感觉到他话中带着嘲笑,狠狠瞪着他。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在黑暗中动也不动的小小身影。 脸上仿佛贴着人造假表情的章子坐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丞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什么,也不想知道。只觉得她很愚蠢,瞧不起她。 因为是她自己把自己囚禁在肤浅的爱慕里,偏离了她该走的路。 随着时间流逝,丞按体内的冲动愈来愈强烈,他就快失去自我了。 凌寿默默瞪着丞按好一会后,以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那个孩子跟式神是我的。』 他要报仇雪恨,再把那个薄弱但多少有点用处的灵魂做成天珠。只要流着眷族的血,就不可能做不到。 取得他人的天珠,就能恢复体力。尽管不能完全恢复,也比没有好。 就这点来说,那个老人的天珠更有用,可是一旦对他下手,晶霞不会坐视不管。现在跟晶霞交手,根本就是自杀。 把十二神将的神通力量与灵格占为己有也不错,可以另作他用。要不然,干脆把十二神将全杀了,夺取他们的力量,当礼物带回去给九尾。 凌寿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因为他把九尾给他的天珠都用完了。不准备替代品的话,自己说不定活不了。 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为了这种无聊小事丧命,就太不值得了。 替代品愈多愈好,何况又是不同的种类,想必能满足九尾。 『喂!丞按……』 男人沉默地转过头来,抬起下巴,催促眼神狡黠的凌寿继续说下去。 『你要怎么处置那个女孩?』 『与你无关。』 『是吗?你把我的头发嵌入了她体内吧?是我帮了你,起码让我知道你想怎么做嘛!』 凌寿看似毫无邪念地接近章子,兴味盎然地看着她完全没有反应的秀丽脸庞。 接着,在她动也不动的眼睛前挥挥手,用尖锐的爪子抬起她的下巴,微微眯起了眼睛。 『原来是把自己锁进了躯壳里啊……』 凌寿瞒着丞按,偷偷用爪子尖端刮伤章子的下巴深处,再刮伤自己的手指,把渗出来的微量血液压在她的伤口上。 『……』 章子的眼皮颤动了一下。流入她体内的天狐之血,将会慢慢遍及全身。 凌寿满意地笑笑,放开了章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丞按都没有发现。他以锡杖支撑着自己,等着狂乱的冲动在体内变得更加剧烈。 『罗刹……时候就快到了。』 幢幢黑影从丞按的身体飘了出来。 那是被封入族人代代相传的瓮里的东西。 从大陆过来时,怎么样都无法舍弃,就舍命带过来了。 据说是祖先们封锁起来的可怕魔物,绝对不能放出来。 丞按却解放了魔物。 为了报族人之仇,也为了让族人们替他们自己报仇雪恨。 气喘吁吁的他,露出凄厉的笑容。 『等着吧!藤原,你把我们族人当成蝼蚁般屠杀,我绝对会摧毁你的野心!』 ※  ※  ※ 我在等他来。 因为他承诺过—— 承诺过会保护我。 我被带来了这么可怕的地方。 处境比之前更可怕。 但是,我不怕。 因为他一定会来。 来到我身旁,而非她身旁。 ※  ※  ※ 在大雨中,昌浩把手伸向大门,毅然决然地拉开了门。 木门嘎哒作响敞开来,他把比想象中更沉重、难开的门,推开到自己可以过得去的缝隙,钻进了宅院里。 老鼠吱吱叫着,就像被不速之客吓到,提出了抗议。 昌浩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穿着鞋踩上走廊,慢慢向里面前进。 每前进一步,心跳就加速,发出怦怦声响,呼吸也变得更急促。 空气非常混浊。 这个空间已经被封闭了很久。 『昌浩,你脸色发白呢!还好吧?』 走在他旁边的小怪大惊失色。他咕嘟吞了口口水,抓住了身后的勾阵的手。 『对不起,有点……』 突然冒出红色斗气,娇小的小怪转眼变成壮硕的身躯,从全身缓缓释放出酷烈的神气,包围了昌浩和勾阵。 昌浩大吃一惊。 『红莲?』 『这个地方有问题,你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只受到这种程度的影响,无法想象一般人误闯进来会怎么样。』 『充斥在每个角落的,不是怨念那么简单的东西。无人宅院原本是最好的巢穴,这里却不见半只小妖。』 不只自己的神气,红莲的神气也筑起了防御壁垒,让勾阵松了口气。混浊空气的沉重与阴森缠绕着神经,会让人分散注意力。 昌浩缓缓移动着视线。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剧烈、骇人的恐怖气氛。 可能的话,很想逃出去,大脑某处却有什么东西诱惑着他,那也许是一种本能。 『那边……』 昌浩做个深呼吸,继续往前走。红莲和勾阵互看一眼,叹了口气。 那是阴阳师的直觉,他们应该听从,但心态上是很想尽快把昌浩带离这里。 每前进一步,昌浩都要拼命压抑加速的心跳,调整呼吸,努力安抚情绪,尽可能集中精神。 随着步伐前进,心脏逐渐冰冷。体内的脉动分明无比强烈,手脚却随着脉动愈来愈像冰柱。 相对地,感觉愈来愈清晰。虽然看不见,对所有东西的敏锐度却增强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穿过走廊,来到厅堂,所有人都呆住了。 整片地面都被污染成黑色,散落在那上面的白色东西是经过岁月风化后变成的骷髅。可能是被老鼠啃食,大半都已失去原形,散落各处。 昌浩舔舔干涩的嘴唇,以嘶哑的声音说︰ 『这些黑色是……』 不用确认,也知道那是什么。 隐约可以猜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但是昌浩想知道更确切的内容。 他压住嘎哒嘎哒发抖的膝盖蹲下来,把手指伸向最靠近自己的骨头。 从气息可以知道红莲皱起了眉头,勾阵也一样。昌浩假装没察觉,闭上了眼睛。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天狐的火焰微微摇曳。 我要的不是这个力量,拜托拜托,千万不要失控。 我要的是能读取骨头里残留记忆的力量。 『恭请奉迎……』 昌浩低声吟诵,倾注所有意识。 彰子抬头看着已经全暗的天空,担心地喃喃自语︰ 『昌浩怎么还不回来……』 他说过会趁早回来,现在都快亥时了。 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玛瑙,她悄悄地叹了口气。 『应该不会有事吧!』 她有看过放在昌浩房间矮桌上的丸玉碎片,心想,那不是护身符吗? 自己手腕上的玛瑙也是护身符,但是,碎片中的残余力量强烈得惊人。 比晴明画的符咒还要强烈。 力量如此强大,却碎成了那样。 没有人告诉她真相,她只能猜测是不是因为昌浩身上的力量超越了玉石的力量?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听说安倍晴明是狐狸之子,可是这个偶尔见面的老人看起来真的就像一般人,只是有点洒脱不羁,但对她很好。 虽然他对昌浩是有点残酷,不过,他看着孙子的眼神真的很慈祥、充满疼惜,可以看出他多么爱这个孙子。 彰子叹口气,走向昌浩的房间 。 已经过了晚餐时间。吉昌和露树似乎心里也有数,昌浩傍晚出门时,就猜到他会很晚回来了。 晴明今天的晚餐是彰子的精心杰作。说精心杰作,其实也只是把稀饭熬煮得像浓汤,再端去给晴明。令彰子印象深刻的是,十二神将围着晴明说不吃身体不会好,晴明才勉强吃下去。 她拉开木门,进入昌浩的房间,点亮灯台坐下来。天一和朱雀不想打搅她,等在走廊上,彰子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气息。 『等他回来,给他准备饭团就行了吧?』 想到应该正饿着肚子的昌浩,彰子又叹了一口气。 有种奇妙的感觉。 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她无意识地环顾室内,视线落在六壬式盘和星象图上。 晴明说自己的天命和星宿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而同父异母姐妹章子的星宿也动了起来。 对了,她想起那之后还没占卜过星宿变成怎么样了。 改天请昌浩占卜吧! 可是,不久前提起这件事时,小怪说了教人纳闷的话。 『啊!叫昌浩占卜你的星宿……是可以试试啦!会怎么样呢?』 当时就在附近的六合与勾阵好像也都尽可能地不回答。 『为什么?』 一旦起了疑心,疑问就会愈来愈扩大。 彰子想了很久,对木门外的两名神将说︰ 『能不能请教一件事?』 《怎么了?》 彰子把疑问抛给回应她的天一。 『……小怪那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 天一很少这样词穷。知道的事,她会答得很干脆,答不出来时会为自己的才疏学浅道歉。 太奇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彰子的疑问愈来愈深了。 朱雀代替沉默的天一回答: 《因为占卜对象如果跟占卜人的星宿有关系,就卜不出结果吧!》 彰子眨了眨眼睛。 原来如此,昌浩救过自己,还承诺过会保护自己,而所谓保护就代表彼此之间有关系存在,所以小怪才会那么说。 『只是保护吗?……』 所谓关系有很多种类。 彰子低声嘟囔,低下了头。并没有人在看,她却害羞得脸发热。 她希望与昌浩重叠相关的部分可以永远持续下去,直到一方的天命结束。 自然而然地这么想,让她莫名地觉得害羞。 她掩饰地拍拍脸颊,做了个深呼吸。 忽然,某种类似预感的直觉揪住了胸口。 『……』 她已经决定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她知道,该信的是她身旁最值得信赖的阴阳师的直觉。 事后回想起来,原来那个预感就是这件事,她不禁掩面哭泣。 第八章 ※  ※  ※ 他好害怕。 害怕得不得了。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在夜晚的黑暗中,他看着突然冒出来不停杀戮的生物,茫然地想着。 啊,那生物…… 肯定就是祖父说的吃人怪物,叫作『罗刹』。 ※  ※  ※ 心跳加速,扑通扑通剧烈得疼痛。 很多人死在这里,完全没有抵抗,任人屠杀。 他们知道就算抵抗、逃走,追兵也会追到天涯海角。 所以他们没有抵抗,宁可选择被杀。 只为了保住全族中最重要的一个孩子。 原本静止不动的昌浩像断了线般不支倒地。 『昌浩!』 红莲慌忙在他身旁蹲下来,发现他全身颤抖,眼睛大张,眼神失焦。 『昌浩,你怎么了……快回来啊!昌浩……不要被拖走!』 红莲的大声斥喝,把昌浩的意识从过去的亡灵中拉了出来。 『唔……』 昌浩大大喘口气,缓缓爬起来。 『你还好吧?』 蹲在红莲对面的勾阵问他,他点点头,一只手贴放在额头上。 『思绪有点乱……呃,兼家是谁?』 『兼家?』 红莲疑惑地问。昌浩接着说︰ 『是藤原家的人,我不认识这个人,所以应该是以前的人。』 红莲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搜索记忆。 『藤原……兼家,是那个兼家吗?』 『谁?』 『藤原道长的父亲,在你有记忆之前就死了,所以你当然不知道。』 昌浩脸色发白。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环视厅堂,表情哀痛地扭成了一团。 『难怪这么恨……』 猜不透怎么回事的勾阵举起手,对有所领悟的昌浩说︰ 『请说明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 昌浩找不到适合的词汇,闭上眼睛回答说︰ 『……是渡海而来的小氏族,被藤原兼家派来的刺客赶尽杀绝的地方。』 这一族人是从大陆渡海而来的人民,传承着不同于阴阳道的其他咒术。 藤原道长的父亲兼家,与亲哥哥兼通之间有嫌隙。 他恨哥哥,很想及早除去这个眼中钉。 他们都害怕人的怨念,但是,要掌握政治就要牺牲别人、成就自己,他们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同样的下场,所以豢养法术高强的术士来排除怨念,防止那种事发生。 渡海而来的这一族人,就是兼家瞒着世人豢养的术士。 这一族人使用的法术是这个国家所没有的,由这些术士动手,就可以神不知鬼不知地铲除敌人。 他们都想要地位、想要权力、想要财产,没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为了这些,他们不惜付出任何牺牲。 在上位者,不会考虑被蹂躏的人也有一颗心,甚至不会发现那些人曾经有过那样的东西。 对他们来说,手下的棋子连蝼蚁都不如,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该销毁。 『这一族人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雨势减弱后,昌浩离开了破瓦颓垣的聚落。这个地方离京城不远,但是位于深山中,人迹罕至,他们应该是刻意躲藏在那里。 因为他们是带着法术和可怕的东西,从大陆渡海来到了这里。 『他们靠藤原庇护,使用法术替藤原铲除敌人。不断重复同样的事,每次也都确实完成了任务。』 他们本身并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是法术发挥了极大的效果。 也就是仰赖他们封锁后带来这个国家的恐怖魔物。 『封锁、传承……借用那个力量施行法术,因为是怪物的妖力,当然远胜过人类的力量。』 听说那是吃人的怪物。 『那一族人称它为「罗刹」。』 纵使是怪物,只要使用得当,就能振兴全族。他们谨慎小心地传承着,代代只传给直系族人。 走在昌浩身旁的小怪满脸疑问。 『直系?』 昌浩顿了一下,神情哀怨地说︰ 『根据传说……就是身上流着罗刹的血。』 传承怪物血脉的一族。 小怪夕阳色的眼睛瞪得斗大,低声嘟囔着︰难怪那家伙说自己是『怪物』。 因为观看过去而陷入饱和状态的大脑,总是会混乱得不能思考。 像有颗大石头压在心头上似的,昌浩拍了拍胸口,用力挺直背。 『有一次,那一族的咒杀失败了。』 严格来说不算失败,只是结果来得比兼家所希望的时间晚。 些微的延宕就摧毁了兼家的野心。 兼家没有理由让无能的棋子继续活下去,所以杀了失误的一族。 由结果来看,就是这样。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昌浩只看到了片段。 但是,那里的确有人生活过。而且,在这些人的心脏停止前,的确有过血流成河的血温与无助求救的呻吟声。 他们全力保护的唯一子孙,必须承受这一切。 ——好痛啊…… 保护妹妹直到断气的年幼男孩,为了不让妹妹遭受更大的迫害,以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 有个老人为了保护一个人,被砍成重伤,趴在柜子上死去。 我把所有族人的生命都献给你,请你保护这孩子——老人向赐给族人力量的怪物这么祈求。 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族人不想让他背负任何重担,什么也没告诉他。 『那孩子就是丞按。』 那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为了不忘记这件事,他抛弃了原来的名字,以所爱的弟弟、妹妹的名字重新命名。 怪物在抱着弟弟、妹妹尸体的他的耳边轻声细语。 在族人尸体、血腥味的包围下,他的心早已被悲哀、愤怒、绝望所麻痹,怪物还在他的心上刻下了永不消失的伤痕。 ——来,刻划在你胸口吧! 被封在瓮里的是无数的『罗刹』——吃人的怪物。他们祭拜罗刹,却也惧怕罗刹。 被封在里面的无数罗刹,在多次相互残杀后,只剩下一只拥有多重意志的怪物。 看到前方围绕着京城的外墙,昌浩咬了咬嘴唇。 『没时间了,丞按加快了速度。』 那家伙的企图是杀了歼灭他们全族的藤原兼家的继承人,也就是继承兼家的地位,成为一族之长的藤原道长。 所以丞按把中宫当成了目标。 兼家想取得的东西,道长也想取得。抱有相同的野心、想完成这个野心的人,就要接受丞按的复仇。 至今以来,不管丞按怎么发动攻击,都有一个阴阳师守护着藤原。 现在,最大的阻碍安倍晴明濒临垂死边缘,他的继承人也还不够成熟,正好可以乘虚而入。 而且,中宫也仿佛在配合他似的,正好回娘家休养。她待在宫里时,丞按无法下手,到了土御门府就不一样了。 丞按要趁中宫在土御门府时,种下破灭的种子。 昌浩也知道丞按会怎么做了,那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交换的激烈手段。 实在太恐怖、太凄惨了,昌浩拼命压抑反胃作呕的感觉。 『昌浩,你真的没事?』 他默默对担心的小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血压还是持续往下降,他觉得恶心想吐,但是没时间管这些了。 心跳加速,跳得很不自然,天狐的火焰摇曳,与心跳相呼应。 族人惨遭屠杀时,丞按的年纪跟现在的昌浩差不多。 昌浩陷入思考。 如果自己遭遇同样的情况会怎么做?譬如:自己心爱的家人被一意孤行的掌权者杀了。 如果拥有现在的力量,又可以驱使十二神将,自己会下达怎么样的命令? 他无法不去想这些,身体不停地颤抖。 『快找出丞按,必须阻止他!』 丞按的生命正一刻刻被侵蚀着,恐怕很快就会失去形体。只要布局成功,即使命没了,也能完成他的企图。 一冲入京城,昌浩便停下来结印。 『昌浩?』 『我要找到那家伙的所在位置。』 不是搜索丞按,而是搜索罗刹的气息。 『因为丞按是人,却吞下罗刹,夺取了它的力量。』 在大陆,将这个法术称为『巫蛊』。 压抑不住的剧烈冲动不断折磨着他的身体。他已经痛得几乎抓狂,却还能把持自我,甚至带着微笑。 『快了……就快了!……』 丞按喘着气,摇摇晃晃地走到章子前面。 原本一动也不动的章子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丞按。没有表情的脸像是面具,看见的人可能会觉得,原来再清秀的脸庞缺少了意志力,也会变得这么没有魅力。 丞按用锡 杖前端把章子的头抬得更高,敞开自己胸前的衣服。 可怕的怪物头部在他胸口浮现,吐出来的气化为黑雾上升。他能击倒十二神将的力量,就是来自这个怪物。 『好漫长的一段时间啊!』 他对着空气说,把手按在罗刹的嘴上,感觉到怪物正狰狞地笑着。 『我的一切都给你了,把这个身体也吃了吧!我的灵魂和所有一切,都会在你体里,和大家混在一起。』 章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默默地看着丞按。 原本显得兴趣缺缺的凌寿,忽然抖动眼皮说︰ 『就是要这样才有看头。』 尸蜡般的嘴唇歪斜着。 没多久,昌浩和小怪就冲进来了。 『丞按!』 怪和尚没有回应大叫的昌浩,抓住章子的头发往上拉,这时候她的脸才出现了痛苦的表情。 『安倍之子,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昌浩无法回答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这里是京城偏远处的小宅院,很久没有人整理过,但并不是那么老旧。 昌浩是循着罗刹的气息追来的,没有想过这里是哪里。 丞按背对着昌浩,低沉的声音带着笑说︰ 『土御门府现在因为中宫被「神隐」了,正乱成一片。怎么会有神隐这种事嘛!』 『因为你带走了她啊!』 昌浩向前一步大声怒吼,丞按这才回过头看着他说︰ 『不,是她自己想离开土御门府,也是她自己想来这里。』 『什么……』 『她太想回到命运急遽变动之前的时光,所以希望能回到这个出生的地方。』 丞按出乎意料的话,让昌浩张大了眼睛。 他环视周遭确认状况,屋子里几乎没有东西,看不到家具等物品。原本应该挂着的竹帘,可能是在变成空屋后被人拿走了。快坏掉的板窗很久没有被拉起来过,窗框上已经蒙上厚厚的灰尘。地板也是一样,残留着足迹。中宫的衣服下摆沾满灰尘,弄得又黑又脏。 无论如何,这里的确是她出生的地方、度过平静生活的地方、感受季节更迭的地方。 虽然一切都那么遥远、不确定,却是她跟母亲一起生活、等着父亲来访的地方,充满了她身为『章子』时的记忆。 原本没有看着任何东西的章子的眼睛,转向了昌浩。 她认出昌浩,缓缓张大眼睛,打从心底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果真来了……』 她的声音出奇地开朗,显得很兴奋。昌浩觉得不对劲,讶异地看着她。 发现昌浩这样的态度,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中宫……』 不对,哪里不对劲。在这里的她的确是中宫,但不是昌浩认识的她,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她的脸上带着悲哀,昌浩认识同样的另一张脸。彰子的眼神闪过脑海,眼前是跟她有着同一张脸,却完全不一样的女孩。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章子抬头看丞按时,昌浩瞥见她的下巴深处有道浅浅的伤痕。 昌浩体内的『血』骚动起来,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焦躁感揪住胸口,他无意识地叫了出来︰ 『小怪!』 昌浩要说什么,小怪很清楚,隐形的勾阵也是。 这时候,屏气敛息彻底隐藏存在的凌寿动了起来。 《昌浩!》 勾阵的『声音』贯穿耳朵,昌浩反射性地向后退,及时闪过了从耳边呼啸而过的锐利爪子。 凌寿咂舌说︰ 『真是狗屎运!』 他本来以为可以乘机抓到昌浩,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丞按和章子身上。但是,那个碍眼的神将——打伤了他的嚣张女人,却阻挠了他的企图。一次也就算了,还阻挠了两次。 『啐!』 妖力窸窸窣窣上升,勾阵跳到正要逃走的天狐面前。 『休想逃!』 瞬间,天狐的力量迸开来,强烈的力量波动震倒了在场所有人。 双臂交叉挡住眼睛的勾阵听到章子的惨叫声时很自责,她忘了这里有无力的一般人类。 凌寿发起狠来,恐怕会危及章子,必须转移战场。 『腾蛇,接下来交给你。』 『勾?』 不等小怪回答,勾阵已经放出自己的通天力量。 她以右手抽出笔架叉,对着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挥斩。 昌浩觉得全身寒毛倒竖。 从闪过亮光的轨迹刮起异于人界的强风。昌浩和丞按被风吹过,感受到一股从未遇过的强大灵压,瞬间都呆住了。 像龙卷风般的飓风包围了天狐凌寿。显得颇感兴趣而没怎么抵抗的凌寿,就那样被勾阵撕裂的空间开口吞噬了。 『勾!』 小怪大叫,但是连叫声都被风掩盖了。勾阵也紧跟在凌寿后面,跳进了空间开口里。 飓风吹得更狂烈了,风压抑制了所有人的动作。 耳朵产生耳鸣,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最先从异常状态恢复意识的是丞按。 『你可以吃了这个女孩!』 丞按抓住章子的下巴,强行撑开她的嘴巴大叫︰ 『罗刹,她就是你的新寄宿体!』 浮现在丞按胸口的怪物眼中闪着凶光,盯着章子。 从丞按身体穿出来的怪物,把缓缓伸出来的手臂搭在章子纤细的肩膀上,然后紧贴着呆若木鸡的章子,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昌浩动弹不得。 丞按的执迷、章子的疯狂震撼了他。 无数的死亡压在胸口、扛在肩上的丞按所施行的偏激咒法,拖住了他的脚。火焰在他体内摇曳着,闪过大脑的光芒与冰冷也冻住了他的脚。 丞按敲响锡杖,回音震破耳膜。就在他猛然捂住耳朵时,丞按跳进了正要关闭的开口里。 风突然静止了。飓风是从那个开口吹出来的,出口消失,当然就静止了。 掩不住焦躁的小怪,龇牙咧嘴地对茫然跌坐下来的昌浩说︰ 『你振作点啊!』 『刚才那是……』 小怪眯起眼睛低声咒骂着︰ 『那个笨蛋硬是把天狐拖进了我们平常待的异界。』 『咦?』 异界是与人界完全隔绝的另一个空间,虽然十二神将可以在那里与人界之间来来去去,但并不是那么容易到达的地方。 小怪的口气异常暴躁。 『不只是凌寿,连丞按都跳进了异界……那地方不是人类待的地方。』 但是,把罗刹吞入体内的丞按已经不是人类,而是成了异形的怪物。 小怪终于明了,没有那种可以彻底压制他们十二神将的人类,因为那家伙是怪物才办得到。它甩甩头,咬着牙说︰ 『要先处理好中宫的事,否则我们没办法行动。不是说大家都以为她被神隐了吗?派个人送她回去吧!』 小怪瞥一眼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章子,昌浩以嘶哑的声音对它说︰ 『可是,罗刹那个妖怪在中宫体内……』 罗刹贴到章子身上后就不见了。不是消失了,还残留着浓烈的气息,飘散的妖气强烈到连昌浩都看得见。 小怪看着章子的模样说︰ 『的确是在她体内,可是还没完全生根,现在以你的力量帮她净化,应该不会有事。』 『啊!说得也是。』 被小怪这么一说,昌浩才想起可以这么做。小怪瞪着完全失常的昌浩,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说︰ 『唉!你也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吼回去,再拍拍自己的脸颊振作起来。 他蹲下来抱起章子。 『中宫,你醒醒啊!』 章子失焦的视线四处游移,不久后认出是昌浩,以惊人的力量抓住了他的手臂。 『中宫?』 『你……你遵守了约定……』 她的样子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你说过会保护我……会保护我……』 突然,她整个人往后仰,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停止了呼吸。 不久后,她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九章 这片土地寂静无声。 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凌寿发出了感叹声︰ 『哟……居然有这种地方。』 他试着伸展妖力,却怎么也到不了尽头,可见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大多了。 他甩开前额过长的头发,忽然眯起了眼睛。 『感觉很不舒服,太像了。』 太像天狐生活的地方了,令他恶心想吐。 锡杖声震天作响,勾阵及时躲过了丞按施放出来的法力攻击。 『你怎么会在这里?』 勾阵一边闪避攻击,一边大叫。丞按把杖头指向她,说︰ 『觉得好玩就跟来了。』 那个天狐在这里。丞按决定在死前,要杀了那个一次又一次阻挠自己的可恨怪物。 他们彼此都想杀了对方,有机会的话,凌寿恐怕早已杀了丞按。 勾阵左手握着笔架叉,挡开挥下来的锡杖。丞按的腕力超乎常人,力大无穷。 这就是罗刹给他的力量? 勾阵往后退,重新握好笔架叉。 对方是人类变成的怪物。 杀伤这样的人,会不会触犯十二神将的天条呢? 脑海中闪过腾蛇的身影。三度触犯天条的他,背负着多么沉重的罪孽啊! 丞按逐渐变得衰弱,因为他的生命被罗刹啃食得差不多了。 怪物已经转移到章子身上,在她体内肆意妄为,从内侧开始啃食,最后会把灵魂也啃光。等最后的一小片心也被啃尽,她就完全被同化了。 只有外表保持原来的样子。 丞按发出咯咯的笑声。 他已经布好了局。 虽然自我就快丧失殆尽了,但身体腐朽后,还是会留下他的怨念。 难道说,屠杀族人的主谋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就该抛下仇恨吗?没那回事。随着时间流逝,无处可宣泄的恨意与杀意就愈来愈强烈,成了罗刹的粮食。 『无力的神将,我把我做的事告诉你吧!』 勾阵手握笔架叉凝视着丞按,面临死亡的他,像死尸般的脸嗤嗤笑着。 昌浩和小怪注意到不断发出惨叫声的章子出现了异状。 大概是侵入体内的怪物开始大闹了。可是,体内同样寄宿着罗刹的丞按,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痛苦。 『救救我……』 章子喘着气哀求,紧抓着昌浩的手不放,力量强大到令昌浩不安。 从刚才就有某种东西在体内震荡,是天狐之血引发了共鸣。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逐渐增强,仿佛就要从昌浩的体内跳出来了。 章子还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指甲戳进了皮肤里,顿时全身掠过烫伤般的疼痛。 『求求你……救救我!……』 体内的怪物带着超乎寻常的怨念,使她的血液澎湃翻腾。 突然,章子仿佛变成灵魂出窍一般,表情阴沉,从刚才惨叫的嘴里发出了可怕的呻吟声。 『好痛……』 『为什么?』 『我们做了什么?』 『不要杀我们。』 『我们要报仇。』 『歼灭他们。』 『杀了藤原的后人。』 『杀光他们。』 『杀啊!』 好几个声音从章子的嘴巴迸出来,声声都带着阴暗的怨怼意念,一句紧接着一句。 这样呻吟了好一会,又变成章子自己的声音,诉说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小怪茫然看着章子,接着缓缓转向昌浩说︰ 『这是怎么回事?』 昌浩边拉开嵌入手臂的指甲,边回答说︰ 『丞按施行的是巫蛊中最可怕的起尸鬼法。』 『起尸鬼……』 昌浩咬咬嘴唇说︰ 『他把彼此残杀的罗刹吞入体内,再让死灵在自己体内同样彼此残杀,成为拥有可怕力量的怪物……他把被杀死的所有族人,都当成了巫蛊的材料。』 小怪也惊讶得张口结舌。 『什……么?……』 丞按说的事实太过悲惨,内容令人反胃作呕,很难冷静地去理解。 他吞下罗刹不是为了取得罗刹的力量,而是为了制作施行巫蛊的容器。人的身体容不下无数灵魂,所以他必须先把自己的身体变成怪物。 他把全族人的灵魂都吞入体内,当作起尸鬼法的材料,让他们相互残杀来巩固怨念,使怨念更加强烈、纯粹。 最后剩下怨念纯度最高的族人变成的怪物,他再把吞下这个怪物的罗刹当成复仇的道具。 以所有理智保持冷静的勾阵,短短地迸出了一句︰ 『邪门歪道!』 『的确是。』丞按嗤嗤地笑了起来,以恶鬼般的表情说︰『自从为了报仇而吞下那个怪物后,我就舍弃了人道。』 『既然这样,』勾阵手上的笔架叉闪过锐利的光芒,全身毫不保留地冒着斗气,说:『把你当人看就错了。既然是怪物,我们十二神将就该尽全力讨伐。』 丞按笑着对威吓他的勾阵说︰『那个女孩再也生不出正常的孩子啦!』 『什么?』 『只能生下带着死灵意念的怪物,不管生几个都一样。而且,她的身心还会被侵蚀身体的罗刹妖气拖入黑暗中,从此灭绝。』 宠爱这个女孩的皇上也一样,这个国家总有一天会从顶端开始崩溃瓦解。 那个男人把过着平静生活的族人当成蝼蚁般屠杀,而这里就是他的国家。 这种国家灭亡算了。 我们曾经什么也不企求,只想过着平静、祥和的生活。 『只可惜我没有时间看到那个肮脏的女人生下肮脏的孩子了。』丞按哈哈大笑,挥起锡杖说︰『也许安倍晴明救得了中宫呢!』 勾阵挡开他的锡杖,大声叫骂︰『那么,你的企图一开始就会失败了,因为我们会取得天狐的天珠救晴明!这是你自己招出来的,丞按。』 晴明还活着,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死去。他的天命还有宽限期,他的死还是很遥远的事。 这是晴明亲口告诉勾阵的,既然他这么说,那个寿命就是真的。而十二神将也会竭尽全力让这个寿命成真。 高淤说的『未成形的天命』,应该是『章子』的命运。只要昌浩与十二神将把她保护好,启动她的宿命,星宿就会成形,显现在占卜上。 『不要笑死人了,愚蠢、肤浅的神将!你说的话才是梦话,因为……』 丞按稍作停顿,直视着勾阵身后。 勾阵看到映入丞按眼帘的景象。 隐藏气息出现在勾阵身后的凌寿,正狠狠地伸出了锐利的爪子。 『唔!』 一发现映入丞按眼中的景象,勾阵的动作瞬间迟疑了一下,耳边传来丞按沉稳的轻声细语︰『因为你就要死在这里了。』 沉重的冲击刺进勾阵的背部,从胸口穿出来。 黑曜石般的眼睛冻结,肩膀上方的黑发凌乱飞扬,微张的嘴唇发出痛苦的喘息,滴下鲜血。 『啊……唔……』 又来了新的冲击,第二只爪子从左侧锁骨下方贯穿她旳身体。 ※  ※  ※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十二神将并非不死之身。 伤重不治时就会死亡,堆砌至今的所有一切都会消失。 然后,寄宿体会以变成空白的灵魂为主轴,在这个异界的某处重生。 ※  ※  ※ 过了半夜,在安倍家等昌浩回来的彰子已经靠着矮桌睡着了。 看到她那个样子,天一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困惑地偏着头说︰ 『是不是要把她抱回房间呢?』 朱雀转过身来,轻轻摇着头说︰ 『不用了,她想在这里等,就让她待在这里吧!』 『可是感冒就不好了。』 天一小心地不发出声音,悄悄把外衣披在她肩上。 最好是让她躺下来睡,可是那样会破坏她的形象。而且,若昌浩回来时看到她睡在自己的垫被上,又要惊慌得目瞪口呆、东奔西窜了。 可以轻易想见那种场面的天一,不由得笑了起来。 就在她正想着该不该给灯台加点油时,那个感觉突然袭来。 一阵沉重的强烈冲击贯穿左胸。 天一大惊,全身僵直,她身旁的朱雀也一样。 不只他们两人,连陪在晴明身旁的白虎、玄武和天后也都忘了呼吸。 留在异界的青龙和太阴差点因为突来的冲击,使通天力量失控暴冲。 青龙以眼角余光瞥见脸色发白的太阴抱着肩膀嘎哒嘎哒发抖,立刻赶到晴明身旁。 睡梦中的晴明,在青龙赶到的同时张开了眼睛。 『……不会吧!……』 晴明只这么低嚷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冲击更为强烈、带来痛苦,是在那之后。 她觉得不能呼吸,胸口一阵灼 热。当她意识到那是从嘴唇溢出来的东西时,虚脱地跪倒在地。 全身重量都压在贯穿胸口的爪子上,伤口承受不了重量而被撕裂,痛得她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 她移动视线,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爪子贯穿勾阵的身体,又插入了丞按的喉咙。 『什么……』 她的低吟与男人的咒骂重叠。 『凌……寿……』 丞按发出低沉的咳嗽声,变黑的血从嘴巴喷出来。 尽管如此,丞按还是嗤嗤笑着。 当第二只爪子穿过神将的身体,再插入自己的心脏时,他也无动于衷地呆呆看着。 他们彼此都想杀了对方,只是凌寿快了一步,如此而已。 丞按使出最后的力气,用锡杖劈断天狐的爪子。 爪子的碎片散落,胸部以下都被染成红色的神将,瘦弱的身躯也不支倒地。 但是她的手还是紧抓着自己的武器不放,精神令人敬佩,只当个神将太可惜了。 丞按瞪着凌寿。 凌寿凝视着躺在地上的勾阵,突然蹲下来,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转向自己。 勾阵吁吁喘着气,微微张开眼睛,看到天狐歪斜着尸蜡般的嘴唇。 『你……』 鲜血随着呼气喷散开来,喉咙深处有血腥味,感觉灼热。 尽管如此,凌寿还是感觉到她强而有力的眼神,开口说︰ 『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 当他像唱歌般叙述这件事时,生命的灯火已经完全熄灭的怪和尚,扑通倒在地上。 遗体当场化为灰烬,像沙子般崩溃瓦解,消失不见了。 ※  ※  ※ 『再见啦!如果你能活下去,我就把天珠给你。』 凌寿俯视着勾阵,咯咯地笑起来。 『不过,你也不可能活下去啦!』 说完后,他就对勾阵失去了兴趣,不耐烦地看看四周说︰ 『现在我该怎么回到人界呢?』 硬是把自己拖来的人就快死了,叫她把自己带回原来的地方,她恐怕也没有那种力气了。 『真糟糕,应该先问出回去的路再杀了她。』 为了泄愤,他用从胸口拔出来的爪子把勾阵的手臂固定在地上。穿过手臂正中央的爪子深深地插入地底,没有那么容易挣脱。 其实,她早就动弹不得了,就算不那么做,她也只能躺在那里。 『你刺伤了我,这是你该受的报应。』 凌寿摸着喉咙撂下狠话就转身离开了。 天狐的气息完全消失后,勾阵拼命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十二神将诞生、度过漫长岁月的地方。如果没有人往来,就不会有道路通往人界。 天空通常待在这里,太裳应该会陪在他身旁,现在太阴和青龙应该也在。 勾阵边祈祷他们不会遇到凌寿,边在地上奋力挣扎。 她必须转达天狐说的话。 章子身上也被埋入了天狐的诅咒,会使罗刹失控暴冲。而且,只要诅咒存在,纵使把罗刹赶走,也除不去章子身上的污秽。这样回到皇宫,不只罗刹的力量,连天狐的邪恶力量都会危害皇上的血脉。 她必须转达这件事。 凌寿说,要让章子完全复元,只能用天狐的生命去中和天狐的诅咒。 同样是天狐,一眼就能看破这个诅咒,但是,天狐晶霞不会救章子。 因为要消除这个诅咒,必须使用天珠。 ——这是为了保险。 有两个人非救不可,而打败凌寿取得天珠,也只能救一个人。 『……晴……』 老人的身影闪过脑海。 该获救的人是你,可是当你知道这件事时,会作怎么样的选择,不用问也知道。 勾阵紧咬嘴唇。 『……晴……明!……』 可是,不想办法救章子,他们两人都可能丧命。 我非传达不可。 晴明、晴明,我非告诉你不可。 而且,我曾答应你会保护昌浩。 从今以后,不是守护你,而是守护你的继承人。 这是主人的命令,我还没有做到。 『唔……』 十二神将死后会失去一切。 你的命令或任何一切都会消失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我非传达不可。 至少要找个人传达。 在迷蒙的视野里,她仿佛看到一个修长的身躯。 我非传达不可。 『腾……蛇……』 至少要传达给你—— ※  ※  ※ 贯穿身体的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就烟消云散了。 『小怪,你怎么了?』 看到小怪突然全身僵硬,昌浩惊讶地叫唤它。 但是小怪没有回应。 刚才掠过的冲击,还有模糊不清的呼唤声,是来自于谁? 它张大眼睛连眨都忘了眨,茫然地喃喃叫着︰ 『……勾?』 安倍晴明在玄武和白虎的搀扶下,勉强撑起身体。 『晴明,不要硬撑……』 他不理会神将们苛责的眼神,低声说︰ 『把天空找来……』 『可是……』 他打断急着开口的玄武,以嘶哑的声音下令︰ 『快!……』 说完,就按着胸口躺下去了。 『晴明——!』 ※  ※  ※ 好痛苦。 好痛苦。 为什么我必须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见到他而已。 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理所当然似的陪在他身旁而已。 不是只有她才能待在那里吧? 因为不管是我或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有什么理由非她不可。 ※  ※  ※ 第十章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离出仕的时间还很久,安倍成亲就被十万火急的使者吵醒,心情很不好。 『真是的,搞什么嘛!』 没听见雨声,难道是雨层云终于散去了? 他只要在历表部制作历表就行了,所以,只会在日常生活中必要的范围内思考关于天气的事。 大略看完使者送来的信后,他不悦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久久没说半句话。 天一亮,他便出发前往土御门府。 据说发生了神隐事件。 中宫竟然从侍女们眼前消失不见了。 阴阳寮长等几十人都穿着正式服装,排列在土御门府南庭临时架设起来的祭坛前。 接到通知的左大臣大惊失色,把阴阳寮的几个大头全找来了。 他严肃地使个眼色,以伯父为首的安倍氏族之长与贺茂氏族之长等人就全到齐了。 难得看到这种大头齐聚一堂的场面,却令人不禁感叹。 左大臣不愧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中宫的父亲,大概是想倾注他所有力量,找出女儿的下落吧! 『看这情况,应该是寺院、神社、佛堂全动员了吧?』 口中念念有词的他完全猜中了。 祈求中宫平安归来的祝祷开始一段时间了。 从黎明时刻到接近黄昏的现在,祈祷不曾停止过。 熊熊燃烧的护摩2火焰几乎要把天空烧焦了,却还是没什么效果。 『如果被高野或比叡山的人先找到中宫,阴阳寮就颜面扫地了。』 悄悄溜出来喘口气的成亲忽然瞪大眼睛,转动脖子。 他发现附近有神将降临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是很多个。 他集中意识搜寻神气,看到了披着深色灵布的修长身影。其他神将应该也在,但是只有六合让成亲看得见他。 茶褐色头发的神将无言地指向护摩。 在祭坛前熊熊燃烧的护摩火焰前方是一片潋滟的水池。 成亲跟刚才溜出来时一样,又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观察父亲吉昌的神情,想知道十二神将来做什么,但是父亲似乎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吉昌也可以感觉到十二神将的神气,所以察觉他们的存在后,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站在他旁边的伯父吉平也是一样。 『这种时候天文生就不会被召来,真轻松啊!好羡慕。』 当然,直丁也一样。 就在他想起两个弟弟,把嘴巴撇成ㄟ字形时,风向变了。 原本从南方徐徐吹来的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吹来,搧动了护摩火焰。看到火焰燃烧得比刚才剧烈许多,成亲立刻猜到是白虎和朱雀做的。 接着,覆盖天空的云从中间裂开了。 阴阳寮的人一阵骚动,不知道那暗示着什么,全都狼狈得脸色发白。 其中只有安倍家三人镇定地看着护摩。 如果有什么,应该跟护摩有关,六合的视线不也那么暗示了吗? 燃烧炽热的火焰被风吹得像帐子般蔓延开来,却又突然萎缩熄灭了。 水池与护摩坛之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背对着大家。 『那是……』 有人发出嘶哑的声音。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的侍女们,都边喊,边冲向少女。 『中宫!』 『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快拿外衣来!』 皇上的妻子不能抛头露面。 侍女们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中宫,再用外衣盖住她。在侍女们的包围下,可怜的中宫被带进了寝殿。 『您平安无事,真的太好了!』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侍女,伸手撑扶中宫按压着外衣的手臂。 就在这时候,中宫稍微露出了左手腕。 成亲不经意地一瞥,顿时瞠目结舌。 中宫的左手腕上有样东西…… 他瞒着周遭的人偷偷移动视线寻找十二神将,但是,已经完成任务的他们早已离开现场。 回到寝殿净身后的中宫,窝在床帐里,直低着头。 床帐都放下来了,侍女们不会往里面偷窥。但是,因为大家都担心遭遇恐怖神隐事件的她,所以随时都有人注意着这里的状况,她可以感觉得到。 『中宫,您有没有被怎么样?』 侍女戒慎恐惧地问,她却以出乎意料的清晰声音回答说︰ 『没有……已经不太记得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没有就好,今晚好好休息吧!』 『嗯。』 『还有,皇上和左大臣大人都很担心您,决定在斋戒净身日结束后就送您进宫,所以请先作好准备。』 中宫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用右手握住左手腕上的玛瑙饰品,拼命压抑声音中的颤抖,说︰ 『我知道了……』 玛瑙的冰冷夺去了肌肤的温度。 她像祈祷般,双掌合十抵在额头上。 ——对不起……可是,只能这么做了…… 昌浩压抑感情这么说,还频频低头说对不起。 『!……』 《小姐……》 听到安慰自己的声音,彰子对那个声音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叫着︰ 『……昌浩!……』 晴明虽然再度陷入昏睡状态,但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和白虎,为了送彰子而必须短暂离开。 来代替他们的小怪也因为昌浩有事找它,离开了一会。 这期间,晴明身旁没有任何人陪伴。 就像等待这一刻似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银色长发飘逸,从发间隐约可见少女般的面容。 天狐晶霞深邃得令人惊叹的眼睛,俯视着虚弱沉睡的老人。 片刻后,她单脚蹲下,把手指伸向晴明的额头。 小怪回到屋内,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室内。 『……』 它仔细看着晴明的脸。 昏睡的老人脸上没什么精气,形容枯槁。 看着看着,小怪发现他干燥的嘴唇微微蠕动着。 侧耳倾听,可以听见吐气般微弱的喃喃低语。 『……』 夕阳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老人说完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 小怪又观察了好一会,晴明还是呈现昏睡状态。 难道刚才那只是梦话? 它在晴明枕边坐下来,疑惑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注释】 2简单地说,『护摩』就是燃烧檀香木、柳枝、松枝等七种树枝,代表以智慧之火焚烧烦恼,并驱魔、祈福。 后记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前几天在跟n崎讲电话时,聊到很有趣的话题,我就跟她说︰ 『好,下次的后记就写这个!』 亏我还摆出了guts pose3,电话那头却冷静地戳破我说︰ 『可是,结城,你写这个,很可能像第五集那样,只有后记飞来狂风般的回响哦!粉丝来信会再度一面倒呈现那种反应。』 『那还是算了……』 太有趣的后记,有时是双面刃,凡事恰到好处最好。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最近过得怎么样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二集了。 首先进行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是如怒涛般持续快攻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逐渐挽回颓势,却还是追不上第一名的小怪(包括红莲)。 第三名是地位已经巩固、人气稳定的神将六合旦那。 接下来是值得信赖的大姐头勾阵、安倍家的大哥成亲、昌浩的心灵寄托彰子、玄武和太阴两个小朋友,成熟稳重的天后与酷劲百分百的风将并驾齐驱。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爷爷也赢得不少死忠粉丝,天一的天真烂漫也急遽受到瞩目。 在前一集的后记中,我说会演变成『那个人怎么会那样!?』的状况。结果大大颠覆了我的预测,变成『那些人怎么会那样!?』……我当初的预定确实是一个人,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变成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统统都那样了。唉!小说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才有意思。我是说真的嘛!我的眼神飘来飘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哦!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是剧情cd少年阴阳师『风音篇』的后续报导。因为『风音篇』的关系,饰演天一角色的田中理惠,也在她担任广播的电台播出了cd。少年阴阳师真的带给了我许许多多的惊喜。 『风音篇』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新角色,不写出来的话,后记就没有存在意义了! 朱雀是铃村健一、太阴是今野宏美、藤原敏次是福山润、榎立斋是陬访部顺一,还有,相当于『风音篇』女主角的风音是由折笠富美子饰演。其他也都是超豪华配音演员,以最大卡司阵容呈献给大家。我现在就已经很期待那一幕、这一幕了,希望能赶快听到! 不管是从『穷奇篇』延续至今的演员,或是新加入的演员,都完全符合我的想象,甚至超越我的想象。我每天都握紧拳头感叹着——能成为作家真好!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非常努力、非常努力时,居然在这个冬天一开始就感冒了,躺了整整一个礼拜……而且这次的感冒还特别难缠呢!不管我怎么吃药、躲在棉被里,烧就是不退。最后甚至演变成我自己觉得精神不错,却还是会微微发烧、带点晕眩的末期现象。可是工作毫不留情地一件接一件而来,我只好欺骗自己完成工作,呜呜……都怪我平常太不懂得养生了,身体是做所有事情的本钱。 当这本书出版时,应该已经过了流感预防接种时期,我也差不多完全复元了。不过,在季节转换之际,大家还是要小心,不要搞坏身体。 我已经大彻大悟,最要小心照顾的就是自己。生病后才知道健康的可贵……健康真的是最大的财富。 这本书最后以『那种方式』结束了,可是,我的下一本书并不是少年阴阳师的续集。 ——让大家久候了。 这句话献给长期等待的各位。 he’s back.(『大搜查线』是杰作,我很喜欢。)4 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他是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桀骜不逊、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他的时代要从少年阴阳师的时代往前回溯两百年,白天是中务省的侍从,晚上是冥界大门的裁决者。拥有两种不同面孔的男人——冥府官吏小野篁来了!5 离上一集已经很久了,写作中又经过了不少时间,所以篁成了大帅哥,有种『这个大帅哥是谁啊』的感觉。 在前几天出版的杂志,我已经写了复出后的第一篇短篇故事,好久不见的篁与融,感觉上就像陌生人。不过,也因此写起来很有新鲜感(目前还没有决定这篇短篇会不会收录在文库本里)。 《篁破幻草子》第三集《原比宿命还深》(宿命よりもなお深く)已经完成,书名说不定还会改。 希望能在樱花季节呈献给各位。至今只看《少年阴阳师》的读者们,如果也能借此机会看看这本书,我会很高兴。我会好好努力,敬请期待。 那么,《少年阴阳师》的续集呢?那个人和那个人还有那个人会怎么样呢? 呃,你说是什么时候呢?n崎。 『夏天。啊!我是说旧历。』——by n崎。 咦……咦咦咦咦?起码在新历嘛!非新历不可! 中间夹杂了《篁破幻草子》,所以会拉开一段时间。不过,cd陆续出来了,在这期间,如果大家能享受cd带来的乐趣,就会觉得第十三集转眼间就出版了。结城在cd上也下了很大的工夫,所以一定要听哦! 季节变化时,我的身体就会出问题,所以我开始喝花草茶,不过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笑)。 因为是混合的花草茶,口味清淡,所以目前还没厌倦。 工作时,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在家里也会得经济舱症候群』这个笑话,我已经快笑不出来了,所以要注意补充水分。 我还是很喜欢喝红茶,所以看心情,有时冲红茶,有时冲花草茶。 现在身旁也有冰的花草茶。 就写到这里了,希望能在《篁破幻草子》再与各位相见。 结城光流 【注释】 3 所谓的『guts pose』,就是握紧拳头往上举高,表示很高兴的一种姿势。 4 『he’s back.』是织田裕二主演的日剧『大搜查线』的经典对白。 5 除了《少年阴阳师》之外,结城老师还有另一套备受欢迎的著作:《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小野篁就是书中的主角,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 序章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他缓缓张开眼睛,看到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因为背着光,脸部形成阴影,看不出那人是以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 阴影下的嘴唇微微在动着。 一阵风吹过,风声盖过话语,没传到他耳里。 长长的黑发披泻下来,遮住了低垂的脸。 那人用手掌捧住他的脸,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手指纤细冰冷。 不久后,捧着他脸的手移开了,阳光直射他的眼睛。 因为挡住阳光的人不见了,光线才会变得这么刺眼。 真的很刺眼,张不开眼睛,看不见那人是什么表情。 那张形成阴影的脸,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呢? 第一章 小怪坐在昏睡中的晴明身旁,呼地吐了口气。 『晴明,你到底想说什么……?』 梦呓般的含糊低吟有什么含意?小怪不知道。 『快点醒来啊!我有很多事必须告诉你。』 小怪垂下眼睛,皱起眉头。从昨夜到今天的黄昏,发生了许多事情。 ※  ※  ※ 气息消失了。她张开原本紧闭的眼皮,皱起了眉。 『……怎么会这样?』 凌寿的气息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那家伙应该不是藏身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异空间里。天狐的力量会传给其他天狐,这股身为异形却能与神匹敌的强大力量,不管相隔多远,都会像波纹般散发出来。 所以这几十年来,晶霞非常小心地隐藏自己的力量。等她的力量完全复原,她的威力就会远远超过凌寿。 她站起来,视线越过树林,俯瞰着前方那座人类的京城。 那里住着拥有天狐眷族血脉的人类。既然拥有眷族的血脉,灵魂就能做成天珠。只要取得那天珠,凌寿的力量就能再度胜过晶霞。 晶霞抚摸着胸前的天珠,轻轻闭上了眼睛。 为了夺取这颗天珠而折断她的手臂的凌寿,曾冷血地践踏双亲的尸骨嗤笑着。 『凌寿……』 不管你在哪儿,你的天狐之血都会捎来讯息。 是弟弟、也是仇敌的异端天狐啊!你躲到哪里去了? 应该还活着。因为天狐之血会传达眷族死亡的讯息,更何况凌寿是她弟弟,是关系胜过任何人的亲人。 没错,是弟弟。他们的父母都是银白色头发的天狐,凌寿的头发却如黑夜般漆黑,在出生率极低的天狐族,他是相隔好几百年后才出生的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 天狐不必出声,只要以灵魂呼唤对方的名字,就能传递到天涯海角。 但是,现在的凌寿做不到,因为他的血被杀害族人的罪孽玷污了。不久后,晶霞的血也会被杀害族人的罪孽玷污。 因为她要替天狐族报仇。 ——……唔……有『声音』传来。 她表情扭曲,紧咬嘴唇。血传来的『声音』,不是凌寿的。 『……』是那个身上流着眷族之血、天狐之血的人类的声音。 ※  ※  ※ 晴明按住胸口,动也不动了,青龙大惊失色。 『晴明、晴明!』 『晴明大人……』 太阴也跟着青龙现身了。在天后后面的白虎把她拉过来,安抚她的情绪。这个全身嘎哒嘎哒颤抖的少女,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朱雀搂着摇摇欲坠的天一,紧咬嘴唇,从侧面看着脸色苍白的主人。 玄武在面无血色的主人身旁,紧握拳头,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无能,沉默不语。 『晴明……!』青龙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晴明的名字。 主人的生命是不是到此结束了?所有人都被绝望的波涛吞噬了。 就在这一刹那…… 《安静!》 抖得连牙齿都无法咬合的太阴,倒抽一口气,用差点哭出来的声音叫着: 『翁……!』 一个身影随着声音显现,天一抬起头看到那个身影,表情扭曲起来。 『天空翁!』这么大叫后,她双手掩面哭泣。 『天空、天空翁!不只晴明大人,勾阵也……』 『我知道。』神将天空手拄拐杖,敲了敲地面。 在场所有神将都被尖锐的声响震住,屏住呼吸,缄默不语。 天空环视所有人,缓缓开口说:『白虎啊……』 被点名的白虎站了起来,天空严肃地命令他:『把腾蛇找来。』 太阴吓得瞪大眼睛,缩起了身子。天空察觉到太阴的动静,转过头像是看着她,但很快又转向了白虎,说:『想救勾阵的话,就赶快把腾蛇找来。』 『知道了。』白虎点点头,把太阴交给天一,乘着风离开了。 他刮起的风,把天空的头发吹得凌乱飞扬。 灰白色的头发在背上波动起伏,就像天空连绵不绝的云朵。嘴边和下巴的胡须也跟头发一样灰中带白,一直长到胸部。紧闭的双眼旁刻划着深深的鱼尾纹,看起来年纪比晴明大许多。 老人穿着类似长袍的深色衣服,转过头去,追逐白虎留下的神气轨迹,拄着拐杖的手掌枯瘦,毫无血色。『勾阵还勉强活着,不过……』闭着的眼皮微微抖动。『这样下去,免不了一死。』 ※  ※  ※ 这个世界没有阳光照耀。 覆盖天空的云朵是又厚又重的灰色,地面由沙、土和岩石构成,没有色彩鲜艳的东西。然而,现在却有个纤细的躯体躺在鲜红的血泊中。 被折断的天狐爪子从右手臂正中央一带插入地面。雪白的肌肤愈来愈白,与染遍胸前的鲜红成对比。 凌乱的头发散落在脸上,微张的嘴巴吐着微弱的气息。 不久后,气息静止了,被染红的胸口也不再缓缓渗出鲜血。 周遭一片静寂,死亡的气息缠绕着瘫软的修长身躯。 突然,徐徐吹拂的风静止了。 看似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的她,全身被淡淡的光芒包围。 『……』 原本无力地外抛的左手指尖,颤抖地抓着地面。接着,从她全身冒出凄厉的斗气,扬起尘沙。原本紧闭的双眼抖动着,缓缓张开,露出亮丽的金色眼眸,光芒闪烁。 在异界,天狐凌寿烦躁地四处张望着,咂了咂舌。 『到底要怎样才能回去呢?』 瞬间,他的灰色眼睛绽放出残忍的光芒。 『她还没死啊……』 明明伤势那么严重,竟然还活着,十二神将还真难缠。 凌寿舔舔尸蜡般的嘴唇,轻声窃笑着。 既然还活着,就让这个没死成的家伙送我回人界吧! 凌寿这么想着,转过身,闻到随风飘来的血腥味。 距离这么远,却能清楚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 凌寿凹陷的两颊抽动着。他皱起眉头,停下脚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他觉得那个神将绽放出来的神气,愈来愈强大。 庞大的神通力量甚至卷起漩涡,蓝色闪光直冲天际。 ※  ※  ※ 突然掠过的一阵冲击,使小怪的心跳猛然加速。 它经历过这种冲击。在很久很久以前,类似的冲击曾经贯穿它的胸口。 昌浩担心地看着全身僵硬的小怪。 『小怪……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勾。』小怪喃喃说着,声音充满惊愕。 小怪(红莲)所说的勾,就是神将勾阵。神将们都叫她勾阵,只有红莲叫她『勾』。以前昌浩问过理由,小怪只给了他含糊其词的答案。 全身僵硬的小怪,从刚才就显得很紧张。 昌浩叹口气,移开视线。他手中正抱着昏过去的中宫章子。 好几个声音借由章子的嘴巴说出可怕的话后,她就两眼翻白,安静了下来,活像断了线的傀儡,全身瘫软,一动也不动。然而,她却以惊人的强大力量抓住了昌浩的右手臂。昌浩好不容易才拨开了章子的手指,皮肤被嵌入的指甲撕裂,渗出血来。 很明显地,章子的反应实在太不寻常。潜入她体内的罗刹变得沉默,这点也很可疑。必须及早将罗刹从她体内拖出来才行。从大陆迁徙到这个国家的承按一族所封锁的怪物『罗刹』,昌浩毫无概念是什么样的东西。 突然吹进一阵风,体格壮硕的神将白虎乘着蕴涵神气的风,降临在昌浩面前。 『白虎!』 白虎向惊讶的昌浩点头致意后,单脚跪在小怪面前。 『腾蛇。』 小怪抬起头看着神情慌张的同袍。 『白虎,大家怎么样了?』 刚才贯穿胸口的冲击,同袍们应该也都感应到了。 『都聚集在晴明身边。腾蛇,天空找你。』 『什么?』 白虎把天空说的话转达给惊讶的小怪。 『天空说要救勾阵就赶快回去。』 小怪夕阳色的眼睛浮现恐慌,它回头对昌浩说: 『昌浩,这里交给白虎,我……』 看着动也不动的章子,小怪似乎有些难以启口。昌浩点点头说:『你放心吧!』 『对不起……』 小怪甩甩尾巴,转眼消失了踪影。 昌浩默默目送着它离去,觉得背上一阵寒意。 『白虎……』昌浩战战兢兢地询问转向自己的白虎:『勾阵……怎么了?』 刚才跟凌寿、丞按一起去了异界的勾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虎显得有些犹豫,过了一下才回答: 『勾阵现在恐 怕处于生死边缘……』 小怪回到了安倍家,跳过围墙后便直接奔向晴明的房间。 晴明躺在被上,所有神将都围绕着他,房内气氛凝重。 陷入恐慌状态的太阴,看到小怪就倒抽一口气,全身僵硬。天后也脸色发白,很明显地缩起了身子。虽然眼角余光扫到了她们的反应,但是小怪视若无睹,直直看着天空。从气息可以感觉得出来,隐形的神将太裳站在天空旁边。 『找我什么事?』 小怪浮躁地问。天空面无表情,以严肃的口吻说:『勾阵陷入了困境。』 『我知道……那是传达死亡讯息的冲击。』 『对其他人来说是那样。但是,腾蛇,你应该知道吧?身为斗将的你和勾阵,生命力与神通力量远胜过其他人,也因此,勾阵正把自己逼向死亡。』 空气瞬间冻结。但是天空紧闭的眼睛,坚定不移地对着小怪。 『是最强的斗将、也是凶将的火将腾蛇啊!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可以制止勾阵,快去异界救她吧!』 身为凶将的勾阵,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斗争本能。一旦处于生死边缘时,平常靠理智控制的斗争本能就会挣脱束缚,变得无比残暴。 勾阵身受足以致命的重伤,为了起死回生,她的本能会解放平常压抑的神通力量。 不等小怪回应,青龙抢先说:『你要派腾蛇去?谁不好派,偏偏派腾蛇去解决同袍的危机……』 『住口,毛头小子!』天空中气十足地训诫青龙:『你不听我的话吗?青龙,只有最强、最凶猛的斗将腾蛇才能制止勾阵。腾蛇,你的回答呢?』 小怪眼睛一眯,瞬间恢复原貌,现出高大的身躯,掩不住的酷烈神气把缠绕在他手上的绢布搧飞了起来。 天一紧紧搂住屏气抓着自己不放的太阴,安抚她的情绪。天后露出不安的眼神,青龙则不悦地咂了咂舌。 红莲的金色双眸瞪着天空,压抑着情感低声说:『不用你说,我也会去。』 既然是勾阵,他更要去。因为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了她。 ※  ※  ※ 凄厉的神气狂流超越了凌寿的力量。天狐凌寿惊叹地张大了眼睛。 『哟!力量远超过我的想象呢!』 但还是改变不了濒死的事实。愈是陷入垂死挣扎,愈能激发出那么强大的力量。在这方面,天狐和神将都一样。 晶霞也是因此才逃过了凌寿和九尾的魔爪。 看着刚才被折断的右手爪子,凌寿忿忿地咂了咂舌。 只要有人进入这个世界,应该就可以循着那个轨迹回到人界,然而他却无法掌握那样的动静。 因为神将爆发出来的神气使他的力量变得迟钝了。 『她成了障碍……』 就在这时候,他察觉到另一股扎刺皮肤的神气出现了。 他认得这股神气,是来自陪在那个孩子身旁的其他神将。 他翘起了嘴角。路通了。沿着残留的轨迹走,就能回到人界。 天狐的眼睛一眨,闪过狡诈的光芒。对了,去看那个神将咽下最后一口气吧! 来到异界的红莲,手指抵住额头,皱起眉头。 平常都戴在额头上的封印金箍,现在不见了踪影。他习惯了金箍的存在,有点不能适应光秃秃的额头。 ——那个金箍暂时交给我保管。 那是由安倍晴明施法、压抑他神通力量的封印。红莲把这个封锁他大半神通力量的金箍交给了天空保管,因为如果力量被封住,就无法跟勾阵对峙。 红莲甩甩头,环视四周。 『是那里吧……』 有一股强劲的神气爆发了出来。他踏地而起,奔向那股神气迸出来的地方。 很久没回到异界了。自从昌浩行元服礼的日子底定后,他就一直留在人界,几乎没再踏进过这里。 这个地方一点都没变,依旧是没有阳光的天空、干燥的风、无机物色彩的大地。 正中央那股光芒四射的气,就是失去控制的神通力量的狂流。 果然不出天空所料,为了起死回生,勾阵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了。 斗将的神通力量远超过其他神将,生命力也是。红莲等四名斗将,即使身受对其他神将来说致命的重伤也不会死,反而会为了起死回生而释放出所有的本能,保住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不过,最后还是会用尽所有力量,走入死亡。死后消失殆尽,会以纯白的灵魂为主轴再产生新的宿主。所有神将都是这样。 强烈的气流卷起了漩涡。 『唔……』 红莲举起手来遮挡,突然发现地上有歪七扭八的污渍。 他单脚蹲下,伸手触摸。散发着淡淡血腥味、将沙土染成黑色的污渍,已经开始干涸。竟然流了这么多血!红莲全身战栗。除了红莲之外,没有神将可以击败勾阵。神通力量如此强大的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红莲仔细地观察周遭,看到一个像细刀刃又像棒子的东西,掉落在快干涸的血迹旁。他觉得那东西很眼熟,脑中闪过凌乱的黑色长发和灰色眼睛。 『是那个天狐的……』 是凌寿舞弄的爪子碎片。被狠狠折断的爪子血迹斑斑。 瞬间,红莲理解了一切,低声咒骂着: 『可恶……!勾在哪里……』 就在他四处张望时,背后爆发出一股神气袭向了他。 他倒抽一口气,立刻筑起壁垒保护自己。才刚转身,一个黑影就冲向了他。他扭动身子闪避,亮晃晃的刀尖掠过左肩,一阵轻微疼痛后,喷出了鲜血。 他猛向后退重新摆好架式,极力缓和急促的呼吸。 勾阵出现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胸前一大片鲜血。 『勾……!』 红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迎向他的是毫不留情的腾腾杀气。 第二章 她勉强支撑着快弯折的膝盖,硬是踩稳摇摇晃晃的脚步,肩膀强烈抖动喘着气,抬起头直视着红莲。瘫软下垂的右手鲜血淋淋,沿着手指不断滴落。手臂正中央一带,有像个小洞一样,被极细的东西贯穿的伤痕。 左手握着笔架叉,把刀尖朝向红莲的她,燃烧的金色双眸射穿了红莲。 『勾……』 平常像冰冷水面般清澄的黑曜石眼睛,正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现在是解脱理性束缚的斗争本能在驱策着她。 握着笔架叉的她,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凶狠地眯起了眼睛。 从她全身释放出凄厉的神气。 『唔……』就在红莲屏住呼吸的瞬间,勾阵瘦弱的身躯乘隙逼近。笔架叉的刀尖对准了红莲的喉头和左胸,都是会一刀致命的要害。 插图21 红莲推开她握着笔架叉的手,拳头几乎击中她的胸口,但及时克制住,只抓住她的手臂顺势将她甩了出去。纤细的身躯被抛向半空中,眼看着就要撞到地面时,她一翻身重整姿势双膝着地,露出痛苦的表情。 『咿……唔……』鲜红的血从手臂流到指尖,啪哒啪哒滴落下来。 红莲看着她从头到尾都没动过的右手,心痛地皱起了眉头。 勾阵挣扎着站起来,呼吸变得浅而急促,鲜血灼烧过如笛子般发出咻咻声的喉咙,从嘴角溢出来。 『让……开……!』勾阵低声叫嚷,重新握好武器。 『我要……告诉晴明……』话还没说完,她的膝盖又弯了下去,但这次并不是差点跪倒在地,而是猛然放低姿态,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了红莲。红莲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了,但是勾阵的速度更快,笔架叉深深插入了红莲的右肩。 『唔……』红莲以斗气将她弹飞出去,她连翻了好几个觔斗后又敏捷地跳起来,拔起插在腰间的另一把武器。每动一下,干燥地面上的鲜血就溅起了飞沫。 『可恶……!』 红莲拔起插入右肩的笔架叉,低声咒骂着,以神通力量的壁垒击碎紧接而来的剑击气旋。从勾阵全身迸出更强烈的斗气。红莲缩短距离闪开横扫过来的刀尖,顺势抓住勾阵的右手腕。 勾阵试图挣脱,与试图阻止她的红莲对峙着。 『勾,快住手……』 她应该已经超越极限,再这样错乱发狂,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看到她的眼中闪过酷烈的光芒,红莲倒抽一口气。 『勾!』 『唔哦哦哦!』她吼叫着爆发出神通力量,瓦解了两人之间的对峙,与她短兵相接的红莲受到冲击,被远远抛飞出去。 全身多处裂伤渗出血来,眼睛四周也有撕裂伤,血流进眼睛,左眼的视野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在红莲用手背擦拭鲜血时,勾阵的攻击也不曾缓和过。红莲闭着左眼,以神气的壁垒击碎排山倒海而来的神通力量狂流。冲撞的力量带来强烈的爆炸,红莲在狂乱的爆风中大叫:『不要再打了,勾!你会死啊……』 但是红莲的话传不到勾阵耳里,即使耳朵听得见声音,封闭的心也收不到任何讯息。濒死的她一心只想着杀掉眼前阻碍自己的敌人,回到主人身旁。 『唔……!』红莲知道这种状况。自己在生死之间挣扎时,应该也会这样,借以维系自己快中断的生命,强撑到最后一刻。 所以他更是非阻止勾阵不可,他不能让勾阵死在这种地方。 奋不顾身发动攻击的勾阵,力量说不定远超过他。 他有太多束缚,其他同袍也一样,所以才会派力量唯一胜过勾阵的他来。 『不要……阻挠我……!』从吐血的灼热喉咙发出来的声音低沉嘶哑。 面对全力发动攻击的勾阵,红莲若不全力迎战,自己也会有危险,因为勾阵是仅次于他的斗将。这些红莲都知道,却还是下不了手攻击勾阵。 他试着闪躲不断袭来的刀尖,想找机会抓住勾阵,勾阵却巧妙地利用他这样的心态,一点一点地砍伤他。 红莲以自己的神气弹开袭向他的神气,焦躁地磨着牙齿。 『可恶……』 被笔架叉刺中的右肩隐隐发热,这种程度的伤很快就会愈合,只是现在那股热让他心浮气躁。裸露的背上和手臂上不断增加新的伤势。他用手上的笔架叉挡开刺向他的刀尖,差点无意识地用手肘攻击勾阵的背。 『……唔!』他突然惊觉,赶紧缩回手臂,露出了破绽。勾阵看有机可乘,立刻飞腿踢中他的侧腹和右大腿。 红莲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冲击,屏住了呼吸,骨头在体内嘎吱作响。他被远远踢了出去,手上的笔架叉滑落在地上。 单手、单脚着地的红莲,察觉到一股气息,反射性地抬起了头。顿时,战栗爬上颈子,灼热的斗气包住了他全身。防卫本能促使神气爆发,冲击力把勾阵瘦弱的身子反弹了出去。 『唔……!』 她用力踩稳双脚,在地上划出两条长长的线,使出所有力气撑住差点栽倒的身子。与她拉开距离,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莲喃喃说着:『在她身上留下伤痕,会被她骂吧……』 在出云时,红莲曾在她的额头和脸上留下伤痕。 她说:如果伤痕不会消失,你就等着瞧! 就某方面来说,那算是不可抗力事件,原因在于思绪混乱的红莲控制不了火焰,所以勾阵没跟他计较,但是现在的情况刚好相反。 『就算是为了制止失去理智的她,导致她受伤……她还是会生气吧?』 红莲这么觉得。 神将勾阵就是这样的人,总是以理性压抑内在的强烈感情,随时保持沉着,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努力做到公平、公正。 气喘吁吁的她,全身开始微微颤抖。失去血色的皮肤苍白得像张白纸,金光闪烁的眼睛却还没有失去斗志。从右手臂滴下来的血被吸入干燥的沙子里,形成歪七扭八的图案。红莲的背上掠过一阵寒颤,再不制止她,只能看着她自取灭亡。 他就是被派来制止勾阵的,但是就算没有人派他来,他自己也会来。 ——如果觉得怎么样都做不来,只要开口寻求协助就行了。 在至今的漫长岁月中,除了安倍晴明外,只有勾阵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勾阵呼吸急促,狠狠瞪着红莲。 『让开……!』 随着震天怒吼爆发出来的神通力量袭向了红莲。 威力出奇地强大,红莲屏住呼吸,不由得举起手来遮挡,视野瞬间被遮蔽。 突然,风啸穿刺耳膜,铿锵一声,凄厉的神气成了捆住红莲的锁链。 『糟了……!』张开眼睛,赫然看到勾阵挥舞着笔架叉逼向了他。 他用高举的手背挡住砍下来的笔架叉,手背应声裂开,刀身嵌入了左手腕。 但是就到此为止了。若是平常,手腕势必会被砍断,只是遍体鳞伤的勾阵已经没有那样的力气了。因剧烈疼痛而表情扭曲的红莲忍住痛,用右手抓住笔架叉的刀身,使出浑身力气击碎捆住全身的神气锁链。 勾阵迅速往后退,躲开红莲轰然爆发的斗气,抓起掉落在地上的笔架叉代替刚才失去的那一把,翻个身重整架式。全力挣脱锁链的红莲抓着笔架叉,压住左手腕,单脚跪地。受到剑击的左手腕麻得失去了知觉,大概暂时不能使用了,说不定还伤到了骨头。 但是他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纳命来……!』勾阵的叫声震耳欲聋。 她将左手的笔架叉刀尖对准红莲的喉咙,使出最后的力气往前冲。 红莲没有采取动作,因为勾阵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反击。 『别再打了,勾……快住手啊!』 闪耀的金色眼眸的视线贯穿红莲,酷烈的神气从勾阵全身迸放出来,缠住了红莲的躯体。 ——我要交给你…… 耳边响起怀念的声音。 『拜托你,快住手……』 他闭上眼睛,很小声、很小声地叫着:『慧斗——』 眼看着就要刺穿红莲喉咙的刀尖,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 ※  ※  ※ 听到白虎那么说,昌浩目瞪口呆。——勾阵现在恐怕处于生死边缘。 『咦?可是……』 听说勾阵是十二神将中的第二斗将,在道反圣域时,昌浩还亲眼见识过她那酷烈强大的神通力量。 『但是,』白虎平静地摇了摇头说:『我们十二神将的确都感受到了传达死亡讯息的冲击。』 勾阵是生命力非比 寻常的斗将,所以还有得救。但是丢下她不管,绝对会没命。 『天空把腾蛇找去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我们都制止不了勾阵。』 昌浩听不懂白虎话中的意思,只知道勾阵正徘徊在生死边缘。 究竟在异界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心狂跳起来。 见到昌浩脸色发白,白虎在他身旁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说:『不用担心,腾蛇会想办法解决。』 『嗯……』 昌浩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心想还是得把该做的事做完。 他低下头看着紧闭双眼动也不动的章子,右手结起了手印。 他必须把罗刹拖出来,唤醒章子,然后把她送回被神隐事件搞得人仰马翻的土御门府,所有事就都解决了。突然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会遵守约定吗? 好像有只冰冷的手抚摸着他的颈子,让他感到一阵战栗,奇妙的预感涌现心头。 火焰在体内摇曳。白色火舌高高燃起,莫名的强烈脉动贯穿全身。 『怎么会这样……』 『昌浩?』白虎大惊失色地看着昌浩。昌浩解除手印,紧抓着胸口,用力握住了香包和道反的丸玉碎片,全力压抑就要往外冲的天狐之血。 有东西跟血产生了共鸣,究竟是什么?—— 『杀了他……』从章子的嘴巴发出了低吟声。 昌浩惊愕地盯着她。原本表情呆滞的章子凝视着昌浩,露出狰狞的笑容。 昌浩全身战栗。那不是章子,也不是丞按一族的声音,是带着恐怖回响、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 章子瘫软的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了昌浩的脖子。强大的力量愈勒愈紧,压迫着他的喉咙,一点都不像出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咳……』 『中宫,快住手!』白虎试着把章子纤细的手指从昌浩的脖子掰开,不料遭到强烈的反抗,等她松开手时,昌浩已经脸色惨白。 昌浩剧烈地咳嗽着,当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时,中宫甩开白虎的手,幽幽坐了起来。 全身战栗的昌浩咕嘟咽下了口水。 『中……宫……?』 中宫张大眼睛,对着被白虎扶起来的昌浩哈哈大笑。『愚蠢的、愚蠢的人类……!』好像有个黑影与高高举起双手、笑得浑然忘我的中宫重叠了。 『那到底是什么……』 白虎倒抽一口气,一旁的昌浩只觉得体内的火焰愈烧愈炽烈了。 心脏怦怦狂跳。突然,中宫颤抖了一下,大张的眼睛迷蒙失焦,嘴巴像被抓上岸的鱼一开一合,不久后,她无力地向后仰,发出凄厉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 『中宫!』 直觉判断会有危险的白虎,把正要冲上前去的昌浩拉回来。『慢着!』 中宫挺直了背,从她全身飘出来的黑色妖气包住她瘦弱的身躯,逐渐把她吞噬了。 『中宫!唔哇……!』 天狐之血在昌浩体内暴动,他一边极力压抑,一边看着章子。 体内的血液不知道跟什么起了共鸣。 『跟中宫吗……?』 怎么可能? 白虎挡在动弹不得的昌浩前面,看着吞噬中宫的妖气逐渐变形。 变出了人的形状,比中宫高出许多。在白虎后面的昌浩看得惊愕万分。 『丞按……?』 那东西先以应该已经去了异界的怪和尚的模样出现,狰狞一笑后,又开始变形。 头部扭动变尖,脖子拉得细细长长,身体弯曲变形,鳞片般的东西布满摊开的双手,接着蔓延到全身。 『什么……』 展现惊人妖力、在吞噬章子后不断变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答案只有一个。 是会释放出强烈妖气的怪物;是丞按解除封印、吞入体内后,再移植到章子身上的可怕恶魔。 『罗刹——!』昌浩的叫声被怪物轰然爆出的咆哮声掩盖住了。 『唔——!』 可怕的妖力袭向昌浩和白虎,两人抵挡不住而往后倒。 『哇啊啊啊!』 『可恶……!』 昌浩打了几个滚后猛烈撞上墙壁,白虎勉强挺住,受的伤没有昌浩严重。他站在前方掩护昌浩,以风的壁垒弹开罗刹释放出来的妖力龙卷风。 龙卷风四散,罗刹气得大声咆哮,大大展开漆黑的双翼,张开怪异的大鸟嘴,双眼圆睁瞪着白虎。 妖鸟的怒吼声响彻云霄。『……不要阻挠我……!』 昌浩一阵惊讶,罗刹发出来的声音竟然跟丞按一样。 突然,罗刹眯起眼睛,闭上鸟嘴,头部又开始凹扁,扭曲变形。 全身战栗、屏住呼吸站在昌浩前面的白虎,也看得大惊失色。 罗刹的头变成丞按的模样,脸上浮现可怕的笑容,缓缓张开了嘴。 『不要阻挠我、不要阻挠我、不要阻挠我、不要阻挠我……!』 一展开双翼,漆黑的羽毛便啪沙作响,冒出来的妖气逐渐污染了周遭的空气。 昌浩按住怦怦跳动的胸口,抓住白虎的手强撑着站起来。 章子在罗刹里面。 『中宫……!』 他答应过会守护她。他答应过彰子会守护中宫章子,绝不能食言。 罗刹的上半身从鸟变成丞按的模样,哈哈狂笑着:『那女孩在这里,在我体内,是构成这个身躯的主轴。』 被封锁了漫长岁月的罗刹,充分享受着终于得到解放的喜悦。丞按模样的身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布满漆黑的羽毛,又开始变形了。不久后,罗刹就变回了嘴巴又扁又大的妖鸟,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房子剧烈摇动,从内侧开始坍方。释放出来的妖力形成冲击波,冲破了屋顶。 罗刹就像要飞出被长期囚禁的鸟笼般,大大展开了翅膀。 『慢着!』昌浩拼死挡住它的去路,心想绝不能放它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一股脉动传遍全身,天狐的火焰在体内灼烧,灰白色的火焰包住了昌浩的身体。 『昌浩!』白虎大叫,但昌浩听不见。耳朵深处充塞着剧烈的心跳声,遮蔽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唔……啊……』罗刹用力拍打着翅膀,仿佛在嘲笑就快站不稳的昌浩。翅膀刮起强风化为刀刃,袭向了昌浩与白虎。白虎本能筑起的壁垒,很快就被持续不断的攻击摧毁了。 『啐!』白虎把手一挥,真空气旋就钻过刀刃,撕裂了罗刹的翅膀。 几根羽毛飘落下来,又化为漆黑的刀刃,袭向了两人。 白虎站在蹲下来的昌浩前面,用身体当盾牌挡住了刀刃。深深插入身体的刀刃,是带着浓浓妖气的魔刃。无法忍受的剧痛,让白虎也不由得发出呻吟声,单脚跪了下来。 『可恶……!』 偏偏在腾蛇不在时,陷入这样的困境。万一昌浩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确定自己胜利后,罗刹便对准无法动弹的白虎和昌浩发动了最后的攻击,翅膀刮起的妖风卷起漩涡,化为无形的长枪飞了出去。 『——唔!』昌浩倒抽一口气,这时眼前突然闪过深色的东西。那东西啪沙摊开来,把罗刹的妖气反弹了回去。 接着,银色的闪光掠过他的视野一角。 罗刹向后退,闪躲横扫而过的刀尖。低声咒骂的妖鸟,就那样飞出了屋子。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贯穿耳中,比深夜还要漆黑的翅膀,转眼消失了踪影。 『慢着!』 白虎想追上去,但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呻吟声,站不稳脚步。只有可以乘风飞翔的风将才能追捕飞上天的妖鸟,现在只能看着它逃之夭夭。 『可恶……!』 『不要勉强。』听到同袍缺乏抑扬顿挫的话语,白虎动动半边眉毛。 六合收起银色长枪,把深色灵布缠在肩上,蹲在昌浩身旁。 『昌浩,拿去。』 六合的手上有颗青绿色的丸玉。昌浩才拿起那颗丸玉,就清楚感觉到熊熊燃烧的天狐之火逐渐熄灭了。把肺中的气全吐出来后,他又虚脱地倒了下来。 ——你说过会保护我…… 自己的确这么说过,但是……手中丸玉的冰冷,逐渐冷却了发热的肌肤。 『昌浩?』 昌浩已经听不见六合与白虎的声音。 在天一旁边抱膝而坐的太阴,猛然抬起头来。 『白虎……』 一阵风降落庭院,白虎与六合站在四平八稳的风中。 太阴和玄武冲向庭院。 『白虎,昌浩怎么了?』 被白虎背在背上的昌浩已经失去意识。玄武看到丸玉被捆绑在他无力下垂的 左手上,抬起头问六合:『在道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六合皱皱眉头,低声说:『……没什么值得报告的事……』 玄武听出六合的语气迟疑,说得很不干脆。 八成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应该不是对六合不利的事。 想起在道反圣域时,大蜈蚣那犀利的眼神,玄武紧闭着嘴巴,心想除了大蜈蚣外,蜥蜴一定也给了六合同样的眼神。而且,这次又是道反大神指定六合去拿丸玉,所以六合很可能遭受难以说出口的折磨,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真是难为他了,玄武不禁替他难过。 六合察觉到玄武的眼神,摸了摸他的头,接着隐形了。 『我先把昌浩背到房间,还有……』 白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显得有些犹豫,太阴与玄武互望一眼。 『白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太阴问。 白虎摸摸她的头,表情僵硬地说:『中宫章子……被罗刹那个怪物吃了。』 『咦?』 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朱雀和天一倒抽一口气。坐在晴明身旁的天后站了起来,同样随侍在晴明身旁的青龙也把锐利的视线转向了他们。 『怎么回事?中宫怎么会……』 『先说罗刹是什么东西吧!为什么中宫会被那东西吃了?』 『慢着,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 白虎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包括勾阵为什么会在异界陷入困境,恐怕都要问腾蛇或昌浩才知道,能掌握的讯息太少了。』 白虎先瞥一眼背上的昌浩,再转向躺在被上的晴明。 『晴明还好吧?』 『那之后就没再醒来过。』 以沉重口吻回答的玄武,紧握拳头,看着主人。 趺坐的天空手持拐杖轻敲外廊,微细的尖锐声音召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面对七双眼睛,天空严肃地说:『晴明的生命还在这里。』 闭起的眼皮微微颤动着。 『勾阵应该都告诉你们了,只要未成形的星宿成形,就能开启活路。』 但是,目前还看不到这么一条生路。 安倍晴明是他们的主人,被视为唯一继承人的孩子也背负着血之宿命,正与这样的命运搏斗中,还需要有人引导。 天空闭着嘴,在心中对主人说:晴明啊!要我履行你最后的愿望,还太早吧? 他更用力握住拐杖,默默地让思绪奔向异界。 腾蛇是否能阻挡得了勾阵呢? 第三章 我要交给你一张王牌。 身体处处受到灼伤的晴明,平静地笑着这么说。 趺坐在外廊的红莲偏过头,狐疑地看着主人。『你说什么?』 除了灼伤外还多处受伤的晴明,全身包着绷带,看起来很痛的样子。造成这些伤势的元凶红莲愧疚得无地自容,很快就撇开了视线。 察觉他这种心境的晴明,平静地苦笑着。 大部分伤势都被天一转移到她自己身上了,所以他几乎不觉得痛。只是怕露出无法消除的伤痕,会把红莲逼入绝境,他才包着绷带。没想到看起来更严重,还是把红莲击垮了,教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说我想把王牌交给你,应该会比交给任何人都有用。』 『我不需要……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我要走了。』 红莲说着就要站起来,晴明严肃地拦住了他。 『红莲。』带着笑的口吻之中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红莲皱起眉头,叹口气,又坐了下来。 『红莲,耳朵借我。』 『啊?』 『耳朵借一下,我现在不能动,快借我一下。』 晴明连连招手,红莲只好挪到床褥旁,板着脸把耳朵凑过去。晴明把手抵在他耳朵上不让其他人听见,像呢喃般压低声音所说的『王牌』,让他张大了眼睛。 『晴明,这……!』 『嗯,拜托你了。如果发生非拿出这张王牌不可的状况,恐怕青龙和六合都没办法应付。』 不过,这样的状况或许永远不会发生。 抿嘴一笑的主人,眼神是那么的温柔。红莲看着这样的主人,心里非常难过。 『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交给我?』 为什么要为触犯天条、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做到这样? 『因为……』安倍晴明垂下眼睛,笑得更真挚了。『身负着谁也不能取代的任务,你会活得比较好吧……』 那是除了你、除了十二神将最强的火将腾蛇之外,没有人能完成的任务。 希望这个任务可以指引你,让你就快被所背负的罪孽击垮的心,永远不会屈服。 ※  ※  ※ 那是五十年前,晴明告诉他的话。唯一的主人安倍晴明把名为『言灵』的无形关键交给了他,没有其他人知道。他平静地张开眼睛,平静地吸了口气。 『——』 看着他的那对金色眼睛不再那么凶狠了。酷烈的光芒消失,变成水面般清澈的黑曜石,明显恢复了理性。勾阵认出眼前的人,用嘶哑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腾……蛇……』 看到她全身瘫痪地跪坐下来,红莲大惊失色,赶紧伸出左手接住她差点倒地的身体。『慧斗!』 握着武器的左手完全失去力气,从手中滑落的笔架叉插入了地面。 『笨蛋,不要闭起眼睛啊!现在放松的话,你会……喂,你听见了没?慧斗、慧斗!』 红莲咂咂舌,把缠在自己手上的绢布撕成两半,扎紧她胸部和右手臂的伤口。现在才包扎或许太迟了,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他拔起插在地上的笔架叉,跟另一把一起插入勾阵的腰间,然后双手抱起她,转身就走,赶着把她送到天一那里。 『……腾……蛇……』微弱的声音从勾阵嘴巴传出来,红莲不由得停下脚步,看看双眼微张的勾阵,呼地松了口气。 『勾……』 『要……告诉晴明……天狐……』 『等一下再说。』勾阵拼命摇头。 不能再等,要赶快通知晴明,不然中宫章子会没命。 『我……告诉你……』她必须传达这件事。就是这样的意志,保住了她濒临死亡的生命。她轻轻一咳,红色的雾气就从口中喷洒了出来。 『我就叫你不要逞强嘛……』突然,红莲倒抽一口气,表情骤变。周遭的气氛产生急遽变化,带着冰刃般的酷烈感。耳际闪过一阵踩过沙石的沙沙声,凄厉的斗气立刻从红莲全身冒出来,吹起他的头发。 『原来是你啊……』听起来分外愉悦的刺耳声音触怒了红莲。 目光凶狠的红莲以眼神制止想采取行动的勾阵,低声对她说: 『勾……借我用用。』 她想问『借什么』?可是没发出声来。已经非常靠近他们的敌人妖气扎刺着他们全身。 『你们太碍事了,所以我要一口气解决你们!』 听到天狐语带侮蔑的话,红莲转身以右手拔起笔架叉,大声怒斥:『住口!』 双眼从金色变成红色,视线射穿了天狐凌寿。他左手支撑着勾阵,边闪躲天狐的近距离攻击,边使尽全身力量挥动笔架叉砍向凌寿的右手。 『——!』 右下臂随着凌寿的惨叫声被砍飞出去,喷出大量鲜血。红莲又对准抱着胳臂满地挣扎的天狐迸射出灼热的斗气。白色火焰包围住天狐被砍下的手臂,转眼烧得精光,连灰烬都没有留下。凌寿瘦弱的身躯被斗气远远震飞了出去,形成一条抛物线。他在半空中重整架式,以带着凶光的忿恨眼神瞪着红莲。 『……神将……!』 神情阴郁、低声咒骂的凌寿,转瞬间消失了踪影。红莲冷冷地看看地面上溅开来的红黑色飞沫和残余妖气,又把笔架叉插回了勾阵的腰间。 『可、可恶……!』 红莲气愤地咂咂舌,不管他怎么释放神气搜寻,在这个异世界的任何角落都找不到天狐凌寿的气息了,很可能是自己刚才走过的路又把凌寿带回了人界。他应该在这里杀了凌寿的,却让他跑了。 对自己的失误,红莲感到懊恼不已。勾阵虚弱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挤出声音说: 『腾……蛇……腾蛇,听我说……!』 红莲讶异地看着她,她才断断续续地一一转述天狐凌寿说的话。 章子的身上被埋入了天狐的诅咒,这个诅咒会导致寄宿在她身上的罗刹失控发狂,即使把罗刹赶走,被诅咒玷污的章子也无法恢复原状了。要彻底拯救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使用形同天狐生命的天珠。 而高龗神所说的『未成形的星宿』的主人,不用说,就是章子。 『你说什么……?』 勾阵对目瞪口呆的红莲点点头,用力喘口气后,闭上了眼睛。 『勾?勾,你振作点!勾……慧斗……!』 听着红莲逐渐模糊的叫声,勾阵想起另一个声音。对生命几近永恒的十二神将来说,就像昨天的事。但是,在人类的时间里却是很遥远的过去。 ——好,就叫慧斗。 看着满意地点着头的年轻人,勾阵无奈地苦笑起来。 ——太疯狂了,那不是扫把星的名字吗? 『慧斗』的发音跟九曜星1中仅次于大凶星罗睺星的凶星『计都』一样2,晴明竟然把跟扫把星同样的言灵给了十二神将的凶将。 年轻人看着仿佛事不关己般评论的勾阵,笑了起来。 物极必反,『凶』过了头就会转为『吉』,言灵也会更加有效。 ——你随时保持冷静,不就是因为了解自己内在的刚烈吗? 你们或许会觉得,生命虚无缥缈的人类说什么大话,然而,说不定就是因为生命太过虚无缥缈,才能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所以,我为你取名『慧斗』,希望你成为不为激情所动,沉着观察大局的泰斗。 『……』在逐渐变得模糊的意识之中,勾阵低声笑了起来。 只有腾蛇以其他名字叫唤她,就是这个原因吧? 晴明,你撒了谎。 ——这是我个人的愿望,所以我不会把这个名字告诉任何人……应该不会。 她终于想起腾蛇从什么时候开始叫她『勾』了,就是在道反那件事之后。 知道具有深奥言灵的『名字』咒语后,腾蛇的声音可以无条件地束缚住勾阵的心。为了避免这样的事,腾蛇才以其他言灵来称呼她。 而腾蛇也因为被赋予这样的责任,勉强挺住了自己的心。 晴明,我真服了你这家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人类,却设想得如此周到—— ※  ※  ※ 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彰子赫然张开眼睛。雨声还滴滴答答响着,但似乎逐渐减弱了。 『啊……糟糕,我……』她在等昌浩回来,等着等着,不小心就睡着了。 她慌忙从倚靠的书桌站起来看看四周,披在肩上的外套往下滑,她赶紧拉上来,讶异地偏了偏头。刚刚还在身旁的天一不见了。 灯台的灯火还微微亮着,灯油就快烧完了。 『她去哪里了呢……』就在她这么嘟囔 时,有人蹑手蹑脚地轻轻拉开了木门。 『小姐,你醒了?』 看到进来的是天一,彰子松了一口气。『对不起,我睡着了……怎么了?』 天一支支吾吾地看着皱起眉头的彰子。从天一的身后传来叹息声。 『不告诉她不行吧?』 看到背着昌浩的白虎,彰子不由得发出尖叫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引起骚动。白虎把昌浩放在被上。彰子在白虎旁边蹲下来,担心地叫唤着:『昌浩……』 灯台的微弱光线在昌浩的脸上形成了阴影。似乎强忍着疼痛而表情扭曲的昌浩,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 昌浩几天前的模样在彰子脑海中浮现。寄宿体内的异形力量被解放后,他的惨叫声是那么凄厉,至今还在彰子耳里缭绕不去。 彰子不发一语地握起昌浩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祈祷般闭起眼睛,肩膀颤抖起来。那模样让旁人看得更加心疼,天一和白虎都沉默不语。在两人之后现身的朱雀悄悄叹口气,把手搭在彰子的肩上。 彰子颤动一下,缩起了身子,朱雀用沉稳的声音对她说:『不用担心,他只是失去了意识,道反的玉石会抑制异形之血。』 她这才看到出云玉石绑在昌浩的另一只手上。 『真的吗?』 『真的。』 她向天一他们确认,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松口气后,她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问:『章子怎么样了?』 神将们的脸紧绷起来。光看到这样,她就知道有事发生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总不会是那个怪和尚……』 想起曾被发泄在自己身上的可怕怨怼,一阵寒意掠过背脊,她更紧紧握住了昌浩的手。冰冷的手指动了一下,她反射性地低头看,昌浩正缓缓张开了眼睛。 『昌浩……』 仿佛光线太过刺眼似地,昌浩眯起了眼睛,以微弱的力量反握彰子。 『……彰子……你怎么了?』 昌浩反过来担心她,让她十分感动,有事的是昌浩啊,他却…… 昌浩讶异地看着低头不发一语的彰子,强撑着想爬起来。朱雀发现他还使不上力,扶了他一把,他轻轻说了声谢谢。 看看左手的玉石,昌浩松了口气。胸口的火焰缓和了许多,这次的玉石似乎注入了比上次更强烈的灵力,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昌浩还没说完,彰子就抬起头对着他猛摇头说:『不是的,昌浩,我担心章子……』 看到昌浩脸色大变,彰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昌浩握着她的手,无意识地施加了力量。 插图49 『中宫她……』昌浩说到一半,咬紧了嘴唇。 他答应过要保护她,却无法阻止丞按的企图,害她被罗刹吞噬,下落不明。 右手微微疼痛,他低头一看,上面还残留着嵌入皮肤的指甲痕,渗出来的血已经凝固了。 彰子明白发生了非比寻常的事,全身颤抖,可怕的预感袭上心头。 昌浩握着彰子的手,闭上眼睛,低着头说: 『中宫她……』接下来的话让彰子的眼睛瞬间冻结。 红莲抱着勾阵回来,是在雨刚停歇的破晓时刻。 看到遍体鳞伤的勾阵,天后发出惨叫声。脸色发白的太阴和玄武立刻转身冲向昌浩的房间去找天一。伤口不再流血了,但是呼吸微弱而急促的勾阵,皮肤已经失去血色,还不能掉以轻心。 『我砍伤了天狐凌寿,但是被他逃回了人界,怪和尚已经死了。』 对于红莲懊恼不已的话,只有隐形的六合有反应,因为他跟丞按交过手。 天空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放在紧闭着眼睛的勾阵额头上。 『幸亏制止了她……』这句话是对红莲说的,但是红莲沉默着,没有回应。 青龙狠狠瞪着红莲,隐形在天空身旁的太裳还是没说半句话。紧绷的沉默无声地蔓延着,没有人开口说话。 打破沉默的是安下心来的低语︰『红莲……』 红莲猛然回头,看到躺在床褥上的晴明正温和地笑着。『晴……』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红莲,晴明笑得更灿烂了。『看吧……你果然帮上了大忙。』 年迈的主人满意地眯起眼睛,心性还是跟当时一样,一点都没变。 红莲抱着勾阵,跪在晴明身旁,脸皱成一团说︰『晴明……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你!』 晴明听着红莲的呐喊,用深情的眼神看着十二神将。 闭着眼睛的天空,意识集中在晴明身上。隐形的太裳随侍在天空身旁,目光如炬的青龙不悦地瞪着红莲的背部,天后注视着动也不动的勾阵,隐形的六合飘散着淡淡的气息。没看见白虎、太阴、天一、朱雀以及玄武,但屋里残存着他们的神气,应该是去昌浩的房间了。 十二神将多久没这样齐聚在一起了?应该是从收他们为式神后就没有过了。 当时他还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感叹自己竟然可以带领这些神将。 蓦然回首,已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我要睡一下……啊!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只是睡觉而已。』 他看着一张张紧绷的脸,苦笑起来。 我还不会死——在与天狐做了断之前。 他并不是眷恋这个衰老不堪的躯壳,只是为了昌浩,非斩断祸根不可。 确定闭上眼睛的晴明呼吸变得规律,大伙儿才喘了一口气。 《腾蛇,把勾阵带过来。》 红莲偏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你要做什么?太裳。』 神将太裳严肃地回答了红莲带着一丝火爆的询问。 《我要带她回异界休息。》 『可是……』 《天狐逃回人界也好,这样就没有威胁了,带勾阵回去那里休息、养伤,是最好的选择吧?》 『我也要回去了,各位同袍,快点让星宿成形吧!以保住我们主人的生命,扭转既定的命运。』 天空以拐杖敲击地面,发出铿锵声响。 红莲回过头,额头上出现金箍,镇住了毫无保留的酷烈神气。交由天空保管的封印威力及其象征又回到了红莲身上。 红莲把勾阵的瘦弱身躯放在天空面前。隐形的太裳释放出神气,层层缠绕着勾阵。 被绽放光芒的神气包住的勾阵,身体飘浮起来,闭着眼睛的姿态就像漂浮在水中。 《在她痊愈之前,会断绝她的感官与外界的接触。可能要花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又不能把这些伤转移给天一,因为朱雀会抗议吧!》 『在她痊愈之前,绝对不要让她来这里。』 《我会尽力去做,但不能保证,因为我阻止不了勾阵。》 『那就通知我,我会阻止她。』 《那么,就这样吧!》 太裳回应后,气息就完全消失了,神气刮起的风把天空的衣服吹得飘扬摇曳。 天空、勾阵和太裳穿越无声无息敞开的异界之门,离开了人界。 他们刚离开,天一就被太阴和玄武带来了。没看到勾阵和天空的三名神将满脸错愕,天后赶紧向他们说明经过。 『那么,勾阵不会有事吧?』 天后向再次确认的天一点点头,说︰『不能说绝不会有事,但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重要的好朋友脱离险境,最欣慰的莫过于天后。天一也知道她们之间的交情,松口气,放松了精神。 『我回异界看看,有事通知我。』 『知道了。』 与天后同样是水将的玄武用力点着头,天后就那样隐形了。 红莲疲惫地叹口气,烦躁地撩起前面的头发。与勾阵激战所受的伤现在才疼痛起来,右肩上的热也还没褪去。与斗将勾阵全力交战,只受这样的伤该觉得万幸了。 『不要再来第二次了。』板着脸嘀咕的红莲,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异形的模样。 它甩甩长尾巴,用夕阳色的眼眸看着晴明的侧脸。他说只是睡觉而已,应该不会有事吧?小怪从天一他们身旁经过,走出了晴明的房间。 就在这时候——『安倍晴明大人,十万火急啊!快开门!』 看完使者带来的信,吉昌脸色发白,立刻准备出仕。 『昌浩,你看。』 『是。』 吉昌把信递给正襟危坐的小儿子,压低声音说︰『听说中宫发生了神隐事件……你知道什么吗?』 看到昌浩神经紧绷的样子,吉昌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皱起眉头叹着气。 『我被叫去土御门府,必须即刻前往,父亲和彰子就 交给你了。』 昌浩默默点头,吉昌摸摸他的头,站了起来。儿子解开了发髻,把头发绑在背后,那是他准备摸黑出去秘密行动时的装扮。吉昌虽然发现了,但是并不打算阻止他。父亲晴明也是会采取秘密行动的人,无疑地,昌浩是他的继承人。 目送父亲离去的昌浩,抬头看着雨已停歇,逐渐泛白的天空。厚厚的云层还未散去,遮蔽了云后的星象。星宿必须成形。 『掌握所有命运的肯定是章子。』 小怪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脚边,他点头同意小怪的话。 不须助跑就跳到昌浩肩上的小怪,眼神严厉地说︰『昌浩啊!我去异界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快到黄昏了。 昌浩今天没有出仕,与神将们一起搜索罗刹的行踪。 但是,在毫无线索的状态下,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昌浩,那个怪物罗刹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以飞上天空的太阴在缠绕全身的风中询问。她从空中找遍了全京城,都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空手而回。朱雀和天一、六合也四处奔波,追逐妖气。小怪判断昌浩待在安倍家的结界内应该不会有危险,也丢下昌浩,去追罗刹了。 陪在晴明身旁的有彰子、玄武和白虎,青龙可能是隐形待在附近。 听说被天空和太裳带回异界的勾阵还在昏睡状态,有天后陪着她。 利用六壬式盘搜寻罗刹行踪的昌浩,停下占卜的手,喘口气说:『罗刹是只黑鸟,鸟嘴粗大、双翼张开将近一丈长、脚细得像枯木……也有点像鹤。』 而且腹部特别鼓胀。吞下了章子的罗刹,发出高亢的咆哮声飞走了,昌浩清楚看见它混浊的眼中充满了喜悦。 仿佛诉说着,以章子的身体为主轴取得实体,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 昌浩把手放在胸前,咬紧了牙关。新的丸玉和香包一起挂在他的脖子上,体内的火焰现在沉寂了,必须屏气凝神才能捕捉到它的存在。 他很感谢道反的力量,让他能轻易看见十二神将。在这种状况下失去灵视力,是绝对不利的事。 『太阴,土御门府怎么了?』 他拜托太阴去打探状况。 太阴翩然落地,用不符合外貌的严肃表情说︰『正召集所有阴阳寮的长官们燃烧护摩火焰,祈祷中宫平安归来……吉昌和成亲也去了呢!不过成亲显得不太耐烦。现场气氛紧绷,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昌浩可以轻易想象哥哥的模样,不由得苦笑起来,但随即收起笑容说︰『不把中宫送回土御门府的话,事情会愈闹愈大……』 中宫再不回去,就会演变成重大事件。要赶快找到罗刹,救出章子,把她送回土御门府才行。但是在送回去前,必须先除去天狐凌寿在章子体内所下的诅咒。 勾阵传达给晴明的话浇了昌浩一头冷水。原来自己体内的天狐火焰是对章子起了反应,是凌寿埋入章子体内的力量在搧风点火。 天狐凌寿! 昌浩的眼神变得锐利。那个杀死丞按、让勾阵受重伤濒临死亡、污染了章子身体的妖孽!昌浩的心就像被抛入了狂风暴雨中,现在是比较平静了,但随时可能再刮起强风。必须击败凌寿、取得天珠,才能救人。 每次想到这里,昌浩的思绪就会停顿。 救人——救谁? 天珠只能救一个人。 昌浩在膝上握起拳头。他非救不可的是章子,但他想救的是晴明。 无意识紧握的拳头发白,散发出来的氛围也焦躁不安。 理性与感情相互对峙,思绪混乱,所以原本就不擅长的占卜术完全显现不出结果。 太阴看着昌浩的神情,发现有气息降临,转过了身。 『朱雀。』 降临在外廊的朱雀表情阴郁。 『有线索吗?』 『对不起,毫无斩获。』 朱雀表示歉意,昌浩摇摇头,站了起来。 『天黑后,我也会出去找,先等小怪和六合回来……』 又出现了其他神气。 神情疲惫的天一沮丧地垂着肩膀。 『对不起,没有帮上忙……』 『天贵,不要这么沮丧,我也一样没帮上忙。』 朱雀摇摇头,伸手拉起正要跨上外廊的天一。 昌浩叹了口气。看这个情形,六合和小怪恐怕也会空手而回,找不到任何线索。他焦躁地抓抓头发,低声念着:罗刹,你到底在哪里? 突然,木门被拉开,彰子低头站着。看到她,昌浩眨眨眼睛走过去。 『彰子,怎么了?是不是爷爷……』 彰子平静地看着昌浩,那双眼睛太过沉着,让昌浩感到莫名的不安。 昌浩还来不及开口,彰子就说:『送我去土御门府代替章子。』 『咦……?』瞬间,昌浩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彰子坚决地对目瞪口呆的昌浩说:『送我去土御门府,我们长得很像,没有人会起疑。只要我以中宫的身份回到土御门府,所有的事就会平息了。』 『彰……彰子,等等。』 『中宫不能消失,如果消失,就会威胁到我父亲的地位,枉费他千辛万苦地把我藏起来,我不希望变成这样……』 『彰子、彰子!』 昌浩惊慌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彰子又接着说:『昌浩,求求你,救救章子。』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彰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平静,清澈得没有丝毫波动,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昌浩在大脑里搜寻着要说的话,好几次欲言又止。神将们也都屏气凝神,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没有人开口,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快黄昏了。 ——你……会遵守约定吗? 在耳边响起的话,扎刺着他的心。 中了丞按的奸计、心被天狐的诅咒扭曲、身体被罗刹吞噬、长得跟彰子一模一样的少女,是未成形星宿的主人,也是掌握所有关键的存在。 应该以什么为优先?现在怎么做最好?为了暂时结束混乱局面,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该做些什么? 『我不会有事的……』 彰子握起昌浩的手,嫣然一笑。『因为你会保护我啊!昌浩……不是吗?』 从很久以前,这就是昌浩不曾违背过的誓言。 为什么从纤细手指传来的暖意,令人如此难受呢? 昌浩咬紧嘴唇,痛彻心腑地说:『……对不起……』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胸口沉重郁闷。 『但是,只能这么做了……』现在必须尽快把『中宫』送回土御门府。 ※  ※  ※ 把彰子送到土御门府的白虎等人都回来了,所以小怪把昏睡的晴明交给他们,回到昌浩的房间。在变得幽暗的房里,昌浩还面对着显现不出结果的式盘,虚弱地垂着头。 看着他被自己的无能击垮的背影,小怪不知道该说什么。 【注释】 1 『城镇之站』就是让当地民众或访客可以自由使用的休息场所,这里不但有提供当地的相关资讯,还是个有助于促进区域交流、区域合作的公共空间哦!九曜星即日曜(太阳)、月曜(太阴)、火曜(荧惑)、水曜(晨星)、木曜(岁星)、金曜(太白星)、土曜(镇星)、罗睺(黄旛星)、计都(豹尾星)。 2 『城镇之站』就是让当地民众或访客可以自由使用的休息场所,这里不但有提供当地的相关资讯,还是个有助于促进区域交流、区域合作的公共空间哦!慧斗与计都的发音都是keito。 第四章 ※  ※  ※ 有只鸟潜藏在黑暗中。 粗大的鸟嘴大张,细细的脖子向后仰,好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肚子吐出来似的不断呻吟,最后大口吐出了一个圆圆的团块。 团块稍微抖动,把枯木般折叠的双脚伸直,挺起细长的脖子,从大张的鸟嘴发出涣散的鸣叫声。不时拍振还没干的翅膀,等着身体成形。 在这期间,鸟又接二连三地以同样方式继续吐出团块。 被吐出来的第一只鸟,仰起嘴角挺直背脊,扭动鸟头,变成了眼神阴暗的人类的脸。 脸又不停变形,出现好几张别的脸。 被吐出来的团块,都同样变成人类的脸。 母鸟高声鸣叫。 被吐出来的大鸟们,最后又变回原貌,发出可怕的嗤笑声。 ※  ※  ※ 昌浩摸黑前往贵船。没有月亮的夜晚漆黑一片,星星满天闪烁。 中宫的神隐事件发生至今已经十多天了。 六月了,梅雨看起来很快就会结束。 昌浩与小怪搭乘的妖车,一路奔向了贵船最深处。 小怪注视着在车内环抱单膝坐着的昌浩。 昌浩每天出仕,认真工作,时间一到就离开,倾注全力搜索罗刹,像无头苍蝇四处奔走,小怪很担心他会不会累倒。 想到在这种时候唯一能安慰昌浩的人现在不在安倍家,小怪叹了口气。 听说再过几天,藤壶中宫就要离开土御门府,进宫去了,而且不是去宫殿的藤壶,是一条的临时寝宫,也就是皇上与皇后母子居住的临时寝宫里。 当今皇上担心病情严重的中宫,所以做了这样的决定。 昌浩是快到下班时间时,在阴阳寮听说了这件事。 大哥成亲叫住了东奔西跑的他。『昌浩。』 昌浩回过头,看到成亲和昌亲紧绷着脸站在一起。 『哥哥。』成亲捉住昌浩的手,二话不说就把他拉到外廊的角落,昌亲也表情严肃地跟在后面。 『喂!成亲、昌亲兄弟,你们是怎么了?』 『哥,什么事啊?』 小怪和昌浩疑惑地抬起头问,两人才正经八百地开了口。 『回到土御门的中宫是……』 成亲的一句话让昌浩和小怪瞠目结舌,平常温厚的昌亲又火上加油地问:『藤之花现在开在哪里?』 看到昌浩支支吾吾的样子,成亲嘀咕着怎么会这样呢,深深叹息,昌亲也是同样的反应,由此可知,他们全看穿了。成亲和吉昌两人彼此互看一眼,过了一会后才开口对昌浩说:『刚才我们从寮长那里听说了一件事。』 『藤壶中宫这几天就要进宫了。』 昌浩顿时舌头打结,小怪替他询问两人:『她现在不是正在进行神隐事件的净身仪式吗?而且她是因为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才回娘家疗养啊!怎么会……』 『据说是有人认为待在皇上居住的寝宫,应该可以避开异形的威胁,毕竟皇上的御所是在层层守护的铁壁中。』 除了伊势、出云、鞍马、比叡等处的神佛外,还有隶属于阴阳寮的阴阳师们的力量,每天守护着寝宫。 来来往往的官吏们经过时,显然都会看一眼聚在一起说话的兄弟们,因为安倍家的三兄弟名声响亮。 成亲弯下腰,更压低了声音在昌浩耳边嘀嘀咕咕说着:『寮长说为了安全,最好也早点清除中宫的污秽,至于人选嘛,还要请示左大臣大人……』 『这份工作原本应该会委托给爷爷吧!但是,看来是不可能了……』 还没有决定由谁担任这个任务。总之,只要彰子进了临时寝宫,恐怕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呆若木鸡的昌浩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说着:『……彰子……要进寝宫了……』 他的心怦怦地快速跳着,小怪默默看着他。 自从罗刹躲起来后,他就隐约有这样的预感。既然章子不见了,以中宫身份进入土御门府的彰子,说不定有一天会真的入宫。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大家都知道中宫的病情严重,所以他还以为会等中宫完全复原,才开始筹画进宫的事,他只要在那之前打倒罗刹,把中宫章子送回土御门府就没问题了。因为有了这样的结论,才让彰子当了替身。 小怪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昌浩,夕阳色的眼眸闪过锐利的光芒。 原本是担心生病的中宫,才让中宫回娘家疗养的,没想到在疗养期间却发生了神隐事件,所以殿上人认为避开妖异比身体的复原更重要,即使他们来请示晴明关于这件事的意见,应该也会得到相同的结论。 看到昌浩变得脸色苍白,成亲拍拍他的肩膀说:『藤花小姐还好吧?』 『她……呃……是的。』 昌浩抬起头来,发现成亲是真的担心彰子,于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一条的临时寝宫也是种种意念缠绕的罪恶渊薮,但是通风应该还是比这里的寝殿好吧!』 『你总是独断独行,我们只能默默看着。但是,真的走投无路时,可以来找我们帮忙哦!』 成亲和昌亲绝不多问,只说为了昌浩,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小怪甩甩白色尾巴。这对兄弟未免太宠爱这个小弟了。 目送哥哥们回去各自的部门后,昌浩用只有脚边的小怪听得见的声音说:『小怪。』 『嗯?』 『晚上去找高淤神吧……』 贵船祭神高龗神坐在禁域里的大岩石上,双臂环抱胸前,看着妖车驶向最深处。 祂像在思索着什么般,手指按在嘴上,眼睛微微下垂,移动视线。 倚靠着岩壁的朋友,银色头发在初夏的风中飞扬。高淤看不到天狐晶霞稍微低垂的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说你知道救安倍晴明的方法,但是做不到?』 『没错。』 若无其事的声音传入高淤耳里。 『但是,可以撑过那个时间,就能保住生命吗?』 『如果天命与星宿呈现这样的结果。』 晶霞的回答听不出任何情感。高淤严肃地说:『我知道关键在于你们拥有的天珠,而那也是你们的生命。』 晶霞胸前的珠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掠过高淤的视野一角。 高淤轻轻叹口气,又问:『你是在等什么时间?』 静寂笼罩四周。 高淤心想大概得不到答案了,正要放弃时,听到低沉的声音说:『第九百九十九次的满月。』 但是,晶霞没说是从什么时候算起。 庞大的神气降临船形岩。几乎在同一时间,点着鬼火的妖车也停了下来,昌浩和小怪从前帘钻出来。还有其他神将陪同,只是隐形了看不见。 昌浩跑过去,站在岩石上的高龗神把视线转向了他。 昌浩停下脚步,挺直了背。在他脚边的小怪犹豫着该不该恢复原貌,高淤看出它的犹豫,默默举起一只手,像是在对它示意没有关系。 夕阳色的眼眸看起来不太高兴,但没有采取下一步动作。 『小朋友,什么事?』 『我想求高龗神一件事……』 『哦?』 高淤兴致勃勃地偏着头,在船形岩上坐了下来。 『你说说看,视情况而定,我或许会答应你。』 在神的催促下,昌浩双手紧握说:『我想跟天狐晶霞谈谈,请告诉我,去哪里可以见到她?』 高淤大感讶异,看着昌浩。小怪也当场傻住,抬头看着昌浩,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喂!昌浩……』 昌浩制止想开口的小怪,接着说:『求求你,我非见到她不可。』 高淤不知道昌浩在想什么,但是被他坚决的表情打动了。 『嗯……他这么说呢!晶霞,你打算怎么做?』 昌浩和小怪讶异地转过头去。 不知何时,瘦弱的天狐晶霞出现在他们身后。 昌浩茫然地看着她蓝灰色的眼睛。 通常,天狐的火焰会察觉天狐之血的存在,昌浩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气息。尽管现在这么近,确定是她,体内的火焰还是无声无息。 晶霞面无表情地对满脸疑惑的昌浩说:『眷族之血并不是随时都能察觉到眷族的存在,只有在本能察觉危机时,才会产生反应。』 昌浩脸色骤变,不由得逼向晶霞,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所以你并不知道上哪里找天狐?也追踪不到天狐的力量?』 听到昌浩的贸然询问,晶霞皱起了眉头。昌浩焦躁地撩起前额的头发说:『爷爷的力量比我强得多,也比我更能清楚地感觉到天狐之血,所以我以为不管对 方的血多么微弱,你应该都能追踪得到,没想到……』 昌浩握紧了拳头,晶霞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蓝灰色的眼睛不带情感地闪过一道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再度恢复水面般的沉静。 小怪很清楚昌浩内心的想法,它环视周遭,思索着该说什么。 昌浩想找的天狐之血,不是凌寿,而是被植入章子体内的咒缚。 当章子被罗刹吞噬的那一刹那,昌浩体内的火焰对天狐之血产生了反应。所以昌浩心想,天狐本身说不定可以追踪得到那股微弱的力量。 被植入章子体内的力量,是天狐之血与凌寿的头发。异形罗刹就是以这股力量和少女的身体为主轴而形成,天狐的力量深埋其中,被妖气隐藏住了,凭昌浩的力量根本找不到。 所以昌浩才来到贵船。他想,贵船的祭神高龗神与天狐晶霞是旧识,即使晶霞不在这里,高淤也一定知道她的行踪。 很幸运地见到了晶霞,却无法达成他来的目的。他拼命压抑着就要爆发的情感,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做才好?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找到罗刹?不能靠占卜术,自己的力量与技术都还嫌不足。罗刹躲起来隐藏妖气,就只能靠十二神将和自己的脚去搜寻了。 此外,他还担心一件事。被罗刹吞噬的章子会怎么样? 被当成主轴融入异形体内,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章子只是一般人,不像彰子拥有通灵的能力。 在土御门府陪伴彰子的朱雀和天一说,彰子一直很关心章子的安危。 实在太讽刺了。章子是代替彰子入宫的替身,现在彰子却不得不代替这个替身,以中宫身份在土御门府生活。 看到他异样的神情,晶霞讶异地问:『流着我眷族之血的孩子啊!什么事让你如此焦急?』 『中宫被怪物吞进了体内……』 如果不赶快把她救出来的话,她会有生命危险。而且,只要中宫的星宿成形,就能延续祖父的天命。晶霞默默听着昌浩说到一个段落之后,双臂环抱胸前,陷入思考中。 半垂的眼中带着忧惧的神色。 『天狐之血的咒缚与头发……』 这么喃喃自语的晶霞,转为锐利的语气说:『是怎么样的怪物?』 『被称为「罗刹」的怪物。』 晶霞的眼睛闪过焦躁的光芒。 『罗刹……罗刹鸟吗?没想到那种怪物会在这个国家。』 罗刹鸟是大陆上的怪物,从大陆来到这个岛国的晶霞,非常清楚它的模样与习性。它喜欢人类的眼睛,会袭击人类,用嘴巴把眼睛挖出来,再把内脏也挖出来吃掉。 『那家伙会吐出雏鸟当喽啰使唤。母鸟自己躲起来,只派雏鸟行动,所以很难找到母鸟。』 昌浩不由得激动起来。『即使这样也非找到它不可!』 晶霞举起一只手制止他,小怪立刻放低姿势,隐形的六合也现身了。 两人都绷紧神经盯着晶霞的举动。这个天狐不是敌人,但也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人。晶霞是天狐凌寿的姐姐,听晴明说,凌寿替大妖九尾带路灭了天狐族,最后只剩下晶霞与凌寿姐弟,凌寿还企图夺取晶霞的天珠,那是天狐的生命。 外表看起来像个少女,表情却很严肃的晶霞,给人非常老成的感觉。天狐是长命妖怪,所以不能由外表来判定年纪。 沉默片刻后,晶霞严肃地说:『成为罗刹主轴的女孩还活着。』 昌浩倒抽一口气。晶霞以指尖轻触他的额头,眯起了眼睛。 『很讽刺地,你感应到的天狐之血,在罗刹的体内保护了那个女孩。』 被砍断的右手臂伤口痛得像在苛责他,攻击他的灼热斗气使他感到全身剧痛,仿佛就要被五马分尸了。虽然设法逃了出来,但是那个冲击仍折磨着他的身体。 凌寿摩擦着从手肘以下被砍断的右手,阴沉的眼睛盯着半空中。 『……十二神将……!』 那个炼狱之火缠身的男人,下次再让我遇到,我绝不放过他! 凌寿咬牙切齿,吐出诅咒般的话语。 『我要杀了你,夺取你的力量……!』 他要用十二神将的命来取代失去的右手臂,弥补流失的鲜血与精气。 原本想夺取十二神将的生命献给九尾,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那两个把他砍成重伤的神将,他非亲手杀了他们不可。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藏身在京城郊外偏远深山中的他,听到高亢的鸟叫声,眨了眨眼睛。 那不是一般的鸟,散发出来的微弱妖气随风飘了过来。 尸蜡般的嘴唇诡异地扭动起来,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肌肤逐渐失去了精气,可以明显看出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又响起高亢的咆哮声,他看到无数鸟影在黑暗中飞起。 影子在空中滑行,飞向了黑夜中的京城。 一个满身是血还笑着的愚蠢人类的脸,闪过他的脑海。 那个人不在人世了,是个抛弃人类身份、把躯体当成法术容器的男人,被凌寿的爪子刺死后,已经跨越了人的领域,化成灰的身体在不知名的异界成了泥土,凌寿还以为那家伙没有留下任何活过的证据,没想到…… 『丞按的执迷啊……』 凌寿嗤笑的低语,消失在黑暗中。 第五章 安倍晴明坐在自己房间的床褥上。 已经过了半夜,再不睡对身体不好,这些他都知道,只是小孙子还没回来,他没办法安心地躺下来睡。 神将们聚集在他四周,他看着被灯火照亮的每一张脸,低声叹息说: 『不要那么凶嘛!等那小子回来,我就马上睡,不用担心。』 白虎没把年迈主人的话听进去,双臂环抱胸前,眯起眼睛说:『我们已经跟你说过很多、很多次了,他一回来,我们就会向你报告,所以你赶快睡。』 『可是我也回答过很多、很多次了,等他回来,我就马上睡。』 『那么,请你先躺下来吧!晴明大人,不然天空翁会责骂我。』 坐在一旁的天后沉着地插嘴说。听到天空的名字,晴明小声嘀咕着。青龙又给了老人最后一击:『别以为你可以这样拗下去。』 晴明瞪了青龙一眼。他觉得十二神将最近变得很冷漠,说起话来又冰又冷,句句刺痛着他的心。 『我想问你们一件事……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在片刻的沉默后,第一个回答的是天后。 『你是我们唯一、绝对的主人,更是个不管我们如何制止、不管我们的心是否痛到快被撕裂,也要贯彻自我意志的顽固老人……』 『你说的话总有那么一点道理,让我们从头到尾无法反驳,你就利用这一点我行我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个完全不受束缚的男人。』 白虎以沉重的口吻一口气说完后,青龙简单扼要地抛出一句: 『大蠢蛋一个。』 晴明任凭他们说,却被讲成那样,脸上浮现苦涩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确很任性,也对他们说过很过分的话,但是被当面说出来还是会心痛。 『你们对天空说了什么?』 那之后不管他怎么叫唤,天空都没有回应。 他不满地问。白虎无辜地眨眨眼睛说:『我们什么也没说啊!他只是看到天后、天一和太阴快哭出来的样子,勾阵又伤成那样,所以有点不开心而已。连腾蛇都受伤了,虽然他是为了救勾阵。不过,关于腾蛇嘛!仔细听他描述后,就某方面来说不能否认是他自作自受,所以天空应该不会太在意,再说仇也算报了。』 红莲去异界救勾阵,砍断了元凶天狐的右手臂,也把那条手臂瞬间烧成了灰烬,却让最关键的天狐逃走了。 该赞赏他那一刀替勾阵报了仇呢?还是该责备他在最后关头犯了大失误呢?天空正苦恼着该如何做判断。 『他准备等你复元,身体状况好到杀也杀不死时,再以十二神将的统帅身份向你提出严正抗议,你最好先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晴明开始烦恼了。 神将天空是第一个投入晴明旗下的式神。年轻时的晴明第一次见到呼应召唤现身的天空时,就被看起来很严厉的可怕老人的气势震住了,还差点被他那种无言的威胁吓得拔腿就跑。现在也老觉得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大概是因为他那身强烈的神气吧!不愧是连与同袍划清界线的红莲都觉得棘手的重要人物。 晴明深深叹口气,耸耸肩。 他曾经多次从鬼门关前捡回一命,所以神将们多少也有了免疫力。真有什么事时,应该大有帮助,他不希望他们太过悲伤。 他甩甩头,改变话题。 『不谈这些了……去土御门府的彰子小姐怎么样了?』 天后的表情有些紧绷,晴明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不是有天一、朱雀和玄武跟着她吗?我还听玄武说,万一有什么事,可以透过你们的水镜观察状况啊!』 晴明是在所有事情都结束的当天晚上,才知道彰子代替被罗刹吞噬而下落不明的章子,进入了土御门府。 晴明醒来时,围绕在他身旁的白虎和玄武向他报告了事情的经过。 被六合、朱雀、白虎和玄武送去的彰子,让侍女们帮她净身后,就钻进了床帐里。现在有朱雀和天一陪着她,玄武有时也会过去,有事时就可以马上透过水镜传达状况。 听完后,晴明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 在这种紧要关头完全帮不上忙,算什么旷世大阴阳师! 没多久,憔悴得令人心疼的昌浩和小怪回来了。晴明看着孙子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不语。 昌浩坚强地对祖父说:『我会找到罗刹,救出章子,所以爷爷不用担心,专心养病就好……』 昌浩回房时,手中紧握着彰子给他的香包。 他走后,留下来的小怪把重大的真相告诉了晴明。 用来维系晴明生命的天珠,同时也是去除章子体内污秽的唯一锁钥。 晴明知道后,当下做了决定。该救哪条生命,根本不需要犹豫。 看着他的眼睛,小怪似乎洞察了一切,断念似的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落寞的声音微微刺痛着晴明的心。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抚摸小怪的头,小怪眯起一只眼,撇着嘴任他抚摸。 这样过了一会,小怪突然甩甩尾巴说:『喂!晴明,你作了什么梦?』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晴明有些讶异。 小怪说他昏睡时,口中念念有词。 晴明偏着头回想,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不过,说到梦,他最近倒是常常想着一件事。那就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他唯一的愿望。 ——为什么…… 从小他就有个疑问,他不停地问,但从未得到过答案。 他希望有人能回答,他想知道真相。 应该知道答案的父亲,什么都没说就度过了那条穿越黑暗的河川。想问的问题很多,都没有得到明确的解答,只有一个疑问,他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晴明闭上了眼睛。 有人靠近过他。他本以为是神将,但并不是。那么,那到底是…… 『彰子还好吗?』 听到主人这么问,天后的眼神微微动摇,瞬间将视线转向青龙,再转向白虎。两人都紧绷着脸,无可奈何似的盯着天后。 天后重新转向晴明,焦虑地说︰『听说昨天出现了异状……』 彰子以中宫身份在土御门府生活了十多天。 那天她醒来,觉得有些莫名的倦怠与轻微的发烧。 可能是太紧张了吧?因为不能让人知道之前待在这里的中宫,并不是现在躺在床帐里的少女。 彰子喘口气,想起了章子,想起她一直活在这样的心情中。 被人叫着虚假的名字;为了虚假的人生,抹杀真正的自己。 在异界第一次见到的同父异母姐妹的脸,浮现在彰子紧闭的眼底。真的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直到现在,彰子仍由衷地希望可以帮助她。 彰子会来这里,就是想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沉闷的预感不时充塞胸口,以前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 仿佛就要跟那无邪的笑容、温柔的声音永别了。 原本深信可以永远待在他身旁,当时却有即将分隔两地的感觉,那种悲痛紧紧揪住了她的心。 那时候,她立刻抛开了那样的想法,告诉自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突然,彰子屏住了气息。心脏深处产生脉动,怦怦作响急遽加速的心跳,引发冰冷尖锐的疼痛,在胸口蔓延开来。 她觉得胸口很闷,无法呼吸,一吸气就疼痛不已。 天一发现彰子的脸色发白,赶紧现身蹲在她床边。 『小姐、彰子小姐,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天一伸出手来触摸彰子的额头。 彰子的头微微向后仰,脖子逐渐失去了血色。 『天贵,怎么了?』 朱雀现身,紧张地四处张望,赫然想起怎么回事,转身便要离去。 『你等我,我去通知晴明或昌浩……』 彰子好不容易又恢复了一点意识。 『等等……』 听到嘶哑的叫声,朱雀和天一同时将视线投注在彰子身上。 彰子喘着气,拼命挤出声音说:『不要……告诉昌浩……』 『可是,小姐……』 彰子对惊慌失措的天一缓缓摇摇头。 『拜托你们……我没事,所以……』 『可是,彰子小姐……』 朱雀愈说愈心急,彰子又重复一次︰『请不要告诉晴明大人……也不要告诉昌浩……』 强撑着说完这些话后,彰子就筋疲力尽似的闭上了眼睛。 在胸口蔓延开来的冰冷疼痛,渐渐产生热度。 她记得这个疼痛,这是…… 『小姐、小姐!彰子小姐,你醒醒啊!』 看到彰子昏了过去,天一双手捧着 她的脸,惊慌得瞪大眼睛呆住了。 朱雀发现天一的神情不对,绕到前面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天贵,你怎么了……』 『这总不会是……』 说到这里,天一摇摇欲坠,朱雀赶紧抱住她,就在这时传来了侍女的声音。 『中宫,您醒了吗?』 朱雀咬住嘴唇,抱着天一站起来,就那样隐形了。 几个侍女聚集在床帐前方。 『根据昨天的占卜,最好是在后天举办祈祷仪式。』 『在那之前,请您再忍耐一下……中宫,您还在休息吗?』 床帐内一直没有回应,侍女们有点担心,只好甘冒大不韪轻轻地掀起床帐。 看到彰子,侍女们才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中宫,我们还以为又发生神隐事件了……中宫?』 侍女们发现情况不对,顿时脸色发白,慌忙钻进床帐内。 『中宫,您怎么了?又发烧了……』 彰子的呼吸微弱而急促,侍女们以为她的病情又恶化了,大叫着︰『快找药师来,中宫的状况不太好!』 骚动不安在聚集的侍女们之间扩散开来。 『她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转,难道是因为这次的诡异事件?』 『很有可能,中宫说她太害怕,已经不记得了,可是……』 『她虽然没有受伤,可是乌亮的长发被剪短了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啊,好可怕!』 『要赶快找阴阳师来,替中宫祈祷痊愈。再不回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发生可怕的事呢!』 看着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愈来愈不安的侍女们,隐形的天一和朱雀开始烦恼。 彰子拜托他们不要说,可是他们有报告的义务。不管怎么样,起码要向晴明报告。 隐形的朱雀搂着天一的肩膀,咬紧牙关。因为情况一直很稳定,所以连他们十二神将都忘了那件事。 《怎么会这样……!》他们都忘了,异邦的妖魔『穷奇』所下的诅咒还盘据在彰子体内,终身都不会消失。 『失算……!』连晴明都只吐出了这句话。 这是不得不找章子来当替身的最大理由。 必须有阴阳师经常陪在身旁,否则彰子体内的异形诅咒就会折磨她。这绝不只是让彰子可以不必入宫的权宜之计。 晴明感到自责,手按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连彰子都面临生命危险了,他再也无心顾及身体不好的事。 『昌浩知道吗?』 『不知道……朱雀他们说只要向晴明大人报告。』 这应该是在彰子的请求与他们的任务之间挣扎后得出的结果。 『是吗?这样比较好。』 现在的昌浩已经快被逼到极限了,无意识的焦虑让他心浮气躁。 想到孙子不得不把自己和彰子的生命放在同一个天秤上衡量,晴明就觉得胸口郁闷,不知道孙子因此有多难过。 但是,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昌浩绝不会同时失去很多东西。 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脸色沉重的晴明陷入思索中。 藏匿无踪的罗刹、解放罗刹的怪和尚丞按的企图与巫蛊法术。 ——我的目标是那个女孩,企图是毁灭那一族。 已经死亡的怪和尚曾经这么说过。 如他所说,章子的体内被植入诅咒,最后被罗刹吞噬了。 那么,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丞按已经不在了,可是,罗刹的体内—— 想到这里,晴明倒抽了一口气。 不会吧? 『天后、白虎、宵蓝。』晴明俐落地对同时转向他的三人下令︰『去保护左大臣大人的府邸、皇宫和临时寝宫。』 接到这么突然的命令,神将们都满脸疑惑。『晴明大人,这……』 晴明打断天后的话,又接着说︰『快去,如果我的推测没错,丞按的执迷会引发可怕的事。』 怪和尚遗留下来的怨怼,最后势必会给藤原一族带来血光之灾。 昌浩从车之辅下来,看着泛白的东方天际,疲惫地叹了口气。 『昌浩,你还好吧?』 小怪担心地问。昌浩点点头,蹲下来配合它的视线,说︰『在这之前……我都会想早点回家……』 因为他怕如果不早点回去的话,某人又会在自己的房间等,搞不好又会看着书解闷,就那样靠在桌边睡着了。就是这样的心情让他急着赶快回家。 ——回来了啊?昌浩…… 他已经习惯回到家就有张放心的笑脸迎接自己。 『其实……那并不是该习惯的事……』 简直就是奇迹般的侥幸。 车之辅焦急地看着主人小小的背影,左右摇晃着车辕,巨大车轮中央的鬼脸双眉下垂,显得很困惑的样子。它想靠近,却又不知道靠近后该怎么做,结果前进多少就退后多少,最后它沮丧地啪沙放下了前面的布帘。 这样忙了好一会的妖车,突然发现有无数的气息蹦蹦跳跳地靠了过来,赶紧转移车体的方向。 『嗯?』就在小怪抬起头来的瞬间,盛大的欢呼声自天而降。 『哇,孙子!』 『唔哇啊啊!』 被压扁的昌浩很快就被接二连三跳下来的小妖们淹没了。原本沉静的空气被驱逐到天边,取而代之的是开朗的喧闹声。从小妖山底下慢慢爬出来的昌浩,很不耐烦地吊起了眼睛。『你们……』 『谁叫你坐在那里发呆。』 『就是嘛、就是嘛!』 『你坐在大马路上,会妨碍行人啊!』 这种时间哪有什么行人。昌浩满脸苦涩地瞪着小妖,它们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猿鬼从小妖山山顶跳下来,抬头看着昌浩。 『喂,小姐去哪了?我们傍晚去找过她,没见到她呢!』 昌浩的表情变得僵硬。看到什么都不说的昌浩,独角鬼觉得不对劲,从小妖山底下爬出来,倾身向前说︰『怎么了?你的表情很奇怪呢!啊!是不是跟上次一样,又去其他宅院避难了?』 『那我们要去陪她打发时间才行啊!喂,孙子,告诉我们地点吧!』 『不要叫我孙子……』 反射性大喊的口头禅,气势比平常弱了许多。 三只眼的蜥蜴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了……?』 小妖们都拉长耳朵听着。昌浩环视着它们,以视线征询小怪的意见。 小怪甩甩白色尾巴,瞥一眼在附近隐形的六合,板着脸眯起眼睛,抓了抓脖子一带说︰『只是去陪她打发时间应该没关系吧!』 『嗯……我想也是。』 昌浩点点头,淡淡苦笑着。彰子从以前就不怕这些小妖,还跟它们感情很好。 在气氛凝重的土御门府见到熟识的朋友,心情说不定会开朗些。昌浩自己未经召见,连一步都不能踏进土御门府。虽然溜是可以溜进去,但是被发现一定会引发大骚动。危险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做。 『彰子在土御门府……对了,你们知道的话就告诉我。』 『知道什么?』 『你们有没有见过罗刹……异邦的鸟妖?是只黑色大鸟,翅膀张开有三丈长。』 小妖们面面相觑。 『异邦的……难道那个可怕的家伙还有手下存活?』 『怎么可能?』 昌浩向惊慌失措的小妖们摇摇手,赶紧修正说︰『不是的,那只是别的怪物,穷奇的手下都被歼灭了,放心吧!』 『那就好……』 猿鬼松口气拍拍胸,接着看看所有伙伴,大家都一样摇着头。于是猿鬼转向昌浩,沮丧地垂下肩膀说︰『我们都没见过呢……哪天见到了,马上告诉你。』 『嗯,拜托你们了。』话才刚说完,小妖们就各自散去了。最后留下猿鬼、独角鬼和三只眼蜥蜴聚在车之辅的轮子附近,不知道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正要目送车之辅回到戾桥下的昌浩,疑惑地看着三只小妖。 『你们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妖」主意?』 这么问的是小怪,持相同意见的昌浩也偏起头默默看着它们。 没多久,应该是谈出了结果,小妖们来到昌浩的脚边,神情显得特别老实。 三只眼的蜥蜴慢慢走向前。 『呃……』 『什么事?』 『我也想要个名字。』 始料未及的昌浩瞪大了眼睛。小怪跳到他肩上,龇牙咧嘴地说︰『区区小妖,竟敢找现在还是个半吊子、但将来可能会很优秀的阴阳师取名字,太大胆了!』 蜥蜴吓得腿软,缩成了一团,后面的猿鬼和独角鬼赶紧发动支援。 『小姐也给我们取了名字啊!』 『虽然是我们同伴间相互称呼 的名字,可是被小姐叫过,就成了有意义的名字啦!』 『所以我也想要名字。』 小怪凶巴巴地瞪着它们,吓得三只小妖紧靠在一起取暖,它们知道小怪的原貌,把十二神将惹毛了,它们转眼间就会被消灭得尸骨无存。 插图91 但是,蜥蜴还是想要名字。尽管无形,那却是很重要的宝物。 昌浩思考了一会,无奈地叹口气说︰『不要找我啦……何不跟猿鬼它们一样,去找彰子叫你的名字呢?跟它们统一比较好吧?』 『可以吗?』 面对眼睛闪闪发亮的蜥蜴,昌浩敷衍地点了点头。小妖们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那我们现在就去啰!』 对小妖们来说,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人类却才刚要开始活动。现在它们是去拜托彰子,礼貌上当然要配合彰子的时间。 看着蹦蹦跳着离去的小妖们,昌浩感叹地垂下了肩膀。 『值得这么高兴吗?』昌浩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却得到了意味深长的回答。 『当然高兴……那是唯一无可取代的无形至宝。』 昌浩看看坐在他肩上的小怪,那双夕阳色的眼睛被晨曦照得闪闪发亮。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小怪的至宝是祖父很久以前为他取的名字『红莲』,就像永不褪色的光芒。 小妖们笑着说:被叫名字是很高兴的事,真的真的很高兴。 现在的昌浩可以深切了解它们的心情。 他闭上眼睛。远远分离的现在,他才知道…… 那声音在他身旁呼唤他的名字,是多么幸福的事。 ※  ※  ※ 好难过、好难过。恐怖的东西包住全身,恶心的东西黏稠地缠绕着肌肤。 好可怕、好可怕。有声音传来,是忿恨的低声咒骂,是怨怼的呻吟,是怀抱痛楚的啜泣。还有满心欢喜的咆哮。 ——我会帮他实现愿望。 那声音嗤笑着。 ——我会帮他实现愿望。 恐怖的声音与鸟叫声重叠,潜入了她的耳朵。 ——我会忘了他曾经封锁过我,因为这个释放了我的愚蠢男人,给了我力量的泉源。 ——所以我会帮他实现愿望。 好可怕……救命啊!保护我啊!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不要以地位称呼我,也不要称呼我的假名,请呼唤我的名字。 用你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否则我无法脱离这个可怕的黑暗—— ※  ※  ※ 第六章 彰子突然张开眼睛。 床帐前的黑暗正逐渐被曙光冲淡,她似乎醒来得太早了。 轻微的发烧让她的精神有点恍惚,充塞胸口的重压逐渐产生热度,开始兴风作浪。 吐出来的气好热。彰子轻轻呼吸几次后,试着靠手肘撑起身子。 她必须早点起来做早餐,在昌浩起床前做好所有准备,再用开朗的声音叫醒赖床的昌浩,然后…… 『……唔……』支撑不了体重的手肘弯了下来,彰子的身体又沉入了床褥中。严重的晕眩袭向她,她觉得天旋地转。 《小姐,不要太勉强……》 隐形的天一安抚她,她又试着坐起来。 『没关系……我没事,今天……』 今天召来了阴阳师,替她驱除身上的污秽。 中宫生病是因为神隐事件,所以只要驱除污秽应该就会痊愈。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彰子就不好违反那样的推测,起码得装出好起来的样子。 盘据在她体内的穷奇的诅咒,一天比一天强烈,连入睡时都痛苦难耐,身体完全没有休息的时候。 她想起那年冬天的事。昌浩把比她现在更强烈的疼痛,转移到他自己身上。起初,她听说是晴明帮她承担了疼痛,后来晴明才告诉她真相,让什么都不知道的她非常自责。 她无法不自责。 『小姐、小姐……』 彰子大吃一惊。她慢慢伸出手来,稍微拉开围绕床边的床帐。三只小妖不知道怎么溜进来的,站在床帐旁。 猿鬼得意地笑着说:『孙子说我们可以来找你。』 『布设结界的人说可以,所以我们才能进来这里。』 独角鬼挺直了背说得像自己的功劳,在它旁边的三只眼蜥蜴怯生生地说: 『呃、呃,小姐。』 彰子笑着把三只小妖都叫到床帐里。侍女们应该都还没起床,但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小妖们开心地跳进床帐里,发现穿着单衣的彰子脸色很不好。 『小姐,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好呢!』 瞬间,彰子屏住了气,但是很快就眯起眼睛,装模作样地说:『最近都没睡好……这里发生了不少事,所以你们没事的话最好也赶快离开。』 『是吗?那我简短地说。』 蜥蜴乖乖地点点头,继续刚才的话。 『呃、我、那个……小姐……』 『嗯,什么?』 彰子偏着头,跟平常一样笑得很亲切,所以蜥蜴下定决心说:『也给我一个名字!』 猿鬼和独角鬼接着说:『像叫我们一样叫它的名字吧!这样就会变成真正的名字了。』 『有名字是很开心的事,所以希望小姐愿意给啰!』 『孙子也叫我来找小姐取名字,他说这样才统一。』 孙子……彰子动了动嘴唇,眯起的眼睛微微摇曳着。 『我想想看……蜥蜴又叫石龙子,所以就叫你龙鬼吧!』 被叫了名字的『龙鬼』,三只眼睛圆圆大张,整张脸笑到变形,好像开心到不能再开心了。 『嘿……嘿嘿嘿,嗯,我是龙鬼。』 龙鬼害羞地用前脚猛搔着头,猿鬼和独角鬼从两旁戳着它说: 『太好了。』 『嗯,我要向大家炫耀!』 彰子微笑地看着手舞足蹈的小妖们,这时突然按住胸口向前倾倒。 《彰子小姐……!》 她感觉到天一的手搓揉着她的背部,她屏住呼吸等待那股冲击平息,对吓得全身僵硬的小妖们微微一笑说:『不用担心,我只是有点发烧……』 『你还好吗?看起来很难过呢!』 龙鬼战战兢兢地问,彰子摸摸它的头,强装出没事的样子说:『我很好……不要告诉昌浩,他会很担心……』 龙鬼与猿鬼互望一眼。『可是……』 『我真的没事,所以……拜托你们……』 被这样恳求,小妖们只好勉强答应绝对不说。 等着事情告一段落的天一现身了。 『小妖们,请走吧!小姐累了,要休息了。』 单脚蹲在天一旁边的朱雀也现身了,三只小妖被他淡金色的眼睛一瞪,吓得立刻转身准备离去。 『再见了,小姐。』 『我们会再来。』 『无聊就叫我们。』 彰子看着小妖们连滚带爬地钻出床帐,松了口气,再也撑不住,倒了下来。 『小姐,你振作点……』 天一快哭出来了,彰子缓缓仰起脸来,对她轻点着头说:『我没事……』 等阴阳师来了,就可以稍微减轻她的痛苦。之后进了一条的临时寝宫,应该也还可以维持一阵子。 『……』彰子用力吐气,垂下眼睛,右手无力地抓住左手腕上的出云石饰物,在心中喃喃自语。 我没事。 他与我的约定,支撑着我的生命。 出仕的昌浩,过中午后被阴阳寮长找去。 到了寮长那里才知道,阴阳博士、天文博士和历博士都来了。昌浩不禁呆住了。 『啊……』 昌浩脚下的小怪也一样。 『哟,真难得呢!』博士三人向阴阳寮长一鞠躬,相互点头后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历博士成亲拍拍昌浩的肩膀。 『去哪里?』昌浩疑惑地反问。 『早餐时,我不是跟你说过今天要去土御门府吗?』 天文博士吉昌像受不了似的看着小儿子。站在他旁边,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的壮年男子苦笑着说:『这么迷糊是你的遗传吗?以后应该很有出息。』 『他并不像父亲,那纯粹是个性问题。』 『是吗?』 阴阳博士安倍吉平对插嘴回话的侄子成亲呵呵大笑,拍了拍他的背。 『我们走吧!』 昌浩慌忙行个礼,跟在家人后面。 没错,父亲说过今天要替中宫举办祈祷仪式,但昌浩并不知道自己也要去。 『父亲,你没跟我说这件事啊!』 『我有说吧?我说左大臣大人命令我带你一起去,所以你要做好准备。』 在阴阳寮准备的牛车里,与父亲面对面坐着的昌浩在记忆里搜寻今天早上的事。 可能有说,只是自己在想事情没听见? 昌浩抱头苦思。他正工作到一半,以为很快就会回去,所以工具都那样摆着没收,也没告诉阴阳部的人他要外出。 『回去一定会挨骂……』 看到昌浩念念有词的样子,吉昌眨眨眼睛偏起了头,悄悄询问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阴阳部那么严格吗?』 小怪抽动半边脸,突然看着远方说:『也没有啦!只是一小部分的这个阴阳生、那个阴阳生的问题。』 抱着头的昌浩默默伸出手,往小怪的头敲下去。 『不要乱说。』 『很痛耶!』 『昌浩,怎么可以这样……!』 昌浩对脸色发白的父亲说没事,很快垂下了视线。 自己会被召来土御门府,是左大臣大人的指示。 上个月也发生过同样的事。他跟授命于左大臣大人的行成一起去土御门府,第一次正式与中宫章子见面。 昌浩在膝上握紧了拳头,紧咬住嘴唇。当时自己确实答应过她,却没有做到。 昨晚天狐晶霞说的话在脑中浮现。 她说是天狐的血保护着中宫。 通常,被当成主轴融入罗刹之身,会连同肌肉、骨头都被异形同化。幸亏章子体内被埋入了生命力远超过罗刹的天狐之血和头发,把妖力弹开了。在罗刹体内,天狐的神通力量就像壳一般,整个包住了章子的身体。 但是,仍改变不了章子的身体被玷污的事实。说白了,就是因为被玷污了才可以不被同化。 ——问题是不能拖太久。 罗刹的生命力也很强韧。凭人类的力量无法制伏它,所以,渡海而来的族人决定把它封在瓮里,绝不开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是不是真的要天珠才能中和天狐的诅咒?昌浩这么问,晶霞回答是。 凌寿对勾阵说的话是真的。 章子的生命、晴明的生命都需要天珠来救,但是,天珠是天狐的生命。要找到凌寿,夺走他的天珠,时间也有限。 天珠究竟是什么?据说是所有关键力量的泉源,凌寿说他杀死同袍收集来的天珠几乎都用完了。 ——天珠是在天狐体内深处的心脏变形而成的东西。 晶霞的手触摸着挂在自己颈上的淡蓝色珠子。珠子像是对主人的生命产生反应,微微发着光。 昌浩茫然看着那颗珠子,晶霞严肃地告诉了他一件事。 ——把凌寿的心脏挖出来,就会变形成为天珠……跟这颗一样。 看着那颗天珠 的小怪放声大叫起来: 那么,你、你有两颗天珠……? 晶霞没有回答,小怪当她是承认了。 既然有两颗,就可以用来救晴明或中宫。既然晴明身上流着你们眷族的血,你为什么不救你的同族? 晶霞用平静的眼神看着咄咄逼人的小怪。 ——如果没有了这个,我就无法击败凌寿。 要彻底消灭天狐凌寿,无论如何都需要这颗天珠。当时,昌浩有个很傻的念头。他记得凌寿说过,自己的生命也可以变成天珠。 所以,他想自己说不定也可以救晴明或中宫。但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能轻易抛弃自己的生命,上次他这么做,伤了很多人的心。当时不知道的疼痛和沉重,现在的他都知道了。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紧咬嘴唇,感叹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脆弱了。 一行人到达土御门府后,被侍女带到了寝殿东侧。 听说中宫正坐在放下床帐的床褥上。除了昌浩外,其他三人都被带到了厢房内,只有昌浩被吩咐在外廊上等候。 夏天的风吹过。 天空难得放晴,阳光洒落下来。外廊没晒到太阳,所以昌浩在这里等候不会太热。上次来拜见中宫时,板窗被拆除了,应该是为了通风。虽然夏季已经进入尾声,气温还是没下降。想到贵船的萤火虫,昌浩的心就往下沉。他许过承诺,虽然早知道今年是不可能实现了,心却还是很痛。 阴阳博士等三名阴阳师在竹帘前做净化祈祷。 昌浩边听着祝祷词,边想象着床帐里的彰子模样。 『我去看看她吧?』 小怪回头看看昌浩,甩动着长长的耳朵。由于四周都是侍女,所以昌浩不敢随便乱动,但是小怪可以溜进去而不被任何人发现。虽然吉平他们看得见,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反应。 昌浩思考了一会,摇摇头说:『不用了……没关系,有天一他们陪着她,而且……』 说到这里,昌浩的眼皮颤抖了一下。 他觉得内疚。他答应过会保护中宫却没做到,还让彰子背负起责任。 这次的祈祷只是形式,昌浩、吉平、吉昌和成亲都知道。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说服其他人,彰子并没有被妖魔玷污。 『彰子看到你,说不定会笑出来。』 『哦。』小怪不满地嘀咕着,就在这时候,尖锐的咆哮声贯穿昌浩耳际。 昌浩猛然抬起头来看着天空。『刚才那是……』 那个咆哮声很耳熟,是来自吞噬中宫之后不见踪影的怪物。 阳光突然不见了,不,不是不见了,是被鸟影瞬间遮蔽了。 成亲从厢房冲到了外廊上。『昌浩,怎么了?』 『哥哥,保护中宫!』昌浩赤脚跳下庭院,仰望天空结印。 翅膀大张的罗刹鸟正在空中盘旋。 『——唔!』咆哮声响彻天际,围绕寝殿的板窗都噼哩噼哩震响,侍女和随从们都尖叫着逃进房子的最里面。 有人叫着保护中宫,昌浩大惊失色。 『彰子……!』脑中掠过丞按说的话。 ——我的企图是毁灭那一族…… 罗刹鸟的肚子逐渐胀大起来,昌浩可以清楚看到盘旋中的大鸟腹部。他和小怪都觉得大有问题,盯着那个肚子看,发现鼓胀成某种形状的肚子呈现出什么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杀了他们……!』丑陋扭曲的人脸吐出可怕的怨怼话语。 人脸又融化变形,变成不同的人脸瞪着昌浩。 『藤原……!』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那里面……』 『有藤原一族的人。』 好几个人脸发出诅咒般的低鸣,每说一句,罗刹鸟就会大声咆哮,诡异地摇晃细长的脖子,俯瞰着屋顶。 一股战栗爬上昌浩的背脊。 体型比吞噬中宫的罗刹鸟稍小的这些怪物,是母鸟吐出来的雏鸟长大的。 晶霞说过,母鸟会派出无数的雏鸟当喽啰。 『不会吧……』 难道那个罗刹延续了丞按的怨念,要向藤原一族报仇吗? 进宫谒见皇上的藤原道长听到怪异的咆哮声,赶紧冲出外廊。 『刚才那是……?』 仰望着晴空好一会的道长,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只巨大的鸟正朝着他所在的位置俯冲而下。张着粗大鸟嘴,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声。 道长看见了。鸟的双眼视线射穿了自己。 本能告诉他,鸟是冲着自己而来,他喘着气想后退,身体却被莫名的恐惧拉住而不听使唤,动也动不了。拼命想逃进房子里的他,一转身就被自己的脚绊倒在外廊上。从后面逼近的翅膀声敲击着他的耳朵,翅膀掀起的风拍打着他的背,低吼声贯入耳中。 『藤原……!』 道长偏过头,看到直逼眼前的鸟肚上浮现了一张恐怖扭曲的人脸,眼睛瞪得斗大。 倒吸一口气的他,就那样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充满喜悦的鸟叫声响彻云霄。 突然,冲着道长的眼睛而来的鸟嘴被什么东西弹开了。 瞬间刮起一阵强风,把异形鸟弹飞了出去。 认命地闭上眼睛的道长没受到攻击,疑惑地缓缓张开了眼。 异形鸟在空中扭动挣扎,边愤怒咆哮,边拍振长长的翅膀。不时被什么东西弹开连翻了好几个觔斗,又重整架式盘旋的鸟,不甘心地鸣叫几声后就离去了。 道长呆呆地看着大鸟,头脑一片混乱,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贵族们听到喧闹声,都跑了过来。 『是异形,有异形啊!』 『快通知近卫府!』 『把阴阳寮长找来!』 好几声怒吼重叠,整个皇宫顿时陷入恐慌。怎么可以发生异形来袭这种事!赶到现场的官吏们个个脸色发白,藤原行成也在其中。 『大臣大人,有没有受伤?』 蹲在道长旁边的行成难掩恐惧地环视周遭。 『怪物在哪里……』 『不知道为什么逃走了……大概是晴明吧!』 这么喃喃自语的道长,很确定自己的推测。 道长所仰赖的大阴阳师向来设想周到,尽管已经年迈、卧病在床,还是大有可能预料到事情的发展,先做好准备。 右大弁行成也非常同意左大臣大人说的话。 『应该是……晴明大人向来料事如神。』 『你说得没错,行成。』 所以道长才把宝贝女儿交给了晴明。 阳光突然不见,在东三条府南庭玩耍的少年讶异地抬头看。 巨大的鸟在空中飞舞,会是什么鸟呢? 『公子,怎么了?』 侍女桂野走过来,藤原道长的儿子藤原鹤把手指向天空。 『有只怪鸟……』 桂野也抬起头,循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可怕的咆哮声灌入两人耳中。 吓得缩起身子的鹤倒抽了一口气。 浮现在鸟肚上的人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扭曲的容貌张开了大嘴。 『杀了他们……!』 少年被低鸣声吓得腿都拔不起来了,桂野慌忙抱住动不了的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鸟嘴从他刚才站的地方掠过。用身体掩护鹤公子的桂野抬起头来,看到盘旋的怪物正朝着他们俯冲下来,吓得发出尖叫声。 『——啊!』 『桂野……!』鹤害怕得闭上眼睛,耳边净是震天的吼叫声。就在听起来也像倾盆大雨的声响开始扩散时,有东西发出轰隆巨响爆裂了。被弹飞出去的妖鸟惨叫一声,就那样逃之夭夭了。 倚靠在外廊栏杆上的小女孩,小小心灵正受到摧残。 她偷听到侍女们说的话。父皇的新妃子很快就会住进这里。 『……』她可爱的脸庞透着忧郁,沉重地叹了口气。 听说那个新妃子病了,所以来到这里也不能马上做什么,可是,她还是看到母亲的脸上出现了阴霾。 『我不想看到母亲哭……』 听说那个人会取代以前被称为中宫的母亲,成为大家口中的中宫。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人,不过,母亲曾落寞地笑着说是她的表姐妹。 侍女们亢奋地交谈着,这几天内也或许明天就会进宫。皇后和皇上的恩爱生活将因此受到破坏,所以她们对这个年幼的中宫都没什么好感。 她也一样,可是看到侍女们个个脸色凝重,她害怕地窝进了自己房间里。随身侍女都知道她在房间里,所以没有跟着她。 一个人有点寂寞。她想起以前也有过这种情景,真的很寂寞。不过,那时 候有个亲切的侍女,常常陪在她身旁。 『是谁呢……?』 修子偏头思索。那个侍女总是陪在她身旁,她很喜欢她,却想不起她的名字、长相。 这件事让她很难释怀。 突然,风变强了,修子稍微长过肩膀的头发被风吹起。 她不由得颤抖起来,恐怖的感觉让她缩起了身子。 『是什么……?』 附近有可怕的东西。 她悄悄环视周遭,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似的抬起了头。 修子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一只漆黑的大鸟盘据在天空正中央,不停地回旋,凶狠地盯着她。 修子倒抽一口气,手脚被战栗捆绑,全身动弹不得。 凶猛的鸟叫声响彻天际,翅膀刮起的强风拍打着修子的脸。 鸟肚上浮出圆圆的东西。当修子看清楚那是什么时,尖叫了出来。 是脸。 『杀了他们……!』 可怕的低鸣声射穿了修子的心,大鸟立刻俯冲攻击全身僵硬、连眼皮都动不了的猎物。 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瞪大眼睛的修子前方。 手拿大镰刀、装扮奇特的男人迎战飞来的大鸟。可能是看到新月形刀刃,大鸟自知不敌,又飞上了天空。 确定鸟影消失在天空尽头后,男人就转眼不见了。 恢复静寂的瞬间,修子全身冒出冷汗,哇地放声大哭。 第七章 突然来袭的罗刹鸟,目标显然是主屋。 刺耳的吼叫声震天价响,昌浩眯起一只眼睛大喊:『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从昌浩全身迸出灵力。在体内深处摇曳的天狐火焰瞬间变得炽烈,但很快就被道反的丸玉镇住了。 在昌浩旁边摆出阵式的小怪,全身冒出红色斗气。 『——!』 灼热的漩涡袭向罗刹,但被黑色翅膀挥开了。 怒不可遏的罗刹发出吼叫声,声音伴随着力量刺向昌浩。后退闪开攻击的昌浩放出刀印。 『嗡咭哩咭哩巴查拉、温哈塔!』 他以刀印攻击取代符咒,发射出来的灵气化成多把刀刃飞向罗刹。 惨遭攻击的罗刹鸟在空中摇摇摆摆,昌浩紧接着结印大喊:『恭请奉迎,诸神诸真人降临,缚鬼伏邪,消除百鬼,急急如律令!』 插图115 被神咒包围的罗刹身体变得僵直,瞬间哗地碎裂了。 罗刹粉碎的身体四散飘落,还没着地就就灰飞烟灭了。 刚才浮现苦闷表情的人类灵魂口吐恶言诅咒昌浩后,也不见了。 昌浩记得那张脸。 『那是……』 昌浩茫然伫立着,面无血色的成亲冲到他身旁。 『昌浩,刚才那是……』 『是怪物罗刹鸟。』回答的是小怪,昌浩握起拳头,咬紧了牙关。 母鸟正藏身在某处,接连生下了雏鸟。经过这次战斗,昌浩总算明白了,雏鸟里寄宿着丞按一族的灵魂,可怕的怨怼会诱使罗刹鸟去杀害与藤原血脉相连的人们。 想到这里,昌浩心中大惊。 『总不会左大臣大人那里也……』 听到弟弟的喃喃自语,成亲脸色大变。 『昌浩,怎么回事?左大臣大人怎么了?』 昌浩回过神来,慌忙回答逼近他的成亲:『没什么,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实际情形我也不清楚……』 《不,你的猜测应该没错。》 隐形的六合突然插嘴说。昌浩偏头一看,在成亲与昌浩身旁现身的六合,正抬头看着天空。 『白虎的风来通报说,多数罗刹攻击了与藤原血脉相连的人。』 黄褐色的眼睛转向小怪,小怪默默点点头,耸了耸肩膀。 『看来晴明早就派白虎他们去了,那家伙还是这么精。』 成亲才刚松口气,很快又绷起脸来,转身离去。 『哥哥?』 『我要去向父亲和伯父报告这件事,如果腾蛇与六合说的话属实,宫里现在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我们得赶回去。』 成亲刚走了一步,突然回过头对昌浩说: 『你先留在这里,确认安全之后再回来。』 吉平等人匆忙离开后,昌浩还坐在外廊上,预防罗刹再次来袭。 他已经歼灭了刚才那只罗刹,但不知道还有几只雏鸟,必须斩断祸源才行。 『母鸟到底在哪……』 吞噬章子的罗刹鸟巧妙地隐藏行踪,怎么样都找不到。 『阴阳师大人。』 突然有人叫他,他赶紧抬起头。 一个侍女站在他旁边。 『啊!对不起,打搅你想事情……』 侍女慌忙鞠躬致歉,告诉他: 『中宫说想跟你聊天排遣心情。』 呼吸差点停止。 昌浩努力克制激动的心情,冷静地回应。 竹帘前有个备好的位子,才刚听到衣服摩擦声就见到了影子。 昌浩差点叫出声来,只好拼命压抑着。像自己这种下层人员不可以先开口说话,做出大不敬的事。 平静的声音从竹帘后对默默鞠躬的昌浩说:『阴阳师大人……』 昌浩闭上了眼睛,说不出的感情在心底深处蔓延。他觉得好怀念、好难过、好无奈,肩膀忍不住颤抖起来。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不……千万不要这么说……』 他断断续续地回答,怎么样都说不顺畅。光掩饰声音的颤抖就很难了,他根本没办法抬起头来。 小怪焦躁地看着这一切,搜寻着竹帘后的彰子与隐形随侍在侧的同袍气息。 彰子跟中宫章子不一样,具有强烈的灵视能力,应该知道小怪也在。 《天一、朱雀……》 小怪感觉到回应的气息,夕阳色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就是罗刹,说不定还会有其他雏鸟来袭。》 《什么雏鸟?》 朱雀反问,小怪做了简短说明,还瞥了昌浩一眼。 《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找到母鸟,夺回章子。在那之前,必须拜托彰子再当一段时间的替身。》 朱雀和天一沉默以对,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好像紧绷到了极限。 《怎么了?》 《没什么……小姐就交给我们吧!》 《我们一定会保护她。》 小怪怀疑地皱皱眉头,眯起眼睛窥伺竹帘后方。坐在蒲团上的彰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状。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小怪松口气,转向隐形的同袍们,以眼神向他们示意。六合与朱雀他们领会小怪的意思,很快拉开了距离。 侍女们也站在稍远的地方待命。只要不要太大声,她们就听不见昌浩说的话。 他们两人很久没见面了。 小怪移到外廊的尽头。对了,它想起中宫章子与昌浩见面时,六合曾经强行把它拉走。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小怪,眼神变得呆滞。一旁的六合看着这样的它,皱起眉头,什么也没说。 退到厢房角落的朱雀和天一,注视着彰子的背部。 坐在蒲团上的彰子强装镇定,额头上却不停地冒出汗珠。她拼命压抑愈来愈急促的呼吸,不想被昌浩发现。 挺直了背保持端正坐姿的她,尽可能表现出中宫应有的行为举止。 『刚才的异形呢?』她特别压低声音简短发问,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声音颤抖。 竹帘外的昌浩听到彰子的简短发问,以为她只是谨言慎行。 『请放心,阴阳师绝对不会违背约定。』 听到这句话,彰子瞬间屏住气息,张大的眼睛波动摇曳着。 淡淡的微笑浮上嘴角。 『……』她假装没发现自己眼角发热,伸出手轻轻碰触竹帘。听到嘎沙声响,昌浩讶异地抬起头。 彰子的手掌贴在竹帘上。昌浩还记得这样的情景,咬住了嘴唇。 他悄悄举起手,隔着竹帘与彰子合掌,感觉到跟之前同样的体温。 『我……不会有事……』以前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回响。 ——可是,我不会有事,因为…… 『你会保护我吧……?』 昌浩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几次深呼吸后,才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嗯……』他许过承诺、下过决心,并以生命起过誓,这辈子绝不违约。 『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彰子眯起眼睛,幸福地喃喃说着:『我相信你。』 那时候相信,以后也永远相信。 只要有昌浩这句话,彰子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倒下。 昌浩的手离开了竹帘。还是舍不得将手移开的彰子,看到昌浩在竹帘外对她一鞠躬,站了起来。 一行清泪流下来。剧烈折磨着她的疼痛,不可思议地瞬间消失了。 昌浩离去的影子映在竹帘上,追逐着那个身影的彰子,终于忍不住掩住了脸。 在阴阳师来之前,侍女们告诉了她一件事。 ——皇上说祈祷结束后最好尽快进宫,所以明天就会派人来迎接…… 『……唔!』 之前她就有过他们会分离的预感,这个不祥的预感紧紧揪住了她的心,但是,那时候她没有想太多。 现在—— 仅仅一片竹帘阻隔了他们的心,她连叫住他的背影都做不到。 原来,当时的预感就是这件事。 ※  ※  ※ 等着黑夜覆盖世界的天狐凌寿,心浮气躁地瞪着天空。 月亮愈来愈圆了,时间就快到了,要赶快行动才行。 他懊恼地咂咂舌,没好气地对自己说: 『九尾给的期限就快到了……!』 那只可怕的大妖曾狠狠地瞪着凌寿,怀疑他是不是放走了晶霞。 九尾的酷烈妖气连凌寿都会吓得缩起身子,只要九尾想要,随时都可以杀了凌寿。 唯一可以对抗那只大妖的是晶霞,她天生就具有天狐最强的天珠。 事实上,晶霞也击退过九尾很多次,大家都以为只要有晶霞在,天狐族就不会有危机。 是凌寿摧毁了这样的和平。晶霞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族人,她相信凌寿。 凌寿却把她的这分信赖当成谄媚九尾的工具。 他把晶霞诱到离天狐族居处很远的地方,让九尾的部 下趁这期间袭击天狐族。被晶霞发现时,他乘机打断了晶霞的手。 那双惊愕的灰蓝色眼睛,现在还烙印在凌寿眼底,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愚蠢而美丽的东西。 九尾埋伏在那里偷袭晶霞,若没有任何意外,晶霞铁定会被杀死。 要不是父亲和母亲察觉不对,赶到现场,不然她恐怕早已没命,天珠也被九尾抢走了。是两个天狐牺牲自己,让身体瘦弱又鲜血淋淋的晶霞逃走。他们阻挠九尾和凌寿的追杀,替晶霞争取到一些时间。 当他们的天珠被挖出来时,晶霞已经渡过了大海。 『你的力量还没完全恢复,就已经有那种程度的妖力了。』 太可怕了,到时候完全复元,说不定还会凌驾九尾。 据说经历过了九死一生,生命力会更加强韧。曾被逼到死亡边缘又活着回来的晶霞,拥有超越凌寿所想象的力量,而且在不断增强中。 必须在她完全复元前杀了她。 『九尾答应过我……』 只要我拿到天珠,就把你的头送给我当奖赏,我可以拥有你那双蓝灰色的眼睛。 自从出生以来,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凌寿的心。被九尾怂恿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想应该很好玩就跟了九尾,结果比想象中无聊多了。听同袍们哀嚎惨叫是很愉快,但他的心还是很饥渴。 只有晶霞知道遭背叛的瞬间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可以牵动他的心。 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眸,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美丽。 『不管是利用那孩子或那个老人,我都要把你诱出来。』 再把砍断我这只手的神将当成鲜血的祭品。 ※  ※  ※ 躲在黑暗中的罗刹为雏鸟的死哀叹,怀恨在心。 在体内翻腾的许多怨念与那样的哀叹产生共鸣。 可怕的鸣叫声不断从嘴巴溢出来。罗刹扭动着身躯,体内的女孩非常恐惧。 异形的力量包覆着女孩,成为阻碍。他希望女孩的肉赶快融入体内,那股麻烦的力量却百般阻挠。罗刹用嘴巴啄啄腹部,那里面有个像蛋一样被壳包住的女孩。 不知道女孩有没有发现,壳正慢慢变薄。 『……』闷在细长喉咙里的鸣叫声,震荡着漆黑的空气。 这个身躯的力量在逐渐复元中。它已经不记得被关了多久,不过,力量似乎被削弱了不少。 女孩啊!是你让我拿回了这个身体。 在你还有意识之前,说说你的愿望吧!当我们完全合为一体时,我就会帮你实现那些愿望。 你恨谁吗?我帮你挖了他的眼睛。 你怨谁吗?我帮你吃了他的内脏。 你嫉妒谁吗?我帮你将他碎尸万段。 然后,你就放弃身为人类的意识,把你自己也忘了吧! 因为你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渺小蝼蚁。 ※  ※  ※ 被异形攻击的皇宫,几天后还是无法脱离那样的震撼。 藤壶中宫入宫已经十多天了。 官吏们见到面,谈的都是攻击皇宫、东三条府和土御门府的鸟妖,每次都说得全身发抖,怕下一个会轮到自己。 他们都相信『言灵』这种事,却粗心大意地说出那些话而不自觉。 『干脆请皇上下令不准谈这件事。』 成亲头疼地按住额头,弟弟昌浩无奈地说:『哥哥,这种事不能靠外力吧?』 『可是……』成亲露出苦瓜脸,郁闷地咂咂舌说:『我不希望妖魔一再出现,被大家责怪我们能力不足啊!』 神隐事件发生时,大家都说中宫能平安回来是阴阳寮官员的功劳,使得神祇官3以及高野、伊势、比叡等寺庙的人大为不满。 但是,成亲知道阴阳寮结合所有力量举办的『归还祈祷』根本不具任何意义,只是神将把彰子送去而已,所以那种不明就理的嫉妒令他烦躁。 而且,那之后罗刹鸟一再出现,企图攻击住在皇宫和临时寝宫里的人。 殿上人见事态严重,就派阴阳师和武官去守卫各个宅邸。 头衔有『阴阳』两个字的人都被派去守卫了,阴阳寮只剩使部和直丁按时来工作。守备采三班轮流制还是有时间休息,只是例行工作愈积愈多,还是让人心烦。 『我的工作是制定历表,为什么要像个阴阳师似的守在这种地方?』 『你不就是阴阳师吗?』 昌亲苦笑着回应。成亲气得龇牙咧嘴地说:『我是历表部的官员,不是宫廷阴阳师。』 『但也是阴阳师啊!而且技术高超。我能了解你想抱怨的心情,但是为了某个想来却不能来的人,你就别再抱怨啦!』 成亲听出昌亲说的是谁,就闭嘴不说了,但还是难掩满脸的不悦,昌亲看着哥哥,苦笑起来。 他们现在正守着一条的临时寝宫。 昌浩在空荡荡的阴阳寮里整理资料。为了防备异形来袭,所有上司倾巢而出,正规工作都搁置了。昌浩是负责杂务,所以阴阳部的工作停摆,他就没什么事做。 天文部和历表部里凡是有学过阴阳术的人,也都被编入了轮班名单。三班轮流,随时保持戒备。 『你的实力比历表部那些人强多啦!』小怪不满地说,昌浩回给他一个苦笑。 『我是下层人员……而且,被编入轮班名单的话就没时间了,所以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每天工作一结束,他就直接去找罗刹,只有在黎明时回到家的短暂时间可以休息。持续的过度劳累很伤身体,为了不要真的倒下来,他很注意起码要按时吃饭。 尽管这样,这些日子以来,还是一不小心就会精神恍惚。 昌浩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急躁。 不快点行动,被吞入罗刹体内的章子就会有生命危险。 昌浩停下手边的工作,叹了口气。工作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是不是要先下单购买纸张呢?备份还够,可是这场骚动结束后,要补回落后的部分一定会很忙吧!』 『墨水是不是也要先备好呢?多了也不会有问题,只要准备有效期限内可以用完的量。』 『说得也是。』 跟昌浩一起检查备用品架的小怪,环视周遭确认有没有其他人在。已经过了中午,差不多可以休息了。来阴阳寮工作的人应该都去休息了,外廊不见有人经过。 太阳已经爬到天空最顶端,阳光被凸出来的屋檐遮住,形成阴影。东侧的外廊通风不错,气温也很舒适。前几天,天文部的人说几天后又会下雨,这只是短时间的阳光。 『昌浩,我帮你看着,你休息吧!』 『咦?可是还没有人来叫我休息呢!』 『等人家来叫你,就没剩多少时间可以休息啦!』小怪想尽量找时间让昌浩休息,虽然他强装很有精神的样子,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快撑到极限了。 『休息一下吧!』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昌浩抓抓头,把嘴巴撇成了ㄟ字形。他觉得很累,可能的话也很想听小怪的话休息一下。最近都只靠短暂的打盹来欺骗自己,并没有真正放松,所以愈来愈疲劳。 尽管如此,还是有东西支撑着他。 那就是『约定』。 从备用品仓库出来关上门时,昌浩听见有人叫他。 『昌浩,你在这里啊?』 昌浩回过头,眨了眨眼睛。『敏次,你今天不是要去临时寝宫?』 阴阳生敏次从中务省走过来,他也被列入了守备人员名单内。 每次见到敏次,缠绕着小怪的气氛就会变得很肃杀。 昌浩在阴阳寮待命,这家伙现在却要去临时寝宫或东三条了。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膀,敏捷地直立起来。『喂!敏次,你会被编入轮班名单,是因为你的职务名称有「阴阳」两个字,你应该知道吧?』 『……』昌浩悄悄瞥了小怪一眼。那样子就像在找碴,幼稚到了极点。有时昌浩真的很难相信,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火将腾蛇跟小怪是同一个人。 会不会是小怪完全没有自觉呢? 如果有自觉,就要佩服他把两个角色分得这么清楚。 『上面说要你确认材料的库存。』 『嗯,我确认过纸张和墨水了。』 敏次眨眨眼睛,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啊!那么可以休息了,我正要去临时寝宫。』 『是吗?请千万小心。』 没有人知道罗刹何时会发动攻击。临时寝宫有皇上、皇后母子,还有中宫。天一都会来向他报告中宫入宫后的情形,但他还是很担心。 『嗯,谢谢……咦?』敏次突然皱起眉头,注视着昌浩的脸。 昌浩不由得缩起身子,疑惑地偏着头问:『请问怎么了?』 『……』敏次就这样看着昌浩好一会,像在思索着什么似的低声嘟囔起来,一只手指按着太阳穴,像是在头脑里搜索着什么。 『敏次……?』 站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不停地把后脚向前挥动。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被你这个无能的阴阳师传染就糟了。』 昌浩默默地把小怪从肩上拍落。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来不及稳住身体的小怪啪哒摔在地上。 『昌——浩——』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昌浩一脚踩住它的尾巴,偷偷观察敏次的反应。 『请问……』 昌浩脚下的小怪挥舞着前脚大叫:放开我、放开我,晴明的孙子! 你给我记住!昌浩在心中这么咒骂时,敏次终于回应他说:『昌浩,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咦……』昌浩愣住了,敏次又把手指按在他额头上,接着说:『嗯,不对吗……?不,没错,有那样的气。』 敏次擅长看相。他没有灵视能力,这样对他很不利,所以他拼命进行严格的修行,已经练到可以使用法术来看妖魔鬼怪。 而且,他天生感觉敏锐,占卜术不但精准,还能清楚掌握结果。他自知没有天赋的才能,所以非常努力,能学习多少知识就尽量学习,希望能从中选择自己需要的东西,再继续往上爬。 他做事光明正大、表里一致,所以上司也很疼爱他,认为他前途无量,对他有很高的评价。但敏次并不以此为傲,还督促自己要更努力。 每次看到这样的敏次,昌浩都会想: 这世上的确需要像爷爷那样的天才,但没有老实的秀才也做不了任何事。 不过,昌浩说出这样的想法时,小怪就会没来由地暴跳如雷。 现在小怪也是鬼吼鬼叫地咒骂着,幸好敏次本人听不见。要是不管它的话,它还会表演起稀奇古怪的特技,所以不能不提防。 最近它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再小的事都可能刺激到神经。昌浩也能理解小怪的心情,所以耸耸肩悄悄叹了口气。 『要确认足迹,才能找到你要找的东西所在。』敏次有所领悟似的自顾自点点头,转过身说:『就是这样啦!我得走了。』 『啊!敏次……』昌浩不由得伸出去的手失去目标,又缩了回来。 那是什么意思呢? 『要确认足迹……』 突然,他想起冬天时也有过这样的状况。 『咦,你怎么了?昌浩,脸都僵住了,不会是敏次破坏了你的心情吧?是就告诉我,我帮你狠狠地教训他。』 小怪说得义愤填膺,昌浩抓起它的脖子,拉下脸说:『不要说这种话,我脸部僵硬是因为你的关系。』 『啊?』昌浩放开瞪大眼睛的小怪,白色身体翩然着地。小怪不解地偏着头,夕阳色的眼睛充满疑惑。 『因为我?什么意思?』 『因为你老是这样拿敏次出气,所以我被你烦死了。』 『我才不是拿他出气!』 『怎么看都像是拿他出气。』 昌浩敷衍地回答,猛然抬起头看着天空,耳中响起某个声音。 ——你脸上出现了失物之相。 一阵寒意掠过昌浩的背脊。敏次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偶尔会说出一针见血的话。毫无疑问,他真的是个阴阳师。 『我要找的东西所在……』 昌浩要找的是罗刹,还有被罗刹吞噬的中宫章子。 要确认足迹。所谓足迹,就是昌浩走过的路吗? 是要昌浩仔细回想他所走过的路吗? 要找的东西就在他走过的轨迹某处。罗刹、中宫出生成长的宅邸、被植入中宫体内的天狐之血和头发。想到这里,昌浩的思绪突然卡住了。『喂,小怪……』 坐着嘀嘀咕咕低声抱怨的小怪斜眼看着他,凶悍地说:『干嘛?』 昌浩伸出手一把抓起小怪,放在肩上向前走,把快整理出头绪的种种想法告诉小怪。 『中宫体内的诅咒是天狐的血和头发,对吧?』 昌浩问得太突然,小怪疑惑地说: 『是啊!勾是这么说的。』 『血是凌寿输入的。』 『应该是。』 『那么,头发是怎么植入的?』 血是凌寿亲自下手的。所谓下手,也只是割伤皮肤,让血液从伤口流进去而已。章子关闭了自己的心,所以就算有人对她怎么样,她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那么,为什么她要关闭自己的心? 黑丝绳般的头发,可以成为具有强烈妖力的诅咒器具。 『那头发是凌寿的……』 夕阳色的眼睛闪过凶光,可能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低沉尖锐。 『他应该只是埋在土御门府,用来做诅咒的魔法方阵而已,难道丞按也是利用头发抓走了章子?』 凌寿被勾阵拖进了异界,也跟着跳进去的丞按被凌寿杀了,最后像飞灰般消失殆尽。这就是已经脱离人类、踏入异形领域的男人之悲惨末路。 昌浩停下脚步。 小怪眨眨眼睛看着他,只见他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了。 『……丞……按……』 所有族人都惨遭藤原氏族杀害的男人……渡海而来的族人后裔…… 罗刹的体内除了章子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 昌浩想起在雏鸟腹部浮现的脸,恍然大悟。 『那个废墟……!』 【注释】 3 『负责祭拜神的官员。 第八章 中宫被安置在临时寝宫内,离寝殿稍远的西侧对屋。 方位跟皇宫里的飞香舍一样,所以严重西晒。 一条的临时寝宫面积比皇宫小很多,伺候的随从和侍女也比较少。 自从遭异形攻击后,临时寝宫来了很多驻扎的官吏和武官。庭院内有佩戴武器的武官巡视,寝殿和对屋四周也有警卫戒备。 被称为『逢魔时』的黄昏,会鸣弦4以防邪恶的东西带来灾难。阴阳寮的官员也随时待命,做了万全的准备。 平常没有资格进入皇上寝殿的成亲和昌亲,也因为情况特殊而获准待在外廊。 在不会妨碍侍女们往来的外廊角落待命的两人,询问正在巡视的守卫武官: 『有没有什么异状?』 『目前平静无事……异形真的会再出现吗?』 忐忑不安的武官还很年轻,大概二十岁左右,紧张而僵硬的脸庞有些苍白。 『希望不会出现,不过这就要看异形的心情了。』 成亲半开玩笑的话让武官的脸色更苍白了。昌亲赶紧缓和气氛说:『博士,不要说这种话吓人嘛!武官,你放心吧!这个历博士拼了命也会设法保护大家。』 『喂,你……』 成亲半眯起了眼睛,昌亲对他摇摇手,苦笑说: 『其实你也有这样的气概吧?因为你自己都不说,所以我帮你说。』 『那么就拜托你们了。』 守卫武官松口气,向他们行个礼,又回去巡视了。 『你们的气概值得肯定,不过,真的跳出去的话就是笨蛋了,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听到自天而降的声音,两人都反射性地抬头看。 全身缠绕着风的神将太阴和身体摇摇晃晃勉强稳住的神将玄武,正俯瞰着安倍家的两个年轻人。 翩然飞落地面的太阴,东看看西瞧瞧后说:『看起来不是闹得很严重嘛!』 『起码表面上要保持平静,大张旗鼓地戒备只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 玄武严肃地说,成亲点头表示同意。 『你说得没错,不过侍女们已经撑到极限了,恐怕罗刹鸟一出现就会引起大混乱。』 这几天,罗刹出现过几次,每次都有人昏倒或病倒,一个接一个地提出回家休养的申请。太阴煞有介事地将手臂环抱胸前说: 『怪物随时可能出现,对人类来说还是很可怕……即使有成亲他们在,还是会害怕,如果知道我们也隐形在这里,会不会好一点呢?』 『害怕的感觉是很难消除的,而且对普通人类来说,我们十二神将也跟异形没两样。』 『就是说嘛!有那么可怕吗?我觉得我们看起来跟人类没什么差别啊!』 看到太阴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成亲和昌亲忍不住苦笑起来。她是个比他们长命许多的神将,外表和动作却都跟小孩子一样。从她尖尖的耳朵、眼睛和发色,可以看出她并非人类,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太阴旁边的玄武环视周遭说: 『我们还好,可是腾蛇和青龙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是鬼吧?那种身材……』 『不过是高大一点而已啊!』 听着两个小孩子模样的神将的对话,成亲兄弟俩互看一眼,心想不是高大『一点』,是很高大吧? 整个守备以皇宫、临时寝宫及被罗刹鸟攻击的东三条府、土御门府为主,安排了保护重要人物的防卫阵营。但是,当时在土御门府的中宫已经迁移到临时寝宫了,所以目前以皇上、后妃们所在的临时寝宫为最优先。 成亲往中宫居住的西对屋望去。再度来袭的罗刹挥落了负责看守那个时段的武官射出来的箭,冲向了北对屋和寝殿。听说罗刹的腹部还浮现出可怕的扭曲脸孔。 待命的贺茂氏族阴阳师虽然击退了罗刹,却没能将它彻底降伏,让它逃跑了。 『对了,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差不多快到未时了。现在的季节,太阳要到酉时才会下山,所以现在太阳还高高挂在空中。 『晴明叫我们来看看情况。彰子小姐有天一和朱雀陪着,不用担心,但晴明还是怕罗刹事件会让她更痛心。』太阴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忧郁。 『听天一说,有些侍女有微弱的灵视能力,所以她和朱雀都必须隐形。』 『一不小心被看见而引发轩然大波的话就不好了。我正打算用我的水镜把小姐的情况传送给晴明。』 『原来如此,果然方便。』 成亲不禁赞叹,祖父真会运用十二神将的特质。 『嗯?』玄武嘟囔一声,眨个眼就隐形了,太阴也一样。 『咦,怎么了?』 昌亲正讶异时,一个人从板窗与柱子下的阴影走了过来。神将们似乎听得见他们两人听不见的脚步声。 『成亲大人、昌亲大人。』 两人转过身,只见阴阳生敏次快步走了过来。他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向两人报告轮班人员已经来了。 『两位从黎明就开始值班,辛苦了,烦请交接。』 『知道了。』 成亲点点头,回头望向西对屋。 环绕对屋的外廊上出现了神气。成亲看到反射阳光的金色头发。 昌亲跟哥哥一样回过头,也看到了同样的景致。两人微微一笑,以眼神回应。 天一坐在外廊上,双手着地向他们行礼,目送工作结束的两人离去。朱雀应该也在旁边,只是隐形了。 《成亲,我们也要走了。》 《有没有事要转告晴明?》 成亲想了一下,默默地摇摇头。目前没有什么事要报告,即使发生什么事也有神将在。太阴和玄武明白成亲轻摇着手的意思,便乘风飞上了天。突然刮起一阵强风,走在前面的敏次不由得停下脚步,用手挡住脸,疑惑地往后看。 『成亲大人……那是……』 然而,他话没说完就大惊失色地呆站着,惊愕大张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某一点。 昌亲眨眨眼睛,慢慢靠近敏次。『敏次,你怎么了?』 『喂!』成亲在敏次的面前挥手,敏次也毫无反应。 两人顺着敏次的视线望过去。他们后面以方位来说是西北方,只有庭院、对屋、下人房、一些树木,再过去就是高高的墙壁,围绕着一条院。 不像是有什么异状。如果有人入侵,守卫应该已经发生骚动了,就算他们没注意到,神将朱雀和天一也会发现。 但是坐在外廊上的天一只是微偏着头看着这里,没有特别戒备的样子。 『怎么了……?』 两人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这时突然听到敏次发出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 『是……仙女……!』 可能是太激动了,敏次的肩膀颤抖着,眼睛连眨都忘了眨,直直望向了天一。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 从敏次话只说到一半的表情来看,他所说的仙女应该就是天一。可是,敏次为什么看得见神将天一呢?这是个谜。找不到两者交集的安倍兄弟满腹狐疑,又觉得放着不管恐怕不太好,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成亲轻轻干咳几声,倾身向前挡住敏次的视线。 『怎么了?看到什么幻影吗?』 敏次惊醒过来,慌忙摇头说:『不,不是幻影,她在那里……』 昌亲趁这时候在背后打暗号示意天一隐形,天一便马上隐形了,外廊上变成空无一人。 『咦?怎么会……』 敏次把头偏离成亲的阻挡,再次望向对屋时,已经看不到人。 『幻影……』敏次喃喃自语着,垂下了肩膀,旁人都看得出他有多沮丧。成亲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说:『你是太累了吧?连日来加紧戒备,我也觉得有点疲惫了。』 『成亲大人也是吗?老是这么紧张,就会看见意想不到的东西……』 昌亲目送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一个神气翩然降临在他旁边。 《他是怎么了?》 朱雀的语气充满疑惑,昌亲老实回说: 『不知道……』 《他说我的天贵是仙女?真没礼貌,天贵比仙女温柔婉约、漂亮多啦!》 『……』 被形容成仙女还这么生气,有点没道理吧?那毫无疑问是赞美啊!大部分的女生被这么形容应该都会觉得开心。 但是,昌亲知道朱雀是真的那么想,所以没有反驳他,改提起其他事。 『中宫的情况怎么样?』 《——》 出现了一段诡异的沉默,感觉敏锐的昌亲知道一定有什么事。 『朱雀,中宫怎么了?』 以昌亲他们的身份不能晋见 中宫。从她进入临时寝宫以来,就没听说她从对屋出来过,但那是很平常的事,所以他们也没有特别在意。 『你不告诉我?我离她这么近,如果发生由不得我说不知道的大事,我可没脸去见我弟弟。』 《不要告诉昌浩。》 朱雀不假思索便这么回答,同时在昌亲的身旁现身,眺望着对屋。 『我只能告诉你,她病得很重。』 『朱雀。』 『再多说就违反了小姐的意思。』 昌亲张大眼睛瞪着朱雀,原来是彰子本人希望他不要说? 『我父亲和祖父知道吗?』 『我跟晴明说了。小姐叫我也不要告诉晴明,可是这一点我实在做不到。』 原来是这样啊!昌亲嘀咕着,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沉重。 恐怕得不到更多的答案了,因为十二神将的意志比钢铁还要强韧。 『小姐拜托你了。』 『我知道,晴明和昌浩都再三拜托过我。』 朱雀这么回答,昌亲苦笑着说:『这是我的拜托,朱雀。』 天狐躲在隐藏住自己妖力的保护罩里,低头看着失去半截的右手臂。 伤口已经不痛了,耗损的妖力也大半恢复了。 可以的话,他希望可以多争取些时间,但已经不可能了。 他瞪着将近黄昏的天空,咂了咂舌。日落之后,月亮就会升起,今晚是满月。 第九百九十九次的满月。 看到昨晚的月亮,他全身战栗,那是几乎接近全圆的月亮。 被砍成重伤的他,花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来疗伤。 『没时间了……』 晶霞应该也注意到了。过了今晚,她的力量就会完全恢复了。这么一来,凌寿就打不过晶霞了。 『不,还有胜算。』 就是那个老人。抢走那个老人的天珠,植入自己体内,多少会有点帮助。 天狐与人类所生的孩子,力量虽弱,但有总比没有好。稍微补强自己的力量,说不定就可以超越晶霞。 『但是……』凌寿烦躁地咬着爪子。 那个老人住在有强韧结界保护的宅院,不太可能自己走出来。 要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摧毁那个结界,现在的他不能浪费这种力气,再说恐怕也很难摧毁。他需要诱饵引出那个老人。 『——』 凌寿的灰色眼睛闪过凄厉的光芒。浮现在他脑海的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孩。 被他下了诅咒的女孩现在行踪不明,但另一个女孩好像进了这个国家的天子的住处。以前她住的宅院有结界围绕,现在这里就没有了。 他扯下一根头发,注入妖力后放出去。 以前,老人曾经为了那个女孩,以灵魂的姿态离开过结界。 光灵魂不行,必须连他的老迈身体一起出来,才能挖出他的心脏。 『对人类来说,天狐之血是没有用的东西,所以让给我吧!』 凌寿看着乘风而去的头发,狰狞地笑了起来。 已经在床褥上躺到不耐烦的晴明,坐起来靠着凭几眺望庭院。 如果只穿单衣会被天后、青龙瞪,所以他披上了外衣。 他自觉身体状况还不错,但是大家都担心他,不让他恢复日常生活。 『唉!伤脑筋。』他叹口气,拉起快滑下去的外衣。 昨晚他作了一个梦。那是很久以前的梦,觉得很怀念也很悲哀。 悲哀是因为记不得吧? 『好刺眼……』伸出来的手好小。因为是年纪那么小的时候,所以梦当然朦胧。 为什么会作那样的梦呢?或者,只是昨天的梦有留在记忆里,其实每天晚上都梦见同样的光景? 在梦里,他呼唤了很多次,但是都没有发出声音。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当时还不会说话。 『可能是我太眷恋了……』晴明落寞地喃喃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神将青龙现身了。『晴明,谁说你可以起来了?』 听到背后严厉的声音,晴明缩起了肩膀。曾几何时,十二神将变成了他的监护人。 我可是你们的主人呢!晴明只能在嘴巴里这么叨叨念着,要是真的说出来,恐怕所有苛责的视线都会射向他。只有天一不会明显地苛责他,但是会露出很悲伤的表情,朱雀就会怪他让天一露出那样的表情,火上加火,用凶狠的眼神瞪他。 『红莲那个外表是不怎么可怕……』不是不怎么可怕,是完全不可怕。打从收红莲为式神开始,他就没有觉得红莲可怕过。 『晴明!』愤怒的低语声敲打着耳朵,晴明叹了口气。 他不太想惹他们生气。他怕老是惹他们生气,在他去世后,青龙会不会只想起老是发脾气的自己?那是很悲哀的事,晴明很不愿意让朋友有这样的感觉。应该还有其他快乐的事才对,有哪些呢? 『……嗯……』 晴明不由得陷入了思考中。回想起来,好像从来没见过青龙的笑容呢! 晴明眨眨眼睛,转过身看着气愤地站着的青龙。『宵蓝。』 『干嘛?』 『你笑笑看。』 『什么?』青龙疑惑地反问,眉间的皱纹比平常更深了。 晴明指着自己的额头说︰『来,笑笑看,把眉间的皱纹这样摊平,来,笑一笑……』 青龙低头看着晴明的视线愈来愈冰冷,但晴明还是紧咬着他不放。 『你老是摆出那张臭脸,会被天后和太阴嫌哦!』 『我被太阴嫌也无所谓。』 『哎呀!被这世上只有十二个人的同袍嫌,不是很孤独、很凄凉吗?红莲起码没说过「被嫌也无所谓」这种话。』 一听到红莲的名字,青龙的眉毛就竖了起来。 『我跟腾蛇有什么关系?』青龙冷冷地吐出这句话,然而晴明完全不理会他,仍然老神在在地说︰『哪里没关系?你们不都是十二神将吗?真要我说的话,你们还真像呢!』 『哪里像?』 『譬如同样顽固。』 晴明颇有感触似的点着头,青龙的蓝色眼睛凶光闪闪,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 真是个暴躁的家伙,晴明在心中这么嘀咕着,死心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啦,不要这么凶嘛!真是的……咦?』 晴明的表情骤变,刚才那张好爷爷般笑咪咪的脸突然紧绷起来。 他转过身反射性地站起来时,身体跟不上大脑思考摇晃了一下,青龙赶紧从背后搀住他。勉强靠自己双脚站稳后,晴明扔下从肩上滑落到地上的外衣,走到外廊上。 他注视着西边,逐渐转为橙色的天空,应该很快就会变成跟小怪的眼睛同样的颜色。一阵令人战栗的触感抚过背部,心脏像被冰冷的手臂搂住般,急速降温的心跳全速奔驰。潜伏在体内的异形之血起了反应,骚动不已。虽然他已经习惯靠意志力来控制,却还是止不住瞬间的冲动。 这是天狐的力量。被释放出来的力量闪烁着恶意从他前面经过。 晴明从力量的轨迹推测去向,讶异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是一条……』 怪和尚丞按死在异界了,但是,想拿晴明的生命当诱饵的天狐凌寿还行踪不明,正躲在人界某处觊觎着晶霞的天珠。 应该是凌寿故意让他感知刚才那股力量,企图将他引出这个牢不可破的结界。 『宵蓝,白虎和太阴呢?』 『太阴在东三条府,白虎在皇宫。』 太阴应该是跟玄武在一起。 『天后!』晴明一呼叫,留在异界的天后立刻赶来了。她担心勾阵,所以一有空就会回到异界。 『怎么了?晴明。』 『帮我联络玄武,叫太阴带口信给白虎。』 『晴明?』 青龙讶异地转过身,晴明毅然决然地说:『我要回应天狐凌寿的呼唤。』 天后大惊失色,青龙很快便恢复镇定说:『你疯了啊?』 晴明摇摇头。『我没疯……这是迟早的事。』 凌寿抓住了晴明的弱点。只要暗示他,会对他的家人、亲人、身边的人下手,而不是对他,他就不能坐视不管。 不用说,现在凌寿准备下手的目标就是进入一条临时寝宫的彰子。 天狐的力量正朝向因穷奇的诅咒而动弹不得的彰子前进。虽然有天一和朱雀陪着她,但他们两人恐怕敌不过凌寿锐不可当的力量。 跟凌寿势均力敌的是勾阵,可以战胜凌寿的是红莲,还有同族的晶霞。 晴明脑海里闪过银白色头发的天狐身影。第一次碰到凌寿差点没命时,就是她出手相救。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晴明听 说母亲跟晶霞一样是天狐,在他懂事前就已经消失的母亲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心情消失的呢? 他甩甩头,把没有答案的疑问塞入心底,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我要去,把天空找来。』 『晴明大人?』 『我要带这个身体一起去……那家伙要的是这里的生命泉源。』 晴明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青龙听了怒吼:『别开玩笑了,晴明!』 『我没开玩笑。』晴明抬起头,严肃地说:『我早有觉悟了,如果可以用我这条命来解决事情,那太划算了。』 《你这个蠢蛋!》 才刚听到冰冷的声音,神将天空就现身了。闭着眼睛的老人像是直视着晴明,眼睛飘荡的氛围显得更加凝重了。拄着拐杖的枯瘦手臂猛然指向了晴明。 『你没忘记跟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从来没有忘记过。』 天空动动眉毛。 一阵紧张的沉默后,老人用手上的拐杖敲响了地面。 年轻时的安倍晴明与他们有过承诺。 ——绝不改变心意。 永远是十二神将的主人。 人类很容易变心,是脆弱、无常、动不动就随波逐流的生物。 意志很可能随着岁月扭曲变形,也可能对既得的力量感到厌烦。 十二神将尽管外表像人类,终究还是非人的异形,是居众神之末,拥有酷烈、强大神通力量的存在。 你能否发誓永远带领他们不离不弃? 如果可以发誓终身不违背这样的诺言,十二神将就会跟随安倍晴明。 你必须骄傲地负起这个责任,直到死亡那一刻。 十二神将以各种不同的表情面向他,每颗心都是那么真挚。 晴明微微一笑。为什么心这么平静呢? 许多愿望都实现了,只剩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那是唯一的遗憾。 但是,他这辈子是多么幸福啊!幸福到足以弥补那样的遗憾还绰绰有余。他环视着十二神将,严肃而坚决地说:『我安倍晴明是十二神将的主人,我要你们跟随我——』 拼了命召唤十二神将,超越体能极限,以仅有的力气支撑着连站着都很吃力的身体,毅然立誓的年轻人模样——浮现在神将们的脑海中。 他们看到的是跟当时一模一样的眼神。 【注释】 4 拉弹弓弦,使弓弦发出声音,用以驱魔的咒术。 第九章 昌浩焦躁地等着时间流逝,一到结束时间就冲出了阴阳寮。 偏西的太阳斜照着,逐渐没入山头,也把昌浩的影子长长地拉向了东方。 由于穿着直衣官服不好行动,所以他先回家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摘下乌纱帽、解开发髻,随便梳一梳后用绳子扎起来,就从庭院出去了。 翻过围墙跳到土御门大路上的昌浩,确认四下无人后,就往东方奔驰。 他目不斜视地往前冲,越过东京极大路时,从东边天空到天顶都已经涂满鲜艳的蓝。天空颜色逐渐改变,又到了逢魔时。 默默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甩甩白色尾巴,终于开口说:『昌浩,你要去哪里?』 他要去远离京城的东边山区。那地方比鸟边野更偏远,是靠近京城的人绝不会去的国境。 『我要去丞按一族的村落。』 夕阳色的眼睛张得又圆又大。 『那个废墟?我知道了……』 那一族的灵魂都被收入了罗刹鸟体内,刚苏醒的罗刹要找藏身之处,很可能透过自己体内的意念来选择地点。 昌浩咬住嘴唇。 『我有不好的预感,怎么会这样呢……?』 他觉得心浮气躁,像有冰冷的针扎刺着颈子一带,仿佛被逼到了绝境,有什么东西煽动着他的焦躁感。 『那是阴阳师的直觉,最好不要忽视。』 『嗯,我知道。』 突然响起一阵如雷贯耳的咆哮声。昌浩和小怪猛地抬起头。 无数只漆黑的大鸟在橙色天空中盘旋。 『罗刹!』 尖锐的鸣叫声像回应昌浩般缭绕回响着。 瞬间,昌浩体内波涛汹涌地躁动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原本微微摇曳的白色火焰燃烧起来,与道反丸玉的神气相冲撞。 『昌浩,你怎么了?』 昌浩突然站住不动,小怪发现他的样子不太对劲,看着他的脸问。 只见他按着胸口不断喘气,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他抬起头看着在天上盘旋的黑影,像在搜寻什么似的不断张望着。 有好几个罗刹的黑影,其中一个特别庞大。 昌浩的心脏又猛跳起来。『不会吧……』 『昌浩?』 他指着比其他黑影大一圈的鸟说:『那只罗刹就是吞噬下中宫的母鸟!』 『什么!?』 夕阳色的眼睛仰望天空。母鸟像回应他们似的,发出凶猛的咆哮声。 凡人听不见的罗刹叫声响彻黄昏的京城。在天空飞翔的异形向四方散开,各自飞往不同的方向。昌浩转过身。他不知道躲起来的母鸟为什么会出现,但既然出现了,就是最好的机会。 『我要抓住它,救中宫。』 『问题是那之后……』小怪平静地插嘴说,昌浩沉默下来。 即使救出中宫,也无法净化天狐的诅咒。没有天珠,就救不了中宫。 昌浩答应过中宫会保护她,所以,在罗刹体内受到天狐之血保护的她,一定会等着昌浩来救她。 凌寿并不想保护中宫,然而勉勉强强守护着她的,竟然就是威胁昌浩和晴明生命的天狐之血。 『我要夺回中宫……』 突然刮起一阵强风,龙卷风降落在他们面前,带来体格壮硕的神将。 小怪张大眼睛说:『白虎,你怎么来了?难道是晴明出了什么事……』 白虎举起一只手制止忧心的小怪,看着昌浩说:『昌浩,我要借用腾蛇。』 『咦?』 『什么?』 听到出乎意料之外的要求,两人异口同声地大叫。白虎对着小怪说:『晴明说要外出,很遗憾,我们的力量不足,非靠腾蛇不可。』 小怪理解白虎的意思后大惊失色。『那个笨蛋在想什么?』 只要晴明待在结界里,凌寿就无法伤害他。在这期间,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救出中宫,设法让她的天命成形,以扭转晴明的星宿、扭转他走向死亡的命运。 白虎沉重地对怒气冲天的小怪说: 『我们也都跟你有同样的想法……但是,我们阻止不了他。』 晴明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是个脆弱的人类,却总是坚持到最后也绝不改变自己的意志。 他只怕一个人,那就是妻子若菜。晴明知道那个妻子正等着他。 但是,即使知道活着的人会悲叹、等在河边的若菜会哭泣,晴明也绝不会让步吧? 昌浩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虎,连眨都忘了眨。 年纪比红莲和六合大很多、外表是壮年模样的神将白虎,淡灰色的双眸异常平静。 所以昌浩也明白了。 晴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也要跟天狐做个了断,希望从此不会再危害到昌浩,希望唯一继承自己身上天狐之血的小孙子可以过着平静的生活,希望他不会被血的宿命束缚而饱受折磨。 『晴明有话要我转告你,昌浩。』 『什么话?』白虎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时,昌浩却猛摇头不让他说。 『不行、不行,我绝对不听!要是有话告诉我,就请爷爷直接跟我说,从你这里听到一点意义也没有……!』 他的眼角忍不住热起来,所有东西的轮廓都模糊了,他拼命压抑涌上心头的冲动。 他想起冬天的事,想起自己下定决心时所说的话,想起晴明回答他时的沉重……原来祖父当时就是这样的心情? 他竟然让那个深爱自己的人尝尽了明知会失去却不得不送出去的痛苦,还有令人如此难以忍受的心情。 『我绝对不听,我要听爷爷亲口说。小怪,你去吧!』 小怪倒抽一口气,反射性地回看昌浩,只见他带着坚强意志的眼神正盯着自己。 『红莲,你可以击败凌寿吧?一定要把爷爷带回来。』 『昌浩……』 昌浩一个深呼吸,握紧了拳头。『等他回来,我就要念他怎么可以让大家担心。』 小怪眨眨眼睛,微微露出苦笑,接着从昌浩的肩上跳下来,转眼恢复了原貌。 红莲转过身,头上戴着光芒微弱的金箍。昌浩不由得盯着那个金箍,红莲突然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哇!』昌浩微微向后仰,按住额头,露出『你干什么』的表情瞪着他。红莲低头看着昌浩,眯起一只眼睛说:『你没资格说这种话,你们两个都一样让我们担心。』 ※  ※  ※ 她一直在想为什么。 应该未必非要自己不可,另一个她也行。 为什么自己却非要成为替身不可? 如果不是替身,在其他场合遇见他,应该会有更不一样的未来吧? 为什么另一个她不行?为什么非要自己不可? 她想知道。 有人决定她的一生,她并不想反抗。因为这就是命运,想靠自己的意志开拓命运,只会白费力气。所有事都只要依照他人的意思去做,不需要自己的意志。是的,不该有意志这种东西。父亲说怎么做就要遵从,即使心怀疑虑,结果也不会改变。 既然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听,只是被推着走,比较不会有不必要的感情挣扎。 ——但是,总有一天会受不了吧…… 从薄膜外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 啊!没错。不知道的事令人烦躁、不知道的事令人懊恼。 如果知道了,说不定就不会演变成这样,说不定是我陪在他身旁。 我想知道为什么。另一个她在哪里?她知道原因。 誓言保护我的阴阳师,究竟是看着谁?又是对谁许下了承诺? 为什么是你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 ——你想知道吗?想知道吧?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你把知道答案的人带来。 ——如果答案会让你绝望,你要怎么办? 到那时候…… ——如果你希望,我会挖出他的眼睛、吃掉他的内脏,将他碎尸万段。 到那时候—— ——我会断了那可恨的血脉。 ※  ※  ※ 很久没穿的狩衣是融入黑暗中的蓝色。 『嗯,很像回到了年轻时候。』 那时他常趁黑夜在京城内奔驰,就跟现在的昌浩一样。 『不过我比他深谋远虑,也没有被小妖们压扁过。』 想起满脸通红怒骂着小妖的小孙子,晴明苦笑起来。 陪在他身旁的是神将天空与青龙。天后被安排在安倍家待命,尽管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压抑在心底深处。 她也想跟晴明一起去,但是晴明不准。 『那么,天后,不好意思,请送我们一程。』 天后默 默点着头,深怕一开口就会激动起来,所以拼命咬住嘴唇。 看到坐着的天后在膝上握起拳头,晴明眯起了眼睛,心想幸好太阴和玄武不在这里,要不然一定会大吵大闹。 天后举起手,唤出蓝白色光芒闪烁的水镜,波纹荡漾的水面浮现在深深的黑暗中。 『我们走吧!晴明。』 『嗯。』晴明挺直了背,与天空一起被水镜绽放的光芒包围住,接着被吸了进去。 目送他们离去的天后流下了眼泪,强忍住激动,肩膀剧烈颤抖着。 这时,背向天后的青龙把手伸向了水镜。 『等等——』 天后猛然抬起头,还是背向着她的青龙全身都被蓝白色光芒包围了。 『我一定会把那个蠢蛋带回来,你先准备好责骂他的一堆怨言吧!』 水面一阵波动后,水镜就消失了。 被单独留下来的天后,面向青龙刚才的背影所在处,擦拭泪水点着头。 天狐凌寿侦查安倍家的动静,发现老人的气息已从结界中消失,扬起了嘴角。 『出来了……』 那家伙大概是不想危及人类,所以远离京城,往远处去了。 『到底要去哪里?没关系,去哪里都行。』 抬头一看,满月已经在东方山边升起。 凌寿原本轻松的表情消失了,他不悦地咂咂舌,开始追逐晴明的气息。 在贵船禁域眺望天空的龙神看到终于现身的月亮,眯起了眼睛。 倚靠着岩石的晶霞,突然张大眼睛望向京城。『移动了……』 应该在结界里的眷族之血,从结界出来往京城南方去了。弟弟隐藏至今的妖气也开始移动,追逐着那个气息。 月亮才刚从山边升起,她的力量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复元。 但是,已经不能再等了。清秀的脸庞浮现怒色。 『我叫你要撑过那个时间啊……』 只要平安度过今晚,就能保住眷族的生命。她打算杀了凌寿,取得凌寿的天珠。 『但是……』从上面传下来的声音没有任何抑扬顿挫、超然脱俗,是神的自言自语:『只能救一条命……晴明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挽救星宿尚未成形的女孩的性命。』 晶霞抬起头看着朋友。站在岩石顶上的高淤,头发随风飘扬,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京城的某一角。 『晶霞,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高淤注视的是一条的临时寝宫,火把和灯笼的灯火看起来就像在黑暗中炫耀存在的星星。 『天珠可以延续生命,解除天狐之血的咒缚……那么,是不是也可以中和其他异形的诅咒呢?』 晶霞不知道祂为什么这么问,讶异地皱起眉头。 『只要是诅咒都可以净化,也可以增强妖力,所以九尾才想要天珠。』 『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消除天狐的头发与血的诅咒吗?』 『可以冻结诅咒,但是必须常常注入冻结的力量,只要一疏忽就会发作。』 『这样啊,那么……』 高淤脑里浮现的不是章子,也不是晴明。 原来异邦妖魔的诅咒、彰子体内一辈子也无法抹消的污秽,可以用天珠来中和。 『晶霞,也把这件事告诉那孩子吧!』 『那孩子?』 『嗯,就是被称为「晴明继承人」的那个无知的孩子。』 如果昌浩知道了这件事,会选择让尚未成形的星宿成形吧?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云霄。 『怪物来了——!』 夜空被火光照得透亮,罗刹鸟大大张开了漆黑的翅膀翱翔。 咆哮声划破天际,翅膀刮起的强风吹熄火焰、吹倒架子,把已经熄灭的火把吹得七零八落。 现场一片混乱。武官的箭已经搭在弓弦上,可是没有光线就无法瞄准。 『谁快拿火把来啊!』 『皇上和皇后没事吧!?』 『阴阳师在做什么?还不赶快想办法!』 在怒吼声与惨叫声交杂中,罗刹鸟的刺耳咆哮声轰然作响。侍女们拼命往屋内窜逃,随从们冲进外廊,全身变得僵硬,正好轮到值班的官吏们都躲在帷屏与屏风后面直打哆嗦。 罗刹鸟瞪着寝殿,往紧闭的板窗俯冲。板窗发出巨响被撞破了,罗刹鸟用嘴巴扯碎垂放的竹帘。巨大的妖鸟身长约三丈,来不及躲开攻击的侍女还没发出惨叫声就吓昏了。也有的侍女并未昏倒,抖个不停。 有人像梦呓般不停念着什么,连滚带爬挣扎着想逃跑。 嘲笑般的鸣叫声缭绕回响,屋顶、墙壁和柱子都噼哩噼哩振动,躲在里面的人都吓得发抖,发出惨叫声。阴阳寮的人终于利用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点燃火把赶来了,身旁还跟着武装的警卫们。 『快保护皇上!』 弓弦声响起,无数的弓箭同时射向了罗刹。罗刹的腹部凸起,浮现出人脸。 『大胆!』人脸怒吼时,又从上空传来重重咆哮声。 『啊……!』有人指着夜空说不出话来。 无数的鸟正在临时寝宫上方盘旋,跟他们正在对抗的怪物长得完全一样。 『怎么这么多……』 失去斗志的武官弯着腰往后退,带头的异形高声鸣叫,向他们夸示胜利。 就在这时候,有人大声斥喝退缩的一群人。『不要害怕啊!除了我们,还有谁能保护皇上、皇后和中宫?』 敏次从退缩的一群人当中跳出来,用缠绕念珠的双手结印。『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坎!』念完咒后,他把念珠抛向罗刹。 『嗡索吧呢索吧温吧莎啦温哈特!』 念珠里有神灵的力量,显现出明王的身影砍向罗刹。 罗刹鸟发出愤怒的叫声,瞬间念珠断裂四散,里面的灵力反弹了回来。 『哇啊啊啊!』敏次受到冲击被弹飞出去,把他后面的武官都撞倒了。 『对、对不起……』敏次边向年轻武官道歉,边挣扎着站起来。 他的行动激励了所有人。诚如他所说,他们是保护皇上、后妃们的最后堡垒。 比带头那只小一点的鸟妖们一只接一只飞来,冲撞临时寝宫里并排的对屋、下人房、渡殿的板窗,张牙舞爪地企图入侵。敏次把那些妖鸟交给挥舞刀剑阻挡的武官们,自己对付那只带头的异形。 『邪灵啊、邪灵啊,快快回去,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塔利塔波利帕拉波利夏金昧塔拉拉桑坦欧夗毕索瓦卡!』 准备好的降魔术齐飞出去,刹那间灵锁似乎捆住了罗刹,但很快就被反弹回来了。 漆黑的翅膀在空中强烈拍振,刮起的强风形成真空气旋袭向这些阴阳师。 被刮伤的地方渗出鲜血,冲击和恐惧使他们双脚无力。 就在这时候—— 刮起一阵强风,接着有好几个身影在南殿降临,其中一人身材娇小,披着深色长布,闯入了寝殿,武官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什、什么人!?』罗刹怒吼。 『臭小子——!』 惊人的妖力爆发,阴阳师们受到冲击,意识恍惚了一下。 披着深色灵布的昌浩对着冲过来的罗刹大叫:『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昌浩挥起结好的刀印,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中宫在罗刹体内,这样贸然以降魔术攻击,会不会危及中宫的生命? 『唔……!』 丞按浮现在罗刹腹部的脸丑陋扭曲,仿佛在嘲笑缩回了手的昌浩。 『小孩啊、小孩啊!怎么了?不想击败我吗?里面这个愚蠢女孩的生命这么重要吗?』 『丞按……!』 六合在昌浩背后现身说:『不,那不是丞按,只是残余的执迷意念具体呈现了出来。』 以丞按的模样出现,只是为了魅惑敌人。 『可是中宫在那里面……』昌浩咬牙切齿,丞按看着他的眼睛闪着阴沉的光芒。 『没错,这个女孩嫉妒另一个女孩,悲叹着为什么她会遭遇这种事、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 『什么……?』 『让你听听吧!』 腹部的脸开始变形,变成中宫哀怨扭曲的脸,发出悲痛的叫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昌浩全身僵硬。 那是中宫章子的叫声。不,是罗刹的奸计,为了迷惑昌浩,显现出章子的脸,用她的声音喊叫——跟彰子同样的声音。 非章子不可的理由与不能是彰子的理由。呆若木鸡的昌浩有了破绽。 罗刹发出凶猛的吼叫声,振翅飞上天空。 无数的罗刹随后跟上。 『昌浩!』 被白虎这么大声 斥喝,昌浩才回过神来,边抬头看着飞走的异形鸟群边、踱着脚说:『白虎、六合,快追!』 『你呢?』 『快,绝对不要跟丢!』 迟疑了一会后,一阵风围住了白虎和六合。被狂风吹倒在地的官员们慢慢地爬了起来。昌浩来不及躲到阴影下,很快就被发现了。 『什么人?有可疑人物!』听到叫喊声,武官们都赶来了。 『是那个术士……』 敏次还记得那个披着深色长布的身影,张大了眼睛。 『慢着,你是……』 『糟、糟了……』昌浩看到追他的人当中有敏次,慌张了起来。要是在这里被发现,可就没有借口搪塞了。 喧闹声逐渐扩大,人愈来愈多了。击退异形后,躲起来的人都出来了。 躲在渡殿阴影下找路逃跑的昌浩,看到前方有火把接近,倒抽了一口气,赶紧跳上渡殿,躲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他正屏息蹲在高栏阴影下等守卫过去时,突然有个白色东西掠过视野。 他猛然回过头,看到一个瞪大眼睛的小女孩。 『唔!』全身僵硬的昌浩听到侍女们的嘈杂声从寝殿传来,正慢慢往这里靠近,不久后就看到袅袅摇曳的灯火。 已经无路可逃了。 急得头脑一片混乱的昌浩,拼命思考如何脱离这样的困境。 修子公主走向昌浩,抓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 『跟我走!』 第十章 拂过水面的风带来了凉意。 他一直在等待着时候到来。 黑夜覆盖的世界,满月缓缓升上了天顶。 有东西捎来讯息,说时候就快到了。那究竟代表什么,晴明也不知道。 在非阴阳师直觉的部位、在类似本能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对他诉说着。 就快到了,要等到那个时候——第九百九十九次的满月升到天顶的时候。 晴明看着月影倒映的水镜,对旁边的神将天空说: 『好鲜明的月亮,应该带酒来。』 天空沉默不语,站在稍远处、双臂环抱胸前的青龙也没有反应。 『好寂寞啊!』 晴明搔搔太阳穴一带喃喃这么说时,平静的水面掀起了小波纹。 晴明大惊。 眼前是辽阔的巨椋池,水面上映着憔悴瘦弱的天狐身影。 尸蜡般的嘴唇浮现微笑,灰色眼睛闪烁着凄厉的光芒,注视着老人的胸口。 看到天狐的右手少了半截,晴明的表情变得沉重。 是什么时候受了伤呢? 凌寿发现晴明看着自己的手,眼露凶光,忿忿地说: 『是神将,我要杀了他,不杀他我不甘心!』 天空看着激愤咒骂的凌寿,扬起嘴角说: 『原来天狐也敌不过十二神将最强的斗将腾蛇啊!』 凌寿展现赤裸裸的杀气,瞄准咯咯窃笑的天空。爆发的妖力化为冲击,搧动了天空的衣服和头发。然而老将丝毫不为所动,闭着眼睛转向了晴明。 『晴明,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晴明盯着凌寿,严肃地说:『我现在要使用的法术会削减我的生命,我需要你的协助,还有守护我留下来的躯体。』 『是,知道了。』天空用拐杖撞击地面,前端扎入了地下,他的通天神力卷起漩涡,从扎入的地方涌现出来,散发着惊人的力量。 十二神将中防御力最强的天空布下结界,围住了安倍晴明和自己。 在暴风般狂乱的清灵神气奔流中,天空听到了一个声音。 『谢谢你。』 『晴明——』 老人的躯体在结界内疲软无力地瘫痪倒地,结界外站着拥有庞大灵力的旷世大阴阳师。晴明做了一个深呼吸。 ——想活下去的话,只能再使用一次。 这是晶霞所说的极限,而自己却超越极限还活着,是奇迹般的生命。 既然这样,就不要用在自己身上,用在其他人身上吧! 『天空,还记得我的请托吗?』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问,天空简短回说:『记得。』 『那就好,我可以放心去了。』 『梦话等睡着再说,晴明。』 拿着大镰刀的青龙从水边跳了出来。 新月形刀刃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凌寿瞄一眼刀光波纹,嘲笑似的说: 『每次都用同样的手法是没用的!』 青龙的双眼炯炯发光,冲向被天狐的妖力掀起波涛的水面。 看到青龙冲过来,凌寿眯起了眼睛。 『哟,你还有这种能耐啊!』 在水面上奔驰的青龙挥舞着手上的大镰刀,凌寿纵身跳跃闪过大镰刀,以青龙的肩膀为跳板,冲向了晴明。 『晴明!』青龙的叫声划破空气。 凌寿伸出来的左手爪子变成了刀刃,晴明看着逼近的爪子,打出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胸口的火焰开始摇曳,紧接着灼热的痛楚贯穿全身。晴明只是稍微皱了皱眉,还是继续念诵真言。 对手是天狐,半吊子的法术对付不了他。 『南无玛库桑曼答波答难!』 纯白的灵气包围晴明全身,把凌寿的爪子反弹回去。失去右手很难保持平衡的凌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可恶!』 凌寿跳了起来,全身迸出妖力,异样的力量波动显然与晶霞不同,带着某种污秽。 灰色的迷蒙光箭从四面八方射向晴明,化为光箭的锐利妖气刀刃,很快突破了环绕晴明的光壁。 『唔!』晴明闪避不及而被光箭射中,发出低吟声跪了下来,天狐的火焰还落井下石般在体内燃烧起来。 强撑起膝盖站起来的晴明,脑里闪过好强的孙子不认输的身影。 因疼痛而扭曲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都忍住了,我这个爷爷怎能输给你呢? 『你在笑什么!?』 凌寿抓住破绽,乘机缩短距离。晴明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了直逼喉咙的爪子,但还是晚了一步,皮肤被抓伤。溅出来的血喷在凌寿的脸上。凌寿眯起一只眼睛擦拭鲜血,舔着手指上的血滴,露出狰狞的笑容。 『有人类的味道,太虚弱了。』 不管多虚弱,现在的凌寿还是需要这分力量。他瞄一眼结界,老人的身体正躺在里面。站在旁边的神将从刚才就闭着眼睛,动也没动一下。 『那家伙是瞎子吗?』 凌寿舔着嘴唇问,晴明重整架式边结印、边大喊:『与你无关!』 在嘴巴里默念的神咒完成,迸出强大的灵气漩涡。 『以上守护之神灵,请各显神威!』 无数神灵降临,手持武器摆好架式,瞄准凌寿。凌寿发出愤怒的嘶吼,击碎了如万箭齐发般飞来的象征性神灵。 明月已经升起,圆圆的影子映在水面上,就快升到天顶了。 凌寿焦躁起来,扯下一绺头发,用力撒出去。『去死吧!』 咆哮后爆发的妖力瞬间笼罩周遭,被撒出去的头发悄然延伸,捆住青龙与晴明全身,发梢钻入了地面。 『可恶的天狐!』青龙大怒,使出全力扯断身上的束缚,钢丝般的头发在他全身划出了撕裂伤。神将青龙顾不得滴落的鲜血,继续与天狐对峙。 凌寿咂咂舌,失去右手似乎减弱了他的妖力。 『傀儡,不要动!』 凌寿毫不迟疑地折断一根爪子,放低姿势逼向青龙,把爪子刺进他的小腿。被刺穿的脚失去了平衡,使得青龙的上半身往下沉,头偏向一侧,凌寿的爪子就架在他的头旁边。 『宵蓝!』青龙的血飞溅地面,他在瞬间抓住爪子、护住脖子,鲜血从手心啪哒啪哒地流下来。他完全不顾自己的伤,用力折碎了天狐的爪子。 『你太天真了。』 插图179 乐不可支的声音刺入耳中。被折断的爪子又伸长变形了,凌寿面不改色地把贯穿青龙手掌的爪子往上顶。 『那个老头的任务就是默默站着吗?如果只是乖乖待在那里看也就罢了……啊!眼睛看不见的话就不能看了。』 晴明边挣扎着解脱束缚,边坚定地对咯咯窃笑的凌寿说:『你要说的话只有这些吗?凌寿,你最好不要小看我手下的十二神将。』 『什么?』凌寿怀疑地扬起一边眉毛,此时青龙的大镰刀逼向了他。 他及时将手缩回来,往后跳开。刚才挥过他喉咙的新月刀刃,反射月光照到他的眼睛,视线瞬间被遮蔽住了。 就在这时候—— 『天狐!』 灼热的爆炸伴随着怒吼声穿梭而过。凌寿把手举高筑起妖气的盾牌,粉碎了向他袭来的深红色火蛇。灰色的眼睛顿时怒气冲冲。 『神将……是你!』 捆住晴明的头发瞬间被烧成灰烬,晴明按住胸口,脚步踉跄,红莲赶紧冲上前去搀扶他。『对不起,我来迟了。』 『没关系,我没事。』轻松应对的晴明面如死灰,几乎精气全失。红莲忿忿地咬牙切齿,但什么也没说,默默向前一站,挡在晴明前面。 戴在额头上的封印金箍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拿着烛台的侍女们脸色发白地拉开对屋的木门。 『公主,您在吗?』 高高举起烛光,就看到修子蹲在月光洒入的板窗旁。 『啊!公主……』 『太好了,您没事。』 『您应该躲在仓库里,却不见人影,大家都很担心呢!』 修子低下头,对异口同声庆幸她平安无事的侍女们说:『对不起。』 『没关系,皇后很担心您,快去见见她吧!』 『等一下,我马上来。』 修子跑向房间深处的唐柜,从里面拿出雏人形娃娃,顺便往立在唐柜旁的屏风后面瞧。披着深色灵布的昌浩屏住呼吸,全身僵硬。 他察觉到修子的视线,悄悄开口说:『为什么……』 小女孩眨眨眼,嫣然一笑,接着便转身离开了对屋。 应该是故意没关上,木门开着微小的缝隙。 等人影完全远去后,昌浩才小心翼翼地从对屋出来。 忽然有什么拦住了昌浩悄悄移动的脚步。 他环顾周遭,听到了微 弱的声音。 『……宫怎么样了?』 昌浩紧张地屏住呼吸,躲到最近的对屋外廊下。 从板窗与竹帘后方透出来的灯台光线,微微照亮着外廊。今晚月光明亮,所以,即使没有灯台的亮光也看得见。 从里面传来侍女们的谈话声。昌浩往角落移动,爬上外廊,走到板窗的窗框附近,往里面偷窥。看不太清楚竹帘后方的情形,而且摆在附近的帷屏也放下了布幔,只能看到朦胧的灯光。 昌浩侧耳倾听。刚才他的确听到『中宫』两个字。 『啊!好可怕……』几个侍女聚集在放下床帐的床周围。 刚才外面一片混乱时,她们都吓得几乎停止呼吸,却没有人离开。 还脸色发白的其中一个侍女心有余悸地往外窥视。 『异形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不是说已经被赶走了吗?冷静点。』 这间对屋也有被攻击过的痕迹,从她们的谈话可以知道是被某个东西击退了。连续攻击过很多次的异形,每次都被什么阻挡,不久就放弃而飞走了。 『我知道,可是……这样下去,我担心中宫的病会愈来愈严重。』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忧郁地叹着气。 『已经昏迷三天了……』 昌浩差点叫出声来,慌忙用手捂住嘴巴。心脏狂跳起来。 那些侍女们说了什么? 昌浩惊讶地瞪大眼睛,听到微弱的低吟声,他猛地竖起了耳朵。在一阵挪动身体的衣服摩擦声后,可以感觉到侍女们松了口气。 『太好了,中宫。』 『您觉得怎么样?我马上去拿水来。』 彰子坐在床褥上,怔怔地看着床帐。强烈的热度与痛楚在体内流窜,导致她长时间昏迷,现在全身也还如铅般沉重,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痛楚稍微缓和了,因为感觉好些了才醒过来。 彰子边吸气、边疑惑地环视周遭,听到耳边的低语。 《小姐,昌浩在板窗外面。》 彰子的眼皮颤抖,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颤动着,视线变得模糊。 她默默闭上眼睛,发出叹息声。 『中宫,不舒服吗?我马上请药师来,请忍耐一下……』侍女担心地说,彰子缓缓摇摇头,用力挤出话来。『我……没事……』 断断续续的声音扎刺着耳朵,昌浩几乎要叫出声来,但是拼命忍住了,捂住嘴巴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紧抓着披在身上的灵布,努力压抑着就快要爆发的情感。 彰子眨眨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好难过、好难过、好热、好痛,痛得难以忍受,但是…… 『我没事……因为……阴阳师会保护我……』 阴阳师——昌浩会保护她。 因为昌浩答应过,会保护她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会保护她。她被穷奇诅咒时,昌浩做到了;她在异界被那个可怕的怪和尚袭击时,昌浩也赶来了。所以她相信,昌浩绝对不会违背誓言。因为相信他,所以她能够撑下去。 昌浩、昌浩,不要担心,我没事。 『……』 彰子动着嘴唇,隐形的朱雀和天一勉强才看出她在说什么。天一吸口气,肩膀颤抖起来,颜色比冬日天空还浅的眼睛波动着,泪水沿着脸颊滑下来。 『中宫?中宫……?又睡着了……』侍女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昌浩拼命压抑自己,否则他会边叫、边冲向她。 『……唔!』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明明就在可以呼唤名字的地方—— 他的手却碰不到她,也不能呼唤她的名字,明明就靠得这么近。 《昌浩。》 隐形的天一在他身旁降临。用灵布盖住脸的昌浩,抖动了一下肩膀。 天一把彰子最后想说的话告诉了昌浩。 《小姐说……请你一定要救章子小姐……》 披着灵布的昌浩全身颤抖,感情的漩涡如排山倒海般涌上来,紧咬的嘴唇裂开,渗出血的味道。 ——为什么非我不可?为什么不能是她? 是现在仍在彰子身上肆虐的异邦妖魔穷奇的诅咒,使她不能进宫。如果没有阴阳师陪在身旁,那个诅咒就会把彰子推向死亡。所以非章子不可,所以不能是彰子。 昌浩甩甩头,站了起来。 《昌浩。》 『我要杀了罗刹。』 他必须尽快救出章子,让彰子解脱诅咒的痛苦。 昌浩溜出临时寝宫后,太阴翩然降临在他身旁。 『昌浩,我找你好久了。』 『怎么了?太阴。』 昌浩还披着灵布,太阴一抓住他的手就飞向了天空。 『抓紧我,现在就去罗刹躲藏的巢穴!』 龙卷风哗地卷起,吞噬了两人,高高飞起。昌浩被转得头昏脑胀,拼命抓住向六合借来的灵布以免被吹走,边大声询问太阴:『罗刹在哪里?』 『在东边的深山,一座很阴森的废墟里。』 『果然是……』 太阴的风瞬间就能把他们带到目的地。 昌浩在强烈到让人体温下降的狂风中,凝视着地面。就是没有任何灯光的那座山间村落,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敏次给了他很有用的暗示。飕飕风声里响起凶猛的咆哮声,昌浩转移视线,看到罗刹鸟与白虎正在空中大打出手。 『白虎!』 太阴指着地面,对瞠目结舌的昌浩说:『数量太多了,白虎怎么打也打不完。』 整座村落都是蠢蠢蠕动的罗刹鸟,数量多得惊人。 两人在稍远处一着地,玄武与六合就跑过来了。 『六合,谢谢你的灵布。』 『嗯。』 六合接过灵布披在肩上,从左手摘下的银手环瞬间变成了银色长枪。 察觉到神气的罗刹群全都瞪着昌浩他们。其中一只被白虎的真空气旋扯碎掉落下来,惨叫一声就不动了。 所有罗刹鸟齐声咆哮,仿佛在哀悼兄弟的死,对昌浩他们展现出强烈的杀气。 『母鸟呢?』 『在最里面,把雏鸟部署成铜墙铁壁,严阵以待。』 昌浩抬头看着天空。 快升到天顶的月亮带着淡淡的月晕。 『明天会下雨……』昌浩不经意地说着,眯起了眼睛。 已经六月中旬,萤火虫的季节就快结束了,今年也不可能实现承诺了。 但是,他不会违背约定,总有一天会带她去看萤火虫。 昌浩看一眼罗刹群,对神将们下令:『我们要击溃鸟群、歼灭母鸟,没时间了,快走!』 飘荡在四名神将之间的气氛变得犀利。 ※  ※  ※ 紧握的天珠上沾满了凝固变黑的血。 她拼命打倒追上来的敌人,渡过大海,终于逃到了敌人到不了的地方。 这么一想,全身就瘫痪不能动了。不支倒地的瘦弱身躯被埋在一堆落叶里,藏住了她鲜血淋漓的四肢。她喘口气,心想:自己会不会死呢? 好不容易逃到了这里啊! 为了让她逃走,牺牲了许多的生命。 紧握的天珠是冰冷的。 自己会不会死呢?会不会被埋在这堆遮蔽阳光的落叶中,回归这片异乡的土地呢? 眼皮好重,再也打不开了。她缓缓阖上眼睛,世界变得黑暗。 在意识完全模糊前,她仿佛听到踩过地面的声音。于是,某个画面闪过脑海。 啊!那个杀戮之夜是满月呢—— ※  ※  ※ 晶霞抬头看着快升到天顶的满月,挂在胸前的天珠绽放着淡淡的光芒,把晶霞白皙的肌肤照得惨白,像脉搏的跳动般明灭闪烁着。 她正要离去时,高淤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你要去吗?朋友。』 『嗯。』天狐晶霞没有抬头,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从族人被杀害那一晚算起的第九百九十九次的满月,会赐给我复仇的力量。』 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为了逃避凌寿的追杀,藏匿行踪,还要小心不让住在京城的眷族曝光,她在这个岛国四处落脚,等待着时候到来。 她紧握着天珠,凝视着南方夜空。 仇敌和眷族都在那里。 红莲的火焰舔过巨椋池,向前延烧,受到火蛇攻击的凌寿看来似乎仍游刃有余,瞪着晴明。 『没有神将的协助,你就什么也不能做吗?』 很明显是在挑拨,晴明满不在乎地说: 『是啊!我还不够成熟,自己一个人什么也做不来。』 『太丢脸了,亏你身上还流着天狐的血。』 凌寿逼近结印的晴明,在不到一尺的距离挤出一张扭曲的笑脸。 『所以,把那股力量让给我吧!』 说完就从晴明身旁冲了出去,他的目标是结界内的本体。 『大胆天狐!』天空的怒吼声震天价响,他没有攻击的力量,结界却最为坚固,连红莲都很难击破这道防护墙。十二神将合力的话或许可以击破,但是他们没道理对同袍做出这样的事。 凌寿被结界弹回来,顿时怒气冲天。 『碍事的东西!』从凌寿全身迸射出强大的神通力量,连红莲和青龙都不得不举起手来遮挡那股惊人的威力。 晴明筑起防护墙闪避攻击,正要念诵神咒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 心脏被紧紧捏住一般的剧痛在体内奔窜,他感到呼吸困难,眼前一片空白,一阵天旋地转,就双手扶地跪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依然折磨着晴明。 『咿……唔……』出窍的灵魂跟本体一样感觉得到痛楚。不用看也知道,以老迈身躯守着结界的天空一定也痛得脸扭成了一团。 精气正在逐渐流失。从颈子后方开始发冷。 『游戏该结束了。』天狐狰狞地笑着,满月在他头上升起。 慢慢逼近的天狐爪子,架在气喘吁吁的晴明脖子上。 『不管这个或里面那个,一旦击中要害都会没命吧?』 晴明知道红莲和青龙正在想办法,闭着眼睛的天空应该是满脸苦恼,因为即使守住了本体,若魂魄死亡的话结果也一样。 『晴明……』 红莲的低语传入耳中。晴明努力移动视线,看到以凶暴的眼神瞪着天狐的青龙。背上可以感觉到天空的神气,不难想象他一定很气自己只有防守的能力。红莲和青龙应该也很气自己动弹不得。 环视众人一圈后,凌寿清清喉咙,低头看着晴明说: 『只要能挖出心脏,我杀哪边都无所谓。再见了,眷族的孤独私生子。』 凌寿的头发缠住晴明的脖子,紧紧勒住了他,晴明痛得往后仰,此时凌寿的爪子对准了他的脖子挥下去—— 『晴明!』 三个声音重叠。 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闪电划破晴朗的夜空。落雷击向凌寿,瞠目结舌的凌寿及时往后退闪开了,青龙也在落雷直击之前抱起晴明跳开了。 轰隆作响的闪电击中的地方被烧得焦黑,冒起白烟。 面对这个突发状况,红莲倒抽一口气,看到晶霞在雷击的余音中翩然降临。 『晶霞……!』 往后退的凌寿顿时愣住了,惊愕地张大眼睛,看到垂挂在她胸前的天珠绽放着不同于往常的光辉,凌寿全身战栗。 晴明试着在青龙的搀扶下站起来,但是很快又单脚跪了下去。他制止正要站到前面保护他的青龙,注视着晶霞与凌寿。 『晶霞……』 『我叫你等时候到来,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吗?』 声音听起来有些冷酷。晴明苦笑着说:『听懂和允诺是两回事。』 『笨蛋。』 晶霞又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瞄了北方天际一眼。 『那家伙也太多管闲事了。』 红莲循着晶霞的视线望过去,才知道刚才的落雷是来自祭神高龗神。 『哼……!』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谢,种种感情交杂,无法马上做出结论。 晶霞与凌寿对峙中。 『你的手怎么了?』 看到凌寿失去半截的右手,晶霞轻轻皱眉。凌寿将憎恨的目光投向红莲。 由此猜出一切的晶霞,瞥了红莲一眼,又把视线拉回凌寿身上。 『杀死同族的凌寿,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投入九尾门下,背叛我们族人?』 晶霞问得平静,凌寿的回答却愤怒得强烈颤抖。 『因为太无聊了!那群愚蠢的人本来就该为我而死,就只因为这样!』 『我知道了……』 平静如水面的蓝灰色眼睛闪过酷烈的光芒。 『那么,就用你的血来赎罪吧!』 晶霞把手指向凌寿,从她身上释放出来的神通力量高高吹起银白色的头发,天珠的光辉闪烁起来。 惨白的光芒转为燃烧的白色火焰,亮得刺眼的闪光围绕四周,所有东西都被随后涌上来的惊人通天力量吞噬了。 『那个血淋淋的满月之夜,我竟然还想相信你……太愚蠢了。』 听到这句带点自嘲的话,晴明在神通力量的漩涡中注视着两个天狐。 『你是说你一直相信我?』 『是我舍不得与血脉相连的弟弟切割的愚昧,连累了逃到天涯海角的眷族。』 晶霞显得非常自责,心痛地咬着嘴唇。凌寿听了她这句话,眼睛瞪得斗大。 然后,像得到无上的幸福般,露出孩子似的表情笑了起来。 『这样啊……』 晴明瞠目结舌。 凌寿像是甩开了什么阴霾,豁然开朗地注视着姐姐。 『这样我就可以毫无遗憾地杀了你,姐姐。』 晶霞与凌寿在神通力量的漩涡中相互攻击,产生的冲击力弹开漩涡,形成更猛烈的狂乱强风。 『晴明!』 以神气壁垒闪避爆裂的红莲大惊失色地叫唤主人的名字。狂风把这声呼唤淹没,同时吞噬了所有声音。 被风搧动的池水像惊涛骇浪的大海,掀起狂澜。当如海啸一般拍打池岸的水平息下来,浪潮声逐渐减弱,最后恢复平静时,只剩下拿着璀璨天珠的晶霞。 第十一章 天狐晶霞拿着凌寿的天珠,平静地垂下了眼睛。 『你好傻……』 明知是螳臂当车。当时,你是趁我不备时偷袭,还有九尾的协助,才那么轻易地歼灭了天狐族。 就算杀了我,把我的天珠献给九尾,你也会被杀吧?因为九尾不会放过你的天珠。 即使这样,你也不会回头吗? ——是的,姐姐。 弟弟最后的意念透过天珠传达给了她。 ——刚知道我背叛时,你不是盯着我看吗?那是我出生以来,你第一次那样直视着我吧?我无论如何都想得到你那双眼睛。 他说,所以他要求以天珠换取她的首级,因为他想得到那双只看着他的蓝灰色眼睛。 他不需要其他天狐,那些愚蠢的天狐们都该死,他恨那种温吞吞的气氛。 只有晶霞不一样。晶霞拥有天狐族中最强的天珠,却充满慈爱,是备受族人宠爱的至高存在。她的力量在九尾之上,外表却瘦弱得看不出丝毫强劲。 『那么,你是如愿以偿了?』 紧握的天珠微微闪烁,那是最后一次了。失去光芒的天珠,不再传达任何讯息。 晶霞回头对晴明说: 『只有拥有天狐之血的人才能使用天珠,随便你怎么使用。』 晴明拒绝青龙的搀扶,自己走向晶霞。贯穿胸口的剧痛愈来愈强烈,在体内燃烧的火焰眼看着就要湮灭生命之火了。 他接过白色天珠,努力压抑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和声音的颤抖。 『红莲……』 金色眼睛看着主人的侧面。晴明把天珠递给他说: 『拿去给昌浩,叫他救章子。』 『晴明……』 红莲露出乞求似的眼神,晴明微微笑着说: 『去吧……昌浩拜托你了。』 晴明都这么说了,红莲只能照他的话去做。接过天珠时,他稍微碰到晴明的手,发现已经冷得像冰一样了。 晶霞平静地对咬着嘴唇的红莲说:『那颗天珠也可以完全净化天狐之外的诅咒。』 红莲不解地回看,她耸耸肩又说:『高淤要我这么转告那孩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高龗神说的是被穷奇的诅咒捆绑住的彰子。 每个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天珠。只要有这颗天珠,就可以解除彰子或章子其中一人的诅咒。 『天狐的诅咒只要有天狐之血在附近,就能控制到某种程度。』 晶霞的话残酷地回响着。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带给大家多大的震撼,又接着说:『不过要小心使用,混合人类之血的孩子,很可能反被天狐之血拖着走,自取灭亡。』 红莲一个深呼吸,以视线征询晴明的意见,晴明平静地向他点点头,推了推他的背。红莲微眯起眼睛注视着晴明,想永远记住他。 然而,那也只是瞬间的事,红莲没有时间多做流连,很快消失了身影。 这是主人最后的命令,他不能违背。 确定红莲的神气完全离去后,晴明喘口气,全身虚脱无力地蹲了下来。 『晴明!』 青龙伸出来的手扑了个空,晴明蹲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宵蓝、天空……』 听到微弱的呼唤声,两人都觉得背脊发凉。 以年轻模样现身的主人疲惫但沉稳地说:『我想单独跟晶霞说说话,你们可以离开一下吗?』 『什么……!?』 天空解除结界,把拐杖举到语气粗暴的青龙身前,让他安静下来。 『说完就叫我们,我们会马上赶来。』 天空隐形后,青龙也跟着隐形,气息逐渐远离。 四周一片寂静。晴明先看看躺在旁边的自己的本体,再转向晶霞。 高挂天顶稍微偏西的月亮皎洁地照耀着。 晶霞背对着晴明,抬头看着月亮,从她的背部,晴明知道她并没有拒绝之意。 『我希望你回答我一件事。』 『是我能回答的事吗?』 『嗯,应该是。』 双膝跪地的晴明数着急速的心跳,他的时间不多了。 银白色的头发随风飘扬,反射月光,拖曳着长长的银色尾巴。 晴明眯起了眼睛。晶霞始终没有回头,看不见她的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消失了踪影?母亲。』 晶霞没有回头,但是肩膀明显颤抖起来。 晴明闭上了眼睛,听到平静的声音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应该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与凌寿相对峙而动弹不得时,第一眼看到现身拯救自己的天狐,晴明就毫无来由地知道了。 这个人就是—— 晶霞低下头,银白色的头发披落在胸前,更遮住了她的脸。 『你知道却什么都没说?』 『我怕说了,你又会消失不见……』 晶霞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晴明听到扯断什么的声音。 『我本来打算等一切结束后,就不告而别。』 她转过身来,把一直挂在胸前的天珠递给晴明。 『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不需要这东西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晴明微微张大眼睛,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笑了起来。 从白皙细长的手指接过天珠后,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晶霞。 明亮得刺眼的月光照射着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 晶霞的脸因为背光而形成了阴影,晴明看不见她的表情,甚至不知道她以什么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就跟那时候一样。 『晴明……』 阴影下的嘴唇动了起来,这是晴明第一次听到她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冰冷的手指贴在晴明的脸上。 『你恨母亲吗?』 不告而别的母亲。 晴明摇摇头,现在他知道为什么母亲非那么做不可了。但是,即使不知道理由,他也不曾恨过母亲。只是觉得寂寞。 『是吗……?』晶霞低着头,一手抚摸着晴明的脸,一手放在晴明拿着的天珠上。 天珠绽放光芒,包围了晴明全身。 他感觉到清凉的神气流入了灵魂,当光芒消失时,天珠已经不见了。 晶霞放开了手。瞬间瞥见的脸庞,就像充满慈爱的母亲的脸。 晶霞的嘴角浮现淡淡的微笑,身体飘浮起来,全身被白色光芒笼罩。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母亲。』 晴明站起来,才伸出手就又缩了回来,向晶霞点点头。 『你要好好享尽天年,再见了,晴明。』 最后再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后,天狐晶霞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在山中废墟,昌浩与神将们与罗刹鸟群展开了激烈争战。 『让开——!』 太阴的龙卷风一举弹开好几只罗刹鸟,把鸟群炸得粉碎。闪亮的银色长枪刀尖砍飞罗刹的脖子,白虎的真空气旋把袭来的鸟的翅膀扫成碎片。 『万魔拱服——!』 昌浩的咒语响起,瞬间消灭了一群罗刹鸟。但是一有空隙,鸟嘴与锐利的爪子就会袭向他们。 『烦死人了!』 插图203 玄武挡在前方,将手高高举起。 『波流壁!』 水的波动聚集起来,弹开了冲过来的罗刹鸟。波动的漩涡把罗刹群一分为二,从中间杀出了一条路。 『昌浩,快跑!』 昌浩结起刀印,全速奔驰,瞄准张开翅膀企图阻挠的罗刹挥出凌厉之气。被弹飞出去的雏鸟把其他兄弟也撞得东倒西歪,太阴又使出龙卷风攻击,一口气歼灭了好几只。 『罗刹在哪里……丞按在哪里……?』 必须赶快找到它。 月亮开始西斜,没有时间了。再不赶快,彰子就会没命,穷奇的诅咒就会侵蚀彰子的身体。 『罗刹——!』与怒吼同时释放出来的灵力狂流爆裂,昌浩全身仿佛瞬间被灰白色的火焰幻影包住,玄武与六合都大惊失色。 『昌浩,冷静点!』 『血一失控,也可能危及你的生命!』被这么大声斥喝,昌浩才清醒过来。 他用力喘口气,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没有结果只能干着急,教人心浮气躁。 『可恶……』昌浩环视周遭。 这里是丞按的族人被屠杀的废墟,充斥着阴森的怨怼。只要有这股怨气在,罗刹就不会失去力量。被吞入罗刹体内的无数人的怨念,会化成无尽的妖力煽动怪物。 不截断力量的来源,就无法逼出罗刹。除了净化怨念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但是使用净化法术,会消耗昌浩一半的灵力。在那种状态下,他没有把握可以从可怕的异形体内救出章子。 『看来只能净化怨念,把罗刹逼出来。』 太阴焦虑地说,昌浩不由得大声回她:『我当然知道!问题是方法……』 突然,灼热的斗气疾驰而过,同时响起锐利的叫喊声:『玄武,拉起结界!』 玄武回应之前,神通力量已经先像小波纹般扩散开来,包住了整座废墟。被锁在封闭空间内的罗刹发出层层叠叠的咆哮声。 玄武再另外筑起一个保护他们自己的壁垒。 就在结界包围他们的同时,白色火龙肆无忌惮地在废墟中横冲直撞。 被龙鳞扫过的罗刹鸟发出惨叫声,陷入了火海中。 勉强保住原貌的宅院和所有一切都被火焰吞没,像盛大的火把般熊熊燃烧起来。 烧尽结界内部的炼狱之火吞噬万物后就消失了。 太阴紧抓着白虎,害怕地环视周遭。 『腾蛇……』 火将红莲就站在连骨头都被烧焦的罗刹尸堆中。额头上的金箍在月光下微微发光,金色眼睛巡视周遭一圈后停在某一点上,发出犀利的光芒。 『在那里!』 爆裂声响,窜出鲜红的火蛇。黑色翅膀一振,就把张大嘴巴攻击的火蛇打了下来。 罗刹鸟拍落身上的雏鸟尸块,跳了出来。 凶猛的咆哮声响彻山间,让所有听见的生物都不寒而栗,却唤不起红莲任何感觉。 『红莲!』 昌浩从玄武的结界跑出来,冲向红莲。红莲转过身,把天珠拿到昌浩面前。 『晴明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这是……』 昌浩屏住呼吸询问。红莲压抑情感,对他说:『是凌寿的天珠。』 昌浩张大眼睛,从红莲的手上接过天珠,紧紧握住。 体内最深处的火焰炽烈地燃烧起来,又被道反的清灵神气压了下来。 一个深呼吸后,昌浩转向了罗刹。 浮现在妖鸟腹部的脸嘲笑昌浩说: 『怎么了?孩子,女孩的心就快崩溃了。她的心充满绝望,就要破壳而出了。没错、没错,跟罗刹合而为一就对了,消失吧!你没有活着的价值,你的生命就像微不足道的蝼蚁——』 这时候,天狐之血开始在昌浩的体内逆流。 他不但与罗刹体内的同族血液产生了共鸣,还听到悲痛的叫声在耳朵深处回响。 我没价值、我微不足道,没有人需要我。 那么,我的出生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待在这里?这条命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哭喊的声音跟彰子一样,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住口,丞按,我会击溃你的企图!』昌浩激动的叫声划破天际。 罗刹的意识投注在昌浩身上,六合与白虎见机不可失便跳了出来。 银色长枪的刀尖反射着月光,瞬间挥起,罗刹的身体被横扫而过后断成两截,只剩一片皮肤相连。漆黑的羽毛纷飞飘落,有如被薄膜包住的章子也暴露在空气中。 罗刹发出凄厉的叫声,包住章子的薄膜紧接着碎裂了。白虎的风化成好几个龙卷风包围着罗刹,把章子的身体拖出来,抛向半空中。 白虎和太阴同时冲向半空中,伸出手就快抓到时,章子的身体又突然被拖了回去。 『罗刹!』玄武气得咬牙切齿地直跺脚。如果能把章子抢回来拖入结界内,再来只要降伏罗刹就行了。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接合被扯裂的身体后,丞按的脸边吐血沫、边嗤笑着。 罗刹的鸟嘴咬着章子的发尾。 丞按大笑,声音缭绕回响。 『怎么了?孩子,女孩还在我手中呢……唔!』 突然,丞按浮现在腹部的脸僵住了,开始歪七扭八地皱成一团,就那样消失了。 咕噜咕噜鸣叫着的罗刹,身体逐渐恢复原状,正倾注全力治疗被六合的银色长枪砍伤的伤口。 没多久,伤口就愈合了,罗刹大大张开了漆黑的翅膀。 『别想逃!』 太阴刮起的龙卷风贯穿一边翅膀,吹落了一半的羽毛。 但罗刹还是咬着章子的头发,被拖着走的章子看起来满脸痛苦。 罗刹鸟挣扎着想往上飞,把被咬着头发悬吊在半空中的章子当成盾牌,六合与红莲看破它的意图,先下手为强。 灼热的火焰起伏摇摆,如舔舐般袭向罗刹,六合趁罗刹甩开火焰时冲上前去,挥出银色长枪。 瞄准鸟嘴的刀刃被闪开了,发出喳哩的微弱声响,切断了章子的头发。失去支撑的章子快落地前,被白虎一把抱住了。 『昌浩!』 红莲一声催促,所有神将的视线都集中在某一点。 昌浩用紧握天珠的手结起刀印,汇聚他所有的灵力,体内的火焰猛烈摇曳着。 『即刻退散化为碎末,急急如律令——!』 被释放的全灵粉碎了罗刹鸟的身体,但还没了结。 如果这样就能降伏罗刹,丞按的族人不会选择把它封入瓮里。 撒落各处的异形碎片窸窸窣窣地蠕动着,开始恢复原形。 红莲的眼睛亮起红色光芒。 炼狱之火包围罗刹的碎片,烧到连灰都不剩。 昌浩面向那团火焰,结起最后的手印。 『嗡阿贾拉显达索瓦塔亚温……!』 燃烧的业火中响起微弱的惨叫声,跟着火焰一起消失了。 确定罗刹的妖力完全被铲除后,昌浩才松了口气。 『对了,要替中宫……』 白虎手中的中宫全身虚弱疲软,无力地阖上眼睛,像是没有血色的人偶。 『白虎,中宫怎么样?』 『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是吗……?』 昌浩才刚露出安心的表情,就听到僵硬的呼唤声:『昌浩。』 红莲满脸紧绷地注视着昌浩,他讶异地偏过头问:『你怎么了?红莲。』 『那颗天珠……』 『啊!嗯,我要用这颗天珠中和中宫的诅咒,赶快把章子……』 红莲打断滔滔不绝的昌浩,说:『天珠可以中和的诅咒不只天狐之血。』 瞬间,昌浩不懂他在说什么。 红莲看着茫然不解的昌浩,又说了一次:『不只天狐之血……也可以完全净化穷奇所下的诅咒。』 『咦……?』 昌浩的眼眸波动着。 红莲说可以消除彰子的诅咒,可以把那样的疼痛与折磨从她身上消除。 昌浩呆呆看着手上的天珠,眼睛连眨都忘了眨,发出微微的低语声: 『那么……』 也就是说,彰子与章子两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昌浩的手中。 ※  ※  ※ 高淤倚靠在禁域的岩石上,双臂环抱胸前。 平常都坐在岩石顶上的祂,学朋友之前那样靠在岩壁上。 清凉的风吹过,高淤抬起了头。 深蓝色的眼睛捕捉到不知何时出现的晶霞。 贵船祭神看着她好一会儿,难得露出了孤寂的表情。 『你真是……』 晶霞只是默默地笑着,银白色的头发随风飘扬。 高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身体逐渐透明的朋友,眼中浮现看似愤怒的神色。 『没想到贵船的高龗神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好像真的很好笑,晶霞笑得更开怀了。 『你可能会笑我吧……不过,我已经达成了唯一的愿望,所以心满意足了。』 晶霞逐渐透明的脸望着西斜的满月。 当年,她死里逃生渡过大海,千疮百孔地倒在地上,是一个男孩救了她。男孩没有问太多,只对她说: ——没有名字不方便,就叫你葛叶吧! 理由很单纯,因为她是被埋在葛叶堆里。 明知她是异形还藏匿她的男孩很温柔,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人类之中也有如此深情的人。 不知不觉中,两人两情相悦而生下了孩子,但那只是短暂的幸福。 『高淤,他叫我母亲呢!』 晶霞平静的声音里洋溢着慈祥。高淤眯起眼睛说:『哦……』 『我还以为不可能活着再见到那孩子,我还以为他不会记得我。』 那孩子叫了我母亲。 晶霞望着遥远的彼方,白色眼皮颤动着。 ——孩子…… 她抚摸着微眯起眼抬头看着自己的孩子脸庞,咬紧了嘴唇。 天真无邪的孩子,是与失去所有族人、成为最后传人的她血脉相连的唯一爱子。 我不能呼唤你的名字,因为一呼唤,声音一定也会与凌寿之血产生共鸣。那家伙就在附近,我再继续留着,你就会被发现。 她仿效一般人类染成黑色的长发从肩膀披散下来。 孩子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连眨了好几次眼后,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张笑脸刺痛了她的心,她想:啊!我将弃你而去。 分离并不痛苦 。为了不让你被发现,把你的名字藏在心底不再呼唤也无所谓,只是……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我好怕你会将我遗忘,这是最让我痛彻心腑的事—— 『那孩子叫了我母亲,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的笑容里带着深深的爱。 高淤平静地点点头说: 『这样啊……』 话还没出口,晶霞就轻轻闭上眼,消失在黑夜中了。 银白色的余光荡漾着,直到完全看不见时,天狐便回归大地了。 一阵风吹拂而过。 『你好傻……』 垂挂在晶霞胸前的天珠就是她自己的生命。 九尾和凌寿挖出了她的天珠,是她的父母牺牲自己的生命夺回天珠,协助她逃走。 她把这条生命给了孩子,回归大地了。 『你根本是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 打倒凌寿后,如果自己还活着,九尾一定会派新的刺客来。 为了保护爱子、保护血脉相连的眷族,她打算最后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无法了解你们天狐的深厚情感。』 高淤低下头喃喃说着: 『但是,我还是有失去朋友的孤寂感……』 ※  ※  ※ 老人孤独地站在巨椋池畔。 ——晴明…… 她叫了我的名字,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从水面吹来的凉风拂过了脸颊。 背后有神气降临。 『晴明。』老将沉稳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晴明没有回应。 天空也没有苛责他的沉默。晴明依然注视着水面与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他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他知道里面有多少的爱,又注入了多少的思念。 母亲选择以延续他的生命来表达这一切,而非言语。 月亮的倒影在水面上晕开来。是因为水面被风吹动才会晕开。 月影变得模糊,绝不是因为从脸颊滑落下来的泪水。 看着主人握紧拳头的背影,天空欲言又止。 成为式神后,转眼已经度过了漫长岁月。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向来沉稳的主人这样颤抖着肩膀。 第十二章 ※  ※  ※ 他非常温柔。非常温馨。 身手不凡。 而且—— ※  ※  ※ 他的声音在一片空白的大脑里回响着。 ——我要替中宫消除诅咒。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另一个她也被下了诅咒。 一生无法消除的诅咒。 他把只能消除其中一方诅咒的力量用在章子身上了。 虽然还有点疲惫,但是她的痛苦完全消失了。 自称是神将白虎的式神在送她回去的路上,把她不知道的事一点一滴地告诉了她。 彰子不能入宫,是因为遭到异邦妖魔的诅咒。 被污染的身体如果入宫生子,会玷污帝王的血脉。 所以需要替身。 根深蒂固的诅咒还盘据在她体内,与一辈子无法消除的伤疤一起折磨着她。 章子第一次踏入的临时寝宫寂静无声。 有好几个侍女在为中宫准备的对屋里值班,但好像都沉睡了。 『为了不引发骚动,我施法术让她们都睡着了。』 昌浩这么说,看起来显得有些焦躁。 他比章子早到一步,让其他式神先把彰子送走。 是外表与送她回来的式神完全不同的少女把昌浩先送来的。 她听到有人说,少女的风摇晃得比较厉害没关系吗?昌浩回说没关系,神色仓皇地催促少女快点、快点去彰子那里。 在缓缓前进中,长短不齐的头发不时摇晃着。神将发现她看着那样的头发似乎很在意,就一个箭步上前说:『中宫,让我们帮你把头发剪齐吧?』 小孩子模样的式神庄重地说,留着金色头发、神情温和的式神默默点着头。 章子默默地听从他们的建议,因为这样的头发会让人起疑。 只是剪齐而已,不会剪太多。 式神们说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把头发带走了。头发可以当成诅咒的工具,落入心怀不轨的人手上,很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们的忧虑是对的。 在女性式神的协助下换掉了脏衣服后,章子走到外廊上。 侍女和随从们要到黎明才会醒来。 昌浩站在外廊上,看着原本晴朗无云的夜空瞬间布满了厚厚的云层。 『……』 章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察觉她的视线转过身来。 他却只顾看着夜空,完全没注意到章子的视线。 章子觉得胸口疼痛难耐。专注地望着天空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昌浩……』 章子终于忍不住而开口叫唤,他才察觉,转身看着她。 然后,他温柔地笑着说:『中宫。』 章子猛然屏住呼吸,没错,他绝对不会叫她的名字。 却那么毫不犹豫地、理所当然地呼唤另一个『她』的名字。 剧烈的感情漩涡在胸口疯狂冲撞,章子当场蹲了下来。 『中宫,您怎么了?哪里痛吗?』 昌浩慌忙过来关心,章子露出沉痛的表情说:『好痛。』 『哪里受了伤吗?』 章子猛摇着头。不,不是那样。 神将们发现情况不对,彼此互看一眼就悄悄离开了现场。他们判断应该没有危险了,而且那也不是他们该听的对话。 昌浩发现神气逐渐远离,最后眼角余光看到连小怪都退到寝殿那边了,他的思绪不由得混乱起来。 但是,预感还是清晰存在着,告诉他那是不该听的话。 他缩回正要伸出去的手,思索着该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失礼,只好沉默下来。 章子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昌浩说:『痛的是我的心,昌浩,我……』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看到他僵硬的脸,章子的心更痛了。 『你说要保护我,是对谁许下的承诺?』 『呃……是……』 章子又继续逼问惊慌失措的昌浩。 『你是因为对某人许下了承诺才保护我吗?』 『不只是因为那样,但那也是原因之一。』 昌浩老实地回答。章子看着他的眼睛,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她就知道是这样,不用问也知道,而且早猜出那个『某人』是谁。 悲伤的她神情哀戚,勉强挤出虚弱的声音。 『是……彰子吧?』 沉默的回应被她当成了肯定。昌浩对低头咬着嘴唇的章子默默一鞠躬,立刻从外廊跳下去,因为他总觉得再待下去会有事发生。 『请等一下!』 激动的言灵绑住了昌浩的脚,昌浩用力握起了拳头。 『中宫,什么事?』 昌浩背对着章子,没有回头。章子激动地说:『可不可以请你叫我章子?我是章子。』 刹那间,有个声音在昌浩的耳边响起。 ——我是彰子,不要叫我大小姐。 同样的声音诉说着:请叫我的名字。 但是,昌浩回过头说:『我会当作没听见。』 『昌浩……』 『请不要再开玩笑了。』 『不,我……』 『中宫!』 昌浩打断章子的话,语气带着少有的粗暴。章子被他的气势震住,倒吸一口气,仿佛压抑情绪般紧紧地抓住了高栏。 紧握到手指发白的她,终于忍不住发出悲痛的叫声: 『成为中宫……并不是我愿意的!』 话说出口后,章子不由得掩住了自己的嘴。 成为中宫,并不是我愿意的。 不能入宫,并不是我愿意的。 『如果你先认识我,会不会……』 可怕的沉默弥漫在四周。 不知不觉中,雨点开始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很快便响起连续不断的雨声。 昌浩动也不动一下,章子平静地对着他的背影说: 『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看着绝不回头的背影,她心如刀割,但是为了她自己,她非问不可。 雨点打在昌浩的身上。他大可假装没听到章子的话,就那样离开,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总是这样坦然地面对章子。 『彰子是怎么样的人呢?』 她们是同年纪的同父异母姐妹,长相和声音都一模一样,就算两人互换身份也不会引起怀疑。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灵魂吗?心吗?星宿吗?或是因为这些统统都不一样,所以他才不会看着自己? 『她……』昌浩眯起了眼睛。 许许多多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在东三条府、在贵船、在安倍家、在出云、在怪和尚创造出来的异空间。 她—— 『她很温柔……很善良……又很坚强。』 在我心灵脆弱时、快陷入沮丧时、脚步快停滞时、快失败时,都是那个香包支撑着我。在相隔遥远的地方,当我难过到不知如何是好时,是她的温暖包住了我已经冻结的心。 她说不管遭受多痛苦的折磨,她都相信我。 『……』昌浩正要开口继续说下去,突然觉得心痛。 听到穷奇说的话,大受打击那一晚。 还有,在那可怕的异空间被怪和尚逼到绝境时。 看到匆匆赶来的昌浩,她就像紧绷的线断了般放声大哭起来。 『也是个……非常脆弱的人。』 昌浩顾不得雨点打在身上,拼命搜寻适当的话语。他感觉到章子倒抽了一口气,看着他背部的视线让他心痛。 但是,他还是非说不可,现在不说会后悔。 他仿佛听见彰子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声音。她就是这样,总是会在他快撑不下去时推他一把。 『她用她的温柔支撑着我……用她的温暖帮我疗伤……她的坚强让我倾慕……』 昌浩抬头望向天空,闭上了眼睛。 『她的脆弱……让我心疼。』 雨声澌澌。蹲坐在外廊上的章子默默看着昌浩的背影,泪水从她眼里滑落下来。 『……非她不可!』 如章子所说,如果先遇见她的话,命运是不是会改变? 这种事没有人知道。星宿显示的命运,是把昌浩和彰子牵在一起。现在,不可能有这之外的事发生。 所以,谈『如果』没有意义。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紧抓着高栏的章子,手变得软弱无力。 『你走吧……』 章子对着昌浩湿淋淋的背影笑着说:『我没事,你走吧……』 昌浩偏过头对章子行个礼,什么都没说就消失在雨中了。 章子目送着他离去,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才瘫倒在高栏旁。 『呜……』 那个黎明时第一次见到的少年。那个承诺会保护她的阴阳师。 一定不知道他自己说的话,是如何支撑着她。 多次看 着她、保护她、救出她,又是如何支撑着她。 再也忍不住的啜泣声,掺杂在雨声中…… ※  ※  ※ 章子窝在床帐里,脸色阴沉忧郁。 黎明时恢复意识的侍女们都费尽心思地服侍躺在床上的中宫。 但是,不管她们说什么,章子的心都开朗不起来,还愈来愈沉重。 将近黄昏时,倾泻而下的雨势逐渐减缓。 是否雨停了,胸口的疼痛也会消失呢? 雨既然带走了他,就该把这分疼痛也带走。 她觉得眼角发热,赶紧擦拭眼睛,缓缓坐起来。 侍女们特地把毛巾弄湿让她冷敷眼睛,哭泣会蹧蹋了她们的好意。 周遭突然喧闹起来,慌张纷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中宫,皇上驾临了。』 『咦……』章子一片茫然,刹那间无法理解她们在说什么,侍女们很快帮她披上了外衣。 『您玉体欠安,所以应该这样就可以了。啊!来了。』 悬挂很久的床帐被掀开来,所以,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突然变光亮的世界。 钻过竹帘走进来的人影,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清楚相貌。 『你还好吗?』好温柔的声音。 这个人就是皇上,章子慌忙低下头。 『啊!不必太拘泥,是我来得太突然了。』 赶紧安抚她的年轻人,声音是那么地柔和、那么地温暖。 『昨天那场骚动一定把你吓坏了吧?对不起,我没有马上来探望你。』 『不……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章子硬是保住紧张得快沙哑的声音,努力撑着不让身体发抖。 要是在这时候暴露身份,就会毁了一切。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彰子」。』 胸口一阵刺痛,但她假装没有感觉。 皇上沉默了一会。 『彰子听起来像秋天5,有点凄凉的感觉。』 他把手按在嘴唇上思索着,好像闪过了什么灵感似的说:『我决定叫你章子6。』 章子赫然抬起头,看到不知不觉中,已单脚蹲坐在她床边的年轻人脸上的笑容。 『跟你如笙7一般柔美的声音很搭配吧?』 『……』章子对眼神充满温柔的年轻人点了点头。 『是……就遵照您的旨意。』温热的泪水从章子微笑的脸庞滑落下来。 黎明前开始下的雨,在傍晚时停歇了。 晴明站在外廊上,抬起头看着令人难以置信地突然放晴的天空。 小怪坐在他身旁。 『喂!晴明。』 『……我希望她叫我的名字。』 『嗯?』 晴明眯起眼睛接着说:『我一直希望她能叫我的名字,一次就好……』 他有个恐怕无法实现的愿望。那是非常渺小的愿望,却是他以为一辈子都无法实现的愿望。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也期盼着听到他一声呼唤。 怀抱着同样愿望的母子,实现了相同的愿望。 小怪甩甩尾巴,把视线从晴明身上移开。『这样啊……』 晴明的肩膀看起来比平常小了许多。 小怪听天空说,天狐晶霞是晴明的母亲,还用她的天珠来延续晴明的生命。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小怪却觉得有点心痛。尤其是看到晴明那样的表情,让它的心情更加沉重。 它希望主人赶快恢复原来的样子,但又不忍催促他。小怪轻轻叹口气,心想大部分的同袍应该是看着这样的主人很难过,统统躲回异界去了。 一个神气出现在沉默的晴明和小怪背后。 《晴明、腾蛇。》 『怎么了?太裳。』 小怪没有回头,催他说下去。隐形的太裳说: 《勾阵醒过来了。》 小怪微微张大夕阳色的眼睛,淡淡笑着说:是吗? 昌浩忧心忡忡地坐在彰子的床边。 天一、朱雀和玄武应该是隐形了,附近却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对不起,昌浩,让你担心了……』 躺在床上的彰子充满歉意地说,昌浩笑嘻嘻地摇着头。 那时候,昌浩可以解除彰子而非章子的诅咒,让彰子脱离那样的痛苦,永远不再受折磨。但是,昌浩没有那么做,明知她有多痛苦,他却没办法那么做。 他握起彰子的手,温热她冰冷的手指。 『你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了。对不起,今年没办法去看萤火虫了。』 彰子平静地摇摇头说:『没关系,还有明年嘛!』 微笑的彰子是那么的温柔,看得他既开心又有些心疼。 『昌浩……?』 眼角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昌浩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默默点着头。 他多么期盼,她呼唤他的名字。 她多么期盼,他唤她一声母亲。 【注释】 5 彰子的发音是akiko,秋天是的发音是aki。 6 『彰子的发音有两种,一种是akiko,一种是shouko,而章子的发音正好是shouko。 7 笙的发音是shou,与章子相近。 后记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回想起来,在写『风音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三集内结束,结果写了四集。 开始写『天狐篇』时,我说这个系列要在四集内结束,结果…… 呃……下个系列要稍微紧缩…… 好久不见了,各位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三集,天狐完结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 又到大家迫不及待的人气投票时间了,这次也是名次大变动。 第一名是主角昌浩,以惊人票数遥遥领先。 第二名是第十二集出版后急起直追的神将勾阵。 第三名是力挽狂澜却还是以些微之差落败的最强凶将红莲(包括小怪)。 再来是朱雀、玄武紧追不舍,然后是天一、六合、彰子。 这次『投红莲一票!』比『投小怪一票!』多,所以我做了这样的标记。 至于爷爷,希望他不要死的声音多过投他一票。勾阵也是,但是有很多人用粗体黑字写着『请不要杀了她,我投她一票!』。 为什么爷爷是『希望他不要死』,勾阵却是『请不要杀了她』呢? 很好奇今后的名次会变成怎么样。说不定你那一票会左右结果哦!想参加的人请在来信中写上『我投xx一票』。 写完这个故事后,我不禁感叹红莲真的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呢! 没有任何克制的红莲就是这么强,难怪需要封印。 昌浩与彰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小小的进展。或许这样的篇幅刚好适合他们两人,所以昌浩才能说出那样的话。 各位,二○○五年将掀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首先,将在七月一日出版这本《虚无之命》,接ic杂志《beans a》预定在七月八日发行。封面由あさぎ作画,代表人物是威风凛凛的昌浩、小怪和年轻时期的晴明。 这本《beans a》会刊登由结城原创、あさぎ作画的少年阴阳师全新漫画作品,加上豪华附录,还有番外短篇小说满载!因为可以看到あさぎ画的漫画,所以我会更致力于原作的创作! 还有,利用这本书附带的申请书,以及《beans a》附带的申请书,所有申请人都可以获赠一张第十三集封面插图的电话卡。 希望可以把爷爷第一次以彩色出现的稀有插图送到各位手中,详细内容请参考《beans a》的申请项目。全面大放送的电话卡申请时间到二○○五年九月十二日截止,请踊跃参加。 预定于七月二十二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火焰之刃』,是两张一套的风音篇最高潮。靠声音来听的少年阴阳师,大家也千万不要错过哦!配音演员有配勾阵的早水rissa、配白虎的中多和宏、配智铺宫司的中尾隆圣、配安倍成亲的神奈延年,还有配我最爱的嵬的竹内顺子。 拥有强大配音演员阵容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随时欢迎各位将感想寄来。继穷奇的若本之后,又能请到中尾来为宫司配音,真是感动啊!制作群,谢谢你们! 接着,预定八月二十四日发行的月刊《asuka》,将开始隆重连载少年阴阳师! 作画者是濑田hinako。第一回是特别篇,所以我写了全新原作。由『异邦的妖影』开始的少年阴阳师会被画成什么样子,也是漫画读者的我现在就很热切期盼啦! 少年阴阳师将同时在《beans a》和《asuka》两本杂志刊登,太惊奇了,这应该不是梦吧? 我很认真地问:『这不会是什么玩笑吧?』 n崎一本正经地回我说:『千真万确。』 少年阴阳师愈来愈不得了啦!这个夏天敬请期待! 尽管掀起了阴阳师旋风,『篁』也不遑多让。 已经敲定了剧情cd的细节。 预定于二○○五年九月二十二日,由frontier works inc.发行。封套当然是四位广猫的插图啰! 负责少年阴阳师系列剧本的吉村清子,也撰写了这个系列的剧本。听说伴奏和配乐也都是跟少年阴阳师一样的团队,所以又是最强的工作人员阵容。 大家最想知道的配音演员有: 配小野篁的谷山纪章、配橘融的鸟海浩辅、配阎罗王太子燎琉的千叶进步,以及配小野枫的千叶纱子。人还是应该想要什么就说……其他配音演员我也打算想要谁就说谁。 反正只是说说而已,爱怎么说都行。精明能干的制作人n川路先生自然会以百分之百的机率帮我办到,o川先生和a先生也干劲十足。 夏天是阴阳师,秋天是篁,接二连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都发展到这种惊人的局面了,我也得再加把劲才行。 所以,接下来的《少年阴阳师》要到秋天了。 接下来是短篇集……但并不是因为『天狐篇』告一段落,想休息一下哦!我会把刊登在《the beans》的短篇增修后集结出版,当然也会有新的作品。 杂志短篇大多是安倍家三兄弟的故事,所以下一本书的副标题应该是『哥哥特集』,也就是拥有稳定人气的成亲和昌亲两位『哥哥』的故事。在主篇故事没什么机会出现的行成,也会在短篇中露脸哦! 新的故事应该是之前提过的『成亲结婚秘话』吧!说不定猿鬼、独角鬼和龙鬼都会轧一角,当然也不能漏了车之辅。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还有那个人,都以某种形态稳定下来了。 『天狐篇』的长度远超过预期,但是写完后,发现想写的东西全都写齐了。 从开始想『天狐篇』时,我就很想写拿出王牌的场面中,晶霞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的台词,还有昌浩那句『她是很脆弱的人』的台词。 红莲为什么叫勾阵『勾』,也在这一集里给了我们恍然大悟的理由。他们还有种种事情瞒着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点一点地揭露真相,他们都很小气呢! 我正靠喝花草茶和整骨来努力保养身体,毕竟健康是一切的资本。 等红叶时节,再和大家在短篇集相见啰! 结城光流 第一章 扫荡黑之幻妖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黑夜中,后颈部一阵扎刺感。 昌浩回头高喊:「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逐渐扩散蔓延的黑暗,发出惨叫声往后逃窜。 是妖魔!混入黑暗中悄悄逼近,却掩不住企图隐藏的妖气。 昌浩摆出以右手结刀印的架式,身旁传来不是很热络的声援。 「加油,别输了,晴明的孙子!」 有只生物用后脚直立起来,举起前脚东挥西摇。 昌浩瞬间把敌人遗忘到天边,龇牙咧嘴地大叫:「不要叫我孙子!」 从对屋窥伺外面情况的安倍昌亲,听到震响的怒吼声,轻轻按着额头。 「……」 有个男人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安倍成亲,昌亲与昌浩的哥哥,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阴阳寮的历表博士。 「嗯,很有气势,这是好事。」 「是吗?」 弟弟怀疑地眯起眼睛,成亲露出苦笑,转身对在他背后发抖的年轻侍女和惊恐地躲在她怀里的小孩说:「不用担心,有我们在。」 侍女脸色苍白地点点头,躲在她怀里显得很害怕的小孩却竖起了眉毛说:「赶快消灭那东西啊,饭桶!」 带着微笑的成亲,眉毛抽动了一下。 瞥见那样的反应,昌亲不露声色地扯扯哥哥的直衣袖子。 回过头的成亲,显得有些愤怒,但很快收起了表情。 「好像有点棘手。」 就在他这么说的瞬间,紧闭的木拉门被推开,吹过一阵强风。 小孩发出尖叫声。 「你们在干什么,真没用!」 「哥,快筑起壁垒!」 与尖叫几乎重叠的嘶吼,掩盖了小孩的辱骂。 昌亲哑然无言,默默地单脚跪地,在冰冷的地上画出一条横线。 「禁——!」 可以感觉到从那条横线升起了无形的壁垒。 没多久,黑影般的东西便从敞开的木拉门闯入,侍女的尖叫声刺穿了两人的耳膜。 但是,那东西被昌亲筑起的壁垒弹开了。 犀利的击掌声响起,双手合十的成亲,斜瞪着黑影。 「嗡沙拉沙拉巴查拉哈拉崁温哈塔……!」 被弹出去的黑影重整架式,瞪视着成亲。低吟片刻后,终于抵挡不住真言的威力,开始慢慢往后退。 看到黑影输给成亲,从对屋里退到木拉门的门槛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昌浩,立刻挥下高举的刀印。 「兵临斗者,皆阵列在前!」 像新月般清冽的灵力刀刃扑向了黑影,但差之毫厘被黑影闪过,黑影瞪昌浩一眼就忽地消失了。 沉淀周遭的阴郁空气,瞬间被新月刀刃一扫而空。 昌浩咬住嘴唇,瞪着什么也没有的空间。 「可恶,被逃走了。」 「好黑,那是怪兽。」 在昌浩身旁严阵以待的小怪解除戒备,瞥了一眼对屋,微微吊起了夕阳色的眼睛。 「那个小鬼到底做了什么事……」 听到小怪这么嘀咕,昌浩紧张地「嘘」它,把食指抵在嘴巴上。 「小怪,不能说这种话啊。」 「咦——咦——咦,有什么关系,反正那小子又听不到我的声音。」 小怪不高兴地甩甩长尾巴,斜斜站着。 它的身躯像大猫或小狗,全身有着纯白的毛,从头到尾都毛茸茸。长长的耳朵向后飘扬,脖子围绕着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额头上有花般的红色图腾。 瞪着昌浩的半睁眼睛,是熊熊燃烧的夕阳熔化后的颜色。 这种生物不存在于世上任何地方,那是隐藏了真正身份的异形。 昌浩把这家伙称为「怪物的小怪」。 小怪忽然竖起耳朵,环视周遭一圈。 这时候,响起小孩尖锐的叫声。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他们全都是饭桶!叫晴明来,把这些没用的家伙统统赶走,叫晴明来!」 小怪的眼神强烈动荡着。 昌浩悄悄往前一步,抓住小怪的尾巴,小声对它说:「小怪,克制点!」 「不要阻止我,昌浩,再怎么样也有该说与不该说的话。」 转过来看着昌浩的小怪,横眉竖目、龇牙咧嘴,用力吸了口气。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三个儿子都来保护他,他还说那种话!」 看到小怪那么生气,昌浩无奈地叹口气说:「没办法啊!」 老实说,昌浩也很生气。撇开自己不谈,大哥成亲和二哥昌亲,都是前途一片光明的阴阳寮年轻术士,却被说成饭桶、没用的家伙。 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辩驳,因为…… 「对方是左大臣大人府上的鹤公子。」 新年活动终于告一段落的阴历正月中旬。 当代第一大贵族藤原道长,派使者去请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即刻前来。 匆匆出门的晴明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面露难色若有所思的晴明,把两封信交给式神十二神将之一的风将白虎。 白虎去某处后,晴明把昌浩找来,白色怪物坐在昌浩旁边,环抱双臂观察晴明的脸色。 「怎么了?神情这么凝重。」 「嗯,有件事情不好解决。」 看到祖父沉重地点着头,昌浩察觉事态非比寻常,端正坐姿说:「爷爷,大臣大人究竟说了什么……」 晴明转向关心询问的十四岁孙子,烦恼地叹了口气说:「可能是诅咒……或是咒杀。」 「什么?」小怪皱起了眉头。 昌浩也吞口水紧张的问:「您是说……有人要加害大臣大人?」 真是这样,事情就严重了。 藤原道长是当代第一大贵族,不但在朝廷兼任左大臣与内览,还拥有庞大的财产。这样的身份地位惹来不少仇恨与妒忌,每次有事发生,就会来找被冠上旷世大阴阳师头衔的晴明商量。 去年冬天,他把大女儿送进藤壶当女御,不久后皇上就会宣旨升她为中宫。 昌浩神情严肃地握着双手。 当今皇上有很多嫔妃,恐怕也有不少人不欢迎藤壶女御入宫。或者,那个诅咒者跟这些都无关呢? 既然左大臣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自己就有义务为他解决危机。 「昌浩……」 听到祖父叫唤,昌浩抬起头,满脸皱纹的祖父正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爷爷,什么事?」 「被诅咒的不是大臣大人。」 「咦?」 「那么,是谁?找你去的是道长吧?」 直呼左大臣名讳的小怪,与人类世界的身份、地位完全无关,所以不管对方是谁,它都一样不拘小节。 晴明点点头,对搔着脖子一带的小怪说:「没错,我是受左大臣之托,保护他现年九岁的公子,听说每晚都有妖魔鬼怪来骚扰他。」 隔天,昌浩听从祖父的指示去了东三条府,这天正好是一月中旬的望粥节1。 结束一大早开始的阴阳寮工作后,昌浩在中午前回到安倍家,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着手准备出门。 左大臣东三 条府的西对屋,出现来历不明的妖魔,企图趁隙闯入主屋攻击年幼的公子。 看到昌浩把唐柜里的念珠、符咒拿出来筛选,小怪偏着头说:「诅咒对象是左大臣家的公子,喂,你想会不会是绕个大圈子,反过来利用父母心,不针对本人,却针对儿子,比伤害他本人更能伤害他的心。」 昌浩停下挑选符咒的手,板着脸说:「我想应该是。公子才九岁,完全没有能力抵抗。」 九岁时的昌浩,因为种种原因一时丧失了灵视力,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每天接受磨练学习技术。 当时,与他年纪相差很多的哥哥们,都已经结婚住进对方家里,所以他不太有跟哥哥们一起生活的记忆。因为年纪差很多,所以哥哥们很疼爱他,但做错事时也会被骂得很惨。说也说不听时,还会飞来铁拳。 「尤其被成亲大哥打得最惨……」 「咦,你说什么?」听到昌浩自言自语的小怪问。 「没什么啦,只是想到小时候做错事就会被打。」 小怪用力点着头,大表赞同。 「对说也说不听的小孩,光说没用,当然要靠体罚让他记取教训。」 「嗯,我也这么想。」 坦然表示同意的昌浩,脑中闪过淡淡的光景。 ——……! 有个严厉的声音斥责过自己。 他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手,将手指紧握、张开,偏着头思索。 那似乎是小时候的模糊记忆,在某种机缘下会突然浮现,但现在不管怎么搜寻记忆都想不起来。 以后再问爷爷吧。 整理出几张符咒放在怀里的昌浩,听到有人从木拉门的缝隙叫他。 「昌浩,露树阿姨叫你吃完红豆粥再出门。」 打开木拉门进来的少女,个子比昌浩小,年纪也比昌浩小一岁。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彰子。」 彰子眨眨眼说:「我常在想……」 「什么?」 彰子在昌浩身旁坐下,微微一笑说:「昌浩,不管多小的事,只要有人帮你做什么,你一定会说谢谢。」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彰子回说:「话是这样没错。」笑得更深邃了。 她因为某些缘故,必须半永久性地寄宿在安倍家。原本是当代第一大贵族家千金,所以刚来时吃了不少苦。最近,拿菜刀的技术比刚来时进步多了。 「今天露树阿姨称赞我,手比以前灵活了。」 不过,跟露树比起来,恐怕还需要长久修练。 彰子双手握在胸前,说得很开心,昌浩微笑听着她说。他知道彰子有多努力,所以可以了解她有多开心。 「太好了……啊,对了,彰子,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彰子偏头问。 小怪说:「我们现在要去东三条府,西对屋是怎么样的地方?」 「咦,出了什么事?」 出乎意之外的话,让她张大了眼睛,东三条府正是她出生成长的地方。 「嗯,有点事。啊,不是你父亲,是你大弟。」 「鹤怎么了?」 彰子这么问,昌浩才知道那位公子的名字,原来他叫鹤啊。 安倍家几乎不取小名。尽管晴明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之类的话,小孩却都在出生时就取了正式的名字。不过,这似乎是从晴明这一代开始的习惯,听说他小时候的名字是安倍童子。 意思就是「安倍家的孩子」,取得也太随便了。晴明自己并不喜欢,所以昌浩的伯父吉平和父亲吉昌,从出生时就是吉平、吉昌。 这只是安倍家的习惯,一般都要先取小名,行元服之礼时再取名字。不过,贵族之外的百姓人家不太会这么做,安倍家的家风可能比贵族开放,比较接近百姓人家吧。 「听说西对屋每晚都有妖魔出没,闹得天翻地覆。好久不见的三兄弟将要齐聚一堂,合力收服妖魔。」 小怪举起前脚说得口沫横飞,昌浩在一旁点着头。 「其实原本是找爷爷去除魔降妖……」 据爷爷说,从正月三日后几乎每天有幻妖出现。起初不会接近对屋,后来越来越缩短距离,前几天已经爬上外廊,把木拉门抓得嘎吱嘎吱地震响,企图闯进屋内。 第一个发现幻妖的是服侍公子的侍女。 「侍女说她听到奇怪的声音就往外看,看到一个黑影在外面徘徊,还目光炯炯地瞪着她。」 「一定是桂野,我母亲常说她是最机警的侍女。」 插图119 彰子以前住在东三条府的东北对屋,她说东三条府很大,所以即便住在同样的建地,也很少会去其他对屋。 「我住的东北对屋不是离西对屋有点远吗?有时鹤会沿着建地走到附近,两人开心地玩在一起,但他从没进来过,大概一个月只见几次面吧。」 「这样啊?」昌浩觉得很惊讶。 他以为兄弟姐妹都是住在一起,天天见面,至少安倍家在两个哥哥结婚前都是这样。 「是啊,很可爱呢,毕竟是我弟弟,虽然有点粗暴,但心地很好。」 彰子说有点粗暴,昌浩却觉得他不但粗暴,而且火气很大。 不能保证刚才击退的幻妖不会再来,所以昌浩和小怪坐在环绕西对屋的外廊上,监视着周遭状况。 屋内,九岁的公子不听侍女劝阻,正在对成亲、昌亲发脾气。 「你们一点都没用!我要跟父亲说,叫晴明来!」 可能骂得有点累了,暂时闭上了嘴巴,表现得落落大方的成亲对他微微一笑。昌亲看到他那样子,轻轻挑动了眉梢。 「公子,如你所说,我们可能是无能又没用的废物,但是我们的祖父晴明非常忙碌,所以这件事还是交给我们吧。」 昌浩和小怪竖起耳朵,听着从木拉门缝隙传出来的对话,两人面面相觑。 以安倍家长子安倍成亲的个性,听到家人被侮辱就会火冒三丈。只因为对方是大臣的嫡子,他才强装平静地说话。但是,兄弟们都知道他很生气,最好的证据就是昌亲用膝盖压着他的衣服下摆,让他不能轻举妄动。 大概是被成亲的话激怒了,鹤公子开始鬼吼鬼叫。还是小孩子那种尖锐的声音,所以非常刺耳。 在外廊听的昌浩,觉得胸口郁闷,呼地吐了口气。 「有点生气……」 以前,在元服之礼前,跟父亲吉昌去东三条府时,昌浩就曾经想过,这种大贵族家的嫡子,想法通常都与众不同,希望不会太任性自我。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先不谈跟其贵族子弟能否处得来,他觉得自己跟左大臣的嫡子绝对处不来。 看到昌浩不高兴的样子,小怪跳起来拍拍他的肩说:「忍耐、忍耐,他是当代第一大贵族的儿子啊。」 「我知道。」 可是,挨骂的若是让妖魔逃走的自己也就算了,尽到保护责任的哥哥们竟然被骂「饭桶」,教他怎能不生气。 从木拉门缝隙看到哥哥们被当成泄愤的活靶子,他就生气,干脆把视线转向庭院。 东三条的庭院很大,风吹过水池表面,就会带来冰冻般的寒气。虽然已经是春天,但还是一月中旬,现在太阳又下山了,感觉越来越冷。 对屋里有屏风和帷屏来挡风,还有火盆,应该比外面暖和多了。 「好羡慕。」 昌浩不甘心地叨念着,随手抱起小怪,把白白长长的小怪直接围在脖子上,再对着双手呵气。 「昌浩,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现在是最好的御寒用具。」 「……」 抗议只得到毫不留情的回答,小怪哑然无言。昌浩瞥它一眼,看到它半眯着夕阳色的眼睛。 没办法,真的很冷嘛,昌浩暗自嘀咕着。刹那间,一股寒气掠过背脊,周遭有了动静。 小怪跳下来,机警地回过头看,四脚幻妖越过高栏蹦了出来。 「果然是怪兽!」 扑向昌浩的幻妖,被小怪用身体弹飞出去,撞到紧闭的板窗,四脚朝天摔在外廊上。但很快就跳起来,冲向小怪。 「小怪!」 为了闪开直扑来而的幻妖,小怪高高跳起,再用前脚抓住来用固定上层板窗的门钩,悬吊在半空中。 幻妖又从外廊蹬起扑向小怪。 「喔哇!」 难得惊慌的小怪,猛地抬起后脚,及时闪过幻妖的攻击,手也放开了门钩。 在半空中连翻两次斤斗后又扭腰旋转的小怪,只靠后脚降落在外廊上。 昌浩差点忘记眼前的状况,为那精彩的动作鼓掌喝采。 「厉害,太漂亮了!」 「对吧、对吧,我的身段多么华丽啊。」 小怪微微摊开两只前脚,但很快又跳了起来,因为折回来的幻妖又从背后袭向了它。 「搞什么,这家伙打算先把我击倒啊?」 跳到高栏上的小怪,眯起眼睛,跳跃着闪避幻妖的攻击。 那样跳来跳去、时而侧翻、时而前翻地闪避幻妖,看起来很像在嬉戏。 昌浩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怪与幻妖对决时,突然有只黑色怪兽冲向了他。 因为是攻其不备的奇袭,站在外廊尽头的昌浩,反应稍微慢了一些。 「昌浩!」就在小怪大叫的同时,强烈冲击袭向了胸口。 「唔!」 受到冲击的昌浩,从外廊的阶梯滚落了下来。 幻妖忽然消失,昌浩仰躺着从十几层的阶梯往下滑。 小怪大惊失色,在昌浩着地前,及时将自己的身体滑入地面与昌浩之间。 「唔!」 「哇……!」 尽管避开了折断脖子的最糟状况,却还是无法完全阻挡冲力,被压在昌浩底下的小怪哀哀叫着。昌浩也发出不成声的呻吟,动弹不得。 听到外面的骚动,昌亲惊慌地从木拉门冲出来。 「昌浩!?」 昌浩微微张开眼睛。 有人从阶梯上俯瞰着他。那是二哥昌亲,很少看到向来沉着的二哥这么惊慌失措。 忽然,有个光影跟二哥的身影重叠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俯瞰着他。阳光从背后照过来,在那张脸上形成了阴影。 那双眼睛盯着不能动的他,嘴唇蠕动着,声音却…… 「唔……好、重……」 从背部下面传来呻吟声,幻影就消失不见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你救了我,我不该说这种话,可是……」 「你说啊。」 「你不觉得以你这种体型想接住我,有点自不量力吗?」 「觉得……」 尽管这么回答,小怪还是倾全力撑起了昌浩的上半身。然后伸展全白的身躯,板着脸说:「可恶,太粗心大意了。」 都怪自己低估了幻妖,以为它们没什么力量。 「你还好吧?」 从阶梯走下来的昌亲伸出了手,昌浩抓住他的手站起来。 「没事,只是有点痛。」 昌浩拍掉狩衣上的沙土,走上外廊,向对屋里的侍女招手。 「不好意思,我想请教一件事。」 侍女桂野怯生生地看着成亲,成亲点了头,她慢慢走到外廊。鹤公子还在她背后发脾气,骂得很难听,但谁都拿他没办法。 「请问什么事?」 昌浩指向阶梯,对畏畏缩缩的桂野说:「最近有没有人从这个阶梯摔下去?」 昌亲和小怪都默默听着昌浩说。小怪瞥昌亲一眼,昌亲以动作回应。 他知道小怪的真正身份,成亲也知道。 白色形体只是伪装,原形是十二神将腾蛇。这个人人畏惧的凶将,在十二神将中是最强的男人。时而散发出来的斗气,带着火焰的残酷。这股力量被封锁在小怪的形体内,没有特殊能力的人看不到他的原形。刚才他可以恢复原形拯救昌浩,但那么做会迸发强烈神气。所以,除非事态严重,否则暴露原形绝不是最好的做法。 为了回答昌浩的问题,桂野仔细回想。 「对了……正月来访的矩忠大人的公子,从阶梯摔下去,伤到了脚。」 「中纳言大人的公子?」 这么问的是昌亲,昌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在阴阳寮担任直丁的昌浩,是最下层人员,没有必要记住公卿们的长相和名字。 桂野点点头说:「是的,听说他不久前才行元服之礼,现在要等脚伤痊愈才能进宫,正在家里修养。」 都快半夜了,昌浩和小怪才匆匆赶往中纳言藤原矩忠府邸。 因为觉得麻烦,半夜也不用担心被谁撞见,所以昌浩把头上的乌纱帽交给哥哥保管,解开发髻,把头发绑在后面。 「我看到阶梯上有个身影。」 跟在旁边跑步的小怪甩甩白色尾巴说:「跟这件事有关吗?」 昌浩神情严肃地点点头说:「应该有关系。」 从阶梯往下看的是鹤公子,他满脸怒色,吼叫着什么。 是幻妖残留的气息,让昌浩看到那个光景,其中绝对有什么蹊跷。 那天,中纳言矩忠是带着刚行元服之礼的儿子去东三条府拜访。矩忠和道长把酒交欢,儿子克时陪年纪相近的鹤公子玩。 矩忠府座落于左京的南方六条,应该花不到半个时辰。 「起码要在亥时前……」 昌浩突然停顿下来。 前面有个身影。 那个人穿着破旧寒酸的黑色僧衣,夜都深了,却还把斗笠压低到眼眉上。右手握着锡杖,一走路就发出锵啦锵啦的沉浊声。 小怪跳到昌浩的肩膀上。 「这个和尚真奇怪,大半夜还出来走。」 「小怪,我们没资格说人家吧?」 「没错。」 昌浩从和尚旁边跑过去,一股寒意瞬间掠过背脊。 小怪警戒地竖起全身白毛。 昌浩猛地向后看。 那个和尚正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他也停下了脚步。 和尚又突然转个身,无言地离开了。昌浩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疑惑地皱起眉头。 「有种奇怪的感觉……」 小怪忧虑地眯起了眼睛。 「那个和尚……法力超强。」 昌浩和小怪都感觉到,和尚刻意隐藏却还微微散发出来的力量毫端。 「大概是高野或比睿的和尚吧。」 不管怎么样,半夜一个人走在路上还是很奇怪。 两人不再多想,加快脚步前往矩忠府邸。 和尚又停下来,看着快步离去的昌浩。他扬起嘴角, 把斗笠往上推,露出约三十五岁以上的容貌。 「发现了啊?不愧是安倍家的小儿子。」 ※  ※  ※ 中纳言矩忠摇醒梦呓中的儿子。 「克时、克时,你醒醒啊!」 汗水淋漓的克时猛然张开眼睛。 「父亲……」 矩忠松了口气。 「脚痛吗?我叫人来帮你冷敷吧?还是帮你找药师来……」 克时跳起来说:「不用,我没事……只是作了恶梦。」 这样啊,矩忠点点头,满脸忧愁。 「你已经成人了,要更精明些才行。不要再发生从阶梯摔下来那种糗事了,连鹤公子都被你吓得窝在对屋里不肯出来。」 克时紧抓着用来代替被子的外衣说:「是……」 「你都十一岁了,要沉稳点啊!好了,快点睡吧。」 他俯首点头,父亲就离开了他的房间。 木拉门被关上后,他用力咬住了嘴唇。 「……」 两手紧抓着外衣。 他真的作了恶梦,只是完全想不起来是怎么样的梦。 他掀起左手袖子,露出缠绕的黑色念珠。有人对他说,戴着这个会有好事。 然而…… 「哪有什么好事?」 脚复原得很慢。最近也都没什么食欲,因为壅塞胸口的情感怎么也散不去。 他很想说,事实不是那样。但是,他不能说。 恼恨、恼恨。脚痛。胸口郁闷。 克时重重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躺下闭上眼睛后,他透过衣服抚摸着左手上的念珠。 希望今晚可以作个好梦。 ※  ※  ※ 抵达中纳言府邸的昌浩,赫然停下脚步。 小怪绷起脸说:「这是怎么回事?」 雅致的府邸角落,冒着红黑色的烟雾。 「感觉很像那个黑色幻妖。」 锵!背后响起金属的声音。 昌浩和小怪猛然回过头。 是刚才那个和尚,与他们相隔约一丈的距离。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他完全没有察觉和尚靠近。 「我不会让你们坏了我的好事。」 「什么意思?」 这么低嚷的是小怪,昌浩开始严阵以待。 和尚又摇响锡杖。 「我是说,那是那个少年真正的心愿,不要阻挠他。」 小怪目瞪口呆,没想到和尚竟然对着他回答。 「你看得到我?」 和尚没有回答,嘴唇在斗笠下狞笑着。 冰冷的风静止了,红色斗气瞬间环绕小怪的白色身躯。 昌浩屏住气息,严厉地说:「不行!小怪,你退下。」 进入战备状态的小怪,接到命令就冷却了下来。 「对方是人类。」昌浩平静地补充说明,小怪不甘心地咋了咋舌。 十二神将不可以伤害人类。 尽管如此,小怪还是挡在前面保护昌浩,用慑人的眼神瞪着和尚。 昌浩看一眼中纳言府邸,问和尚:「为什么阻挡?」 那团烟雾是祸害,必须斩断从那里衍生出来的东西。 和尚的锡杖发出声响。 啪唏!响起什么东西弹开的声音,黑色幻妖从中纳言府邸跳出来。嘲笑似的瞄了昌浩他们一眼,就消失在北方尽头了。 「是东三条府……」 昌浩和小怪正要追上去时,被和尚阻止了。 伸出来的锡杖前端,对准了昌浩的喉咙。 「消灭那东西,少年就会没命,你们还是要保住大臣那个傲慢的儿子吗?」 怒火中烧的昌浩,反射性地大叫:「不管是谁,只要有危险,我都要救,这就是我的工作!」 和尚咯咯嗤笑。 「你果然是安倍家的人,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不切实际。」 「什么……!?」 小怪低嚷起来,夕阳色的眼睛炯炯发亮。 「退下,红莲……退下。」昌浩轻声呼唤小怪原形的名字,以右手打出刀印。 他没有用法术对付过人类。但是,本能告诉他,对方是敌人,而且是深不可测的对手。 和尚以锡杖击地。杖头上的几个小金属环锵啦锵啦作响。片刻后,声音扭曲回响,刺穿了昌浩他们的耳朵。视野剧烈动荡,锡杖的声音在耳底缭绕,化为贯穿脑顶的疼痛。 「可恶!」 两人抱头熬过疼痛。当声音消失恢复静寂时,和尚已经不见踪影。 昌浩茫然地环顾周遭。 「那家伙……究竟是……」 「不知道。」小怪的语气极力压抑感情,说完便跳上昌浩的肩膀。 「但是,那家伙很危险……遇上那样的对手,我只能保护你。」 如果对方是妖怪,就可以现出原形迎战。 小怪的原形是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也就是十二神将之一腾蛇。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替他取了另一个名字叫红莲。他所操纵的火焰,可以烧毁任何东西。但是,对手若是人类,就会触犯十二神将必须遵守的天条。 昌浩抓抓小怪白色的头,小怪不耐烦似的甩动长长的耳朵。 「放心吧,我也会尽我全力。」 不过,现在该想的是…… 昌浩看看中纳言府邸。 到底该去追跳出来的幻妖?还是斩断这里的根源? 「东三条府里……」 小怪露出深思的表情。 「有成亲和昌亲。」 正要折回东三条府的昌浩停下了脚步。 没错,有比自己大一轮以上的两个哥哥,在那里保护那个任性的少年。 有他们在就没问题。至少,他们的法术远胜过自己,比还不成熟、还需要小怪协助的自己,更值得信赖。 昌浩转向中纳言府邸。 升腾的烟雾在府邸上空停滞盘踞,形成比夜晚更黑更厚的云层模样。 从板窗前传来梦呓般的声音。 小怪的长耳朵抖动了一下。它疑惑地眯起眼睛、竖起右耳,把头贴在板窗上,侦查室内的动静。 轻盈地跳过围绕中纳言府邸的木墙、闯入庭院内的小怪,毫无声息地冲上外廊。 墙外的昌浩正在布设以足迹做成外围的简单结界。已经跳出去的家伙,哥哥们会给予痛击,他只要让撤退的家伙进不来就行了。 在室内探头探脑侦查后,小怪又无声地翻身跳出了墙外。 「哇!」 白色物体突然自空而降,正在走路的昌浩不由得大叫一声,小怪神色自若地说:「什么嘛、什么嘛!怎么可以这样就被吓到了,再怎么说你都是将来可能、应该会成为一流阴阳师的人啊。」 「人类都有所谓无意识的部分嘛,好了,这不重要。」 昌浩仰头望向木墙里面,正经地说:「里面状况怎么样?」 「的确有妖气,但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小孩,不可能散发出那样的气息。」 其中必有因。 昌浩不知道该怎么做。深夜突然造访,屋主会毫不犹疑地请他进去吗? 坐在他脚边的小怪甩甩尾巴说:「应该不会吧,教人很难不起疑,实在太可疑了。 」 「啊,果然是这样?」 在快过子时的深夜,若有人上门来说,贵府上空飘着诡异的烟雾,所以可以让我见见可能是起因的贵公子吗? 换做是自己,也会觉得再可疑不过了。 坐着的小怪灵活的环抱双臂说:「这种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地行动最麻烦了。像我们这种存在,一般人却看不见,就可以想进去就进去。」 对吧?小怪望向昌浩后面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征求同意,可以微微感觉到回应的气息,因为十二神将六合正隐形地站在昌浩身旁。 不置可否地听着小怪说话的昌浩,突然露出灵光乍现的眼神。 「对了,换个想法就行了!」 昌浩单脚蹲下,降低视线,抱起坐着的小怪。 「小怪,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什么?」 小怪夕阳色眼睛惊讶地眨了又眨,昌浩他却点了点头。 夜半的风吹进来。 把克时冷醒了。 周遭漆黑一片,是什么时刻了呢? 他茫然想着,缓缓移动视线。全身被冷汗浸湿,缠绕念珠的手异常发热。 突然,视野角落有什么东西闪烁着。他记得就寝前就把灯熄了,现在又是夜晚,周遭应该都笼罩在黑暗中。 然而,却有一对闪烁的光芒,就像微弱火焰般的红光。 「吓……!」 克时跳了起来。原本紧闭的木拉门敞开着,冷风吹了进来,还有一对火光直盯着自己。 牙齿嘎哒嘎哒颤抖,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怕。 红色火光缓缓动了起来。 克时觉得心脏狂跳,因此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 睡得迷迷糊糊的中纳言矩忠,被脱离常轨的惨叫声吓得从床铺跳起来。 那是儿子的声音。 他交代同样被吓醒的妻子不要乱动,就冲向了克时的房间。 「克时,你怎么了?」 他抱住嘎哒嘎哒发抖的儿子,极力安抚时,响起了敲门声。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请问有人还没睡吗?」 在这么紧迫的状况下,那个声音听起来特别优闲,是很年轻、还像个孩子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年老的杂役来通报说,有安倍家的人求见。 安倍家正是以阴阳道为业的家族。 矩忠低头看看儿子。儿子不停地颤抖,哭也哭不出声来。会吓成这样,难道是有异形或妖魔鬼怪入侵? 矩忠命令杂役:「快请他进来!」 「请原谅我的失礼,因为发现有股诡异的气息,又听到惨叫声,我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所以……」 矩忠见过这个为失礼致歉的少年,他是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在阴阳寮工作的昌浩。 不但左大臣道长和右大弁藤原行成都很器重他,在殿上人眼中也是个前途无量的阴阳师。 昌浩仔细观察紧靠在矩忠身旁垂着头的克时后,沉着地环视室内。 「有喜欢恶作剧的异形闯入,请准我施法,以防异形再来惊扰公子。」 「嗯,拜托你了。克时,你也快拜托他啊!」 克时怯怯地抬起头,深深一鞠躬。 昌浩笑着点了点头。 脸色不是很好看的小怪,半眯着夕阳色的眼睛坐在昌浩旁边。 「看到我这么娇小、楚楚可怜的模样,怎么会像看到怪物一样惨叫呢?」 当然只有昌浩听得见嘀嘀咕咕的抱怨。 平常绝不在一般人前面现身的小怪,刻意显现让克时看见而引发骚动,制造阴阳师出场的局面。这么一来,尽管有点像强行闯入,但的确有异形出现,里面的人还是会欣然将他请入屋内。 「中纳言大人,我现在要施法了,可以请您暂时离开吗?」 「我不能在场吗?」 「对不起,真的很快就结束了,结束后马上去向您报告。」 「我知道了。」 矩忠不情愿地走出了房间。 昌浩很快合起双掌,连拍两下,然后对害怕得全身僵硬的克时说:「克时公子,没事了。」 「真的吗?」 苍白没有血色的手上,紧握着黑色念珠。昌浩感觉到从那里面散发出来的力量,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念珠是……?」 「这是……」克时犹豫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一个和尚给我的,他说可以帮我消除烦恼。」 「烦恼?」 这么低声复诵的是小怪,昌浩问克时:「是你认识的和尚给的?」 「不,我只见过他一次……从阶梯摔下来后,我复元得非常慢……」 为了早点复原,就去附近的巷子练习走路。某天,忽然发现一个和尚看着自己。 「他说他加持过,可以尽早实现我的心愿……」 突然,那个和尚的声音在昌浩耳边响起:「那是那个少年真正的心愿。」 从黑色念珠散发出来的微弱气息,跟冲出中纳言家的黑色幻妖一样。仔细看,会发现是带点红色的黑色。 「我想问你一件事。」 克时默默看着昌浩。 「听说你的脚是在东三条府,从阶梯摔下来受了伤……」 昌浩不顾克时脸色大变,又接着说:「是不是……东三条的公子把你推下去的?」 克时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十一岁的他嘴巴开开阖阖,无声地哭了起来。 东三条府的鹤公子,开口向他要父亲送给他做为元服礼物的全新折扇。 他说其他东西都可以,唯独这把折扇不行。 对方是左大臣的嫡子,年纪又比自己小,也许他应该顺从那样的要求。但那是最爱的父亲送给他的贺礼,真的很珍贵,不论对方是谁,他都不想给。 在西对屋死缠烂打还是要不到,鹤公子气得把他赶出了对屋。 他走出外廊,正在阶梯口烦恼着该怎么办时,突然有东西狠狠地撞向了他的腰部。 整个世界旋转起来,然后脚痛、腰痛。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拼命移动视线,看到鹤公子咬牙切齿地说:「都怪你不听我的话!」 少年说完就躲进了对屋里。克时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看到怀里的折扇没有摔坏,松了一口气,顿时脚的疼痛却贯穿头顶。 他抱着脚呻吟起来。鹤公子的随身侍女听到声响,出来看怎么回事,发现阶梯下的克时,赶紧冲下阶梯。 侍女问他怎么了,他想据实以告,但是…… 「公子从木拉门的缝隙……」 狠狠盯着他的鹤公子,表情像是在威胁他,说出来绝不饶他。 他的嘴巴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说是自己滑倒摔下来的。 自己的一句话很可能影响父亲的立场。鹤公子的父亲是左大臣,所以鹤公子怎么想都觉得很可能危及父亲。 他不能把事实告诉任何人,脚伤的复元又不如预期,就在这时候,陌生的和尚给了他念珠。 但是,从那天起就开始作恶梦。醒来时总是汗水淋漓,脚阵阵刺痛,疲惫得全身发热。 「一定是我太软弱,妖怪来吃我了……!」 克时说得抽抽噎噎,小怪不悦地吊起了眼角。 「喂,我看起来这么娇小、惹人怜爱、纯白、天真无邪,你怎 么会想到我要把你吃了呢!」 克时正在哭,所以昌浩没事似的把手一挥,手背就直接命中小怪的头。 「昌浩,你让我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还这样对待我!这都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快跟我道歉!」 昌浩深深叹了口气。 「是、是。」昌浩频频点头,对它使眼色说事后再道歉,把手伸向克时。 没事了、没事了,昌浩抚慰般摸着他小小的额头。 「原来是这样啊,嗯,克时,你很伟大,这么替父亲着想,加油喔。」 「不要告诉我父亲,也不要告诉大臣大人,不然……」 「我知道了。不过,必要的时候,你自己会说吧?」昌浩把念珠从他手上拿下来,笑着说:「这个可以暂时交给我保管吗?我施法时,你最好不要戴着。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昌浩刚满十四岁,年纪跟克时相近。可能是小孩子彼此之间的亲切感发挥了作用,克时边擦眼泪边点头。 昌浩施行痊愈和净化黑色烟雾的法术,向矩忠报告过程后,便离开了中纳言府。 那个黑色幻妖,是潜藏在念珠里的力量,以不能告诉任何人事实因此痛苦不堪逐渐高胀的情感为粮食而衍生出来的东西。拿掉念珠、歼灭幻妖,克时就不会再作恶梦了。 「但那也是克时心灵的一部分,搞不好会害他造成心灵缺失,影响到他的身体……」 小怪跟在快步走向东三条府的昌浩身旁,抬起头,没再说下去。 紧握念珠,直视着前方的昌浩,无言、无表情。 那样子是在生气。 小怪眨了眨眼睛。 昌浩在生气,非常生气,很少看到他露骨地气成这样! 小怪不敢叫他,假装没看到。 看得出他在生气,可是,在生谁的气呢? 小怪思考了一会,眯起眼睛。 很可能是生那个和尚的气。气他趁机而入,给那孩子那种念珠。从昌浩的言行举止来看,毫无疑问是气刚才与他对峙的那个和尚,可是,那家伙究竟是谁呢? 小怪探索昌浩怀里那串念珠具有的力量,发现不同于阴阳师的法力,正一点一点的释放出来。那是不太好的力量,必须完全摧毁。 昌浩逐渐加快脚步,为了配合他不得不快跑的小怪,助跑后跳到他肩上。 「你是要去东三条府吧?」 小怪谨慎地确认,昌浩板着脸点点头。 「要想办法解决幻妖才行。现在有哥哥他们在,不用担心,可是……」 说到这里,昌浩咬唇停顿下来。 要靠武力摧毁幻妖很容易,像平常一样使用九字真言降伏就行了。但是,那么做等于挖去克时的部分生命。现在想起来,幸好刚才没能降伏幻妖,让幻妖逃走了。 「最好的办法是镇压成为幻妖力量来源的负面部分。」 小怪点头表示赞同,但神情凝重。 「这是你最棘手的事。」 「抱歉啦!」 昌浩摆出臭脸,叹了口气。 「没关系,这次不见得要我处理。」 正确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小怪眨了眨眼睛。 「啊,说得也是。」 现在有两个安倍家的阴阳师守在东三条府。 「可是,」小怪微微眯起眼睛说:「他们不知道缘由,遭到攻击,就会把幻妖降伏吧?」 「啊!」 那可不行,自己完全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昌浩从脖子抓起小怪。 「小怪,你快去!」 被抛出去的小怪,半眯着眼睛抱怨说:「亏你想得出来。」 骨碌翻个斤斗漂亮着地的小怪,跟在昌浩身旁跑了一会。 「你当我是跑腿啊?」 「小怪,你速度比较快啊,快去告诉哥哥们不可以降伏幻妖!」 小怪叹口气,对昌浩后面使使眼色,确认有淡淡的回应后,就瞬间消失了踪影。 以昌浩的脚程,到东三条府还要花些时间,非赶路不可。 他正努力调整变得急促的呼吸时,突然觉得脖子有股扎刺感,停下了脚步。 在旁边隐形的六合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散发出清澄的神气。 锵地响起了金属声。回过头,那个和尚就站在眼前。看不到他藏在斗笠下的脸,但全身都可以感觉到,他正以冰冻般犀利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就某些事来说,安倍果然是我的天敌,老是在紧要关头破坏我的好事。」 「什么?」 和尚扬起嘴角,以锡杖击地,响起深邃清澄的回音。 锡杖触击的地方,开始扭曲歪斜。从杖端卷起黑色漩涡,窸窸窣窣地往上攀升。不久后,变成没有特定形状的妖魔。 若要形容,就像有黏性的黑水。那东西逐渐扩大并在空中滑翔,飞向了东三条府。 「你要做什么!」 昌浩惊愕不已,和尚格外沉稳的话扎刺着他的耳朵。 「我特地把力量借给他,他却保持不住,小孩子就是这么没用。」 这句话毫无疑问指的是克时。果然是这个男人给了他念珠。 锡杖发出声响,霎时,凄烈的法力刮起了强风。 披着深色长布的身影出现在昌浩面前,顿时昌浩眼前一片漆黑,法力之风袭向了他。 「唔……!」昌浩举起双手挡住眼睛,法力之风强烈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很快就消失了。 六合收起了翻腾的长布。 昌浩慌忙找寻和尚的身影,但和尚突然消失了。 他喘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人……」 六合平静地对这么茫然自语的昌浩说:「刚才的妖魔是往东三条府去了吧?」 昌浩倒抽一口气,不只幻妖,连那个黑色妖魔都去了东三条府。 他赶紧转身离去。 围绕对屋的外廊,不断传来什么东西冲撞的声音。 在屋内捂住耳朵的鹤公子,尖叫大吼:「那个饭桶跑哪儿去了?我要告诉我父亲!」 「我说过了,他是获得许可离开现场,去清查原因了。」 「那也要尽快赶回来吧!?果然是个迟钝、没用的笨家伙,我要告诉我父亲,让我父亲惩罚他!」 小孩子闹起脾气来就没完没了。面对从刚才就这个样子,态度极为恶劣的九岁小孩,连开朗豁达的成亲都束手无策。 昌亲也渐渐失去向来的沉着稳重,在畏畏缩缩的侍女前强装平静,努力压抑着快涌上胸口的冲动。 都已婚、有小孩的两人,不约而同在心底立下了相同的誓约。 要彻底做好小孩子的教育。 有坚硬的东西冲撞木拉门。 屋内气氛骤变,两个年轻人的表情变得严肃,有幻妖之外的东西接近。 木拉门嘎哒嘎哒地震响,黑色影子从稍微敞开的缝隙往里窥视。 小孩子的惊叫声划破了空气,侍女们吞声屏气。 黑影瞬间从缝隙消失了。顷刻,轰隆声大作,幻妖突破木拉门冲了进来。 昌亲冲到扑向鹤公子的幻妖前面,右手结起刀印,在半空中迅速画出五芒。 「缚!」 挥下的刀印撞击地面,幻妖也被往下拖,重重地摔在地面上。被缚魔的五芒缠住,幻妖痛苦挣扎企图逃脱 。 「哥哥!」 成亲呼应弟弟,双手结印。「南无马库桑曼达……」 「慢着,成亲!」听到锐利的制止声,成亲惊讶地转移视线,看到白色小怪站在木拉门前。 「腾……」 「稍后再解释……咦,那是什么?」 小怪猛地向后转。 黑暗中,出现了妖气比幻妖更可怕的黑色妖魔。 夕阳色眼睛闪烁着凶恶的光芒。 「来了啊……」小怪忿忿地抛出话来,从外廊走下庭院。 没有形状的黑色妖魔,只包围了东三条府的西对屋。 被压抑的强烈斗气从小怪的全身爆发出来。 「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快给我滚!」 连空气都吓得窸窣震响,好像在发抖。 冲出来看怎么回事的成亲全看见了。 白色小怪的轮廓爆开,出现了高大的身躯。奔放的灼热神气镇住妖魔,瞬间就把飘荡的妖气全清除了。 金色眼眸瞬间扫过呆呆伫立的成亲,那就是不带任何情感,令大家害怕的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冷酷的金色眼眸。 成亲不由得屏住气息,胸口急速发冷,心脏狂跳不已。 光是腾蛇释放出来的神气,飘浮的妖魔就被震慑到僵硬得动不了。 突然,腾蛇的金色眼眸变得柔和了。 气势汹汹的声音灌入目瞪口呆的成亲耳里。 「赶上了!红莲,可以了!」 听到叫声,腾蛇就消失了,变成白色小怪吊儿郎当地斜站着。 「你来得太慢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反射性地顶回去,转向成亲说:「大哥,请先不要降伏那只幻妖。」 「这……」 昌浩瞪着停滞在半空中的妖魔,对成亲说稍后再告诉他原因。 小怪疑惑地皱起眉头说:「昌浩,那是什么?」 「这也稍后再说。」 昌浩踩稳双脚,以两手打出剑印。 「恶灵妖气退散,妖魔邪气退散!」 妖魔被困在咒缚里动弹不得。 昌浩把剑印转成刀印,继续念咒语。 「兵临斗者,皆阵列在前。」 刀印往下一挥,就把妖魔砍断了。凌厉的气势蔓延开来,形成清冽的灵气包围妖魔,刹那就爆裂了。 妖气瞬间被净化,吹起了沉稳冰凉的风。 昌浩呼地喘口气,不疾不徐地转身跑上阶梯。 「哥哥,幻妖呢?」 还有些茫然的成亲,被弟弟这么一问才回过神来。 「啊……昌亲在里面……」 「里面吗?」 昌浩趴跶趴跶跑过去,小怪也跟着跑过成亲身旁。刚才散发出来的惊人强烈神气,已经消失殆尽。 成亲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眼神,苦笑地叹了口气。 从敞开的木拉门进入对屋,就看到怪兽般的幻妖被钉在地板上。那是昌亲的缚魔术,这个哥哥最擅长这类法术。 昌浩在幻妖旁边单脚蹲下来,张开右手掌对准幻妖。 「所有祸害、罪行、灾难……」 他在嘴里小声念诵神咒后再击掌。 幻妖全身由黑转白,不久怪兽形体就在空气中融化消失了。缚魔的五芒发出亮光,倏忽不见了。昌浩和昌亲同时松了口气。 念珠的力量被净化后,克时的部分心灵就得到解放,回到主人身上了。这么一来,东三条府的西对屋应该就不会再出现幻妖了。 昌浩抬起头,正要报告这件事时,一个螺钿盒飞过来却砸中了昌亲的额头。 「鹤公子!」 「哥哥!」 桂野的惨叫跟昌浩大惊失色的叫声重叠。 血滴从压着额头的手指间滴落下来,昌亲却连叫都没叫一声。 鹤公子挥开侍女阻挡的手,大叫说:「没用的家伙!竟然让我遭遇这种危险,无能!快滚出去!」 成亲脸上顿时没了表情。 那个鹤公子竟敢把盒子用力丢向他的弟弟。 「公子,说这种话太失礼了!」 「少啰唆,你也出去!我要告诉我父亲!」 还不停鬼吼鬼叫的鹤公子,头上突然被咚地敲了一拳。 小怪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想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的九岁小孩,茫然地按着头,抬头看着怒气冲冲站在旁边的昌浩。 昌浩的眼睛发直,张开紧握的右拳,抓住鹤公子的右手。 「你刚才做了什么?」咬牙切齿的低沉声音,把小孩子吓得缩起了身体。 「你、你要干什么,不得无礼,快放开我!」 昌浩仿佛听到大脑某处有什么断裂的尖锐声响,他抓着企图甩开他的鹤公子,发出更低沉的怒骂声:「住口!我问你刚才做了什么?」 小怪悄悄向后退,看看成亲和昌亲兄弟,他们两人似乎也说不出话来,成了旁观者。 昌浩狠狠地瞪着鹤公子说:「被硬盒子砸到很痛耶,不可以做会让人家不高兴的事,你为什么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都不懂呢?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 「少、少啰唆、少啰唆……」 鹤公子完全被昌浩的气势压倒,声音越来越小,昌浩还是不放开他的手。 「哥哥们保护你,击退了妖魔,这种时候你该说什么?这么任性乱骂人有礼貌吗?你说话啊!」 「唔……」 昌浩的眼神更凶了。 「有人帮你做什么就该说谢谢,做错了事就该说对不起!怎么可以伤了人也满不在乎!别人这么对你,你也会痛吧?要不要我让你试试同样的感觉!?」 现场鸦雀无声。 昌浩的怒骂余音消失时,小孩像突然清醒般,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对……」 大颗泪珠从吓得发白的脸上滑落下来。 「对……对不起!」 「很好!」昌浩一松手,鹤公子就当场瘫坐了下来。 插图157 所有人哑然无言,昌浩愤怒的心情还难以平复。 小怪用前脚灵活地搔着头。「啊……」 刚才来东三条府前,昌浩显得很生气。他难得气成那样,小怪本来以为他气的是那个和尚,原来并不是。 他气的是太过任性妄为,伤了人也不觉得怎么样的鹤公子的所作所为。 「呃,这位侍女……」昌亲平静的叫唤声,打破了短时间的沉默。 全身僵硬的桂野跳了起来。「是、是!」 「可不可以帮我准备什么止血的布?」昌亲的额头还不停淌着鲜血。 这时候才响起两个人的尖叫声。 「哇,哥哥!」 「快止血啊!」 往后退一步看着这一切的小怪,瞄了一眼还在哭的鹤公子。 「唉,真是自作自受。」 安倍三兄弟把搅得天翻地覆的对屋整理干净,向道长报告了结局。离开东三条府时,已经将近黎明,天色开始泛白了。 「顺利降伏那只幻妖了,这类妖魔应该是专挑家世显赫的小孩攻击。」 听完成亲的报告,道长松了一口气。 鹤公子哭累已经睡着了,侍女陪着他。 压抑不住怒气打 了左大臣家嫡子的昌浩,在激情过后脸色发白,正襟危坐地向道长俯首认罪,表明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但是道长已经听桂野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反过来道歉说:「真对不起,是鹤不对,昌浩,你不必这么多礼。」 「可是……!」昌浩不肯抬起头。 道长摇摇头说:「是鹤不对,伤了昌亲却不肯道歉,所以你才骂他,不是吗?」 「恕我直言,的确是这样。」 「如果他有错,我们也同罪。」 坐在昌浩左、右两侧的哥哥们,也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 道长嗯嗯地点着头,喟然而叹。 「他的确是有些任性……可能是我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冷落了他吧。」 「有些?」小怪怀疑地嘟囔着,其他三人心中当然也都是闪过同样的想法。 最后,昌浩没被惩处,道长还说他做得很好,稍后会好好教训鹤。三人就此离开了东三条府。 走在回安倍家的路上,成亲看着弟弟的额头说:「你还好吧?」 「我没事,额头的伤口流了不少血,但是砸得并不深,倒是他……」 昌亲看着走在稍前方的三男。 小怪坐在昌浩肩上,两人说着些什么,但是昌亲他们听不见。 「他气成那样,连我都被吓到了,他的个性真的不容许任何错误呢。」 昌浩是个从小就会说「谢谢」、「对不起」的孩子,连父母亲都赞叹不已,可见是懂事以来就自己学会了那些礼节。 但是成亲摇摇头说:「不,不是那样,我知道。」 「咦?」 「在昌浩还不懂事以前,应该是三岁的着袴仪式2前吧……」 初冬的某个非常寒冷的日子。 成亲和昌亲都已经行过元服之礼,入宫工作了,白天只有祖父、母亲和昌浩在家。 那天成亲正好因为凶日没入宫工作,家事忙碌的母亲就把弟弟交给他照顾。 昌浩正活泼好动,再怎么告诫他不行,他还是会调皮捣蛋。疲惫的成亲觉得小孩子比一般小鬼更难应付,就把他暂时丢在一旁。昌浩什么不好玩,偏偏伸手要去抓火盆里的炭。 「炭烧得红红的,看起来不是很漂亮吗?他可能很想要吧,平常大家又不准他接近火盆,所以他就……」 成亲急得跳起来,但他冲得再快也绝对赶不上昌浩的速度。抓到那么烫的东西,昌浩的手就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高大的神将出现在昌浩背后。 那是最近几乎不见踪影的十二神将腾蛇,他把快摸到炭的小手拉回来,抱起昌浩,与昌浩四目交接。 成亲不由得缩起身子,他怕腾蛇。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他,看到腾蛇面目凶狠地责骂昌浩。 「跟你说过那么多次不可以靠近,你为什么还要靠近!」 成亲哑然无言。 从这句话可以听出,当成亲他们出仕或父母无暇顾及昌浩时,腾蛇随时都在注意昌浩会不会贪玩地把手伸进火盆里。 「这种时候要说什么!?」 挨骂的昌浩把脸皱成一团,呜咽呜咽哭了起来。 「哭之前要先说什么!?」 被骂得更凶,昌浩才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对不起。 「很好!」腾蛇把哭泣的昌浩放到地上,看成亲一眼就消失了。 成亲赶紧把弟弟抱起来——回想起当时,成亲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我这一生中,最怕的就是那时候的腾蛇。」 「喔……」 昌亲第一次听说关于昌浩的教育故事。 「从那时候开始,昌浩做错事挨骂就会说对不起,还学会了说谢谢。」 那是懂事之前的事,所以昌浩没有记忆。而且,从此以后,真的就再也没有见过腾蛇了。因为是突发状态,那时候的腾蛇恐怕连母亲都看得见吧。腾蛇几乎没有压抑神气,可见他当时出现得有多匆忙。那个他们都不敢靠近的可怕腾蛇,现在却…… 成亲和昌亲看着走在前面的弟弟与小怪。 「啊!昌浩,你有话要对我说吧?」 「啊,是、是,对不起!」 昌浩与小怪你来我往互杠的模样,看得两人感慨万千。 所谓「从小看大,三岁看老」,说得太好了。 在途中跟成亲、昌亲道别的昌浩,回到安倍家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平常不管多晚都会等昌浩回来的彰子,也已经睡了。 昌浩喘口气进入自己房间,感叹地坐了下来。 很想在出仕前打个盹,可是恐怕没时间了。 「好困哪!」昌浩打着呵欠,扭扭脖子,这才想起收在怀里的念珠。 他打算砸碎这串黑色念珠,不过,砸碎前最好还是先向祖父报告。 小怪甩了甩尾巴。「晴明八成又会念你一顿。」 昌浩瞪一眼幸灾乐祸的小怪,不打算回他话。没办法,自己不但打了鹤公子,报告时还对左大臣隐瞒了幻妖的真相。当然,他有告诉哥哥们实情。 「你答应过克时不告诉任何人。」 「嗯,不过我还是会把真相告诉爷爷,因为还关系到念珠的主人。」 把念珠送给克时的神秘和尚,撂狠话说和安倍家在某些事上是天敌,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小怪偏着头对思索中的昌浩说:「会不会是左大臣的仇家派来的?那些家伙的企图,每次都被晴明一一击破。」 昌浩眨了眨眼睛,心想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的确是天敌。」 就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飞来了一只白鸟。 「吓!」鸟在惊叫的昌浩与瞪大眼睛的小怪面前,变成了一张纸片。 翩然飘落的纸片上,排列着熟悉流畅的字迹。看完内容的昌浩,抽动嘴角、沮丧地垂下了头。小怪无言地拍拍昌浩虚脱无力的肩膀。 纸上说:「你是想让我睡不着觉吗?睡眠不足对老人来说很伤身呢,你还不快点来向我报告! by 晴明」 昌浩把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张嘴大大叹了口气。 「……」 「唉,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面对小怪同情的眼神,昌浩低着头无力地顶回去:「不要趁机叫我孙子!」 重重压在双肩上的不知道是肉体、还是精神上的疲惫。 他相信两者都有,无可奈何地站起来。 几天后,在阴阳寮被琐事追着跑的昌浩,抱着卷轴走在渡殿上时,被精神饱满的声音叫住。「昌浩!」 他回过头,看到克时快步走来,气色非常好,与前几天判若两人。 「嗨。」 「哟。」 在昌浩脚下的小怪讶异地偏起头。 克时停在昌浩前面,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压低声音说:「不久前,我收到东三条府的鹤公子写来的信……」 「信?」昌浩反问。 克时点头称是。「信上只写了……前几天对不起……」 但是,那个任性自我的藤原家公子主动写信来道歉,还是大快人心。 说完,克时一鞠躬,就回去自己的职场了。 昌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说:「他的脚好像复元了,太好了。」 「是啊!」小怪点点头,纵身跳上迈出步伐的昌浩肩上。「不过,真没想到他 会道歉呢。」 那个鹤公子。看到昌浩这么感慨,小怪抿嘴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 「说什么?」 「不听话的小孩就要靠体罚让他记取教训。」 昌浩眨眨眼睛,思考了一会说:「啊……原来如此。」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注释】 1 正月十五日吃红豆粥的日子。 2 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多在三岁时举行。 第二章 惹神遭崇 「嘿咻……」 昌浩抱着一大叠超过眼睛高度的书籍,走得小心翼翼,怕书会掉下来。 小怪在他脚下说:「你可以吗?倒下来就惨啦。」 「我知道,所以前面有人来就告诉我一声。」 「知道啦。」小怪悠哉地举起一只耳朵。 这个小怪大约是大猫或小狗般大小,全身布满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往后撇,脖子周围有类似勾玉的突起,额头上有红花般的图腾。四肢前端有五根锐利的爪子,看着昌浩的圆滚滚大眼睛是夕阳般的颜色。 「哇哇,糟糕,快倒了……」 「谁教你一次搬完,真懒惰,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 轻声回答的小怪突然眨了眨眼睛。 「喔?」 就在这时候,昌浩的视野突然变得宽广,手上书籍的重量也减轻了一半。 「怎么可能一次搬这么多!」 昌浩抬头看这个笑中带着叹息的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哥哥!」 「你要搬去哪儿?我帮你拿。」 「谢谢。」 那是昌浩的二哥昌亲。 安倍昌浩有两个哥哥,两人都已经结婚搬进对方家里,所以他们大都是在工作场所才能碰面。 安倍家的男人几乎都是以阴阳业为目标,因为与生俱来的才能比其他氏族优秀,其中又以他们三人传承自祖父安倍晴明,能力更是超群。 「上面交代把旧的历表、纪录,统统搬到前面的书库……」 「全部由直丁负责?」 笑容沉稳的昌亲,视线忽然转向前方。昌浩也跟着往前看,看到有个人快步往这里走来,走得趴跶趴跶震响。 「啊!」在昌浩脚下的小怪叫出声来。 那人露出爽朗的笑容说:「哟,弟弟们,好久不见了。」 安倍吉昌加的长子安倍成亲打完招呼,就快步从昌浩、昌亲旁边经过,走向渡殿尽头。 「走得好快。」昌浩才这么喃喃说着,就听到一串脚步声。 安倍家的次子、三子回过头,看到面无血色的历生们踩着就快起跑的步伐向前进。阴阳寮内禁止跑步,所以他们前进的速度是在「勉强可以辩称是快走而非跑步」的范围内。 其中一个历生发现他们两人,像遇到了救星般说:「喔,昌亲大人、昌浩大人,请问有没有看到博士?」 他们所说的博士应该是历表博士。 昌浩被历生们的气势压倒,无意识地拖着脚步点着头。 「啊,有看到,他快步往那边去了……」 因为两手没空,只能用脸指示方向。历生们匆匆谢过他的指示,就快步离开了。 「博士!」 「成亲大人,您逃不了的!」 「今天您一定要把堆积的工作做完!」 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的历生们,手上握着要给历表博士安倍成亲批示的文件。 看着众人如怒涛般离去,昌亲和昌浩不由得面面相觑。 小怪在他们脚下,半眯着眼,用前脚灵活地搔着头说:「那家伙……那副德行也很像晴明的孙子……」 ※  ※  ※ 「要找安倍晴明。」憔悴的男人呻吟似的说出了这个名字。 「这种事安倍晴明两三下就搞定了,找晴明来吧。」 「他是左大臣大人的人,会来吗?」 刚迈入老年的男性显得畏畏缩缩,男人瞪他一眼,语气强硬地说:「阴阳师的工作就是接受我们的委托,大臣大人应该不会制止其他人的委托。」 男人环视惨不忍睹的屋内,又咬着牙说:「这样下去会完蛋……!」 ※  ※  ※ 屋内墙边堆放着一叠书,正翻阅其中一本的昌浩,皱起眉头叹口气说:「我想过了……」 「嗯?」 蜷曲在昌浩身旁的小怪,睁开一只眼睛、动动一只耳朵。 「让祂帮了那么多忙,礼貌上应该每个月都带祭品去祭拜祂吧?」 小怪眨眨眼,「啊」的一声点点头。「你是说贵船?」 「嗯。」 有时是在不自觉中受到协助,所以,在众神中,贵船祭神对昌浩来说是特别的存在。这个国家有八百万尊神明,据说贵船祭神高龗神不但地位崇高,神殿的历史也非常悠久。 「多了解对方,比较能博得对方的好感吧?」 「……」 他会这么想,应该是逐渐学会了处世之道吧?但是,小怪又觉得他的论点似乎有点偏差。 眼睛微眯,用前脚抓着头的小怪说:「太谄媚也不好,不过,可以当成基本知识来了解吧?反正你看的书也还不够多。」 「唔……无言以对。」 昌浩就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所以一有时间就努力读书。 刚进入春天,不久前他才完成保护左大臣家公子的任务,但也在那时候遇到了来历不明的和尚。 虽然没发生什么大事,但给了他思考的机会。回想起来,自己只顾着追求阴阳道的知识,完全没有余力关心其他事。 「我觉得就算学会所有阴阳道,也要彻底了解其中根本道理才行。」 「喔?譬如呢?」 「佛教、密教、还有自古以来的神道。」 「嗯,还有修行、景教。」 听到陌生的单字,昌浩疑惑地抬起头。 「那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是以前遣唐使带进来的。晴明应该知道一点吧?」 「没有爷爷不知道的事吗?」 「应该有不知道的事,可是因为你不知道,所以说了你也不懂吧。」 好像在玩文字游戏。 昌浩感叹地耸耸肩膀时,彰子进来了。 「昌浩,晴明大人找你。」彰子从木拉门的缝隙探头进来。 昌浩板起脸说:「难道只有我觉得不该把彰子当成传话人吗?」 「嗯、嗯。」 小怪也跟昌浩一样板起了脸,彰子咯咯笑着说:「干嘛在意这种事呢?昌浩。」 笑容开朗的她,是某大贵族家的千金小姐,因为种种不可告人的苦衷,必须半永久性地寄住在安倍家。 「晴明大人在等你,快去、快去!」 被催促的昌浩,不情愿地走出房间。他怎么样都无法释怀,皱起了眉头。 昌浩出去后,彰子环视屋内,轻轻叹口气,卷起了袖子。 「来打扫吧。」 看着从头开始打扫的彰子,小怪不禁在心中独白:晴明不该把她当成传话人,昌浩也不该老让她打扫房间啊。 不过,允许这种事,还做得兴致勃勃的彰子,恐怕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真是个适应力很强的千金小姐呢。」 她的和蔼可亲,令人无法想象她原本是要嫁入天皇家的人。 小怪用前脚抓抓头,眯起了眼睛。 「她的命运是在哪个部分出了差错吗?」 「爷爷,您找我吗?」 昌浩在门外询问,里面有人叫他进来,他便拉开了木门。风还很冷,所以拉下了板窗,室内即使大白天也有些阴暗。 「虽然春天到了,还是很冷呢,希望赶快暖和起来。」 点着灯台的室内,被温暖的灯光微微照亮着。小时候,他就是靠着样的灯光,坐在祖父膝上听祖父念书。 ——我还真单纯呢。 昌浩这么感慨着 。晴明用卷起的纸张轻敲他的头说:「坐好,专心听话。」 「对不起。」 错在自己,所以昌浩坦然道歉,端正坐姿。 「有件事要办,帮我把这封信送去给昌亲。」 「是人家请爷爷办的事吧?」 「没错,可是我太忙了,昌亲应该可以适任,你也去帮忙。」 「是。」 昌浩接过折得整整齐齐的信,仔细端详。晴明的字雄健豪逸,很适合拿来当范本。不过,写得太龙飞凤舞了,就这点来说,昌亲的字比较容易看懂,改天还是请他写些东西当范本吧。 「好久没去哥哥家了。」 「因为正月太忙了,你这次可以顺便去看看他家的小千金。」 「是。」 小千金是昌亲的女儿,去年才刚出生,小到连爬都还不会爬。相当于昌浩的侄女、晴明的曾孙。 「不用找成亲大哥吗?」 晴明盖上砚台盒的盖子,挑动眉梢说:「成亲自己也很忙啊,参议大人真不该那样使唤他。」 「还说呢,你前几天还不是使唤他们三兄弟去保护道长家的长子。」小怪臭着脸从昌浩后面探出头来。 晴明笑笑说:「依时间、场合、状况来做安排也很重要啊。」 「我讨厌趋炎附势。」 昌浩苦笑着对满脸苦涩的小怪说:「小怪,你比较适合朝你自己的路勇往前进。」 小怪的耳朵抖动了一下。 「说得好像我是天涯一匹狼。」 「不是啦!」 昌浩一把抱起小怪,抚摸着它有花般图腾的额头,笑了起来。 「我是说,你绝对不会推翻自己决定的事。」 夕阳色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嗯?」 小怪瞄了昌浩一眼。昌浩偏起头,抓抓小怪白色的头。 「爷爷,最好马上去吗?」 「嗯,发生了棘手的事,你快去吧。」 「是,我这就去。」 昌浩行过礼后,右手抱着小怪,左手拿着信站起来。 「放我下来!」 昌浩抱着挥舞四肢挣扎的小怪,走出了木拉门外。应该是隐形的十二神将六合,帮他轻轻地关上了木拉门。 「小心点,有什么事就拜托你了。」 晴明交代看不见的六合,只收到回应的气息。沉默寡言的六合,即使面对晴明也不太开口说话。 二哥昌亲住在左京五条附近。那是妻子的家,土地面积比安倍家小很多,但成员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妻子的父母和几个佣人,所以不会太拥挤。 「成亲大哥的岳父是参议,房子就大多了。」 「不过也没安倍家大。」小怪坐在精神奕奕地从将近黄昏的京城西洞院大路往南走的昌浩肩上,举起右脚说:「安倍家大到不合常理,二十丈的土地宽度相当大呢。」 「好像是,可是我从出生就住在那里,所以不是很清楚为什么。」 「啊,说得也是。」 昌浩的脚程算快,所以赶路的话,不要三十分钟就可以到昌亲家了。 好不容易喘着气到达门前时,小怪突然面有难色地说:「我在外面等。」 「咦?为什么?哥哥看得见你,其他人又不会发现,进去没关系吧?」 「呃,不是那种问题。」 小怪困扰地甩甩尾巴,跳到门上。「我在这里等。」 「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反射性地顶回去,小怪抿嘴一笑,缩起了身子。看来怎么样都说不动它了。 「你真奇怪。」 昌浩满脸疑惑,但拿它没办法,只好钻过门自己进去。 看着他进去的小怪淡淡地笑了笑。 「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你也不希望小千金吓得发烧吧?」 昌亲比昌浩大一轮,是兄弟里个性最稳健的一个。 喜欢琐碎的工作,不管他的话,他可以仰望晴朗的夜空好几个小时。 他的个性比较适合编写历表、观星,而不是祈祷或降伏恶灵,所以跟吉昌一样选择了天文之路。三兄弟中,就属他最擅长观看星象图。 这样的昌亲,毕竟也是生在安倍家,又是晴明的孙子,所以尽管不擅长,还是会降魔除妖,而且实力远超过其他以阴阳术为志向的氏族。 「人难免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看过祖父写的信后,昌亲费解地偏起头说:「这件事应该找大哥帮忙而不是我吧?」 「我也这么想,可是,听说大哥被工作的大浪淹没了,暂时没有时间。」 「啊……说得也是。」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昌亲颇能理解似的点了点头。 「不过,降伏一般怨灵,我应该还可以吧,而且还有你的帮忙。」 「我那么有用吗?」 看到弟弟那么怀疑自己,昌亲微微一笑说:「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赖啊……好了,既然这么决定了,就赶快动身吧。」 昌亲把信折叠整齐后站起来。 「少纳言府邸从几天前就被魔障骚扰。」 每到夜晚,就会有个半边脸溃烂流血的女性哈哈大笑,家具还会满天飞,因而发出不绝于耳的剧烈噪音。 「是不是跟人结仇了?」 跟着站起来的昌浩这么猜测,二哥思考了一会说:「少纳言大人的公子花名在外,大家都知道……由这方面来想,的确不无可能……啊,等我一下。」 插图181 「是。」 快到大门时,昌亲丢下昌浩又折回去了,才走没几步就转过头说:「昌浩,你也来吧?我要去跟岳母说一声,我女儿也在喔。」 「咦?啊,好。」 看到弟弟用力地点头,昌亲慈祥地眯起了眼睛。 昌亲的妻子体弱多病,一个月有三分之一天躺在床上。生下女儿后,这种情形越来越严重。 去年出生的女儿,好像已经会认人了,太久没见到昌浩这个叔叔,怎么都不给抱。 「我有点难过呢。」昌浩沮丧地叹息。 昌亲苦笑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太少来了,常见面的话,她就不会怕你了。」 「喔,出来了、出来了。」 从头顶传来这样的声音,昌亲抬头一看,是小怪坐在门上。 「腾蛇。」 小怪抿嘴一笑。「哟,好久不见了,吉昌的次子。」 昌亲挺直了背脊。「前几天才见过啊。」 「是吗?哈,不用介意。」小怪轻盈地跳下马路,等着两人跟上来。 「它一直坐在那里等?」昌亲问,昌浩点点头。 「就是啊,明明可以跟我一起进去,它偏偏要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坐在门上等,很奇怪吧?」 看起来有点生气的昌浩,瞪着小怪的背部。 昌亲也看着小怪的背部,低声说:「原来它刻意不进去啊……」 大概是听见了,白色尾巴晃了一下。 昌亲叹了口气。他从小就怕腾蛇,现在还是怕。尽管是这么娇小的模样,只要它在附近,还是会胆颤心惊,有点全身发冷。 「小怪,你不冷吗?可别感冒了。」 昌浩一把抱起小怪,在它头上乱抓一通。 「不要老把我当成一般动物嘛!」 「咦,把你当成围巾,你也会生气啊。」 「怎么会不生气!」 「好难搞的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晴明的 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昌亲一个深呼吸后,接近展开舌战的两人。 「好了、好了,再吵下去时间都浪费了,快走吧。」 「看吧、看吧,挨骂了。」 「都怪你抱怨个没完没了啊,小怪!」 「你才抱怨个没完没了呢!」 「你说什么!」 「昌浩!」 被告诫的昌浩一闭嘴,小怪就得意地甩了甩尾巴。 「看吧、看吧,挨骂啦︱」 昌浩无言地把小怪扔了出去。 少纳言府邸发生魔障骚扰的事,是在新年刚过没多久时。 「天黑后会突然变冷,碰到家具就会响起啪叽声,皮肤还会发麻。」 昌浩与昌亲并肩走在黄昏的京城,昌亲做了简单扼要的说明。 「还有啜泣声、低语声……应该就是所谓怨怼的呻吟声吧。」 「已经二十多天了,这期间都没告诉任何人也没求救,一直忍到现在吗?」 「好像是。」 「连发生这种事都要顾面子。」 昌亲和昌浩拼命点着头,对半眯起眼睛的小怪表示赞同。 大多时候,在还没有造成严重损害之前先来报告,他们会比较好处理。 一般说来,贵族的自尊心都比山高、比海深。只有地位不同凡响的大贵族,据说会比较洒脱、豁达;或是程度极为普通的贵族阶级的人们,有时会不顾形象去抓住仅有的一点权力。 把小怪放在肩上的昌浩仰天长叹。 「如果因此缩短生命,不是什么都没了吗?」 「你说得没错,不过,到了少纳言府后,可不能说这种话。」 昌浩对微笑着叮咛他的哥哥点点头,转向小怪说:「小怪,你看到哥哥的小女儿一定会觉得很可爱。只有这么小,睡得很幸福呢,你干嘛那么客气不进去啊?」 小怪表情复杂地抓了抓脖子一带。 它知道,睡得很甜的小婴儿,是天真无邪、不知任何痛苦悲哀的纯洁生物。 呼呼大睡的婴儿,它也曾看到不想再看。 「小孩子有时候可以看到异形或妖魔,如果被吓到大哭怎么办?」 「会被谁吓到?」 「我啊。」 「啊,不会、不会,绝对不会。放心吧,小怪,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我敢保证。」昌浩满不在乎地断言。 小怪眼睛半张地看着他说:「不是你敢不敢保证的问题吧……」 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人对话的昌亲,温和地眯起眼睛说:「……就快到少纳言府邸了。」 昌浩和小怪马上挺直了背脊,那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好笑,昌亲强忍住了笑。 一钻过少纳言府邸的门,刚才的和乐气氛就烟消云散了。 到处充斥着刺骨的灵气,教人喘不过气来。 已经接近最糟状态。 稳健的昌亲难得咋了咋舌说:「看样子,我恐怕应付不了。」 小怪的夕阳色眼睛闪过肃杀的光芒。 「你专心防守,攻击的事就交给这家伙。」 「不要叫我这家伙!」 反射性地扯开嗓门大叫的话语,跟尖叫声重叠了。 三人慌忙寻找声音来源。从屋内传来老女老幼混杂的惨叫声,灵气越来越浓烈了。 「有人在吗?」他们更大声的叫唤。 好不容易才有个迈入老年的杂役爬出来说:「救、救命啊……」 这时候还吹起了冰冷的强风。 「里面!」小怪拔腿往前冲,昌浩也随后跟上。 昌亲扶起了杂役。 「我们是安倍家的人,应少纳言大人的召唤来的,到底怎么了……」 杂役用嘎答嘎答发抖的手指抓住昌亲的臂膀,样貌已经吓得扭曲变形。 「满、满脸是血的亡灵,攻击公子……」 「公子……」 昌亲拨开杂役的手,疑惑地问:「是少纳言家的靖远公子吗?」 他是藤原氏族的年轻人,才十多岁就被允许上殿。 晴明信上说,是少纳言本人受到恶灵骚扰,看来并不是。 「请放心,我是专研阴阳术的安倍昌亲,刚才冲进去那位是安倍晴明的接班人安倍昌浩。」 听到晴明的名字,迈入老年的杂役眼中泛起安心的神色。 「那么、那么,晴明大人……」 「不用担心了……应该是……」后半句说得很小声。 「哇、哇、哇!」 「哟,闪得漂亮,你的反射神经不错呢!」 感叹不已的小怪,自己也把头一偏,轻松闪过了狠狠飞过来的灯台。灯台铛的一声嵌入了灰泥墙壁里。 小怪老神在在地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被砸到会死呢。」 「你们还不跑!」 昌浩边以毫厘之差躲开接二连三飞过来的凭几、砚台、蒲团,边向倒在屋内中央的两个成年男性大喊。他们应该就是少纳言和他儿子。夫人和其他佣人们还没来到这里,就吓得脸部扭曲的昏倒在半路上了。 「你们还好吧?」 没有回话。从他们动也不动的模样来看,应该是昏厥了。 希望不是死了。如果发生赶到时已经来不及这种事,以后会饱受良心谴责。 刮起狂乱的寒风。 赫然惊见一个女鬼,披着凌乱、飘散、像蛇般扭动的漆黑长发,露出长长的犬齿,流着血泪。 四目正好与她交接的昌浩,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愣在原地。背脊掠过一阵寒意,没来由地感到异常恐惧。 被眼神仿佛具有实际力量的错觉捆绑住,昌浩无意识地往后退。 「昌浩,不要怕!」被小怪喝斥。 昌浩慌忙反驳说:「谁怕啊!」 他把力量注入丹田,打出刀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放射出来的灵力被反弹回去后,女鬼的模样变得更吓人了。 「唔、唔哇……」 「喂、喂,不要怕啊。」 「我才不怕!」 不,不是害怕。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畏惧。警钟在大脑某处响起,告诉自己这样不行。 小怪突然眯起了眼睛。 「这是灵……?」就在小怪这么喃喃自语时,昌亲冲了进来。 「昌浩,你没事吧!」 才刚进来就倒抽了一口气的昌亲,立刻从怀里抽出符咒。 「——嗡!」 锐利的气势横扫而过。被放出去的符咒破风前进,在少纳言父子头上化成一道闪光。 光网包围了少纳言和靖远,女鬼咆哮着伸长了手,但被光网弹开了。 「昌浩,趁现在!」 「是!」 在哥哥催促下,昌浩以双手结印。 「南无马库桑曼答、吧沙啦当、显达玛卡洛夏打、索哈塔亚、嗡塔拉塔、坎漫!」 看到女鬼不甘心地扭曲着脸,昌浩有种说不出的突兀感,皱起了眉头。 昌浩继续念着咒语。 「兵临斗者,皆阵列在前!」 从左手做出来的刀鞘拔出刀印后,昌浩往下斜挥。 「万魔拱服——!」 凌厉的气势爆出银白色光芒。 被法术击中的女鬼,消失前露出了微笑的唇形。 昌浩和小怪怒火中烧。 「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也这么想,小怪。」 「好了、 好了。」 安抚他们的昌亲是个大人,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私底下,他也完全赞同昌浩和小怪。 之后,他们向恢复意识的少纳言和靖远报告经过时,靖远推开正要开口说话的少纳言,不客气地说:「事情都结束了吧?那么,我不想看到阴阳师继续待在这里,请回吧。」 「靖远,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父亲气急败坏,靖远却说要去散散心,抛下父亲径自出门了。少纳言惊慌失措地说要招待昌浩他们,但是被昌亲婉拒,三人就此离开了少纳言府邸。 还不到半夜,现在回家还可以好好休息,准备明天出仕。事情的解决快得出乎意料之外,所以受到那样的无礼待遇,还有度量可以一笑置之。 「我才没那种度量!」 昌浩一把抱起怒不可遏的小怪,鼓起两颊说:「真的很气人,不过……」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低声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也是?」 昌浩对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哥哥点点头。 「女鬼消失前好像笑了。」 「而且……」小怪挣脱昌浩的手,移到肩上插嘴说:「那么强烈的灵力,竟然没有人发现。」 「什么意思?」昌浩不解地问。 小怪举起前脚说:「事情是在晴明接到求救的委托信才曝光的……那么强烈的怨念,为什么阴阳寮的阴阳师都没察觉呢?」 小怪交互看着昌浩、昌亲两兄弟,又补上一句:「你们安倍家的阴阳师也是……连晴明都没察觉,太奇怪了。」 昌浩敲敲眉头深锁的小怪的头,满脸凝重地说:「没错,尽管他是只老狐狸、怕麻烦、爱整人,终究是个旷世大阴阳师。」 「……」 理性的昌亲以沉默回答弟弟的话,他偏头往少纳言府的方向望去。 「爷爷会指定我来,表示……」 事情的演变,让人不得不想,爷爷八成认为其中有什么蹊跷。长子成亲就某些方面来说具有无敌的力量,而看似迷糊的三子其实是最厉害的角色,夹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昌亲,恐怕是兄弟中想得最多的一个。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向爷爷报告事情解决了……」 昌浩与昌亲同时停下脚步。 一股寒颤掠过两人的背脊,顿时,全身寒毛竖立。心脏像被踹了一脚,开始全力奔驰,年纪相差一轮的两兄弟,被追杀似的拔腿冲了出去。 「少纳言家那个靖远去哪儿了!?」 「应该是去了交往中的某个千金小姐家,可是不知道在哪儿……」 这时候,悠哉到教人抓狂的声音自空而降。 「喔,孙子跟孙子的哥哥!」 啪沙啪沙掉下来,与疾驰的两人并肩跑步的无数小身影,是住在京城里的小鬼群。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反射性地大叫,在他身旁的昌亲被冠上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称呼,也一脸复杂的表情。 一直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翩然跳落地面,以动物的轻盈步伐边跑边询问小鬼们。 「跟少纳言家的儿子交往的千金小姐住在哪儿,你们知道吗?」 小鬼们趴跶趴跶跑着,循序互看过彼此的脸。 「知道吗?」 「少纳言有好多个啊。」 「没有其他特征吗?」 昌浩仔细回想。说到特征,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又很快就出门了,所以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叙述的记忆。小怪也一样,低哼着没说话。 是昌亲回答了小鬼们的问题。他不愧是安倍吉昌的次子,从小看惯了小鬼群,所以完全没有被吓到。 「年纪大约二十五,有点过瘦,眯眯眼往上吊,个性不是很好,在女人眼中却是个评价还不错的老实人。靠着藤原的权势,很早就上殿了,花边新闻不断。对了,去年还跟某贵族的夫人传过绯闻,因此陷入窘境,事情闹得很大呢。」 昌亲停下来喘口气,看看小鬼们。 「怎么样?」 「不愧是孙子的哥哥,说得好清楚!」 昌浩满脸苦涩,百思不解为什么会变成「不愧是孙子的哥哥」?不过,那个少纳言的儿子,经历还真丰富呢。 「竟然跟夫人传出绯闻……」 「这些贵族真是……」昌浩与小怪哑然无言。 小鬼们边跑边砰地集体拍手说:「啊,知道了,是月初遇见那个醉鬼吧!」 「既然知道了……」 小鬼们的氛围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赫然惊觉的小怪迅速从昌浩身旁离开,昌亲见状也反射动作般往后退。 「咦?」 跳跃的小鬼们,全都扑向了瞪大眼睛的昌浩。 「呀呼!」 「哇!」 啪沙啪沙啪沙啪沙。 昌浩整个人向前栽,趴倒在地上。一只接一只掉在他身上的小鬼们,开心地哈哈大笑。 「哇哈哈,你随时都有破绽呢,晴明的孙子!」 「不……不要叫我孙子!」慢慢爬出来的昌浩,瞋目怒视着哑然无言的昌亲和悄悄擦拭眼角的小怪。 「哥……哥、小……怪!」 「啊……因为惊吓过度……」 「唔,一如往常,历久不变,多么可怜的家伙啊……」 「觉得我可怜就通报一声啊!」 拖着身子爬出来,站起来拍落身上泥土的昌浩,气得肩膀发抖。 「真是的,你们为什么老是这样!」 「啊,前面好像发生什么事了!」 「啊,最好赶快去!」 「因为跟少纳言的儿子交往的千金小姐,就住在那里!」 「早说啊!」 她动弹不得。 全身僵硬,狼狈地抖着,冷得好像从头到脚都泡在河水里。 「啊……啊……」 脱到只剩单衣的女人,抓着刚才穿在身上的衣服,拼命挣扎地想逃走,却吓得全身无力一点也前进不了。 在一旁看的靖远,听着自己的牙齿无法咬合的颤抖声。 女鬼狰狞一笑,从血淋淋的嘴巴露出来的牙齿,锐利得就像随时会撕裂他的喉咙。 「怎么会……」 那两个阴阳师不是说已经把她降伏了?因为听他们说没事了,自己才来到了女方家啊。 竟然…… 风呼呼吹着。 他知道,那是只在这栋房子里狂吹的风。这二十多天以来,他都为步步逼向他的女鬼烦恼、恐惧,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 「救……救我……」女人边哭边向他求救。 吵死人了,我才想求救呢! 就在锐利的爪子快触及他的喉咙时,从外面传来尖锐的叫声。 「恶鬼降伏!」 相隔一拍后,板窗被炸开,因为外部压力的关系,飞进了室内。 赶快蹲下来闪过板窗的靖远,看到一个少年站在没长草的庭院里结印。他摘掉了乌纱帽,把头发绑在后面。站在他旁边的是安倍家的阴阳师。 靖远眼中燃起怒火。「你们……!」 但是,昌浩的嘶吼掩盖了他的声音。 「万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咒语化为具体力量,袭向了女鬼。然而,女鬼又抿嘴一笑,骤然消失了。 狂吹不止的风也突然静止了。 昌亲和小怪赶紧跑到趴在外廊上动弹不得的女人身旁。 「你没事吧?」 基于礼节不能看到脸,所以昌亲摇晃 着趴倒的女人的肩膀。 小怪把前脚贴在女人嘴边说:「还有气,只是昏过去了。」 昌亲松了一口气。 靖远摇摇晃晃走向昌亲,抓住他的胸口说:「喂……你刚才不是说已经降伏她了吗!?」 小怪甩甩尾巴,紧接着纵身跃起,绕到靖远背后踹了他一脚。 受到冷不防的冲击,靖远完全无法抵挡,身体失去了平衡。 「唔,哇……」 尽管这个贵族对哥哥的态度太过蛮横,表面上昌浩对他说话还是很客气,一副很关心他的样子。 「啊,可能是被刚才那个女鬼的怨气冲撞到。可不能小看怨灵的意念呢,搞不好会瞬间让人致死呢。」 说是这么说,却偷偷在背后对小怪举起了大拇指,所以昌浩毫无疑问是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孙子。 一般人看不见的小怪,昌浩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环视周遭。 女鬼的气息完全消失了。 小怪满腹狐疑地皱起眉头。 昌浩的法术的确有效,之前是、现在也是,然而,那个灵却笑了。 仿佛在告诉他们法术无效。 不知昌亲是不是也想着同样的问题,若有所思地看着弟弟。 昌浩则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眯起了眼睛。 「……」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哪里呢?明明有击中的反冲力,却没什么实感。 「喂,你们两个,这次没问题了吧?」 脸色铁青的靖远大肆咆哮,昌亲把他的话当耳边风,郑重地回答:「很难说……」 「什么!」 年纪稍长的昌亲,继续以讲道理的口吻对脸红脖子粗的靖远说:「那个女鬼似乎跟我们想象中不太一样,请多给我们一些时间,这期间我们会加强防范不让你受到伤害。」 听到昌亲这样的话,靖远忿忿地说:「哼,所以我说要找晴明啊,竟然派你们这些没用的家伙来!」 昌亲假装没听见,点头致意,把横眉竖眼的昌浩的头强压下去,然后拖着弟弟离开了现场。 昌浩气冲冲地向前走,昌亲苦笑着说:「昌浩,那种时候不忍耐地强装平静,事后会惹来一堆麻烦喔。」 「我知道!知道归知道,还是很生气!」 「你还差得远呢,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龇牙咧嘴瞪着小怪,小怪却满脸认真地想着什么。 「那个女鬼笑了……」 夕阳色的眼睛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瞥了一眼。忽然,风动了一下。 《是以女鬼模样呈现的另一种气息。》 没有声音的声音传入耳朵,小怪点了点头。以这位同袍的个性,会比自己更沉着冷静地观察事物。凡事退一步看的眼光,正适合用来斟酌大局。 小怪跳到昌浩肩上,对着昌浩说:「喂,你占卜一下那东西嘛,简直是个难以理解的灵,总觉得最好在交手前先摸清楚她的底细。」 被指名的昌亲面有难色地说:「你是要我靠占卜找出那东西的真面目?」 「没错。」 昌亲的脸更灰暗了。 「这份工作……我恐怕无法胜任,还是去找爷爷帮忙吧,你们觉得呢?」 小怪举起一只耳朵说:「什么?喂、喂,这是以占卜术不输给父亲而闻名的昌亲该说的话吗?」 「爷爷的能力远超过父亲啊……我多花些时间或许可以做出精确的判断,但是,总觉得现在不能浪费时间。」 「嗯,我也这么觉得。」 盯着手看的昌浩点点头。 「跟平常的妖魔鬼怪不太一样,法术好像直接穿过,完全无效。这样下去,女鬼还会再去找靖远公子。」 小怪长声叹息。 「看来我们的想法完全一致呢,那么,靖远那里怎么办?丢下他不管,他又会鬼吼鬼叫喔,那个臭小子!」 「我暂时留了式鬼在他身边,有事的话我们应该会知道,还有……」 昌亲把手贴放在脖子上。 「这次可能要请擅长高压手段的大哥出马,会比较好。」 「什么?」 坐在历表部门的最里面,面向书籍和文件堆积如山的矮桌,不耐烦地动着笔的安倍成亲,看着最小的弟弟,只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正襟危坐在他旁边的昌浩又重说了一次。 「昌亲哥哥说,工作结束后希望你能帮个忙。」 「天文生要拜托历表博士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这些工作没做完,我就不能回家,不早点回家就会挨骂。」 「为什么会堆得这么多?」昌浩斗胆问了不该问的事。 大哥成亲深深叹口气说:「刚过完年,当然忙啊!」 「说得也是。」 「偏偏那家伙感冒,这几天都躺在床上。」 「咦,是吗!?情况那么糟吗?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成亲对语气有点急躁的昌浩摇摇头说:「没那么糟啦,真的只是一般感冒。问题是,她会抱怨说她躺在床上,我却工作到很晚才回家。」 「喔……」 情况渐渐明朗了。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早已不屑地半眯起了眼睛。 察觉两人视线的成亲,正经地板起了脸。 「看你们的表情,好像认为那不过是芝麻绿豆小事。不,问题可大了!你们被她瞪瞪看,所谓如坐针毡莫过于此!」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已经通知对方,所以请你保护靖远公子。」 「喂,把我的话听完啊!」 成亲一手握着笔据理力争,昌浩对他行个礼后站了起来。 总而言之,就是成亲的夫人、昌浩的大嫂生病了,虽然不严重,但是躺在床上就会焦躁不安,希望丈夫尽可能陪在身旁。成亲了解夫人的心情,再忙也不加班,时间一到就走人,所以天天都被历生们追着跑。 昌亲特地要求成亲去保护靖远,有他的理由。 成亲本身是不能上殿的官员,官阶也低。但是,他的岳父是藤原氏族,并且官居参议。 比起靖远的父亲少纳言,成亲岳父的参议身份高出许多。靖远那种人最在意身份,尽管成亲的身份比他低,但看在成亲岳父的地位上,应该不敢对成亲不礼貌。 昌浩丢下还念念有词的成亲,和小怪走回自己的职场。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天他提早把工作做完,准备下班后就跟二哥一起去向晴明报告。 「他去的时候,彰子会躲起来吧?」 「嗯,昌亲很敏感。她应该会躲在你的房间,玄武、天一会陪着她。」 昌浩常想,有人来就要躲起来屏气凝神,这样的日子会不会有点不自由呢?希望不久后可以带她去哪里散散心。 「等天气暖和些,就带她去赏花。」 「喔,是昌亲。」 很快把工作做完的昌亲,从前面走过来了。 「啊,我正要去你那里呢。」看到昌浩,昌亲笑着说:「我已经取得阴阳博士的许可了,现在就去找爷爷吧。」 「咦,可以吗?」 弟弟抓着脖子问,昌亲转身说:「少纳言好像去向阴阳寮长求救了。」 「哇,滥用权力。」小怪不能苟同地插嘴。 昌亲苦笑着说:「活在这个时代,生活不易啊!」 安倍晴明不愧是人们口中的旷世大阴阳师,不知如何办到的,总能靠千里眼清楚掌握孙子们的行动。 昌亲与昌浩难得两人一起回来,他已经准备好六壬式盘等着他们了。 「六合也跟我说了,女鬼的外形说不定只是伪装。」 应该已经占卜过了,只有阴阳师才看得懂其中意思的式盘上,呈现出好几个结果。 昌浩不擅长占卜,所以沉默地把嘴巴抿成了ㄟ字形。小怪看到他那个样子,嘲笑地戳戳他。昌浩也戳回去,于是展开了局部的沉默之战。 昌亲严肃地低喃着:「这……」 呈现出来的是不该发生的事。那么,就是说那个女鬼并不是怨灵。 晴明沉重地点头说:「没错……那是神放出来的使者灵,类似式鬼。」 昌浩和昌亲看完晴明的占卜,匆忙赶到少纳言家时,里面的人说成亲已经到了。本以为他是把工作做完才来的,没想到是中途丢下工作就来了。 成亲正陪在靖远身旁,所以昌亲和昌浩就把他丢给成亲,去找少纳言了。 「这不是一般魔障,最近贵公子做了什么事?」 少纳言大惊失色。「什、什么什么事?」 「我们就是问你什么事啊!」 突然,从里面吹来冷飕飕的强风,响起靖远的惊叫声。 「我去!」 昌浩冲了出去。昌亲边斜眼看着小怪随后跟上,边步步逼向惊恐的少纳言。 「你会这么惊恐,就是因为你心里有数吧?」 少纳言张大眼睛,全身无力地瘫坐下来。 「啊,都怪他那时做了那种事……!」 昌浩冲进去时,成亲已经在靖远的房间布下结界,与女鬼全面对峙了。 缠绕在右手上的念珠喀啦作响。 「南无马库桑曼达、波坦纳……!」 昌浩赶紧制止说:「大哥,不行!不能用退魔术!」 「什么?」 靖远在成亲背后倒地不动,应该是昏过去了。 女鬼咆哮着。 怨念把木拉门和板窗都撞飞出去了。昌浩被强风吹得站不稳,背部重重摔在厢房的地面上,倒抽了一口气。 女鬼趁机冲向昌浩,把尖尖的指甲对准屏住呼吸的昌浩。 「昌浩!」 小怪全身冒出火焰斗气。 转眼间就变成了修长的身躯,那是小怪的原形十二神将红莲。颜色比夕阳深、还不到肩膀的头发披散着,在强风中飘扬。毫无赘肉的结实身躯是褐色的,装扮却似佛像。头上的金箍闪烁着淡淡亮光,金色的眼睛直视着女鬼。 同时,另一个隐形的神将也现身了,用披在肩膀上的深色灵布击退了女鬼。长及腰部的茶褐色头发迎风飘荡,不太有感情的平静双眸是黄褐色,右脸颊有黑痣般的图腾,他就是十二神将六合。 插图1109 红莲与六合原本都跟随着安倍晴明,现在听从他的命令跟在昌浩身旁。 愤怒写在脸上的红莲,对瞬间有些畏怯的女鬼发出了怒吼声。 「你休想得逞!」 熊熊燃烧的灼热火蛇被放射出来,强力扭摆蠕动的火蛇攫住女鬼,化为灼热的锁链。 女鬼发出挣扎的呻吟声。燃烧的锁链非但没有松绑,还越来越紧。 抓着六合的手站起来的昌浩,慌忙叫住红莲:「笨蛋,不行啊,红莲!」 「喂,太迟了。」六合平静地低喃着。 他说得没错,女鬼以憎恨的眼神瞪了昌浩、红莲一眼就倏地消失了。 灵气与灼热的斗气相抵销,恢复寂静。 「腾蛇,这样会被报复吧?」面对六合冷静的质问,红莲懊恼地咋了咋舌。 「可恶!」 低声嚷嚷后,红莲就变回了小怪的模样。看到它的夕阳色眼睛泛着怒气,昌浩忧心忡忡地说:「恐怕会有麻烦呢,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那是神的使者吧?你攻击了它……」 这时候,被丢在一旁的成亲强行介入。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昌亲也随后加入了他们。 「大哥,你没事吧?」 成亲板起脸瞪着两个弟弟。 「快说清楚,我应你们要求特地赶来却变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过完年没多久后的某个傍晚,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就喝得醉醺醺的靖远,因为好玩,破坏了六条附近的某座小庙。 「我上前阻止,可是喝得酩酊大醉的靖远把我推开,踢了那座小庙……」 原本就快倒塌的破旧小庙,被踢后就像受到致命的一击因此坍崩了。 小归小,里面还是有供奉神明,土地面积约六尺四方,所以以前应该有人祭祀。向来不信什么灵魂鬼怪的靖远,觉得这座小庙装神弄鬼,就借酒装疯把小庙给踢毁了。 「这……」 离开少纳言府邸,走在回安倍家的路上,成亲感叹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再怎么样也不该破坏神明的小庙啊。 「我听到也是哑口无言,有些事还真要亲身遭遇才会相信呢。」 晴明的占卜出现「触犯神明」的迹象。 难怪怎么使用退魔术,那个女鬼都没有反应。因为她是「神」,不是「魔」,退魔术当然无效。 从夜幕已经低垂的京城往北走的昌浩一行人,察觉四周温度急遽下降,因而停下了脚步。 刚才消失的灵力开始弥漫,接着,不同于那股灵力的东西从地下攀爬上来。 「什、什么东西?」 像霞雾般窸窸窣窣涌上来的东西,紧紧缠住昌浩的脚踝,把他捆在原地。成亲和昌亲也一样,动弹不得。 跳上昌浩肩膀的小怪,恼恨地咋舌说道:「是地灵?」 手忙脚乱急着想挣脱的昌浩,清楚听见了小怪的低嚷。 「地灵?」 「没错,被靖远踢坏的小庙神明,多少还是有神力,把地底下沉睡的精灵当成了部下使唤。」 「慢、慢着,为什么这么做?」 「那当然是……」小怪半眯起眼睛,灵活地搔着头说:「为了报复没礼貌的人类啊。」 顿时语塞的昌浩,突然想一件事。 「……刚才直接发动攻击的是红莲啊。」 小怪望向远方,假装没听到。 「喂,」把昌浩吓人的话当成耳边风,甩着长耳朵的小怪说:「来啰!」 就像呼应小怪的话似的,全身飘散着冻结般的冷气、扮成女鬼模样的使者跳了出来。 昌浩瞪大了眼睛。 「唔……!」 尽管对方是神,人类感觉到杀气还是会想逃、会反击,那是接近本能的动作,不能怪人类。 「嗡咭哩咭哩吧喳啦温哈塔!」 下意识的真言袭向了女鬼。真言起了效果,女鬼露出愤怒的表情,尖叫起来,声音大到几乎震破耳膜。 霞雾般的地灵缓缓扩散开来。女鬼带着逐渐呈现野兽模样的地灵,狠狠地把手指向了昌浩。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这、这果然是……」 白蒙蒙的怪兽全扑向了昌浩。 「哇啊啊!」 「昌浩!」 三人份的声音都叫着同一个名字。 霎时,夜色般的黑暗在昌浩眼前蔓延,灼热的风打在他脸上。 扫荡霞雾的灵布前,出现红莲的背部。 「快滚,烦死人了!」 红莲不耐烦地低声咒骂,手一挥,火焰斗气就驱散了地灵,再扑向女鬼。 「……」 将灵布披回肩上的六合,平静地说:「你干嘛火上加油呢?」 「少啰唆!」红莲立刻反返吼回去,然后狠狠地 瞪着女鬼,陷入胶着状态。 「神的使者跟阴阳师的式神互瞪,你想哪一边会赢?」 「腾蛇也是神的眷族呢。」 完全置身事外的成亲和昌亲兄弟,叽叽咕咕交谈着。红莲与女鬼以凄厉的眼神互瞪着,动也不动。被唤醒的地灵与六合对峙着,因为力量相差悬殊,正在犹豫该不该直接发动攻击。 昌浩拼命思考着。 以前小怪说过,神会作祟,而且会延续好几代。神祟比妖怪、幽灵作祟都难缠,会追到天涯海角。 这样下去,一辈子都会遭神祟,非想办法解决不可。 「但毫无办法可想……」 还是个半吊子的自觉,从来没有如此折磨过他。而且,知道这件事后,恐怕又会被晴明冷嘲热讽。 「什么?我不是教过你怎么应付这种事吗?你竟然都忘光了。啊,昌浩我那么费心教你,你却在紧要关头什么也想不起来,爷爷觉得好悲哀,太悲哀了,呜,泪水忍不住……」 「……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会这么说,然后装模作样地擦拭眼角呢?」 两眼发直、念念有词的昌浩,听到锐利的拍手声。 他赫然移动视线,看到成亲挺直背脊,两手做出拜拜的样子。在他后面的昌亲,把手指按在嘴巴上。 「安抚平息幸魂、奇魂,征服镇压和魂、荒魂……!」 地灵的攻击意念烟消云散,女鬼的身影也咻地消失了。那么强烈的灵气,就在瞬间清空了。 昌浩大大吐了口气。 「哥哥……」 红莲越肩看了成亲一眼,就眯起眼睛无言地变回了小怪的模样。六合也叹口气隐形了。 完全感觉不到怨念、杀气了。昌浩环顾周遭,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还没结束呢。」 「咦!?」昌浩看着成亲满不在乎的表情,惊讶地问:「你说还没结束?咦咦!?」 「那还用说吗,刚才临时念诵的祈祷文虽然让女鬼消失了,但神祟可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镇住了。」 昌浩顿时脸色发白,昌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但爷爷应该会有办法。」 「再采取什么行动,更可能遭神祟。」成亲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小怪嘀嘀咕咕地说:「……选择明哲保身?」 成亲立刻板起脸说:「应该说是分清楚做得到与做不到的事,有勇气与无谋是两回事,我们是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 小怪还想辩驳,被昌浩一拳击倒。 「呸!」 「小怪,都怪你发动攻击惹怒了神,害我遭到神祟,你怎么可以把气发在哥哥们身上。」 「哼。」 六合在背后无言地点着头,小怪明显落败。 「哼、哼、哼。」 小怪不能释怀地嘟囔着,昌浩一把抱起它,忧心忡忡地抬头望着天。 「就这样回去,会不会连累所有相关的人呢……」 小怪用含意深远的眼神抬头看昌浩,昌浩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担忧。 「也难怪啦,家里还有朵绽放的藤花。」 昌浩把这么低声说的小怪随手丢到地上,瞪着它白色的背部说:「还不都怪你!」 「没办法,在那种状况下,我怎能置之不理!」 「谢谢你救了我。」 「哼!」 「但是,这跟那是两回事,你要怎么解决?」 「咿咿哑哑。」 无言以对的小怪,不知道在嘴巴里支支吾吾念着什么。昌浩生气地瞪着它,摆出不准它再反驳的架式。 刚才跟小怪唇枪舌战的成亲嘘口气,仿佛把肺里的气全吐光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脸颊微微抽动着。 「大哥,你真有胆呢。」 昌亲在成亲耳边窃窃私语,成亲莫可奈何地眯起了眼睛。 「我可是吓得全身发冷呢,真不懂昌浩怎么能那么自然地跟腾蛇相处。」 小怪的原形是十二神将腾蛇,最强的凶将。即便通天力量被封锁在异形的外貌下,光待在它旁边,还是会背脊发凉,像刚才那样对峙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成亲讶异地眨了眨眼睛,昌亲又点点头说︰「它顾虑到我的小女儿,没进我家呢。要是以前,它绝对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小孩子感觉到凶将的气息,就会厌恶得大哭。他们的父亲和伯父在婴儿时代是这样,他们和他们的堂、表兄弟们也都是这样。害怕腾蛇的情感,就像被打入他们本能中的木桩。 「只要有那家伙在,腾蛇散发出来的氛围就是不太一样。」 成亲看着还在生气的昌浩,还有支支吾吾动着嘴巴的小怪,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总之,事到如今,虽然不愿意、很不愿意、非常不愿意、没比这更不愿意的事、再怎么样都不愿意!」 「还是要找晴明商量?」 「不愿意到极点了,但是没办法!」仿佛在对谁宣言似的,昌浩斩钉截铁地说︰「总比被神祟好……应该是,恐怕是。」 耳朵深处响起晴明说「喔喔,昌浩啊!」的感叹声,但那只是幻听。 尽管这么努力说服自己,昌浩还是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与哥哥们告别后,昌浩急忙赶回安倍家,走向晴明的房间。 「爷爷,我想请教一件事。」 「嗯。」晴明点点头,将扇子指向北方。 循着扇子望过去的昌浩,眨眨眼,讶异地眯起了眼睛。 「呃……?」 晴明挥开扇子又阖上。 「听着,这世上有句格言。」 「啊?」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费解地偏头说︰「那是格言吗?难道只有我觉得不是?」 「哎呀,总之就是以神来对付神。」 昌浩张大了眼睛。 坐镇北方的神。 理解后,昌浩脸色发白。 「可是,那么做会不会太……」犹豫不决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消失不见。 晴明猜得出他在想什么,老神在在地说︰「没办法,总比人类以自己的想法轻举妄动,最后演变成『可恶的人类,我会诅咒你不只七代而是世世代代』这样的结局好。」 「哇,大有可能。」 干笑的昌浩无力地点点头,小怪也是。 神通常是个人本位,从遥远的地方俯瞰人们的状况和想法。 虽然目标转移到昌浩身上,靖远今后也不见得会没事。扯上关系的哥哥们也一样,还可能祸及家人,所以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昌浩无奈地垂下肩膀。 「没错,高淤神的地位一定高过某神,可以居中协调。」 「祂可是从高天原来到人世的天津神呢。」 祖父点着头说,昌浩向他行个礼,脸色沉重地站起来。 「那么,我去了……」 摇摇晃晃走出去的昌浩,背部大大写着「我不想去啊」。 晴明用阖起来的扇子敲敲肩膀,哎呀、哎呀地苦笑起来。 ※  ※  ※ 「呵,又发生了有趣的事呢。」 与嘴角微微浮现的笑意正好相反,贵船祭神高龗神的眼眸闪烁着冷漠的光芒。不只昌浩,连小怪、隐形同行的六合,都清楚感觉到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那就是「我高淤干嘛为你们这群笨蛋劳心劳力啊」。 但是,总不能就这样打退堂鼓,昌浩把带来的 酒供奉在船形岩上,请求高龗神平息某神的怒气了。 贵船祭神沉默了一会儿,庄严地说︰「我会考虑,但不要太期待。」 昌浩没有大胆到敢再次要求。神是会作祟的,最好尽量避免惹神生气的言行。更何况,他还欠高龗神人情,不能得寸进尺。 今天早上,彰子说他看起来不太有精神,显得很担心。他实在不想让彰子担心,所以要让自己振作一点才行。 阴历正月下旬的阴阳寮,忙得刚刚好。 昌浩边抄写文件,边瞄着旁边的小怪说︰「小怪,我在想……」 「嗯?」看着昌浩手边工作的小怪抬起头。 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听见,昌浩压低声音说︰「那之后就没再听说女鬼或靖远的事,应该是高淤神帮我解决了,这样的话,最好送什么供品去当谢礼吧?」 「也对。」 昌浩脸上浮现难色。 「可是,我买第一瓶酒时就把钱花光啦!」昌浩哈哈哈干笑着。 「你的薪水太少了,其他只有行成给你的赏赐,你又买了一堆东西。」 「嗯,那些都是必要的东西,没关系……」 昌浩把毛笔靠在砚台上,叹了口气。 「东西不够水准反而更失礼,祂毕竟是这个国家名列前五名、历史悠久的龙神啊。」 忽然听到趴跶趴跶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成亲正快步从他们旁边经过。 「哥哥。」 「喔,昌浩,那之后怎么样了?我赶时间,再说了。」 几个历生抱着成堆的卷轴,跟在疾风般远去的成亲后面趴跶趴跶地追着。正好经过的昌亲轻声告诫说︰「赶时间也不能在外廊或渡殿跑步啊。」 「是,对不起。啊,博士!失礼了!」 目送历生们快步从旁边离去后,昌亲回头对昌浩和小怪说︰「我后来接到爷爷的信,信上说事情都解决了,不用担心,看来真的没事了。」 「嗯,总算解决了。」 最后含在嘴里没说出来的「应该是吧」,只有小怪听见。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既然晴明如此断言,应该是真的解决了吧? 「晴明那家伙八成做了什么……」 那个晴明绝不可能冷眼旁观。没错,以他的个性,绝不会在事情可能危害昌浩时静观其变,要不然十二神将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听说靖远那里也从此没再出现过魔障了,少纳言大人也安心了。」 还有,听说向来不正经喜欢玩女人的靖远,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正经了起来。现在不再拈花惹草,过着规律的生活。 「人遇到那种事,很可能会改变吧。对了……」昌亲突然想起来似的,偏着头说︰「我们家种了藤花吗?」 「咦?」 昌浩惊讶地反问,昌亲又坦然地接着说︰「之前听腾蛇说藤花绽放,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时候种了藤花呢?等花开季节就去看看……」 「唔……!」 昌浩和小怪顿时全身紧绷。藤花是暗指彰子,因为左大臣道长和晴明交代过不能在公开场合提到她的名字,所以才这么叫她。 「不过现在开花还真不是季节呢。」 对了,这个哥哥笑起来傻憨憨的,其实精明得很。 就在两人不知所措时,昌亲跟着来找他的同僚一起回天文部门了。 僵硬了好一会的昌浩,看着小怪额头上的图腾说︰「小怪,都怪你失言……」 「真没面子。」实在没话可以反驳,所以小怪坦承是自己的失误。 真是的,不小心点,好不容易度过正月那场骚动的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昌浩又开始抄写,边小声念着︰「还是得去致谢才行。」 「嗯。」 小怪和昌浩都皱起眉头时,听到耳熟的翅膀拍振声。 他们惊讶地环视周遭,看到一只白鸟翩然飞落,停在矮桌上,瞬间变成了一张纸。 漂亮的字跃然纸上。 「噗……噗噗……噗噗噗……」 看完后,昌浩发出低沉的笑声,小怪用前脚抓着头。 「唉……」 纸上说︰「全心感谢神,是基本中的基本道理。昌浩,你却烦恼该不该这么做,啊,爷爷痛心地想,难道是自己的教育方针出了问题吗?为了回报那位神的温情,你今后也要更加努力修行。 by 晴明」 种种感情错综复杂,胸口刮起狂风暴雨。 小怪听着昌浩低沉的笑声,感叹地眨了眨眼睛。 倘若这里不是工作的地方,昌浩会毫不犹豫地把纸揉成一团,大吼大叫。 「可恶!等着瞧,臭老头——!」 尖锐的嘶吼声仿佛在耳边响起,小怪看看强装平静的昌浩,忍不住想长吁短叹似的甩了甩尾巴。 再也压抑不住的昌浩,把纸张揉到不能再揉,以可怕的声音低嚷着。 「……混账……!」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赢过你! 再次下定决心的昌浩,目前还是得做他的杂役工作。 第三章 理由无人知晓 昌浩把手放在炭火熊熊燃烧的火盆上,温热变得冰冷的手指。 春天了,天气还是很冷,尤其是最近,几乎冷到起不了床。 「希望花早一点开。」 带着叹息这么低喃的昌浩,用力把在旁边缩成一团的小怪拉过来。 「喂!」 午觉被打搅的小怪半眯起了眼睛,昌浩不理它,抱着它取暖。 「小怪,你真的好暖和,好羡慕你这一身毛。」 「是谁说夏天很热,叫我不要靠近啊?」小怪横眉竖眼地说。 昌浩抓抓它的头,大笑起来。「哈哈哈,那时候是那时候,这时候是这时候。」 今天是凶日,所以昌浩窝在家里没出门。 昨天,左大臣道长召唤他去,赐给他奖赏,说是感谢他在正月时救了鹤公子的谢礼。 那位鹤公子躲在后面偷看三名阴阳师,视线与昌浩交接时又慌忙缩了回去。 好像很怕昌浩。 在那个事件之中打了鹤公子的昌浩,很犹豫自己该不该收下奖赏,大哥成亲开导他说︰「当成是劳动的报酬就行了,阴阳师也是出卖气力、体力、灵力的工作。」 原来如此,说得一点都没错,昌浩非常认同,开心地收下了奖赏。 空空的口袋总算饱满了,所以现在的昌浩心情非常好。他兴奋地期待着,等凶日过后就去市场补些货回来。 鹤公子的目中无人,让昌浩看得哑口无言,最后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深深感觉到,教育真的很重要。虽然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但年仅十四岁的他,不禁发誓自己结婚生子时,一定会严格教育小孩。 不管是什么时候。 「啊,对了。」 「嗯?」 小怪抬起头来,昌浩眼睛闪闪发亮地说︰「用收到的奖赏,买东西给哥哥的孩子们吧。」 「展现你身为叔叔的威严吗?」 「不是那样啦……」 只是因为元服后,他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去看他们。正月去拜年时,被成亲的孩子们抱怨了一顿。 「只要他们开心,就值得去做吧?而且,我能做的事也有限。」 除了阴阳寮的工作外,昌浩还有很多事要忙。不尽量趁有空时露个脸,可爱的侄子、侄女说不定会不喜欢他。 他可不希望变成那样。 安倍昌浩的二哥,也就是安倍吉昌的次子昌亲,是个温和、善解人意、待人亲切的男人。 去年夏天他有了第一个女儿。最近这孩子刚刚学会爬行,所以工作结束后他总是尽可能不去其他地方,直接赶回家。 他的妻子小他一岁,看起来弱不禁风。因为身体不好,结婚时就没打算生小孩。知道怀孕时,他被迫在妻子与孩子之间做选择,苦恼了很久。 向来唯唯诺诺的妻子,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昌亲只好折服。孩子出生前,他天天提心吊胆,孩子出生时,也因为过度操心变得很憔悴。 边回想以前的事,边看着在怀里熟睡的女儿,昌浩觉得很欣慰。 可能是放在膝上时,太温暖就睡着了。这孩子入睡时、醒来时几乎都不吵不闹,是个很体贴父母的乖孩子,省了他们不少麻烦。 哥哥成亲说,家中老二经常大吵大闹,非常难缠,所以称赞他女儿不吵不闹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哥哥还说三女和长子也经常夜里哭闹。听到他这么说,昌亲就想起老大刚出生时,常常看到他睡眠不足摇摇晃晃的样子。 「相公,晚餐准备好了。」妻子悄悄地现身。 因为担心体弱多病、被说活不过二十岁的女儿,父母特地去求晴明帮她做延长生命的法术,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昌亲把睡着的女儿轻轻放在床铺上,盖上厚厚的衣服。 为了怕她醒来时会有危险,两人先把旁边的东西收拾好才离开房间。 因为是傍晚,天还亮着。暮色渐深的天空红通通的一片,倾斜的阳光照入室内。 房子除了正屋和对屋之外,还有庭院和仓库。水池虽小,还是可以感受到四季的更迭。 刚进入春天的庭院,只有叶子凋落的树木和枯草。 有个黑影在院子里徘徊。 无声无息,滑行般向前移动,紧靠在小千金睡觉的房间的板窗上。 响起拆除板窗的嘎答嘎答声。 还未满两岁的小千金,猛然张开眼睛看着板窗。 两片式板窗的上半部,发出微弱声响被掀开了,从缝隙出现全身硬毛的东西。 小千金瞪大了眼睛。 被推开的板窗应声弯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悬挂在半空中摇晃着。 那东西企图闯入。 看了好一会儿的小千金,倒吸一口气后大哭起来,是那种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类似抽搐、颤抖的声音。 被突发的哭声吓到,昌亲慌忙冲到房间。 察觉有人来的异形,很快离开板窗,从庭院逃出去了。 「梓,怎么了!?」 躺在床铺上的小女孩,像着了火般又哭又叫。 晚一步赶来的母亲,抱起她安抚了好一会,她才平静下来。 这时候,昌亲仔细巡视室内,发现有黑丝绳般的东西掉落在板窗附近。 「这是什么……?」 板窗接缝处夹着好几根那样的东西。 他赶紧绕到外面,看到地上也有同样的东西。摸起来的感觉,不像是丝绳。 昌亲虽是安倍家的人,但灵视力并不强。不过,还可以判断出那是异形留下来的东西。 「这……」 似乎是散发着妖气的黑色体毛。 度过两天凶日的昌浩,到阴阳寮工作,像平常一样做着杂务。 快二月了,下个月就会册封藤壶女御为中宫。在重大活动前,琐碎的工作就会增加。又刚过完年,寮内本来就很忙。 能做的事要尽可能先做完,要不然有突发事件时,就会来不及因应。 正在做临时被交代的事时,经过的藤原敏次叫住了他。 「昌浩。」 「什么事?」 昌浩停下工作,整个人向后转,发现在他脚下的小怪,正半眯起眼睛瞪着敏次,他立刻不露声色地移动脚,轻轻踩住小怪的尾巴。 「唔,昌浩,你干什么?难道你以为我会不讲道理乱发脾气,把敏次踢倒、踢飞或踢出去吗?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做那种事。」 因为小怪有过将敏次踢倒、踢飞、踢出去的前科,所以昌浩防备它再犯,但是听它那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就抽回了脚。 小怪大模大样走到敏次旁边,在他周围骨碌骨碌地绕着。 「表情还是那么正经八百,你呀,干嘛每次来找昌浩都把额头皱成那么多条皱纹呢,没什么大事的话,就不能让表情柔和一点吗?」 「像我这样吗?」 「对、对,像你这样……」说到这里,坐在地上举起前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小怪,把头转向后面。 历表博士安倍成亲正站在敏次后面。 讶异地皱起眉头的敏次,回过头对成亲说:「成亲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昌浩和小怪默默看着事情会怎么发展,结果成亲哈哈大笑说:「啊,我是说我得好好谢你,你这么忙,我还拜托你带我来找昌浩。」 敏次是阴阳生,所以除了工作之外,还要努力读书。 「千万别这么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昌浩,你的工作做完了吗?那么,跟成亲大人谈完事后,请下单订购纸张。」 「是,我知道了。」 昌浩点点头。敏次向成亲行个礼,就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昌浩不解地问:「哥哥,你不用拜托敏次,也知道我在哪里吧?」 「搜索腾蛇的气息就找得到你,可是,找人带路比较不费时吧?而且,我也不想把阴阳部门当成自己的地盘似的,横冲直撞到处找你。」 「还敢说呢,明明每次、每次都大大方方地在这里走来走去。」小怪显得颇不以为然。 成亲一脸正经地对它说:「是没错啦!可是我毕竟是带领历表部门的人,多少还是要有点威严。」 这时候从渡殿传来叫喊声。 「博士!原来你在这里!」 看到好几名历生趴跶趴跶往这里跑来,昌浩和小怪无言地看着成亲。 当事人有点尴尬地望着远方。 「对了,哥哥,你找我什么事?」 昌浩话锋一转,成亲就开心地接话说:「对了、对了,下班后你跟我去昌亲那里。」 「啊?」 「昌亲那里?你是说五条的宅院?」 为了少纳言家闹鬼的事,他们不久前才去过。 成亲对他们两人点点头,露出凝重的表情说:「我有点不祥的预感,小鬼们还向我报告了奇妙的事。」 成亲当然有灵视能力,次子昌亲也有,其中又以三子昌浩的能力最强。 成亲在懂事前就跟小鬼们交了朋友,所以比昌浩更熟、更能融入它们。 他总是把闯入家里大大方方睡起午觉的小鬼们随手拈出去,再开始做带回来的杂务。不过,夫人似乎不太高兴他把工作带回来做。那么,留在阴阳寮加班不就好了?不,回去得太晚,夫人也会闹脾气。成亲埋怨地说女人很难应付,脸上却带着笑容,所以夫妻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危机。 「小鬼们会闯入哥哥家里面?」 安倍家有晴明的结界,所以不会发生那种事。昌浩有点疑惑,让它们进去好吗? 「它们闯入也不会做出太失礼的事,该遵守的仁义道德,它们都会遵守,因为它们也不想被降伏。」 「这件事先摆一旁。」 看到小怪做出把什么东西往旁边放的动作,成亲惊讶得目瞪口呆。他非常清楚小怪的真面目,实在很难把那样的真面目跟这种搞怪的动作连想在一起。 历生们赶到了嘴巴嘟嘟囔囔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成亲身旁。 「博士,还没到下班时间。」 「请做下个月历表的最后确认。」 顺便提一下,把完成的历表抄成许多份,分送到各省厅,就是直丁昌浩的工作。 昌浩想起的确还没收到下个月的历表。 成亲百般不情愿地转过身说:「下班后我来接你。」 目送手在背后轻轻挥动的成亲离去后,昌浩与小怪面面相觑。 「小鬼们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 下班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成亲才拖着疲惫的步伐来找昌浩。 「哥哥,你好像很累呢。」 安倍家的大哥浮现无奈的笑容,耸耸肩说:「没什么啦,只是以疾如雷电的速度把所有工作都做完了。」 原来是这样啊,昌浩由衷感到佩服,在他肩上的小怪插嘴说:「应该说是被工作追着跑,不得不匆匆做完吧?」 「也可以这么说啦。」成亲坦然回答,转向哑口无言的昌浩说:「走吧。」 在成亲催促下,昌浩和小怪一路走向昌亲家。 两人一只从朱雀大路直直往南走。 大概是顾虑到成亲,小怪跟在昌浩脚边摇摇晃晃地走着。 昌浩一把抓起这样的小怪,缠绕在自己肩上。 「喂……」 小怪半眯起眼睛低声抗议。看着这一幕的成亲,满脸紧张地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昌浩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就作罢了。 「小鬼们今天早上闯入外廊,兴致勃勃地跟我说了一些事。」 ——你知道吗?在吉野那边,有对母子被妖怪吃了。 ——听说小孩还没断奶呢,好小喔。 ——我们不是都见过你们小的时候吗?所以就想起了你们。 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但我总觉得不对劲。 成亲说自己昨晚刚好作了一个梦。 有个小孩,站在全身都是黑色硬毛的怪物前面。怪物缓缓伸出了手,就快要抓到小孩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手缩回去就不见了。 「那是……?」昌浩不解地问。 表情正经起来的成亲说:「我觉得是昌亲家的小千金,所以有点担心。」 原本今天想去确认小千金好不好,没想到昌亲难得缺勤,而且没有预先通知。几天前在阴阳寮碰到他时,他看起来气色不错,后来也没听说他身体不好。 「如果是家里有人怎么样了,应该也会通知阴阳寮。父亲也很担心,所以我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们的父亲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昌亲是天文生,在阴阳寮的位置最接近父亲。 昌浩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哥哥到底怎么了……」就在他喃喃自语时,脑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黑影走向板窗。 昌浩瞪大眼睛、背脊发凉,全身寒毛竖立、心脏狂跳起来。 成亲慢昌浩一步,也感觉到出了什么事。 两人脸色发白,同时向前冲刺。 在昌浩肩上努力保持平衡不要被摔下来的小怪,紧张地问:「怎么了?」 「有来历不明的东西攻击了哥哥家……!」 板窗嘎哒嘎哒发出哀鸣声。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女儿放声大哭,昌亲挡在两人前面,结手印严阵以待。 「真糟糕,我不擅长降伏妖魔……」 他瞥了后面一眼,看到胆小的妻子正全力守护着孩子。父母和佣人们都躲到主屋最里面了。 最近,这只怪物每到这个时刻就会出现。怎么想,目标都是年幼的女儿。 每次都躲在板窗后面,所以还没看过它的长相。其实看到长相也不见得能怎么样,所以昌亲把所有心力都投注在防御上。 但是,他本来就不擅长驱魔降妖这种主动性的攻击。跟阴阳寮其他天文生相比,他的能力算是出类拔萃,但是在安倍家只是中等中的中等。他知道好几个能力比自己优秀的阴阳师,所以不想把时间花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努力朝适合自己的方向迈进。 这些日子,他都是布防御用的结界熬过怪物的攻击,但是,今天怪物就是不肯离开。那个板窗是界线。连日以来,已经消耗不少灵力,再这样耗下去,结界很可能被突破。 「今天早上本来想去找哥哥和昌浩帮忙,但是……」 早上准备出仕时,精神上再也承受不了打击的妻子终于病倒,他不能丢下妻子不管,只好临时缺勤。他想稍后再派人去安倍家,那么,昌浩接到通知就会赶来了。 这个最小的弟弟,拥有安倍家最强的灵力,恐怕只有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胜得过他。不过,他本人不太有这样的自觉。 想起拥有冠世之才的弟弟神采奕奕的笑容,昌亲不由得微笑起来。 那孩子很疼自己的小女儿。 黑影怪物好几次用身体冲撞板窗,保护膜霹唏发出破裂声,昌亲紧张地咬住嘴唇。 来了! 「吱吱吱!」刺耳的尖锐狂嗥声震天价响。 从破裂的板窗缝隙,看到长满硬毛的脸。 看起来像人类。体毛浓密、厚唇外翻、龇牙咧嘴。黑色的小小双眼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凝视着昌亲背后。 各有五根手指头的双手,抓住破裂的板窗向左右扯开。把毁坏的板窗残骸抛出去后,怪物狰狞地笑了起来。 笑得跟人类一样。 闯入屋内的怪物非常庞大,不弯下腰就会撞到横梁,大概比昌亲大上一倍。 他看过类似的动物。 「猿猴……!?」 但是,他没听过这种身躯一丈高,还会攻击人类、婴儿的猿猴。 而且,一般猿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妖力。 怪物的眼睛直视着昌亲的小女儿。 来到宅院旁,小怪突然从昌浩肩膀跳下来。 「小怪?」 昌浩停下脚步,小怪面有难色地对他说:「我……不能进去。」 「你在说什么啊,那里正……」 昌浩赫然回头望向宅院。 门就在几丈远的地方。土地面积不是很大,周围环绕着不怎么高的木墙。 可以感觉到,里面飘荡着强烈的妖气。 「我先进去!」 同时停下脚步的成亲迈开步伐,推开门冲进屋内。昌浩边望着这样的大哥,边吊起眉梢说:「不要说傻话了,走吧!」 「你自己去吧,把怪物赶出来,我再抓住它。」 我绝不进去。 不懂小怪为什么这么坚持的昌浩,阴沉地眯起眼睛说:「好吧,随便你。」 没好气地撂下这句话,昌浩就抛下小怪去追成亲了。 小怪慢慢走到宅院前,以苦闷的眼神望向宅院内。 「这里有小婴儿啊……」 所以自己不能进去。 「昌亲!」 叫声震耳。 拼命念着驱魔咒文的昌亲,惊讶地转移视线。 比谁都值得依赖的两人映入眼帘。 冲过来的昌浩看到正要扑向二哥的怪物,立刻结起手印。 「兵临斗者,皆阵列在前!」 随着怒吼挥出刀印,被放射出来的灵击波动袭向了怪物。 怪物受到冲击,身体弯曲成ㄑ字形,被抛向了后方。这时,昌浩又摆出阵势准备发动第二波攻击。 「嗡阿比拉呜坎……!」 但是,怪物发现阻碍者的介入对自己极为不利,立刻翻身跳向庭院。 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正要追上去的昌浩,听到尖锐的叫声。 那是小怪的声音,随即爆出火焰的斗气。 惨叫声响起,而且拖着长长的尾音逐渐远去。 「小怪没抓到……?」 昌浩由屋外的动静做出这样的判断,叹了一口气。 那个怪物体积庞大,行动却很敏捷。难道是躲过小怪的攻击,逃到哪儿去了? 「没有受伤吧?」成亲蹲下来问。 昌亲点点头,然后看着兄弟们的脚,困扰地笑着说:「你们赶来救我,我是不该这么说……可是,能不能请你们不要穿着鞋子进来?」 成亲和昌浩看看自己的脚,「啊」地张大了眼睛。 赶紧脱下鞋子的成亲,皱起眉头反驳:「情况这么紧急,哪有时间注意这种事啊!」 「嗯,所以下次记得脱就好。」 「会的。」成亲很有诚意地点点头。 昌浩抱着脱下来的鞋,悄悄看了一下小侄女。 被二嫂抱在怀里的小侄女,害怕地紧闭着眼睛。 不过,看样子是没有受伤。 「昌浩、大哥,你们怎么会来?」二嫂虚弱地问。 成亲回她说:「因为昌亲无故缺勤,父亲很担心,还有阴阳师的直觉。」 「这样啊!」她叹口气,突然虚脱地闭上眼睛,身体往后仰倒。 昌亲慌忙接住她,发现她已经昏过去了,赶紧摸摸她的额头,竟然发着高烧,一定是太紧张、太疲惫了。 「要赶快让她休息。」 他抱起妻子手中的小女儿,交给成亲,然后抱起了妻子。 「昌浩,麻烦你去通知我岳父他们。」 「知道了。」 昌浩趴跶趴跶跑走了,昌亲也急匆匆地离开了,成亲低头看着抱在怀里的小侄女。 去年夏天才刚出生,所以还不会站起来走路,才刚学会爬行。成亲的力气有达到成年男子的平均值,这么小的孩子对他来说太轻了。 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小侄女缓缓张开眼睛看着伯父,确认是熟识的人,就紧紧抱住不放,强忍着不哭出来。 「乖、乖,哭吧哭吧,碰到这么可怕的事是该哭啊。」 成亲砰砰轻拍她的背部,她就像泄洪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正沿着庭院往前走的小怪,听到突然响起的婴儿哭声,整个人呆住了。 那是昌亲的女儿。 「……」 小怪低下头、眨眨眼睛,又骨碌转身出去了。 完全入夜后,成亲和昌浩才离开了昌亲家。 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是可以确定小侄女被怪物盯上了。 非歼灭那只怪物不可。 走到门口,昌浩就看到背向宅院坐在门顶上的小怪。 「啊,小怪!」 小怪背对他们甩了甩白色尾巴。 「既然坐在那里,干嘛不进去呢?好了,回家吧!」 被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的昌浩催促,小怪轻盈地跳下了马路。 然后回头看着昌浩。 看到那双对着自己的夕阳色眼睛,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对不起,让妖怪逃走了。」 那张脸虽然强装平静,还是看得出来大受打击。 「关于这件事……下次再努力就行啦。」昌浩一把抱起小怪,看着夕阳色的眼眸说:「你的表情好像很难过呢,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昌浩两手抱着小怪,检查它的背部与腹部,都没看到什么伤痕。小怪用力甩动尾巴,好像在对他说不是那样啦。 「喂,昌浩,太晚回去,你母亲会担心喔。」 「啊,对喔,那么,哥哥明天见,晚安。」 「嗯,小心走。」 看着把小怪扛在肩上快步离去的昌浩的背影,成亲喃喃地说:「明天啊,唉,我那侄女真是被麻烦的家伙盯上了。」 回到安倍家,彰子就出来迎接昌浩了。 「回来了啊?昌浩,辛苦你了。」 「我回来了,彰子,对不起,都这么晚了。」 昌浩边将脱下的鞋子调头,边偏过头看着彰子。 笑容满面的彰子突然看看四周说:「咦……昌浩,小怪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没看到总是跟昌浩一起回来的白色身影。 昌浩皱起眉头说:「刚刚还一起走到门口啊?」 钻过安倍家的门后,小怪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沉默一会后,昌浩缓和气氛说:「不过,它是只怪物,所以不用替它担心,很快就会回来了。」 说得也是,彰子点点头,露出淡淡苦笑。 「可是,昌浩,小怪自己常说『我不是怪物』吧?」 「不,它就是怪物。」 昌浩立刻这么回答,然后噗哧笑出来,两人就那样嘻嘻笑着。 小怪爬到安倍家的屋顶,沮丧地垂着头。 虽然已经春天,还是很冷。但是小怪全身有暖和的白毛,而且它的原形是十二神将,完全不受冷暖的影响。 所以,小怪现在觉得特别冷,并不是因为气候的关系。 它仔细端详自己的模样。 跟大猫或小狗差不多大 小的身躯、全身长满纯白色的毛、尾巴和耳朵都很长。脖子围绕着一圈类似勾玉的突起,四肢前端各有五根爪子。眼睛的颜色,它自己看不见,是红的。 它确认什么似的,用前脚啪答啪答拍打自己的身体,眨着圆圆的眼睛。 再叭哒摇一下尾巴,把长长的耳朵往后甩,然后用前脚抓头。 「怎么了?」有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拉长脖子一看,同袍十二神将勾阵正从高处看着它。 小怪的原形十二神将腾蛇,身高比勾阵高出一个头。跟他站在一起,勾阵会显得娇小许多。 勾阵剪齐、不到肩膀的乌黑头发,在冷冷的风中飘扬。 她微微偏着头,在小怪旁边坐下来。 「你好像有点忧郁呢,怎么了?很少看你这样。」 小怪轻轻皱起眉头。 「我本来就是这张脸。」 「是吗?」 小怪点头说是啊,又低下了头。 「我讨厌小孩子。」 话题突然转变,勾阵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小怪又径自接着说:「小孩子动不动就哭,哭个不停,哭到发高烧。小孩子太虚弱了,所以我不喜欢小孩子……」 大概是渐渐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小怪沉默了下来。 勾阵把手肘搭放在弓起的膝盖上,双手拖着下巴说:「六合都告诉我了,他说昌亲的女儿被妖怪攻击。」 「嗯。」 「你坚持不肯进入屋内,昌浩气得跟你吵了起来?」 「嗯。」 勾阵轻轻叹口气,露出苦笑。 「结果被妖怪逃走啦,腾蛇。真不像你的作风呢!」 「是那只妖怪的动作太快啦,长得那么庞大,跑得却跟风一样快。」 「不过,至少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吧?」 小怪看勾阵一眼,严肃地眯起眼睛说:「有血腥味,是尝过人类肉味的狒狒。」 安倍晴明兴致盎然地听着小孙子说话,双臂环抱胸前,微蹙着眉头。 「嗯……狒狒啊,难得这种东西会跑到京城来呢。」 端坐在祖父面前的昌浩,困惑地眨眨眼睛说:「爷爷,狒狒会吃人类吗?」 晴明扬起一边眉毛说:「不管会不会,成亲都这么说了,不是吗?」 「没错,可是……」昌浩欲言又止,露出担忧的神色。 小鬼们去成亲家,兴奋地东扯西聊,才是昨天的事而已。 ——有对父子昏倒在路边。 ——经过的狒狒正好肚子很饿。 ——真糟糕,那些家伙身手敏捷又力大无穷。 据说,尝过肉味的妖怪,最喜欢袭击女性,尤其是小女婴。 晴明将双手深入袖口,低声说:「狒狒应该是更西边国家的妖怪……可能是食物不够,就跑来这里了。现在这个季节,山里面大概也没什么可吃。」 「所以就吃人?」 「妖怪基本上是杂食,没东西吃时还会互相残杀,所以吃人类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这样啊? 昌浩把嘴巴撇成ㄟ字形。住在京城理的小鬼们都不会吃人类,所以,狒狒的事就像颗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心头。 想起哭得像被火焚身般的小女孩,昌浩的脸色就变得严厉。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什么东西,竟敢伤害他疼爱的小侄女! 想到刚刚好抱在怀中的小小生命,昌浩就绷紧了神经。 「昌亲哥说,在降伏狒狒之前,他不打算出仕。」 「没错,既然有妖怪出没,身体就会被妖气污染,的确应该被视为凶日,所以要请假、斋戒净身。」 昌浩受到轻微的打击。 原来与妖怪对峙,身体就会受到污染,必须请假斋戒净身? 那么,平常祖父动不动就交代他「去降伏一下妖怪」,他岂不是应该常常请假斋戒净身? 「这个嘛……」晴明被问得哑口无言,昌浩说的的确没错。 「……哎呀,这跟那是两回事嘛。」 「喔。」 这样好吗?真的可以吗?昌浩在内心自问。 晴明眯起一只眼睛,叹口气说:「昌浩啊……」 昌浩大惊,心想不会又来那招吧? 果不其然,晴明又露出他经典的沮丧表情,垂下肩膀说:「不要去想那种悔之已晚的事。」 「会悔之已晚吗?那么做不好吧?」 晴明完全不把昌浩的话放在心上。 「不管晚不晚、好不好,你非做不可的事也不会因此减少,太过在意琐碎的事,可吃不了阴阳师这行饭喔。」 「不,还是在意一下吧,爷爷,凡事都有所谓顺序、法则吧?虽然实行起来有点困难。」 就是有这么多事,没办法当场记住,必须等到需要时再追加补充复习。 半吊子的极为正确的陈述,被老谋深算的大阴阳师毅然否决了。 「我跟你说过了,这跟那是两回事,凡事都要懂得临机应变,只要贯彻到底,即便是黑的也能变成白的。」 昌浩把手贴放在额头上,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他觉得那根本是诡辩。 「是吗?爷爷,那样行得通吗?」 「起码我这几十年来都是那么做的。」 爷爷说得这么义正词严,才出道不满一年的昌浩吭都不敢吭一声。 很难认同呢,心中这么嘀咕的昌浩,突然眨了眨眼睛说:「啊,对了,爷爷,我告诉你。」 插图1155 从身旁书堆中挑选藏书的晴明停下了手。 「小怪好奇怪喔,小侄女面临危机,它却坚持不进去屋内,幸亏我们及时赶上才没事,通常在那种状况下,速度最快的就是小怪啊……」 突然,晴明把扇子前端堵到昌浩眼前。 吓得昌浩顿时说不出话来,晴明哀叹地说:「有你跟成亲了,就不要想依靠红莲,反正赶上了不是吗?」 「话是没错,可是……」昌浩正要继续往下说,突然一个神将出现在晴明身旁。 昌浩瞪大眼睛看着她,那是不曾见过的神将。从她身上飘散的神气,可以知道她是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将,但不知道是谁。 「晴明,腾蛇他……咦,昌浩在啊?」 察觉昌浩的视线,神将露出讶异的表情。 昌浩小心翼翼地问:「呃,十二神将?」 她露出肯定的表情。晴明代她回答:「是的,她叫勾阵,你们还没有正式见过面吧?昌浩。」 昌浩点点头。 从抬头看她的视线高度来判断,她的身高应该比自己或爷爷都高,但绝对比红莲、六合矮一个头。一般来说,神将都比人类高。小孩子外表的玄武、太阴,是在标准范围外。 一身注重机动性的装扮,裸露出肩膀和脚,在这个季节看起来有点冷。据说他们本身对冷热没有感觉,但是,在这种季节还是希望他们能随便披件外套也好,不然看的人会觉得很冷。 勾阵即便待在人间,也几乎都隐形,不曾出现在昌浩面前。 基本上,昌浩在行元服之礼前,不曾见过十二神将。因为某些缘故,灵视能力被封锁了。而且,那时即使没被封锁,神将们也不太会现身,直到最近才有某人经常现身。 昌浩不认识勾阵,但是勾阵非常清楚他的事,而且,从他呱呱坠地时就认识他了。 勾阵沉静地微笑着。 「原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啊?不过,我很清楚你的事,所以不太有那种感觉。」 「嗯,我想也是。」 昌浩老实地点点头,又疑惑地问:「你刚才话说到一半,红莲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啦,只是看起来有点消沉。」 那可不是小事呢。 「咦,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可能是太多心或杞人忧天吧,不必太在意。」 「啊?」 勾阵转向晴明说:「听说昌亲的女儿在很微妙的时机哭了起来。」 听到这句话,晴明就了解所有状况了。 「原来如此。」 双臂环抱胸前的晴明,思考了一会说:「昌浩,狒狒只要盯上某个猎物,就绝不会放弃。」 「嗯,成亲哥也这么说,所以,虽然今天把它击退了,明天还是要去看看……」 晴明举起手来打断昌浩的话。「不,那样就太迟了。」 狒狒是夜行性。 既然已经尝过人肉,就咽不下其他东西了,再怎么克制,饥饿感都会越来越强烈。 「昌亲的结界术还不差,但不擅长驱魔降妖。结界只能防止妖怪闯入,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晴明抬头望着天花板,眯起眼睛说:「你马上跟红莲、六合、勾阵去降伏妖怪,速战速决!」 就跟平常一样,晴明说得铿锵有力。 昌浩就猜爷爷会这么说,还真的说了,他沮丧地垂下肩膀。 「是,我知道了。」 「怎么,你不愿意?你不愿意去?昌浩。」 「不,不是不愿意。」昌浩慌忙否认,跟晴明一样抬头看着天花板说:「小怪的样子不太对劲,今天不知道能不能降伏……」 最好一段时间不要去吵它吧?昌浩这么想。 晴明眨眨眼,温柔地眯起了眼睛。 总之,小怪现在心情不好,昌浩可以感觉得出来。 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勾阵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昌浩,微微一笑说:「既然你知道就不用担心了。」 她倏地转过身说:「我去叫腾蛇来。」 小怪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走着。 走在约十步前方的昌浩,转过头叫唤小怪。 「小怪,走得这么慢,永远也到不了哥哥家啊。」 「我说过,我到了也不会进去,所以你叫车之辅来载你,先去吧。」 「咦,什么,你要我一个人降伏狒狒?」 「有六合跟勾在啊。」小怪反驳。 昌浩不悦地皱起眉头。「你说得没错,可是……」 昌浩突然停下来,想不通似的偏起了头。「咦?」 跟上来的小怪,好奇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昌浩蹲下来,配合小怪的视线高度。「小怪,你刚才说什么?」 夕阳色的眼睛张得斗大。 「啊?我问你怎么了……」 「再前面。」 小怪半眯起眼睛,歪着脖子说:「呃……啊,有六合跟勾在……」 「就是这里!」昌浩突然指着小怪说:「六合是六合,为什么勾阵是勾?」 出乎意料的问题,把小怪问得目瞪口呆,用前脚猛抓着头。 过了好一会儿,小怪才用力甩甩尾巴,往前进方向走去。 「喂,等等,小怪!」 「那种事不重要吧?你不是急着赶到昌亲家?」 「再怎么赶也可以边走边回答我的问题吧?喂,小怪!」 小怪越走越快,昌浩也跟着加快速度。 「没什么特别意义。」 「咦?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呢,爷爷不是常这么说吗?」 「不要想这种无聊事,想想小侄女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昌浩反射性地回骂,小怪只瞥他一眼就没再说什么了。 把嘴撇成ㄟ字形的昌浩,这才发现问题被小怪蒙混过去了。 他担心小侄女,也担心格外没精神的小怪。 少纳言事件时他也想过,为什么小怪这么坚持不接近小侄女?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道理来。 不知不觉开始全速奔跑的昌浩,忽然眨眨眼睛想到一件事。 自己小的时候怎么样呢?小怪……红莲也绝不接近自己吗? 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昌浩,突然听到小怪尖锐的叫声。 「狒狒就在附近,在……昌亲家!」 昌浩也同时捕捉到了狒狒的妖气。 似乎比傍晚时更强烈了。据说妖怪吃了人类,力量就会逐渐增强。 在天色全暗的京城全力奔驰的昌浩与小怪,终于到了昌亲家。但是,小怪到了门口就停下脚步,彷徨不前了。 突然停下来、差点向前栽倒的昌浩,一把抓住小怪的脖子,冲进了门内。 「喂,放开我,不要把我当成动物!」 「要抱怨事后再说!」 昌浩没进屋内正绕着庭院搜索狒狒的妖气时,听到熟悉的叫声。 「嗡沙拉沙拉巴查拉哈拉崁温哈塔!」 那不是昌亲的声音!昌浩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成亲大哥!」 转个弯冲到现场,就看到穿着狩衣的成亲,正与身躯一丈高的狒狒正面对峙。 成亲手上拿着金刚杵。昌浩绕一大圈赶到成亲身旁,面对狒狒。 「大哥,你怎么来了?」 「因为被我家某人骂了。」 昌浩呆呆看着大哥。 「啊?」 「她凶巴巴地说,还不赶快去解决小侄女的危机,把我轰了出来。」 接着又嘀嘀咕咕不知道念了些什么后,昌亲举起金刚杵说:「所以,快解决这件事吧,昌浩!」 「是!」昌浩也是这个打算。 他把从脖子垂挂下来的念珠缠绕在手上,结起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背后似乎有道不可入侵的壁垒,是昌亲布下的结界。 在眼前龇牙咧嘴的狒狒,显然是饿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闪闪发亮,杀气腾腾地瞪着昌浩他们。那眼神好像在说吃掉这两人也行,昌浩觉得背脊一阵寒意。 「小怪、勾阵,你们去昌亲哥那里。」 昌浩把小怪塞给现身的勾阵,转过头看着背后说:「我觉得忐忑不安,希望你们陪在他身旁。」 勾阵双手接下昌浩塞过来的小怪,眼睛直瞪着狒狒。 没错,这家伙的确吃过人类。她以前也遇过狒狒,并没感觉到这么污秽、扭曲的妖气。 狒狒发出威吓的咆哮声。 听起来也像尖锐的笑声,灌入昌浩耳里,非常刺耳。 「我困住它,你发动攻击。」 成亲这么指示,昌浩点点头,以眼神催促勾阵和小怪。 勾阵回应昌浩的眼神转身向前,被她抓在手上的小怪大声抗议:「勾,放开我!我不进去!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啊!」 她低头看着拼命挣扎的小怪,满不在乎地说:「那么,你就恢复原形啊,我可抓不住那么高大的你。」 小怪缄口保持沉默。以小怪的外型出现都会把小孩吓哭,恢复原形的话,可以想象会有多惨烈。 看到勾阵游刃有余地带走无计可施的小怪,昌浩不由得惊叹:「好厉害……」 没想到除了祖父之外,还有人可以说得过那种状态下的小怪。 「昌浩,动手啦!」 听到哥哥的声音,昌浩赶紧集中全副精神。 隐形的六合现身了,拿着银枪挡在两人前面。 两腿大张站立的狒 狒,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屋内跟屋外相反,安静得鸦雀无声。 观察过状况后,勾阵把小怪放在走廊上,转身说:「我去看看其他人怎么样了,你去昌亲那里。」 「勾!」小怪急得差点跺脚。 勾阵以真挚的眼神看着它说:「你怕吗?」 我怕什么?原本想这么说的小怪,把话咽了下去,重新思考后说:「我讨厌小孩子,所以我去看其他人怎么样了,你去昌亲那里。」 话还没说完它就跑了,经过勾阵脚边消失在走廊尽头。 勾阵目送白色的背影离去,微微耸起肩膀。 「真是的……」 叹口气喃喃自语后,她就隐形走向了昌亲。 勾阵是凶将,即便隐形也会散发出强烈的神气。小怪会以异形的模样出现,就是为了封住十二神将中最强大、最剧烈的神气。只有腾蛇会以那样的外型现身,没有人知道详细缘由,但是勾阵隐约可以理解。 昌亲以圆阵布下结界,保护妻女。 从声音与灵力的波动,可以清楚了解外面的攻防状况。继成亲之后,昌浩也赶来了,所以昌亲看起来很放心。 昌亲的灵视力没有昌浩那么好,所以勾阵特地增强神气,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过了一会昌亲才发现,转移了视线。 勾阵瞬间显现。 「十二神将勾阵……是爷爷的指示吗?」 「除此之外,还因为昌浩和腾蛇很担心你。」 大概是有所感触,昌亲温和地眯起了眼睛。他小时候很怕腾蛇,那种恐怖的感觉至今还深植心底,然而,逐渐涌现这之外的情感也是事实。 被妻子抱在怀里的女儿,敏感地察觉到异状,全身都紧绷起来。从刚才就不断东张西望,咬字不清地叫着妈妈。 「不要怕、不要怕,梓……」这么告诉女儿的母亲,自己的脸色却苍白得就快昏倒了。再加上原本就体弱多病,她现在是只靠着仅剩的气力在支撑自己。 突然响起什么东西冲撞板窗的声音,木框扭曲产生了龟裂。 接着,怒吼声震响。 「别想逃——!」是昌浩的叫声,伴随真言被放射出来的灵力波动蔓延到屋内。 狒狒的惨叫声划破天际,围绕房子周遭的守护壁垒,同时应声碎裂。 连勾阵都大惊失色。 「硬是摧毁了结界?」 使尽蛮力冲撞板窗、全身是血的狒狒,猛然现出了身影。 「唔……!」昌亲的妻子被突发状况吓得倒抽一口气,就那样昏过去了。 「千鹤!」 脸色苍白的昌亲抱起妻子。 躺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儿,张大眼睛呆若木鸡。 狒狒一眼就看到了猎物,发现中间站着阻碍者,气得龇牙咧嘴。 啪叽啪叽扯碎板窗后,狒狒企图侵入屋内。 勾阵边拔起插在腰间的笔架叉,边讶异地嘟囔着:「昌浩他们在做什么啊?」 真相很快就大白了。 她从毁坏的板窗缝隙往外看。 昌浩和成亲正与满身是血的三只狒狒对峙,其中两只身躯比较小。 六合手握银枪,但捕捉不到狒狒比想象中敏捷的行动,狒狒只受到了轻伤。当然,阴阳师的法术也全被闪过了。 能拥有这种超越认知范畴的行动,无疑是因为吃了人肉。 「可恶的狒狒,父母、孩子全都吃了人,太过分了!」 只要不伤害人类,即使来到人类居住的地方,她也会放过它们。 勾阵满脸厌恶地这么喃喃自语时,听到昌浩的叫声。 「小怪,快拦住往那里去的那只!」 一丈多高的庞大身躯入侵室内。 挡在前面的勾阵,偏头往后看。 就在这一瞬间,与小千金的视线交接。小千金正瞪大眼睛,注视着勾阵与怪物。 勾阵眨眨眼睛,将视线转回狒狒身上,轻轻蹬地而起。 「腾蛇,这里交给你!」 把现场交给察觉状况不妙又悄悄现身的小怪后,勾阵以身体将狒狒冲撞出去。 被留在现场的小怪,全身紧绷了起来。 一来就被全权委任,而且,昌亲的妻子还昏厥了。 真糟糕。 小怪勉强移动僵硬的四肢,走到被狒狒破坏的板窗大洞前。眼睛直盯着板窗的大洞,绝不往后看。 有只狒狒逃过昌浩的监控,往这里冲过来了。 夕阳色眼睛闪过凶光。 「滚!」 红色斗气从龇牙咧嘴的小怪身上迸出来,被通天力量弹飞出去的狒狒摔了个狗吃屎。接着,勾阵的笔架叉又横扫而过,撕裂了狒狒的背部。 怪物发出惨叫声。 昌浩和成亲也继续流畅地念着降伏咒文,歼灭剩下的两只狒狒。 负伤的狒狒躲过几次攻击,又企图从板窗闯入屋内。 「不知死活!」 白毛被斗气煽动得竖立起来。 刹那间。 「呜、哇啊啊……!」 长长的耳朵听到微弱的哭声。 是小婴儿的哭声。 小怪瞪大眼睛,缩起了身子。 好几个婴儿被它吓哭过。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发高烧全身虚脱。小婴儿会靠本能察觉危机,彻底厌恶那种危机感。 夕阳色的眼眸荡漾摇曳。 它讨厌小孩子!讨厌小孩子,所以发誓绝不靠近小孩子。 只要不靠近,就不会心痛、就不会听见不想听的声音、就不会看到婴儿发烧痛苦的样子。 腾蛇靠近也不会哭的孩子只有一个。 「……」小怪压抑种种情感,甩了甩头。 胸口沉重得像压着块大石头。 低着头好一会儿的小怪,察觉到狒狒的气息,抬起了头。 狒狒又从板窗大洞探出头来找猎物了。 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小怪用足以射杀对方的凶狠眼神瞪着狒狒。 「归根究底,都怪你们……!」 小怪用冰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低嚷后,狠狠地踢向狒狒的脸,然后冲到外面。 「昌浩,在房子周围布下结界!」 被气势震倒的昌浩,默默点头,犀利地击掌合十。 「恭请奉迎……!」 请求神灵的加护,筑起神圣的防御壁垒。 小怪以凄厉的眼神瞪着四只狒狒,撂下狠话说:「我要一口气解决它们,你们统统让开。」 想反驳的昌浩,被小怪的气势压倒,把话咽了下去。 成亲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脚生了根般杵着不动的昌浩往后拖。 「腾蛇。」 「干嘛?」 「那边是空房子,而且周遭都是荒地。」 「是吗?那太好了。」小怪低声回答后,红色斗气从全身喷射出来。 一眨眼,白色异形就变成了高大身躯。没有任何赘肉的结实肢体、披散着长度不到肩膀的深色头发、从前面刘海隐约可见额头上戴着金箍、缠绕手上的绢布随着斗气漩涡翻腾。 现身的十二神将火将腾蛇,放出火蛇攻击四只狒狒。 腾蛇还有第二个名字,只有极少数人可以那么叫他。 「红莲。」 极少数人之一的昌浩叫了那个名字。 红莲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闪闪发亮的金色双眸瞪着狒狒。 鲜红的斗气从红莲全身迸放出来,无数只火蛇蠕动着往上爬,扑向了怪物。 狒狒四处奔逃,火舌巧妙地截断它们的退路,把它们逼进空屋。 红莲单手拦住正要追上去的昌浩等人,平静地说:「你们都不要出手。」 「啊,红莲……」 看着说完就跑去追狒狒的红莲的背影,昌浩不由得伸出了手,在半空中徘徊了一下,又缩回来。 成亲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勾阵回头指着空屋对他说:「快布下围绕空屋和荒地的结界。」 「啊,对喔。」聪明的成亲立刻反应过来。 红莲的斗气和狒狒此起彼落的惨叫声,会对附近邻居的精神造成不好的影响。 当成亲施法布设结界时,狒狒的咆哮声与惨叫声也不绝于耳,还有红莲划破天际的怒吼声。 听得哑然失色的昌浩,缓缓抬起头看着勾阵。 「怎么了?」 「我觉得……」 昌浩停顿一下,瞥一眼空屋接着说:「红莲好像在发泄情绪……」 勾阵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嗯,怎么看都像在发泄。」 叹口气后,勾阵又偏着头说:「因为他好像有点郁闷。不过,可以歼灭狒狒,圆满达成任务,也不错啊。」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总觉得难以释怀。 红莲到底在气什么? 昌浩提出这样的疑问,勾阵微微苦笑说:「生气啊……没错,那家伙的确在生气。」 黑色眼睛怡然笑着。十二神将玄武也是黑色眼睛,但勾阵的颜色更深。 红莲的斗气在成亲布设的结界中横冲直撞。昌浩有灵视力,所以可以感觉得到,没有能力的一般人应该完全不会发现。 昌亲嘎哒嘎哒拆下全毁的板窗,露出脸来。 「……」 他东张西望了一会,还是无法掌握现况。狒狒到底怎么了?腾蛇那股强烈的斗气和通天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昌浩,狒狒呢……」 「啊,在那边,红莲正在处理。」 该说他正要一举消灭四只?还是把狒狒当成发泄对象,正在消愁解闷呢? 昌亲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实在太粗暴了……」 「你也觉得?」 「暂时别理他,就会恢复正常了,不用介意。」勾阵这番话令人难以理解是豪迈还是无情。 成亲想应该是前者,从板窗往室内望去。 「弟妹和小侄女都没事吧?」 昌亲心头一惊。 「千鹤昏倒了……大哥,梓拜托你一下。」 他把女儿交给成亲,抱起妻子赶往其他人那里。 成亲抱着一会儿后,转向昌浩说:「小弟,你抱一下。」 「大哥呢?」 「看那样子,昌亲一个人可能应付不来,我去帮他。」 亲家公、亲家母还有佣人们,都被这场骚动搞得筋疲力尽了。平常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惊慌的昌亲,遇到自己家人的事也会彻底失去冷静,只能说他太重视家人了。 成亲当场脱掉鞋子,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以免踩到碎木片。 昌浩以生疏的手势抱着被托付的小侄女。 「会不会冷呢?啊,勾阵,可以帮我把那件外套拿来吗?」 「好。」 背景音乐是狒狒的惨叫声与红莲的怒吼声,这里的气氛却分外地优闲。 昌浩用原本叠放在里面的外套,笨手笨脚地包住婴儿小小的身体,几度更换手势,希望侄女可以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 但是,太生疏了,怎么也抱不好。 他拼命安抚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小侄女,神情相当狼狈。 「乖乖,没事了。啊,她好像快哭了……」 看到昌浩自己也惊慌失措,很想哭的样子,勾阵出手相助。 「要把她的头放在你手臂上,对、对,用另一只手抱。」 「啊,原来如此,这只手是预防她摔下去。」 抱小孩需要技巧。小孩子全身软趴趴,一不小心就可能掉下去。 「好难……」对昌浩来说,小婴儿是未知的生物。身旁没有,所以更难理解。 ——难怪…… 昌浩突然想起,小怪坚持不肯靠近小侄女的理由。 小侄女的模样,看起来就快哭了。问她为什么哭,不会说话的小婴儿也回答不了。 不知道原因就更可怕了,所以小怪才不接近婴儿吧? 听到昌浩这么说,勾阵露出复杂的笑容。 「那也是原因之一吧……」 那么,不只是因为这样? 昌浩疑惑地陷入思考中。 这时候,小侄女终于平静下来,开始打瞌睡了。沉重的眼皮慢慢闭上,不久就发出了规则的鼾声。 看着她的睡脸好一会,昌浩感叹地说:「……好重……」 姿势跟刚才完全一样,却突然变重了。 「为什么呢?」 「好像听腾蛇说过,小孩睡着就会变重。」 插图1177 「喔……」 昌浩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又眨眨眼睛说:「红莲还真清楚呢。」 「就是啊。」 「为什么?」 勾阵看着昌浩,微微笑地敲一下他的头,把视线转向结界。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我去看看。」 昌浩看着勾阵敏捷地纵身而去的背影,不解地偏起了头。 「……?」 他把视线转向刚才默默看着他们的六合。六合还是一样,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腾蛇的事去问腾蛇。」 昌浩点点头,叹了口气。 以前他也问过同样的事,六合都是给他这样的答案。 他知道,六合并不是不想负责任,而是想告诉他,不管他人怎么说,都不会是事实。 低头看看怀里的小侄女,昌浩笑了起来。 沉睡中的小婴儿真的很可爱,光看就觉得整颗心都暖了起来。 重新调整抱姿后,昌浩不禁想: 希望红莲可以不要那么固执,也来尝试抱抱这个小侄女。 狒狒成了一团烧黑的木炭,红莲站在前面,砰砰地拍拍手,把脏东西拍掉。 勾阵对着他怒气未消的背部,叹口气说:「还真是毫不留情呢。」 红莲偏头看着后面的勾阵,还忿恨难平地半眯起眼睛说:「我完成了任务,你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不过,你还是向昌浩解释清楚吧,他很担心你呢。」 红莲像挨了一记闷棍,顿时沉默下来。 然后瞧瞧四周,眨个眼就变成了小怪的模样。 勾阵蹲下来说:「这样,你满意了吗?」 「什么意思?」 「满意就好。」 小怪抬起头,斜眼看着淡淡微笑的勾阵,把嘴巴撇成ㄟ字形。 「我讨厌小孩子。」 「的确是。」 「动不动就哭,全身软趴趴,不知道要怎么抱,又很脆弱。而且不会说话,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婴儿就是这样,你也很清楚吧?」 「是啊,我很清楚……所以我讨厌小婴儿。」 听到这样的话,勾阵慎重其事地说:「我想那应该不是讨厌。」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这么说的腾蛇,自己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哪有资格批评别人呢,勾阵暗自在心里这么想,站起来说:「回去啦,昌浩在等我们。」 小怪甩甩 尾巴,默默地点点头。 昌浩把小侄女交还给来接女儿的昌亲,就坐在外廊等小怪和勾阵。 可能是不忍让他一个人等,六合也现身在他旁边盘腿坐了下来。 托着腮帮子的昌浩,很认真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说真的,红莲为什么把勾阵叫成勾呢?六合,你知道原因吗?」 六合沉默以对,应该是不知道吧? 「小怪为什么那么不愿意接近小千金呢?」 这次有了简短的回答。「它说过它讨厌小孩子。」 昌浩满脸疑惑,觉得并不是那样。 小怪那样子,说是讨厌,不如说是…… 「应该是棘手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害怕吧……不,也不对,呃……啊,我知道了!」有种眼前突然一片宽广的感觉。「不是讨厌,一定是怕被讨厌。」 六合张大了眼睛。 昌浩似乎很满意自己想到的答案,不停地点着头。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啦。」 我也不想让小侄女讨厌啊,红莲长得那个样子,第一次见到可能真的会怕。 这么说服自己的昌浩,突然听到拍振翅膀的声音。 他反射性地抬头仰望天空。 一只白鸟直直往这里飞来,丝毫不受黑夜的影响。 「吓!」刚惊叫一声,白鸟就变成了纸片。 昌浩慌忙抓住翩然飘落的纸片,阅读上面的文字。他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所以在黑夜中也能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上面果然是晴明漂亮的字迹。 纸上写着:「降伏狒狒这种小事,就不能做得更稳健、更俐落、更安静吗?给昌亲的夫人、亲家公、亲家母带来不必要的困扰,表示你还不够成熟。看你做什么事都这么漫不经心,爷爷怎么放心把驱魔降妖的事交给你做呢?啊,是爷爷对你的训练还不够吗?你还需要多多多多修行。 by 晴明」 低着头的昌浩,肩膀颤抖起来。「我还需要多多多修行……?」 根本是在耍我。不管怎么看、怎么想,都是极尽所能在耍我、嘲弄我! 「……」 「……那、那个……!」 昌浩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的六合面前,把纸张揉成一团,站起来,高高举起手大叫:「臭老头——!」 听到响彻云霄的怒吼声,小怪和勾阵面面相觑,满脸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第四章 竹取公主 彰子现在住的房间,以前是昌浩的大哥成亲住的房间。 「成亲大哥是什么时候搬进了参议大人家?」彰子问。 昌浩在记忆里搜寻。「呃……我四岁时,所以大约十年前。」 旁边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点点头说:「对、对,差不多那时候,哎呀,已经这么久了啊。」 那时候的它,还没有以异形的模样出现,几乎都隐形着。光隐形还是掩不住强烈的神气,所以它尽力不接近小孩子。 四岁的昌浩,已经被晴明封住了与生俱来的灵视力,所以红莲在他旁边,他也不会察觉。但是,昌浩看不见,成亲和昌亲还是看得见。从小就培养了一些抗压性的他们,面对红莲时虚张声势假装不在乎的样子,让红莲不只感叹更是苦笑连连。 「怎么了吗?」昌浩好奇地问。 彰子点了点头。「柱子的地方有横向刻痕,差不多从这个高度开始……」 彰子边说边用手掌比出高度。 「到比现在的昌浩矮一点的地方为止,那是什么呢?」 应该是用小刀划的,刻着好几条长约一寸的痕迹。 前几天打扫前搬动家具,才看到那些刻痕。 「是成亲大哥住这里时刻的吧?一定是,因为看起来很旧了,应该很久了。」 所以,突然想知道昌浩的两个哥哥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昌浩环抱双臂,歪着脖子说:「那会是什么刻痕呢?我很少进哥哥房间,所以没看过。小怪,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成亲和昌亲也是腾蛇一靠近,就会吓得缩起身子。腾蛇一点都不想让他们害怕,所以尽量不在人界现身。既然是那时候刻下的痕迹,问他他也不知道。 当昌浩和彰子正在沉思低吟时,神气出现了。 《那是成亲大人和昌亲大人比身高的线条。》 两人移动视线。他们是在昌浩房间。霪雨暂歇的午后,阳光和煦,他们打开板窗通风。等梅雨季节过后,就要把书库里的书拿出来晾晒。 小怪竖起耳朵听着隐形的神将说话。「喔,是这样啊。」 《是的,两个年幼的孩子常常比身高。》 听到彬彬有礼的用词,彰子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她知道那是十二神将,安倍晴明麾下的式神她认得一半以上,但是却对这个声音很生疏。看看昌浩,他也是疑惑地眨着眼睛,好像对这个声音不太熟。 看到他们的表情,小怪满脸诧异地张大眼睛,用后脚直立起来。 「怎么了?彰子不认识还有话说,昌浩应该认识吧?」 昌浩思考片刻,「啊」地大叫起来。「我知道了,是太裳。」 传来苦笑的气息。 十二神将太裳很少在昌浩他们面前出现,也不常待在晴明身旁。昌浩没跟他说过几次话,对他的印象是十二神将中的重镇。 大概是从表情猜到昌浩在想什么,小怪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 太裳通常待在异界,晴明召唤时才悠悠哉哉地来到人界,过得比自己还逍遥,根本不是什么重镇。小怪这么想,望向敞开的板窗。自己都待在异界那段时间的安倍家的事,太裳、天后、天一比较清楚。 「来都来了,就讲讲当时的事吧,你比我清楚多了。」 小怪转转脖子,咚地坐下来,蜷起了身子。它只知道昌浩出生后的安倍家。 正俐落地做着带回家的工作时,孩子们趴跶趴跶跑来了。 「父亲,工作什么时候可以做完?」 六岁的长子国成来看成亲还剩多少工作,成亲把他推开,耸耸肩苦笑起来。 「真是的,你跟忠基从刚才就轮流来烦我,害我都做不完。」 成亲斜眼一瞥,站在敞开的格子门后面偷偷往里瞧的次子,慌忙把头缩回去。 被成亲这么一说,国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们已经等很久了嘛。」 「母亲也在等呢。」探出半张脸的忠基,接着哥哥的话说。 成亲望着天花板摇头兴叹,把毛笔放回砚台盒。 「知道啦、知道啦,今天就做到这里。」 国成和忠基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那么,我们在东对屋等。」 「我去告诉母亲。」 兄弟俩一起趴跶趴跶地跑走了。成亲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加班加太晚,他们不高兴;不加班把工作带回家做,又气我不理他们。还真难缠呢。」 嘴巴说难缠,眼神却温柔得不得了。没办法,只好明天出仕时比平常更努力工作了。每天都努力工作就没问题了,偏偏他的信念是天天都尽全力工作会后继无力,所以做到适可而止就行了。 成亲知道自己很有能力,但是,表现得太过耀眼,立场上会被逼入微妙的状况。所以,只能做到某种程度。他必须巧妙地维持既受人爱戴、工作又还混得过去的状态。要做到这样比想象中困难,老实说他也很辛苦。 《你好像很累。》 早就察觉有神气降临,所以成亲显得并不惊讶,点了点头。 「是有点累,真不该成为公卿大人的女婿。」 看成亲说得很认真的样子,十二神将苦笑着回应他。 《但是,你并不后悔吧?》 「算是吧。」成亲不假思索地说,没规矩地随意乱伸脚。 因为这里不是职场,所以他穿着便服狩衣,还弄得松松垮垮。他稍微整理一下衣服后,喀喀喀地扭动脖子。装扮太过邋遢,妻子就会生气。但是气起来也不太讨人厌,所以他总是嗯嗯地回应,听过就算了。 《夫人都没变吗?》 「没变。」成亲笑逐颜开。 「她还真的一点都没变呢……对了,前几天我见到好久不见的少纳言家的靖远。」 《啊,那个……》 太裳颇有意涵的点了点头,成亲露出狡黠的笑容说:「真该问问他,知道她是怎么样的女人后,还会想把她娶回家吗?」 太裳无声地笑着,成亲敲敲矮桌上的书的封面,沉稳地垂下眼帘说:「说不定他还是会坚持要娶,因为再怎么样都是竹取公主啊。」 ※  ※  ※ 伤脑筋啊。「该怎么办呢……」 历表部门的历生安倍成亲,念念有词地思索着。 今天阴阳助3约他,一起去参加参议大人藤原为则府邸举办的赏月宴会。 现在晴空万里,想必今晚的月色也非常美丽。参议大人为人耿直,颇受年轻人爱戴。当然,跟政治扯上关系,就很难说完全没有污点,但是身为殿上人就是要做到清浊兼容,所以攻击这一点是很庸俗的事。 十二岁行元服之礼、出仕,在接近政治中枢的阴阳寮工作几年,自然会看清楚这样的现实。富裕的参议大人府邸举办的宴会,应该可以吃到平常绝对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很令人期待。但是,他却从刚才烦恼到现在。 「嗯……顺利的话,今晚应该可以解决。」 今天早上成亲被祖父找去。他的祖父是大家口中的旷世大阴阳师,说到安倍晴明恐怕是当代无人不晓。 自从懂事以来,成亲就隐约想过,自己必须继承祖父和父亲成为优秀的阴阳师,所以总是竭尽所能地努力修行。看到哥哥的努力,弟弟昌亲从小就觉得自己要协助哥哥,也竭尽所能致力于修行。但是,年纪相差很多的三子出生后,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哥哥! 」咚咚跑过来的昌浩笑咪咪地伸出手来。 「嗯?」成亲低头一看,昌浩手上放着一只有点扭曲变形的蝴蝶。 他笑容满面地问:「你做的?」 「嗯。」昌浩用力点着头,把蝴蝶递给他,好像希望他再好好欣赏。 他接过来仔细看过后,摸摸弟弟的头说:「嗯,做得很好,用小刀做的吗?很危险喔,要小心点。」 「是跟昌亲哥哥一起做的,所以没关系。」 「这样啊,那就好。」 成亲摸着满脸得意的昌浩的头时,昌亲探出头说:「昌浩,拿给哥哥看了吗?」 「嗯。」回过头用力点头的昌浩,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又咚咚跑出去了,呼喊「爷爷!」的声音逐渐远去。 「我四岁时连怎么做纸式都不知道呢。」 「我也是啊,好像是爷爷教他的。」成亲的苦笑中带着些许无奈的神色。 是打算从现在开始彻底训练他吧?因为他是祖父安倍晴明的接班人。 「败给他了。」 昌亲把折得歪歪斜斜的蝴蝶放在手上,对抓着后脑勺的哥哥说:「今天你要去参议大人为则府邸吧?」 「是啊,跟阴阳助一起去,爷爷还交代我要办一件事。」 看到昌亲疑惑地眨着眼睛,成亲只是耸耸肩,没有告诉他什么事。 时间差不多了,成亲站起来。他必须先去阴阳助府邸,再去参议大人府邸。 「最近都没看到腾蛇呢。」 以前常常看到他陪在昌浩身旁。 偶尔会在晴明房间看到其他神将,就是没看到腾蛇。 老实说,他们都很怕腾蛇,并不想见到他,但他们都知道他看着昌浩的眼神非常温柔。昌浩不可能指使他怎么做,所以应该是他自己有什么考量。而且,他刚消失没多久时,昌浩常常都像在找什么人,最近已经不会了。 「参议大人就是竹取公主4的父亲吧?」 昌亲问,成亲点头说:「是啊。」 听说为则的长女,是个美丽耀眼的公主,所以有故事里的竹取公主之称。三年前举办过裳着仪式后,追求她的礼物和求婚书信就纷至沓来。因为她是参议大人的独生女,论财产、家世都无可挑剔。而且,光是美貌就足以吸引所有人。 不过,这些人都只限于上流贵族,像成亲这种勉强算是贵族的家世,根本毫无机会。今天成亲可以跟阴阳助一起来参加宴会,当然有特别的理由,否则殿上人府邸的宴会不可能邀请他这种卑微的小官。 「为则大人没有什么野心,所以不想把掌上明珠交给有企图心的人,要不然那么受欢迎的小姐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对象。」 昌亲点头表示赞同,抿嘴一笑说:「说不定出乎意料之外,选择像大哥这种人呢。」 「怎么可能?」为了不失礼节特地穿上新衣的成亲,留下苦笑出门了。 事后,兄弟俩深切觉得,真的有「言灵」这种东西。 ※  ※  ※ 钻过竹帘进入对屋的真砂,走到倚靠凭几坐在帷屏后的小姐旁,跪下来低声说:「小姐,他们好像都来了。」 插图1193 她沮丧地蹙眉长叹。 来报告坏消息的侍女真砂,不知所措地看着主人。 她的主人是大家口中的竹取公主。她敢骄傲地说,她也觉得她家小姐论气质、论美貌,的确都比其他家小姐优秀许多。不过,小姐会被称为竹取公主,并不只是因为美丽耀眼的外表。 「这样啊,真麻烦……」 小姐把扇子抵在嘴唇上,抑郁寡欢地垂下了眼帘。最近总觉得身体特别沉重,每天都很疲惫。请药师来看过,诊断结果是为某事心烦而胸口郁闷,原因昭然若揭。 「这样下去,恐怕我再不情愿,也会失去思考的力气,随他人摆布了。」 真砂扬起眉毛,对终于说出泄气话的小姐说:「怎么可以这样呢,小姐!您不是说过,绝不嫁给无法跟您心灵相通的人吗!我也赞成您的想法!」 所以,即便袖子差点被抓住,她也会努力逃跑,委婉拒绝那些来拜托她牵线的贵公子们,有时甚至狠狠地把他们赶回去。 竹取公主阖上扇子,单手掩住了脸。 「大人也了解小姐的心情,所以,到目前为止不管条件多好的姻缘,都尊重小姐的选择,小姐怎么可以……」 「我知道……可是那些人……不,那些家伙……」 那些家伙都很有耐性,不,说白了是死缠烂打。 知道最得小姐信赖的侍女真砂不会答应,他们就去拜托其他侍女,带他们去小姐的对屋。或是送来故事里出现的昂贵稀有礼物,总之,就是使尽一切手段来追求。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为则高居参议之位,所以没有人可以靠身份地位来胁迫她。 她会被称为「竹取公主」,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有五个人不管怎么拒绝,还是死皮赖脸来求婚。竹取物语里向竹取公主求婚的贵族也是五个人,所以她被称为竹取公主。 倚靠着凭几的竹取公主,深深叹了口气。 「也有人说,我年纪差不多了,该接受求婚了。」 她的父亲对她母亲是现今少有的专情,所以从小看着父母鹣鲽情深的她,也希望可以嫁给像父亲那样的人。但是,那种男人真的很少。 现在的求婚者中,就有个年过三十、名叫安芸守中原高名的地方官,已经娶妻生子还写情书给她。 她紧握扇子,摇摇头说:「都有妻子、孩子了,还公然送情书来。想到他的妻子和孩子……」 「小姐……」 在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真砂面前,竹取公主抬起头说:「教我怎能不生气!太无情了,我绝对不嫁给那种人!」 她不太清楚其他求婚者的长相,但知道名字。 无官大夫靖远、朝雾皇族的景朝、右中弁的儿子巨势维人、卫门佐师重。 靖远是连深居闺中的自己都听过恶名的男人。朝雾皇族是前前前皇上的表兄弟的孙子,但是家道已经中落,现在只剩下皇家血脉。巨势是在阴阳寮常见的姓氏,但维人似乎没有那方面的才能,是出任图书寮官职。 他们的官位不高,却都花名在外。 或许有人会说那是小事,但对竹取公主来说却是最大的问题。 最近,她甚至想开了,如果遇不到理想对象,就一辈子不要结婚。但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真砂担心地托着腮帮子说:「糟透了,他们说不定会趁今晚的宴会溜进来这里。」 「真砂,你不要吓我啊!」她大惊失色吓得全身僵硬。 真砂又接着说:「不,要做好这样的准备才行,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为什么要这样吓我……!」 真砂摇摇头说:「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而且……」 其他家小姐被这样强行闯入的例子不胜枚举。 真砂与小姐陷入短暂沉默中。过了好一会儿,真砂才忍不住地开口说:「总之,不让现在的求婚者们死心,我们就没有片刻安宁。」 「没错,的确是这样。啊,该怎么办才好?」 美丽的脸庞蒙上阴影,很快蹙起眉梢按着额头的小姐,看起来真的很烦恼。 突然,真砂眨了眨眼睛,尽管知道没有其他人在,还是环视周遭做过确认后,才压低声音靠近 小姐说:「我想到一个办法……」 听到信赖的侍女的提议,小姐张大了眼睛。 参议大人府邸的房子相当宽阔。 但是,以占地面积来说,应该是安倍家比较大。 成亲以肉眼估算后,在心中这么自言自语。 为什么自己家会那么大呢……? 不过,房子已经很老旧,也不算宽敞,只有占地面积大。 安倍家没有佣人,只有家人,所以不需要太大的房子。但是,有时还是觉得空有那么大的占地面积很可惜。小时候问过父亲为什么占地会那么大?父亲只说代代都住在这里,并不知道原因。 「建筑相当雄伟呢。」 赏月之宴要等月亮出来才开始,他来早了,所以闲得发慌。历生的职等是八位,所以成亲没有见过参议为则。但是,成亲年轻又引人注目,所以旁人自然会注意到他。 外表沉稳的为则走向了他。 「你是……」 「我是今天跟阴阳助一起来的安倍成亲。」 「安倍……」为则停顿一下,露出惊讶的神色。「那么,你是吉昌大人的儿子?」 吉昌的儿子,也就是晴明的孙子。有点地位的贵族,多多少少都麻烦过晴明,为则也不例外。 「晴明大人帮过我不少忙,他最近好吗?」 为则坐下来,似乎准备与成亲长谈。 成亲热络地回应说:「他很好,虽然年纪大了,精神却比我们都好。」 「是吗?帮我向他问好……干脆我去找他商量好了。」 为则脸上突然蒙上阴影。 「怎么了?」 参议深深叹口气,稍微看了一下四周。喝了酒的人都各自嬉戏笑闹着,没有人注意到为则。成亲特地坐在宴席最角落的位子,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为则显得有些疲劳,眯起眼睛说:「你知道我女儿被称为什么吧?」 知道,成亲地点点头,望向前方。 向竹取公主求婚的人,都来参加这次宴会了。成亲一一确认过后,把视线转回参议,压低声音说:「以地位、外貌来说,那几位应该都还不错……哎呀,以我的身份实在不该说这种僭越的话。」成亲赶紧道歉。 为则苦笑着说:「你说话诚恳、直率,这一点很像晴明大人。没错,以眼睛看得到的部分来说,那些人都相当出色,只是……」 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的内心也是那样。 光是耳闻,为则就听说过很多令他无法接受的传闻。有心搜集的话,恐怕还更多。 以女儿的幸福为第一优先考量,还是希望她能嫁给生性老实的人。 成亲边「嗯嗯」回应,边在心里想着: 那恐怕很难吧,现在这个时代,花名在外是天经地义的事,结婚后再娶第二、第三个妻子也不成问题,还有不少贵族有好几个纯粹交往不结婚的爱人。 不过,成亲知道那是只限于上流阶级的风潮,因为生活富裕才能做那种拈花惹草的事。 啊,越想越生气。 《成亲大人,你的眉宇之间出现了皱纹。》 有声音直接传入耳朵,成亲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半眯起了眼睛,他赶紧整顿表情,然后往什么也看不见的背后瞥了一眼。 是十二神将,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了。 「我想……晴明大人擅长替人占卜命运,是不是可以请他看看,是该降低期望,从追求我女儿的人当中选择一个呢?或是另外有适合她的人呢?若有就请他帮忙找出来。」 「这……」吞吞吐吐的成亲,感觉背后的神将似乎也有些困惑。这也难怪,真的没想到会在宴席中突然被问这样的话。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视线与阴阳助交接了。刚迈入老年的阴阳助,对他使了使眼色,好像在对他说「拜托你了」。 成亲顿时傻眼。原来阴阳助找他一起来,是为了这件事。他心想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直接去找祖父就行了嘛。 不过,大概也不好那么做吧,因为竹取公主太受人瞩目了。光是不断拒绝求婚者,就被当成了怪人。那个美丽的称呼,多少也带点揶揄的味道。再加上「去找阴阳师安倍晴明商量」这种事,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参议非常疼爱这个独生女,当然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就算传闻也不行。 而且,能来参加这个宴会也正中他的下怀,所以功过就相互抵销了。 成亲想通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回家后我会跟祖父说。」 原本神采黯淡的参议,脸色突然亮了起来。 「喔,是吗,那么拜托你了。」 向官位低很多的年轻人深深一鞠躬后,为则就被管家请走了。 跟参议说话时一直挺着背的成亲,揉揉酸痛的肩膀低声嘟囔着:「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就是啊,不过,参议大人好像真的很烦恼,晴明大人应该也不会置之不理吧。》 「如果他断然拒绝,说不关他的事,那就真的是魔鬼了。」 他听说过祖父是狐狸之子,但并不是魔鬼,所以应该不会拒绝吧? 正咳声叹气时,突然发现视野角落有个人。 他悄悄望过去,看到有个背影趁大家不注意时,悄悄离开宴席座位走向里面,潜入了黑暗中。 成亲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小姐住的对屋离主屋有点远,所以不怎么听得到喧闹声。 虽是赏月之宴,还是点了篝火,光线会照到对屋。 对屋的板窗已拆除,只放下竹帘,小姐坐在摆着帷屏的厢房沉思。 五位求婚者都在外面喧闹的人群中,她好希望宴会赶快结束,他们赶快离开。 朦胧的灯台光线只有照到这附近,再稍微往前移动就只能靠月光了。今晚的月亮是满月,所以眼睛适应后还是能看清楚庭院。 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息时,听见了脚步声。 小姐惊慌地环视周遭,屏气凝神。 好像有人从连接主屋的渡殿,蹑手蹑脚地往这里走过来。绕过外廊走到竹帘前的人影,似乎停下了脚步正往屋内窥探。 小姐紧张地咽下口水。刚才陪在她旁边的真砂,去替她倒开水了。 啊,怎么会这样,真不该让真砂离开自己。 以前曾有侍女把冒失轻率的求婚者带进来,所以她不再让真砂以外的侍女接近她,结果造成了这次的危机。 屏住呼吸的她,赫然听到乘风而来的轻轻呼唤声。 「公主、竹取公主。」 听到那样的呼唤声,原本沉重的身体变得更沉重了。 没听过那个声音。小姐害怕地缩起了身子,心想非逃不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像被施了咒缚法术。 她必须赶快逃进书库,把门紧紧锁起来。头脑这么想,拼命命令自己,沉重而僵硬的四肢却好像忘了自己的职务。 对方似乎也不在意她回不回答。 「在那里的是竹取公主吧?我把我饱受爱情折磨的思慕之苦写在信上送给你,你都没有任何回音。」 她很想说因为我对你没有意思,但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在呵护下长大的她,从来没有跟年轻男人单独见过面。以前曾在真砂与父亲的陪同下,隔着竹帘与对方见面,但也都没说上半句话就结束了。 虽有竹取公主之称,其实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 「小姐,嫁给我吧,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嫁对了人。」 有双手贴在竹帘上。 小姐全身僵硬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人随时会穿越竹帘。这就是世间所谓「生米煮成熟饭」的强行闯入。 竹帘被粗暴地掀起,用来挡住她的帷屏也被搬动移开了。 风灌进来,吹熄了灯台的烛火。好不容易从她喉咙挤出来的尖叫声,跟帷屏重重倒在地上的撞击声重叠了。 「快来人啊!」 但是,声音比想象中小很多,根本传不到主屋。 有只手从黑暗中伸过来,小姐用阖上的扇子挥开那只手,努力地站起来。四肢像铅块般沉重。她抓起刚才倚靠的凭几,疯狂地扔向男人。 趁对方因意料之外的反击而退缩时,她很快从他旁边跑过去。外衣被抓住,她就脱掉外衣冲到外廊,踉踉跄跄地拼命往前跑。 「等等,小姐……!」 当叫声响起时,她的头猛然向后仰,因为头发被抓住了。 她全身寒毛直竖,差点无力地跪下来,整个人吓呆了。 「你抵抗的话会很惨喔。」带着嘲弄的话,扎刺着她的耳朵,就像魔鬼的呢喃。 「不要啊……!」就在她发出惨叫时,另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哀号声霎时响起,抓住她头发的力量也消失了。 看到突如其来的伏兵,她惊愕得呆若木鸡。那个人赶紧把她拉到背后,挡在冒失轻率的男人前面。 「请不要使用暴力,巨势大人。」 「什么!?」巨势维人按住将他挥开的手,愤怒地站着。 成亲诚恳地接着说:「现在住手还可以当您是酒醉失态。您看,小姐这么害怕。」 成亲偏头看一眼背后的小姐,很快又转回来看着维人,那眼神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但小姐看不到。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正结着某种手印。 被气势压倒的维人,不甘心地撤退了。 文风不动的成亲,直到维人的背影完全消失,才面向前方开口说:「竹取公主,请回屋内。」 「啊……」她正要说什么时,察觉有状况的真砂跑过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 「真砂!」一看到信赖的侍女,她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了。 她像拉紧的丝线突然断裂般瘫坐下来,成亲慌忙转过身,蹲下来说:「你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勉强回答后,竹取公主忽然抬起了头,正好与成亲四目交接。 在月光的照射下,成亲的脸看得很清楚。 那是第一次见到的脸,不曾来找过父亲。 她微偏着头,盯着不太敢看她的成亲,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赶紧转过身去。她不该没有隔着竹帘,跟年轻男人这么接近。 「小姐!喂,你想对我们小姐怎么样……!」 真砂把小姐搂入怀里,指责成亲,小姐慌忙制止她。 「不、不是的,真砂,要不是他赶来,我……」 我现在……想到这里,小姐不寒而栗,真的是千钧一发啊。 她这才颤抖起来,想起心爱的头发被粗暴地拉扯,她又害怕又气恼地落下了眼泪。 成亲想侍女来了,应该没事了,便站起来说:「那么,我告辞了。」 正要离去时,被真砂叫住。 「请等一下,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小姐的对屋?你不说我可不会放过你。」 严厉的语气,听得出绝不饶恕的意味。 成亲困惑地回过头说:「我叫安倍成亲,是阴阳寮的历生,今晚是跟阴阳助一起来的。」 「然后呢?为什么在这里?理由呢?」真砂更加强了语气问。 「我祖父算是个名人……」 「啊?你想说什么……」 「参议大人来拜托我关于小姐的事,没多久后我就看到巨势大人,避开众人耳目偷偷地往这里来,我有点担心就跟着他来了。」 真砂张大了眼睛。那么,他不但不是来欺负小姐,还救了小姐? 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搞清楚状况就随便怀疑你。」 「哎呀,没关系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连我自己都吓呆了。」 「啊?」 不由得露出嘻笑本性的成亲,赶紧摆出正经的表情。 「呃,失礼了。那么,我告辞了。」 成亲一鞠躬返回主屋。真砂目送他离去后,转向还脸色发白的小姐。 「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人是阴阳师安倍晴明大人的家人。」 「安倍……晴明大人……?」 真砂从唐柜拿出新的外衣,给茫然若失的小姐披上。被巨势维人抓住的那件外衣,小姐恐怕再也不会穿了,她打算改天拿去丢掉。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不过,我觉得他的外表比向小姐求婚那些人好很多,而且,他说他是历生,官位应该也不高。小姐,就选他吧。」 竹取公主茫然地环视周遭,看着倾倒的帷屏、掉落外廊的外衣。 「可是,我们才第一次见到他……」 「这样才好啊!有说服力!」 真砂握紧拳头极力主张,小姐被她的气势震慑,点点头说:「也许吧……」 赏月之宴的第二天。 从阴阳寮回来的成亲,烦恼地待在自己房间。 「唉……」满脸难色咳声叹气的成亲旁,出现了神将的神气。 《你看起来愁眉不展呢。》 「本来想昨天就解决这件事,结果错过了时机,真伤脑筋。」 那张脸烦恼与懊恼掺半。 「嗯……?」 传来说话的声音,好像有客人来。 《是谁呢……啊,是参议大人派来的使者。》 「啊,他自己派人来找爷爷了?那么,就不需要我去说了。」 昨天很晚才回到家,今天又大早就出门了,所以成亲还没有把参议大人拜托他的事告诉祖父。回来时,晴明被某位贵族请了去,两人又错过了。本来想等晚上再去报告,现在参议直接派人来了,应该会带书信来吧。 既然这样,自己就专心做该做的事吧。 这么决定后,正要谋划对策时,昌亲惊慌失措地跑来了。 「哥哥,父亲找你,参议大人派使者来了……」 「嗯,有事找爷爷吧?……喂,昌亲,你脸色发白呢。」 「太、太惊讶啦,总之,快去父亲那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看到昌亲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成亲满腹狐疑地来到使者与父亲所在的房间,面对的竟然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使者回去一段时间后,成亲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失魂落魄的感觉?到目前为止,他算活过了一段岁月,多少也碰过令人惊讶的事,但是,还没有过可以用「失魂落魄」来形容的经验。 周遭人比当事人早一点恢复了冷静。 盘坐在成亲旁边的昌亲,不时露出感叹的神情。 「真的有所谓言灵呢……」 参议派来的使者说,大人派他送信来,是希望成亲可以成为他家的女婿。 字迹如行云流水的信上,千真万确写着这样的事。 很想说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但对方似乎很认真。 「你好厉害啊 ,哥哥,竟然认识竹取公主,还跟她心灵相通,你们是怎么样步入了谈论婚嫁的阶段?」 成亲不悦地瞪着弟弟。「你想挨揍吗?」 「对不起。」昌亲立刻道歉,成亲没有再责怪他,只是眉宇之间的皱纹越来越多条。 「那位大小姐到底想怎么样?」 《恕我僭越。》 两人的视线落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我觉得这应该是世间所谓的一见钟情。》 「咦︱」成亲难以置信地大叫。 昌亲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懂了。所以,她说那天晚宴隔着竹帘看到哥哥,就被哥哥吸引了,这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这是为则信上写的。 没有提到成亲是在小姐遭维人暴行时救了小姐的事,应该是不想提吧。事情传开来会伤到小姐的心,所以成亲也不想说出事实。 「巨势应该也不希望事情闹大吧。」成亲念念有词地站起来。 「哥哥?」 「我要去找爷爷。」 就在他们一片茫然期间,祖父回到家了。除了参议的事,他还有其他事要向祖父报告。昌亲向他挥挥手说去吧,深深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哥哥会被名闻遐迩的竹取公主看上。 参议为则虽是藤原氏族,但与摄关家5的血脉稍有不同,所以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升迁了。但是,论地位、身份、财产都无可挑剔,为则的为人评价也不错。对方又是美到被称为竹取公主的小姐。 通常,有野心的男人,早就毫不犹豫地贴上去了。 没错,通常是这样,但是…… 「不知道该说哥哥是没有欲望,还是没什么神经……」昌亲自言自语地抓抓头。 参议为则的女儿甩开五名求婚者,向一个不能上殿的无名小官提亲,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 第二天,成亲去阴阳寮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每个人都追着他问来龙去脉。 「当我是珍禽异兽啊……」 其他省厅应该也都还是上班时间,却有不少公卿、殿上人,陆陆续续跑来看这个得到竹取公主青睐的幸运年轻人。成亲被这些好事者吵得无法专心工作,又怕打搅到同事们,所以下班时间一到就结束工作匆匆离开了。 他对工作向来抱持认真、踏实的态度,没想到会这样旁生枝节。 「会这样子,都怪爷爷对我说了那种话……」 他忍不住想把气发泄在祖父身上。 《对不起。》陪在附近的神将向他致歉。 他皱起眉头说:「你不必为此事道歉吧?真是的,竹取公主竟然把我当成了幌子。」他不高兴地嘀咕着,眼神突然变得犀利。 停下脚步,环视周遭后,他边眯起眼睛探索气息,边继续往前走。身旁依然飘着神将的神气。 那是祖父晴明为了预防万一,派来跟着他的护卫。 早在他父亲吉昌出生之前,更早在祖父与现在已经辞世的祖母若菜结婚之前,十二神将就是祖父麾下的式神了。还多多少少听说过,祖母去世后,是十二神将代替母职把父亲和伯父带大的。成亲和昌亲从懂事前就被十二神将包围,所以有他们跟在身旁也不会不自在,只觉得腾蛇很可怕。 「参议大人这两天才认识我,就说我是个老实、磊落的好青年,真是恶心又肉麻的赞辞。唉,这就是天下父母心吧,想达成女儿的愿望。」 但是,他也有他的立场。 不过,他目前并没有特定对象,所以这点不是问题。小姐年纪比他小,所以这点也还好。前天惊鸿一瞥,小姐的确美得「光亮耀眼」,连平常总是把传闻打八折来听的成亲,也不由得惊叹「哇,好美!」但是因为神将都有过人的美貌,他已经看太多了,所以没更多的惊艳。甚至可以说,他只会客观地觉得漂亮,对容貌的美丑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对方是参议的女儿,所以成亲拒绝的话,可能会有点麻烦。他必须想办法让对方主动撤销婚事,否则自己的人生将会一片黑暗。 《答应就好了嘛!》 「喂!」黄昏时路上没什么行人,但为了谨慎起见,成亲还是压低声调,移动视线说:「那么,我的感情呢?难道对方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就要乖乖去结婚吗?别看我这样,除了我自己属意的女人之外,我并不打算接受任何人。」 我不想为了升迁而欺骗自己,而且,跟毫无感情的人结婚,不是对那个人很失礼吗? 成亲愤然说着这些话,十二神将太裳看着他的侧面,淡淡地苦笑起来。 像他这么老实、磊落、刚毅正直、有骨气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所以姑且不论竹取公主的真正心意为何,参议大人的眼光的确没有错。 昂首阔步的成亲,又停下了脚步。 这不是回安倍家的路,他要先绕到某个地方。因为是祖父的命令,所以要尽早完成任务。 逐渐倾斜的太阳已经隐藏了身影,夜幕开始覆盖整个京城。小巷子里依然不见其他行人,只有成亲一个人。 「统统给我出来!」 被厉声催促后,好几个人从阴暗处冒了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明显露出对成亲的敌意。 瞪着这群歹徒的成亲,觉得其中一个人很眼熟,他在记忆中搜索着。 好像在参议府邸的晚宴上有见过。 成亲眯起眼睛瞪着那个男人,当晚的光景在脑海中浮现。 「是无官大夫的随从啊。」 被说中身份的男人满脸惊愕,但很快嗤笑了起来。 「既然这样,就明说吧,你让我们家公子面子扫地,所以我们来给你一点忠告。」 成亲敏锐地眯起眼睛说:「是不是要我赶快退出,再顺便推举你们家靖远公子?」 大概是打算说不听就动用武力吧。藤原氏族的大少爷,怎能忍受输给一个连贵族社会结构都无法理解的无能区区小官。 「哟,你这个等于没地位的小官,反应还不差嘛,只要你知道悔过,这件事就能圆满解决。」 又不是我的错,怎么好像我成了所有的原因? 成亲觉得靖远的随从说得很没道理,茫然地望着远方。 那样的态度被他们视为不服从,他们个个睁眉怒目,从刀鞘拔出大刀。 《成亲大人!》 太裳紧张地大叫。十二神将必须恪遵天条,不能出手伤害人类。尽管对方是坏人,太裳也不能应战。 攻击者包围手无寸铁的成亲,每个人都手持武器,目光邪恶地笑着。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呢?」 快到晚餐时间了,还不见成亲大哥。 所有人都等着他回来一起开动,却怎么也等不到他。 昌亲听到乖乖坐着等的昌浩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摸摸他的头、心疼地笑着说:「不如昌亲哥哥去接大哥回来吧?」 「昌亲哥哥肚子也饿了吧?」 「嗯,可是没有昌浩那么饿。我很快就回来了,你跟母亲还有其他人一起先吃吧。」 父母也点头表示同意,可见他们也很担心。但是,祖父晴明什么也没说,所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我有派人跟着他,应该不用担心……」 「我想也是,我只是想去告诉他,昌浩在等他。」 晴明苦笑点点头。「是吗?那就……」 他向某处望去,那里 就出现了神气。因为隐形看不见,但他知道有两名神将站在那里。 「那么,我走了。」正要走出家门时,昌亲听到有点紧张的声音。 《等等,昌亲,情况有点危急。》 昌亲瞪大了眼睛。 幸好有月光照射,比全暗好多了。 成亲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第一个砍过来的男人,用膝盖撞击对方胸口。男人痛得把身体弯成ㄑ字形,他又毫不留情地挥起手肘攻击对方背部,再来个最后的回旋踢,踢中对方脖子一带。 男人被摔得狗吃屎,成亲捡起他掉落的刀,卷起右手袖子,毫不畏惧地笑着环视所有人。 冷不防遭到反击的攻击者们,瞬间惊慌起来,但想想自己人多势众绝对有利,又重新燃起了士气。 「你再做无谓的挣扎,只会更惨!」无官大夫靖远的随从恐吓着。 成亲把大刀扛在肩上,眯起眼睛说:「你们知不知道,这世上有所谓虚张声势的威胁?」 「你小小一个历生,竟敢口出狂言……!」 抡起大刀的男人们正要往前踏出一步时,突然吹起强烈狂风,绊住了他们的脚。 「咦?」这不是自然风。 风停了。接着,划过锐利声响,一支箭插在男人们脚下。 「什么!?」 往前一看,昌亲正拉满弓站在约十丈远的地方,箭头对准了随从。 「你们干什么!?」 随着怒吼声被射出来的箭,掠过随从的耳朵。随从狠狠地瞪着昌亲,趁他准备下一支箭时冲向了成亲。 「你不过是个历生!」 按理说,历生是文官,应该不懂什么武艺,随从是保护主人的人,所以身手应该还不错,然而…… 「不准说『不过是』!」 成亲的刀亮光一闪,随从的刀就被弹飞出去了。被刀背狠狠击中手腕的随从,不由得蹲坐下来。 成亲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低声说:「你这颗愚蠢至极的大脑,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用武力摆平吗?记住,没有文官,就没有人处理政事。顺便再告诉你,没有历表,日常生活就会停滞。」 他猛然抽回大刀,弹开从背后攻击的男人的刀尖。再收回刀子,使出浑身力量用刀背攻击男人侧腹部,男人发出惨叫声就倒地不动了。 接下来的攻击,还没碰触到成亲,就被昌亲的弓箭阻挡了。一个男人惨叫着拔起插入手臂的弓箭,又被成亲狠狠地踢倒在地。 演变成这种局面,歹徒们都失去斗志,落荒而逃了。 成亲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叫:「喂,这些家伙很挡路耶,把他们也带走啊!」 但是,那些人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成亲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几个男人,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们。 这时候昌亲跑过来了。 「大哥,有没有受伤!?」 「没有,倒是你,怎么会来?」 还带着弓箭呢,成亲又接着这么说。 昌亲沉稳地笑着说:「大哥迟迟不回来,昌浩很担心,所以我来接大哥啊。白虎和朱雀告诉我大哥遭到袭击,为了预防万一,我就武装来了。」 「原来如此。」 《那么,》陪在成亲身旁的太裳提议说:《请白虎把这些人带走吧。亲切地把他们送回无官大夫府邸,无官大夫就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而悔改,不会再做这么莽撞的事。》 「啊,好主意,白虎,可以拜托你吗?」 十二神将白虎现身,苦笑着点点头说:「我带他们回去。」 遇袭之夜的几天后,有位殿上人来找在阴阳寮历表部门工作的成亲。 因为有不想让人听见的事要谈,他们离开寮,来到没有人的庭院角落。 这位公卿确认四下无人,开口就向成亲道歉。 「昨天,少纳言大人把他儿子的恶形恶状都告诉我了,真是一族之耻。」 「那件事啊……没关系,反正也没怎么样。」 受过一次教训后,无官大夫靖远就没有再来找过成亲的麻烦。不过,成亲已经抱定决心再来就再把他打回去,所以再来也无所谓。 把成亲、昌亲当成区区文官来看,就会被打得很惨。因为他们的武艺是来自十二神将的真传,学的是实战而不是花拳绣腿。 成亲没多说什么,公卿也就不再道歉了,突然转变话题说:「对了,关于为则大人家千金的事……」 成亲的眉梢抽动了一下。这几天大家动不动就跟他提小姐的事,所以一听到小姐两个字他就没来由的怒火中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的确救了她,但那是为了其他理由,并没有那之外的企图。 「这位被称为竹取公主的小姐,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偶尔会通书信……她很感叹地说,事情闹成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才好……」 「咦?」成亲不懂地反问。 公卿为难地笑笑说:「希望你把这件事藏在心底就好……」 响起工作结束的钟鼓声。 成亲跟着钟鼓声站起来,匆匆离开了阴阳寮。 稍后他必须去参议大人府邸,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解决。 「再拖延下去会被爷爷骂。」 《还不至于挨骂吧……》 「不,会被骂,今天早上他也意味深长地瞪着我。」 好像有一点被害妄想症了。 太裳淡淡苦笑,跟在成亲后面,走向巨势维人的府邸。 满脸愁容眉头深锁的成亲,想起不久前的事。 那天听说要在参议府邸办赏月之宴,晴明就把成亲找去说:「阴阳寮的巨势权助来向我哭诉。」 权助说,权助氏族中的维人,因为太思慕竹取公主,从他那里拿走了施咒用的道具。 因为再怎么追求,小姐都不理不睬,连一点点希望都不给,所以维人再也受不了她这种态度,想用强硬手段把她的心扭向自己。 巨势一族有不少从事阴阳道的人才,所以他这个外行以为自己也做得到,就有样学样地施起了法术。 结果很惨。维人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阴郁,连竹取公主都出现了被诅咒的征兆。 状况超越权助所能处理的范围,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来找晴明的权助,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低头屈膝地恳求晴明。 「我是忍辱含羞前来拜托你的。晴明,请救救我。这样下去,不只维人,连竹取公主都会有生命危险……!」 「那家伙是白痴啊!」成亲发表他率直的感想。 晴明说:「嗯,毫无疑问是个大白痴。」 企图靠法术来掌控人心,简直是异想天开。即使取得那种虚假的感情,就那样度过一生,除了空虚外还能得到什么呢?难道光有形式就好了吗?当然不好。 不付出努力,就想得到结果,实在太离谱了。所以,成亲最讨厌那种倚仗父母的权势,只要事情不顺遂就闹脾气的贵族青年。 「权助已经无法解决,成亲,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我会尽快、悄悄地解决。」 他都这么说了,还凑巧被带去了赏月之宴,却发生意想不到的事,让维人对他产生了防备。 现在只能冷不防地直攻府邸。幸好巨势家不是太过显赫的家世,所以门槛并不高。换作是藤原氏或源氏的府邸,成亲也不敢贸然拜访。 《跟某位藤源氏的人结为姻亲,这个问题就解决啦。》太裳这么说。 成亲板起脸问:「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 成亲把眉头锁得更紧了,但没有再说什么。 看到巨势府邸了,从府邸飘出刺骨的咒力。 绷起全副精神的他有绝对胜算。 在三男出生前,为了成为安倍晴明、吉昌的接班人,他努力不懈地修行至今,现在已经开花结果,拥有跻身当代前五名的实力。 只不过,那是靠努力得来的,终究不及与生俱来的天赋。 如此而已。 听说安倍成亲来访,竹取公主缩起了身体。 陪在她身旁的真砂,脸色发白低着头。 「小姐,都怪我思虑不周,请原谅我……!」 小姐对说不下去的真砂摇摇头,凄凉地笑笑说:「不,是我害他受到了牵连,我会好好跟他道歉。」 前天晚上,她写了信给从小认识的朋友藤原行成。 ——这次的骚动你应该也听说了吧?现在向我求婚的人,一个个都不老实,我完全不想结婚。所以,为了赶走那些人,我把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的长子成亲大人当成了挡箭牌…… 「小姐,安倍大人来了。」侍女的通报声,扎刺着她的胸口。 在竹帘前的外廊上坐下来的年轻人,脸上毫无感情,但是没有说任何责备的话,只是默默坐着。 忍受不了沉默的小姐,主动开口说:「这次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还好。」 「我的一己之私,造成你的不快,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啊,没什么。」 「呃……」小姐说不下去了,不管说什么,他都只是淡淡地回答。 尴尬的沉默流逝着,只听见虫叫声。 不久后,成亲叹口气抬起头说:「你的身体还好吗?」 问得太突然,小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回想起来,这几天的身体不适,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啊……没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是吗?」成亲点点头,突然改变了话题。「无官大夫安芸守后来有再跟你说什么吗?」 小姐张口结舌。 「今天行成大人来找我,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的问题都解决了吗?」 小姐回头看着真砂,真砂没出声,只点了点头。 「啊……是的,那些人都……」 「既然这样,我的任务也结束了。那么,我告辞了。」 成亲一鞠躬站起来,小姐不由得叫住了他。「呃,等等……」 「还有事吗?」成亲的声音很冷淡。 隔着竹帘,成亲看不到小姐的表情,小姐紧紧握住了扇子。「呃,那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会跟我父亲说……」 「是吗?」成亲只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真砂松口气,安心地笑了起来。 「还好,他不凶,碰到脾气暴躁的人说不定会破口大骂呢。」 可能是因为对方是参议的女儿,所以他不得不自制吧。 「小姐,这么一来,应该暂时不会有人写信给你了。过过优闲的生活,让心情平静下来吧。放心,一定会有好的公子出现,带给小姐幸福。」 「真砂。」竹取公主打断真砂的话,低下头说:「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小姐?」 「我要一个人安静一下。」 小姐越说越激动,真砂尽管满腹狐疑,还是乖乖听话离开了对屋。 真砂离开前点燃了灯台,火焰隐约照出了竹取公主的侧面。 美得光亮耀眼的竹取公主,脸上有好几条泪水潸潸的痕迹。 把毫无关系的人牵扯进来,伤害了那个人,让她非常难过。 而且,最难过的是,再也见不到初恋的人。 自己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呢。 她接受真砂的提议,假装一见钟情,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她们盘算过,成亲的官位不高,家世门第也远不及藤原一族,所以事后把真相告诉他,他也不敢张扬。 这是在惩罚她们如此肤浅、愚蠢的心,哪有人可以随便伤害呢。 结果自己伤到自己,现在哭得这么惨,真是太愚蠢了。 掩着脸,强忍住哭声的小姐,没发现有人偷偷潜入了厢房。 「早知道会哭成这样,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做。」 「唔!」她吓得心脏差点停止,猛然抬起头,看到刚才明明已经离去的背影伫立在帷屏前。 背对着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的小姐,成亲自言自语般地说:「竹取公主把五位求婚者统统赶走,最后还拒绝皇上的召唤,回到了月球。这里的竹取公主却选中了地位与皇上有天壤之别的人,真是个怪人。」 「那……那是……」泪水让她说不出话来。 「而且,听说一定要嫁给一辈子只娶一个老婆的怪人。」 八成是听行成说的。小姐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得有贵族小姐这么顽固、倔强呢,真有意思。」 说得更深入点,在这样的世道还能如此纯真,不是很有意思又可爱吗? 「皇上最后被甩了,幸好我是个富机动性的低下阶层,所以不需要跟着故事情节走。我这个男人没什么牵绊,年纪又跟你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人长得帅、头脑好、做事又有要领,是成为参议大人女婿的最佳人选。」 成亲转过来,露出笑容说:「我家世世代代都只娶一个老婆,是现今罕见的家族,我也不例外,一定是那样。如何?要抓住我吗?」 「……」 「像你这么奇怪的小姐,配我这样的人刚好。」成亲不用宫里正经八百的语调,大胆地以平常的粗俗方式说话,小姐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用语言做任何回应。 ※  ※  ※ 她什么也没说,但紧紧抓住了成亲的袖子不放。哪里找得到这样的深闺小姐呢? 故事里的公主通常很柔弱、梦幻,现实里的她却是个倔强、难缠的公主,就这点来说,她果然是竹取公主。 「一切成定局后,她真的难缠到了极点,固执、倔强也就算了,还很爱哭,稍微捉弄她一下就哭得像个泪人儿。」 那样子也很好玩、很可爱。 哭完后会狠狠地骂他一顿,但还能忍受。 那时隔着竹帘见面时,他故意表现得那么冷淡,是想到至今所受的委屈和将来必须面对的艰辛劳苦,就趁机报仇了。这样应该还可以被原谅吧? 《真是的……》 隐形的太裳难得现身了。 恬静的淡紫色眼睛,从上面俯瞰着成亲,带着斥责小孩子般的神色。柔顺的青瓷色头发,还不到后颈部的发际线,穿着类似大陆官服般的衣服。不管对谁说话都谦恭有礼,所以昌亲那样的遣词用字,恐怕是深受太裳的影响。 昌亲的弓箭师父是太裳,成亲的剑道师父是勾阵和朱雀。 年纪看起来跟朱雀差不多的太裳,在成亲旁边蹲下来说:「你那时候说得很无情,我在旁边都替你捏把冷汗呢。」 当时成亲只是假装离开,并没有走。明知小姐在哭,还让她那样哭了好一会儿,连太裳都看不过去,很想出言相劝。 「做到那样还好吧?」 插图1231 「你这方面很像晴明。」 「像他一点也不值得高兴。」成亲认真地嘀咕着。 正要站起来时,有脚步声往这里来了。 太裳转移视线,看到成亲的妻子拉开格子门进来了。 「成亲,你要让我们等多久啊?」柳眉竖起来了。不过,再怎么生气都无损她那张美丽的脸。她的表情随时都在变,神采奕奕,也很讨人喜欢。 「我正要去。」 「又想骗我了……」 成亲苦笑着安抚妻子说:「是真的,因为爷爷的式神在那里,我跟他聊了一下,对不起。」 搬出晴明的名字,她就没辙了。晴明向来很照顾他们,所以,既然是跟晴明相关的式神,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没有灵视力,所以看不见太裳。但是,成亲说在,应该就在吧,因为成亲从来没有撒过那种谎。 「国成他们在等吧?走啦,笃子。」 「啊,等一下,成亲,你怎么这么……」 听着夫妻逐渐远去的对话,太裳苦笑起来。夫妇之间感情稳定,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事。 「那么,我也回到晴明身旁吧。」隐形神将的神气,就那样咻地消失了。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矮桌上的书被风吹得纸张啪啦啪啦地飘摇。 【注释】 3 阴阳寮长的辅佐人。 4 竹取公主是《竹取物语》中的女主角,《竹取物语》是日本最古老的物语作品,故事叙述某老翁从竹心取得一名女婴,长大后貌美如沉鱼落雁,追求者络绎不绝。她出难题赶走五位权贵公子,并拒绝皇上的召唤,最后在八月十五日的晚上回到了月球。 5 摄关是「摄政关白」,也就是代替天皇执行政务的人,「摄关家」即摄政关白的家族。 后记 《少年阴阳师》第十四集,是番外短篇第二部。 基本上,《少年阴阳师》是以出版顺序编集数,所以番外篇也算。 各位,好久不见了,大家过得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首先,来看例行调查。 第一名是安倍昌浩,以目前的气势,这样的纪录可以持续多久呢?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凶将红莲,似乎是上一集的最强形象把他推上了宝座。 第三名是从濒死边缘活过来的勾阵,很多人说:「大姐,很高兴你还活着!」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朱雀。啊,还有人用特大号的字写着:「我投晶霞一票!」晴明也入围了。 这次最令我惊讶的是,没人投小怪,所有票数都被红莲抢走。这样不行,必须恢复小怪的地位。可是我又想确保红莲的出场,还想让有点变成后卫的六合也能上场,且期待能看到白虎、天一、朱雀的活跃。其他还有爷爷、车之辅、小鬼们,更不能忘了昌浩的哥哥们,彰子也很努力。再加上行成、高淤神、tosshi,算起来人物还真不少呢。 来谈谈这部「哥哥们特集」吧。 成亲和昌亲都是第一集就已经设定的人物,但是,一直没办法让他们在正文中出场,直到第七集才与大家见面。因为每一集顶多只能出现三个新人物,优先顺序当然是神将和敌人,所以哥哥们怎么样都会被挪到很后面。在正文,都是以昌浩周边的人为主轴,所以,在杂志短篇,我都尽量让平常无法出场的人物优先出场。不过,还是要以高人气的角色为优先。如果感叹自己喜欢的人物太少出来,请写信告诉我。 在第一话〈扫荡黑之幻妖〉中,三兄弟都到齐了,激动的昌浩很可怕。生性坚毅,被盒子击中也叫都不叫一声的昌亲,把n崎迷倒了。 第二话是〈惹神遭祟〉,就是从这一篇开始,考虑杂志的番外短篇不再使用命令式的语气型。看完这本书,就会知道靖远与成亲之间的恩怨。 勾阵与昌浩是在第三话的〈理由无人知晓〉初次见面。小怪把勾阵称为「勾」,昌浩一开始就提到了这件事,却被四两拨千斤蒙混过去了。我很喜欢乱发脾气的红莲。 第四话〈竹取公主〉,主旨是「没回月球的竹取公主」。为了不让读者呛声说「那里像?」,我很努力朝这个方向迈进。主旨终究只是大方向,不是情节哟(先这样为自己辩解吧……)。我想差不多该让十二神将统统出来了,所以最后一个神将终于现身了。因为是难得的哥哥们特集,所以封面插画也是三兄弟齐聚。错过番外篇,成亲和昌亲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话说,成亲和昌亲也都很帅呢。好想加上「三兄弟来也!」的标题。 在剧情cd上给过我不少帮助的剧本家吉村,说吉昌家的长子、次子都非常优秀,对他们赞赏有佳。说得没错,他们不但不妒忌小弟的才能,还欣然认同那份才能。不过,如果昌浩说不想继承爷爷,那么,成亲和昌亲应该也会尊重他的想法,全力支持他。年纪相差很远,上面的哥哥、姐姐自然会疼爱下面的弟弟、妹妹。说个题外话,我家的境况跟安倍家很像,就立场来说,我相当于昌亲,不过没他那么优秀就是了(苦笑)。 《篁破幻草子》剧情cd第一集「远超越宿命」,去年九月二十二日已经发行了。大家都听了吗?足以与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匹敌的超豪华配音演员阵容的逼真演技,大家都听了吧! 陆干是今井由香、雷信是野岛健儿、清岚是铃木达央、万里是小林由美子、神野是三木真一郎、阎罗王是大林隆介、朱焰是中田让治、太慎是成田剑、井上是黑河奈美。能请到野岛昭生来替岑守配音,我个人更是无限感恩……!篁、融都开口说话了,比以前更生动地在大脑里纵情奔驰,我深深体会,原来得到声音的生命就是这么回事啊。 再来,是关于多数人热切期盼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天狐篇〉。 读者的期望加上我火辣辣的热情,传达给制作群后,有了肯定的答案。万岁!(我没有威胁喔,只是用我所有的热情全力把这件事传达给n川路、o川、a先生们而已。当然,也向爷爷祈祷了。)现在正在企划中。详细内容会逐一发表,所以请密切注意frontier works的网站、文库的广告单、beans a、asuka、the beans! 《少年阴阳师》周边商品的新作也快要上市了。关于这方面的消息,也请密切注意animate。好开心啊,既兴奋又期待。 beans a和asuka都正在连载漫画版《少年阴阳师》,也请多多指教啰。我自己也以读者身份,看得很开心呢。 不能乐到冲昏了头,小说也要努力写才行。 少年阴阳师第十五集将迈入新章回,走出京城。 昌浩和小怪、红莲将面对什么样的挑战,我也不知道(咦!?)。 各位的来信,真的是很大的鼓励。不管做什么工作做得喘不过气来时,都会想「我要加油!」虽然没办法回信,还是希望大家再写信来,把你们的想法、感受告诉我。 那么,下集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四集,是番外短篇第二部。 基本上,《少年阴阳师》是以出版顺序编集数,所以番外篇也算。 各位,好久不见了,大家过得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首先,来看例行调查。 第一名是安倍昌浩,以目前的气势,这样的纪录可以持续多久呢?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凶将红莲,似乎是上一集的最强形象把他推上了宝座。 第三名是从濒死边缘活过来的勾阵,很多人说:「大姐,很高兴你还活着!」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朱雀。啊,还有人用特大号的字写着:「我投晶霞一票!」晴明也入围了。 这次最令我惊讶的是,没人投小怪,所有票数都被红莲抢走。这样不行,必须恢复小怪的地位。可是我又想确保红莲的出场,还想让有点变成后卫的六合也能上场,且期待能看到白虎、天一、朱雀的活跃。其他还有爷爷、车之辅、小鬼们,更不能忘了昌浩的哥哥们,彰子也很努力。再加上行成、高淤神、tosshi,算起来人物还真不少呢。 来谈谈这部「哥哥们特集」吧。 成亲和昌亲都是第一集就已经设定的人物,但是,一直没办法让他们在正文中出场,直到第七集才与大家见面。因为每一集顶多只能出现三个新人物,优先顺序当然是神将和敌人,所以哥哥们怎么样都会被挪到很后面。在正文,都是以昌浩周边的人为主轴,所以,在杂志短篇,我都尽量让平常无法出场的人物优先出场。不过,还是要以高人气的角色为优先。如果感叹自己喜欢的人物太少出来,请写信告诉我。 在第一话〈扫荡黑之幻妖〉中,三兄弟都到齐了,激动的昌浩很可怕。生性坚毅,被盒子击中也叫都不叫一声的昌亲,把n崎迷倒了。 第二话是〈惹神遭祟〉,就是从这一篇开始,考虑杂志的番外短篇不再使用命令式的语气型。看完这本书,就会知道靖远与成亲之间的恩怨。 勾阵与昌浩是在第三话的〈理由无人知晓〉初次见面。小怪把勾阵称为「勾」,昌浩一开始就提到了这件事,却被四两拨千斤蒙混过去了。我很喜欢乱发脾气的红莲。 第四话〈竹取公主〉,主旨是「没回月球的竹取公主」。为了不让读者呛声说「那里像?」,我很努力朝这个方向迈进。主旨终究只是大方向,不是情节哟(先这样为自己辩解吧……)。我想差不多该让十二神将统统出来了,所以最后一个神将终于现身了。因为是难得的哥哥们特集,所以封面插画也是三兄弟齐聚。错过番外篇,成亲和昌亲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话说,成亲和昌亲也都很帅呢。好想加上「三兄弟来也!」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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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是安倍昌浩,以目前的气势,这样的纪录可以持续多久呢?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凶将红莲,似乎是上一集的最强形象把他推上了宝座。 第三名是从濒死边缘活过来的勾阵,很多人说:「大姐,很高兴你还活着!」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朱雀。啊,还有人用特大号的字写着:「我投晶霞一票!」晴明也入围了。 这次最令我惊讶的是,没人投小怪,所有票数都被红莲抢走。这样不行,必须恢复小怪的地位。可是我又想确保红莲的出场,还想让有点变成后卫的六合也能上场,且期待能看到白虎、天一、朱雀的活跃。其他还有爷爷、车之辅、小鬼们,更不能忘了昌浩的哥哥们,彰子也很努力。再加上行成、高淤神、tosshi,算起来人物还真不少呢。 来谈谈这部「哥哥们特集」吧。 成亲和昌亲都是第一集就已经设定的人物,但是,一直没办法让他们在正文中出场,直到第七集才与大家见面。因为每一集顶多只能出现三个新人物,优先顺序当然是神将和敌人,所以哥哥们怎么样都会被挪到很后面。在正文,都是以昌浩周边的人为主轴,所以,在杂志短篇,我都尽量让平常无法出场的人物优先出场。不过,还是要以高人气的角色为优先。如果感叹自己喜欢的人物太少出来,请写信告诉我。 在第一话〈扫荡黑之幻妖〉中,三兄弟都到齐了,激动的昌浩很可怕。生性坚毅,被盒子击中也叫都不叫一声的昌亲,把n崎迷倒了。 第二话是〈惹神遭祟〉,就是从这一篇开始,考虑杂志的番外短篇不再使用命令式的语气型。看完这本书,就会知道靖远与成亲之间的恩怨。 勾阵与昌浩是在第三话的〈理由无人知晓〉初次见面。小怪把勾阵称为「勾」,昌浩一开始就提到了这件事,却被四两拨千斤蒙混过去了。我很喜欢乱发脾气的红莲。 第四话〈竹取公主〉,主旨是「没回月球的竹取公主」。为了不让读者呛声说「那里像?」,我很努力朝这个方向迈进。主旨终究只是大方向,不是情节哟(先这样为自己辩解吧……)。我想差不多该让十二神将统统出来了,所以最后一个神将终于现身了。因为是难得的哥哥们特集,所以封面插画也是三兄弟齐聚。错过番外篇,成亲和昌亲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话说,成亲和昌亲也都很帅呢。好想加上「三兄弟来也!」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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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是安倍昌浩,以目前的气势,这样的纪录可以持续多久呢?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凶将红莲,似乎是上一集的最强形象把他推上了宝座。 第三名是从濒死边缘活过来的勾阵,很多人说:「大姐,很高兴你还活着!」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朱雀。啊,还有人用特大号的字写着:「我投晶霞一票!」晴明也入围了。 这次最令我惊讶的是,没人投小怪,所有票数都被红莲抢走。这样不行,必须恢复小怪的地位。可是我又想确保红莲的出场,还想让有点变成后卫的六合也能上场,且期待能看到白虎、天一、朱雀的活跃。其他还有爷爷、车之辅、小鬼们,更不能忘了昌浩的哥哥们,彰子也很努力。再加上行成、高淤神、tosshi,算起来人物还真不少呢。 来谈谈这部「哥哥们特集」吧。 成亲和昌亲都是第一集就已经设定的人物,但是,一直没办法让他们在正文中出场,直到第七集才与大家见面。因为每一集顶多只能出现三个新人物,优先顺序当然是神将和敌人,所以哥哥们怎么样都会被挪到很后面。在正文,都是以昌浩周边的人为主轴,所以,在杂志短篇,我都尽量让平常无法出场的人物优先出场。不过,还是要以高人气的角色为优先。如果感叹自己喜欢的人物太少出来,请写信告诉我。 在第一话〈扫荡黑之幻妖〉中,三兄弟都到齐了,激动的昌浩很可怕。生性坚毅,被盒子击中也叫都不叫一声的昌亲,把n崎迷倒了。 第二话是〈惹神遭祟〉,就是从这一篇开始,考虑杂志的番外短篇不再使用命令式的语气型。看完这本书,就会知道靖远与成亲之间的恩怨。 勾阵与昌浩是在第三话的〈理由无人知晓〉初次见面。小怪把勾阵称为「勾」,昌浩一开始就提到了这件事,却被四两拨千斤蒙混过去了。我很喜欢乱发脾气的红莲。 第四话〈竹取公主〉,主旨是「没回月球的竹取公主」。为了不让读者呛声说「那里像?」,我很努力朝这个方向迈进。主旨终究只是大方向,不是情节哟(先这样为自己辩解吧……)。我想差不多该让十二神将统统出来了,所以最后一个神将终于现身了。因为是难得的哥哥们特集,所以封面插画也是三兄弟齐聚。错过番外篇,成亲和昌亲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话说,成亲和昌亲也都很帅呢。好想加上「三兄弟来也!」的标题。 在剧情cd上给过我不少帮助的剧本家吉村,说吉昌家的长子、次子都非常优秀,对他们赞赏有佳。说得没错,他们不但不妒忌小弟的才能,还欣然认同那份才能。不过,如果昌浩说不想继承爷爷,那么,成亲和昌亲应该也会尊重他的想法,全力支持他。年纪相差很远,上面的哥哥、姐姐自然会疼爱下面的弟弟、妹妹。说个题外话,我家的境况跟安倍家很像,就立场来说,我相当于昌亲,不过没他那么优秀就是了(苦笑)。 《篁破幻草子》剧情cd第一集「远超越宿命」,去年九月二十二日已经发行了。大家都听了吗?足以与少年阴阳师剧情cd系列匹敌的超豪华配音演员阵容的逼真演技,大家都听了吧! 陆干是今井由香、雷信是野岛健儿、清岚是铃木达央、万里是小林由美子、神野是三木真一郎、阎罗王是大林隆介、朱焰是中田让治、太慎是成田剑、井上是黑河奈美。能请到野岛昭生来替岑守配音,我个人更是无限感恩……!篁、融都开口说话了,比以前更生动地在大脑里纵情奔驰,我深深体会,原来得到声音的生命就是这么回事啊。 再来,是关于多数人热切期盼的《少年阴阳师》剧情cd〈天狐篇〉。 读者的期望加上我火辣辣的热情,传达给制作群后,有了肯定的答案。万岁!(我没有威胁喔,只是用我所有的热情全力把这件事传达给n川路、o川、a先生们而已。当然,也向爷爷祈祷了。)现在正在企划中。详细内容会逐一发表,所以请密切注意frontier works的网站、文库的广告单、beans a、asuka、the beans! 《少年阴阳师》周边商品的新作也快要上市了。关于这方面的消息,也请密切注意animate。好开心啊,既兴奋又期待。 beans a和asuka都正在连载漫画版《少年阴阳师》,也请多多指教啰。我自己也以读者身份,看得很开心呢。 不能乐到冲昏了头,小说也要努力写才行。 少年阴阳师第十五集将迈入新章回,走出京城。 昌浩和小怪、红莲将面对什么样的挑战,我也不知道(咦!?)。 各位的来信,真的是很大的鼓励。不管做什么工作做得喘不过气来时,都会想「我要加油!」虽然没办法回信,还是希望大家再写信来,把你们的想法、感受告诉我。 那么,下集再见了。 结成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有东西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黑暗中身影幢幢。 到处都是深红色的光点。 不祥的气息愈来愈强烈、愈来愈浓密。 无数的光点闪烁着。 咆哮声此起彼落,震耳欲聋,心被如临深渊般的恐惧攫住了。 那是可怕的东西。 这样下去,那东西会—— —————————— ※  ※  ※ 神将勾阵前些日子受伤,直到现在都还不能算是完全复元。 当时的伤势非常严重,差点就整个人烟消云散了。从那时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所以也难怪伤势还没痊愈。 同袍们都劝她留在没有危险的异界静养,但她一能够行动便立刻来到人界的主人身旁。人界的「气」太过杂乱了,会危害她变得虚弱的身体。 「翁,怎么办?她不跟我们回来。」 「那个野丫头真是的。」 听到天空的叹息,太裳目瞪口呆地盯着老人。 十二神将「四斗将」中的一点红,在天空的口中也成了野丫头。太裳再怎么大胆也不敢那样说勾阵,因为她毕竟是仅次于腾蛇的斗将。 「野……野丫头……?」 困惑的太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吞吞吐吐地说。天空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说: 「她是比太阴好,可是那么凶悍,说是野丫头也不为过。」 与最强的腾蛇展开势均力敌的生死之斗这件事,腾蛇本人都告诉他们了。回到异界的太裳和天空站在惨烈的现场,还可以感觉到滞留的残余斗气与仍有些强烈的通天力量,让他们哑口无言。 太裳与天空正苦恼时,天一出现了。 「天空翁,太裳。」 「哦,是天一啊!怎么了?晴明发生了什么事吗?」 天一端坐着、双手伏地,接着摇摇头,微微苦笑着。 「晴明大人还是老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才刚死里逃生。」 异界是一望无际的荒凉景色,神将们通常聚集在其中一个角落。 那是个被岩石所环绕的平坦场所,有天空与太裳筑起的结界隔绝外气,里面洋溢着清新而洁净的空气。 没有房子,因为他们不需要。 这里不只有荒野般的地面,也有山野、浅滩。但是,生物只有十二神将与没有实体的精灵。 很久以前,十二神将也是跟精灵同样的存在,后来在人们的想象中成形,还有了配合形体的属性与力量。 这片土地没有人界的太阳与月亮,天空覆盖着厚厚的暗灰色云层。需要亮光时,只要靠朱雀或腾蛇的火焰就行了。重点是,黑暗对神将们来说一点都不可怕,也不会遮蔽他们的视线。 天一抬起头,交互看着坐在岩石上的天空和站在他身旁的太裳。 「我是来找你们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太裳好奇地问。天一忧心忡忡地说: 「是关于勾阵的事。」 正在烦恼这件事的天空和太裳对看了一眼。 天空立起横放在膝上的拐杖稍微撑住身体,皱起眉头说: 「她的个性很倔,不管我们怎么劝她留在这里静养,她都不听。」 天空长叹一口气,一旁的太裳也缩起了肩膀。 勾阵刚醒来时还不能动,所以乖乖躺着,等她能自己走路后就马上去了人界。 天一的眼神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她是想亲眼看到晴明平安无事。」 ——哟!勾阵,你的身体康复了吗? 面向矮桌的晴明转过头问。勾阵沉默地注视着主人,一扫几天来缠绕全身的紧张与不安。 她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默默地点点头。晴明露出温和的眼神,说:「这样啊!」接着笑了起来。 对于在自己房内闭上眼、靠墙坐着的勾阵,晴明没有说什么,倒是因察觉到她的气息而赶来的小怪,狠狠把她训了一顿。 「在人界,体力与神通力量的复元特别慢,最好能再把她带回这里……」 太裳烦恼地叹着气,天空也紧紧皱着眉,一副拿勾阵没辙的样子。 天空总是闭着眼睛,但是,他可以不靠眼睛,只靠神通力量看透一切,所以他很清楚天一和太裳是什么样的表情。 「请恕我大胆提议。」 「什么提议?」 天空催促着天一,于是天一平静地说: 「是不是可以让她待在人界最清净的地方静养呢?」 ※  ※  ※ 昌浩已经做完今天的工作了,正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只白色的怪物拉长着脸走在他身边。 「小怪,你好像有心事。」 听到昌浩这么说,小怪竖起了一只耳朵。 「没有啊!」 它的回答明显背叛了它的表情。 昌浩无奈地叹口气,抬头望着天空。 再过几天,这个月就结束了,所以昌浩有点忙。 这是他进阴阳寮后的第二次「乞巧奠」1。 想起在贵船大战异邦妖魔的事,昌浩才赫然惊觉已经过了一年。这段期间实在发生太多事了,让他没有时间去回忆流逝的日子。 「也就是说……我跟彰子认识一年多了。」 感觉上,好像在一起很久了。有彰子在身旁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令人惊讶两年前,他们居然连彼此的存在都不知道。 最近,彰子终于可以正常生活了。 只要不会太过劳累,她就可以一整天都不躺回床上。只是到了晚上脸色还是很苍白,所以她都会提早上床。 但是,如果昌浩外出夜巡,她就会等昌浩回到家才睡觉。昌浩都知道,所以最近都过着晚上按时睡觉的生活。出仕时,小妖们都会来向他抱怨很无聊。 昌浩根本没心情管那些小妖无不无聊,不过只要在前往皇宫的路上随便应付应付它们,它们就会开心地离去,所以他总是尽量满足它们。 ——喂!小姐的身体怎么样? ——还没康复吗? ——如果她觉得无聊,我们可以去探望她。 想起那三只小妖满脸认真地说着大话的样子,昌浩轻轻叹了口气。彰子替它们取了名字,它们真的太开心、太开心了,所以对彰子怀有强烈的感情。 其实彰子有神将们陪伴,一点都不无聊,但是一听昌浩这么讲,小妖们就沮丧得不得了。 昌浩忍不住说,不捣蛋的话,就准你们去我家。 在一旁看着的小怪难以置信地耸起肩膀,半眯着眼睛说:喂、喂!不要这么轻易受影响嘛! 你还真是个滥好人呢!小怪感叹。昌浩搔搔头说:是吗?他自己并不觉得。 「喂!小怪。」 「啊?」 心情还是不太好的小怪皱着眉回应。昌浩一把抱起它的白色身体放在肩上,再拍拍它的白色背部说:「最近都没什么大事,日子多么平静安详啊!」 小怪微微张大圆圆的眼睛。 若有所思地偏着头的它,体型大小就像只大猫或小狗,一身纯白的毛摸起来很舒服,脖子上围绕着一圈像是勾玉的凸起,长长的尾巴摇来晃去,白白的额头上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花朵般图腾。但是,只有能通灵的人才看得见小怪。 小怪用夕阳色的眼睛看着昌浩的侧脸,点点头说: 「嗯,是啊!」 从春天中旬到不久前的满月过后,真的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几乎可以说没有一天安宁。 现在除了彰子经常躺在床上外,日子真的过得很平静,平静到令人讶异,原来生活可以过得这么安稳。 小怪从昌浩的脖子后面绕到他另一边的肩膀,看着昌浩的脸,甩甩耳朵说: 「所以呢?」 「嗯,我在想……」昌浩拍拍胸口,看着小怪说:「回想起来,都还没正式道谢呢!」 「道谢?」 夕阳色的眼睛张得斗大,看到昌浩拍着胸口,它才恍然大悟,眨了眨眼睛。 「啊!你是说道反女巫2?」 「嗯,仔细想想,我都没有正式问候过女巫,这个丸玉还是第二个了。」 第一个丸玉在天狐的力量爆冲时碎裂了。 昌浩停下脚步,偏着头说:「最好去拜访一次吧?」 「嗯……」 小怪低哼一声,瞥了一眼隐形的同袍。 与小怪一起跟随着昌浩的神将六合,就是奉晴明之命去道反圣域拿第二个丸玉的人,比他们两人更熟悉那里的所有成员。 「你觉得呢?」 六合现身回应。由于他总是面无表情、沉默寡言,所以小怪并不期待他会回答,不过,他还是会有最低限度的回应。 「如果昌浩认为有必要就去啊 !」 「突然去,会打搅人家吧?」 「要先通知吧!」 「这样啊……」 说得也是,昌浩点头表示同意。小怪戳戳昌浩的后脑勺说: 「你在想什么啊?你还有阴阳寮的工作呢!」 道反圣域在遥远西方的出云,来回要三个月的时间。 「乘太阴或白虎的风去不用一天吧?不过,最好是白虎的风。」 想起太阴粗暴的风,昌浩不禁补上最后一句,小怪与六合也深有同感,完全同意他的说法。 「放纸式去通知吗?」 「放纸式也行,我们去也行……」 六合停顿下来,皱起了眉头。 「六合?」 昌浩讶异地转过头来,第一次看到六合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虽然只是比平常的面无表情多了一点不悦,但是,对很少显露情感的六合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怎么了?」 小怪惊讶地抬头看着六合,他摇摇头说: 「没什么。」 看起来不像是没什么,但小怪和昌浩都觉得最好不要再问,开始找其他话题聊。 昌浩的视线一转,看到垂挂在六合胸前的红色勾玉。 在出云时,他就很想问六合那是什么,后来陆续发生很多事,他就忘了问。 记得那个天狐碰触到这个勾玉时,六合显得非常激动,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他。 可见他多么珍惜那东西。 「六合,我一直想问你……」 黄褐色的眼睛以注视回应昌浩。 「那个勾玉是什么?」 小怪顺着昌浩的手指望过去,也露出「啊!对哦」的表情,它也不知道六合什么时候多了那样东西。 六合张开嘴,眼皮微微颤抖着。 「这是……」 ——在出云的那天晚上交到了他手上。 当时,握在手心里的玉是冰冷的,让人想起她逐渐失去体温的肌肤。 「有人交给我保管的东西。」 回答后他就隐形了。 昌浩与小怪互看一眼,但没打算再继续追问,又迈开了脚步往前走。 似乎问了不该问的事,他们觉得很抱歉。 但是,要道歉的话,又得提起那件事,所以他们觉得最好不要。尽管没有恶意,他们还是觉得做了不该做的事。 「唔……怎么办呢?」 小怪很清楚昌浩在想什么,露出「不用介意」的神色,用尾巴拍拍他的背。 昌浩眨眨眼睛,不经意地说: 「对了,小怪,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小怪稍稍瞪大了眼睛,又微眯起一只眼睛说: 「我没有啊!」 「真的吗?」 「你疑心病很重耶!」 昌浩正要回呛半眯着眼的小怪时,听到隐形的六合的声音。 《是不高兴勾阵待在人界吧?》 昌浩把视线转向身后,再转回小怪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 小怪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我才没有。」 言不由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阴沉。 它把不高兴加三级的视线转向了隐形的同袍,但六合本人显得一点都不在乎,完全无视它的视线。 停在柳树上的乌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乌鸦正对着昌浩的背,听到另一只乌鸦振翅的声音就飞走了。 接着飞落下来的乌鸦,跟刚才那只一样,用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少年的背,咕噜咕噜地鸣叫起来,啪沙张开双翅又飞走了。 「因为被说中,所以心情更不好了?」 勾阵觉得很好笑,用手按住嘴巴强忍着不笑。 小怪坐着,龇牙咧嘴地说:「都怪你不肯乖乖待在异界休养。」 「是吗?我判断没那种必要,才待在这里啊!」 勾阵靠着柱子,双手在胸前合抱。晴明担心她,靠着凭几坐在她旁边,昌浩也从角落拉来一个蒲团,坐在晴明身旁。 端坐在昌浩后面的天一,用温和的口吻劝勾阵。 「只有你这么想,我跟翁、太裳都认为你需要静养,晴明也说他同意我们的看法呢!勾阵。」 勾阵耸耸肩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而且我跟你们的层次大不相同,所以我想应该不用那么担心……」 小怪立刻眯起眼睛说:「哦?那几乎跟你同层次的我总有资格说话吧?我要你马上回异界静养!你还不算完全复元,既然还没痊愈就不该待在人界。」 勾阵看着直立起身子念她的小怪,平静地说: 「你现在这样子,说什么话都没分量。」 原形或许还好,白色小怪不管说什么,那个外表就是缺少威严。 「哼!我说东你就说西,我说西你偏说东!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说没关系嘛!从头到尾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不用担心了,你是不是痴呆了啊?腾蛇。」 勾阵连声叹息,低头看着它。小怪对她大吼: 「你——!」 很想干脆变回原形,硬把她拖回异界,可是那么做的后果不堪设想,然而自己又很不想让她留在这里。 看到小怪气得两只前脚晃来晃去,晴明轻轻叹了口气。 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的斗将,似乎也说不过排名第二的斗将。 「男人果然说不过女人……」 老人冒出了语重心长的喃喃自语。经历人生数十载的晴明,能看清楚这样的事实,应该是有过种种体验。 「是这样吗?」 在晴明身旁看着这一切的昌浩,难以置信地问。 晴明回他说就是这样,然后转头对天一说: 「那么,你跟天空、太裳的提议是什么?」 天空、太裳和天一都跟勾阵一样是土将。因为属性一样,所以比其他同袍都清楚知道现在的勾阵需要什么。 天一缓缓抬起头说: 「翁和太裳都赞成,所以接下来只要晴明大人取得道反女巫的同意……」 「道反女巫?」 天一点点头,接着说:「我们想让勾阵待在道反圣域静养,那个地方充满清净的空气,可以弥补勾阵还没完全复元的神气,对她的痊愈有帮助。」 听到天一意想不到的提议,昌浩张大了眼睛。 要让勾阵在道反圣域静养。 天一平静地看着受伤的同袍,色彩比冬季晴空还要淡的眼中流露着担心同袍的忧郁。 「待在异界,她随时会瞒着天空偷偷溜来这里。若是在遥远的圣域,就不能轻易离开了。没人去接,很难回到这里,这样她应该就会乖乖待着了。」 淡淡微笑的天一,绕了个大圈子说得很委婉。总而言之,就是同袍们不知道如何对付老是逃跑的伤患勾阵,试图把她强押到没那么容易逃脱的疗养处。 小怪严肃地对脸色不太好的勾阵说: 「你输了,勾,不只天一,连天空和太裳都这么说,你逃不了啦!我也赞成这个提议。」 「你这是报复吗?腾蛇。」 「不,不是。」 小怪事不关己似的望着远方,勾阵瞪着它好一会,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了,爷爷。」 一直保持沉默的昌浩转身面向晴明。 「嗯?」 「我也有事跟您商量。」 晴明疑惑地眨着眼睛,昌浩又说了一次想去道反圣域的事。 【注释】 1 乞巧奠是在七月七日当天向牛郎星和织女星献上山珍海味等供品,再以蹴鞠(ㄘㄨ ㄐㄩ,一种古代踢球游戏,类似现代的足球)、雅乐、和歌等赞咏七夕的祭典。 2 女巫是以通鬼神,为人祈福消灾、占卜等为职业的女子。中国古代就有「女巫」的称呼了 第二章 ※  ※  ※ 几丈长的大蜈蚣发出仿佛几百棵树木摩擦般窸窸窣窣的声音,环视周遭一圈。 道反圣域十分辽阔,连大蜈蚣伸长脖子都看不到尽头。 几个月前污染这片土地的黄泉瘴气已经完全被清除了,四处洋溢着清净的灵气与神气。 大蜈蚣想起当时正好来这里拜访,也协助清除瘴气的两名神将,不禁气得踩响几百对脚。惹蜈蚣生气的是两名神将的其中一位。 蓝色屋顶的宫殿映入视野角落。蜈蚣注视着那个屋顶,踩着窸窸窣窣作响的步伐走到宫殿前。 小小的宫殿不够大,蜈蚣进不去。道反女巫很久以前是人类,所以宫殿是配合她的体型而建的。虽然进不去,还是可以从墙上的窗户窥视内部。蜈蚣灵活地用前脚拉开格子门,看到一座方形平台摆在视线勉强可及的地方,上面盖着白色圣布,布面隆起成人形。 「……」 蜈蚣注视了好一会后,轻轻关上格子门,转身离去。 每次走过宫殿,它都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因为那分贴心已经成了习惯。即使现在不需要了,它还是会那么做。 直到脚步声传不到那里的距离,蜈蚣才会恢复平常的走路方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它怀念起以前为了无声地走过那里,曾经好几次踩不稳脚步而跌倒。 有个声音叫住了窸窸窣窣往前走的蜈蚣。 蜈蚣停下来,转过头去,看到从中央圣殿探出头来的蜥蜴。 「怎么了?」 「女巫找你。」 蜥蜴转身往前走,蜈蚣追上它,与它并行。 道反圣殿很大,大到即使是守护妖也能自由进出。在辽阔的圣域,它们能进入的只有这个圣殿,其他地方都是配合人的大小而建造的,它们想进也进不去。 两只守护妖走到最里面的大厅,看见主人——道反女巫正面对着墙壁。闪着蓝白光的圆圈浮现在白墙上,那个不时波动摇晃的圆圈,是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中的水将做出来的水镜。 一个戴着乌纱帽的老人出现在蓝白光闪烁的镜面上,身旁有个娇小的水将,还有一位盘起金色发髻的神将,应该是土将之一。 女巫面对镜子说了几句话后微笑点头,镜面上的老人也点头致意,接着微弱的光芒就逐渐散去,水镜也消失了。 「女巫,怎么了?」蜥蜴问。 道反女巫回过头,平静地说: 「晴明拜托了我几件事。」 蜥蜴满脸疑惑,女巫对它点点头说: 「准备迎接客人吧!」 ※  ※  ※ 晚餐后,彰子来到昌浩的房间。 直到这几天,她才能自己走来这个房间,在这之前,都是昌浩去探望她。 现在是夏天的尾巴,还有些暑气。昌浩的房间掀起了板窗和竹帘,晚风徐徐吹来,但是晚风会伤身,所以彰子坐在吹不到风的地方。 「那么,勾阵要去出云吗?」 昌浩对掩不住惊讶的彰子点点头,来回抓着身旁小怪的头。 「嗯,大家都叫她去,她只能屈服。」 勾阵总是冷静沉着地看着大局,不太习惯自己成为事件的主角,显得浑身不自在。从她这样的表现,也可以证实她还没有完全复元。 「那家伙看别人看得很透彻,对自己的事却漫不经心。」 「这样啊……可是,小怪,你也跟她有点像呢!」 正叨叨念着勾阵的小怪露出抗议的表情,抬头看着昌浩。 「你说什么?哪像?哪里像?」 「很多地方都像,所以勾阵一定是跟你一样没有自觉。」 看到昌浩自顾自点着头,小怪在嘴里喃喃念着: 真要这么说,你也差不了多少。 彰子开心地听着昌浩和小怪聊着没营养的话,偏着头说: 「那她什么时候去?出云很远,会尽快出发吧?」 昌浩前往出云那天早上的模样闪过彰子的脑海。她想起当时看到昌浩似乎心事重重的侧脸,害她不敢开口说话,一股无法形容的不安揪住了她的心,使得她怎么样都平静不下来。 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太多,觉得很好笑。 「大家都希望她尽快出发,可是……」 昌浩的双手伸入小怪的两只前脚下面,把白色身体抬起来,然后拉直它的上半身,帮它做出高呼「万岁」的姿态,再把它在地上伸直的后脚脚底板朝向屋顶。小怪半眯起夕阳色眼睛,尾巴啪答啪答地拍打地面,但是昌浩完全不管它的无言抗议,小声说: 「其实我也想一起去道反圣域,可是不知道能不能请假。」 「昌浩也要去?发生什么事了?」 「咦?没有、没有,没发生什么事。」 昌浩感觉到彰子话中的忧虑,慌忙摇手说没有。小怪被抓住的手也被迫配合昌浩的动作左右摇晃。 小怪发出「喂!」的低沉威吓声,昌浩完全不予理会,继续啪答啪答地左右挥动它的右前脚表示没事。小怪又「欸!」地低鸣,昌浩还是当耳边风。 「仔细想想,拿了道反女巫的丸玉,都还没正式去道谢呢……」 彰子也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神器,所以松口气,眯起眼睛说: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 「嗯,所以你不用担心。」 昌浩上下摇晃小怪的两只前脚,彰子看着他,露出放心的笑容。 小怪那「还不停下来!」的抱怨,被淹没在某处了。 看到彰子安下心来,昌浩也松了一口气,以前老是让她担惊受怕,所以,今后尽量不想再让她操心了。 被随意摆弄的小怪,额头上多了好几条皱纹。 「昌……浩……」 「嗯?什么?」 昌浩还继续上下晃动小怪的两只前脚。 小怪拍打两只后脚,生气地向他抗议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昌浩高高举起奋力挣扎的小怪,让它悬在半空中摇晃,不解地问: 「咦?我做了什么吗?」 「……」 刚才好像都是无意识的动作。 小怪顿时觉得全身虚脱,露出苦瓜脸。 「小怪,你怎么了?」 「算了……」 「嗯?」 小怪板着脸说。昌浩把它放在膝上,抓抓它的头。 回想起来,很久没这样优闲地聊天了。 「你这小子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昌浩抚摸着闹别扭的小怪,微微一笑说: 「小怪就是小怪啊!」 ※  ※  ※ 水珠啪答滴落在水面上。 好几道涟漪荡漾着向外扩散,静止后,幽暗的水面映出了一个身影。 是个小孩,一个戴着乌纱帽、穿着直衣的娇小少年。他正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说话,视线前方隐约浮现出一只小型生物的模糊轮廓。 站在水边看着这个画面的人,听到背后有叫他的声音。 「真铁。」 拨开草丛走向他的是野兽的脚步声,真铁偏头往后看。 妖兽清清喉咙,低声说︰ 「怎么样,看不见吗?」 「不是。」 真铁摇摇头,把视线转回到水面上。 幽暗的水面正映着刚才那个少年的背影。 走到真铁旁边看着水面的妖兽,两眼闪烁着讶异的光芒。 「这就是魑魅3之眼?」 「听说他就是我们的阻碍。」 「哦?」 眯成细缝的眼睛带着嘲笑。 「这么弱小的孩子能做什么?」 「很难说。」 真铁轻轻带过妖兽含有挑衅意味的话语,在水面上张开手掌。 水面变成一片漆黑,又浮现出其他身影。 妖兽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水面。 「这是……?」 「唤醒荒魂的关键。」 清澈盈溢的湖水,没有一丝波纹。真铁看着湖面,忘我地笑了起来。 ※  ※  ※ 第二天,一如往常出仕的昌浩离开阴阳寮的时间比平常晚。 因为乞巧奠将近,杂务增加不少。 不过,工作比以前熟练多了,所以并不觉得累。 「我有成长了呢!」 看着佩服起自己的昌浩,小怪有些轻视地眯眼苦笑着说︰ 「如果没有成长,就不知道你平时的努力都消失到哪去啦!」 「嗯。」 昌浩点点头,双手向两旁伸展开来。 乞巧奠过后,工作多少会轻松一些,说不定就可以请几天连假了。 听到昌浩这么说,小怪眨眨眼睛,跳到他肩上。 「如果只是去去就回来,应该三天就够了。」 「是啊!除非请凶日假或触秽,不然也不好意思多请几天。」 撇开凶日不谈,对昌浩来说,「触秽」几乎 是家常便饭了。据说遇见异形就算接触到秽物,玷污了身体,但是昌浩每天都跟小妖交谈,所以触秽、玷污这种事好像都与他无关。 还是说,遇到小妖这种程度的秽物,并不算「触秽」呢? 可是……不对啊!一般人并不会遇到小妖,因为根本看不见它们,所以必须以自己或祖父、彰子为基准来思考。自己周遭的人几乎都有灵视力。灵视力是种特殊能力,他必须谨记在心,好好珍惜。 昌浩透过衣服摸着垂挂在胸前的丸玉,露出困扰的表情。身为阴阳师,失去灵视力是非常麻烦的事。然而,对一般人来说,没有灵视力是很正常的事,他自己在去年春天之前也看不见异形。 「以前一直都看不见,看得见之后,才知道『看不见』是那么痛苦的事。」 「咦,你说什么?」 小怪似乎没听清楚,反问昌浩,昌浩又说了一次。 「直到去年春天都被封住了,『看不见』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小怪恍然大悟地眨眨眼睛说︰ 「原来……已经过了一年啊……」 「嗯。」昌浩对小怪笑笑,露出温和的眼神说︰「好快啊!」 「是啊!」 小怪甩甩尾巴,眯起眼睛,种种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微微牵动了它的心。 无法忘怀的日子逐渐远去,疼痛也一点一点地减少了。即使不会完全消失,也会慢慢地、慢慢地变成平静的记忆吧! 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恐怕也是遥远的未来。到时,身旁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了。 小怪的眼波瞬间荡漾了一下。 所谓孤寂,其实是近在咫尺的东西。 「小怪,你的表情好像哪里在痛呢!怎么了?」 小怪猛然转移视线,看到满脸担心的昌浩。 它赶紧摇头否认。都怪自己想一些不像自己会想的事,又让昌浩多操心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半吊子、不可靠的你,虽然老被晴明埋怨还需要多加修行,还是咬牙熬了过来,想着想着就觉得很感慨。」 小怪故意说得很搞笑,把昌浩气得皱起了眉头,它又抿嘴一笑说︰ 「总之……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小怪把昌浩龇牙咧嘴的吼叫当成耳边风,一下子跳到地上,踩着轻盈的脚步往前走。 「孙子就是孙子。」 「少啰唆!」 「你在这方面还没成长。」 「你真的很啰唆!不过是只怪物!」 「我不是怪物!」 小怪反射性地认真反驳,隐形的六合低头看着它,耸了耸肩膀。 昌浩感觉到六合的动作,不好意思地把嘴巴撇成了ㄟ字形。 夏末的白天还很长,离开阴阳寮时已经过了酉时,东方天际却才逐渐泛起蓝色。 昌浩眯起眼睛,遥望西方的天空。 道反圣域就在那遥远的地方。 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回忆,一个个都敲痛他的心。但他也知道,就是因为克服了那一切,才能拥有现在。 昌浩挽回了差一点就失去的重要东西,然而,统管那个圣域的道反女巫和守护那片土地的守护妖,却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很久以前,在昌浩的灵视力被封锁时,企图把他推落水池的妖魔,就是道反女巫的女儿。 被灌输谎言,直到长大成人都深信不疑的她,受到因黄泉瘴气而产生变化的怪物攻击,伤势惨重,就那样没了气息。 但是,昌浩没亲眼看见,小怪也只听说她死了,直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他们只顾忙自己的事,无暇关心她的最终结局,也是原因之一。 昌浩落寞地伸手抱起小怪,若有所思地说︰ 「喂,小怪……」 「嗯?」 因为是前脚搭在昌浩肩上的姿态,所以小怪看不见他的脸。它想过望着昌浩的眼睛问,但不知为什么又害怕那么做,就看着昌浩背后,等他接着说。是昌浩平静的声音让它想继续听下去。 「你还记得风音吧?」 插图37 小怪的心跳怦然加速,张大夕阳色的眼睛望着虚空,过了好一会才无力地垂下眼皮。 「记得啊……怎么可能忘记。」 那个女人所做的事,比任何事都更要深印在它的记忆深处。 但是,小怪——不,是红莲,尽管记得风音对自己做过的种种事情,也不能定她的罪。 因为那么做的话,红莲也会被要求赎罪。就像在没有希望的黑暗中,无止境地伤害彼此。 昌浩轻拍小怪的背,像是在思考该说些什么。 「呃,我觉得……」 从不隐藏敌意与杀气的风音,最后呈现的是血淋淋的虚弱身体。使出仅剩的力量为他们指引方向的,就是她被自己的血染红的纤细手指。 「她真的经历过很多艰辛的事,已经尽力了,可是……」 小怪甩甩白色耳朵,昌浩眯起眼睛眺望远方。 「可是、可是……我还是觉得很悲伤。」 死亡就是终点,不能重来了。 再也见不到心爱的人,再也听不到爱人的声音。像这样抚摸温暖的毛、拍打背部、呼唤名字等待回应,也将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昌浩叹口气,小怪带着一丝苦笑对他说︰ 「这种事不该问我吧?」 「你在说什么?小怪,你没有错啊!」 因为那是昌浩体内唯一坚定的真相,所以他可以断然打回小怪无力的回应。 「小怪,你和风音的确做过很多事,但真该怪的是惹出那些事情的家伙……不过……」昌浩支支吾吾地抓抓头,又补上一句︰「我也是到最近才能这么想。」 在祥和的日子里,才有余力思考。这是他回想许许多多的事,自己做出来的结论。 心情很难轻松起来。因为把世界放在天秤上衡量而杀死了红莲的事实,也深深刻在昌浩心中。他不可能忘了这件事,也不想忘。 忘不了,才会去想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找回自己最初的心情果然很重要。」 「我觉得不是那样。」 「是吗?啊,是有点不一样啦!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结论没错,就算中间的过程有点瑕疵,也总有办法解决啊!」 昌浩一本正经地发表荒腔走板的理论,小怪看着他,满脸无奈地叹着气。 「你真的是晴明的孙子呢!」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小怪拍拍他的肩膀,跳到地上。 与昌浩并排往前走时,小怪察觉到某种微弱的气息,看看四周。 「……?」 好像有双眼睛盯着他们,但不是异形或妖魔之类的。 《六合,有没有察觉什么?》 小怪问应该随时跟在旁边的同袍,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得到回应。 它皱起眉头往后看。 「六合?」 「咦,六合怎么了?」 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也跟小怪一样往后看。即使有相当的灵视力,也很难看见彻底隐形的神将,他只能猜测是在小怪视线的前方,便抬头看着那一带。 看到昌浩这么做,通常会现身的六合,今天却不见踪影。 「小怪,六合在吗?」 「在是在,但是……」 沉默不语。 六合是个不多话的男人,但还不至于没反应到这种程度,通常会有最低限度的回应。 昌浩和小怪往后看了好一会,终于放弃,又转头往前走。 会不会是他们说错了什么话呢?但是试着回想也想不出什么来。 还是稍后告诉勾阵有这么回事,问问她的意见吧!她总是细心地看着所有同伴们,说不定可以分析出什么答案。 这么决定后,昌浩又把话题拉回到最前面。 「勾阵他们是明天去道反圣域吧?」 小怪甩甩白色尾巴,点点头。 「嗯,听说要搭白虎的风去。」 白虎、天一和玄武会陪她一起去。玄武以前跟六合一起去过道反圣域,应该比其他人熟悉那里。 「明天啊!果然不太可能。」 看到昌浩沮丧的表情,小怪眨眨眼说︰ 「你真的想跟他们一起去?未免太匆忙了吧?」 而且月底还有乞巧奠,阴阳寮比平常还忙。 昌浩一边叹息,一边还是不死心地嘀咕着。既然这样,就让勾阵负起通报的责任。等昌浩确定可以请连假的日期,就由她去转告道反女巫,自己大约会在什么时候拜访。 这么做既不失礼,也合乎常理。 好,就这么做。 昌浩在心底嗯嗯地同意自己的想法 ,小怪看着他,觉得很有趣。昌浩不管想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所以大约可以猜出他在想什么。 他本人却完全没察觉自己的想法被看得一清二楚。 「勾阵会在那里待到痊愈吧?大约需要多少时间呢?」 「嗯……那个圣域的时间流逝方式跟人界不太一样。」 小怪一边与昌浩交谈,一边小心观察四周,寻找刚才感觉到的气息来源,但没有任何发现,它不禁怀疑是自己多心了。 突然,从近处传来乌鸦叫声。 小怪不经意地转移视线,看到停在墙上的乌鸦正拍打着翅膀。乌鸦的叫声洪亮得惊人,所以听起来特别大声。 在小怪的注视下,另一只乌鸦又拍响翅膀降落了。隔着一段距离站在墙上的两只乌鸦,好像都盯着他们看。 乌鸦很聪明,喜欢会发亮的东西。昌浩身上没有那种东西,所以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了吧? 现在是倦鸟归巢的时刻,那两只很可能是要停在那里过夜。 小怪这么想着,跳到昌浩肩上,拍拍他的背催他说︰ 「喂!快走、快走。」 「干嘛啦!小怪,你自己下来走啊!」 「有什么关系嘛!」 「当然有关系,你简直是……」 昌浩的抱怨被乌鸦的鸣叫声盖过了。 两只乌鸦冷冷地注视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  ※  ※ 透过魑魅之眼看着这些画面的真铁,眼神凶狠地低喃着︰ 「这样会有麻烦……」 蹲坐在真铁旁边的灰黑色妖兽挺起上半身说︰ 「他们如果来这里,就应验了占卜的结果。」 「我可不希望他们来,非想办法阻止不可。」 真铁像在思索着什么似的,手指按着下巴,垂下眼睛盯着水面。 维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后,他终于叹口气,抬起头说︰ 「没办法……」 「真铁。」 妖兽站了起来,真铁摸摸它的头,转过身说︰ 「为了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放出其他魑魅吧!」 「争取时间吗?」 「嗯,只要一晚的时间应该就够了。」 引开对方的注意力,乘机达成目的。 「要怎么进攻?」 「现在的防护墙变得比较脆弱,应该很容易突破。」 「那么……召集大家吧?」 真铁摸摸全身长着灰黑色硬毛的妖兽的头,从林间缝隙遥望绵延的山野。 「要开始啦!多由良。」 被称为多由良的妖兽发出了低鸣声。 ※  ※  ※ 【注释】 3 『魑魅(ㄔ ㄇㄟ)是传说中从山林里的异气而生的害人精怪,人面、兽身、四足,会魅惑人。 第三章 昌浩置身于黑暗中。 什么也看不见,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他东张西望,发现再怎么努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深深叹起气来。 突然,眼角闪过一道红色光芒。 「萤火虫?」 昌浩喃喃说着,又摇摇头甩开这个想法。 没有红色萤火虫。 那道光芒拖着长长的尾巴,昌浩循着尾巴望过去,看到无数的红色光芒。 飞来飞去很像红色萤火虫的光芒,不停地移动着,拉出长长的线条。 纵横交错的光芒,比昌浩想象中遥远。然而,光的强度与亮度却给人就在眼前飘浮的错觉。 那个红色是…… 昌浩忧虑地眯起了眼睛。 那带着不祥征兆的光芒,引发他身上类似战栗的反应。 无数的红色光芒闪烁着,让他想起其他的红色。 那是什么呢? 「啊……」 想起来了,昌浩眨了眨眼睛。突然浮现脑海的红色,是六合挂在脖子上的勾玉的颜色。 鲜艳的红色反射出来的光芒,烙印在他的潜意识里。 那是跟不祥征兆的红色不一样的红,六合说是人家托他保管的东西。 茫然想着这些事的昌浩,听到一阵微弱的声响。 他猛然抬起头,声音在黑暗中鸣响,像极了风的呢喃。 飕飕轻响的声音,愈来愈靠近。 无数的红色光芒也随之逼近。 昌浩张大眼睛,看到那些光芒背后,有火焰熊熊燃烧着—— ※  ※  ※ 醒来后,心跳莫名地剧烈。 戴着乌纱帽、穿着直衣的昌浩,在前往皇宫的途中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昌浩。」 走在前面几步的小怪讶异地转过身来。 昌浩皱起眉头低声说︰ 「我今天早上做了奇怪的梦。」 某种预感充塞胸口,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是不太想再经历的那种感觉。阴阳师的预感,有时会成真。 「回家后最好跟爷爷说吧……」 昌浩边走,边拍着后脑勺,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是说出来的话,爷爷八成又会来那一招。 ——昌浩,你竟然没做梦的占卜就直接来问爷爷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懒惰了?从小我就常常教导你,凡事都要自己先查资料,你还没养成这种习惯吗?这样啊!呜呜,爷爷的话这么没有分量啊…… 「我又没那么说!」 昌浩突然火大起来,把小怪吓得张大了眼睛。 「不要突然大叫嘛!」 「对不起。」 回过神来的昌浩,不好意思地摸摸鬓角。 心情平复后,他抱起小怪叹息︰ 「希望不要再做那种梦。」 「为什么?」 昌浩瞥小怪一眼,脸色沉重地说︰ 「因为感觉愈不好的梦,后来愈有可能发现——原来就是那个梦啊!」 早晨清爽的阳光,和煦地洒进了掀开板窗和竹帘的房间。 矮桌靠近通风良好的外廊摆着,安倍晴明面对矮桌,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让毛笔吸满磨黑的墨水,流畅地写着漂亮的文字。写字或占卜时,他都会挺直背正襟危坐。 勾阵倚着柱子,双手环抱胸前,以平静的眼神看着晴明的背影。 晴明知道沉默的勾阵就站在那里。不管其他神将怎么说,她都不肯回异界。晴明认为她应该有她的想法,所以没有对这件事表示意见。 想到昌浩出门前说的话,勾阵掩嘴笑了起来。 听到笑声,晴明停下笔,偏头看着她,满是皱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怎么了?」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亲切、悦耳,勾阵眼神温和地说︰ 「没什么,就是昌浩他……」 「他怎么了?」 晴明完全停笔,整个人面向勾阵。 已经吃完早餐、做好准备,就等着出门的昌浩,突然慌慌张张跑来,非常坚决地对她说︰ 「我会尽快赶回来,你要等我回来哦!我会确定什么时候可以休假。」 昌浩认为突然去拜访太失礼,所以拜托先出发的勾阵帮他通报。 勾阵答应了,因为她本来就打算拖过中午再出发,所以昌浩的要求正好帮了她一个大忙。 女巫说只要不会太晚,什么时候到都可以。如果会晚点到,只要先通知她就没有问题。 也就是说,只要事先联络,不管半夜或清晨抵达都没关系。 出发时间决定后,就能知道大约什么时候到达,只要在出发时透过水镜告知她就行了。 昌浩这么极力要求,勾阵也支持到底。 「干脆像其他贵族那样,以凶日或触秽为借口不就行了?」 看到勾阵强忍着笑的样子,晴明敲敲身旁的式盘,苦笑着说︰ 「以昌浩的个性不会那么做,换了是我就会。」 「只要你说『占卜结果,今天是凶日』,就没人敢说不是吧?」 因为他是当代最厉害的大阴阳师。 晴明自己也知道,所以不会轻易做这种骗人的事。但必要时,他可以把假的说成真的,要是连这种事都做不到,就当不了阴阳师。 倚靠柱子,轻闭着眼睛的勾阵耸耸肩说︰ 「有了延后出发的好借口,太裳和天一也没话说了。」 「你真是……」 晴明叹息着,无奈地摇摇头,又转向矮桌,让毛笔吸满墨水,在纸上咻咻咻地写着字。 「晴明,你一直在写什么?」 「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把我临终时必须处理的种种事情,先趁现在写下来。」 感觉到身后有双乌黑的眼睛瞪着自己的背,晴明又轻轻补上一句︰ 「不过,还要一段时间才会用到吧!」 那就是与生俱来的天命了。目前,他已经保住了生命。 尽管知道是天命,胸口还是掠过无法形容的惆怅。 十二神将都很长命,所以觉得人类的一生就像一眨眼那么短。 自从成为式神以来,她就常看着晴明面向矮桌振笔疾书的背影,背脊依然挺直,到现在都没变。 「喂,勾阵。」 「嗯?」 晴明继续动着笔,没回头看她。 「为什么天一那么坚持要你回异界,你却非守在这里不可?红莲每次看到你就用力皱着眉,那样子很像宵蓝。」 「对腾蛇说这种话,真的会被讨厌哦!晴明,最好不要说。」 恐怕青龙会更不高兴吧!这两个人真的是水火不容。 「我才不会说呢!我可不想被瞪。」 不过,青龙说不定已经听见了。虽然他现在不在人界,但是很可能在异界窥视着这里。 「先不谈这个了,快回答我的问题吧!」 勾阵为难地笑笑。 挺直的背脊没有变,除了乌纱帽下的头发已经斑白外,其他都跟以前一样。 啊,是晴明! 他就在这里,一点都没有变。 「没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从很久以前,我就喜欢看着你的背影。」 晴明停下笔,偏过头望向她。 「是吗?……」 眼睛眯成细缝的晴明就像个好爷爷,眼神是那么慈祥温暖。是岁月的累积,让他有了这样的柔韧。以前,他总是动不动就表现出刀一般的锐利,完全遮掩了他柔和的本性。 突然,晴明环视周遭一圈。 娇小的玄武在他身旁现身。小孩模样的他直盯着晴明,满脸有话要说的样子。 「玄武。」 晴明叫唤他的名字,他默默点头,在老人身旁坐下来。正襟危坐的玄武沉默不语,老人骨瘦如柴的手抚摸着他的头。 勾阵看着这情景,想到天后说玄武最近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前阵子她都在异界静养,所以不知道详细情形,只听说晴明命令他去做某些事。 而且是把平常会交给昌浩去做的事,交给了玄武和太阴,朱雀与白虎也参与其中,她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不久后,天一、朱雀和太阴都来了。 「勾阵,听说你要等昌浩回来才走?」 太阴偏头问,勾阵点点头,转向天一说︰ 「没错,就是这样。」 天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站在她旁边的朱雀轻轻瞪着勾阵,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抗议。 朱雀直接在玄武旁边坐下来,天一也跟着坐了下来。 看到三个人都很在意玄武的样子,太阴讶异地压低声音说︰ 「玄武最近好像没什么精神,勾阵,你知道原因吗?」 勾阵摇摇头说︰ 「不……我也不知道。」 「看他那样子,又不好直接问他,所以我问了晴明。」 黑曜石般乌黑的眼睛浮现出很想知道的眼神。 太 阴瞄晴明一眼,嘀嘀咕咕地接着说︰ 「那件事已经解决,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最后还做得尽善尽美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晴明却跟我装傻。」 所以应该是不必知道的事吧?虽然有点担心,但既然是不希望被问起的事,再继续追究也对玄武不好。 太阴边叹息,边偏过头去看着玄武。 「看到他阴沉的表情,连我的心情都跟着沉重起来。刚好要去道反圣域,希望他可以乘机散个心,那里有山也有水。」 太阴说得好像他们要去游山玩水,勾阵苦笑起来。 钟鼓声响,到末时了。 工作告一段落的昌浩,把双肘搭在阴阳寮外廊的高栏上。 「唔……」 小怪跳到满脸哀怨的昌浩肩上。 他不露声色地问过阴阳博士,果然,在乞巧奠结束之前很难请假。 阴阳博士安倍吉平,丝毫不以为意地对失望又沮丧的昌浩说: 「你最好请父亲帮你占卜吉凶……」 听到这句话,昌浩惊讶地看着伯父,伯父自顾自点着头。思考了好一会才理解他话中意思的昌浩,现在正在挣扎呻吟中。 吉平伯父的意思是,何不请祖父晴明帮他请凶日假? 小怪当场就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因为它从吉平出生时就认识他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 「怎么了?小弟,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从高处传来声音,昌浩抬起了头。 「大哥。」 大哥成亲对他笑着。 看见小怪跳到高栏上东张西望,成亲不解地皱眉问: 「你在干什么?腾蛇。」 伸直了背,把前脚搭在额头上的小怪轻松地说: 「没有啦!我在看那些历生是不是会像平常一样跑来找落跑的博士。」 比昌浩高出一个头的成亲板起脸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那你今天是正正当当地出来啰?真难得呢!」 小怪说得好像真的很佩服的样子,成亲抗议地看着它,昌浩赶紧缓和气氛说: 「啊!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成亲这么嘀咕着,叹了口气。 「我做了奇怪的梦,想来听听你的意见。」 「咦……?」 昌浩的心跳加速,今天早上梦见的红色萤火虫掠过眼角。 看到昌浩紧张的样子,成亲有点讶异,又接着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发出咻咻的奇怪声音……」 但是,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感觉得到声音和动静。 「就只有这样?」 「是啊!不过,可能只是因为太暗了而看不见。」 我想我的梦应该没有多大涵义,告诉你是为了谨慎起见。 成亲说完后,耸耸肩又改变了话题。 「对了,爷爷怎么样了?」 「晴明啊?他完全康复啦!」小怪跳到成亲肩上,举起前脚说:「他本人说,会健健康康活到天命结束……什么时候结束我也不知道。」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应该还有段时间吧! 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很长命,被当成了非人怪物,今后还会健在很长一段时间,真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他。 真到了那一天时,或许会悲伤,但也不禁怀疑他到底会活到什么时候。 成亲瞥一眼若有所思的昌浩,心想,不管怎么样,爷爷至少要活到昌浩与藤花有个什么结果。 「那么,要请十二神将好好看住他才行。」 「什么意思?」 小怪疑惑地皱起眉头,成亲哈哈大笑说: 「因为爷爷就是那种人啊!跟他已经认识很久的十二神将说的话,比我们说的话有用吧?」 的确是这样。 小怪由衷赞同。尤其是天空出面时,晴明通常也只能屈服。最大的原因应该是当晴明收神将为式神时,就被身为老人的天空的威严震慑了。所以不管年纪多老,都无法改变第一印象与初战失败的事实。 「啊!还有一件事,昌浩。」 陷入沉思的昌浩被拉回了现实。 「什么事?」 昌浩眨着眼问。阔达的大哥露出爽朗的笑容,轻轻地在弟弟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藤花小姐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改天我会跟昌亲一起去探望她,先跟你说一声。」 「哦!知道了。」 昌浩点头时,传来踱踱踱的杂乱脚步声。 「博士——!」 成亲皱起了眉头。 回头一看,历表部的历生们正往这里跑来。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疑惑地看着他说: 「原来你不是堂堂正正地出来的啊?」 「当然是堂堂正正地出来的啊!你在说什么!」 成亲显得有点生气,小怪从他肩上轻盈地跳下来。 看着边在背后挥手,边往历生们走去的成亲,昌浩和小怪叹口气,耸起了肩膀。 「啊!我要回去工作了。」 离退出阴阳寮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他已经取得许可,只要在那之前完成所有工作,今天就可以准时离开。 「还剩什么工作?」 小怪登登迈出步伐,昌浩数着指头说: 「呃,中务省交代的文件已经整理完了,还剩下乞巧奠的准备和抄写下个月的历表。」 忽然,昌浩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久前,其他省厅的人称赞我说,我的字愈写愈好看了呢!」 昌浩知道自己的字写得并不好,一点都不流畅,所以听到那种毫无修饰的单纯称赞也很开心。 小怪笑说这样啊,这时,突然传来鸟叫声,小怪往那个方向望去。 屋顶上停着两只乌鸦。 视线与小怪一交接,乌鸦便拍起了翅膀。一只就那样飞走了,另一只还是看着他们。 「最近常看到乌鸦呢!」 没有妖气之类的感觉。任何生物只要活得太长,就会跟怪物扯上关系,那两只乌鸦说不定也是那样。 小怪跟在走回阴阳寮的昌浩身后,做了这样的结论。 乌鸦看着昌浩,动也不动地停在那里好一会。 刚才飞走的乌鸦又飞落下来。 不久后,两只乌鸦不约而同地发出又高又长的鸣叫声,拍拍翅膀,一起飞上了天。 黑色乌鸦在几乎快擦撞到安倍家围墙的高度滑翔着。 最后停在靠近围墙的柳枝上,从那里看着最东北角的——晴明的房间。 老人就坐在掀起的板窗与竹帘前。 正专注地看着占卜的结果。 「……」 带着忧虑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式盘。 勾阵发现晴明一语不发,浑身散发出愈来愈凝重的气息,讶异地问: 「晴明,怎么了?」 晴明只是沉默地把视线转向她,她等着主人的答案。 不久后,老人才摸着下颚的白胡须,低吟着: 「嗯……」 晴明是在写完东西,接着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式盘占卜后,才变得不太对劲。 应该会让模糊不清的事情显现真相的占卜器具,似乎没有顺他的意。 晴明看了结果之后,神情凝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不语。 已经过了申时很久,就快到酉时了。一到酉时,天色就会开始暗下来,可能的话,她希望能在那时候出发。要不然,不只天一他们,连道反圣域的守护妖都会埋怨太晚了。 坚决地说绝对会早早回来的昌浩如果有遵守承诺,应该已经离开阴阳寮,在回来的路上了。 隐形的天一、朱雀和玄武都现身了,他们也感觉到老人凝重的眼神中带着不安,所以犹豫着该不该说话。 不久后,朱雀率先发言。 「晴明,你看到了什么?」 面对他平静的询问,老人垂下眼睛说: 「我做了奇怪的梦。」 「梦?」 天一担心地眨眨眼睛,玄武接着问: 「怎么样的梦?晴明。」 勾阵倚靠柱子,合抱双臂,静静看着这一切。过了一会儿,晴明终于沉重地开口说:「我梦到在黑暗中流动的河川……」 像撕裂眼前的一片黑暗般,红红的河川熊熊燃烧着。 「燃烧的河川?」 正当勾阵疑惑地喃喃自语时,听到鸟叫声。 她不经意地望过去,看到停在柳树上的乌鸦。收起漆黑翅膀的乌鸦察觉到神将的视线,并没有闪避。 「那只乌鸦……」 勾阵正要慢慢地站起来时,乌鸦高叫一声,展翅飞上了天。 飞走是偶然还是……? 漆黑的乌鸦……因为相隔一段距离,所以看不清楚,但是望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沉静而空虚。 「晴明大人……」 天一的语气突然变得僵硬。 老人的脸庞掠过不同于刚 才的紧张。 就在神将们沉默地起身时,全京城都出现了异形的气息。 第四章 ※  ※  ※ 所有守护妖一天轮班一次,巡视圣域。 虽然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它们还是要巡视最深处的岩石与圣殿之间的内陆湖,还有环绕这些地方的森林、散落各处的宫殿,亲眼确认有没有异状。 这些守护妖是道反大神娶女巫为妻时,由大神创造出来的生命。它们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女巫、继承女巫血脉的人,以及女巫统管的这个圣域。 迈开大步走在草地上的蜥蜴,迎着缓缓吹拂的微风,突然觉得有东西摇晃了一下。 「那是什么?」 圣域的风是清净的神气流动,有异样物质介入了其中。 蜥蜴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四周,粗大的尾巴在地上兹兹摆动。它挺起了背,背上的灰色鳞片浮现出黑色图腾。 「……」 蜥蜴以惊人的速度冲向连接人界的千引盘石。要进入圣域,必须突破那个盘石和那里的结界。 要移动盘石、破除结界,必须取得守护妖或女巫的许可。 女巫和大蜈蚣都没去人界,只有安倍晴明手下的几名式神稍后会从京城过来。但是,当他们在通往千引盘石的洞窟前降落时,神气就会通知圣域。 现在还没有神将到达的气息。 有接到通知说他们中午前还没出发,而且说好离开京城时会以水镜联络,但是现在快接近人界的黄昏了,都还没接到晴明的通知。 看情形,应该会拖到晚上,而且很晚。 蜥蜴刚刚才跟蜈蚣说,既然这样,还不如请他们晚上出发,白天到达。 蜈蚣正跟女巫待在圣殿。蜥蜴也打算巡视完后,去看看公主沉睡的蓝色宫殿就回圣殿。 但是,情况不一样了。 疾驰的蜥蜴低鸣着: 「可恶,又有贼入侵了……!」 这几十年来,守护妖们曾经失败过很多次。多亏大神与女巫心胸宽大,原谅了它们,它们才能存活下来。原本,在女巫与公主被智铺夺走时,它们就该自我了断了。 「我必须守护这片土地……!」 这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女巫所在的清净之地,也是心爱的公主长眠之地。 蜥蜴站在隔开人界的盘石前,仔细观察周遭。 要从人界进入这个圣域,必须经过这里。 蜥蜴瞪着盘石,发现干燥的岩盘一角似乎有点扭曲。 从仿佛热气蒸腾般变得朦胧扭曲的地方,慢慢冒出雾气。 蜥蜴低下身来盯着那地方看,发现飘出来的雾气逐渐变成黑色。 愈来愈浓的黑色雾气飘落各处,在地上形成黑渍。累积到好几个黑渍后,就从那里长出了野兽的头。 蜥蜴张大了眼睛。 黑色妖兽群就像从水里爬上来般,从土里冒了出来。 那是拥有尖牙利爪,比熊还大的四脚妖兽。蜥蜴知道这是什么妖兽,但是身体比它见过的大很多。 注视着蜥蜴的红色眼窝没有瞳孔。 妖兽发出威吓的嘶吼声,全都露出了尖牙。 在圣殿祈祷的道反女巫隐约听到嘈杂声,皱起了眉头。 「那是……」 她移动视线,看到随侍在侧的蜈蚣抬起了头。 「野兽的嚎叫?」 蜈蚣扭动几百对脚走出圣殿,惊觉从人界的盘石方向吹来了异常的风。 「这是……!?」 「蜈蚣,怎么了?」 女巫随后跟来,蜈蚣转头对着她大叫: 「女巫,不要出来!」 确定女巫已停下脚步,蜈蚣便从外面关上了圣殿的门。 「我去看看情况,在我回来之前,绝对不要出来!」 大蜈蚣说完,不等女巫回答就冲了出去。 「蜈蚣!到底是……」 女巫不敢打开门,不安地东张西望。 是否该回到圣殿深处,倾听道反大神的声音呢? 今年春天,她才刚从五十多年的封魂沉睡中醒来。没有她居中传达,道反大神就不能下达神谕。还有,不透过她,道反大神也无法知地道面上所发生的事。 道反女巫是道反大神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大神……」 道反大神是坐镇在这个圣域最里面的巨大盘石,挡住了通往黄泉的黄泉比良坡4的出口,成了防止黄泉大军攻入人界的要塞。 大神本身也拥有强大的神通力量,纵使敌人来袭也威胁不了祂,从神治时代开始,就是保护着黄泉的伟大神明。 而道反女巫不但是大神的代言人、圣域的主人,同时也是大神的妻子。 现在无法掌握入侵者的身份,守护妖又不在身旁,让她非常担心大神的安危。 啊,还有…… 女巫全身战栗。这个地方,有神治时代时,道反大神交给她保管的东西。 那东西绝不能外流,是长久以来,由这个圣域守护、传承下来的可怕咒具。 道反女巫暗自庆幸,在自己沉睡期间,那个咒具没有落到任何人手中。她由衷感激自己不在时,仍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守护妖们。 外面卷起守护妖的妖力漩涡。自从智铺宗主的事件以来,它们释放出来的妖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猛烈的咆哮与淹没咆哮声的嗥叫,划破整个圣域,女巫清楚感受到传遍圣域的奇特灵气。 「这、这究竟是……!」 人界的封印被突破了。不是完全被突破,而是一部分被撬开了。 女巫已经修复了被智铺破解的道反封印,现在却又…… 妖兽的气息不断滋生,包围了圣殿。大量的气息如疾风般飞掠而过,低沉的鸣叫声与猛烈的嗥吠声重叠萦绕,它们所释放出来的奇特灵气,瞬间污染了圣域的清净空气。 不知道蜥蜴和蜈蚣怎么样了?三个月前,因为担心只靠它们两只不够,所以女巫又向道反大神请求了新的守护妖。大神接受了她的请求,答应补足失去的守护妖数量。 其中一只现在还没觉醒。但是,即使觉醒了,刚醒来也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 「——!」 从远方传来蜥蜴的怒吼声,女巫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蜥蜴没事。 「蜥蜴……!」 明知蜥蜴听不见,她还是呼唤了忠实的守护妖。守护妖有真正的名字,但那是道反大神赐给它们的,所以她没有叫过。 咆哮声震耳欲聋,蜥蜴与蜈蚣的妖力愈来愈强烈、犀利。 然而,奇特的灵气还是继续在整个圣域蔓延。 女巫心惊胆战,感到毛骨悚然。她看管这个圣域不知道多久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这片土地第一次遭到这么强烈的侵犯,她绝不能容许这种事。 除了千引盘石外,那个咒具也绝不能被敌人发现,如果被发现…… 这样的想法有如冰冷的手指掐住了女巫的心脏,一股战栗掠过背脊。 同时,她也惊觉一件事。 那孩子正沉睡在蓝色宫殿。 「风音……!」 就在她正要打开大门时,圣殿的墙壁强烈摇晃起来。 一阵震荡撼动了建筑,产生的冲击一次又一次袭向圣殿,木窗被震得嘎吱作响。逐渐被摧毁的窗櫺碎片散落室内,掉在女巫的肩上。 女巫猛然抬起头,看到鼻尖从半毁的窗户伸进来的妖兽的脸。 深红色的眼窝注视着女巫。 妖兽捕捉到道反女巫的视线,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咬碎窗櫺的牙齿也闪着锐利的光芒。 妖兽的嗥吠声在圣殿内回响。处处响起刺耳的可怕咆哮声,响彻圣域,像是在与嗥吠相呼应。 女巫的眼眸充满了惊恐。 那是深黑色的狼,比一般的狼大上好几倍,释放出来的不是妖力,而是一种奇特……不,是虚空的灵力。 这是…… 「魑魅……!」 女巫虚弱地叫出声来,妖兽狰狞地笑着。 「唔……!」 女巫倒抽一口气向后退。妖狼终于用牙齿与爪子扯碎了窗櫺,试图从突破的洞口钻进来。 其他妖兽也冲撞着大门和墙壁,笼罩圣殿的灵气愈来愈浓烈,像在威胁她、嘲笑她一般逐渐膨胀。 妖兽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女巫被迫冲进了圣殿最里面的房间,锁上对开的门。 在门上施行封锁咒后,女巫显得惊慌失措。 自己还可以躲在这里,可是守护妖、还有女儿的遗体怎么办呢?更令人担心的是大神与咒具的安危。 「我……我该怎么做……」 这时,背后的门严重弯折。 她惊愕地回过头,发现可怕的灵力与她的神咒相互作用,抵销了威力。 有妖兽之外的某种东西正企图入侵,而且,应该就是发动这次攻击的主谋。 从门缝看到红色的光芒,是狼 的眼睛。 捕捉到女巫身影的双眼,带着刺人的刚烈。 无路可逃了。这样下去,门会被撞破,等在门前的妖兽群将大举入侵。 女巫屏气凝神地看着门,隐约听到对话声。 「多由良,这里……」 「……那么,我……」 具有邪恶灵力的人渐渐远去。 女巫的心跳加速,本能告诉她,不能放走这个人,不然会发生可怕的事。 不拦住他的话,这片土地……不,这个世界将发生可怕的事。 企图破门而入的妖兽群不停地攻击,神咒就快被摧毁了。 神咒产生裂痕,灵气慢慢渗透进来。好几对红色眼睛,在坍塌的门缝里闪烁着捕捉到猎物的凶光。 成群的野兽正向着这扇门前进。 空气发出霹唏的干裂声响,摧毁了门与神咒。 终于破门而入的所有妖狼同时高声嗥吠,露出尖牙。 「——!」 女巫发出惨叫声。 就在这一刹那,从沉放在湖底的石柜卷起强大漩涡,满湖湖水形成水柱向上喷射的景象,在她脑海浮现。 与此同时,从辽阔的圣域远处响起湖水向上喷射的轰隆声,撼动了整个地面。 震荡使她的身体失去平衡,差点站不稳而向后仰。就在狼牙快咬到她的颈子时,一声尖叫划破天际。 「女巫——!」 道反圣域不是人界,而是人界与黄泉之间的世界。 这个闪耀着与人界不同的阳光的世界,也跟人界一样到了黄昏时刻。 黄昏是妖魔的领域,又被称为逢魔时。所以,覆盖这片广大圣域的暮色,正好搭配这个妖魔蠢动的不祥时刻。 那座离守护圣域的圣殿有段距离的湖,向来湖水满盈。但是,现在湖水向四周喷溅,已经看得见湖底了。 藏在湖底中央的石柜碎裂得惨不忍睹,里面的东西被真铁用布包起来,收到怀里了。 把遮盖全身的黑布拉低到眼睛上方的真铁,掀开黑布,露出脸来。 「没必要再待在这里了。」灰黑色的妖狼语带嘲讽地说。 真铁摸摸它的头,透过衣服轻轻扶着怀里的东西,一手将掉落身前的黑布拨到后面。 「没错,进行得太顺利了,撤退吧!」 真铁转身跳到妖狼的背上。比他高大许多的狼,像骏马般载着他向前奔驰。 种种景色瞬间擦身而过。真铁瞥一眼到处蠕动的深黑色妖狼群,再次眺望整个辽阔的圣域。 「……嗯?」 突然,他看到蓝色的屋顶。 是座宫殿。 「真铁,怎么了?」 妖狼发现不对劲,放慢了脚步,真铁把手指向自己看到的屋顶。 「那座宫殿……好像有特别的力量守护着。」 妖狼载着定睛凝视的真铁,走向那座宫殿。 愈靠近,四周的空气就愈清新。 蓝色屋顶的宫殿空无一人,但覆盖着清净的防护罩,那是彻底隔绝所有恶意、祸心的无形壁垒。 「看了就讨厌。」 真铁口中念念有词,伸出右手,当手碰触到无形壁垒时,突然火花四溅,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唔……!」 指尖裂开,淌下了鲜血。灼伤的皮肤火辣疼痛,让他极不高兴。 眯成细缝的眼中闪着刀刃般的冰冷光芒,包围他的空气也随之冻结了。 「多由良,你退下。」 被叫作多由良的狼听话地拉开了距离。 真铁用自己的血在手掌上描绘图腾,按在无形的壁垒上。壁垒反弹地溅起火花,推开了真铁的灵力。手掌兹兹作响,飘散出肉被烧焦的臭味。 「真铁……!」 多由良大惊失色,真铁用眼神让它安静下来,扬起嘴角说︰ 「沉睡在我们血脉中的这股力量,会抵销道反的神气。」 按在壁垒上的手掌爆裂了。 真铁缠绕全身的布灌满灵力的漩涡,高高扬起。血从爆裂的皮肤喷出来,四溅的鲜血使无形的壁垒失去力量,最后碎裂成粉末。 笼罩宫殿的清净力量化为乌有。 多由良缓缓走向真铁,舔舐他淌着血的右手。伤口应该很痛,真铁却面不改色地握起了拳头。 「我没事,进去吧……」 打开门踏入宫殿内的真铁和多由良,目光都落在正中央的方形平台上。 白色的布有着高低起伏的隆起,显然是人的形状。 真铁默默伸出手,一把掀开那块布。 狼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 躺在上面的是脸上毫无血色的女人,年纪约二十岁左右。长及腰部的乌黑头发披散在背下,露在纯白色衣服外的手脚也白得像纸一样。 肢体与脸庞都没有一丝生气。但是,依然无损女人相貌的美丽。 从绝非活人的肌肤颜色与缠绕身体的神气,可以知道这是个与时间隔绝、不会腐朽的肉体。 为了谨慎起见,真铁还碰了碰她的颈子,连微弱的脉搏都没有。 「真可惜,是具尸体。」 既然会安置在道反圣域,应该是道反的亲人。听说道反女巫有个女儿。 那么,这就是她女儿?也就是说,这里是她女儿的殡宫? 真铁摸摸女人的额头。 连灵魂残渣所释放的灵力都点滴不剩,可见魂魄已经脱离很久了。 血滴在女人白色的脸上,形成一条红线,很像脸裂开了。 「如果还有灵魂就更好了,不过……」 说到这里,真铁冷冷地笑了起来。即使只剩下尸骨,还是派得上用场。 「你想做什么?」 狼直盯着女人的脸,真铁把它的脸推开,拔出了腰间的剑。 插图70 「这个身体还残留着强大的力量,我当然不能放过。」 真铁这么说,把绽放着微弱光芒的钢剑架在女人的肩膀上。 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的蜥蜴,以妖力把妖兽群弹飞了出去。 女巫瘫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蜥蜴看到她那样子,心中闪过最不好的猜测。 「女巫!女巫!」 蜥蜴踢开妖狼群,冲到女巫身旁,发现她只是昏过去,才松了一口气。 摔得四脚朝天的妖狼群还来不及重整旗鼓,蜥蜴已经把女巫放到自己的背上,挡住了敌人的去路。 无数的红色眼睛,狠狠瞪着这个在紧要关头冒出来的异形。 蜥蜴的漆黑眼睛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发出凶猛的怒吼声。 「滚!」 爆发出来的妖气漩涡比刚才的威力更强,那是从蜥蜴大张的嘴所施放出来的冻气漩涡。被击中的妖兽都瞬间冻结,紧接着碎裂了。没有被击中的妖兽也受了重伤,全身动弹不得。冻结的四肢啪啪碎裂的妖狼忿恨地叫喊着。 蜥蜴释放出来的冻气爆裂三次,把圣殿内张牙舞爪的妖狼群消灭得一只不剩。 冰的结晶如雪般纷飞。严寒的风在圣殿内狂吹,把妖兽所释放出来的灵力统统消除了。 将虚空的灵力也驱散得不留痕迹的蜥蜴,还是警戒地散发出斗气,小心观察四周的状况。 搜寻了一下气息,确认附近没有敌人后,蜥蜴才放松警戒。 躺在它背上的女巫微微动了一下。 蜥蜴赶紧转过头看,身体静止不动,以免主人摔下来。 不久后,女巫苍白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女巫,你觉得怎么样?」 看到漆黑的双眼充满担忧,道反女巫眨了几下眼睛,慢慢撑起身体。 「嗯……我没事。」 女巫甩甩头,试着甩去大脑的昏沉,把手放在额头上。 随着昏沉逐渐消散,意识愈来愈清楚,才涌现出九死一生的真实感,难以形容的惊恐与战栗冻结了她的心。 心跳得好快,嘎哒嘎哒发抖的身体血色尽失,她好不容易才从干渴的喉咙挤出微弱的声音。 「湖底……封印的石柜……」 蜥蜴受到闪电般的冲击。 只想着赶到女巫身旁的蜥蜴,在途中的确听到了轰轰水声。 「不会吧……!」 蜥蜴难以置信地大叫,双眼愕然冻结。 这时候,大蜈蚣发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冲过来了。 「女巫、蜥蜴啊……!」 女巫和蜥蜴紧张地看着蜈蚣。脚步蹒跚的蜈蚣用仅剩的力气支撑着快倒下的身体,挤出声音说︰ 「封印的石柜被摧毁,咒具被夺走了……」 「唔……!」 因冲击过大而忘了呼吸的女巫,气喘吁吁地按着胸口。 她害怕的事发生了。那东西被带到地面了? 蜈蚣必须对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巫说出更令人绝望的事。 「还有……」 看到蜈蚣难以启齿、吞吞吐吐的样子,蜥 蜴催促它赶快说下去。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巫注视着蜈蚣带着犹豫的双眼,眼睛已经张大到不能再大了。 蜈蚣总是带着刚烈的锐利红眼,浮现出惊慌与愤怒掺半的复杂神色。 好不容易,蜈蚣才压低声音说︰ 「公主的遗体……被夺走了……」 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女巫!」 蜈蚣与蜥蜴同声大喊的声音,传不到女巫耳里了。 脸色发白的女巫,身体摇晃倾斜,就那样虚脱地倒了下来。 有只狼在通往千引盘石的隧道入口徘徊。 比一般狼大了许多的灰白色妖兽在附近走来走去,不时窥伺着隧道里面。 不知道这样等了多久,直到太阳完全下山,夜幕支配了世界时,它才终于见到兄弟们。 「多由良!」 狼呼叫先冲出来的兄弟的名字,与它相互摩擦脖子。 「这么晚才出来,害我好担心是不是出事了。」 「不用担心,茂由良,非常顺利。」 多由良往后看,茂由良也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出现在黑暗中的身影,叫了一声︰「真铁!」 黑色妖兽的背上载着被白布包住的东西。全身缠绕黑布的真铁扶着那东西以防掉落,另一只藏在黑布里的手握着钢剑。 「结果怎么样?真铁……真铁?」 跟入侵隧道时一样把黑布拉低到眼睛上方的真铁,抚摸着茂由良的头。茂由良觉得不太对劲,皱起了眉头,惊讶地望向兄弟,多由良意有所指地眯起了眼睛。 「茂由良。」 听到叫唤声,茂由良抬起了头。 藏在黑布底下的那双眼睛,一如往常地炯炯发亮。 「这是道反公主的尸骨。」 「尸骨……!」 真铁点点头说没错,全身被布包住的他,露出冷酷的笑容。 「光尸骨也有用,我取得这个尸骨残留的力量,灵气比以前增强了好几倍。」 茂由良目光闪烁地看着笑说捡到了好东西的真铁。 「还花不到一天的时间呢!这个道反圣域太脆弱啦!」 真铁指着白布包裹的东西说︰ 「茂由良,你护送这东西回大王那里。」 「真铁跟多由良呢?」 「我们……」 真铁看了多由良一眼,从布的缝隙间露出冷笑。 「道反的守护妖一定会追上来,我把它们全杀了再回去。」 「知道了。」 灰白妖狼扛起白布包裹,率领着黑色妖狼群,如疾风般奔驰而去了。 目送狼群离去的多由良与真铁互相使个眼色,屏息往隧道内窥伺。 「走吧!多由良。」真铁扬起黑布,跳上灰黑色大狼的背,高声宣布︰「经历漫长岁月的封印解除了,今晚要举办庆祝会。」 狼的嗥吠声响彻天际,但尾音与守护妖的怒吼声重叠了。 听到宛如扎刺着背的惨烈叫声,真铁的双眸闪过凄厉的光芒。 「我们要围在它们的尸体旁庆祝,将它们的血注入酒杯里……!」 接到杀戮命令的狼,默默地露出了尖牙。 「知道了。」 ※  ※  ※ 【注释】 4 根据日本古代出云神话,「黄泉比良」是介于「黄泉之国」与「现世之间」的坡道,所以黄泉比良坡是进入黄泉国的入口。 第五章 魑魅随时擦亮眼睛,监视着成为阻碍的人类动向。 魑魅没有自己的意志,是听命于创造主,行使创造主拥有的力量。 魑魅接到的新命令,是引开那些人类的注意力。 干枯的眼睛注视着什么都没察觉的孩子背部。 那双眼睛像坚硬的水晶般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从黑色的嘴发出来的叫喊声在空中回响,告知主人行动开始了。 「嗯……?」 听到分外沉重的鸟鸣声,昌浩环视周遭。 视线所及的地方都没看到那样的鸟,难道是在自己没察觉时飞走了? 过了申时很久后,昌浩才匆匆收拾手上的工作,退出了阴阳寮。这样已经算早了,在大型活动前杂务暴增,所以工作时间怎么样都会延长。 在皇宫内他只能用走的,打算出了门就往前跑。小怪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快步向前走着。 看到门就加快了脚步的昌浩,正准备一到门口就往前冲。 瞬间—— 「昌浩!」 昌浩与小怪同时停下脚步,反冲的力道差点让他往前栽,好不容易才挺住身子回过头。 小怪顺势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觔斗,安全着地。它甩了甩白色尾巴,夕阳色的眼睛闪过不悦的光芒。 小怪边看着脸色愈来愈难看的昌浩,边转向快步跑过来的人。 「敏次。」 「啊!赶上了。」 停在昌浩面前拍着胸口的藤原敏次,手上拿着一封信。 「怎么了?有事吗……」 敏次把信拿给讶异的昌浩看。 「阴阳寮长要我把这封信交给晴明大人。」 是阴阳寮长给晴明的信,就时间来看,应该是关于乞巧奠的事。 昌浩想通后,准备接下信,敏次却不交给他。 「站在这里会挡到其他人,我们边走边说吧!」 两人并肩走出门,不知为何,就那样一起走向了回安倍家的路。 小怪在敏次身边灵活地走来走去,眯起眼睛从下面瞪着他。 「喂、喂!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有信要给晴明,交给这小子就行了嘛!啊啊啊!不准再靠近昌浩!」 小怪「嘘、嘘!」叫着,挥动前脚赶人,但是敏次看不见。 有道反丸玉所以看得见的昌浩,心情复杂地撇开了视线。 都过这么久了,小怪对敏次还是很反感。以这种程度来看,应该有大半是意气用事吧! 说真的,它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敏次呢? 「明明是个好人啊!」 昌浩这么碎碎念着,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会激怒小怪。 每次看到敏次抓住安倍晴明唯一的接班人,叫他要多修行或告诉他努力就能成为优秀的术士,小怪就会想:「轮不到你对他说这种话!」 但是,小怪从来没有说出这样的重点,所以老是跟昌浩起争执。它自己也懒得为这种小事一一做说明,只能一味地强调自己有多讨厌敏次。 昌浩边注意气得肩膀发抖的小怪,边开口说︰ 「呃,寮长的信……」 敏次点点头说︰ 「是关于乞巧奠的事,不是什么大事或紧急的事。」 果然是。 昌浩猜对了。 「那么,我……哦!不,在下可以帮你转交祖父。」 「不行,上面交代要我亲自交给晴明大人。」 昌浩与小怪同时张大了眼睛。 「啊?」 小怪发出质疑,敏次没听到。 「这是为什么?」 昌浩讶异地问,敏次看他一眼,心情复杂地叹着气。 把信抱在胸前的他,似乎想说什么,眼神飘来飘去。 「敏次?」 「老实说……的确是寮长交代我这么做的,但是……」 很少看到他这么吞吞吐吐,昌浩用愈来愈怀疑的表情看着他。 不久后,敏次像豁出去似的垂下肩膀说︰ 「再掩饰也没用,老实说,信只是借口。」 「啊?」 「你说什么?」 这次昌浩和小怪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瞪着敏次。 因为从下方看不清楚敏次的表情,所以小怪不情愿地跳上了昌浩的肩膀。它一点都不想看敏次那张脸,但只要与晴明相关,它就不能置之不理。 啊!可是靠这么近,它就有股冲动想踢飞敏次那张神经质的脸。不,干脆用痛苦的经验累积出来的各种必杀技,把他踹到地狱……不、不,让他踏上漫长旅程前往梦之国也不错。 昌浩本能地察觉,小怪又在打鬼主意了。虽然无法猜到小细节,但是,看到它竖起白毛狠狠瞪着敏次的样子,就可以大约猜出它在想什么。 小怪抓着昌浩的右肩,昌浩抓住它的尾巴,封住了它的行动。因为尾巴够长,所以这种时候很方便抓。 「喂!昌浩,你在防什么?这么不相信我?」 「嗯。」 昌浩不假思索地回答。 「嗯?」 听不到小怪声音的敏次,对昌浩突兀的话感到疑惑,昌浩赶紧摇摇头说︰ 「啊!没、没什么。」 接着又补充说明「只是在想一些事」。前辈阴阳生看看这样的后辈直丁,显得不是很在意,看着信说︰ 「上面交代我把这封信交给晴明大人,顺便确定他复元了多少……」 话尾说得模糊不清。以他的性格,不太会这样说话的。 「我祖父很好啊!我父亲应该也向上面报告过了。」 「啊!我想也是,我并不是怀疑你,也不是没把吉昌大人的报告听进去,这一点请千万不要误会。」 敏次说得满脸通红,连昌浩都不禁疑惑地看着他。 小怪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喂!喂!你不过是个阴阳生,竟敢怀疑吉昌、和吉昌的儿子里唯一与父亲同住的昌浩的报告,太大胆了!给我站好,我要歼灭你的劣根性!」 昌浩听着小怪龇牙咧嘴地叫骂着。 歼灭?可见它一开始就很想把敏次打倒了。 这时候应该说拔除劣根性,而不是歼灭。 这么胡思乱想的昌浩,还是紧紧抓着小怪的尾巴,等敏次继续说下去。 「呃,也就是说,我也觉得不妥,但是……」 「嗯。」 「老实说……从阴阳寮长到阴阳助、权助、大允5等诸位大人都说,不管看过多少报告,还是要亲眼确认晴明大人已经康复才能放心。」 「啊……?」 昌浩和小怪异口同声地反问。只听到昌浩声音的敏次,语气变得更微弱了。 「可是,他们怕一起去探望会累坏晴明大人,所以就派我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私下受藤原道长之托的行成,也亲自来拜托他了。 道长和行成如果正式派使者前往,会显得太隆重。他们不想让刚痊愈的老人造成心理上的负担。 就这点来说,派阴阳生敏次去,不但可以轻易编出前往安倍家的理由,他的报告也值得信赖,因为他不会随便夸大自己看见和听见的事。 既然是尊敬的行成所委托,就不能拒绝。 敏次说完后,露出终于完成一件事的表情。 「对不起,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过,我也担心晴明大人,所以也很希望能见到他。」 「这样啊……」 昌浩觉得事情变得很复杂,在大脑里做了整理。 阴阳寮长是寮里最大的人物,阴阳助是第二大的人物,权助、大允也都是大人物,他们的阶级都比伯父、父亲和哥哥们高。 贺茂、巨势、秦这几位高阶的重量级人物,竟然刻意编造理由派阴阳生前往。 可见祖父的存在多么重要,昌浩既惊讶又开心,安倍晴明果然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小怪有点难以置信地眯起了眼睛。 「喂、喂,寮内最高地位的寮长、阴阳助还这么依赖藏人所阴阳师啊?这样下去,阴阳寮还有希望吗?」 小怪实在不能苟同,他们到现在还这么依赖已不是阴阳寮官员的老人。 晴明年纪大了,而且虽然保住了性命,毕竟也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它不希望晴明再被其他人也能处理的麻烦事追着跑。 这恐怕是十二神将的共同想法吧!他们只关心晴明,完全不在乎阴阳寮会怎么样。 「啊!不过,连你都可以当阴阳生代表,可见阴阳寮本来就没什么希望了。嗯……喂!昌浩,你要快点当上阴阳生,再窜升到得业生6,赶快超越这家伙,在宫里展示你安倍昌浩的实力。」 昌浩边左耳入右耳出地听着小怪滔滔不绝的演说,边抬头对敏次说︰ 「我想我祖父也会很高兴。」 敏次的眼睛稍微亮了起来。 「是吗?我 还担心会不会打搅到他呢!」 希望不会,敏次又接着这么说,他似乎真的很担心晴明的身体。 很多人担心安倍晴明会不会失去了法术与力量,这些人少了晴明就会有麻烦,所以会装出很关心他的样子。 但是,的确也有少数人是真的关心晴明这个人。 昌浩很高兴有这样的人。 敏次是打从心底尊重、敬爱安倍晴明这位阴阳师。他进阴阳寮时,晴明已经成为藏人所阴阳师,与阴阳寮之间有明显区隔,所以敏次见到晴明的机会并不多。 他是基于种种因素被选为探视人,尽管心情复杂,应该还是很开心吧?但是,这件事情不能公开,而且最根本的理由也太可笑了。他很难把这件事告诉当事人或当事人的家人,也觉得很没面子。 小怪说得没错,阴阳寮的大人物们一个个都这么依赖晴明,这种事可不能让重用他们的贵族知道。 紧抓着昌浩右肩的小怪不平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 那个伟大晴明的如假包换、独一无二的接班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自觉,成天悠哉游哉的。 「他每天都跟我一起吃早餐,我去工作时,他会查一些资料或写些东西。」 敏次直盯着昌浩。 「怎么了?」 「要说在下。」 隔了一拍,昌浩才慌慌张张地订正。 「在下,是,在下。」 公私分明很重要。他一不注意就会露出本性,要小心才行。 昌浩认识的大人物都很爽朗、豁达,不太在意这种小节。而且,工作中也很少有以自己为主题的事,所以他常常都会疏忽。 身为公职人员,这样不太好。 「在下、在下。」 昌浩很认真地一次又一次地在嘴里复诵。 敏次看着他,赞赏地点点头。 被敏次那种表情惹火的小怪疯狂大叫︰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气死人了!总之,就是气死人了!气到不行,气到全身无力。 昌浩看着小怪暴跳如雷的样子,不知道它是怎么了。幸亏敏次听不见它的声音,也看不见它,所以没什么问题,但是,在耳边鬼吼鬼叫的还是很吵。 「哼——!臭小子……!」 狂吼的小怪突然安静下来。 从某处传来鸟叫声,听起来像是乌鸦的低鸣,撕裂天际,仿佛破风而去的奇妙余音缭绕不断。 当余音消失时,周遭开始弥漫沉重的异样寂静。 夕阳色眼睛闪烁着锐利光芒,仔细地观察四周。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严肃表情,让昌浩也开始警戒起来。 敏次也比他们两人晚一步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灵视力,但直觉很敏锐。 「有东西靠近。」 敏次的低语像揭开了序幕,藏在地底下的黑色妖兽群同时蹦出了地面。 「什么……!」 目瞪口呆的敏次反射性地向后退,转眼间,妖兽的牙齿就扑向了敏次刚才站的地方。 心脏直打哆嗦,全身动弹不得的敏次拼命挣扎着。 「哼……我绝不能认输……」 好歹是个阴阳生,怎么可以输给异形或妖魔? 「狼……?可是……」 跟昌浩所知道的狼相比,这些狼无论大小、毛色都不一样。而且,不但没有野兽特有的臭味,还缠绕着虚空的灵气,连生物的气息都没有。 感觉是空洞的,只有躯壳。 昌浩直盯着妖兽的红眼睛,敏次以左手结印,回头对昌浩说︰ 「昌浩,你会用缚魔术或退魔法吗?」 昌浩还来不及回答,肩上的小怪就龇牙咧嘴地说︰ 「你在问谁啊!?」 昌浩压住小怪的头,点点头说︰ 「会!」 妖兽的咆哮声响彻天际。被压住不能动的小怪,把视线转向在一旁隐形的六合。 《六合,赶走它们!》 《可是……》 欲言又止的六合维持隐形,倒抽了一口气。 正要开口的小怪也张大了眼睛,屏气凝神,以神力探索周遭。 它的直觉告诉它,不只这里出现了狼,京城所有地方都出现了同样的妖兽。 进入备战状态的它翩然跳落地面,在昌浩身旁严阵以待。 「……」 小怪边思考着该怎么做,边看了同袍一眼。在只有小怪看得见的范围内现身的六合,困扰地看着阴阳生的背部。 他们曾在现身时被敏次撞见过,这时候不宜再现身。 敏次似乎想跟昌浩合作,收服这群妖狼。他应该对昌浩不抱什么期待,只是在这种状况下,能多一分战力都好。 《很不甘心这么做,但也只好配合敏次和昌浩的法术来攻击妖兽了。》 《是啊!》 保持隐形与妖魔对峙,神力多少会受到限制,所以他们尽可能避免这样的状况,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妖狼群发出威吓的嗥叫声,慢慢逼近。 「昌浩,尽可能集中一处攻击。」 「是。」 区区两个人类能做什么?妖狼群这么嘲笑似的放慢了脚步,大概是想把他们活活地玩弄到死。 敏次边安抚狂跳的心,边拼命调整呼吸。呼吸是一切的基础,呼吸乱了,灵力就会跟着乱。 在敏次旁边稍微退后几步伺机而动的昌浩,眼角余光捕捉到小怪与六合的身影,眯起了眼睛。 他不希望神将被其他人看到,该怎么办呢? 「昌浩,交给我们吧!」 「可是……」 昌浩怕被敏次听见,压低了声音。六合平静地对他说︰ 《我们是你的护卫,要是不能达成任务,晴明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没错。」 小怪由衷表示同意,正准备站到前方时…… 「快滚!」 龙卷风漩涡冲入了狼群正中央。 狂风卷起沙尘,遮蔽了敏次与昌浩的视线。 乘着风的修长身影在那里降落了。 还没有完全西下的太阳,把高举的大刀刀刃照耀得闪闪发亮。 十二神将的火将朱雀右手轻盈地挥着大刀,放声大叫︰ 「这里交给我们!」 小怪与六合是从神气认出同袍,而昌浩是从声音知道谁来了。 太阴飘浮在昌浩头顶上。 「是晴明叫我们来的,你们默默看着就好。」 双手合十高举,以狂风攻击妖狼群的太阴又接着说︰ 「而且不只我们,为了歼灭全京城的妖狼,所有人都出动了。」 「所有人?不会连勾都去了吧?」 小怪的严厉语气把太阴吓得倒退了几步。 「呃……勾阵被晴明拦住了,天一正陪着她。」 这么回答后,太阴猛一抬头就飞上了天。昌浩跟着往天空望去,看到太阴和白虎飘浮在太阳将落而未落的天际。 白虎正对太阴说着什么,太阴点点头后,白虎就乘着风从天空离开了。太阴的棕色头发被吹得凌乱飘扬,昌浩还听见她的衣服啪答啪答翻动的声音。 刮起的狂风就像沙尘暴,敏次怎么专注凝视也看不清楚。 妖兽的惨叫声被卷入风中,响彻天际。 「狼群怎么了?」 敏次把手搭在额头上,试着看清楚状况。昌浩在他身旁摆出相同的姿态,同时追逐着朱雀的神气。但是,太阴操纵的风完美隐藏了神将的神气。若不是一开始听到了声音,昌浩恐怕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不久,风缓和下来,沙尘逐渐退去。 那么多的狼全消失了,一只也不剩。 看着这情景,敏次茫然地说︰ 「这到底是……」 【注释】 5 阴阳助、权助、大允都是阴阳寮官职。 6 得业生比阴阳生高一级,相当于阴阳师的候补。 第六章 妖兽莫名其妙地被歼灭了。 在突然刮起的狂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轻拍沾满沙子的直衣,回答敏次的疑问。 「呃……这个嘛,敏次,是我祖父的式神歼灭了妖魔。」 「什么!?」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的敏次,逼近昌浩说︰「真的吗?昌浩,你怎么知道?」 直立在昌浩身旁的小怪得意地挺起胸膛说︰ 「当然知道啦!因为他是晴明的接班人。」 六合露出「这不是重点吧」的眼神盯着同袍,然后轻声叹息,环视周遭。 搭乘太阴的风而来的朱雀已经不见身影,跑去歼灭还在叫嚣的妖狼了。 既然整个京城都是那样的狼群,人手铁定不够。 《腾蛇,我……》 「啊!我知道。」 两人的对话只到这里,六合就消失不见了。 小怪移开视线,看到敏次激动得全身颤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敏次满怀感激地再三确认︰ 「真的吗?刚才真的是晴明派式神来救我们脱离险境吗?」 看到敏次逼近到几乎要扑向自己,昌浩退缩地点点头。 「嗯,是真的,式神刚刚这么说,然后又赶场去其他地方了。」 说赶场有点奇怪,可是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 「真的吗?」这么再三确认后终于相信的敏次,紧握着寮长交给他的信,仰头望着天说︰ 「晴明大人……您真不愧是当代最厉害的大阴阳师,身在远处也能知道我们陷入了险境……」 感动到说不出话来的敏次,眼中有东西闪着亮光。 虽然激动到全身颤抖,他还是记得要仰起头,以免在后辈面前失态。仰起头不为什么,只是为了不想让热泪流下来。 昌浩与小怪互望一眼。原来晴明可以透过千里眼察知种种事,然后放出纸式或差遣式神,是这么值得感动的事啊! 昌浩司空见惯了,实在没什么感动。虽然会觉得爷爷真的很厉害,但是还不至于兴奋到大叫太棒了! 小怪也是。不,它应该更没有感觉。当了将近五十年的式神,这种事早已成了家常便饭,一点都不值得赞叹。 看到敏次那么感动,昌浩反而很钦佩他。把必须终身感谢的事当成理所当然的事而毫不在意,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昌浩觉得从敏次那里学到了很多看起来不起眼,其实却很重要的事。 是否把这些事一一谨记在心,势必会成为紧要关头时的成败关键。 看到昌浩满脸严肃的样子,小怪跳到了他的肩上。 夕阳色的眼睛显得很担心,昌浩露出「没什么」的表情,对它摇摇头,眼神变得柔和许多。 小怪以眼神询问:「真的吗?」 昌浩低声回答:「真的。」 「那就好。」 看到敏次还沉浸在无限感激中,小怪皱起了眉头,心想:是不是可以从他背后,一脚把他踢飞出去呢? 「哼!可恶,要不是有这家伙在场,那种妖狼不管十只、二十只、三十只,早就被我杀光啦……」 对敏次的厌恶,已经到了不管怎么样都看他不顺眼的地步了。 「小怪……」 昌浩正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时,敏次突然紧张地大叫起来。 「啊!」 「咦!?」 昌浩摸不着头绪,张大了眼睛。敏次大惊失色地转向他说︰ 「昌浩,大事不好了!」 「是!」 敏次看着被他不小心抓得太用力而折弯的信,茫然地说︰ 「我们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与异形交手了……」 「交手?」 小怪适时插嘴质疑。是与异形对峙了,但是正要交战时,太阴和朱雀就来了,所以敏次和昌浩根本什么也没做。 敏次不知道夕阳色眼睛正半眯着看着自己,他慌张地按着额头说︰ 「我们接触到异形的妖气,身体已经被玷污了。而且,数量还那么庞大,必须花很长的时间斋戒沐浴、洁净身心才行。」 昌浩隔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 「啊——」 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昌浩和敏次都被迫必须长期请凶日假。 「哦,这样啊……」小怪理解后,嗯嗯地猛点头,但是想想又说︰「不过,一般人才需要这么做吧!」 敏次是阴阳生,昌浩认为不该把他视为一般人,可是眼前有比反驳小怪更重要的事,所以他决定不去想这件事。 「敏次,那么……」 「是的,非这么做不可。」敏次把手上的信交给昌浩,紧接着说︰「快点回家吧!通知阴阳寮后,马上进行斋戒沐浴、洁净身心。我也不知道要请多长的凶日假,要占卜过后才知道……」 与历表、星座位置也有关系,所以不能当场做判断。 「能不能请你把这封信交给晴明大人,并转告他,寮长、阴阳助、权助、大允和左大臣大人、行成大人都很关心他?」 「是,我知道了。」 昌浩点点头,微微一笑说︰ 「敏次,我也会转告你的关心。」 「这……」 敏次大感惊讶,愣愣地看着昌浩,过了一会后才难为情地东张西望,刻意干咳几声说︰「啊!我的事说不说都没关系……总、总之,就拜托你转交信和传话了。」 「我知道了。」 昌浩严肃地点点头,双手恭恭敬敬地拿着有点扭曲的信,敏次这才像卸下重任般松了一口气。 「那么,我先告辞了。」 敏次转身向前走,突然又停下来,回头对昌浩说︰ 「说不定还会碰到那样的妖魔,我好像还听得见它们的咆哮声,所以你回家的路上要小心。」 昌浩显得很开心,看着敏次说︰ 「是,我会小心。敏次,你也要小心。」 「嗯,再见。」 再度转身背向他们的敏次没再回头,就那样快步离去了。 昌浩对着他的背部结印,低声念起除灾的神咒。 「……急急如律令。」 最后「喝」地呐喊,喘了一口气。 「好,回家吧!」 昌浩神清气爽地迈出了脚步。 看着手里的信,昌浩的嘴角不由得笑开来。 「他真是个好人呢!」 「哼!」小怪凝视着远方,向悠哉的昌浩表示抗议。 「真想跟他一样,变成懂得关心别人的人。」 「哼!」 看到小怪不只把脸撇开,连身体都背向自己的样子,昌浩苦笑着,拍拍它的白色背部说︰ 「小怪,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幼稚?」 「少啰唆!」 昌浩深深怀疑,那个红莲跟这个小怪是同一个人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正当他这么想时,小怪用严厉的声音对他说︰ 「不要说那么多了,快回家吧!回去问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严肃起来。 「没错……以妖魔来说,那些狼很邪门。」 「嗯。」 小怪眼神犀利地点着头,此时隐约传来激烈的鸟叫声。 充满敌意的呱呱叫声划破天际,两人反射性地抬起头,看到两只乌鸦飞来飞去扭打着。 两只乌鸦在空中扭成一团,粗大的嘴巴与锐利、细长的爪子扑向彼此的翅膀与身体,爪子一挥,漆黑的羽毛就纷纷飘落,两只乌鸦之间弥漫着烟雾般的飞沫。 「怎么回事?」 「大概是争地盘吧?不对……」 小怪停顿下来,露出严厉的表情。 乌鸦。最近是不是常常看到乌鸦呢? 昌浩也注意到了。 妖狼出现前,先响起了乌鸦叫声。回音又沉又长,久久缭绕不去。 两只乌鸦同时看着地面上的昌浩,漆黑的眼眸贯穿了昌浩的心。 背脊一阵寒颤。心跳像被踹了一脚般急遽加速,直觉告诉他,乌鸦是危险的。 「小怪,你看……」 昌浩反射性地结起手印,他的声音被乌鸦的叫声掩盖了。凄厉的乌鸦叫声不断响起,激烈冲撞的鸟嘴刺进彼此的喉咙。 「唔!」 两只乌鸦失去力量,掉落在屏住气息的昌浩与小怪面前。 因撞击而倒地不起的两只乌鸦静止了好一会。 昌浩和小怪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看到其中一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以翅膀支撑身体,瞪着另一只乌鸦。 「——!」 带着强烈的愤怒、仿佛诅咒般的叫声贯入耳中。从乌鸦全身迸出灵力,另一只乌鸦完全无力抵抗,被弹飞出去,连滚了好几圈,沾满沙尘的漆黑翅膀几乎看不出原貌了。 第一只乌鸦张嘴嘲笑动弹不得的对手,接着筋疲力竭地全身瘫软,跌倒在地。啪一声倒地的漆黑身体开始抽搐,挣扎了一 会后,终于静止不动了。 沾满沙尘变成灰色的另一只乌鸦缓缓爬了起来。大概是喉咙伤得不深,发出嘶哑的叫声,东倒西歪地走起路来,但是,很快就无力地啪答倒地了。 昌浩交互看着两只乌鸦。 异形狼群是在乌鸦叫声响起后出现的。 妖狼群被击退后,两只乌鸦就在他眼前拼死缠斗,一只被打死了。 这是偶然吗? 「那只乌鸦怎么办?」 昌浩不知如何是好,小怪仔细想想说: 「如果还活着,最好不要见死不救吧?」 小怪瞥一眼死乌鸦,眼中带着疑虑。 这两只乌鸦到底是什么?一般鸟怪可能拥有那样的力量吗? 可以当成是两只鸟怪在抢地盘、互不相让,但也很难不让人猜疑其中一只可能跟妖狼群的出现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是哪一只呢? 昌浩从眼角余光扫到夕阳色的眼睛正闪烁着冷峻的光芒,他抿着嘴说: 「带这只回家吧!」 小怪抖抖耳朵,昌浩缓缓向前走去。 看到人类接近,受伤的乌鸦并没有逃走的意思,也可能只是不能动了。 昌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漆黑的乌鸦。除了嘴巴发出咕噜咕噜声外,乌鸦并没有做出警戒的抵抗。 「很乖呢!」小怪惊讶地说。 「是啊!」 昌浩回答小怪后,摸摸乌鸦的喉咙,发现那里虽然渗着血,但伤口并不严重。 小怪把那只乌鸦交给昌浩处理,自己跑向死掉的乌鸦。 漆黑的眼睛已经变得混浊。小怪用压抑的斗气吓它,也毫无反应。 似乎真的断气了。 小怪看看四周。把死乌鸦扔在这里不管,会被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碰见。市井小民也就罢了,如果被哪个贵族碰到,又会演变成触秽之类的麻烦事。 正好附近有河,小怪就咬着乌鸦的脖子,把乌鸦扔到了水里。 看到乌鸦的尸体在飞沫中沉入水底,小怪才不悦地吐掉嘴里的羽毛。 它还望着河好一会,因为它有个荒谬的想法,觉得乌鸦说不定又会复活,从水里飞出来。 但是,似乎是它想太多了,完全没有那种征兆。 「应该不会吧……」 小怪耸耸肩,转身离开。 等小怪回来,昌浩就抱着乌鸦匆匆赶回家了。 被紧紧抱在怀里的乌鸦,只转动脖子,注视着逐渐远去的河。 漆黑的眼睛悄悄眯成细缝,闪过一道残酷而凶暴的光芒,昌浩和小怪都没发现。 直盯着河的乌鸦顺势瞥过昌浩,再瞥过小怪。 乌鸦眯着眼,发出低鸣声,接着闭上了眼睛。 昌浩和小怪回到家时,酉时已经过了一半。 因为不太有时间流逝的感觉,所以当昌浩察觉时,瞬间脸色大变。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这个季节,要到戊时才会完全天黑。今天他一直惦记着要提早回家,但是,他每天就是在这个时间回到家的,所以结果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他慌忙赶到晴明房间,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勾阵还在等他。 「勾阵,对不起!」 昌浩正襟危坐,双手伏地,全心全意地道歉。勾阵微微瞪大眼睛,苦笑着说: 「事情没严重到要这样跪拜陪罪吧?」 「不,这么晚回来还是不应该……」 「不用介意,你是为了工作啊!如果你为我耽误工作,问题就大了。」 勾阵说得很对,昌浩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晚回来与工作是两回事,他还是无法抹去心里的罪恶感。 「唔唔唔……」 无法跟自己妥协的昌浩抱头苦思,晴明叹口气,帮他解脱。 「请假的事怎么样了?勾阵等你就是为了要知道日期,快说吧!」 天一和玄武都点头表示支持,他们要陪勾阵一起去,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 其他神将好像都还没回来。要负责送勾阵去的白虎应该会在必要的时候赶回来。 昌浩「啊!」一声,抬起头来,复杂的心情写在脸上。 晴明和神将讶异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昌浩有口难言似的张开嘴,吞吞吐吐地说: 「呃,那个……」 「怎么了?对了,昌浩,那封有点扭曲又有点脏的信,还有紧紧抓着你衣服不放的乌鸦,是怎么回事?」 羽毛凌乱的乌鸦始终紧紧依偎在昌浩怀里,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某种图腾。 「咦?啊!这封信是阴阳寮长给爷爷的信,听说内容与下个月就要举办的乞巧奠有关。」 玄武正好在附近,便接过信交给晴明。晴明打开信后,大略看过了内容,嗯嗯地点着头。信里没提到什么大事,只是一些报告与平常的问候。 「那么,那只乌鸦呢?」 昌浩烦恼地看着用爪子勾住自己肚子一带的乌鸦。 「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乌鸦突然抬头看着昌浩,眼皮抖动了一下。爪子紧抓着衣服,如果硬要剥开,很可能会扯破衣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问题,回家的路上也都平安无事。 昌浩和小怪都感觉得到,京城到处都还有那样的妖狼群出没。 晴明和神将当然也知道,不过,已经证实只要神将们出手,就可以轻而易举消灭它们,所以不必太担忧。 昌浩跟乌鸦互瞪了一会,猛然回过神,站起来说: 「我去换衣服,所有事情就请小怪告诉你们。」 「什么?喂!昌浩,这是怎么回事……等一下!」 昌浩不管晴明的叫唤,也顾不得乌鸦还挂在衣服上,就啪答啪答跑回了自己房间。看着他离去后,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坐着的小怪。 小怪搔着脖子,眯起眼睛说: 「吉平说,以阴阳寮的预定行程来看,怎么样都不可能马上请假。」 「我想也是,这个季节要请长假,根本是妄想。」 小怪先点点头表示赞同晴明的说法,接着又耸耸肩说: 「不料,却莫名其妙放了临时凶日假,所以可以跟勾一起去了。」 「什么?」 晴明与勾阵异口同声反问。天一和玄武虽然没有叫出声来,但也满脸意外地张大了眼睛。 这时候,把头发放下来绑在颈后的昌浩,已经换好行动的狩衣回来了。 刚才攀在昌浩肚子上的乌鸦,现在停在他的肩膀上。爪子还是一样勾住了衣服,所以硬要剥开就会扯破衣服。 当时碍于情势,只好带回来,但又不能把这只来历不明的乌鸦丢在家里。 经过仔细检验,在乌鸦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灵力,即使是妖魔鬼怪之类的,力量也不是很强,应该可以说是无害。 但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当昌浩急着换衣服时,那只乌鸦还紧抓着他脱掉的直衣,眼神锐利地东张西望。就在昌浩要离开房间时,乌鸦立刻放开直衣,伸出爪子攀住他穿着狩衣的肩膀,似乎不打算离开昌浩。 既然这样,就在出云的山中放了乌鸦吧!昌浩这么想,决定带着乌鸦走。 「昌浩,什么临时凶日假?发生了什么事?」 晴明满脸疑惑地问。紧接着,勾阵突然想起来似的插嘴说: 「对了,昌浩,彰子突然发烧了,正在休息。」 「咦?」 正要回答晴明的昌浩,立刻把这件事远远抛到了脑后。 他带着停在肩上的乌鸦以最快速度冲了出去。 「……」 旁观的小怪走到沉默的晴明身旁,拍拍他的膝盖说: 「我接着说吧!」 「嗯。」 「现在京城不是有一堆妖狼吗?我们遇到那群妖狼时,阴阳生也在场。这个阴阳生没什么了不起的才能,就是会说大话,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也是个只知道认真、努力与坚持的顽固家伙,让人很想狠狠教训他说『你跩什么跩』!」 晴明从小怪尖酸刻薄的语气推断出是谁,他把手贴在额头上说: 「啊,就是那个藤原敏次?他可是前途无量的阴阳生呢!他怎么样了?」 「前途无量?喂!晴明,必须是三岁时因为能力太强被封了灵视力,或者五岁时被丢在贵船也能熬过一晚,或是从有记忆以来就彻底学会种种法术、被视为你唯一接班人的人,才叫前途无量!那种能耐就叫前途无量,太可笑了!」 能讨厌到这种地步,还真教人佩服。 晴明看了勾阵一眼,勾阵回他一个无奈的苦笑。 「好,先不管前途无量的定义是什么,后来呢?」 「朱雀和太阴把妖狼统统歼灭,平安无事后,那个阴阳生就说,撞见妖魔会玷污身体,非请凶日 假斋戒沐浴不可,而且妖魔数量庞大,要多请几天才够,交代昌浩向阴阳寮通报后就关在家里不要出门。」 于是,昌浩想到了好主意。 只要拜托父亲向阴阳寮通报,就成了如假包换的凶日假,而且铁定可以请很多天,还有证人。 也就是说,他可以跟勾阵一起去道反圣域了。 「这件事帮了大忙,不管怎么样,不是瞎掰胡扯的凶日假,他本人也欣然接受了。」 基本上,昌浩是个正直的人,瞎掰的凶日假会使他的良心受到强烈谴责。必须有正当的必要性,他才能想得开,然而,这次完全是为了私事。 「不过,现在才因撞见妖魔请凶日假,好像有点太迟了。」 想到过去种种,小怪不禁深深叹息。如果每次都请凶日假斋戒沐浴,昌浩恐怕一年里有半年以上都要关在家里不能出门。 「别这么说嘛!红莲,这是很好的机缘呢!」 「也对啦!」小怪欣然同意,回头问勾阵:「你说彰子发烧了?」 勾阵看看天一,天一把手放在胸口,担心地说: 「原本应该由我帮她承受……」 但是,她很快就要出发前往道反圣域,所以现在不能使用移身术。 「在这重要时刻帮不上忙……」 她自责地垂下了眼睛,这时,几道神气降落在庭院里。 现身的朱雀看到天一愁眉苦脸的样子,立刻冲进房间,在她面前单脚跪下来,抚摸她苍白的脸庞。 「怎么了?天贵,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悲伤?」 「朱雀……」 浅色的眼眸摇荡着。朱雀偏过头看着小怪,淡金色的眼睛带着愤怒。 「喂!腾蛇,你对我的天贵说了什么?」 「我!?」 小怪不由得张大了眼睛,朱雀肯定地点着头。 「晴明、玄武和勾阵都不可能把天贵惹哭,所以就只剩下你了。」 找这种碴未免太过分了,而且归纳出这个结论的理由,竟然是毫无根据的消去法。 莫名其妙受到不合理待遇的小怪,满肚子怒气无处可发,摆出了一张臭脸。 「唉!算了,就当是这样吧,可恶!」 朱雀眯起眼睛,对忿忿不平的小怪说: 「怎么,难道不是吗?既然不是就早说嘛!腾蛇,害我白白怀疑你了,对不起。」 面对干脆地收回刚才的话、向自己道歉的朱雀,小怪无力地挥动前脚说: 「不用介意,我已经忘了。」 「是吗?」朱雀转向天一,握起她的手说:「你要去道反圣域了吧?」 「嗯,朱雀,昌浩也要一起去呢!」 朱雀讶异地张大了眼睛,玄武又补充说: 「因为某些机缘,他正好可以请凶日假。现在他去看彰子了。」 光听这样就了解状况的朱雀转向晴明说: 「青龙他们也说……怎么杀都杀不完。对方没什么力量,并不会造成大害,但是,要完全消灭必须找到源头。」 「这样啊……」 现在青龙他们还在大战妖狼群,朱雀送天一等人出门后,也会再回战场。 勾阵正看着沉思中的晴明,突然,她转移了视线。 有神气降临,现身的是六合。 小怪把分道扬镳后发生的事做了简短说明,六合也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发展感到惊讶,黄褐色的眼睛难得流露出情感。小怪指指彰子的房间,她的房间就在隔壁。 「等昌浩回来,就要出发去道反圣域了……不对,等一下,晴明,昌浩不用去剿灭妖狼吗?」 脸色阴郁的晴明摸着下巴的胡须说: 「这个嘛……所幸目前没有人受害,有朱雀他们在应该就可以了。」 「那就好……不过,很久没去圣域了呢!」 种种感情交杂的眼眸,微微摇荡着。 三个月前去圣域时,红莲的灵魂被黄泉瘴气吞噬,成了尸鬼的傀儡。那时的事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五十多年前的那个地方;还有,与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和银白色大地,一起被烙印在记忆最深处的情景。 六合的心底深处,也埋藏着不能说的情感。 玄武、勾阵、晴明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 道反圣域是他们心中的痛。 只是每个人的疼痛度、严重性不同。 第七章 昌浩在彰子床边蹲下来,担心地皱起眉头。 「你还好吧?彰子。」 脸色有些苍白的彰子,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嗯,我真的没怎么样……大家都太会操心了。」 昌浩拉下了脸。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彰子,八成是你太逞强,总是怕大家担心,身体再不舒服也强撑着下床吧?」 被昌浩说中了,彰子懊恼地眨了眨眼睛。 果然是这样,昌浩叹口气,竖起手指说︰ 「我要去一下道反圣域,你不舒服时一定要躺下来休息,不要逞强。要帮我母亲做事,等完全康复后再帮也不迟吧?而且,你不舒服时硬说没事,周遭的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无心的一句话,让彰子张大眼睛,表情扭曲起来。 「……」 很难把思绪转换成语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吉昌、露树都很关心彰子。为了不让他们太担心,她总是装出没事的样子,但是,这样却造成了反效果。 昌浩抿嘴一笑,安慰意志消沉的彰子说︰ 「我也是这样啊……不过,站在相反立场,就能了解那是什么心情了。」 为了不让她担心,昌浩常常什么都不说。彰子都知道,所以也不说穿他。这是为彼此设想,但也有不该这么做的时候。 有时,就是因为担心,才非说不可。但是,这只是理想,常常想应该这么做,却都只是想想就结束了。 「可是,我真的没什么事,真的,只是有点发烧,睡一下就好了……」 「我看看。」 昌浩以膝盖滑行到彰子的头旁边,撩起刘海,把自己的额头靠在彰子的额头上。两人的眼睛错开了,所以看不见彼此的脸。彰子的黑发就在眼前,昌浩不由得感叹:好黑、好美的头发啊! 「嗯,还有点热,你要乖乖躺着,让体温降到正常的温度。」 插图125 昌浩移开额头,看着彰子,她眨眨眼说「嗯」,笑了起来。 「一路小心哦!我等你回来。」 她的道别总是这么温馨。因为她这么说,所以昌浩告诉自己一定要回来。 「嗯,我去去就回来。」 萤火虫的季节就要结束了。 有些眷恋的贵船祭神,从高于山顶的虚空悠然俯瞰最后的萤火虫时,发现神将的风从京城的一角飞了出去。 祂从原形化为人形,降落在禁域的岩石神座上。从那里可以把人类居住的京城尽收眼底。 那是皇宫的东北方。 「安倍晴明的府邸?」 神将的风里夹杂着几道神气和人类的气息,风的轨迹直直往西方延伸。 「……」 高龗神追逐着轨迹,眼神忽然变得严厉,深蓝色的眼睛炯炯发亮。 风中隐藏着不同于神气、灵气的其他东西。 祂转向京城,表情中带着忧虑,从秀气的嘴唇发出喃喃低语︰ 「这是……魑魅的气息?」 刚才祂就发现有气息弥漫整个京城,但因为对祂本身无害,所以没有多加注意。 可是,若关系到魑魅就不一样了。 高龗神盯着西方天空。 神将的轨迹拉出了长长的尾巴,缠绕着他们的风漩消失在虚空的尽头。 神并非全能。似乎在贵船祭神高龗神不知道的某处,发生了什么事。 贵船祭神望着京城,双臂轻轻在胸前合抱,波动扭摆的长发,在充满灵气的清冷风中飘扬。 京城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十二神将挥舞着神通力,应该是遵照晴明的命令行事。那么,那个不可小觑的老人,是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比人类后知后觉,有损我天津神的面子。」 高龗神淡淡笑着,轻声低语,深蓝色的双眸泛起厉色。 祂是龙神。龙会呼风唤雨,操纵天雷。降雨的云,是靠风召唤。 全世界的风是相互联系的。祂也是使唤风的高手,但是,力量的性质又与十二神将中的风将不一样。 祂没办法随意起风,只能对风中微含的水气施法。从天空降落地面的雨水变成河川,流入海里,不久就蒸发成云。水不停地循环,无所不在,只是看不见而已。 高龗神阖上眼睛,集中全副精神。 充满世界的水震荡着。 祂不是万能,但是直觉从来没有失误过。 缓缓地、缓缓地环绕着世界的水流,就快扭曲变形了。 现在只是有些歪斜,造成水流的不顺畅,还不到停滞的地步。但是,只要河堤有破洞就可能马上溃决。或是,有那么一天,停滞的水流会逆流,冲走所有的东西。 水就是这样的东西。 必须把某人企图扭曲的水流恢复原状。 察觉到这一切,祂的心顿时冰冷地冻结起来。 浓郁的黑暗在祂眼底扩散。 「这是……!?」 祂看见河川,燃烧的红色河川。 无数的红色萤火虫交错飞舞,地鸣般的声响在远方沉重地缭绕着。 高龗神张开眼睛,难得神色紧张地咂了咂舌。 祂不耐烦地拨开头发,瞪着夜晚的京城,毫不掩饰祂的心浮气躁。 往西方一瞥,祂沉重地喃喃自语︰ 「真糟糕……道反圣域好像出事了。」 而且,已经到了无法阻止的地步。 没有风,小巷子旁的柳树却强烈摇晃着。 蹦蹦蹦地连跑带跳冲过来的小妖们,利用冲力跳上了柳枝。 「第一名!」 「第二名!」 「第三名!」 小妖一个接一个跳上柳枝,大声地喧哗嬉闹着。 看到独角鬼悬挂在柳树前端,像钟摆一样摇来晃去,所有小妖都拍手叫好。 「啊,这个好玩!」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猿鬼接着举起手抓住柳枝前端,用力地蹦蹦弹跳,上下摇晃。 「如果身体可以自由伸缩就更好玩了。」 利用离心力骨碌骨碌旋转起来的独角鬼玩得很开心。 其他小妖也各自快乐地嬉戏着。 龙鬼的前脚要抓到柳枝有点困难,只能羡慕地看着同伴们玩耍。 「好像很好玩呢!喂喂,开心吗?」 「嗯。」 「耶!」 「哇哈!」 蹦蹦跳回柳枝上的独角鬼,对看着自己前脚的龙鬼说︰ 「改天请蜘蛛老爹帮你吐一些坚固的丝,吊在树枝上吧!」 「啊,这个好!」上下跃动的猿鬼利用离心力高高飞起,降落在龙鬼旁边说︰「这样你就可以玩了。」 龙鬼沉下了脸。 就算把丝吊在树枝上,自己的前脚也抓不住。 「不管我再怎么努力,还是会唏哩唏哩滑下来。」 猿鬼发出啧啧声响,摇摇手指说︰ 「我们会把丝线的两端绑在树枝上做成圈圈。」 「你只要这样把前脚挂在丝线上就行啦!」 了解猿鬼和独角鬼比手画脚的说明后,龙鬼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样啊!太好了。」 「不错吧?不错吧?」 「蜘蛛老爹一定很乐意为你做这件事。」 三只小妖哈哈大笑起来,其他小妖纷纷凑过来,举手说我也要我也要。 「做成人类的那种绳梯应该也不错。」 「从附近找来笼子或藤条,坐在上面摇应该也很好玩。」 一有人想出什么主意,就有人再把那个主意扩大延伸。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拜托蜘蛛老爹。」 「蜘蛛老爹在哪?」 大家彼此互看,寻找知道蜘蛛老爹下落的人。身为蜘蛛精怪的蜘蛛老爹,大多待在某户人家的屋顶或屋檐吐丝结网。 「老爹脚长,所以……」 猿鬼双手在胸前合抱,嗯地低鸣思考着,独角鬼瞪大眼睛问它︰ 「脚长所以怎么样?」 「待在太窄的地方会有点拥挤吧?所以我想它应该在八只脚可以完全伸展的地方结网。」 「啊,对哦!你真聪明。」 龙鬼砰地拍拍手,猿鬼难为情地抓抓头。 「那么,是哪里呢?」 「嗯,人类盖的寺庙之类的地方吧?」 最后大家决定分头去找蜘蛛老爹,所有小妖就向四面八方散去了。 猿鬼、龙鬼、独角鬼跟一哄而散的同伴们有不同的想法,在原地多待了一会,然后彼此互看一眼,嗯一声,相互点点头。 要找东西,还是要去问这个领域的专家。既然是专家,应该很快就可以帮它们找到东西。 有了拜访的借口,三只小妖都很兴奋。 「可以去见小姐了!」猿鬼雀跃地说。 这时候,响起了啪喳的水声。 「嗯……?」 独角鬼和龙鬼听到声音,转头往后看。 就在它们嬉笑玩乐时,太阳 逐渐下山,现在天完全黑了。但是,小妖们是住在夜晚的领域,所以从现在起才是它们的活动时间。 又听到了啪喳的水声,好像是什么扁平的东西拍打着水面。 「怎么了?」 龙鬼蹦蹦跳向水流,独角鬼与猿鬼也跟在它后面。 三只小妖并排在水流旁看着水面时,一只乌鸦拍打着湿漉漉的翅膀,边甩干身上的水,边飞上了天空。 「呀!」 三只小妖吓得跌坐在地上,乌鸦在它们头上盘旋,发出愤怒的低鸣声。 当漏气般的不自然声音响起,就从地底下爬出了许多黑影,仿佛在呼应那个声音。 无数的妖兽陆陆续续地出现了。 「啊……啊……」 三只小妖紧紧挤成一团,正中间的独角鬼嘎哒嘎哒抖个不停。 夜幕已经低垂却还看得见的乌鸦,瞥了虚弱无力的小妖们一眼,发出尖锐的叫声。 「唔……哇啊啊!」 三只小妖被所有红色眼睛同时瞪着,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昌浩他们踏上旅途已经两个时辰了。 因为是月底,所以月亮还没升起。 无数的影子在只有星光的黑夜里蠢蠢欲动。 狼嗥声在远处回响。不见人影的京城里,融入黑暗中的狼群在大街小巷四处徘徊。 那些狼看起来都是各自走来走去。 狼是群聚的动物。通常有只首领带领狼群,所有狼都听命行事。 躲在墙后偷看狼群的猿鬼非常害怕。 「不管走到哪,都是一堆狼……」 「怎么办?」 独角鬼吓得抱住了头,它身旁的龙鬼「啊」地大叫了一声。 「笨蛋,叫这么大声,会被发现啊!」 「就是嘛!好不容易躲起来……」 被两只小妖接连怒骂的龙鬼沮丧地垂下头,眼珠朝上悄悄看着同伴们。 「呃……要不要通知晴明,请他想想办法呢?」 猿鬼和独角鬼都瞪大了眼睛。 安倍晴明。没错,安倍晴明一定有办法。 但是,晴明正卧病在床。虽然孙子昌浩说已经好多了,但不知道复元到什么程度了。 是不是恢复到能像以前那样轻易击退妖魔鬼怪了呢?如果是,就可以放心地从门外叫唤晴明。 无论如何还是决定去安倍家的三只小妖,悄悄看看四周。 附近的狼都走开了,现在很安全。 「好,走吧!」 「哦。」 猿鬼率先冲出去,独角鬼和龙鬼紧跟在后。 从这里到安倍家不远,努力跑的话不会花多少时间。 有双眼睛正从天空俯瞰着全力奔驰的三只小妖。 黑漆漆的乌鸦轻松自如地追着小妖们。不时地东张西望戒备的三只小妖没有发现乌鸦没有生气的视线。 不久后,可能是追累了,乌鸦高声鸣叫,寂静的夜空就响起了此起彼落的狼嗥声。 黑色妖兽从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土里爬出来,挡在跑过来的小妖们前面。 「哇!」 小妖们被突然挡住去路的妖狼群吓得弹跳起来。 低鸣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三只小妖很快就被无数的妖狼包围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步步进逼的妖兽群,牙齿闪烁着阴森的光芒。挤成一团发抖的三只小妖完全被包围了,无路可逃。 一只妖狼冲了出来。看到妖兽发出凄厉的吼叫声冲过来,三只小妖都吓得紧紧闭起了眼睛。 完了—— 妖兽牙尖爪利,被咬到一定很痛。不,不只是痛而已,说不定会被撕扯成两半、咬成碎片。也可能被爪子抓得伤痕累累,或被狼群踩得不成形。 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多玩一点。早知道会这样死掉,就该多捉弄一下孙子,把他压扁。好想再多看一下常气得脸红脖子粗,却还是认同他们的存在,总是温柔地对着它们笑的那双眼睛。 突然响起「呜」的惨叫声,身旁掠过什么东西被击倒的冲击力。 「……?」 没有被预期中的疼痛侵袭,三只小妖缓缓抬起了头。 刹那间,一个影子翩然降落在它们眼前。 龙鬼泪眼汪汪地大叫: 「晴明!」 掀动袖子转过身来的青年,讶异地张嘴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小妖们没有回答,哭着跑到他身旁。 「晴明、晴明!」 「好可怕哦,晴明!」 「我还以为我们完蛋了……」 晴明低头看着抓住他的裤子不停哭诉的三只小妖,右手结起剑印。 「嗡啵库肯……!」 就在咒力生效的同时,从背后来袭的妖狼都被弹飞了出去。 呜呜惨叫的妖狼消失得无影无踪。 晴明偏过头确认后,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完全感觉不到生命的气息,有的只是虚空的灵气。 他知道类似这种感觉的东西。 「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围绕着晴明的空气突然起了变化。 清澄冰凉的灵气缓缓蔓延开来,袭向所有被包围的妖狼。 「——嗡!」 短短的咒文重重响起,妖狼群瞬间消失了。 传来乌鸦叫声。 晴明仰头望着夜空。 不可能有乌鸦可以在这样的黑暗中自由翱翔。 那是异形。 在空中飞翔的乌鸦用力振翅,漆黑的双眸视线射穿了晴明。 眼神不带任何情感。 跟妖狼一样,有着空虚的灵力。但是,强度相差悬殊。 「那就是根源?」 就在他这么低喃时,夜空突然吹起狂风,一个修长的青年从风中一跃而出,手上挥舞着大镰刀。 乌鸦挣扎着试图闪避,但是翅膀被风攫住,动也动不了。 从喉咙迸出了垂死的惨叫,尾音拉得很长,但叫声还没消失,乌鸦就被神将青龙挥落的大镰刀砍成了两半。 往左右弹开的乌鸦尸体,在落地前就烟消云散了。 晴明目击这一幕,确定了自己的预感。 青龙和送他来的太阴降落在晴明身旁。 收起弯月大镰刀的青龙,狠狠瞪着僵在晴明脚下的三只小妖。 感觉到那股视线的小妖们,又因为跟刚才不同的恐惧而抖了起来。 神将青龙很可怕,总是面目狰狞,对小妖们从不留情。只要惹到他,就会瞬间被歼灭。而且,他是漠然地执行,没有任何感觉。 「宵蓝,不要动不动就吓它们。」 受到主人的苛责,青龙啐地咂咂舌就隐形了。 「晴明。」太阴跑过来。 青年疑惑地环视四周。 「奇怪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在右京南边呢……」 我们是啊!太阴点着头说,把脸转向青龙所在的地方。 「因为正好碰到青龙,他气呼呼地说那个白痴溜出去了,要把他带回来,所以……」 《太阴——》 带着怒气的低沉声音刺穿太阴的耳朵,她慌忙接着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太阴显得有点畏缩,与说话的语气完全相反,因为她不太会应付总是板着脸的青龙。可以轻易想象,青龙虽然隐形却还是凶狠地瞪视着自己,所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背地里被称为「白痴」的晴明深深叹口气,严厉地说: 「宵蓝,不要这样吓太阴,太幼稚了。」 《什么!》 青龙似乎被惹火了,现身怒视着晴明。但是,晴明是个大胆的人,向来不把青龙的视线当一回事,所以这次也跟平常一样,洒脱地蒙混过去了。 只让自己周遭降温到冰点以下的青龙,不高兴地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 突然,北方天空震荡了一下,接着划过一道白色闪光。 青龙警戒地眯起眼睛,瞥过主人一眼。 「喂,晴明。」 插图142 晴明正在安抚僵硬的三只小妖,此时转过身来。青龙双手在胸前环抱,以视线示意北方。 晴明望向他所凝视的方向,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雷光闪烁,刹那间照出了飘浮在灵峰上空的巨大身影。 「这是亲自召唤呢!真难得……」 第八章 向来都是晴明主动去见贵船祭神高龗神,祭神从来没有召唤过晴明。 就算要召唤,也会以神谕的方式传达,像这样直接召唤是史无前例。 晴明搭乘太阴的风飞到贵船,与坐在正殿船形岩上的高龗神见面。 从原形龙身变成人类模样的神,表情紧张,不见平常的潇洒自若。 看到高龗神双臂在胸前合抱,沉默不语,一副非比寻常的样子,晴明觉得事有蹊跷,等着看祂会怎么做。即使祂以人形出现,但是神的威严并未消失。自己虽然可以操纵庞大的灵力,但终究还是人类,完全不能与神所释放的压倒性力量相比。 他还不至于蠢到忘记这一点。 晴明平静地数着时间,此时听到庄严的声音。 「关于出现在京城的妖魔……」 晴明看着神的双眸。深蓝色的眼睛清澄如水,还带着寒冬清水般的冰冷与冲刷一切的强悍神色。 「你怎么看?」 晴明微微眯起眼睛。 黑色妖狼群与应该是指挥它们的漆黑乌鸦。 完全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是虚空灵力缠绕的虚幻存在。 晴明很熟悉类似这种感觉的东西。 「很像……纸式。」 没有生命的东西,在注入法术后就可以当成活生生的东西驱使,譬如让普通的纸张变成鸟飞起来,或让剪成人形的纸张变成活生生的人。 那些乌鸦和妖狼群,跟阴阳师操纵的纸式是同等级的东西。 「这样啊!不愧是当代最厉害的大阴阳师。」 「在这种情况下被称赞,并不值得高兴。」 高淤扬起嘴角说: 「别这么说,这是神的言灵,你应该欣然接受。」 晴明叹口气说: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想也知道反驳只会被攻击得更惨,所以晴明乖乖顺从。这位神明是不能跟祂讲道理的。 不经意间,他看到下弦月从东方天际逐渐升起。 就快到丑时了,这是妖魔鬼怪最活跃的时段。 那些妖狼会不会再大闹京城呢?如果会,这是最好的时刻。 神将朱雀、青龙和天后轮流守护着京城,他已经下令,遇到妖狼以外的妖魔鬼怪也一并降伏。 不过,京城里应该没有妖怪会傻到跟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作对。住在京城里的妖怪,都很清楚他们的强大与可怕。 在晴明身后不远处待命的太阴,浑身不自在地看着主人的背部。越过主人的肩膀,她看到了贵船祭神高龗神。坐在船形岩上的祭神是超然绝俗,难以侵犯的存在。 感觉上,跟十二神将的长老天空有相似之处。这是太阴个人的印象,看在其他人眼里可能不一样。 「你说它们就像纸式,不过……」 高龗神这么说着,突然伸出手来,从指尖浮出朦胧的光圈。 光圈里映出晴明刚才歼灭的妖狼群。 「是那些妖狼……!」 神对晴明点点头,严肃地说: 「这是被称为sudama的使者。」 「sudama……?」 高龗神翻动手掌消去光圈,用手指在半空中写下两个字。 「对,就是魑魅(sudama),也念成chimi。」 晴明有点困惑,可能是自己孤陋寡闻,没听过sudama的念法,但是从字面意思来看,的确符合那些异形。 贵船祭神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抿嘴一笑说: 「我可不知道那个使者是谁哟!不然你一定会问我到底是谁。」 「……」 晴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暧昧地点点头。 高龗神凝视着西方天空。晴明跟着往那里望去,无意识地搜寻起应该已消失的风之轨迹。尽管白虎的风比太阴的风慢一些,寅时也差不多该抵达道反圣域了。 因为走得太匆促,来不及通知道反女巫出发的事。虽然晚了一点,但是不是该在回家后通知呢? 道反圣域也有白天和黑夜。如果圣域现在的时间流逝跟人界重叠就没问题,万一有偏差就麻烦了。若是正在睡觉,女巫或许会笑着原谅他,但守护妖们可是会怒气冲冲。 高龗神沉默片刻后,语气生硬地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晴明屏住了气息,他万万想不到神会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看到晴明全身紧绷的样子,女神苦笑起来。 「不要这么紧张嘛!不是什么大事。」 「我看没那么简单吧……」 「安倍晴明,你的直觉还是那么灵,不像不久前还在生死边缘徘徊的人。」 在青年背后待命的太阴泛起严肃的眼神。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拿这件事开玩笑,都让人不高兴。 晴明则是惊慌地张大眼睛说:「那时候……多亏您帮忙了,真对不起……」 他也跟昌浩一样,欠高龗神不少人情,正在想哪天应该来正式道谢,没想到就被召唤来了。 贵船祭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晴明。 祂见过类似的景象。 那孩子与神对峙,说出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那句出其不意的话使得高龗神目瞪口呆,觉得他很好玩,所以决定把帐一笔勾销。 神秀气的美丽脸庞浮现笑容。 「你们两个真是……」 这个年轻人跟那孩子果然是祖孙,灵魂的相似度超越任何流着同样血液的人。 没错,就是灵魂。 「安倍晴明,如果你感激神至今以来的关照,那么,我给你回报的机会。」 「只要能力所及,我都会尽力去做。」 晴明已经没剩多少岁月与这位神明相处了,但孙子还要跟祂长期往来。现在惹祂不高兴,会制造大麻烦。为了昌浩今后着想,就算再困难的事也要先一口允诺。 贵船祭神应该轻而易举就能看透晴明这样的心思吧! 坐在船形岩上的女神静静地站起来,眺望着西方天际。星象已经呈现夏季的尾声,往秋季推移了。 深蓝色的双眸闪过锐利的光芒,直盯着洒满闪亮银粉般的青色夜空,看得出祂正面临什么重大事件。 「希望是我想太多……但是,相反的可能性比较高。」 祂的声音凝重而低沉,晴明平静地问: 「高淤神,我该怎么做……」 女神瞥晴明一眼,神情严肃地说: 「我要你去道反圣域,确定那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晴明和太阴都愣住了。 昌浩和神将他们刚刚才去了道反圣域。 「呃,昌浩他们刚好去了圣域……正在路上。」太阴不由得插嘴说。 神说我知道,继续望着西方。 「我也看见那道轨迹了,但是,光他去恐怕处理不来。」 高龗神叹口气,把玩着挂在胸前的龙玉。以龙身出现时,玉是抓在右手上,象征着祂的神通力量。 远在神治时代,伊奘诺尊7杀死轲遇突智时,生下了高龗神。 很多书上都有记载,在那之后,伊奘诺还陆陆续续生下很多神。人们把这些事都当成神话传述,就跟童话故事一样。然而,尽管很多地方被夸大了,无疑却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因为时间太过遥远,祂要回想也很困难,但绝对不会忘记。 有时人类会忘记真的有神存在。然而,的确有神,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生命万物。 「神不是全能,但有人类所谓的预知能力。」 道反圣域的存在如同隔开人界与黄泉的要塞。当祂想着那个地方时,不安的影像闪过了脑海。直觉告诉祂,道反圣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能离开这里,所以,晴明,我要你代我去道反圣域确认状况。」 说着,高龗神忽然扬起嘴角笑着说: 「如果五十年前也有你这样的人物,我也会派他前往。」 当时,是从道反圣域来的使者直接去请晴明协助,高龗神是在一切结束后才知道这件事。 晴明不禁叹息。祂还是那么高傲,飘散出来的氛围却渗透着急迫。 「我知道了。」 听到晴明的回答,太阴瞪大了眼睛。 「等等,晴明,你可以答应这种事吗?」 晴明偏过头,耸耸肩说: 「没办法,这是高淤神亲自开口的请求,拜托你了,太阴。」 为了配合晴明的视线,太阴往上飘浮,竖起眉毛说: 「翁和青龙会露出这种表情大怒吧!而且如果我带你去,他们还会连我一起骂。」 「没关系,事后我会帮你说话。」 「事后就太迟啦!」 太阴抱着头说。晴明拍拍她的手臂,爽朗地笑着说:「这是不透过水镜,直接去见道反女巫的好机会。而 且搭你的风去,不要一天就可以往返啦!」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啊!」 晴明不管大吼大叫的太阴,又面向贵船祭神。 高龗神秀丽的脸庞泛起一丝怒气,似乎不太能接受神将太阴的强悍态度。 晴明淡淡一笑,缓和气氛。 「对了,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女神以沉默催促他说下去,他满脸认真地问: 「道反圣域好像跟您不太有关系,为什么您这么关心呢?」 「啊……」高龗神眨眨眼睛,随手拨开掉落在眼前的头发。「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只是……」 神瞥过西方天空,若无其事地说: 「道反大神是我弟弟,所以要是那里出什么乱子,我会过意不去——就只是因为这样。」 ※  ※  ※ 从通往圣域的隧道冲出来的两只守护妖嗅到现场遗留下来的灵气,全身愤怒地抖动着。 「可恶的入侵者……!」 大蜈蚣的怒骂声因过度激动而颤抖,数百对脚窸窸窣窣地蠕动着。 蜥蜴小心地观察周遭,找到了几乎中断的妖兽踪迹。 「在那边,快追!」 蜥蜴和蜈蚣的庞大躯体在茂密的山林中如疾风般奔驰。 它们是神的眷族,山风不但不会阻挠它们,还会在它们前面开路。 两只守护妖追逐着妖兽与人类的气息,拼命往前跑,发现敌人在中途兵分两路,顿时煞住了脚步。 「蜈蚣,我追那边。」 「那么,我追这边。」 两只守护妖当机立断,分头追赶,窸窣穿越山林的声音逐渐远去。 蜈蚣沿着气息往南追,发现有神气从东方往这里来,赫然抬起头。 那是十二神将的神通力刮起的风。 「对了……」 只说到这里,蜈蚣的身体就大大摇晃了一下。 「唔……!」 蜈蚣早已遭到攻击,身受重伤,光要撑住自己的身体就很吃力了。 但是,它不能在这里倒下来,它还有事要做。 「这点小伤,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然哪有脸去见五十多年来一起完成任务的同袍。 想起为了堵住黄泉瘴穴而爆裂的大蜘蛛,蜈蚣沉重地低吟着: 「等等我,我很快就来了……」 飞越天空而来的神气愈来愈近了,蜈蚣全力调整急促的呼吸。 「神将们快到了。」 因为晴明的请托,需要休养的神将勾阵与几个陪她一起来的神将们,预定在这里居住一段时间。 跟同袍讨论他们应该会很晚才到的事,感觉上已经很遥远了,蜈蚣懊恼地摇了摇头。 「不能丢下女巫一个人。」 但是,它必须追击敌人。因为敌人从被封印的湖底抢走了咒具,还带走了心爱的公主。 「公主……哦,公主……」 想起白布底下的身影,蜈蚣全身愤怒地颤抖着。 经过漫长的岁月,它与大蜘蛛一直在搜寻,边拼命挥开公主可能已经香消玉殒的恐惧,边继续完成任务。 女巫以全力封锁的第一道结界,也阻挡了它们进入圣域,所以五十多年来,它们都待在出云的山中守护着那个隧道。 蜈蚣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走回来时的路。 神将们来得正好,既然要住在这里,就可以请他们协助以当作回礼。 有了风将,就可以从空中追击。 但是—— 蜈蚣的眼睛炯炯发亮。 敌人是灰黑色的狼与人类。 十二神将必须遵守天条,不能伤害人类。 「可恶,派不上用场……!」 蜈蚣忿忿地吐出这句话,边奔驰边想着不可能的事。 如果有安倍晴明或那个被称为接班人的孩子同行该多好。 在隧道前降落的一行人,觉得气氛格外诡异,怀疑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玄武环视周遭,疑惑地皱起眉头说: 「怎么回事?」 「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 昌浩上次来这个隧道,是阴历二月。 当时因为状况紧迫,没有时间仔细观察周遭的样子,但还是感觉得出来气氛不太对劲。 「除了守护妖的妖气外……还有其他灵气?」 勾阵集中精神探索飘浮的气息,坐在她肩上的小怪眯起眼睛说: 「这不是跟那些妖兽一样吗?」 天一和白虎都回头看着小怪。夕阳色的眼睛闪过凶光,望着昌浩。 「不是气息像,根本就是那群黑色妖狼。」 昌浩也集中全副精神探索那股气。 「的确是同性质的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抓着昌浩的肩膀保持沉默的乌鸦,此时突然鸣叫着飞走了。 「啊!喂……」 本能往前伸的手稍微慢了一点,没抓到漆黑的尾巴。 乌鸦就那样消失在镶满星星的夜空里。 「晚上也能飞呢!」 「不是那种问题!」小怪立刻回呛昌浩有点失焦的话。「那不是重点吧?重点是那家伙……」小怪瞪着乌鸦飞走的方向,语气凶狠地说:「那家伙是在我们提到妖兽时逃走的。」 「什么意思?」 勾阵不解地问,小怪怒气冲冲地回说: 「那两只乌鸦八成是在我们面前演出自相残杀的戏码,现在眼看真相就要被揭穿了,为了保命才赶快逃走。」 昌浩抬头看着天空。 妖狼群是配合乌鸦的叫声出现的。这些身躯比一般狼还大的妖兽,都是没有生气的空洞躯体,虚弱到神将一出手就被歼灭了,但是,又会无止境地出现,补充数量。 陷入沉思而默不作声的天一,终于开口说: 「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还是先去圣域吧!守护妖们说不定知道什么。」 「天一说得没错,再飞一段路吧!」 白虎的风再次包围大家。从隧道走到盘石有段距离,脚程要花些时间。 昌浩一行人消失后,隧道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妖兽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妖狼用红色眼睛斜瞪隧道一眼,低鸣几声后就转身离开了。 隔开人界与圣域的盘石,有女巫以灵力布设的结界守护着。 但是,那股力量蒙上了阴影。 「果然出事了。」 面色发白的昌浩一碰触到盘石,就迸出了银白色光芒。 「唔哇……!」 被闪光刺到眼睛的一行人,立刻闭上了眼睛 瞬间,有声音直接灌入昌浩脑里。 《进来吧!》 「咦?」 昌浩遮着眼睛抬起头。 闪光逐渐消失。 回过神来时,昌浩他们已经置身圣域了。 昌浩惊讶地环视四周,耳边又响起刚才的声音。 《往这边走。》 「咦……啊,那边?」 昌浩循着诱导前进,小怪叫住他: 「喂,怎么了?昌浩。」 「咦?」 昌浩回过头,发现不只小怪,连勾阵、天一、玄武和白虎都惊讶地看着他。 隐形的六合在昌浩身旁现身说: 「不用担心,是有人叫他。」 「啊!没错,有人叫我……咦?六合,你怎么知道?」 昌浩点点头后才想到六合怎么知道,讶异地抬头看着修长的神将。比自己高好几个头的黄褐色眼睛,非常肯定地看着某处。 「到底是谁在叫你?」 勾阵疑惑地问,玄武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张大眼睛说: 「总不会是……原来如此,那就没问题了。」 「嗯。」 只有玄武与六合知道怎么回事,其他人都在状况外,愈来愈疑惑。 《你在做什么?快来啊!》 正犹豫着该怎么解释的昌浩被这么一催促,赶紧移动脚步。 「总之,先去再说。」 小怪与勾阵互相看了看,天一与白虎也是。 走在最前面带领昌浩的六合看了同袍们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跟着我走就对了」。 「没办法,走吧……」 「嗯。」 勾阵、天一和白虎对无奈叹息的小怪点点头,跟在昌浩后面。 以神通力在圣域里行动是没有礼貌的事。走在地道里的一行人,很快就发现出事了。 到处飘散着诡异的灵气,侵犯了向来充满洁净、清澈神气的圣域。 看到以前来过这里的六合眼神愈来愈严厉,昌浩跟旁边的玄武小声地聊了起来。 「玄武。」 「什么事?」 玄武也跟着小声回应,昌浩望着六合说: 「以前你跟六合来这里时,不是这样子吧?」 玄武点点头说:「嗯……虽然残留着智铺的残余妖力,但是,我跟六合协助守护妖们把那些残渣都净化了。我亲眼看到圣域恢复了正常状态。」 那之后, 六合还独自来过一次,当时也没听说有什么异状。 昌浩把手放在胸前,谨慎地观察四周。 仿佛听到了乌鸦的叫声,但那只是心理作用,因为到处飘散着跟妖兽同样的灵气,所以觉得乌鸦也在。 想起飞走的乌鸦,昌浩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原来那只乌鸦也是同类,为什么自己没察觉呢? 勾阵走在昌浩后面,小怪坐在她肩上,从背后注视着闷不吭声的昌浩。 它大概猜得出来昌浩在想什么。 「你好像有话要说呢!腾蛇。」 耳边响起带着笑意的声音。夕阳色眼睛骨碌一转,就看到黑曜石般的双眸渗着苦笑。 「当时我也在场,所以并不是只有他没察觉。」 「没错,但是……」勾阵瞥过所有同袍,眼神泛起忧惧,说:「我们也都没有察觉,所以你们不需要自责。」 「她说得没错。」 天一平静地表示同意,她身旁的白虎也默默点着头。 从京城到出云这一路上,乌鸦都没有吵闹,乖乖停在昌浩肩上。刚开始大家都存有戒心,但是乌鸦叫都没叫一声,大家就安心了。 因为昌浩肩上有只乌鸦,小怪只好坐在勾阵的肩上。要是坐在天一肩上,很可能当场被朱雀打下来,即使是在朱雀看不见的时候坐上去,恐怕朱雀对天一着迷的意念也感应得到。总之,它完全没想过要坐在天一肩上给自己惹麻烦,然而出发前,朱雀的那个眼神却可怕极了。 「听好,腾蛇,只有我可以碰天一,你知道吧?」 也许当时不该敷衍地回他说知道啦、知道啦。六合和朱雀从以前到现在都没什么变,但是,最近感情上好像变得比较脆弱了,很难说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白虎要操纵风,所以小怪不想妨碍他。白虎一分心,风就会变得狂乱或停止。虽然他的风比太阴安定许多,不必太担心,但还是小心点好。 「那边。」 听到六合的声音,大家都往那里望过去。 那是正殿,与圣域中央的圣殿紧紧相邻。偶尔也会在这里迎接客人,但是真要说起来,还是比较像道反女巫的私人宅第。 「我就是在这里收下了昌浩身上的那颗丸玉。」 玄武看看身旁的昌浩。 昌浩透过衣服,轻轻抓着挂在胸前的丸玉。这颗丸玉帮了他很多、很多忙,对失去灵视力的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少了丸玉,沉睡在体内的天狐之血就会觉醒暴冲。 左右对开的中央大门关着,一行人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进来吧!》 昌浩屏住气息,看着门嘎吱敞开来。但是,从头到尾都没看到可能打开门的人,门前根本没有人。 昌浩脱下鞋子踩上高一阶的外廊,转身正要把鞋子排整齐时,天一已经伸出手帮他排好了。 「谢谢你,天一。」 「不客气。」 天一微笑着摇摇头,提起长长的下摆,轻盈地走上外廊。十二神将都是打赤脚。 「这边,昌浩。」 往六合与玄武带领的路走去,沿途经过很多并排的橱窗和门,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正殿的深度很深,非常宽阔。 以皇宫结构来说,这里就像皇宫,里面是寝宫。昌浩只能这样套用自己仅有的知识来思考。 忽然,走在前面的两人停下来了。 「不知道可不可以再往前走。」 回头看着昌浩的六合面无表情,但看得出来有点警戒。 他们面前有扇门,里面就是相当于寝宫的地方。 该不该进去呢?昌浩正犹豫时,又有声音灌入脑里。 《就在里面。》 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好像可以进去。」 「是吗?」 六合点点头,打开门。穿过左右对开的门,是一条没什么装饰的通道,还有几扇并排的门。 从其中一扇门后传来呼唤声。 「请进来。」 昌浩询问似的看看神将们,有神将点了头,他就慢慢把手伸向了门。 因为对方叫的是自己,所以自己应该要先进去。 小怪从六合与玄武的态度,已经猜出里面是谁,此时皱起眉头碎碎念着: 「该不该恢复原形呢……」 「走到这里都没被说什么了,应该没关系吧!」 勾阵不以为意地说,小怪也觉得应该没关系。自从高龗神那件事以来,每次碰到这样的状况,小怪就会没来由地担心起来。 十二神将居众神之末,所以在上位者的神若有什么旨意,他们就必须遵从。 大部分的神都与他们无关,所以问题不大,但是在这种时候,问题就会浮出枱面。 昌浩正在做打开门的心理准备时,玄武看了一眼身旁的同袍。 乍看之下,六合还是面无表情,但跟平常不太一样,好像显得有点紧张。 「好……」 几次深呼吸平缓心情后,昌浩像激励自己般低喃着,然后推开了门。 光芒绽放的室内一角有张床铺,一个修长的男人站在床边,严肃地看着来访者说:「请保持安静。」 男人又将视线转回床铺。 面无血色、紧闭着眼睛的道反女巫,正虚脱地躺在床上。 【注释】 7 在日本神话中,伊奘诺尊是创造日本国土、与伊奘再尊生下日本神明、掌管山海草木的男神,也是天照大神与素戋鸣尊的父神,或写成「伊邪那岐命」。 第九章 喳喳喳穿越树丛奔驰的狼,察觉逼近的妖力,立刻远远跳到一旁。 一股凄厉的冻气波袭向了狼行进的方向,接着,巨大的蜥蜴发出轰隆巨响出现了。 被挡住去路的狼踩稳脚步,纵身跳跃。一条粗大的尾巴横扫过来,挥向坐在狼背上的黑色身影。 「真铁!」 多由良的叫声颤抖着。 但是,真铁早已闪过了攻击。多由良与真铁各自往不同方向跳开,蜥蜴不知道该攻击哪一边,瞬间犹豫了一下。 「你们把公主的身体搬到哪去了?」 蜥蜴注视着真铁,漆黑的眼睛闪闪发光。真铁像嘲笑似的看着它愤怒燃烧的狂暴眼神。 「你说呢?」 短短的回话中带着嘲笑,使蜥蜴愈来愈激动了。 「你……!」 蜥蜴张大嘴从喉咙放射出冻气波,再甩动尾巴击打从背后扑上来的狼。 被弹飞出去的狼在半空中翻转后,背朝下重重摔在砂石上,又因为冲力而撞上树干,接着便倒地不起,呻吟了好一会。 「唔……!」 在黑布下紧紧咬住嘴唇的真铁,从腰间的剑鞘拔出剑。 他右手高举着剑,嘴里低声咒骂着:「道反守护妖……先解决这只!」 瞬间,从真铁全身迸出灵气漩涡。 转眼就把蜥蜴的庞大身体捆住,固定在地面上,用力挤压。 蜥蜴的四肢兹兹作响,慢慢陷入地面。一只前脚因承受不了压力而折断,蜥蜴惊愕地惨叫起来。 「什……么……!?」 灵气的狂流把真铁的黑布吹得猛烈飘扬。高高举起的利剑前,有双冰冷闪烁的眼睛,眼神贯穿了蜥蜴。 压力愈来愈大,蜥蜴就快被压扁了。 连叫都叫不出来、倒在地上的蜥蜴,拼命抬起头来看着真铁。 「不……不可能……!」 真铁毫无感觉地看着漆黑的眼睛逐渐冻结,刻意装出温柔的声音说: 「道反之仆啊!能在这时候死去是你的幸福。」 因为你看不见这之后即将发生的种种惨事了。 蜥蜴瞪大眼睛。 天空升起了下弦月,照耀的月光淡而微弱,在剑尖的反射下隐约照出了真铁的脸。 「唔……!」 哀号声消失在利剑贯穿肉体的声音中。 乌鸦的叫声在黑夜里回响着。 脖子被划开的蜥蜴,全身都被灵气压住,动弹不得。真铁觉得好玩的是,从被利剑划开的伤口流出来的血,竟然跟人类一样是红色。 血溅在真铁的衣服上,形成红色图案。擦拭脸上飞沫的白皙手背,也沾上了红色血迹。 「真铁……」 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拖着脚走向真铁。 真铁单脚跪下来,摸摸多由良受伤的后脚。 「你还好吧?多由良,可以走吗?」 多由良看看自己的后脚。只是轻微扭伤而已,休息一下应该就不痛了。 「嗯,不用担心。」 真铁松口气,一绺长发从黑布的缝隙掉落出来。 「太好了,你要是有什么事,真赭和茂由良又会把我骂一顿。」 那种语气有点好笑,多由良低声笑了起来。还有一个人可能会更生气,他却没有提起,应该是无意识的吧? 真铁挨着多由良,仰望天空。 下弦月已经升起,天就快亮了。 「应该还有一只守护妖,我们要把它诱出来杀了。」 响起乌鸦的叫声。 真铁和多由良茫然地眯起眼睛追逐那个声音,但很快就失去兴致,离开了现场。 解脱压力的蜥蜴,四肢像抽搐般颤抖着。 「女……巫……」 呻吟的声音因为带着空气而嘶哑。 脖子上的伤口若不赶快缝合,尽管是守护妖也会没命。当蜥蜴拼命把妖力注入伤口时,一只小乌鸦在它头顶上用力拍振着翅膀。 响起了鸣叫声。 蜥蜴看着在黑夜里飞舞的鸟影,眼皮颤抖了起来。 看到陪在道反女巫身旁的男人,昌浩就想起了太古神话。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人穿的衣服。 用未经加工的布料做成的上衣和裤子都很朴素,只有膝下的绑腿与腰带有鲜艳的配色。原本应该佩带在腰间的大刀直立在床铺旁。项链上的玉应该是出云的石头,有红色、绿色的管玉和丸玉,最前面串着三个红色勾玉。 戴着天冠的头梳成角发8,右边插着细齿梳子。 勾玉的颜色很熟悉,昌浩看了六合一眼,挂在他脖子上的勾玉也是同样的颜色。 他说过是人家交给他保管的东西。那么,是跟道反大神相关的人把这个勾玉交给了他吗? 「再过来一点。」 昌浩赶紧把头转回来。男人以平静的眼神扫视他们所有人,那双眼睛的颜色跟千引盘石一样。 所有人都进来后,最后面的白虎关上了门。 当大家有所顾忌地保持着沉默时,男人把手轻轻放在女巫的额头上。看到他的身体瞬间变透明,昌浩猛然屏住了呼吸。 「不用惊讶,这是暂时的身形。」男人若无其事地说,眯起了眼睛。「可以把我的妻子交给你吗?我必须回去了。」 「那么,您果然是道反大神……?」 虽然早猜到了,昌浩还是不由得发出感叹声。 原形是龙的高龗神也会以人形出现,所以原形是大盘石的道反大神以人形出现并不怎么稀奇,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以人类的年龄来说,变成人形的大神看起来约莫快三十岁。如果留胡须,年纪看起来就会大些。淡黑色的皮肤很适合未经加工的布衣。 天一突然走向前,沉静地跪下来说: 「您好,我是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将之一,名叫天一。」 「我知道,不久前你们一起来过。」 那应该是五十多年的事了。对昌浩来说,是离自己出生还很遥远的事,在神的感觉中,却只是不久前的事。 「我们是取得女巫的同意,带同袍来这里静养的……现在是不是不方便了?」 面对这个严肃的问题,道反大神端庄的脸庞蒙上了阴霾。 「有人搅乱了这片土地的安宁,伤害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听到大神淡淡的陈述,向来面无表情的六合倒抽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去,玄武拼命拉住他说: 「不要急,先把话听完……」 「可是……!」 「听着,神将六合,我还没说完。」 大神平静的语气里带着雷一般的刚烈,六合紧咬嘴唇回看着他。见到在六合胸前摇晃的勾玉,大神的眼睛微微抖动了一下。 六合出乎意料的反应,除了玄武和勾阵之外,把其他人都吓坏了。勾阵代替哑然无言的天一接着问:「那么,大神,那个人呢?」 整个圣域都感觉不到守护妖的气息。 「入侵者从被封印的湖底抢走了某样东西,还带走了我女儿的身体。崟(一ㄣ)和崒(ㄗㄨ)正在追击,但还没有任何回报。」 听到陌生的名字,小怪皱起了眉头。 「崟和崒……?」 大神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到怎么回事,又补充说: 「那是蜈蚣和蜥蜴的名字。」 只有大神会叫它们的名字,所以难怪小怪不知道。 大神的表情浮现出忧虑,看一眼还没清醒的女巫说: 「除了我女儿的身体,他还抢走了不能带到地面上的东西,不赶快抢回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呀!人之子。」 昌浩挺直了背,被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清澈视线看得喘不过气来。 「我看过你在河岸阻挡了黄泉尸鬼,我想你应该可以夺回那样东西。希望你可以跟守护妖合作,把那个咒具抢回来。」 道反大神从头到尾都没有说那是什么东西。 仿佛连说出那个名字都是禁忌。 看到昌浩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之后,道反大神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在他暂时的身形消失之际,如岩石表面色彩的眼睛似乎看了六合一眼。 昌浩怎么样都无法释怀,望着六合。 沉默寡言的神将,眼神像平常一样不带任何感情,紧闭着嘴巴。 想问的事太多,但是气氛不对。 昌浩只好叹口气算了。 「总之,天一、勾阵,女巫拜托你们了。」 大神也把妻子托付给了他们。可能是大神跟高龗神不一样,必须坐在那里阻挡黄泉大军,所以不能以暂时的身形出现太久。 明明就在眼前,大神的神气却非常薄弱,莫非只是显现身形而已? 「有天一在就行了吧?」 勾阵皱眉抗议,小怪从她肩上跳下来,龇牙咧嘴地说: 「勾,你 不会这么快就忘了你非来这里不可的原因吧?」 被夕阳色的眼睛那么一瞪,勾阵也不说话了。 「不久前还说我痴呆了呢!你哪有资格说别人?」 「好吧!我承认……」 勾阵叹息着投降了,小怪把她交给天一,跟其他人离开了正殿。 他们还记得守护妖的妖力,而且他们有白虎,靠白虎追踪妖气,就能找到守护妖。 「总之,先回人界吧!」 有了道反大神的许诺,他们可以随意通过入口处的结界。过了人界这边的盘石后,他们就冲出了隧道。 就在快进入人界时,小怪抖了抖长耳朵。 「守护妖……」 听到微弱的呻吟声,昌浩还来不及说什么,红色眼睛就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昌浩吓一大跳,屏住了呼吸。大蜈蚣看到昌浩,发出激动的叫声,就呻吟着倒下来了,几百对脚窸窸窣窣摩擦着。看到大蜈蚣因为强烈疼痛而痛苦惨叫的样子,昌浩慌忙跑向它。 虽然是守护妖,但毕竟是只大蜈蚣,要碰触它还是需要一点勇气。 昌浩看着那双炯炯发亮的眼睛,心惊胆战地伸出了手。蜈蚣尽管痛苦不堪,还是好强地对他说:「不要碰我……我不需要人类的救助。」 昌浩不理它,径自结起手印,念诵神咒。 「华表柱念……」 又长又大的蜈蚣,全身有无数的裂伤。被清凉的灵气包覆后,难以忍受的痛楚才逐渐缓解。 蜈蚣无意识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就恢复自我,望向了远方。 就在这时候,百对脚的蜈蚣看到茶褐色头发与黄褐色眼睛的神将,炯炯发亮的眼睛闪过凶光。六合的深色灵布下,隐约可见红色的勾玉。 「……!」 面对明显的敌意与杀气,当事人六合面无表情地置之度外。 倒是局外人都紧张了起来。昌浩害怕地往后退,坐在他肩上的小怪也瞪大眼睛,交互看着同袍与蜈蚣。向来沉稳的白虎也倒抽了一口气。已经遇过好几次这种状况的玄武,以同情的眼神望着六合。看样子,上次来访时恐怕也有过同样的惨痛经验。六合丝毫不为所动,应该是因为已经习惯了。 蜈蚣缓缓站起来,转向人界。 「啊!请等一下,道反大神拜托我们夺回公主的身体……」 蜈蚣猛然转头看着昌浩,眼睛凶光闪闪,昌浩被那凄厉的视线瞪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蜈蚣才傲慢地抬起下巴说:「跟我来……」 蜈蚣窸窸窣窣地走着,昌浩跑在它身旁,压低声音说: 「我说了什么惹蜈蚣生气的话吗?」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也不解地偏起了头。 「我想……应该没有吧……」 昌浩疑惑地看看白虎和玄武,两人也都点头表示应该没有。 六合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没有人敢问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一行人进入人界后,就被蜈蚣带入了山中。 拖着受伤的脚走路的多由良,动了动耳朵。 「怎么了?」 「我听见咆哮声,是我们刚才打倒的那只守护妖。」 「什么?」 真铁往后看看,不耐烦地咂了咂舌。 原来不只外表,连生命力都跟下等生物一样?没有给它致命的一击,看着它断气,是自己的失误。 「可恶……折回去吧!」 真铁与多由良转过身,面前出现了一只妖狼。 那是真铁放出去的魑魅。 「我不是把你放在隧道入口处吗?……」 真铁讶异地说,妖狼用鼻子在他膝盖上磨蹭,红色眼睛直直看着他。 妖狼是想传达看见的事物。 真铁遮住妖狼的眼睛,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情景在脑海里浮现。无数的身影降落在隧道入口处。真铁见过他们,就是映在水面上的孩子,还有跟随着他的一群异形。 「笨乌鸦,竟然没能绊住他们……!」真铁低声咒骂。 多由良在他耳边磨蹭,安慰他说: 「不要这么生气,真铁。」 真铁把愤怒全表现在脸上,多由良以轻松的语气说: 「不管是那孩子或那些异形,都敌不过现在的你,不是吗?」 真铁赫然看着自己的手掌,两手都没有半点伤痕,月光照出了白皙的手指。 他双手紧握着,平静地笑了起来。 「没错,你说得没错。」 嘴角浮现的笑容中带着狡黠,黑曜石般的双眸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道反公主呀!没想到你只剩躯壳也有这样的力量。」 那么,魂魄还在时,你究竟拥有多强大的灵力呢? 光想就让人血脉偾张,情绪高涨,心跳加速。 「真的很适合用来当荒魂的祭品。」 没有比这更好的供品了。 真铁低声窃笑着,忽然又收起笑容环视周遭。藏在黑布底下的脸,不悦地扭曲着。 真铁的表情因为被布遮住而看不见,但是,多由良可以感应到他的思绪,轻易猜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怎么了?真铁。」 「那只该死的蜈蚣,已经到了同样该死的蜥蜴那里。」 在圣域交手时,两只守护妖都被打成了重伤,结果竟然没死,真够顽强。 看来,建立那片土地的道反大神是模拟下等生物来创造守护妖,让它们坚强到不会轻易死去。 鸟哑哑叫着。 叫得又激昂又凄切,小怪皱起了眉头。 天还没亮,不知道正确时间,但是,从月亮的高度与天空的色彩来看,应该已经过了寅时。 昌浩对自己施行暗视术,再借助白虎的风奔驰。 守护妖蜈蚣的速度快得惊人。神将们也靠着神脚快步如飞。只有昌浩是人类,不靠外力就会被远远抛在后面。 蜈蚣勇往直前,没有丝毫犹豫,头也不回地冲向目的地。 昌浩等人都不知道蜈蚣要去哪,只能跟在它后面拼命跑。 鸟哑哑叫着,听起来不像是夜间活动的枭,这声音是…… 昌浩猛然想起是什么,环视周遭。 「乌鸦……!」 毫无疑问,从刚才到现在叫个不停的正是乌鸦。 小怪也察觉了。 「是刚才那只吗?」 「不知道……很可能是。」 那只来历不明的乌鸦不知道飞去哪了,没有再回来过。 蜈蚣愈往前进,乌鸦似乎就叫得愈大声,甚至让人觉得他们是与那个声音同时前进。 与蜈蚣并行,走在昌浩一行人前方不远处的六合,忽然左右跳跃。 「唔……!」 相隔半拍后,昌浩他们也跟着那么做。 才转眼间,波涛汹涌的灵力狂流就直扑而来。 树木被飞沙走石压得嘎吱作响,躲在树荫下的小动物都四处逃窜,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一片混乱中,乌鸦的叫声突然停了。 昌浩翻个觔斗跳起来,看到一个身影从黑暗中冲过来,手上拿的东西微微闪烁着光芒。 「唔!」 动作比思绪快了一步。 昌浩在地上翻滚闪过攻击,白色小怪滑到他面前,发出咆哮声。 「——!」 高亢的叫声响彻天际,喷射出红色斗气。 拿着剑的敌人,以灵气爆抵挡小怪射出的斗气。 刮起一阵强烈暴风,小怪和昌浩都受不了冲击,被弹飞出去。 「腾蛇,抓住!」 玄武绕到后面,小怪抓住他的手,靠反作用力旋转身体。 「不要欺人太甚!」 夕阳色眼睛愤怒地燃烧起来。 迎风踏地而起的小怪,白色身体被红色斗气包围,瞬间变成修长的身躯。 以身体挡住昌浩的白虎,踉跄几步后跪了下来。冲力让他喘不过气来,连咳了好几声。 大脑受到冲击的昌浩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想吐,意识瞬间变得模糊,是迸出来的斗气把他的神智拉了回来。 急着站起来的他感到一阵晕眩,差点倒下,幸好有白虎在后面支撑着。 看到撕裂黑夜的火蛇猛烈扭摆舞动,昌浩大惊失色。 「红莲,不行!」 然而,红莲的速度快了一步。在怒吼声中被释放出来的火焰,衍生出成千上万的火蛇,从四面八方攻击敌人,但是一阵静默后,在强烈的灵气漩涡内被彻底击碎了。 「什么!?」 愕然惊叫的红莲遭到了敌人反击。 灵爆的龙卷风袭来,连红莲都只能勉强保住自己。以神气的壁垒抵挡攻击的他,听到震天价响的咆哮声。 拥有实体的疾风从树林缝隙跃出来,后面跟着黑色妖狼群,无数的妖兽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强劲的吼叫声撼天震地,昌浩也不认输地结起手印,高声 念诵咒文。 「嗡阿波伽霍贾马尼汉多马、叭吉雷毕洛基堤、桑曼达、温!」 出云的灵气呼应乞求助力的神圣咒语,以昌浩为中心,从天空、地底、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红莲、六合、白虎,妖兽交给你们了!」 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为了不让他们触犯天条,昌浩言外之意,就是自己来对付披着黑布的敌人。 红莲听出话中的意思,不甘心地咂了咂舌,把延烧的新火蛇抛向妖狼群。 被灼热气息包围的黑色妖兽群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但是,紧接着又从土里爬出来。白虎用真空气旋驱散不断冒出来的妖狼群,无奈地埋怨着:「没完没了……」 以银枪横扫妖狼大军的六合,发现统率它们的是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退居远处的狼没有参与战斗,只是观看着大局,指挥大军从守备比较弱的地方进攻。 因为闪避攻击而翻倒的蜈蚣正要爬起来时,一阵强烈痛楚贯穿全身。 「唔……!」 蜈蚣虽然痛得满地翻滚,还是拼命转动锐利的眼睛,看到全身披着黑布、只露出上扬嘴唇的贼,他没有一丝伤痕的手指向蜈蚣,从指尖发射的光芒像闪电般爆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好几把变形的光芒细刃同时插入了蜈蚣的身体。 剑没有从背后穿出来,留在体内引爆,把蜈蚣的身体从内部炸开,骨头、肉和鲜血散落一地。 不断抽搐颤抖的蜈蚣,发出痛苦挣扎的呻吟声,昌浩惊讶地转过头看。 「玄武,快救蜈蚣!」 在昌浩身旁筑起防卫壁垒的玄武没有回答,直接跳向了守护妖。 对准蜈蚣的光弹,在千钧一发之际被玄武的壁垒挡住了,然而,那座壁垒没能完全阻挡攻击,产生严重扭曲而裂开。 「什么!?」 一般力量很难突破神将玄武的结界。 至今,只有一个人如此轻易击破了他的壁垒。 黑曜石般的眼睛充满惊讶。黑布贼瞥一眼大惊失色的玄武,轻巧地转身挥下剑刃。 乘虚而入的剑尖擦过玄武的鼻头,注入钢剑的灵气霎时粉碎了玄武靠本能布设的结界。 「玄武!」 濒死的蜈蚣瞬间爆发出仅剩的妖力。 昌浩冲到被弹开的黑布贼前面,念诵真言。 「南无玛库桑曼答、叭咤啦啖、阿摩嘎显达、玛卡洛夏答、索瓦塔亚温。」 掀动黑布重整架式的敌人,重新握好剑一跃而起。剑刃飕地破风而下,昌浩无意间看到一头柔顺的直发从迎风飞起的黑布滑落出来。 「塔啦亚吗温、塔啦塔坎、曼!」 念完的咒文产生极大的效用,受到灵力爆裂攻击的贼,身体无力地瘫倒。 「成功了!」 风呼啸而过。 突然,眼前一片黑暗。 在昌浩察觉发生什么事之前,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悄悄响起。 「你太弱啦……」 闪光刺穿昌浩的左肩,从背上啪唏爆裂,肉片与血沫四处飞溅,昌浩按住手臂大叫。 「昌浩!」 正在剿灭成群妖兽的红莲,看到满身是血扑倒在地的昌浩,顿时大惊失色。狩衣被炸得残破不堪的背上,渐渐染遍了红黑色的血。 「昌浩!」 玄武颤抖的叫声被狼的咆哮声掩盖了。 原本守在战场外的灰黑色大狼像被射出的箭一般,冲进了战乱中。 响起一阵乌鸦的尖锐鸣叫声。 白虎与六合反射性地抬头看。 完全不受黑夜影响而飞落下来的,正是那只乌鸦。 尾音拉得又长又尖锐的鸣叫声回音缭绕,直扑而来的乌鸦似乎是对准了黑布贼。体型庞大却身手矫捷的妖狼一个翻转,以身体撞开了小小的乌鸦。 惨叫落地的乌鸦,被追上来的妖狼用前脚猛踩。乌鸦的一边翅膀根部被踩得扭曲变形,大声鸣叫着。 「多由良!」 黑布贼发出尖锐的叫声。妖狼立刻抛下乌鸦,全力撞击挥舞着银枪冲过来的六合。 被撞飞出去的六合,旋转一圈落地后弹跳而起,但是,多少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继续发动攻击。 「……」 注视着黑布贼的黄褐色眼睛蒙上惊愕的神色。 「六合!」 直到操纵火蛇的红莲大叫,六合才回过神来。但是红莲发现,挥舞银枪的同袍,动作似乎比平常迟钝了一些。 为什么? 正疑惑的红莲,耳边传来痛苦不堪的呻吟声。 他的金色眼睛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昌浩,但是,想要冲却冲不过去。 强烈的灵力如洪流滔滔而来,红莲和白虎连要站稳都很困难。 「昌浩……可恶……!」 双手交叉抵挡洪流的红莲,突然发现一件事。 「什……么!?」 这股灵力是…… 攻击的余波扩及四周。 踩稳脚步以防被吹走的玄武,咬牙切齿地说︰ 「好惊人的灵力!这简直就像……唔!」 说到这里,玄武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简直就像……」 茫然重复这句话后沉默下来的玄武,举起手半遮着眼睛,缓缓抬起头。 月光照射着地面。 奄奄一息的昌浩终于撑起了上半身,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手握长剑的黑衣敌人。 他知道这股力量,小怪——红莲也知道。 虽然直接交手的次数不多,但是不可能忘记。 「怎么可能!?」 昌浩用颤抖的声音大叫,眼角余光捕抓到灰黑色疾风。 「唔……!」 剧痛使昌浩的行动变得迟钝,转眼间,巨大的妖狼就撞上了他的肚子。 「呕……!」 吐血的昌浩被抛上半空中,当遭到冲击而停止的呼吸恢复时,妖狼已经咬住了他的右大腿。 昌浩连叫都叫不出来,身体被咬着甩来甩去,完全无力反抗,最后被重重摔在沙土和木屑中。 「昌浩——!」 有人叫着自己的名字,或者那只是幻听? 感官全都麻痹,全身失去了知觉。难道是本能为了保护自己,隔绝了所有感觉? 灵爆的轰隆巨响掩盖了什么东西被扯碎的声音。 妖狼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把咬碎的肉块吐出来。 灰黑色大狼悠然舔着沾满鲜血的嘴,连看都懒得看快死的孩子一眼。 「差不多该收拾他们了。」 妖狼走向拿着剑的贼,冷漠地瞥过不能动的神将们。 「是时候了吗?」 黑布贼这么回应,对神将们使出了比刚才更强烈的灵压。 「什么……!?」 神将们承受不了重重压在身上的力量,双膝跪地。个子娇小的玄武跪下来双手扶地,终于挺不住而瘫倒。 他们都记得这股灵力。 「这……这是……」 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的红莲,看到趴倒在地的玄武和他前方的蜈蚣正以犀利的眼神瞪着敌人,于是,他难以置信地转向敌人。 昌浩只能迟缓地移动视线,这之外的动作都会带来剧痛,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被扯碎的大腿已经毫无知觉了。 「啊……」 ——追赶敌人时,与敌人直接交过手的蜈蚣描述了敌人的容貌。 是个男人,年纪约二十岁左右,比神将矮一个头,眼光锐利。他披着黑布,带着灰黑色的妖狼,佩带钢剑。 操纵被称为「魑魅」的使者,以强大灵力打倒蜈蚣的这个男人,懂人话的狼称呼他为︰「真铁。」 真铁瞥一眼多由良,身上的黑布随风飘扬,露出带笑的上扬嘴巴。 他挥舞钢剑,嘲笑着︰ 「这就是我们的阻碍?开什么玩笑啊!」 昌浩、红莲和玄武都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刻意压抑的声音太过低沉,所以刚才没听出来。 释放的力量中掺杂着其他气息,所以没注意到那股庞大的灵力波动。 而且,最重要的是…… 大家都认为那个人应该不存在了,所以没想那么多。 「你……」 强烈的斗气迸射出来。 昌浩感觉到刺人的暴烈神气,看到六合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激动情绪。 深色灵布与茶褐色的长发被毫不压抑的神气搧得高高扬起。朝霞般的黄褐色眼睛转为红色,闪烁着强烈光芒。 「你……你做了什么……!?」 六合的质问声因过度愤怒而颤抖,以黑布遮住脸的真铁沉默地讥笑着。 那模样点燃了六合心中的怒火。 强度遽增的斗气,把同袍们也卷了进去。 玄武拼命以手腕的力量爬去倒地不起的昌浩身旁。 「昌浩、昌浩……」 靠近后才知道昌浩的伤势有多严重。玄 武把手伸向他血流不止的大腿一带,注入神通力先暂时把血止住。 「玄武……六合为什么那么……」昌浩断断续续地问。 玄武指着同袍胸前的勾玉说︰ 「那是……风音的遗物……」 「咦?」 在沉重的灵压与狂乱的斗气中,红莲清楚听见了玄武说的话。 金色眼眸瞬间冻结。 接着,他以浑身斗气推开灵压,转身对着真铁放射出鲜红的火焰。 「腾蛇!」白虎大惊失色。「你竟然对人类……!」 「即使是人类……」红莲打断同袍的话,放声怒吼,「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样的攻击也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蜈蚣一方面因为身负重伤,一方面因为神将们压倒性的力量,完全没办法接近,悲痛地叫着︰「公主!」 红莲的火焰团团围住真铁和妖狼,张着大嘴就要把他们烧光了。但是,从真铁全身爆发出强大的灵力,把火焰镇住了。 以冻结的灵气推开灼热的斗气后,真铁微皱着眉说︰ 「啊……烧掉了。」 只有披在身上的黑布成了火焰的牺牲品。 所有人都看得惊心动魄。 什么都不知道的皎洁月光,依旧恬静地照耀着被灵力与神通力冲撞后残破零落的地面。 插图196 「真铁,有没有受伤?」 担心地靠过来的狼,的确是叫他「真铁」。 「这种程度的攻击怎么伤得了我呢?多由良。」 几乎被灵力压垮的昌浩茫然地看着…… 看着那个带着狼,悠然伫立在月光中的女人。 【注释】 8 角发是日本古代男人将头发中分,分别在两边的耳朵旁绑成圆形的发型。 第十章 那座湖位于道反圣域的一角。 湖水几乎一滴不剩。 周遭弥漫的水气,就是原来盈溢的湖水。 湖底滚落着石柜的残骸,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入侵者抢走了。 「没那么大呢……」 勾阵从石柜大小猜测咒具的大小,接着叹口气走开。 她把还没清醒的道反女巫交给天一,自己离开正殿去视察圣域的状况。天一强烈反对她一个人去,她保证不会离开圣域,而且很快就回来,天一才勉强答应。 其实勾阵很想离开圣域,去找昌浩和腾蛇,但是又怕自己还没完全康复,反而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她拥有仅次于十二神将最强凶将的力量,也是斗将中的一点红,但那是在一般时候。对不久前才从生死边缘走过的她来说,现在斗将只是个称号。红莲很清楚她的状况,所以比平常啰唆许多。 「真是的,跟平常完全相反。」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腾蛇堵得没话说,向来都是她对腾蛇吐槽。被吐槽有点生气,原本腾蛇还欠她几个人情,现在都一笔勾销了。 「差不多该回正殿了。」 太晚回去会被天一骂。勾阵知道她是打从心底关心自己才会那么啰唆,所以也不能表现得太强势。 她小心观察四周,思考目前的状况。 虽然她都待在安倍家没出门,但也知道京城几乎在同时间出了事。 总觉得两件事有关联,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 「那是……」 她发现看似建筑物残骸的东西,往那里走去。 离正殿好像有点远。惨遭破坏的建筑物,满地都是瓦砾。她踢到鲜艳的蓝色瓦片,单脚蹲下来。 「瓦片……应该是最近才盖的吧……嗯?」 瓦砾下有黑色的飞沫痕迹。她拨开沙土,发现到处都是这样的痕迹。已经干了,所以看起来像黑色,应该是血迹吧? 「是谁的呢?」 是攻击这里的入侵者的血迹吗? 被破坏的瓦砾上,沾黏着破坏者的残余力量。 勾阵伸手触摸,靠心去感觉,怀疑地皱起眉头。 很像人类的灵气,但是又掺杂着与道反大神同样的波动,而且还有跟那些完全不相同的,其他来历不明的可怕妖气。 勾阵全身战栗,不由得向后退,直盯着那堆瓦砾,都忘了要安抚自己加速的心跳。 「这到底是……」 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妖气。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却有种莫名的恐惧渐渐渗入肌肤,仿佛就要占据了她的身体。 她刻意甩开那样的错觉,深呼吸。 这堆瓦砾原本应该是安置风音遗体的殡宫,在入侵者抢走她的遗体时被破坏了。 会粉碎到这种程度,可见破坏者具有相当惊人的力量。 风音是神的女儿,灵力与人类相差悬殊,可与十二神将匹敌,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活着时,她强大的力量被谎言扭曲,做尽坏事。终于平静沉睡的遗体,虽然远不及生前,应该还是残存着强烈的力量。 少了魂魄是薄弱许多,但得手的话还是具有相当威力吧? 「带走遗体,是要用来做什么呢……」 具有强大力量的东西,是最好的祭品。 她甩甩头,挥去令人害怕的想法。 没有找到其他可以成为线索的东西,只能等他们回来说明状况了。 也说不定女巫会醒来。 就在她离开瓦砾堆,走到正殿附近时,有神气吹进了圣域。 她眨眨眼,有点吃惊。 这不是白虎的风。 她在正殿外等着,竟然看到了娇小的同袍与主人。 向她跑过来的晴明是年轻的模样,不是本体。 「勾阵,你特地出来接我?」 晴明大气不喘一下,语气俏皮地说。勾阵确定除了太阴之外没有其他神将陪同,立刻拉下脸来。 「你来做什么?晴明。」 「你好冷酷啊!」 青年苦笑着。飘浮在他肩后的太阴,赶紧替主人辩护。 「这是有原因的……我也被卷进来了。」 「哦?」 「唔……」 被勾阵轻轻一瞪,外型像孩子的同袍立刻缩起脖子,躲到晴明后面。 「快说是什么原因,以魂魄状态长期待在这里,很难说不会影响本体。」 请不要这样浪费好不容易才延续下来的生命!勾阵又接着说。 晴明露出带点苦涩的笑容说: 「不用担心……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 他没有说是从谁那里取得的,因为不说也知道。 勾阵和太阴都哑口无言。 看到勾阵被说得无言以对,晴明稍微反省了一下,他无意这样为难她。 晴明拍拍她的肩安慰她,转向太阴说: 「不好意思,你先跟勾阵进去。」 「咦?为什么?这么突然!」 太阴讶异地张大了眼睛,晴明望着远处说: 「我要去问候道反大神,上次来时太失礼了。」 那次只想着昌浩的安危,没有心情顾及这件事。 「啊!原来如此,嗯,说得也是。」 「对吧?」 勾阵沉默不语,心想晴明对某些事还真讲规矩呢!这一点跟孙子昌浩很像。 昌浩这次会来道反圣域,追根究底,也是为了丸玉来向道反女巫正式致谢。 「啊!晴明,我想你应该知道这里出了事,昌浩他们为这件事外出了。」 「什么?」 勾阵望着人界那边的盘石,露出担忧的表情。 「有人突破结界入侵,抢走了不可以带到地上的东西和风音的遗体,昌浩去追入侵者了。」 《是我拜托他去的。》 突然有庄严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晴明倒抽了一口气,他听过这个声音。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前的道反大神,苦笑着叹了口气。 「神啊,不要吓我嘛!」 「好久不见,安倍晴明。」 晴明本想去道反大神的大盘石本体前问候,没想到祂自己来了。 神这么用心的时候,通常有什么要求,所以晴明实在没办法感到高兴。他很清楚这种事,因为有过太多次经验了,这就是所谓「姜还是老的辣」。 大神大概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双手在胸前合抱,高傲地说: 「我不会给你出什么难题。」 「希望如此。」 不能以一般手法来跟神交涉。 道反大神偏头望向背后的门。 「她现在心情很乱,希望你能帮助她。」 一个深呼吸后,大神将视线转向两名神将。 「你所率领的十二神将……这次说不定需要他们。」 说完,道反大神就消失不见了。 晴明讶异地念着:「什么意思?」 他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勾阵,勾阵也只是不解地摇摇头。问跟他一起来的太阴,应该也只是白问。 十二神将就像他的左右手,总是尽全力协助他。这一点他非常清楚,不需要在这种时候特别提起。 「祂的意思会不会是需要我们的力量……?」 太阴百思不解地说,晴明和勾阵也喃喃应和着。 晴明仰望着圣域天空,无奈地说: 「可能的话,我希望平静度过余生……」 忽然,一道沉重、冰冷的预感袭上心头。 逐渐膨胀,紧紧揪住了心脏。 带着些许惊恐的眼神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的过度揣测。 ——我做了梦。 梦见燃烧的红色河川。 高龗神说祂也做了同样的梦。 竟然会跟神做同样的梦。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神谕吧!已经超越了「阴阳师做的梦」之类的范围。 他自认是人类,然而,那个界限似乎变得模糊了。 是因为上通神明的天狐之血吗? 晴明默默沉思着,过了好一会后才深深叹息说: 「再想也没有用……」 带着两个式神的青年,决定向女巫问清楚事情经过,打开了正殿的门。 身负重伤快要死亡的蜥蜴,拼命撑起了身体。 「公主……」 被妖狼称为「真铁」的黑布敌人,占据了风音被夺走的躯体。 从那个身体发射出来的,是攻击圣域、放出魑魅之狼的敌人的力量。 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身为道反守护妖的它击倒,以手中的剑刺杀。 握着剑的手,是女人纤细的手,却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它如岩石般的躯体。 那是男人的顽强力量。 「公……主……!」 它拖着身体,前往不断爆发强大灵力与神气的战场。 只靠全身快被拆散般的痛楚与气力,强拉着随时可能消失的意识。 但是,前脚还是快撑不住了。 蜥蜴气 喘吁吁地拖着身体,脑中闪过怀念的身影。 那是还很小、很可爱的公主。不管怎么哭泣,只要那只小乌鸦表演魔术给她看,她就会马上开心起来,露出可爱的笑容。 「公……主……呀……」 被关在那冰冷的冰里,她不知道有多害怕呢! 后来才听说,她努力活在充斥着谎言的孤独里,以憎恨为食。 经过漫长岁月,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心爱孩子,竟是惨不忍睹的血淋淋身躯。那张脸庞还看得出小时候的模样,简直就是母亲女巫的翻版,笑起来不知道会有多美呢! 蜥蜴的眼睛淌着血之泪。 「竟敢……把我们的公主……」 这个打搅她沉睡、玷污她纯洁的人,不管是谁都不能原谅。 为了心爱的公主。 为了她,守护妖才把那颗玉托给了那个男人。 面对抗拒不了灵压而无力倒地的敌人,真铁高声笑了起来。 「道反的守护妖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嘛!真赭,你再三交代要小心、要小心,所以我非常谨慎,结果太高估它们了。」 占据道反公主身体的男人侮蔑地看着蜈蚣,不耐烦地拨开了被风吹乱的头发。 披散的乌黑长发,被风吹得像有生命一般飘扬摆动着。纤细肢体外的衣服,处处沾着红黑色的污渍。上衣袖子的两边肩头处都被撕裂了,从单薄的肩膀裸露出双臂。原本长到脚踝的衣摆也被剪短到膝盖上,露出白皙修长的脚。 真铁把手放在自己胸口,微眯着眼睛说: 「不愧是道反公主的遗体,继承了道反大神与女巫的力量。」 尽管死了,残留在体内的力量还是很强大,甚至远远凌驾真铁本身的力量。没有灵魂的身体是空虚的,只要能自由操纵具有力量的身体,就能把那股力量占为己有。 真铁让灵魂脱离自己的实体,对成为空壳的实体施行隔绝时间的法术,跟那个咒具一起交给茂由良带回去了。 真铁与多由良迎战守护妖,是为了把它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这里,以防它们去追那边。 蜈蚣以凄厉的眼神瞪着真铁,完全不像快死的样子。 体内是真铁灵魂的风音,表情阴惨惨的,简直就像另一个人。 「你竟敢……」 真铁挥舞钢剑,冷冷地看着不停咒骂的蜈蚣。 「吵死人啦!蠢虫,给我闭嘴!」 秀丽的嘴丑陋地扬起。 「你们这种卑贱的下等人,也敢跟我们玩,光想就觉得恶心!」 蜈蚣被更大的力量往下压,发出了呻吟声。 「守护……妖……!」 强忍着剧痛,缓缓移动视线的昌浩,感到很惊讶。 白虎和红莲都用手硬撑着身体,以免完全倒地。跪在地上的膝盖大半已陷入土里,可见压力有多强烈。 昌浩还挺得住,是因为玄武替他筑起了结界,还以神通力帮他止住了血。但是,玄武本身因为把保护自己的力量都给了昌浩,已经无法动弹,表情痛苦地扭曲着。 「唔……!」 听到背脊被压得咔咔作响,玄武倒抽一口气。连肋骨、肩膀、手臂和脚也是。再这样下去,不久就会被重力压碎。身为神将的自己都这样了,昌浩是人类,绝对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必须想办法让他脱离困境。但是,光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计可施。 玄武紧咬嘴唇,心想必须保护昌浩,否则没脸见晴明。 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只转动眼珠子观察周遭状况。 昌浩还可以。白虎身体壮硕,也还撑得住。那么,腾蛇和六合呢? 红莲单脚跪地,但还没失去斗志,从他全身冒出来的红色斗气正逐渐改变颜色。 对方是风音的肉体。不管附身的灵魂是什么,只要出手伤害她就是触犯天条,所以必须阻止他。 但是,压力遍及全身,只能发出喘息般的呻吟声了。 玄武用可以稍微移动的指尖抓着土。 晴明、晴明,我该怎么办呢?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 痛楚引发耳鸣,头疼让意识逐渐模糊。 面如死灰的额头冒着冷汗。 不行,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玄武、玄武!」 昌浩使劲地叫唤静止不动的玄武,但是,痛楚和出血让他喊不出声来,只能勉强发出嘶哑的低吟声。 「昌……浩……!」 微弱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 昌浩缓缓转头。 看到红莲的背部,还有笼罩他全身的灼热漩涡。 那背影似乎在对他说:再等一下,我很快就来救你了。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神通力正蓄势待发,目标毫无疑问就是真铁。 「红莲……不行!」 那是人类,不管体内是什么,那就是人类。 有东西在昌浩的灵魂深处搏动,哆嗦颤抖的血开始缓缓地动起来,仿佛冒出了冰冷的火焰。 就在那东西快爆开时,冰冷的波动从胸口蔓延开来,镇住了火焰。幸好有道反女巫的丸玉防范未然,昌浩才能在恐惧与笃定交错的心情下,熬过血的暴冲。 灼热的斗气扎刺着脸。 「红莲……!」 红莲已经听不到昌浩声嘶力竭的喘息。 金色的眼眸红光闪烁,跳出了白色的火龙。 地狱业火似乎也把真铁吓得面无血色,但是—— 「不要瞧不起人,异形!」 真铁挥舞钢剑,一刀把龙砍成了两半。 视觉上看起来像是那样,其实他是用注入剑身的灵气抵挡了红莲的神气。 「胜利属于强者是常理……被武力抢走的东西,就要用武力夺回来。」 听出那语气带着些许怨气的昌浩,注视着真铁。 真铁的双眼充满了愤怒与怨恨,显现盘据在人类心底深处最昏暗、沉重而可怕的负面心思。 昌浩全身战栗,他没有见过如此漫无止境的黑暗,既没碰触过,也没体验过。 浑身的神通力被弹开后,红莲也感受到非比寻常的重压。 「唔……啊……!」 背脊倾侧,撑着地面的手臂骨头弯曲,肩膀和脖子也快被压垮了。 真铁用憎恨的眼神看着他,窃笑着说︰ 「怎么样,斗志快没了吧?你求饶的话,我也许会放过你。」 因残酷的喜悦而扭曲变形的声音,像唱咒歌般说着话。施加在红莲全身的灵压,一点一点慢慢增强。 谁会求饶!红莲很想这么顶回去,却只能发出呻吟声。 这时候,响起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默默地忍受着重压的六合,以燃烧的红色双眸狠狠瞪着真铁。 尽管承受那么强大的灵压,他还是毅然抬起头,只有单脚跪地,迸射出斗气抵挡排山倒海而来的灵气。 真铁微微瞪大了眼睛。 「哟!真有意思……还能撑住没倒下呢!」 他猛然举起左手。 神将们所在的地方随之凹陷下去,由此可知他可以在瞬间施加多大的重压。 接着,真铁在他们面前举起双手,啪唏啪唏放射出爆裂的光芒。 「我要砍断你们的脖子,被压扁还不如被砍头来得光荣吧?」 六合以犀利的眼神瞪着那张笑容阴沉的脸。 「我在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真铁收起了笑容。 「为什么问这个?」 「还用说吗?……」六合瞥一眼地上的银枪,怒气冲冲地说︰「当然是要找出你的本体,亲手收拾你!」 带着傲气的宣言动摇了真铁的从容。 「你……!」 这时候,从头到尾旁观的狼不以为然地哼了几声。 真铁回过头,从多由良平静的眼神挽回了平常心。 「真铁,大王正等着我们,就玩到这里,该回去了。」 狼以沉稳的口吻这么说,真铁淡淡一笑,点点头。 「嗯,你说得没错。」 他再次面向六合,消除从指尖爆发出来的光芒,两手紧握钢剑。 「我要挖出你的心脏,祭品愈多,荒魂就愈高兴吧!」 祭品、荒魂。 昌浩把这些话刻印在大脑里。 忽然,他好像看见在黑暗中交错飞舞的红色萤火虫。 心跳加速。在胸口深处蔓延开来的不是预感,而是确信。 萤火虫,红色萤火虫。还有成亲说的梦。 出现在京城的黑色妖兽;袭击道反圣域,来历不明的男人与妖狼。 这些全部都有关联。 握着剑的真铁,突然眨眨眼睛,心血来潮地说︰ 「在你死前,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吧!」 灰黑色大狼从后面疑惑地看着真铁。 纤细的女人肢体释放出这么强烈的灵力, 却没有半点疲倦的样子。 真是深不可测的力量。 「我们是跟随这片大地真正王者的人。」 六合的眼眸滚沸着激情。 从远处传来鸟叫声,早晨的气息逐渐接近了。 下弦月就快升到天顶了,太阳紧追在后。 昌浩看到真铁前方的天空正慢慢转为紫色。 接着,钢剑的剑尖反射最后的月光。 「唔……!」 声音出不来。 在这关键时刻,他多么、多么想呼喊红莲的名字、玄武的名字、白虎的名字,还有六合的名字。 然而,他只能以全力、全副精神在心中呼喊着。 想伸出手却动弹不得,连大喊「住手」都做不到。脚也动不了。为什么这种时候总是什么也不能做呢?每每在重要关头都是这样,为什么? 落在胸口、背上、肩上和全身的重压,阻挠了昌浩,阻挠了神将们。 「我会把你们一个个送上黄泉,第一个就是自以为是的你。」 真铁背后那片天空,逐渐转变成神将六合原来的眼睛颜色。 「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玄武缓缓张开眼睛,看到正要砍死同袍的真铁。 同时,视野一角闪过微微扭动的黑影。 漆黑的乌鸦拖着受重伤、沾满沙土的单边翅膀,使出浑身力量抬起头,像吐血般叫着︰「公主啊……!」 刹那间。 《——不。》 第十一章 在安倍家,晴明房里的床铺上躺着一个老人。 魂魄出窍的身体毫无生气,生命活动完全静止了。 坐在一旁的神将天后从刚才就倚靠墙壁,眉头深锁地盯着同袍。 「青龙,你真的不知道晴明到哪去了?」 青龙的表情更难看了,他短短回说︰「嗯。」 两人之间已经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对话。 青龙只知道晴明被贵船祭神召唤,要跟太阴一起去灵峰贵船,因为当时他也在场。而且,他也打算陪主人上灵峰。 但是,晴明轻松地下令说,有太阴在不用担心,要他负责京城的安危。 再怎么说,安倍晴明都是十二神将的主人,既然是他的命令,就要遵守。 布满全京城的黑色妖狼群,那之后却一只也没出现。 提高警觉观察一阵子后,看到连小妖们都判断没有危险,像平常一样出来遛达,他们就撤回来了。小妖们很脆弱,会凭本能察觉危机。连它们都已解除戒备,所以应该没问题了。 结果三个人回来后,面对的居然是主人灵魂出窍还没回来的实体。 盘坐在天后斜后方的朱雀,双臂交叉,神情凝重。 「如果只是在高龗神那里聊得太久就还好,但我担心的是,这附近感觉不到太阴的风。」 如果是在京城附近,同袍应该感觉得到风将的风所蕴涵的神气。既然感觉不到,表示太阴在更远的地方。 瞬间浮现脑海的地名,很快就被朱雀自己否决了。但是,真的不可能吗?他也不敢完全否定。 板着脸思考的天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说︰ 「我要跟道反那儿联系。」 青龙和朱雀都看着她。她低下头看着主人布满皱纹的脸,紧紧握起放在膝上的手。 「晴明跟勾阵一样,不能说完全康复了。猜错没关系,怕的就是万一被我们猜对了……」 天后的眼皮微微颤抖着。 担心得就快掉眼泪了。 朱雀叹口气站起来。 「朱雀?」 「没有任何线索,什么也不能做。既没留下字条,也没请人传话,实在太奇怪了。我去问高龗神,说不定祂知道什么。」 「那么,我也……」 青龙正要站起来,朱雀挥挥手阻止了他。 「不需要两个人都去,我顺便去京城看看。」 朱雀才刚走出去,又站在外廊回头看。天后和青龙默默地望着他。 交互看着同袍与老人的朱雀,无奈地眯起眼睛说︰ 「才刚好起来就这样,我们真是一刻都不得闲呢!」 不久前还说他天命将尽啦、生命之火将熄啦,害大家担心得要命。 不管神将们多担心,晴明还是会照自己的信念行事,再过分的话都说得出来。 朱雀苦笑着耸耸肩说︰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拿晴明没办法,这应该是最大的败笔。」 是最大也是唯一的败笔。 天后也跟着微笑起来。露出烦恼的表情,是因为无论如何都会担心。 朱雀走下庭院后,神气一下子就远去了。 靠在墙上的青龙,低声咂舌说︰ 「那个混蛋,回来就给我小心点。」 听到青龙低声咒骂的话,天后极力维持原来的表情,要不然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 每次、每次都把话说得这么绝,到紧要关头时,最替晴明着想、又最无法顶撞晴明的却也总是青龙。 想到前往遥远西方的好友,天后不禁垂下了眼睛。 身体能动后就安静不下来的个性,跟晴明有共通之处。所以天空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只是不能同行,让她有点落寞。 「你不是要跟道反那里联系?」 陷入沉思的天后,被郁闷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青龙双手在胸前合抱,斜斜站着,正臭着脸等她采取行动。 「嗯。」 从开始使用离魂术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了。 以太阴的风速,快的话,大有可能已经到达道反圣域了。 他们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的猜测应该没有错。 ※  ※  ※ 圣域的天空跟人界不太一样,太阴始终搞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嗯——?」 她百思不解地叹口气,突然静止下来。因为惯性的关系,长发和衣服都翩翩飘扬起来。 「待在圣域里,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事,还真麻烦呢!」她把手背在后面,满脸忧虑地皱起眉头说︰「昌浩他们和守护妖都没回来,晴明又好像要长期待在这里,我是不是该去外面找他们呢?」 深深叹气后,又让身体乘着风前进。 「不过,有白虎同行,应该不会有事吧……哎呀,真难得呢!」 忽然垂下视线的她,发现通常深锁的圣殿大门半开着,眨了眨眼睛。 但是,在正门前降落时,她不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 不管墙壁或门,到处都是妖兽抓过的痕迹。大到连守护妖也可以进入的圣殿大门已经半毁,可见发生了极不寻常的大事。 她从左右对开的门缝偷窥,确定四下无人,就悄悄踩了进去。 「哎呀……好惨……」 窗子被破坏,木头碎片散落一地,墙上也有无数的裂痕。 飘浮的空气混浊不清。道反圣域的清新神气似乎被虚空的灵气侵犯了。 太阴紧紧皱着眉。 「这是……那些妖狼的……」 跟京城出现的妖狼所释放出来的灵气一模一样。 那些是妖魔,然而散发出来的气却不同于妖气。朱雀和青龙都同意这一点,晴明也是。 据说,圣殿最里面是道反大神传达神谕的大厅。 太阴想起这件事,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猛搔着头。 「刚才是见过面了……可是,进去那个大厅,祂会不会生气呢?」 只大略行过注目礼,并没有正式报名、郑重行礼。 本来是打算去千引盘石问候祂,但是祂自己来了,所以没必要去了。 老实说,道反大神以那个模样出现,太阴是第一次看到。大神必须以道反女巫的力量为媒介才能现身。直到三个月前,女巫都不在这个圣域内,所以少了女巫就无法现身也无法传达声音的大神,在那段时间不得不保持沉默。由此可见,还能以临时身影现身,表示现在引发的骚动没有当时那么严重。 她改变主意,决定请示过道反女巫后再进去,转身准备离开。 「咦……?」 圣殿里出现她非常熟悉的神气波动。 清爽的波动洋溢着水面无波无浪的平静。 太阴飘到半空中滑翔着。最里面的大厅的门果然遭到破坏,出现了缝隙,从那条缝隙溢出了摇曳摆动的蓝光。 躲在门后悄悄探出头的太阴,看到里面的白色墙上浮现出水镜。 镜面上映着同袍的身影,而且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两个人。 一看到太阴从门缝探出头来,青龙的蓝色眼睛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暴怒了起来,相貌温柔的天后也生气地竖起眉头。 「太阴!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张开眼睛,她就看到亮丽的金发。 「女巫,您觉得怎么样……」 浅色的眼眸担心地摇曳着。秀丽的脸庞与悦耳的声音,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你是晴明大人的……」 女巫试着以手肘撑起上半身,天一赶紧扶她坐起来,把衣服披在她肩上。 「谢谢……不好意思,你们难得来,却……」 天一对沮丧的女巫摇摇头,微笑着说︰ 「其实晴明也来了,他交代过我们女巫醒来就叫他,如果您觉得精神还好……」 道反女巫猛然抬起头。 安倍晴明来了。在这么紧急的状况下,欢迎他的来访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不想见他呢! 「我没事,快请晴明大人……」 说话的声音颤抖着。 附近完全感觉不到守护妖的妖气。神将们什么时候到达的、那之后究竟过了多久,道反女巫也都无从判断。 天一往门外叫唤,安倍晴明就跟神将勾阵一起进来了。 真正的他已经八十多岁,但出现在女巫面前的他,还是五十多年前的模样。 「请那边坐……」 女巫指着床铺旁的椅子。晴明正想开口婉拒时,勾阵帮他搬过来,他就感谢地坐下来了。 「这件事我大约听他们说了,刚才也见过了道反大神。」 「是吗?」 脸色苍白的女巫坚强地点点头。 「那个贼怎么会知道有东西藏在封印的湖底呢……」 女巫一手掩住脸,悲痛地说着,让天一心疼不已 。 在女巫醒来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晴明和勾阵去巡视了圣域。他们很快就折回了正殿,只有太阴说没什么特别的事,想再去走走。不过,她顶多就是乘着风到处飞飞、看看而已。 有些东西要从上空俯瞰才看得见。不过,若被保护圣域的守护妖看到,恐怕会被瞪吧! 女巫是以仅有的力气支撑着自己。晴明沉着地对她说︰ 「女巫,我是因为做了不祥的梦,所以再次来到这里。」 道反女巫倒抽了一口气。 「不只是我,高龗神也做了同样的梦,所以拜托我来道反圣域看看情况。京城里到处都是被称为魑魅的虚空妖兽,听说几乎就在同时,圣域也遭到了袭击,还被抢走了两样东西,这到底是……」 女巫虚弱地摇着头说︰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那可怕的咒具和那孩子都被带走了。」 「殡宫被破坏得片瓦无存……那股破坏的力量应该跟道反大神有关。」 看过现场的勾阵插嘴说,女巫忍不住掩面大叫︰ 「怎么可能……!」 女巫不断深呼吸拼命缓和情绪,天一轻轻搓着她的背。 就这样慢慢冷静下来的女巫,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说︰ 「贼的目标……应该是那个封印的石柜,会夺走那个孩子是因为认定她有利用价值。」 即使是没有魂魄的身体,潜藏的力量也不会因此减弱。只要有能力和法术,就能自由操纵这股力量。 「如果连灵魂都被抢走,就无法挽回了,必须尽快夺回那孩子的身体。」 看着双手紧握着的女巫,勾阵充满疑惑地偏起头问︰ 「女巫呀,听你这么说,好像风音的灵魂还存在这世上?」 道反女巫浮现淡淡的笑容。 「勾阵,那孩子可是道反大神的女儿呢!祂一直舍不得把长久以来行踪成迷的爱女引渡到那个世界……」 听到令人震撼的真相,所有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好不容易恢复镇定的晴明,问了所有人都想问的事。 「那么,公主的魂魄在哪里?」 「那孩子……」道反女巫遥望着远方,严肃地说︰「在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地方——」 ※  ※  ※ 声音震耳欲聋。 大家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 对准六合的要害刺过来的钢剑,被红色勾玉阻挡了。 不只阻挡而已,还从勾玉缓缓扩散出波动,慢慢把剑往回推。 想抽回钢剑的真铁,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而不听使唤了。 「什……么……!?」 勾玉在变得狼狈不堪的真铁前,迸射出深红色的光芒,晶莹剔透的清灵神气无声无息地向四周扩散。 压在神将身上的灵压,令人难以置信地消失了。 红莲靠力气支撑着嘎吱作响的身体,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脑中一片空白。 从红色勾玉倾泻而出的光流困住了真铁的行动,灰黑色大狼也全身僵硬,群聚在四周的黑色野兽一只只溃散、消失了。 恢复自由的玄武强忍着身体的疼痛,爬到昌浩旁边。 「昌浩……昌浩,你振作点……」 因为痛楚和失血,昌浩已经半昏迷了。 拼命搜寻的视野蒙上了一层薄雾。因为失血而全身发冷的昌浩,边嘎答嘎答颤抖,边看着那个情景。 红色光芒里,隐约有个红色长发的人形。 他记得那个背影,但是,这种事有可能吗? 那是…… 「不会……吧……」 昌浩嘶哑地喃喃自语着。 玄武扶起已经动弹不得的昌浩,检查他背上从体内爆开的伤口,不禁大惊失色。 昌浩不时咳嗽着,一呼气就会吐出红雾,显然是一边肺部严重受损,不赶快治疗会没命。 担心他的玄武,自己也身受重伤。要是白虎和红莲没获救的话,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到一阵地鸣般的声音,白虎转过头,看到另一只守护妖从树林钻了出来。 「蜥蜴……!」 蜥蜴拖着巨大的身体,走到同袍身旁就倒下来了,但还是努力挺起脖子,流下红色的眼泪。 「公主……」 蜈蚣和附近拼命拍动一只翅膀的小乌鸦,都看着在红光中出现的人影。 它们多么希望可以守护她平静的沉睡,可以抚慰她伤势严重的身体与心灵。 如今却…… 「公主……公主啊……!」 乌鸦带点嘶哑的声音,最后变成抽噎声。 「我们……力量不够……!」 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却什么也不能做。现在又要让心爱的公主背负起所有的事了。 真铁把眼睛张到最大,无法相信眼前的画面,惊声大叫: 「你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在这里? 「道反……公主……!」 出现在钢剑前的是一丝不挂的透明女人。 轮廓还不时模糊摇曳,仿佛就要融入光里了。 然而,那长及腰间的头发、单薄的肩膀、张开双手保护六合的模样,正是那个被真铁抢走的女人。 紧闭的眼睛缓缓张开了。 《——不。》 与光芒同样是红色的眼睛,透着毫不犹豫的坚强。双眸绽放的光芒,瞬间击碎了真铁勉强保住的最后自信。 「可……可恶……!」 真铁使出浑身力量挣脱了束缚。黑色野兽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灰黑色大狼摇摇晃晃地走向他。 声音响起。 《我不许你伤害这个人。》 与丑陋扭曲的脸一模一样的容貌,带着不容侵犯的美,迎向憎恨的眼光。 《我绝不允许——》 重压消失后还是单脚跪在地上的六合,整个人仿佛冻结一般呆住了。 他记得这个声音。 他记得这个背影。 他记得这头长发、这股力量。 他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了在那之后再也不曾叫过的唯一名字。 「……风……音……!」 ※  ※  ※ 在灵峰贵船的禁域,以人形现身的高龗神站在岩石神座上。 深蓝色双眸望着的不是染上朝霞的天际,而是对黑夜还恋恋不舍的天空。 「既然是想要被道反封印的东西,那么……」 放出那些魑魅的人,无疑就是…… 高龗神忧虑地眯起眼睛,喃喃说着: 「祭祀王的后裔?」 后记 诚如预告,少年阴阳师第十五集走出京城,迈入了新的篇章。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上一集是番外篇,所以这次的例行票选结果有些变动。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还会继续往上窜呢!新篇章开始就冲劲十足。 第二名神将红莲(包括小怪)。这次也有人「投小怪一票」,太好了(呼)。 第三名神将太裳。应该是在上一集最后,把票全都搜刮走了。 老实说,如果只算红莲的票,红莲就会饮恨输给太裳。因为有小怪的票,红莲才能脱颖而出。一直到最后,第二名的竞争都非常激烈。 在上一集才终于现身的太裳,开始计算后曾短时间遥遥领先。而且,印象最深刻的是,向来「专情于玄武」的人,很多投给了太裳。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以为他是「她」。其实太裳是男生。 第四名及之后的排名,依序是六合、朱雀、勾阵、青龙、彰子、敏次、小妖、太阴、成亲和若菜。啊!也有人说:「我投给创造这一切的母亲结城老师。」谢谢大家啦!好难为情。 要参加后记例行人气投票活动的人,请在信上某处注明「我投(故事人物名)一票」。一个人只能投一个人物一票。「帮朋友投一票」也算一票,所以不用担心。 您的一票将决定名次,期待收到您的来信与感想。 新篇章了。 常有读者来信说:「最近昌浩都没受伤,看起来不过瘾,昌浩还是要受重伤才行。」(实话。)这么说的人不少,但是,其中也有极少数的人很低调地说:「请不要再让昌浩受伤了。」 因为这些话,我写这篇时有点烦恼,最后决定就让他受这样的伤吧! 当初,我是有打算在「天狐篇」的下一个篇章让故事走出京城,不过目的地是考虑其他地方。但是,在构思第十三集《虚无之命》时,突然有个疑问闪过脑海。 像昌浩那样的人,对那么关心他的道反女巫没有任何表示,太奇怪了吧?(请不要为「是否该先替『天狐篇』做个了断?」这种过去的事来吐我槽。) 因为他是在「红莲爸爸」的铁拳教育下成长,具备「谢谢」、「对不起」等精神的人,对高淤神的问候也从来没少过,不应该会对道反女巫做出那么失礼的事。 所以,我临时把目的地改成了道反圣域。不过,只有舞台改变,故事还是照预定发展。 从第七集完稿后,我就已经想到这次的高潮,几乎是以「度日如年」的心情等着写出来的一天。这件事也是到现在才能说出来。啊!真的好漫长,终于可以写出来了。 有剧情cd「风音篇」第四集的各位,第二张cd快结束前,蜈蚣对六合说的台词,请再重听一次吧!那只大蜈蚣厌恶的语气,好像在说:「其实是很不想交给你保管!」录到第七集,揭穿「勾玉里面是……」的真相时,工作人员都惊讶得大叫:「咦咦咦咦!?」 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也都有各自的名字,这次终于可以写出来了。在视觉上让人不太想接近的守护妖,其实心地都很善良,虽然顽固了一点……它们的名字都是山字部首呢! 新角色有真铁和多由良、茂由良。我特别用心的是多由良和茂由良。哦!不,我统统都很用心。不过,顺便提一下,多由良是精明能干的哥哥,茂由良是备受宠爱的弟弟。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却老是把「茂由良」写成「真由良」,写解说时也老是发生「真由良︱啊!不对,茂由良」的状况。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呢!这样不行、不行。 只有名字出场的真赭,以及只有名称出现的祭祀王,下一集都会出现。一定会,只要多由良跟茂由良不要闹得太过分。还有,道反大神也会出来……应该会吧? 这次的封面很适合新的篇章,看起来英气逼人,帅呆了。不愧是asagi老师,不用我说什么,就准确掌握了故事人物的本质。 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 请赶快去这个好像会从哪冒出「不要叫我孙子!」的怒吼声的网站,这样你就可以得到比任何地方都快的少年阴阳师最新资讯! 可是,我自己也想写,所以就先写啰(笑)! 剧情cd番外篇第一集「梦的镇魂歌」预定于二○○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发行,「真红之空」预定于二○○六年九月二十二日发行。第二集之后也预定陆续在圣诞节发行! 还有,替「穷奇篇」与「风音篇」炒热配音与音效的作曲家中川孝所做的几首名曲,终于要制作成cd了!心地善良的frontier & marine的工作人员,都听到少阴迷「请制作原声带」的心声了。哎呀!向爷爷祈祷真的有用呢!谢谢啦!爷爷。谢谢啦!frontier & marine,也谢谢所有说「想听」的少阴迷。咦?我吗?我早就有啦……骗人的啦!其实我也非常想要。 少年阴阳师原作剧情cd原声带,预定于二○○六年三月二十四日发行。这张原声带好像有什么特别企划哦……至于是什么,请在拿到cd后再确认吧!绝对物超所值。我会像往常一样,继续努力︱! 想知道更详细内容的人,请看seimeinomago(晴明之孙)!(不要叫我孙子!) 啊!还有,新周边商品会陆续上市。我一直很想要,老问要不要帮我做的mail block(萤幕偷窥保护贴),animate都要做啦!太棒了! 这么一来,我的手机从头到尾都是少年阴阳师规格啦!以后应该还会有来电音乐、待机画面、来电声吧……应该会有,不,一定会有! 关于周边商品,也请随时查阅「晴明之孙」!(不要叫我孙子!) 还有个大惊喜,那就是决定于二○○六年四月开始在电台播出! 咦?少年阴阳师要在电台播出!?就是半夜读书时可以听、白天工作时可以听、在分不清白天或黑夜的赶稿中可以听的那个?(应该很少人会分不清白天或黑夜。) 要在哪一台播放?怎么样的内容?还有,最重要的是广播员是谁?告诉我呀,高层大人!(这种时候,原著作者没有半点力量。) 相关消息,请看消息比任何地方都快的「孙」!(不要叫我孙子!) 各位,请紧紧跟上。这些在各个领域如狂澜般展开的种种活动,全都只是前哨战而已。 第一个让我着迷的卡通作品是「名侦探福尔摩斯」,又称「狗福尔摩斯」。 总之,就是很喜欢、很喜欢,是我直到现在还是很喜欢的卡通。 希望少年阴阳师有一天也能让某些人这么喜欢。 自从我的作品出版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我真的很爱这部作品,画插画的asagi老师也很爱。现在做成剧情cd,又得到了更多人的爱。 但是,我很贪心,希望有更多、更多的人疼爱我的孩子。 我一直这么期望。 于是,我好像听到拗不过我的爷爷苦笑着说: 「真拿你没办法,好啦!我知道了。」 当然,我知道这个梦能逐步实现,是靠很多人的支持、努力,倾注所有热情。然而,我不禁还是要想,是因为已经尽了人事,所以上天也为我动了起来。 听说动画制作也正在进行中。爷爷,今后也请多多关照您的孙子哦! 好像说得有点严肃了,不过,这世上最期待的人绝对是我。啊!asagi老师也一样期待,所以,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期待的人,读者们再怎么期待也只能当第三名了。这个宝座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出来。 所有最新情报请随时查阅「孙」!(我说不要叫我孙子啊……!) 杂志《the beans》、《beans a》也都已经发行,刊登了短篇、漫画、对谈等作品。听说还有全面大放送企划呢!一定要上网查查看哦! 各位,准备好了吗?网路、剧情cd、原声带、周边商品、电台广播、动漫,二○○六年将刮起少年阴阳师旋风。 接下来的书!——不是少年阴阳师。(咦?) 敬请期待《篁破幻草子》第四集《鬼哭六道之辻(暂定)》,风起云涌之破幻草 子! 那之后,回来的她与昌浩等人,将迎战全新的敌人。一定会。 啊!对了,可以从手机看到结城个人网站和日记了,从左边的url就可以连结,有兴趣可以看看。 为了种种期待,我会继续努力,请大家给我支持与鼓励。 那么,下本《篁破幻草子》见了。 结城光流 序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波纹一消失,透明的水面就浮现出人影。 站在水边看着人影的红毛妖狼平静地说: 「荒魂……需要祭品……」 「那就如祂所愿。」 妖狼扬起视线,抖抖耳朵,转过身去。 这时候,一只野兽从树林跳出来。 「珂神!」 「不得无礼!」 灰白妖狼慌忙站住,缩起身体。 「你那是什么语气?」 红毛妖狼龇牙瞪眼。 「对、对不起,母亲。」 没想到母亲也在这里。 灰白妖狼茂由良把庞大的身体缩到不能再小,垂下了头。 早知道母亲也在,它就会规矩地叫「大王」,但是现在太迟了。 「你老是这样,不管我说过几次,你都改不了。」 「对不起……我有在注意……」 「你这样的辩解我也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这时候,有声音介入了两只狼的对话。 「真赭。」 被叫到名字的红毛妖狼猛地抬起头,表情严厉地面向那个声音说: 「大王,您不用袒护它,这孩子远不如它哥哥多由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们的血、肉体与灵魂都是为大王而存在,这点绝不能忘。」 听着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茂由良悄悄抬起视线。 看到真赭身旁的祭祀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它才完全放下心来。 「真赭,你对茂由良太严格了。」 大王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茂由良真的很喜欢那个声音。 「大王,是您对茂由良太宽容了。」 对于真赭的反驳,大王耸耸肩说: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是的……」 真赭无奈地叹口气,又把头转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那是魑魅看到的光景。 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被掀起的波纹抹消了。 大王把手伸到水面上方,手掌上就浮现黑色团块,眨眼间化成鸟的形状,哑哑叫着飞走了。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波纹一消失,透明的水面就浮现出人影。 站在水边看着人影的红毛妖狼平静地说: 「荒魂……需要祭品……」 「那就如祂所愿。」 妖狼扬起视线,抖抖耳朵,转过身去。 这时候,一只野兽从树林跳出来。 「珂神!」 「不得无礼!」 灰白妖狼慌忙站住,缩起身体。 「你那是什么语气?」 红毛妖狼龇牙瞪眼。 「对、对不起,母亲。」 没想到母亲也在这里。 灰白妖狼茂由良把庞大的身体缩到不能再小,垂下了头。 早知道母亲也在,它就会规矩地叫「大王」,但是现在太迟了。 「你老是这样,不管我说过几次,你都改不了。」 「对不起……我有在注意……」 「你这样的辩解我也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这时候,有声音介入了两只狼的对话。 「真赭。」 被叫到名字的红毛妖狼猛地抬起头,表情严厉地面向那个声音说: 「大王,您不用袒护它,这孩子远不如它哥哥多由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们的血、肉体与灵魂都是为大王而存在,这点绝不能忘。」 听着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茂由良悄悄抬起视线。 看到真赭身旁的祭祀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它才完全放下心来。 「真赭,你对茂由良太严格了。」 大王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茂由良真的很喜欢那个声音。 「大王,是您对茂由良太宽容了。」 对于真赭的反驳,大王耸耸肩说: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是的……」 真赭无奈地叹口气,又把头转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那是魑魅看到的光景。 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被掀起的波纹抹消了。 大王把手伸到水面上方,手掌上就浮现黑色团块,眨眼间化成鸟的形状,哑哑叫着飞走了。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波纹一消失,透明的水面就浮现出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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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到名字的红毛妖狼猛地抬起头,表情严厉地面向那个声音说: 「大王,您不用袒护它,这孩子远不如它哥哥多由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们的血、肉体与灵魂都是为大王而存在,这点绝不能忘。」 听着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茂由良悄悄抬起视线。 看到真赭身旁的祭祀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它才完全放下心来。 「真赭,你对茂由良太严格了。」 大王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茂由良真的很喜欢那个声音。 「大王,是您对茂由良太宽容了。」 对于真赭的反驳,大王耸耸肩说: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是的……」 真赭无奈地叹口气,又把头转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那是魑魅看到的光景。 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被掀起的波纹抹消了。 大王把手伸到水面上方,手掌上就浮现黑色团块,眨眼间化成鸟的形状,哑哑叫着飞走了。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波纹一消失,透明的水面就浮现出人影。 站在水边看着人影的红毛妖狼平静地说: 「荒魂……需要祭品……」 「那就如祂所愿。」 妖狼扬起视线,抖抖耳朵,转过身去。 这时候,一只野兽从树林跳出来。 「珂神!」 「不得无礼!」 灰白妖狼慌忙站住,缩起身体。 「你那是什么语气?」 红毛妖狼龇牙瞪眼。 「对、对不起,母亲。」 没想到母亲也在这里。 灰白妖狼茂由良把庞大的身体缩到不能再小,垂下了头。 早知道母亲也在,它就会规矩地叫「大王」,但是现在太迟了。 「你老是这样,不管我说过几次,你都改不了。」 「对不起……我有在注意……」 「你这样的辩解我也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这时候,有声音介入了两只狼的对话。 「真赭。」 被叫到名字的红毛妖狼猛地抬起头,表情严厉地面向那个声音说: 「大王,您不用袒护它,这孩子远不如它哥哥多由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们的血、肉体与灵魂都是为大王而存在,这点绝不能忘。」 听着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茂由良悄悄抬起视线。 看到真赭身旁的祭祀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它才完全放下心来。 「真赭,你对茂由良太严格了。」 大王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茂由良真的很喜欢那个声音。 「大王,是您对茂由良太宽容了。」 对于真赭的反驳,大王耸耸肩说: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是的……」 真赭无奈地叹口气,又把头转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那是魑魅看到的光景。 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被掀起的波纹抹消了。 大王把手伸到水面上方,手掌上就浮现黑色团块,眨眼间化成鸟的形状,哑哑叫着飞走了。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波纹一消失,透明的水面就浮现出人影。 站在水边看着人影的红毛妖狼平静地说: 「荒魂……需要祭品……」 「那就如祂所愿。」 妖狼扬起视线,抖抖耳朵,转过身去。 这时候,一只野兽从树林跳出来。 「珂神!」 「不得无礼!」 灰白妖狼慌忙站住,缩起身体。 「你那是什么语气?」 红毛妖狼龇牙瞪眼。 「对、对不起,母亲。」 没想到母亲也在这里。 灰白妖狼茂由良把庞大的身体缩到不能再小,垂下了头。 早知道母亲也在,它就会规矩地叫「大王」,但是现在太迟了。 「你老是这样,不管我说过几次,你都改不了。」 「对不起……我有在注意……」 「你这样的辩解我也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这时候,有声音介入了两只狼的对话。 「真赭。」 被叫到名字的红毛妖狼猛地抬起头,表情严厉地面向那个声音说: 「大王,您不用袒护它,这孩子远不如它哥哥多由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们的血、肉体与灵魂都是为大王而存在,这点绝不能忘。」 听着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茂由良悄悄抬起视线。 看到真赭身旁的祭祀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它才完全放下心来。 「真赭,你对茂由良太严格了。」 大王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茂由良真的很喜欢那个声音。 「大王,是您对茂由良太宽容了。」 对于真赭的反驳,大王耸耸肩说: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是的……」 真赭无奈地叹口气,又把头转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那是魑魅看到的光景。 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被掀起的波纹抹消了。 大王把手伸到水面上方,手掌上就浮现黑色团块,眨眼间化成鸟的形状,哑哑叫着飞走了。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波纹一消失,透明的水面就浮现出人影。 站在水边看着人影的红毛妖狼平静地说: 「荒魂……需要祭品……」 「那就如祂所愿。」 妖狼扬起视线,抖抖耳朵,转过身去。 这时候,一只野兽从树林跳出来。 「珂神!」 「不得无礼!」 灰白妖狼慌忙站住,缩起身体。 「你那是什么语气?」 红毛妖狼龇牙瞪眼。 「对、对不起,母亲。」 没想到母亲也在这里。 灰白妖狼茂由良把庞大的身体缩到不能再小,垂下了头。 早知道母亲也在,它就会规矩地叫「大王」,但是现在太迟了。 「你老是这样,不管我说过几次,你都改不了。」 「对不起……我有在注意……」 「你这样的辩解我也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这时候,有声音介入了两只狼的对话。 「真赭。」 被叫到名字的红毛妖狼猛地抬起头,表情严厉地面向那个声音说: 「大王,您不用袒护它,这孩子远不如它哥哥多由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们的血、肉体与灵魂都是为大王而存在,这点绝不能忘。」 听着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茂由良悄悄抬起视线。 看到真赭身旁的祭祀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它才完全放下心来。 「真赭,你对茂由良太严格了。」 大王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茂由良真的很喜欢那个声音。 「大王,是您对茂由良太宽容了。」 对于真赭的反驳,大王耸耸肩说: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是的……」 真赭无奈地叹口气,又把头转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那是魑魅看到的光景。 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被掀起的波纹抹消了。 大王把手伸到水面上方,手掌上就浮现黑色团块,眨眼间化成鸟的形状,哑哑叫着飞走了。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波纹一消失,透明的水面就浮现出人影。 站在水边看着人影的红毛妖狼平静地说: 「荒魂……需要祭品……」 「那就如祂所愿。」 妖狼扬起视线,抖抖耳朵,转过身去。 这时候,一只野兽从树林跳出来。 「珂神!」 「不得无礼!」 灰白妖狼慌忙站住,缩起身体。 「你那是什么语气?」 红毛妖狼龇牙瞪眼。 「对、对不起,母亲。」 没想到母亲也在这里。 灰白妖狼茂由良把庞大的身体缩到不能再小,垂下了头。 早知道母亲也在,它就会规矩地叫「大王」,但是现在太迟了。 「你老是这样,不管我说过几次,你都改不了。」 「对不起……我有在注意……」 「你这样的辩解我也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这时候,有声音介入了两只狼的对话。 「真赭。」 被叫到名字的红毛妖狼猛地抬起头,表情严厉地面向那个声音说: 「大王,您不用袒护它,这孩子远不如它哥哥多由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们的血、肉体与灵魂都是为大王而存在,这点绝不能忘。」 听着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茂由良悄悄抬起视线。 看到真赭身旁的祭祀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它才完全放下心来。 「真赭,你对茂由良太严格了。」 大王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茂由良真的很喜欢那个声音。 「大王,是您对茂由良太宽容了。」 对于真赭的反驳,大王耸耸肩说: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是的……」 真赭无奈地叹口气,又把头转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那是魑魅看到的光景。 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被掀起的波纹抹消了。 大王把手伸到水面上方,手掌上就浮现黑色团块,眨眼间化成鸟的形状,哑哑叫着飞走了。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波纹一消失,透明的水面就浮现出人影。 站在水边看着人影的红毛妖狼平静地说: 「荒魂……需要祭品……」 「那就如祂所愿。」 妖狼扬起视线,抖抖耳朵,转过身去。 这时候,一只野兽从树林跳出来。 「珂神!」 「不得无礼!」 灰白妖狼慌忙站住,缩起身体。 「你那是什么语气?」 红毛妖狼龇牙瞪眼。 「对、对不起,母亲。」 没想到母亲也在这里。 灰白妖狼茂由良把庞大的身体缩到不能再小,垂下了头。 早知道母亲也在,它就会规矩地叫「大王」,但是现在太迟了。 「你老是这样,不管我说过几次,你都改不了。」 「对不起……我有在注意……」 「你这样的辩解我也听到耳朵都长茧了。」 这时候,有声音介入了两只狼的对话。 「真赭。」 被叫到名字的红毛妖狼猛地抬起头,表情严厉地面向那个声音说: 「大王,您不用袒护它,这孩子远不如它哥哥多由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没那么严重吧!」 「不,我们的血、肉体与灵魂都是为大王而存在,这点绝不能忘。」 听着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茂由良悄悄抬起视线。 看到真赭身旁的祭祀王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它才完全放下心来。 「真赭,你对茂由良太严格了。」 大王苦笑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茂由良真的很喜欢那个声音。 「大王,是您对茂由良太宽容了。」 对于真赭的反驳,大王耸耸肩说: 「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是的……」 真赭无奈地叹口气,又把头转向水面。 平静无波的水面,浮现出朦胧的影子。 那是魑魅看到的光景。 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侧脸被掀起的波纹抹消了。 大王把手伸到水面上方,手掌上就浮现黑色团块,眨眼间化成鸟的形状,哑哑叫着飞走了。 第一章 ※  ※  ※ 我最害怕的是…… ※  ※  ※ 抬头仰望着天空,弥漫的夜色逐渐消失。 就快到破晓时分了。 靠神脚冲上山路的神将朱雀停了下来,回望京城。 「没有晴明回来的气息。」 即使远离,还是能感觉到安倍家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主人的灵魂回到家,本能自然会通报他。 但是,一直没有那样的征兆。 朱雀叹口气转过身,继续往前冲。 安倍晴明应贵船祭神高龗神的召唤来这里,已经过了很久。连陪他一起来的同袍太阴都消失了踪影,感觉不到神气。 可见太阴是在连朱雀都感应不到的遥远地方。 看到船形岩,朱雀先停下来观察高龗神的状况。 「都来到这里了,不会被轰回去吧?」 应该不会。 他在嘴里喃喃念着,踏入正殿领域内。 船形岩周边残留着龙神的浓浓神气。 「我该怎么做呢?」 来是来了,可是,见不到关键的高龗神,朱雀就无法达成目的。 朱雀望着天空,挺直了背深呼吸。 「灵峰贵船的祭神啊!求求你现身。」 浑厚洪亮的声音响彻弥漫着清净灵气的山间,回音层层缭绕,逐渐消失在静寂中。 当呼吸数到第十下时,清灵的神气降临了。 原本没有人的岩石上出现了瘦长的身躯,深蓝色的双眼满不在乎地俯瞰着神将。 以人形出现的龙神胸前垂挂着龙玉,在月光照耀下微微发亮。 那颜色很像天后和玄武操纵的水波动。 朱雀边想着这些事,边开口说:「高龗神,我想问你一件事。」 「关于安倍晴明吗?」 龙神一开口就直捣核心,朱雀看着祂的眼神不由得犀利起来。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谈了。我家主人把躯壳留在家里,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听你这样说,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对吧?」 贵船祭神一屁股坐下来,遥望着西方说: 「我派他去稍远的地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哪里?」 「遥远的西方。」 朱雀忧虑地嘟囔着: 「果然是道反……」 也不想想才刚保住天命,那个男人还真是活得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呢!那样子,叫人有时气得牙痒痒的。 希望他也能稍微想想他们的心情。 因为是晴明,他们才会生气;也因为是晴明,他们才会姑息。 火将朱雀深深叹息。 「为什么派晴明去?我想知道原因。」 话说得很恭敬,却带有责怪的意味,怪高龗神不顾他们的心情,把主人当成跑腿使唤。 高龗神完全听出来了。祂可以理解,但是高龗神就是高龗神,绝不会因此露出歉疚的神色。 「因为他是第二好使唤的人选。」 「……」 「因为第一好使唤的人选不在,所以派第二人选去,就只是因为这样。」 「……」 高龗神看着脸愈来愈臭的朱雀,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真是厚颜无耻,说话完全不顾及对方的感受。朱雀脸上摆明了这么想,却还是强装平静说︰ 「我知道为什么派他去了。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去道反?」 龙神深蓝色的双眼瞥过西方天空,回他说︰ 「那里有事发生了,我要他去帮我确认。」 火将朱雀不悦地眯起了淡金色眼睛。 高龗神看着他,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接着说︰ 「我不能离开这里,又不想跟五十多年前一样,等所有事都落幕后才被告知。」 「发生了什么事!?」 满脸愠色的朱雀语气变得粗暴。 他的主人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昌浩、化身为小怪的神将腾蛇、勾阵、白虎,还有他最爱的天一都去了那里。 「道反圣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龗神!」 淡淡的话语回答了怒吼般的质问。 「我派晴明去帮我确认了。」 深蓝色的双眸闪闪发亮。 「十二神将的火将朱雀呀!居众神之末的你应该知道吧!神绝非全能。」 有时也需要可以自由行动的左右手来弥补这样的缺憾。 「现在,安倍晴明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手和脚。」 「但是,我们的主人是脆弱的人类。」 「但是,他身上流的不是人类的血。」 看到朱雀无言以对的样子,贵船祭神的嘴角泛起了苦笑。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嘛!神将。别看我这样,我也很欣赏他呀!他说他要永远待在人类的领域,我还不至于无情到推翻那样的言灵。」 「不无情,也不见得有情吧?」 没错,神就是这样。 高龗神没有责怪朱雀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只是扬起嘴角,摆出大无畏的表情。那样的从容惹火了朱雀。 「他那条命是我朋友用生命换来的,我不会让他去做那种白白送命的事。」高龗神在嘴巴里喃喃念着,没让朱雀听见,然后耸耸肩说︰「不只晴明在道反,那孩子也去了,不是吗?道反的棋子是愈多愈好吧?」 朱雀察觉龙神的语调跟刚才有点不一样。 高龗神变得僵硬的声音,是不是说明了在道反发生的事有多严重呢? 朱雀挺直背,板起脸说︰「贵船祭神高龗神啊!你一定知道什么。」 「神也有很多事都不知道。」 「但还是有知道的事吧?」 朱雀咄咄逼人,高龗神看他一眼,悄悄叹息。 「祭祀王……」祂遥望西方天空,喃喃说着︰「那是古老的血脉,真的非常古老……要追溯到神治时代。祭祀王祭拜可怕的神,受那个神的加护,可以自由操纵那个神的力量。」 但是,那个血脉失传已久。 「那个神跟我们水火不容,套句人类说的话,就是瘟神。」 不,祭祀王所祭拜的绝对之神,根本不能称为神。 「你们的主人说,充斥京城的那些妖兽很像『纸式』,其实那是跟祭祀王操纵的魑魅同样的东西。」 朱雀不由得望向京城。 神将们奉晴明之命,把京城里的黑色妖兽歼灭了。 「魑魅出现,表示传承祭祀王血脉的人还活着,而且采取了行动。他们向来仇恨我们。」 「『我们』是指?」 「是指天津神彍1和所有顺从天津神的人……我只知道这么多。」 朱雀默默听着,从龙神的话做推测。 把魑魅放入京城的人是被认为已经灭亡的祭祀王。那些人跟天津神有过节,高龗神担心他们会把道反大神当成仇人,所以派安倍晴明前往道反圣域。 以出生顺序来说,道反大神相当于这位大神的弟弟。朱雀不知道神的手足之情有多深,但是,看来多少还是会担心手足的安危。 他很想说那是你家的事,请不要拖累别人。 「原来如此……」 看到忍不住叹息的朱雀,高龗神眨了眨眼睛。 「神将朱雀。」 被叫唤的朱雀无言地转向高龗神。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冷冷的光芒,神的地位差距带给他无法形容的压力。 「什么事?」 龙神庄严地对强装平静的朱雀说︰「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唐突的问题问得朱雀满脸疑惑,高龗神却满不在乎地用眼神催他回答。 朱雀皱起眉头,眨了眨眼睛。 这是神的心血来潮吗?不回答恐怕脱不了身吧? 最害怕的事? 闪过脑海的是:为了救被黄泉尸鬼杀成重伤的昌浩,承受了他所有伤势、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天一。 还有,很久以前从自己眼前消失的另一个人—— 「我最害怕的是……」 朱雀看着自己的手,沉重地低喃着。 那时,边叫唤她的名字边伸出去的手,差之毫厘没能抓住她。 「我最害怕的是伸出去的手,抓不到要抓的人。」 ※  ※  ※ 安倍晴明开口确认。 「道反女巫。」 「是。」 晴明问转向他的女巫︰「请再说一次,公主……风音的灵魂在哪里?」 这也是在场的天一和勾阵抱持的疑问。 脸色苍白的女巫调整了呼吸说︰ 「在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地方。」 她交互看看晴明和他所带领的神将们,又接着说︰ 「就是我交给神将六合的勾玉里。」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风音的灵魂就在道反女巫托付给六合的勾玉里。 惊愕的晴明过了好久才开口说︰ 「为什么那么做……」 「那孩子的身、心都受到严重创伤……必须进入长期的睡眠 疗愈状态。」 「那么,为什么是六合?」 天一沉默地点点头,支持晴明的发问,勾阵也不解地偏起头。 「因为……」 「我来回答吧!」 打断女巫的是凛然威严的声音。 晴明等人转头看着门,以人形现身的道反大神就站在那里。 「大神……」 道反大神走向松口气的女巫,把手搭在妻子肩上,对晴明说︰ 「会把勾玉托付给六合,是因为那孩子这么期望。」 ※  ※  ※ 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的灵魂,死后还是具有强大的灵力,是黄泉军团想取得的力量。 脱离躯壳的灵魂就要被拖入黄泉之国时,女巫正好醒来,道反大神因此掌握了所有状况,在千钧一发之际把灵魂救走了。 道反大神好恨自己的无能,但是,抱着终于回到身边的女儿的灵魂,心情也笃定多了。 祂命令守护妖们把躯壳带回圣域,只要长期靠祂的神气与这片土地的清静空气清除躯壳的污秽,同时在他怀里治好灵魂的创伤,将来就有可能让女儿苏醒。 以人类的感觉来思考,或许是很遥远的将来,但是,对大神来说只是眨眼间的事。 女儿只要耐心地、祥和地沉睡就行了。 这么想的大神,突然听到女儿的心声。 ——父亲,求求你。 响起的微弱声音比大神记忆中成熟许多。 「怎么了?」 ——让我待在他身边,待在那个人身边。 「什么?你说的『他』是谁?」 道反大神的心接收到风音的思绪。 看到的是居神族之末的十二神将之一。 同时,女儿经历过的所有事一闪而过。 「十二神将……」 ——他要我待在他身旁,我想待在他身旁…… 那是令人震撼而悲戚的愿望。 道反大神被她的情感打动,又放开了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 ※  ※  ※ 「就这样,我把她托付给了六合,完全遵照她的期望。」 「原来是这样……」 天一哑然失言,站在她身旁的勾阵注视着道反大神。 大神显得很平静,毫无表情到不太自然。 再看看女巫,她正感伤地望着道反大神。 「这……」 勾阵暗自想着。 是不是在任何世界,女儿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来历不明的男人抢走,父亲都是差不多的心境呢? 还有,神看起来超然绝俗,其实情感的起伏非常强烈。 每次来这里,六合都显得特别僵硬,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吧? 守护妖们也是那种态度,真是苦了六合。 「以他的个性,不会谈那种事……」 勾阵想起他那张沉默寡言的脸,呼地叹了口气。天一注意到她的反应,讶异地看着她。她以眼神告诉天一「没什么」,把视线转向主人的背部。 「虽然是在睡眠疗愈中,灵魂的力量还是很强大,万一被图谋不轨的人夺走,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事吧?」 对于晴明的质问,道反大神严肃地回答︰ 「你说得没错,但是,对方是神将六合,既然关系到风音的灵魂,他应该不惜牺牲生命也会保护勾玉吧?」 「原来如此……」 「不过,六合并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 听到大神那么说,晴明不由得反问。堵住黄泉路的大盘石之神还是很平静地回答︰ 「我说我并没有告诉六合这件事。」 「那……」 既然不知道,六合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为了勾玉牺牲自己的生命吧?不知道这件事,勾玉就只是个遗物。当然,遗物也很重要,但是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晴明暗自这么想,大神又说︰ 「不知道也会拼命吧?」 语气还是那么平淡。 「……」 六合那张脸在所有人的脑海里浮现。 「说得也是。」 所有人心中都闪过同样的想法。 大家都听出了道反大神面无表情下的真正想法,但是,没有人会冒生命危险去深入探讨,那么做就是所谓「惹神遭祟」了。 打破诡异沉默的是担心女儿的女巫。 「可是,大神,虽然灵魂没事,躯壳还是被抢走了啊!」 「我知道,这有点麻烦。」 大神的眼中浮现忧虑的神色。 祂瞥女巫一眼,不悦地皱起脸说︰ 「贼不只抢走那孩子的躯壳,还植入了自己的灵魂,自由操纵灵力,我绝不能让贼利用她的力量来做坏事。」 绝不能让那孩子纯洁善良的心再次遭到蹂躏。 「贼的灵魂已经完全与风音的身体同化了,要把在每个角落生根的灵魂赶出躯壳,必须……」 充满悲痛的眼睛突然张开来。 同时,门被推开了。 「晴明——!」 所有人都惊讶地转头看突然闯进来的人。原来是太阴,她让门敞开着,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她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嘴角歪斜,满脸通红,眼中泪光闪闪。 「太阴,你怎么了?」 冲向她蹲下来的天一才伸出手,她就半哭了起来。 「青、青龙跟天后……」 这句话让晴明颤动了一下。 太阴把脸扭成一团说︰「他们非常生气地对我说:『把晴明找来!』……」 勾阵和天一眨眨眼,互相看了看,片刻后,回头问主人︰ 「晴明,你来这里没告诉青龙他们?」 晴明对满脸困惑的勾阵叹了口气,光是这样,天一和勾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就说嘛……」 「太阴,你冷静点,做个深呼吸。在道反大神面前,不可失礼……」 天一拼命安抚快抽泣起来的太阴,但是没有效果。 「都、都怪晴明啦!我说我不要来,他就硬要我来。」 「我知道了,太阴。」 「青龙和天后都快气死了,叫我们赶快回去,好可怕……」 「……」 晴明按着额头没出声,勾阵拍拍他的肩。他抬头一看,视线位置比他高的双眼正闪烁着凶光。 晴明只好举双手投降说︰ 「我知道了,我会跟青龙他们解释清楚……」 就在这时候—— 「怎么可能……!?」 不寻常的呐喊,改变了全场的气氛。 所有人都反射性地转过头来,看到道反大神突然脸色大变。道反女巫也苍白着脸,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大神惊讶地看着远方,视线落在衔接人界的千引盘石上。 「道反大神,究竟……」 晴明才刚开口,就被神接下来的话震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风音醒过来了……!?」 难以置信。不该发生这种事。 在疗愈结束前,她不应该会醒来,因为时间还不够长。然而,她却从沉睡的深渊被拉上来了? 隐藏着风音灵魂的勾玉是在六合手上。六合为了夺回风音被抢走的躯壳,跟昌浩、红莲等人去追那个贼了。 「晴明大人,您是不是不舒服……」 「不,不是。」 晴明摇摇头,转过身去。 在隔绝一切的圣域里,完全无法感知人界发生了什么事。 「太阴,走,去追昌浩他们。」 被点名的太阴慌忙用手背拭泪,追上主人。就在他们快从门前消失时,背后突然传来勾阵尖锐的叫声。 「晴明!」 晴明和太阴停下来,偏过头看。 勾阵往前走一步说︰「我也去……」 「你留在这里。」 「晴明!」 晴明坚定地举起手,制止不死心的勾阵。 「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送来这里?」 勾阵无言以对。为了安慰她,晴明轻笑着说︰ 「还不用你出场,王牌都是最后压轴——我们走了。」 晴明带着太阴飞奔而出。勾阵看着他的背影低嚷着︰ 「谁是王牌啊,白痴……」 你才是王牌吧!安倍晴明。 【注释】 1 在日本神话里,「天津神」是指所有住在高天原或从那里降临人间的神,也称为天神,为皇族及势力庞大的氏族所信仰。 第二章 ※  ※  ※ 天亮了。 眺望着东方天际的茂由良,看看站在身旁的人。 再看看眼前的泉水。 几乎没有一丝波纹的泉水深不见底,从那里涌出源源不绝的水,是流过出云的簸川的源流。 「怎么这么慢呢……」 这么低喃的不是茂由良。 灰白妖狼仰起脸,用力地点着头说︰ 「嗯,我也觉得。虽然真铁跟多由良办事大可放心,可是,我还是……」 「会担心吧?」 00 -l茂由良猛点头,温暖的手安抚似的抚摸着它的头。 「你说得没错,真铁和多由良不太可能陷入险境,但是……」 比预料中费时。 狼不安地偏起头。 「真的没事吗?会不会是道反守护妖的力量比我们想象中强大许多?」 可能是被自己的话搅得愈来愈不安,多由良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移着。 「珂神……不,大王,可以在这里映出真铁的身影吗?」 茂由良用前脚指着水面,露出诚挚的眼神,大王笑着点了点头。 「好。」 大王自己也担心真铁他们。 他把手放在水面上,就产生了几条波纹,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浮现朦胧的影子。 定睛看着那个画面的茂由良,认出那是兄弟们。 「啊,多由良……红红的……这是什么?」 现在还是黑夜时刻,却有暮色般的红光照耀着兄弟们。 其他还有好几个人影,但是光线太强,只能辨识出占据道反公主身体的真铁和多由良。 一阵寒意掠过茂由良的背。 那是不祥的光线,是茂由良他们非常不喜欢的光线。 「多由良……!」 茂由良颤抖的叫声划过水面。 水面掀起大波,反弹了这股力量。 「真铁……!」 大王咬住嘴唇低嚷,转移视线。 他把手指向还没变紫的天空,那是真铁与多由良所在的方位。 水剧烈波动着,茂由良感觉到有可怕凶猛的妖气涌现。 「荒魂,请赐给我力量!」 ※  ※  ※ 有红光。 「……」 朦胧的视野仿佛披上了白纱。 昌浩最后看到的是红光,还有在红光中朦胧浮现的人影。 难道那是—— 「昌浩!?昌浩,不要闭起眼睛!」 玄武发现昌浩垂下眼皮,拼命叫醒他。 失血过多,伤势又严重,要是就这样昏过去的话,很可能被拖入黄泉之国。 「昌浩!」 恢复自由的红莲大惊失色。 红莲冲到昌浩身旁,看到他又深又重的伤势,倒抽了一口气,回头瞪着真铁和多由良。 「你们……!」 从红莲全身冒出来的灼热斗气,转眼间变成白色火焰。 玄武和白虎看了大叫。 「腾蛇!」 「他是人类!」 「我知道!」 以怒吼回应的红莲,如他所说,的确把目标锁定在灰黑妖狼身上。白色火焰龙张大嘴巴,冲向真铁身旁的巨大妖兽。 「多由良!」 为了保护多由良,真铁以自己的身体阻挡。火焰龙牙在咬上真铁前,就被真铁发射的灵力击碎了。 产生了剧烈爆炸。神通力与灵力相冲撞,刮起了龙卷风般的强风。 「公主——!」 守护妖的惊叫声被爆炸吞噬了。一边翅膀受伤的乌鸦差点被炸飞出去,是拼命撑起脖子的蜈蚣用它的一百对脚抓住了娇小的同袍。 已经不能动的蜥蜴,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搜寻真铁的身影。 不管那里面是谁的灵魂,都是风音的躯壳。 不能让那个躯壳受伤,无论如何都要夺回来。 「唔……」 白虎和娇小的玄武都想去抱住昌浩,以免他被强烈的爆风扫到。 为了闪避漫天飞扬的沙砾,大家都闭起了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 「糟糕……!」 听到风音的声音,用手挡住眼睛的六合快速转移视线。 受到严重冲击的红莲也强撑着转过头。 白虎抓着差点被炸飞的玄武的手,另一只手伸向昏迷的昌浩。 就在手快到碰到昌浩时,一个黑影滑进来。 玄武张大了眼睛。 「是狼……!」 趁爆炸时像疾风般冲过来的灰黑妖狼撞开玄武和白虎,咬住神将们来不及抓住的昌浩的衣领,用力把他甩到了背上。 「昌浩!」 白虎和玄武同时大叫。六合抓起地上的银枪抛向妖狼,红莲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放出了火蛇阻挡它的去路。 「休想阻碍我们!」 真铁随着怒吼放射出来的灵爆,困住了企图阻挠的神将们。 被弹开的银枪一个大旋转,插入偏离目标的地方。就在这时,背着昌浩的灰黑妖狼回到了真铁身旁。 「你……!」 红莲低声咒骂,真铁瞪着他,把钢剑架在昌浩的脖子上。 「不要动!你一动,我就砍下他的头。」 更往下压的剑刃微微嵌入白皙的脖子,慢慢渗出红色液体。 红莲的眼中闪烁着凄厉的光芒,无法压抑的激情把升腾的斗气薰染成酷烈的颜色。 真铁的视线扫过所有神将,斜瞪着飘浮在红光中的风音。 「你也一样,道反公主,要是敢轻举妄动,这孩子就会没命。」 在跟勾玉同样颜色的光线中飘浮的风音渐渐模糊淡去。看到她那样子,真铁嘲笑地扬起嘴角说: 「看来,死亡成了你的枷锁。」 赫然惊觉的六合注视着风音,那张时而瓦解溃散的秀丽脸庞不甘心地扭曲着。 「真铁,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对于多由良的建议,真铁不满地哼了一声。但是,既然状况不能算是完全好转,也只好撤退了。 白虎和玄武暗暗窥探着,看能不能找到真铁和妖狼的破绽。 《玄武,筑起壁垒,不要让他们逃走。》 同袍的声音直接进入心中,玄武以眼神回应。虽然刚才的冲击消耗了不少体力,但绝不能就这样把昌浩交给敌人。 可以先筑起天罗地网般的壁垒,囚住敌人,再靠白虎的风把昌浩夺回来。 《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把昌浩救回来。》 红莲与六合也听见了白虎的声音,他们的任务是引开敌人的注意力。 「把昌浩还给我们!」 环绕红莲的神气愈来愈强烈。 六合悄悄看着在红光中飘浮的风音。在勾玉绽放的光线中,风音不时痛苦地闭起眼睛。直觉告诉他,风音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狼的视线忽然射向了伺机而动的玄武和白虎。多由良瞪着屏气敛息的两人,嘴里低嚷着: 「我会咬断他的脖子。」 狼用鲜红的舌头舔舔牙齿,不屑地笑了起来。 「想抓我们没关系,不过,代价是要付出那孩子的生命。」 狼牙就在昌浩的脖子附近。不管神将们的行动多么迅速,都是狼牙咬住脖子扯碎的速度比较快。 「唔……!」 被识破了。 依附在风音体内的真铁阴沉地笑笑,移开了剑刃。 「不要乱动哦……」 他觉得呼吸变得急促,脸色开始发白。 多由良发现他不对劲,为了不让神将们听见,压低声音说: 「真铁,你还好吧?」 「嗯,只是产生了排斥。」 魂魄出现,与躯体产生共鸣,对强行闯入生根侵犯的异物,产生了排斥反应。 「现在抗拒未免太迟了。」 真铁的灵魂已经在风音体内彻底生根,再怎么排斥也很难赶出去了。 除非用武力强行剥除。 「唔……!」 红莲紧咬嘴唇,血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 昌浩命在旦夕,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唔……可恶!」 如果勾阵在场,状况应该会有点不一样。她是仅次于自己的斗将,在所有同行的人当中,最能增强战力。 但是一想到他们为什么来道反,他立刻甩开了这个想法。不行,现在的勾阵没有办法发挥全力。 他愤怒、懊恼得全身发抖,激动的红色双眸熊熊燃烧,视线射穿了真铁与多由良。 趴在妖狼背上的昌浩一动也不动,血从瘫痪下垂的脚和手淌下来,在地面上形成斑斑图案。 冥府的影子正悄悄地贴近昌浩。 真铁阴沉地笑笑,高高举起手说: 「送你们一个礼物。」 忽然,真铁张大眼睛仰望天空。 神将和守护妖们都无意识地追逐他的视线。 蒙蒙亮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 吹起寒冷的风,逐渐扩散的云层很快覆盖了整片天空。 红莲的背脊一阵寒颤。 黑云无限延伸,风中 夹带着微弱的妖气。 「真是的……」 插图137 仰天而望的真铁,声音突然柔和了起来。 妖狼也苦笑地眯起了眼睛。 「看来让他们担心啦!真铁。」 「嗯。」 这么回应的真铁,嘴角泛起淡淡的笑。 「八成会被真赭骂吧!多由良。」 「最生气的应该是珂神吧!」 多由良抖抖一只耳朵,真铁眯起眼睛表示赞同。 红莲皱起了眉头。 珂神?那是人类的名字吗? 那个名字的言灵就像一阵风吹过,冻结了所有人的心。 瞬间覆盖了整片天空的黑云迸射出银白色闪光。 「我将借用你的力量,荒魂!」 震耳欲聋的雷鸣淹没了真铁的声音。 哗啦敲打地面的,是连要张开眼睛都很困难的豪雨。 倾泻地面的雨水与真铁施放的灵压,重重压住神将们全身。 「唔……可恶……!」 受重伤的守护妖们无能为力地趴下来,骨骼倾轧作响的声音愈来愈响亮,愈来愈可怕。 「唔……啊啊啊……!」 意识因为重压逐渐模糊的黑乌鸦,刹那间清楚听见一个声音。 《嵬,你要挺住……!》 它缓缓张开眼睛,拼命东张西望。 最心爱的公主就飘浮在红光中。为了清除污染身躯与灵魂的秽气,她正处于时间到之前绝不能醒来的疗愈睡眠中。 然而,她却在疗愈结束前醒来,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公主……!」 守护妖的呐喊声带着悲叹。 「唔……!」 红莲好不容易踩稳的双脚承受不了重压,渐渐发出声响,陷入地面。承受重压的骨骼痛苦哀号,他仿佛听到微弱的干裂声。 六合的身体也因为重压下沉,他却叫也不叫一声地瞪着真铁,全身几乎都被红色光芒包围了。 白虎和玄武也一样,尤其是玄武,因为多处受伤,短短呻吟几声就静止不动了。 「玄武……!」 白虎用手撑住地面以免被压垮,不管他怎么叫,玄武都没有回应。 真铁瞪着逐渐减弱的红色光芒,阴惨惨地笑了起来。 「道反公主,我会充分利用你的身体。」 飘浮在红光中的风音全身变得僵直。 撕裂天空的白光带着雷鸣。 「你已经死了,不管这个身体会变成怎么样,你都做不了什么。」 真铁指着夺来的身体,说完就跳上了多由良的背,妖狼像疾风般飞奔而去。 「慢着……!」 被灵压囚住身体的红莲拼命伸长手,仿佛快吐血般吼叫着。 「昌浩——!」 但是,手碰不到昌浩。 悲痛的呐喊从红莲的喉咙迸出来,骨头嘎吱嘎吱震响,剧痛在受到压迫的全身流窜。 他想追上去,想抢回昌浩,却被真铁的力量阻挡了。 闪电划过,红莲的皮肤突然冒起水泡。 他不由得仰望天空。 看到穿越乌云的闪光、潜藏在风雨中的可怕妖气,还有…… 蠢蠢欲动的两只萤火虫。 「萤火虫!?」 跟着红莲抬头看的六合和白虎也清楚看见了。 风音在逐渐减弱的红光中,也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危险……!》 突然,红光爆开来。 光的飞沫向四周扩散,包围了神将们。 轰隆的雷鸣声震动耳膜,对准他们一直线打下来的闪电充斥着妖气,被风音迸射出来的红光弹开了。 「——唔!」 虽然避开了雷电的直击,还是无法完全消除冲撞的力道。潜藏在雷电里的妖气漩涡贯穿红光的盾牌,打在神将与守护妖的身上。 地动山摇的轰隆巨响层层交叠,剥夺了听觉,闪光遮蔽了视野。 在雷打下来之前,风音紧紧抱住了六合,好像把自己全身当成盾牌来保护他。 而六合也确实受到了保护。 他感觉到红色的手指滑过了自己的脸颊。 一睁开眼,看到的是正俯视着自己的、轮廓模糊的双眼。 《彩辉……》 他反射性地伸出来的手穿透而过。因为没有实体,所以抓不到,也绝不可能摸得到。 勾玉绽放的光芒减弱,风音的身影也愈来愈淡薄。 《让我待在你身旁,待在这里……》 这么告诉连眨眼都做不到的六合后,风音就闭上了眼睛。当飘下来的唇看似与六合的唇重叠时,风音的身影就跟红光一起消失了。 六合握着完全沉默的勾玉,茫然地低喃着: 「风音……」 原来你在这里,从那时候起,片刻也不曾离开过。 我说过要你待在我身旁,而你也相信了我的话。 冰冷的勾玉夺走了六合双手的温度,那里已经感觉不到光的残渣或丝毫的波动。 但是,里面千真万确存在着她的心。原以为失去的心,就在我身边。 豪雨下个不停,打在身上。 雷击被风音勉强挡开了,但是真铁留下来的礼物还是对神将们造成无法估计的损伤。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红莲想追上野兽的气息和真铁的灵气,但膝盖无力,身体又往下沉了。虽然不至于要靠手撑住地面,呼吸却变得异常急促,让他了解到目前所处的状态。 因为情绪高亢而麻痹的痛觉全都回来了,痛得他天旋地转。喉咙深处还涌上血腥味,鲜红的血随着压抑不住的咳嗽从嘴巴喷出来。 「唔……哈……」 每咳一声,剧痛就贯穿全身,胸口像烧灼般炽热。 骨头嘎吱嘎吱哀号着。他突然想起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干裂声,难道是折断的肋骨因为冲击刺进了内脏? 「腾蛇……!」 白虎抱着玄武,挣扎着站起来,六合赶紧搀住差点又跪下去的同袍。 「六合,玄武他……」 被白虎横抱在怀里的玄武面色如土,无力地闭着眼睛。被雨淋湿的身体瞬间失去体温,冷得像冰一样。 六合拆下披在肩上的深色灵布,把玄武包起来,回头看红莲。 咳了好一会后,红莲握起被自己吐的血染成红色的手掌,按着胸口站起来。 被鲜血染红的手,很快就被倾盆大雨冲干净了。 「昌……浩……!」 要赶快追上去。他的伤势那么严重,这场雨会迅速夺去他的体温。 六合冲过来,拦住了脚步蹒跚的红莲。 「等等,你的身体……」 「放开,我要去追真铁!」 异常的怦然脉动流窜全身,刚才的剧痛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有胸口像烧灼般炽热。 金色双眸眺望着远方。 连十呎远的地方都看不清楚的猛烈雨势,把神将们也淋得全身发冷。 雨水洗去了野兽的气息,吹拂的风蕴涵着妖气,吹散了真铁的力量。 那红色萤火虫将把昌浩带到冥府。 「放……放开我……唔……」 鲜血从按住的嘴巴滴滴答答淌下来,灼烧的痛楚剥夺了意识,红连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腾蛇!」 冰冷的雨打在血沫四溅而倒地的红莲身上。 六合蹲下来想抱起同袍,这时,感觉到与蕴涵妖气之风不同的气流。 白虎也察觉到了,环视周遭。 乘着风边弹开豪雨,边从天空奔驰而来的同袍,认出地上的六合他们,立刻降落地面。 白虎茫然地喃喃念着: 「太阴……?」 飞舞而下的不只风将太阴。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口结舌的白虎听到六合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但是,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力量。」 全身被雨打湿的守护妖们心中涌现言语无法形容的波动。 黑乌鸦东倒西歪地爬过来,张开长长的嘴巴叫着: 「安倍……晴明……!」 在雨中疾驰的多由良问背上的真铁: 「要回去了吗?」 举起手遮挡雨水的真铁脸色苍白地摇摇头说: 「不,追兵很可能发现我们的足迹。」 多由良担心呼吸愈来愈急促的真铁,放慢了脚步,却被真铁怒斥。 「不用顾虑我!」 多由良默默加快了速度。真铁安抚似的拍拍狼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赘肉的白皙手臂,长及腰间的乌黑头发。 这是道反大神力量的唯一继承人,再也没有比这个女人更好的祭品了。 「真铁……」多由良看一眼昏迷的少年,低声说:「要怎么处理他?」 背部与脚上的伤若不治疗就无法止血。只要丢下他不管,他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水镜显示他是他们的阻碍,当然不能让他活下来。 「要给他致命的一击吗?」 妖狼的 眼睛炯炯发亮。大张的嘴巴露出上下两排尖牙,等着一接到指示就咬断昌浩的脖子。 真铁注视着昌浩。 没有血色的肌肤,就像冬天覆盖这片土地的白雪,被雨水洗刷过的脸已经呈现垂死状。 风音美丽的脸上泛起残忍的嘲笑。 「没必要了……」 不必给予致命的一击,这个少年就已经走向通往冥府的黄泉斜坡了。 大量失血,被雨淋得全身冰冷。 这两个原因都可能导致这孩子的死亡。 「他们会来找这孩子,等他们找到时已经是尸体了。」 「嗯。」多由良点点头,喃喃说着:「应该告诉茂由良,我们会晚点回去……」 坐在多由良背上的真铁,正默默跟风音的身体所产生的排斥战斗着。他什么也没说,但看得出来,相当耗费精神。 这也难怪,因为真铁身上所流的血与道反大神的力量绝对无法相容。 在雨声与多由良的脚步声中,真铁听到其他流水声。 「喂,多由良……」 真铁极力遮掩声音里的痛楚,平静地叫唤。 狼竖起了耳朵。 看着昌浩的秀丽脸庞露出冷酷的微笑。 然后,真铁用格外温柔的语气说: 「把这小子扔在这里吧!」 在天刚破晓的微暗中,多由良穿越树丛后跨一个纵步,接着停了下来。 因为豪雨而水位暴涨的河川发出轰隆巨响。冲刷泥土后变得混浊的水流十分湍急,丝毫看不到平常的祥和。 多由良清清喉咙说: 「没错,碍手碍脚。」 真铁抓住昌浩的衣领,多由良配合他的动作蹬地而起。 妖狼跨越河川,娇小的身躯从它的背上被抛入了河川。 少年沉入了灰色的混浊河水里,妖兽和跨坐在妖兽背上的真铁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  ※  ※ 萤火虫飞舞着。 无数的萤火虫飞舞着。 在雨中,在乌云中。 有条燃烧的河川,因雨水暴涨的河川。 清澄的水被可怕的东西一点一点地侵蚀,红红地燃烧起来。 那是火之河川。 剧烈波动的怒潮被染成红色,仿佛就像—— ※  ※  ※ 第三章 在早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彰子伸了个大懒腰。 「今天的天气好像也不错呢!」 天气放晴,心情就好。虽然还不能太劳累,但是气候宜人,做起事来就觉得轻松多了。 「昌浩是不是平安到达道反了呢?」 他是傍晚后才出门,所以晴明说再快也要过寅时才会到。 平常陪在彰子身旁的天一和玄武都陪昌浩去了,所以现在彰子身旁没有任何人。 梳洗整装后,彰子走到外廊上。逐渐增强的夏日阳光有点刺眼,她举手遮阳,眯起了眼睛。 「我差不多可以外出了……」 应该还不会获得允许,可是她很想在昌浩回来时,先替他准备一些好吃的东西。因为去见大神和大神的妻子,想必很耗精神。 回来时,希望他能完全放松。 自己不能帮他做什么,只能关心他。 彰子摸摸左手上的饰物,微微一笑。 ——彰子…… 忽然,她觉得有人叫她,环视周遭。 「谁?」 眨眨眼、偏起头的彰子,猛然望向西方天空。 「……昌浩?」 是错觉吗? 昌浩正在前往出云国道反的路上,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 但是,又像是某种预感。 「对了,去问晴明……」 事不宜迟,她立刻走向晴明的房间。 她把手搭在木拉门上,对里面说: 「我是彰子,请问晴明大人醒了吗?」 等了一下,没有回应。平常这个时间都起床了,今天是不是还在睡呢? 她稍微窥探里面的情况,发现有几道神气。 正烦恼着该不该再问一次时,有神将拉开木门出来了。 「彰子小姐,你今天精神不错呢!」 看到朱雀开朗的笑容,彰子松口气,点了点头。 「嗯,感觉不错……请问晴明大人还在休息吗?」 被她这么一问,朱雀显得有点困扰。他以请示般的眼神向后看,后面是老板着一张脸的神将青龙,还有表情僵硬的神将天后。 房内的空气异常紧绷,让人很难介入。 看到彰子满脸疑惑,朱雀压低声音说: 「现在有点不方便,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晚一点再来?」 从朱雀和木拉门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里面。 青龙和天后坐在晴明的床边,两人都神情严肃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晴明。 朦胧闪烁的光圈浮在半空中,光圈里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致。 「啊!那是天后的水镜。」 「水镜?」 彰子反问,朱雀点头说没错。 「可以跟远方的人对话,现在正跟道反圣域联系中……」 去叫晴明的太阴一直没回来,所以青龙和天后沉默地盛怒着。 保持沉默的青龙投射出锐利的视线。 彰子不由得往后退,明知道青龙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那锐利的眼神还是让她往后退了。 朱雀赶紧移动身体挡住青龙的视线,摸摸彰子的头说: 「对不起,等事情解决后,我会转告晴明你有事找他。」 彰子按着被有点粗鲁地抚摸的头,点点头说: 「我知道了,拜托你。」 「好。」 木门被轻轻拉上了。 彰子悄悄叹口气,转身离去。 「他们的表情都好可怕……」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彰子停下来,盯着手上的饰物。 刚才见到的晴明看起来像是躺在床上睡觉,可是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彰子拥有当代最强的灵视能力,甚至凌驾身为阴阳师的昌浩。 神将们看起来很沉着,可见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很可能发生了什么大事。 每次有什么事就去拜托晴明,可是晴明的年纪也大了,也许不该这样动不动就去拜托他。 彰子握住左手手腕,低头沉吟着: 「昌浩……你不会有事吧?」 ※  ※  ※ 一出了通往道反圣域的隧道,晴明就和太阴乘着风流寻找神将们的神气。 在朝霞满天之前突然倾泻而下的雨,有所意图似的愈下愈大。 「这是什么雨啊?太不自然了。」 雨下得又急又强,要扯开嗓门大吼才能说话。 「太奇怪了,刚才吹来的风并没有雨的气息……」 搭乘太阴的风在空中奔驰的晴明,因为雨滴都被围绕他身旁的气流弹开了,所以没有被淋湿。但是一把手伸出气流外,立刻就被倾盆大雨淋湿了。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雨。 迎面而来的风,似乎夹带着异质的东西。 晴明屏气凝神观察。这到底是什么呢? 「啊——」 搜寻着同袍气息的太阴大概是发现了什么,轻轻叫了一声。 「找到了吗?」 主人问,太阴点点头,脸色变得异常严肃。 「要飞了哦!」 才说完,风力就增强了。接二连三的冲力让人呼吸困难,连晴明都好像有点受不了,皱起了眉头。 倾盆大雨遮蔽了视线。 靠风弹开雨水前进的太阴指着地上一角说:「在那里!」 晴明望过去,发现那里弥漫着强烈的灵力与神气,倒抽了一口气。 随着他们往下降,那片惨状逐渐映入眼帘。 守护妖们遍体鳞伤,神将们也是一看就知道伤痕累累。 树木东倒西歪,被强大力量挖掘过的地面残留着无数伤痕,到处都是大雨积成的水洼。 望着式神的晴明呆呆站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玄武被白虎横抱在怀里;红莲倒地不动;六合与白虎也都受了伤,显得疲惫不堪。 乌云低垂密布,雨势完全没有减弱的样子。 惊慌失措的太阴冲向白虎,啪沙啪沙溅起了雨水。 「白虎,发生了什么事?」 身体壮硕结实的同袍看起来毫无血色,并不只是因为天色像黄昏般幽暗。 玄武瘫软下垂的手摸起来像冰一样冷。 「玄武怎么了?」 太阴怯怯地问,白虎简短回说: 「被侵入道反圣域的贼打伤了。」 太阴把眼睛睁大到不能再大。 「真的很不甘心,可是,我们完全出不了手……连腾蛇都变成那样了。」 「咦……」 循着白虎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晴明蹲在倒地不起的红莲身旁,满脸惊慌。 「红莲!红莲,你醒醒呀!红莲。」 「他内脏受伤,吐血昏倒了。」 「怎么会这样……」 晴明茫然低喃,转过头去。 受伤的守护妖们正慢慢接近他。 「安倍……晴明……」 蜈蚣的外骨骼扭曲龟裂,那并不是外来的冲击造成的。 垂死模样的蜥蜴走过来,抬起头望着乌云。 「我们的……公主……」 忽然,两只巨大的守护妖都虚弱地向一旁倾斜。 轰隆一声,庞大的躯体就翻倒了,溅起混浊的飞沫,大半沉入了被雨淋得松软的泥土里。 「蜈蚣、蜥蜴!」 晴明跑过来,对它们严重的伤势惊讶得目瞪口呆。这样还能保住性命,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晴明!」 晴明听到太阴的尖叫而回过头,看到抱着玄武的白虎单脚跪了下来。 「白虎,你要挺住呀!」 通常白虎都会说些什么来安抚快哭出来的太阴。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这样的力气了。 毫无减弱迹象的雨势如嘲笑般打在濒死的他们身上。连续不断的雨声,听起来就像哄堂大笑。 晴明交互看着式神和守护妖们,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接近他。 「安倍……晴明……」 晴明的视线迅速地往下移,看到拖着一边翅膀爬向自己的乌鸦。 「乌鸦……」 乌鸦愤怒地拍着一边完好的翅膀,断断续续地说: 「把我们……带回……圣域。」 「带回圣域?」 乌鸦看着身体大半沉入泥泞里的同袍们,懊恼地清清喉咙说: 「就这样死去,不能给大神交代……请把我们送回圣域,让我们延续生命,治好伤势……!」 道反圣域充满着道反大神的神气。大神是大地生气的化身,而大地是孕育生命、保护生命的存在。 在那个圣域有足以象征那种存在的东西,并不稀奇。 晴明回头看着惊慌失措的太阴,立即下令: 「太阴,用你的风把这里的所有人都送回去。」 「咦?」 这里的所有人是指? 「呃……你是说腾蛇、六合、玄武跟白虎吗?」 「还有蜈蚣、蜥蜴和乌鸦。」 「咦咦咦,那怎么可能!」 太阴瞪大了眼睛。 靠自己一个人的风,怎么样都不可能一次运送两个庞大的身躯。 「分几 次应该可以……」 「一次送完。」 「不可能!蜈蚣和蜥蜴都这么大,除非是把树木都拔起来的龙卷风,否则送不了!」 晴明毫不留情地对这么控诉的太阴说: 「那就用龙卷风。」 「晴明!」 太阴惨叫着抗议,晴明回答的声音却平静得出奇。 「太阴——」 他的表情非常严肃。率领十二神将的旷世大阴阳师认真起来时,眼神比刀刃还犀利。 太阴闭上了嘴巴,她必须听从主人的命令,这就是身为式神的神将们要遵守的天条。 看到小孩外貌的神将露出坚决的表情,晴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慌忙四下张望,对白虎与六合说: 「喂,昌浩在哪里?」 一眼望去,看不到他的身影。 去追贼了吗?不,不可能,再怎么样他都不会丢下红莲等神将不管。 那么,为什么没看到他? 被晴明这么一问,六合与白虎的表情都僵硬了。 这样的反应使晴明的胸口顿时冻结,心像被什么敲打似的剧烈跳动,全身逐渐失去血色。 「昌浩怎么了?」 这个问题问得很平静,连晴明自己都觉得讶异。不,不是平静,只是有沉重的压力卡在喉咙,削弱了他的语气。 六合与白虎沉默地互看一眼,那紧张的眼神告诉晴明有事发生了。 「唔……」 倒地的红莲,无力地抓着被雨冲刷得愈来愈软的泥土。 「……浩……!」 嘶哑的声音确实喊着昌浩的名字。 晴明脸色发白。 「六合、白虎……」 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听起来却像雷声般震动。 伤痕累累的神将们紧绷起全身肌肉,转头看着主人。 「回答我。」 白虎莫可奈何地开口说: 「被抓去当人质了。」 太阴屏住了呼吸。 「怎……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那么轻易被抓去当人质?」 「他受重伤,昏迷了。」 六合的回答像重重的一击,打得晴明天旋地转。他好不容易才挺住身子,在倒下前重新站稳。 觉得晕眩的晴明按着额头,拼命调整呼吸。 「唔……!」 他觉得连不在这里的实体,恐怕都受到了心脏差点停止的冲击。会不会使用离魂术反而是对的?他发现自己正试着借由胡思乱想来保持心情的平静,但是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白虎使尽全身力量站起来。 「晴明,你快去追贼,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 总之,回道反圣域就对了。 「我的伤势比较轻,还可以送大家回去。」 「白虎!」连声音都变得苍白的太阴摇着头说:「不行!你的状态也很糟,不然不会跪下来!」 「我没事。」 白虎强装出听起来跟平常一样的声音,太阴突然压低语调说: 「骗人,白虎,你脸上写着你在说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被直直看着自己的严厉眼神所震慑,白虎也沉默了下来。 太阴紧紧握起双拳,用力深呼吸说: 「我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但我可以试试,把大家送回去后再去追贼。」 晴明转头看着她,她又脸色苍白地继续说: 「回到圣域还有勾阵在呢!晴明。」 尽管力量减弱,勾阵还是比她或白虎强多了。 然而,晴明没有反应,冻结的表情也文风不动。 太阴焦虑地大叫:「晴明!」 晴明突然回过神来,仿佛刚清醒似的望向太阴,拼命压抑住颤抖的太阴又继续对着他说: 「不会有事的,他是你的孙子,绝对不会有事,所以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做出冲动的事。」 「太阴……」 晴明再也说不出话来,太阴冲向他,握起他的手。虽然不是实体,以灵力做出来的手还是异常冰冷。 「求求你,你根本不能长时间维持这个模样,青龙和天后也很担心,所以……」 太阴似乎也说不下去了,眼中泪光闪闪,就快掉下泪来了。 晴明自己最清楚,离魂术会增加实体的负担。 要不是发生这些事,他现在早该回到京城了。 晴明闭上眼睛。 昌浩、昌浩!爷爷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会怎么样,不管用什么手段,爷爷都会找到你,即使付出生命,爷爷也要把你救回来。 但是,他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神将们。 自己的生命不久前才被保住,他还答应过神将,会活到天命结束。 咳声叹气的晴明平静地张开了眼睛。 他看到太阴强忍着不哭的眼睛,看到拼命咬住嘴唇、压抑澎湃思绪的一双眼睛。 晴明自问:你是谁? 又自答:我是安倍晴明。 那么,你能做什么? 思考、思考呀! 只要不迷失自我,就有数不清的事可以做。 离开实体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治愈术顶多只能治愈一个人。 无论如何都得回京城一趟,解除法术,不然会缩短寿命。 「白虎,我先治愈你一个人。」 白虎疑惑地眯起了眼睛。晴明环视神将们,严肃地说: 「你把大家送回圣域,把这件事告诉勾阵和天一,让他们一起去追贼。」 「晴明?」 晴明看着纳闷的太阴,指向东方天空说: 「我先回京城一趟,再以实体回来这里。」 意想不到的话让太阴张大了眼睛。 没错,长时间使用离魂术,对身体和灵魂都会造成负担,合在一起来就不必担心那种事了。 晴明拍拍目瞪口呆的太阴的肩膀,转向白虎说:「可以吧?」 神将白虎默默点着头。 ※  ※  ※ 在圣殿后方,有座水底湛蓝、波光粼粼的湖。 连闯入圣殿的真铁也没发现这座湖。 清澄的水面没有一丝涟漪,水底的一片碧绿直接映入眼帘。 突然,湖面中心卷起了波纹。 好几道波纹改变了湖水的容貌,开始波涛翻腾、飞沫四溅。 无数的气泡噗噗冒出来,才看见一个漆黑的身影晃动,就跳出了一只巨大的异形。 ※  ※  ※ 两种风分别飞向不同方位。 太阴释放所有力量形成的气流,以惊人的速度穿越天空。白虎靠晴明的法术恢复了驾驭风的能力,在目送瞬间就不见踪影的同袍离去后,也飞向了道反圣域。 蜥蜴和蜈蚣动也不动一下。白虎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治愈真铁对它们造成的伤害。 「看到了……」 在通往道反圣域的隧道口降落后,白虎小心地观察周遭。 没有可疑的动静,但是,那些妖兽有可能躲起来了。 「应该没事吧?」 白虎还是提高警觉不敢稍有懈怠,走进了隧道。 穿过有坚固结界保护的千引盘石,到达道反圣域时,所有人才松懈下来。 虽然刚才被贼侵入过,但是,这里毕竟还是有道反大神的神气守护着。 「你们……!」 听到低鸣声回头看的白虎,看到跟蜈蚣、蜥蜴差不多大的大蜘蛛快步接近他们,大吃一惊。 白虎立刻摆出迎战姿态,停在蜈蚣头上的乌鸦嵬赶紧阻止他。 「慢着!那是我们的同袍!」 乌鸦只剩一边的翅膀,所以飞不起来,东倒西歪地冲到蜘蛛前面。 蜘蛛一把举起了嵬。 「发生了什么事?我好不容易靠大神的力量苏醒过来,刚从水里爬出来就感觉到险恶的灵力。」 嵬欲言又止,嘴巴张张合合。 蜘蛛对嵬的举动感到疑惑,但还是兴奋地说: 「对了,公主的躯体在哪里?虽然睡着了,还是可以看看她美丽的容颜吧?」 说着说着,突然发现神将们都茫然地看着自己。 以肩膀搀扶着红莲的六合还记得这只大蜘蛛。如果红莲和玄武的神志够清醒,应该也会说同样的话。 「你那时候不是已经……」 就是这只蜘蛛牺牲生命,封住了修子公主与风音打通的瘴穴。 六合疑惑地皱起眉头,忽然想起以前来这里时,蜈蚣说的话。 ——已经向大神请求了新的守护妖…… 道反大神是隔开黄泉之国与人界的神明。很可能是把它走向黄泉的灵魂拉回来,再赋予它新的躯壳。 蜘蛛和乌鸦都默默看着六合。 六合发现那两对眼睛正看着自己挂在胸前的红色勾玉。 从那之后,勾玉就没有任何动静了,若不是亲眼见过,实在很难相信风音的灵魂就在那里面。 「神将六合……」乌鸦发出分外低沉的声音,眼神锐 利地瞪着六合说:「你要是敢让那块勾玉受到一点损伤,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六合微微皱起眉头。 那只乌鸦应该是…… 「嵬……」 他试着说出风音所叫的名字,乌鸦激动地咆哮起来。 「你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要是有牙齿的话,应该会龇牙咧嘴吧!它这么凶狠地叫嚣后,又转向蜘蛛说: 「蜘蛛呀!大事不好了,拜托你,把同袍放进瑞碧之湖。」 大蜘蛛看出小小同袍受的伤也不轻,决定稍后再问它,先吐出丝来缠住蜈蚣长长的身体。 「会摇晃得很厉害……可是没办法。」 放开乌鸦的大蜘蛛咬着蜘蛛丝,拖走了蜈蚣。 乌鸦也拖着受伤收不起来的翅膀,走在蜘蛛后面,被六合一把抓了起来。 一发现抓住自己的是六合的手,嵬便哑哑大叫,拼命挣扎。 「干什么!」 「跟在它后面就行了吧?」 六合平静地问乌鸦,又瞥一眼蜥蜴,督促白虎。 嵬交互看着在白虎怀里紧闭着眼睛的玄武,与六合勉强搀扶着的红莲,臭着脸说: 「你们神将的伤势最好也治疗一下吧?」 六合低头看着拍振翅膀要他们前进的乌鸦。 「嵬……」 「我说过,你没有资格叫我的名字!」 完全不掩饰仇恨顶撞六合的乌鸦,看到在六合胸前摇晃的勾玉就闭嘴了。 搞不懂这个小小的守护妖在想什么。 六合观察了乌鸦好一会,发现有同袍的神气接近,转移了视线。 「六合、白虎!」 疾驰而来的勾阵、天一看到玄武和红莲的模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第四章 「玄武!怎么会这样……?」 天一发出尖叫声,从白虎手中接过玄武,颤抖地抚摸着他总是摆出高傲表情的稚气脸庞。 了无生气的脸一片惨白,全身冷得像冰一样。 天一和勾阵是察觉同袍们回到道反圣域的神气,感应到他们显然受了重伤,所以从正殿飞奔而来。 勾阵倒抽一口气,茫然地低喃着:「腾蛇……?」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腾蛇。 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猛的炼狱神将,现在遍体鳞伤,虚弱地倚靠在同袍的肩上。 「唔……」 紧闭的眼皮抖动一下,露出了金色的眼眸。失焦的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在搜寻什么,然后大大地张开了。 「昌浩……!」 甩开六合的搀扶、靠自己力量站起来的红莲踉跄地转过身去。六合惊讶得张大眼睛说:「腾蛇,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把昌浩带回来。」 这么嘶哑地回答后走向千引盘石的红莲,被勾阵一把抓住。 「等等,腾蛇。」 「放开我……」 「我叫你等一下,你说要把昌浩带回来,是什么意思?」 「勾,放开我!」 金色眼眸熊熊燃烧着,从全身冒出随感情而爆发的斗气,看得出他已下定决心要排除所有阻挡自己的人。 被红莲甩开手的勾阵眯起眼睛对六合、白虎说: 「是不是要让他乖乖听话比较好?」 两人都默默点头。 「是吗?我知道了。」 勾阵明白后,绕到红莲前面,一举缩短距离,往他胸口打下去。 「唔啊……!」 插图173 受到冷不防的攻击,红莲的身体弯成ㄑ字形,低声哀号起来。就在他忍不住快蹲下来时,勾阵又一掌劈在他的脖子上,见他差点倒地,抓住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确认红莲完全屈服了,才转向六合他们说: 「我让他安静下来了,接下来呢?」 「……」 现场一片沉默。 神将勾阵是凶将,在四斗将中力量仅次于最强的腾蛇。不过,就种种条件、性格来看,最不讲情面的或许不是腾蛇,而是勾阵。 「勾阵,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白虎。」 白虎的脸有点扭曲,指着红莲说: 「现在,腾蛇的内脏很可能被折断的骨头插入,情况很危险……」 勾阵却面不改色地说:「别小看他,白虎。十二神将最强、最凶猛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如果这点伤就会要他的命,我早就丢下他不管了。」 在她失去理智,只剩下赤裸裸的斗争本能时,就是这个男人与她正面对峙,制伏了她。勾阵的眼睛闪过锐利光芒。 「他说要带回昌浩,是什么意思?快说明状况。」 天一也以眼神质问着。 白虎喘口气,指着蜘蛛前进的地方说: 「我会把来龙去脉告诉你,现在先治好腾蛇和玄武比较重要。」 大蜘蛛拖着同袍前往的地方,就是静静盘据在圣殿深处的「瑞碧之湖」。 蜘蛛喳噗喳噗走进清澄潋滟的湖水,让蜈蚣全身都浸入湖水里,就扔下同袍,自己上来了。 「把蜥蜴也放进去。」 嵬用可以动的一边翅膀指着湖中央,白虎便照着它的指示,把蜥蜴的庞大身体浸入湖水里。 深度似乎深过神将们的推测,失去气流浮力的蜥蜴无声地往下沉,不见了踪影。 卷起波浪往回走的蜘蛛,上岸后便抖掉全身的水。勾阵眯起眼睛闪避飞溅的水滴,向嵬确认:「是不是把这家伙和玄武也丢进去就对了?」 被六合与勾阵从两旁架住的红莲还昏迷不醒。也难怪,因为勾阵那一拳打得毫不留情。 「是的。」 嵬点点头,感慨万千地眺望整个湖面。 「这里的水有道反大神加持的石头净化过,大神的力量可以带给天地万物生命的气息。」 没错,潋潋湖水的确散发着清灵、庄严的神气。 这里的水可以使失去灵魂的躯壳重生,治愈全身的损伤。 但是,只能弥补身体组织的部分,对消耗的体力与灵力毫无效果。 天一听说后,满脸疑虑地说:「我是不是该对腾蛇或玄武施行我的移身术呢?」 发生的所有事,她都听说了。如果要跟抓走昌浩当人质的真铁再次对峙,就必须维持战力。 但是,被白虎驳回了。 「就算腾蛇恢复了,面对风音的躯壳,他也出不了手。现在就借助这座湖的力量吧!」 天一犹豫地垂下眼睛,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搀扶着红莲的勾阵与六合顾不得全身湿透,走进了湖里。抱着玄武的天一跟在后面,走到可以浸泡两人全身的地方。 坐在六合肩上的嵬不悦地眯起眼睛说: 「一进入疗程,就要等痊愈才会醒来,所以伤势愈重愈花时间。」 「那正好,」勾阵瞥一眼昏迷的红莲说:「这家伙只要能动就会冲出去。」 他们把红莲与玄武放入水中,交由守护妖们看守,就前往人界了。 风将太阴的风刮过京城,是在未时过了大半的时候。 盘坐在晴明床边文风不动的青龙,慢慢地抬起头来。 端坐在他旁边的天后也移动视线,看到太阴和晴明降落在迎风飘扬的竹帘前。 两人从外廊走上来,穿过竹帘,就遇上了青龙与天后激动的视线。 通常晴明会停下脚步,说几句安抚他们的话。但是,现在的他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年轻模样的晴明魂魄站在自己的实体前结手印,闭起了眼睛,嘴里念着解除的咒语,魂魄就嗖地消失了。 换成动也不动的晴明老体缓缓张开了眼睛。 眨眨眼睛、确认呼吸后,晴明突然站起来,穿上了狩衣。 「走吧!太阴。」 站在竹帘前的太阴默默转过身去。 青龙凶悍的表情愈来愈吓人了。 「晴明,你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晴明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回说:「道反圣域。」 「要说梦话等睡着再说。」 青龙立刻驳斥,以刺人的眼神看着主人的背部。 「你连辩解都不辩解吗?」 在青龙身旁始终保持沉默的天后也是同样的心情。 老人背向他们,一语不发。掀开竹帘的太阴,不安地望着他。 晴明偏过头,毅然对青龙他们说: 「我现在要争取时间,回来后,你们要多少借口或辩解,我都会说给你们听。」 青龙的双眸闪过酷烈的光芒。 「晴明……!」 怒气像热气蒸腾般,从激动的青龙全身冒出来,吓得太阴缩起了肩膀。 天后犀利的视线飞向了太阴。 「你也一样,太阴,你打算什么都不说,就把晴明大人带去道反圣域吗?」 她的语气沉着,表情却完全相反。 太阴的视线飘忽不定,像是在搜索词汇。她求助地看着晴明,无奈现在的晴明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回答。 他的表情沉稳到有些不自然,看得出来是倾注全力在保持平静。 他能理解青龙与天后的心情,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会满足他们的要求做说明,甚至道歉。 现在的他心情很急躁,身体却怎么也跟不上心的步调。 晴明紧紧握起骨瘦如柴的手,太阴发现他握起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晴明。」 晴明不由得惊叫一声:「啊!」强装镇静,做了个深呼吸。 「等我回来再好好跟你们交代。」他偏头看着两名神将说:「现在我没办法腾出时间给你们。」 晴明的样子极不寻常,青龙和天后也察觉他不太对劲。 「等等,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青龙询问的语气跟刚才有些不同了。天后也继他之后,微微欠身说: 「晴明大人,请告诉我们,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那种时间,你们留在这里保护这个家和彰子小姐。」 「晴明。」青龙站起来逼向他。 「我会边赶路,边传送太阴的风,你们听风中的讯息。」 简短说完后,晴明就带着太阴走出了外廊。 追上来的青龙没抓到主人,忿忿地咂了咂舌。 高高飘上天空的神气,瞬间就飞得很远了,风向是朝向西方之地。 在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风中,晴明紧紧咬住了嘴唇。 「昌浩……!」 这声叫唤被狂乱的风掩盖了。 像疾风般在空中奔驰的太阴大声说: 「要冲啰!晴明,你还好吧?」 太阴担心晴明的老体,晴明大声回应,完全不输给风声。 「没 关系,你飞得愈快愈好!」 飞向出云,飞向道反圣域。 「可恶!」 青龙仰望天空,恼恨地吐出这句话。 天后用僵硬的声音问他:「要不要去追晴明?」 青龙转过身来,天后面向他把手心朝上,从那里浮现出蓝白色的水波球。 「虽然赶不上太阴的风,还是可以把你送去道反圣域,比你自己跑去快多了。」 天后是在暗示他,要不要去道反圣域把晴明硬拉回来。 青龙脸色铁青,眉头深锁,但只咂咂舌,摇摇头说: 「我们奉命保护这里和彰子小姐,不能违背命令。」 「是……」 天后稍微松了一口气似的点点头,青龙瞥她一眼就隐形了。 站在原地的天后环视被狂风吹乱的室内,疲惫地叹着气。 道反圣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去那里静养的勾阵没事吧?同袍的生命面临死亡危机时,神将们都感应得到。 既然没有这样的感应,表示同袍们没有生命危险。 她想起以前听天空说过,道反圣域的存在是基于种种机缘。 除了守护衔接黄泉的千引盘石外,还有其他使命。 因此,那地方总是维持得那么清净。 天后整理着凌乱的床铺,满脸沉重地垂下了眼睛。 十二神将中,有四位不具备战斗技能,其他八位都有攻击能力,只是有强弱差异,其中又以她的力量最弱。 所以,有事时她经常都是担任后卫。虽然不是完全不能作战,却几乎不曾单独上过前线。 「因为我没什么用……」 叹息着喃喃自语的天后,想起号称十二神将中第二神通力的好友的身影。 她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如果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她一定会带头行动吧! 「偶尔……」天后满脸愁容,紧握双手说:「偶尔也替等待的人想想嘛!」 只能默默等待的人,有时心痛会远胜过受伤的疼痛。 太阴刮起的狂风,把凭几吹得发出巨响倒地。 彰子听到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担心地问: 「晴明大人?您怎么样了?」 里面没有回应,疑惑的彰子悄悄拉开木门往房里瞧。 她环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室内,发现床铺上是空的。 「晴明大人呢?」 端坐在床铺前的天后沉默地回头看着她。 那种气氛让她不敢再问什么,就那样拉上了木门。 回到自己房间,在竹帘前坐下来,她深深叹了口气。 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事。大家都认为她不必知道,所以没有人会告诉她。但是,如果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能保持平静吗? 胸口壅塞着小小的不安。 她听见了声音,昌浩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声音。 明知是自己的错觉,却怎么样都会往坏处想。 「真希望可以跟晴明大人谈谈……」 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出门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如果问神将,会不会得到答案呢? 沉思中的彰子,突然听到活泼开朗的叫声。 「小姐!」 「小姐!」 是她熟悉的声音,她赶紧掀起了竹帘。 还是艳阳高照的时刻,小妖们却已经在墙外蹦蹦跳着了。 「小姐!喂,小姐!」 先是猿鬼高高跳起来,接着是独角鬼蹦蹦跳起来大叫:「呃,那个……」 换龙鬼取代掉下去的独角鬼,跳上来说:「让我们进去吧!」 彰子张大了眼睛。 「咦……」 她不由得四处张望。这种时候,通常会有跟在附近的神将现身,今天却一个都没有。 她不知道可不可以擅自答应它们,又不由得东张西望。 「啊,呃……怎么办呢?」 小妖们发现彰子真的很困惑的样子,停止跳跃,凑在一起商量。 「怎么办呢?」 「如果小姐擅自决定而挨骂也太可怜了。」 「嗯、嗯……啊!不然请小姐出来见我们吧?」 猿鬼和独角鬼都拍手赞成龙鬼的提议。 「就这样!」 「你真聪明!」 这么说定后,猿鬼又高高跳了起来。 「那么……」 「一下子就好。」 「走到门这边吧!」 彰子向它们望去,三只小妖一起跳起来用力挥着手。 走到门那边? 「应该可以吧?」 安倍家四周有肉眼看不见的结界。昨天来历不明的妖兽涌现京城,昌浩再三叮咛过她,在原因确定之前,没有神将的陪伴绝对不能外出。但是,在结界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沉思中,有神气降落在彰子身旁。 「怎么了?彰子。」 视线位置比彰子高的淡金色眼睛沉稳地俯瞰着彰子。 「啊!朱雀,我想……」 她转达了小妖们说的话,朱雀环抱双臂思考了一会说: 「在结界内应该没问题吧!我也会隐形待在附近。」 彰子松口气笑着说:「谢谢。」 不能让小妖们等太久。彰子从外廊走向庭院,沿着围墙快步走向大门。从屋内穿出去也行,但是这样会被露树发现。 被发现应该也没关系,可是,露树虽是阴阳师的妻子,却跟妖魔鬼怪完全无缘,所以彰子会有点困扰,不知该怎么向露树说明小妖找她出去的事。 从南边庭院穿过篱笆,旁边就是大门了。 彰子在那里停下来,寻找隐形的朱雀。 「朱雀,呃……」 《怎么了?》 「我想既然有你在,我应该可以走出门外吧?都走到这里了,而且,我也想见见车之辅……」 因为发生太多事,她很久没去市场,也很久没问候车之辅了。这些日子,她太过劳累就会发烧,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息,别说外出,连庭院都很久没去了。 朱雀沉默了好一会,大概是顾虑到彰子的心情,就答应她了。 彰子开心得眼睛闪闪发亮,向他道谢后就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啊!小姐。」 「来了、来了。」 「小姐,不好意思,麻烦你走到这里。」 三只并排等在门前的小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不麻烦,没关系,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彰子关上门,蹲在小妖们前面,小妖们都瞪大了眼睛。 「咦?小姐,你可以出来吗?」 「听孙子说,小姐的身体还不太好……」 「不用披上外套吗?」 被龙鬼这么一说,彰子才想到没披外套。 「啊……嗯,出来一下而已,应该没关系。」 微微低着头说话的彰子,头发在地面上摩擦。猿鬼看到了,帮她从发尾把头发举起来。 「谢谢你,猿鬼。」 「没什么,不用谢我。」 有点得意地挺起胸膛的猿鬼,模样很可笑,彰子抿嘴笑了起来。 很久没看到彰子的笑容,独角鬼和龙鬼都很开心。 「昨天我们遇到危险时,是晴明救了我们。」 「所以我们想平常受他照顾那么多,是不是该谢谢他。」 「可是我们是善良的一般妖怪,不知道像晴明这种属于半妖怪的人类喜欢什么。」 边嗯嗯点头,边听着小妖说话的彰子,烦恼着该不该对「善良的一般妖怪」这句话提出异议。但是小妖们好像不是开玩笑,说得很认真,所以她就不提了。 帮她举着头发的猿鬼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我们常说这说那,其实我们都很喜欢晴明和昌浩,所以要送就要送他们会开心的东西。」 看到彰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猿鬼赶紧又补上一句: 「啊!可是不要把我们说的话告诉晴明或昌浩哦!」 「咦,不能说吗?」 小妖们说的并不是什么坏话,就算说了,应该也不会惹恼晴明他们,或是让他们不开心。 可是小妖们却急得手足无措。 「不能!」 「没、没错,小姐。」 「绝对不能说哦!」 看着慌慌张张说个不停的小妖们,彰子笑着点点头。 「既然你们这么说……我答应你们,绝对不说。」 「嗯,不过小姐也是这个家的人………」 被昌浩和晴明逼问的话,就有可能说出来。 小妖们怀疑地把头凑在一起,开始唧唧咕咕地商量起来,彰子乐此不疲地看着这样的它们。 在她身旁隐形的朱雀也开心地看着这样的彰子。 晴明的妻子若菜害怕小妖、异形、神将等所有非人类的东西,而且害怕得非常彻底。 吉昌的妻子露树完全没有灵视能力,不过,嫁到可以说是非人魔境的安倍家,当然是 抱定了某种决心。虽然对不曾见过的妖魔只有一般人的感觉,但是,对晴明使用的纸式或式神的存在却有一定程度的认知,所以很自然就接纳了。 至于彰子,朱雀知道成亲正在为她做种种安排。这个毫不害怕、可以沉着地对着小妖们笑的女孩,今后会怎么样陪在昌浩身旁呢? 有时,就算没人说什么,彰子也能靠直觉感应到昌浩的危机。可能是因为她有优秀的灵视力吧!这方面的才能特别显著。 昌浩下定决心去讨伐尸鬼,前往出云的那天早上,露树和吉昌什么也没察觉。也因为没有察觉,才能那么平静地送走昌浩,然后过着一如往昔的日常生活。朱雀一直待在晴明身旁,所以知道那件事。 昌浩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所有事都会写在脸上,即使想隐瞒什么,也会很快就被识破。那时候,他却把事情埋藏在心底,彻底隐瞒了父母。由此可见,昌浩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然而,朱雀还是不禁要想,在昌浩面临危机时会无意识地感应到的彰子,与什么都不知道的露树,哪个比较幸福呢? 在遥远西方出云的道反圣域,有事发生了。 奉高龗神之命先去出云探查状况的晴明,还不来及向神禀报所见所闻,就又赶去出云了。什么都不必问,从他的行动,就知道出了大事。 朱雀握紧拳头,咬住嘴唇。 如果可以像风将那样在空中翱翔,就能马上赶到晴明身旁了。 「啊,就这样吧!小姐。」 小妖们的声音把朱雀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猿鬼、独角鬼和龙鬼三只小妖,对着倾听它们说话的彰子举起了右手。 「如果违背约定,过年就要给我们糯米饼。」 「而且不只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大大大后年也都要给。」 「只要小姐在这里,就要一直给。」 三只小妖一起点着头,齐声对张大眼睛的彰子说: 「在小姐活着期间,都要一直、一直给我们糯米饼!」 得意忘形地说完后,它们突然窃窃笑了起来。 「所以,要给我们糯米饼的话……告诉晴明和昌浩也没关系。」 因为那毕竟是小妖们不太能说出口的真心话。 彰子在心中重复小妖们说的话。 明年、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大大大后年。 待在这里期间,永远。 活着期间,永远。 「说得也是……」彰子深深笑着,咬紧牙关般喃喃地说:「那么,得学会做法才行。」 小妖们叽叽喳喳地喧哗起来。 「哦,小姐打算违背约定呢!」 「那就要给糯米饼啦!」 「每年给糯米饼。」 彰子看着跳来跳去的小妖们,眼神温柔得就像春天从树缝间洒落下来的阳光。 朱雀脑里闪过昌浩的身影。 那个因为怎么样都无法消除彰子的诅咒而垂头丧气的身影。他还说,其实只要他愿意,早就能拔除会折磨彰子一辈子的根源了。 思绪已经飘到遥远西方的朱雀,闭起了眼睛。 放心吧!昌浩。 你的选择绝对不会错。 第五章 从京城回到出云的晴明,跟太阴再度到达道反圣域时,已经是全世界黑漫漫一片的三更半夜了。 进入出云后开始下的雨仿佛有自我意志般倾泻而下,阻挠着他们,太阴不得不使尽全力驱策着风奔驰。 神通力持续使用,就会大量消耗。到达道反时,太阴已经筋疲力尽到快站不稳了。 一进入通往千引盘石的隧道,太阴的风就戛然静止了。 「对、对不起,晴明。」 瘫坐下来的太阴,不停地喘着气。 「我到极限了……你先走,我随后赶上……」 「傻瓜。」 晴明的语调与这句话的意思正好相反,他一把抱起了太阴。 「晴明?」 「我还可以轻易抱起你,以前我常常这样抱着昌浩。」 太阴沮丧地垂下头,乖乖让晴明抱着她。 年老的身体没办法走太快,要使用离魂术也必须先进入圣域。 每前进一步,晴明的眼神就愈焦虑,太阴试着缓和晴明的心情。 「可是、可是,晴明,都过这么久了,说不定勾阵他们已经找到昌浩了。」 「是啊!」 「还有,说不定道反圣域被夺走的咒具也找回来了。」 「是啊!」 「可能也已经找出操纵那些魑魅的家伙,事情全都解决了……」 「嗯……」晴明点头微笑着说;「是啊……说不定……」 「……所以……」 看着不停地点头听自己说话的晴明,太阴的眼睛不禁热了起来。 这些话根本安慰不了人,然而比自己更难过的晴明,却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反过来关心自己。 太阴努力压抑涌上心头的情感,尽管外表像个孩子,她终究还是神将。 紧紧抓住晴明肩膀的她闭上眼睛祈祷。 「不会有事的……因为昌浩是你的孙子。」 他是安倍晴明——被十二神将认定为唯一主人的男人——所指定的唯一接班人。 只要他的星座绽放着没被任何东西侵犯的光芒,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殒落。 心愿与祈祷是胜过一切的力量。 到达庄严耸立的千引盘石前,晴明用手触摸盘石表面,有轻微的超越次元的感觉,一回神,他跟太阴就进入道反圣域了。 似乎是因为有大神的许可,所以他们可以无条件地进出。 从人界无法窥视的圣域内部,有几道神将的神气散布各处。 「这是怎么回事?」 两道熟悉的神气正停滞在圣殿深处附近,但是非常微弱,一不注意就会错过。 太阴也觉得很讶异。 她疑惑地皱起眉头,屏气凝神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同袍的神气。 女巫居住的正殿也有神将的气息,这边比较强烈。 「是天一?」 晴明低喃着往正殿走去。 走没多远,就看到天一快步往这里跑来。 「晴明,我没事了,放我下来。」 在晴明和太阴前停下来的天一像是犹豫着该怎么说,好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 看到她这副样子,晴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晴明大人……」 天一终于下定决心要说时,晴明举起一只手制止她,环视周遭说: 「红莲和玄武的神气变得很微弱,是不是他们的情况……」 「不,不是的。腾蛇正在道反大神的加护下做沉睡疗愈。」 听说他们跟受重伤的道反守护妖一起沉入了瑞碧之湖,晴明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这样就可以稍微放心了。既然疗愈结束才会醒来,那么红莲莽撞行事的机率也会相对降低。 只要扯上昌浩,那家伙就会奋不顾身。 「天一,六合呢?」 白虎的身体,晴明已经帮他复元了,所以不必担心。但是,刚才提到的瑞碧之湖中并没有六合的神气。六合受的伤也不轻,逞强会造成身体的反扑。 被太阴这么一问,天一面有难色地叹了口气。 「我阻拦过他……他还是坚持去山中找昌浩。」 从早上开始下的雨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势,而且愈下愈大。时间拖久了,所有线索都会被冲走,再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勾阵、白虎与六合应该正在山中到处奔驰,搜寻真铁的行踪。但是待在圣域内,完全接收不到人界的讯息,所以天一无法掌握同袍们现在的位置。 脸色苍白的晴明强装镇静,对担心他的天一说: 「我见过女巫后就出去找他们。」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阻挡得了现在的晴明吧! 天一无力地咬住嘴唇,默默点点头。 ※  ※  ※ 茂由良抬头看着给地上带来豪雨的黑云,兴奋得不能自已。 「最好再下久一点。」 对他们来说,这是及时雨。 黑云中不时有红色萤火虫飞舞着。 「啊……!」 茂由良甩甩耳朵和尾巴,转过身去。 「珂……」 母亲严厉的眼神映入眼帘,茂由良赶紧把话吞了下去。 红毛妖狼盯着转过来后全身僵硬的儿子,刻意地深深叹了一口大气。 「茂由良,你坐下。」 真赭坐在全身冒冷汗、后脚弯曲坐定不动的茂由良前面,开始苦口婆心地教训它。 「听着,茂由良,你是追随大王的人,切记今后不可以再用那么随便的语气跟大王说话。」 茂由良把尾巴夹在两脚之间,全身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说: 「可、可是……珂……大王说没关系……」 「我是叫你要有分际,不管大王怎么说,我们跟真铁都只是臣下。」 真赭严厉嘱咐,茂由良抬眼盯着她,把「可是」两个字埋在心底。 那么称呼的话,大王珂神就会显得有点寂寞。 真铁和多由良也知道,却从来没有违背过君臣应有的礼仪。 当大王是多么寂寞啊!如果当王就得这样,他应该不要当王,把祭祀荒魂的责任抛在某处,像以前一样过日子。 但是若这么说,恐怕会让真铁、多由良和真赭,甚至珂神都觉得困扰。 因此,茂由良什么都没说。但又觉得那样太凄凉,所以不管被骂几次,它还是会偷偷叫大王「珂神」。 边听雨声,边听母亲斥责的茂由良,忽然抬起头讶异地搜索气息。 「母亲,大王去哪里了?」 「咦?」 雨会掩盖人的气息,更别说这是场特别的雨,注入了荒魂的力量。 它们急得到处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刚才应该是在做水占卜,只留下了装满清水的水盘。 那里还残留着大王的微弱气息,水面映着人影。 「母亲,这女孩是?」 茂由良偏头看着的水面上,映着三只小妖和一个女孩。 那女孩还是个孩子,留着一头乌黑长发,白皙的脸看起来很温柔。 「这是荒魂的祭品,是把被唤醒的荒魂牢牢留在这世上的楔子。」 透过魑魅的眼睛传来的影像突然晃动一下,瞬间浮现出道反公主与灰黑妖狼的身影,但转眼间就消失了。 只稍微瞥见的真铁脸庞似乎痛苦地扭曲着。 「不会吧……」 茂由良不安地望向真赭,看到母亲紧绷的脸,不由得焦躁起来。 红毛妖狼眺望着远处烟雨蒙蒙的山野。 「他担心还没回来的真铁,所以在大雨中,一个人……」 不停抖动着灰白毛的茂由良,茫然地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出云山中,到处都是跟他们水火不容的比古以及道反的守护妖们,万一遇上这些家伙……… 茂由良东张西望,愈来愈不安,真赭却跟它相反,渐渐恢复了冷静。 它用前脚挖土,堆成一座小山,再掬起水盘里的水洒在小山上,往小山吹气。 「魑魅——」 土堆呼应狼的言灵,逐渐隆起,成为从黑暗剪裁下来般的黑色猛禽形状。 真赭对大大张开双翼飞起来的魑魅严厉地下达命令: 「去找真铁和多由良,向他们报告这件事!」 猛禽发出凄厉的叫声,消失在雨中。 「母亲,我也去。」 茂由良不等转向它的真赭回应就冲了出去。 「我去找他!」 ※  ※  ※ 道反女巫瞥见前来正殿的晴明,微微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女巫。」 看到晴明满脸疑惑,女巫赶紧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对不起,待在圣域不太有感觉。」女巫浮现淡淡的苦笑,又平静地接着说:「看来人界的时间流逝比我想象中快很多呢……」 晴明终于听懂了怎么回事,无奈地露出了苦笑。 「不,是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 」 女巫摇摇头,把视线转向停在床边椅背上的乌鸦。 「嵬,把东西拿来。」 乌鸦低鸣几声后,拍拍翅膀从对开的窗户飞出去了。 过了一会,乌鸦又衔着东西回来了。 女巫在床上坐起来,乌鸦停在她旁边,恭敬地把衔来的东西递给了她。 放在女巫手上的是青绿色的碧玉,跟道反女巫为失去灵视力的昌浩所准备的丸玉是同样的东西,只是形状不一样。 「这是沉在瑞碧之湖底下的石头,可以恢复耗损的体力。」 是具体呈现道反大神力量的东西。 将碧玉交给晴明后,女巫眯起眼睛说: 「以那种年轻姿态出现,会对本体造成负担吧?这东西也许帮助不大,但请你带在身上。」 「女巫……!」 突如其来的建议,让晴明哑然失言。 看着毫不掩饰惊讶的晴明,道反女巫突然满脸愁容地低下了头。 「女巫!?怎么了?女巫!」 低下头的女巫,微微抖动着纤细的肩膀,好像强忍着什么。 心疼的天一在床边蹲下来,握住女巫的手说: 「女巫,你怎么了?如果是我们做错了什么,请尽管告诉我们。」 听到神将亲切的话,道反女巫赶紧摇头说: 「不,没那种事。」 「那么……」 女巫看一眼困惑的晴明,用颤抖的声音说: 「是我……是我害昌浩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 大家终于知道女巫为什么如此痛心了。 道反大神为消弭降临道反圣域的灾祸,求助于人类的孩子。神将们因此受伤,被抓走的昌浩也下落不明。 昌浩的伤势有多严重,嵬都告诉她了。那孩子只是一般人,却身负那样的重伤,落入了敌人之手。 攻击这里的敌人,可以自由操纵魑魅。 「抢走咒具、带走昌浩的人,对天津神和祭祀天津神的人们有很深的仇恨。万一昌浩有什么不测,我……」 嵬拼命对再也说不出话来的女巫说: 「不、不,女巫,那孩子有大神给他的丸玉。有了大神的加护,绝对不会发生什么不测。」 「而且,」嵬用开朗的声音继续安慰女巫,「在这出云山中,还有选择不追随任何人,因此换来自由的「山之比古」,那些坏人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沉默许久的太阴拉拉晴明的袖子。晴明对她投以询问的眼神,她压低声音说: 「什么是山之比古?你知道吗?晴明。」 「我也不是很清楚……」 比古是比古神的简称,比古神是男神。 但是在出云,整体意义不太一样。 晴明记得,是指在出云山中偶尔可见的无名之神,以及祭祀这个神明的人们。这个国家有八百万神明,那些是与天津神完全不同体系的国津神2 其中有很多神明选择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不曾在传述的神话中出现过。而祭祀这些神明的人们,也从枱面上消失,悄悄生活着。 他们隐藏了真正的名字。所谓「比古」,是神的名字、是种族的称呼,也是每一个人的名字。 道反大神是天津神,但是在这里负责隔绝黄泉与人界的重大任务,所以比古对祂比较有好感。 「比古们要是知道他身上有大神的丸玉,就不会坐视不管。如果他被囚禁了,我们就要追出他的下落,随时备战……」 插图1105 嵬发现女巫正疑惑地看着自己,声音不由得紧张起来。 「……抢走咒具的人,绝对是追随出云祭祀王的人。那个叫真铁的人……」 说到这里,嵬停顿下来,抖了抖翅膀。 「那个抢走公主身体的歹徒说,自己是追随这片土地真正大王的人。」 天一赶紧扶住一阵晕眩差点昏倒的女巫。 「女巫,你还是休息吧……」 女巫无力地对忧心的天一点点头,按着额头说: 「把你们卷入这地方的纷争……真的很抱歉……」 受到严重打击,女巫连声音都出不来了。晴明缓缓走向她,接过她手中的出云石。 「真的非常谢谢你。」 女巫讶异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晴明毫无责怪之意的沉着眼睛。 晴明抿嘴一笑说:「人都有所谓的星宿,我和昌浩的星宿也许比其他人稍微波涛汹涌吧!会来这里,接受大神的委托,都是那小子自己的决定,怎么可以责怪女巫呢?」 晴明握着出云石,感觉到那股波动,又接着说:「昌浩的星宿和天命都显示不会在这里结束。尽管现在下落不明,但我相信他还活着,而且平安无事。」 道反女巫认识的晴明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但是就在她被智铺宫司抓走,沉睡在冻结的冰里时,年轻人经历种种困境,成为成熟的老人了。 跟年轻时候比起来,力量可能有些衰退了。使用离魂术,只以魂魄出现,也比不上二十多岁时卓绝的力量。 然而,时间累积下来的所有一切,用来弥补晴明的老去还绰绰有余。 晴明又重复一次: 「放心吧!昌浩那小子是我晴明独一无二的接班人……」 天一和太阴默默听着晴明平静的话。 其实,这句话不是说给女巫听的,而是比谁都想这么相信的晴明用来祈祷的言灵,只有跟随他的十二神将看透了他的心。 黑夜里,只听见雨声。 正在出云国与伯耆国的国境3附近奔驰的勾阵,发觉上空有同袍的神气,停下脚步。 乘风而来的白虎看见勾阵就飞下来了,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白虎。」 十二神将在黑夜中,也跟白天一样可以看清楚整个世界。 白虎随手拨开被淋湿而掉下来的头发,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雨还下不停呢!」 「何不用你的风把云吹走?」 听到勾阵这么说,白虎立刻露出一张苦瓜脸。 「完全吹不动。」 半开玩笑的勾阵没想到他真的试过,惊讶得眨了眨眼睛。 勾阵看着黑云,眼神变得严肃。 「身体被雨淋得好沉重……如果雨势减弱,情况多少会好些……」 勾阵语带叹息,白虎挑起单边眉毛说: 「喂,你还好吧?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元呢!」 勾阵举起一只手表示「我知道了」,制止白虎继续说下去,然后拨开贴在脸上的头发,拱起了肩膀。 「不用担心我啦……你们一个个都很爱小题大作。」 「勾阵,你偶尔也想想自己差点死掉的事嘛!那时候天后和太阴都担心得脸色铁青呢!」 「我知道。」 「你不像知道的样子。」 「我觉得你很不相信我哦……」 勾阵不悦地嘟囔着,想到又多了一个啰唆的人,不禁叹了口气。她只是想趁红莲那家伙还泡在圣域之湖时,多搜集一些线索。 她看看周遭说:「白虎。」 「干嘛?」 白虎察觉她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想真铁跟狼现在还带着昌浩吗?」 「……」 白虎沉默以对,勾阵又接着说: 「换了是我……争取到逃亡距离,就会放掉人质。带着已经动弹不得的人质,没什么好处。」 忧虑的神色在白虎脸上扩散开来。勾阵说得没错,已经过了大半天,真铁不太可能还带着昌浩。她勉强用了「放掉」这个动词,事实上情况可能更糟糕。 只听见雨声。 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的雨剥夺了神将们的体温。飘散全身的倦怠感,要归咎于什么都不做也会消磨体力的这场雨。 「我要你老实告诉我。」 低沉的声音让白虎屏住了呼吸。黑曜石般的双眸泛起不曾有过的严肃神色。 「以昌浩的伤势,如果被抛在这样的雨中,是不是熬得过去?」 沉默、没有回应,这就是白虎给勾阵的答案。 愿望不等于事实。而勾阵要的不是愿望,是事实。 深深的叹息被雨声掩盖了。她像想抛开一切似的甩甩头,仰望天空。 没有任何线索,只能确定真铁和多由良是往道反南边逃走了。 他们来自何方?要往哪里去? 目的是抢夺封存在道反圣域里的咒具。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依勾阵推测,抢走风音的身体,应该是临时起意。 就像是「捡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这片土地的真正大王是什么人? 真铁他们究竟藏身何处? 勾阵等人连他们来自哪里、要往哪里去都不知道,这样的局势对他们来说相当不利。 「都是我们 不知道的事,从道反圣域被抢走的咒具到底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该问女巫呢……咦?」 竖起耳朵的勾阵,听到雨声外似乎有其他流水声。 「……河川……?」 水位因为这场雨涨高了吧?听到的是轰隆隆的巨响。 「啊!那是簸川的源头,我从上面看过,已经成了浊流。」 听到勾阵的低喃,白虎这么回答。勾阵点点头说这样啊,瞬间屏住了气息。 白虎发现她不对劲,疑惑地眯起眼睛,片刻后又大大张开来。 两人默默往前奔驰。 有气息!终于发现道反风音的力量了! 轰轰流水声愈来愈清楚了。 以神脚疾驰的勾阵从树林缝隙飞奔出去。脚下是一片岩石地,变成浊流的河川将石头与树枝冲刷而下。 跨坐在多由良背上的真铁就在其中一块岩石上。 在完全漆黑中淋着倾盆大雨的真铁露出冷酷的笑容,手上握着钢剑。 真铁与妖狼都发现了两名现身的神将。撇开妖狼不说,真铁应该是有洞穿黑暗的能力,或是借用了风音的灵力。 勾阵站定不动,凝视着许久不见的风音。 她没有跟风音正式交过手。第一次见到的风音,是遭怪物袭击濒临死亡、倒地不起的模样。被六合抱起后,还拼命指着他们非去不可的方向。 不过,她现在才知道,内在灵魂不同,感觉竟然会差这么多。 她边拔出一把笔架叉迎战,边小声对白虎说: 「我来对付他,你对付那匹狼。」 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被这样的天条束缚住,就很难制伏真铁。 「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说出昌浩的下落。」 勾阵说的话随风传来,真铁听见后皱起了眉头。 「真敢说大话呢!」 「那么,就让她再也说不了大话。」 「你说得没错。」 真铁这么回应狼,翘起嘴角。瞬间,以神脚缩短距离冲到真铁胸前的勾阵,将反手而握的笔架叉斜斜往上挥。 真铁与妖狼弹开雨水向后退。白虎早算准位置,立刻放出真空气旋。 大岩石霹唏被劈开。多由良和真铁从被挖成大洞的岩石跳起来,各自跳往不同的方向。 勾阵去追杀狼,真铁却无声地降落在她眼前,刹那间用钢剑弹开了她挥出来的刀刃。 「你以为你这种能耐抓得到我们吗?」 真铁嘲笑地说。怒火中烧的勾阵抬起小腿往他腹部撞击。来不及闪避的真铁,倒地翻滚后又跳起来。 勾阵倒抽一口气,露出自责的表情。 「糟糕……」 身体无意识地发动了攻击,但是,那是风音的躯壳,可不能伤到她。风音和灵魂深入躯壳的真铁,都属于人类,十二神将不能使出全力对付他们。 如果像那个怪和尚承按,本来是人类后来变成怪物,就好对付了。 真铁重新摆好架式,凶狠地瞪着勾阵。 「你跟那些协助守护妖们的碍眼异形是同类?」 黑曜石般的双眸黑光闪闪。 「既然是阻碍我们的壁垒……想挡住我们的去路,就格杀勿论!」 真铁的剑横扫过来,被勾阵的笔架叉挡开,两人就这样刀剑交锋地厮杀起来,彼此都不退让。 「真铁!」 多由良想过来帮忙,但是受到白虎的真空气旋攻击,退后了几步。身体机能比一般狼优越的灰黑色野兽在半空中旋转着地后,立刻扑向了白虎。如疾风般逼近的利牙,被肌肉结实的手臂击飞出去。在十二神将中身体最壮硕的白虎,又使出浑身力量在妖狼的侧腹部踹了一脚。 真铁的眼角余光看到多由良呜呜惨叫着被踢飞出去,惊慌地大叫: 「多由良!」 妖狼摔在岩石地上,被冲入轰隆巨响的浊流里。 「多由良!你竟敢……!」 真铁愤怒的双眼瞪着把狼打落河里的白虎。 怒气从纤细的肢体袅袅升腾,产生强烈的灵爆,袭向勾阵和白虎。 因为距离太近,勾阵被打个正着。她很快交叉双手抵挡,但光是这样的防御根本抵挡不住真铁的力量。凄厉的爆风与随后遍及全身的灵压,把神将们压得跪了下来。 「唔……!」 勾阵边拼命抵挡几乎让人粉身碎骨的重压,边狠狠瞪着真铁。 骨头嘎吱嘎吱作响。原来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就是被这股力量逼入了绝境。 以灵压捆住勾阵和白虎后,真铁惊慌地从岩石探身往下看。 「多由良、多由良!」 狼的咆哮在雨中响起。真铁讶异地抬起头,看到两呎远的下流处有颗凸起的大岩石,灰黑色野兽正淌着泥水往上爬。 安下心来的真铁放松了肩膀,冷眼望向神将们。 勾阵与真铁的视线对上了,她绝不屈服的眼神激怒了真铁。 道反阵营的家伙,一个个都让真铁看不顺眼。 勾阵膝盖使力挣扎着站起来,强装平静地说: 「你把昌浩怎么样了?」 质问中带着怒气,真铁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就是你带走的那个孩子。」 真铁微微张大了眼睛,抿嘴一笑。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是个恬静优美的笑容。 「啊!你是说他呀……」 真铁的视线瞥过水面。 勾阵和白虎的背脊都掠过一阵寒颤。 「你总不会……把他……」 把昌浩扔进了因雨水暴涨的浊流里? 「我扔了,因为碍手碍脚。」 勾阵和白虎的眼神瞬间冻结。受重伤而失血过多的他被扔进这样的急流里,能活下来吗?人类可能吗?不可能。 「原来你们在找他啊!白费力气。」 多由良回到了喃喃说着的真铁脚边,雨水冲去了它身上的泥水,从毛淌下来的水逐渐变得透明。 抚摸着野兽头部的真铁,挥起手上的钢剑。带着灵力的剑尖一闪,风之刃就砍向了神将们。 血沫四溅,从伤口喷出来的鲜血,瞬间就被豪雨冲刷干净了,但是伤口比想象深,止不住的血很快又把勾阵的肌肤染成斑驳的淡红色。 勾阵屏住呼吸。 攻击的机会恐怕只有一次,这是现在的自己最大的极限。 对方曾经击败腾蛇,自己不可能赢得了。 她偷窥一下身后的白虎,确定他虽然受了伤,但还不到无法行动的程度。刚才的风击,主要是针对自己而非白虎。 这样下去,她和白虎都会没命。但是,只要一方在瞬间承受所有攻击,另一方就有可能逃离现场。 以速度来说,风将白虎比勾阵快。 《白虎,你先走,去通知晴明。》 《可是……》 《不管机会多渺茫,昌浩身上毕竟流着天狐的血。》 现在只能在这一点下赌注了。天狐之血曾多次把昌浩逼入险境,但是在危急之际,那血脉必会保护昌浩的生命。要不然,昌浩早就死了。 《我来争取时间,你快走!》 她以只有同袍听得见的心话术下令后,立刻释放出最大神气。 真铁的灵压被弹开来,反作用力引发爆炸,响起的爆音形成波动漩涡。 白虎的神气在风的缠绕下高高飞上天际,当真铁惊觉而猛然抬起头时,勾阵乘机冲到他面前。 但是,被由多良察觉,咬住了她的左手。被用力拖开的她,手臂从肩膀以下痛得快断裂了。关节被硬生生拗折,她强撑着把惨叫声吞下肚。 「唔……!」 被打趴的勾阵,听到踩在自己背上的妖狼在她耳边呢喃细语。 「你也是最好的祭品。」 多由良抬头看看真铁,又瞥了河川一眼说: 「要把荒魂留在这世上,光道反公主不够吧?把这个首级带回去,是不是多少可以帮上祭祀王的忙呢?」 荒魂、祭品,还有祭祀王。 勾阵边在心中复诵,边狠狠瞪着妖狼。 「我不会让你得逞。」 「哦?」 毫不掩饰嘲讽的多由良故意放松脚部力量。勾阵跳起来企图把多由良击飞出去,却看到逼向自己的剑尖。 「既然这样,就不必留着你了。」 真铁的剑深深嵌入右肩的骨头下,勾阵挣扎着往后逃开,从她身体被拔出来的剑尖,又改变角度往她胸口斜挥下去。及时闪开剑尖的她用力挥起不听使唤的右手,握紧笔架叉弹开真铁的剑。 脚步踉跄的勾阵,呼吸不自然地急促起来。她的伤势还没有痊愈,来出云就是为了静养。 红莲那家伙比谁都关心这件事—— 勾阵瞥一眼河川,就冲了下去。 昌浩是在这条河的哪里呢? 「别想逃!」 真铁大声怒吼,发动灵力攻击。勾阵本能地以神通力筑起壁垒,虽然勉强躲过了直击,身体还是被爆风弹飞出去。 缠绕四肢的雨水好重,就像捆绑着她的手脚,阻碍她反击。 「这场雨……」 雨水里微微潜藏着可怕的妖气。雨下得愈久,缠绕全身的倦怠感就愈重,呼吸也愈来愈困难。 雨声中掺杂着什么东西爆开的声音。 从真铁指尖爆出来的火花,映入勾阵头往下栽的视野里。 在半空中怎么样也逃不了。 真铁锁定再好不过的目标,从伸直的指尖爆出亮光。 刹那间,形状曲折的光线细刃就刺进了勾阵的腹部。 冲击留在体内,腰部接着爆裂了。 「……唔……!」 鲜血、肉片四溅,她的肢体就那样被急流吞噬了。 【注释】 2 国津神指一般老百姓所信仰的神明。 3 日本古代的行政区分为国、郡、里。国的国司由朝廷派遣,郡的郡司是世袭的地方官,里由当地村落的有力人士担任里长,五十户为一里。 第六章 为了追捕落入急流的勾阵,给她致命的一击,真铁和多由良沿着河川而下。 妖狼突然停下脚步,真铁也同时仰望漆黑的天空。 猛禽的锐利鸣叫划破雨声,响彻云霄。 飞进视线前的黑鸟,全身覆盖着真赭的妖力。 「是魑魅……」 停在疑惑的真铁肩上的魑魅把头靠了过来。真铁闭上眼睛,脑里传来真赭的声音。 「什么……!?」真铁脸色骤变。「多由良,快回山里。」 「怎么了?」 真铁没有隐藏罕见的焦躁表情,急迫地告诉满脸疑惑的狼。 「大王下山来找我们了。」 「你说什么!?」 多由良立刻改变方向,等真铁跳到它背上,就飞奔而去。 真铁坐在疾行如风的多由良背上,紧咬着嘴唇。 「那个笨蛋……!」 这么低声咒骂后,真铁突然按住了胸口。对真铁的灵魂产生排斥作用的风音躯壳,反弹的力量愈来愈强了。必须在他还能控制期间,赶快把事情解决。 真铁偏头望向后方,黑色妖兽们便呼应他所释放的灵气,从土里爬了出来。 他对追随灰黑妖狼的野兽们严厉地下达命命︰ 「去找大王!找我们推崇的大王!」 去找这片土地真正的大王。 「去找拥有荒魂力量,能操纵自如的祭祀王!」 妖兽们一哄而散。 看着它们离去的真铁喘口气,拍拍多由良的背。 「真铁?」 多由良看到真铁苍白的脸,倒抽了一口气。 「真铁,你怎么了?」 真铁按着胸口,呼吸急促地看着河面,对大惊失色停下脚步的多由良说︰ 「去追那个女人。」 多由良知道他说的是落入河里的勾阵,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可是,大王……一定正在找我们。万一遇上在附近徘徊的守护妖或那个异形的同伴……」 秀丽的脸庞已经痛苦得扭曲变形的真铁,又对喋喋不休的多由良说︰ 「去追那个女人,多由良……我们要趁这个身体还能用时,尽可能先摧毁道反的战力。」 灰黑狼张大了眼睛。 「躯壳内潜藏的力量,正企图驱逐我的意志。现在还是我的意志比较强,但迟早会被驱逐出去。」 风音的躯体拒绝把力量交出来。 当她失去控制时,这么优秀的血脉,刚好可以当成祭品献给荒魂。但是,在那之前要物尽其用。 以真铁和多由良原有的力量,若与协助道反的异形们交手,恐怕会陷入苦战。 「刚才那个女人已经受伤了,但她不是人类,那样还不会死,也封锁不了她的行动,必须彻底杀了她。」 真铁说得没错,可是,多由良还是一副下不了决心的样子。 它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忧虑地沉着脸。 「你说得没错,可是,珂神……」 灰黑狼的话说到一半,真铁摸摸它的头,微微笑了起来。它应该是无意识地说出那了个名字吧?长久以来都是这么叫,所以改变称呼后,还是会不经意地叫出来。在真赭面前都很小心,绝不会那么称呼。现在会脱口而出,足以证明它非常信任真铁。 「嗯,我的心情也跟你一样……还有真赭、茂由良。」 多由良讶异得张大了眼睛,望向兄弟所在的那座山。原本应该耸立在黑云与大雨前的那座山,现在完全看不见。 「不用担心,魑魅一定会找到大王……找到珂神。所以,我们必须完成我们被赋予的使命。」 「我知道了……」 狼点点头,又甩了甩头,试着抛开刚才的想法。真铁抚慰似的轻拍它的头,它忧虑地看着真铁。 真铁察觉它的忧虑,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它不用担心。 多由良载着真铁,又转身返回了河岸。 被急流吞噬的勾阵,挣扎着浮出水面。 然而,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不只是因为失血和伤口,还有其他因素让她失去了自由。 这是什么? 缠绕身体的水,是从黑云落下的雨水,以及汇集到这条河川、化为急流的河水,里面似乎潜藏着什么东西。 水愈缠愈紧,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与生俱来的力量就要被连根拔起。 好惊人的力量。每滴雨中都只蕴涵一点点的某种东西,在降落地面汇入河川后,就在惊涛骇浪的急流中逐渐转变成庞大的力量。 全身一阵战栗,她很清楚这种感觉,以前也曾经有过。 来历不明的可怕妖气仿佛从皮肤渗入,慢慢地控制了她—— 她睁开眼睛,看到河流里有蠕动的影子,还有红色的萤火虫。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动,那是恐惧的反应。 随浊流漂浮的她,眼中映入红色水流。 水流里有股怒潮起伏蠕动,像绳子一样细长,随着她往前漂流,逐渐变粗。 应该被染成泥色的河水却是红的,像袅袅升腾的热气般摇摆不定,看起来就像燃烧的火焰。 背脊掠过一阵寒颤。 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流经黑暗的河川,红红地燃烧着,撕开了眼前那片黑暗…… 燃烧的河川。簸川,簸川之水正红红地燃烧着—— 警铃在勾阵脑里响起,警告她不能碰触红色的水,那是邪恶的东西。 她拼命挣扎着抗拒水流,水却抓住她,把她拉向更深的地方。 在起伏的红色怒潮中,她仿佛看见了红色萤火虫。 瞬间,好像有把锐利的刀刺穿了她的胸口。两只萤火虫抓住她,想把她拖走。 「……唔!」 为了挣脱,她释放出全身灵力。浊流上卷起水龙卷风,冲散了红色怒潮和红色萤火虫,捆绑她四肢的可怕气息也瞬间消失了。 背部下方有股灼热感,这样下去会呼吸困难。 她拼命拨开水,终于把头探出了水面,但是只要一松懈,又会马上被拖入水里。 水使体温下降,四肢不听使唤,行动也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迟钝。 好不容易抓住从岸上凸出水面的树枝,她使出浑身力量爬上了岸。 大雨没有减弱的趋势,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 虽然伤口发烫、发热,但是重要的内脏好像没有受伤。她这才想到,蜈蚣的伤可能就是那个法术造成的。 勾阵努力靠手肘撑起身体,小心地观察真铁他们有没有追上来,目前似乎还没有那样的动静。 不过,那只是迟早的问题,他们说过会杀光所有协助道反的人。 白虎有没有安全回到圣域呢?晴明是不是已经到达圣域了? 个别行动的六合,有没有碰上真铁呢? 「无论如何……我必须回去圣域……」 喃喃说到这里,勾阵又摇摇头打消了念头。 不行,这样回去,真铁会追上来,必须尽量把他带离道反圣域。 她边将神通力注入伤口止血,边沿着河往前走。 「那股妖气是……」 水流中有蠢蠢欲动的妖气。 跟在化为瓦砾的殡宫感觉到的气息一样。 从黑云中落下挟带妖气的雨,她抬头看着那片黑云,茫然地喃喃念着︰ 「荒神……到底是……」 还有,真铁他们追随的祭祀王又是什么人? 全身被雨中妖气缠绕,肌肤发冷而皱起眉头的勾阵,发现真铁和多由良的气息正慢慢接近。 「可恶……!」 真铁的灵力从上游逐渐逼近,她咂咂舌,开始沿着河往下游跑。 被真铁击伤的神将六合,带着伤在出云山中四处奔走,寻找昌浩。 唯一的线索是真铁逃走的方向,只能搜寻昌浩的灵气、他血中的天狐之火,还有道反的丸玉。 已经走到大原郡的六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好暂停,先返回道反圣域。 圣域在意宇郡,而他们与真铁是在意宇郡与大原郡交接处附近交手。 只知道,当时真铁往南逃走了。 勾阵他们应该是往仁多郡去找昌浩了。 进入意宇郡的六合无意识地叹着气。被真铁击伤的地方还没痊愈,尽管神将的自愈能力远远超越常人,却也不是瞬间就能痊愈。现在红莲、玄武沉睡的瑞碧之湖,是可以治疗受伤的地方,但那只是外表上的复元,也不是彻底痊愈。 所以蜘蛛要六合也去疗伤时,他拒绝了,开始东奔西走地搜寻昌浩。 这时候如果自己也脱离战线,一旦发生什么状况会相当不利。 到达通往圣域的隧道时,他停下来喘口气。 倾盆大雨把他全身都淋湿了,长及腰际的头发也吸满水变得很重。他烦躁地撩起贴在脸上的 头发,拨掉从额头流下来的雨水。 垂挂在胸前的勾玉,从那时候起没有显现任何变化。 他轻轻握住冰冷的玉,垂下眼睛。 灵魂就在这里面。可是,那时候风音的确在自己怀中断了气,他还清楚记得那种感觉。 他确实看见生命的火焰逐渐消失。那张哭着说不想孤独一个人的脸,还烙印在他眼底。 只要她这么想,只要她愿意,不管多少次,我都会伸出我的手,抓住她的手,然后—— 六合用力握住勾玉,抬起头。 无论如何都要夺回她的身体。 穿过千引盘石进入圣域的六合,遇见使用离魂术变成年轻模样的晴明。他看着与太阴走在一起的晴明,张大了眼睛。 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道反? 晴明从六合的表情看出这个疑问,回他说刚刚才到。 「不用担心,这次实体也来了。」 六合还没说出最担心的事,晴明就先替他说了,还得意地笑了起来。 「放在近一点的地方比较方便。」 「可是,晴明……」 「不用担心。」 晴明打断六合,从衣服里拉出挂在胸前的碧玉。 「这是女巫借我的,跟昌浩身上那个一样,都是出云石。」 用来镇天狐之血的出云石,据说也能补充灵力。道反大神是与大地相关的神明,所以跟孕育生命力的大地有共通之处。 那么,应该不用担心了,六合面无表情地这么想。晴明看着他,以右手结印,闭上了眼睛。 「华表柱念……」 晴明念的神咒,就是昌浩看到蜈蚣的伤时,心生不忍所念的咒语,只是效果比昌浩念的强多了。 折磨着六合的疼痛终于减轻了,他无意识地喘了口气。 体力的消耗其实超越了想象,只是内心的焦虑让他没心思去管这些事。 「六合,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太阴战战兢兢地问,六合无言地摇摇头。 虽然早料到是这样,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难免失望。 六合难过地看着蓝紫色眼睛蒙上忧郁的太阴。 深色灵布滴答滴答淌着雨水。 「这场雨有问题。」 看到同袍身上的长布湿透了,太阴伸手帮他拧干。啪哒啪哒滴下来的水,在干燥的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图样。 拧着拧着,太阴突然皱起眉头,疑惑地说︰ 「这是什么水啊……」 她放开长布,看看湿答答的手,挥一挥把水甩掉。 「太阴,怎么了?」 天一讶异地问。太阴抬头看看她,试着解释,却找不到适当的措词。 「就是……很奇怪,呃,我来的时候就有感觉了,水好像特别重……」 不,不对。 太阴张大了眼睛。 「附在身上的水……好像会削弱体力……」 六合也张大了眼睛。 的确是这样,他也感觉到了,在雨中待得愈久,身体就愈虚弱,并不只是受伤的关系。 潜伏在雨中的妖气,会削弱神将们的神气。 「是真铁的同伴召来的那场雨。」 那个名字曾出现在真铁与多由良的对话里。 「我记得是……珂神。」 听到六合的低喃,天一和太阴都缩起了身子,神情紧张地看着晴明。 年轻晴明表情严肃地重复那个名字。 「他们是追随珂神……祭祀王的人?」 真铁还说过很多其他名词。 譬如,这片土地的真正大王、祭祀王、祭品、荒魂。 「这片土地真正的大王……难道是古代出云的王族?」 像这样不服从大和朝廷的统治,不愿向祭拜「天照大神」的皇室下跪的氏族,在这个国家非常多。 这片土地上应该也有那样的人。 出云是众神的故乡。除了晴明在神话里听过的神之外,也栖息着其他记纪4没有记载的神,这里是离高天原5最近的地方。 而且,大多数人认为这世上的神气是来自出云,而不是传说有天孙6降临的高千穗。 晴明绝非无知,但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都知道。连神都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如果神什么都知道,高龗神就不必派他来这里了。 「所谓荒魂,可能是我们不知道的神名。」 如果是古代出云族祭拜的神,就有可能被中央政权视为不存在。晴明的知识里,只有大和朝廷允许流传后世的神明。他觉得没有必要触犯禁令,所以对出云土着众神并没有深入的研究。 早知道,应该要有更强烈的求知欲。 这种事通常「后」知「后」觉,所以叫「后」悔,谁都不想有这种深切的体悟。 「晴明,不是要去找昌浩吗?」 太阴抬头问。晴明对她点点头,正要跨出脚步时,有声音叫住了他。 《安倍晴明——》 晴明讶异地瞪大眼睛,往声音主人坐镇的方位望去。 《安倍晴明,请来这里。》 只有晴明听得见这个声音,所以太阴和天一都疑惑地看着惊愕的晴明。 怎么办?神的召唤非听不可,然而,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老实说,要他事后下跪求饶他都愿意,现在他只想马上冲到人界的出云山中。 《我有话跟你说,安倍晴明,请来一下。》 晴明默默犹豫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从他旁边经过。 《叫你呢……》 六合带着叹息催促晴明,就转身走了 「啊,六合?」 天一伸手叫住他,他转头简短回说︰ 「道反大神在召唤我们。」 大神也召唤了他? 晴明哑然失言,六合不管他,一个人快步离开了。 「晴明,是这样吗?」 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问。晴明无奈地点点头,转头对天一说︰ 「我去大神那里,你跟白虎、勾阵会合,一起去找昌浩。」 「知道了。」 「去吧!」 晴明小跑步追赶先走的六合,因为距离拉得不远,很快就追上了。他仔细一瞧,发现六合的背影飘散着沉重的氛围。 晴明边走向道反大神的本体千引盘石,边偷窥式神的模样。 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但好像多了不只那样的某种感觉。 看到在他胸前摇晃的红色勾玉,晴明稍微思考后,终于开口说︰ 「听说风音住在那里面?」 六合没有回应。 「她醒过来,又沉睡了。」 表情没有改变,只是淡淡地说。 然后就是漫长的沉默。 昌浩被带走之前的事,乌鸦嵬都详细告诉过晴明了。 那只乌鸦也死过一次,是当时正好觉醒的道反大神,在它就要落入黄泉时,把它的灵魂救走了。之后,它一直在瑞碧之湖治疗受伤的身体,不久前才刚复活。 复活后,乌鸦立刻飞到六合的勾玉旁。即使是在沉睡中,它也想亲眼确认风音在勾玉里的灵魂是否安全。原本只打算远远地确认勾玉没事,就马上回道反,没想到所有安排都被魑魅的出现打乱了。 为了不让魑魅乌鸦接近勾玉,嵬不时张大眼睛监视着,不惜以自己的身体为盾牌奋战。好不容易打赢了,刚痊愈的身体却又受了重伤,就在它动弹不得时,被昌浩捡回家了。 据嵬说,那是它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晴明想起乌鸦紧紧抓住昌浩的衣服,死都不肯放手的样子。那时六合都跟在昌浩身旁,乌鸦并不是想抓住昌浩,而是不想离开六合。 这么胡思乱想的晴明,暗暗叹了口气。 要是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会愈来愈焦躁。 紧握着拳头的手冒着汗。 昌浩,你没事吧?我相信你没事,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已经死去的天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们的血感应到同族的危机时,会喧扰骚动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自己感应不到昌浩的危机呢? 道反圣域所在的地方与人界不同次元。难道是异次元的隔阂阻断了心的传递?还是天狐之血愈来愈薄弱了? 最好是这样。今后,天狐之血的继承人,还是有可能在昌浩之后隔几代再出现。如果能在经历几代后完全融合,是再好不过的事。 六合停下来,晴明也跟着停下来,仰望耸立的大盘石。 自从那次之后,他没再来过这里。脑中浮现昌浩断气的样子,他赶紧把那个景象逼入心底深处,胸口却还是那么郁闷。 他曾想再也不要经历那种事了,然而…… 「参见道反大神。」 晴明一出声,盘石前就出现了一个身影。 穿着太古衣裳的道反大神,交互看看晴明与六合,视线停在红色勾玉上,眯起了眼睛。 「神将六合,为什么让风音醒来?」 「……」 六合沉默以对,大神又接着说︰ 「在灵魂的创伤痊愈、彻底清除污秽之前,她不应该从沉睡中醒来。但她却在治疗中醒来了,还被迫使用了灵力。」 大神与盘石同样颜色的双眸涌现激动的感情。六合被祂刺人的眼神刺穿,只能默默承受斥责。 晴明在一旁听着,心中百感交集。 真不知道该说祂是在找碴?不讲道理?还是太过自私?老实说,分明是在刁难六合嘛! 如果祂只是想找六合麻烦,干嘛不赶快放了我呢?瞬间,这个冷酷的想法闪过晴明的脑海。 「再有下次,我绝对饶不了你。」 「——」 把六合狠狠骂一顿的道反大神,大概是骂够了,停止攻击,看着两人。 「被抢走的咒具启动了。这样下去,不只出云,恐怕整个国家都会蒙受可怕的灾难。」 「大神,我想请问一件事。」 大神以严厉的眼神看着形色紧张地盯着自己的晴明。 「什么事?」 「所谓咒具是什么?灾难又是什么?」 道反大神皱起眉头,不肯说那东西的名称,好像连言灵都很忌讳。 「有人把那家伙当成神明来祭拜,蒙受祂的恩惠,但是,那个血脉已经断绝很久了。」 大神指的是侵犯这个圣域抢走咒具的真铁,还有跟随他的那只异形狼。 确定大神不会说出咒具的名称,晴明又改变了问法。 「祭祀王是不是如字面意思,就是祭祀那个神明的人?」 「是统治把那家伙奉为神的那些人的『大王』。」 那只是人数极少的一族,但是,被奉为神的「荒魂」却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自由操控那股力量的祭祀王是很大的威胁。 「高天原歼灭那家伙后,就把成为复活关键的那东西,封印在跟人界不同次元的圣域。若丢在人界,那个怪物很可能借着这东西再次复活,必须防止这种事发生。」 万万没想到,那些人会闯入圣域。 「大神……」 这么起头的晴明,看到大神以眼神催促他说下去,才又接着说︰ 「以大神的力量也不能防止那个灾难吗?」 「我的任务是守在这里,阻挡黄泉大军。」 原来如此,道反大神就像十二神将中没有战斗能力的天一和玄武,有防守、阻止的力量,却没有打倒敌人的力量。 要夺回咒具,免不了一战。大神没有那种力量,所以寻求昌浩与十二神将的协助。 「风音的躯体是让灾难苏醒的最好祭品。」 六合的肩膀明显僵硬起来,双方之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男人与盘石同色的双眸凝视着六合。 「窃取风音身体的贼,灵魂已经在体内的每个角落生根。要把他的灵魂拖出来,必须终止躯体的生命活动。」 过了好一会,六合才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黄褐色的眼中浮现惊愕的神色。 「你是说……」 六合显露出前所未见的感情,道反大神却只是淡淡地告诉他︰ 「要让她断气,才能跟一度融合的灵魂完全脱离。」 也就是说,要再一次杀了风音。 【注释】 4 《古事记》与《日本书纪》并称「记纪」。《古事记》是日本最古老的历史书,《日本书纪》则是最早由天皇下令撰写的正史。 5 在日本神话里,天神所居住的地方叫「高天原」,由天照大神统治。 6 天孙就是天照大神的子孙(包括后来的皇帝子孙)。 第七章 奉晴明之命的天一与太阴在倾盆大雨中奔驰。 天一穿的衣服不方便在山中奔跑,所以速度比较慢。 「天一,靠我的风从天空搜寻比较快。」 并肩奔跑的太阴焦虑地指着天空说。 天一抬头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觉得背脊一阵战栗,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那就是带来豪雨的黑云。六合他们说,在雨中看见了红色萤火虫。 昌浩的梦里也出现过红色萤火虫,可想而知是某种邪恶的象征。 「不,我在地上找,你从天空找吧!」 「可是……」 太阴面有难色,天一对她笑笑,轻轻撩起衣服的下摆。 「万一发生什么事,带着我,对你不利。」 既然不知道真铁这个敌人在哪里,没有战斗能力的自己最好保持距离。 「这样的话,你碰上真铁就麻烦了。」 「我不会有事,放心吧!」 太阴说不过从容微笑的天一,垂头丧气地说︰「好吧!找到昌浩,马上通知我。」 「你也是,拜托你了。」 送走乘风飞起的太阴后,天一叹了一口气。 老实说,身体从刚才就异常沉重。雨中挟带的妖气,正一点一点地削弱她的体力。 「带着我,太阴会有危险……」 这么喃喃自语的天一满脸愁容。 啊!自己真的太无能了,唯一的用处就是承接他人的伤势。 眼底浮现留在京城的朱雀的身影,如果有他值得依靠的手臂在身旁,就不会这么沮丧了。 「朱雀……请给我力量……」 听说昌浩受了重伤,现在行踪不明,不知道怎么样了。 所有人都拼了命在找昌浩。 天一抱着祈祷的心情,抬头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 不管他受多重的伤,天一都会把那些伤转移到自己身上,救活他。但是,要把已经走向冥府的灵魂拉回来,她就办不到了。 「起码要保住性命啊……」 敲击般的雨声,掩盖了她的话。 她拭去流入眼中的雨水,开始奋力往前跑。 天是暗的,所以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刻。 晴明回到道反应该是在刚过子时的时候。晴明与六合被道反大神召见,所以她先来到人界,开始在山中奔驰差不多是丑时。那之后又过了很久,现在说不定快要寅时了。 想到这里,天一不由得全身战栗。 昌浩已经失踪快一整天了。 「……!」 她极力压抑激动的心情,往出云山中更深处走去。这样直直往前走,就会到达出云国与伯耆国的边境。 天一环视周遭,在参天古木绵延不绝的山中,很难找到在空中奔驰的太阴。同样,太阴也很难从天空找到天一。 她们需要线索,需要与昌浩生命相关的线索,随便一个什么线索都好。 《天一,在河里!》 突然响起太阴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回响。 「咦?」 太阴随风传来的声音紧张得像是天快塌下来了。 《刚才白虎的风告诉我,昌浩在水位暴涨的河里……》 天一惨叫一声,试着冷静地传达的太阴,语尾也颤抖得听不见声音。 「哪条河?在哪里?」 视野被树木遮蔽的天一搞不清方向,心神大乱。太阴把自己看见的地形告诉了她。 《往右边直直走,就会遇到一条河,可是……》 太阴才说到一半,天一就抛下她,不顾一切往前冲了。 《天一?等等,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那里现在……》 以神脚疾驰的天一,看到有黑影横过视野角落。 她往那里望去,才发现自己正跟无数的野兽跑在一起。 「是妖狼……!」 群狼团团围住了她,气息就跟出现在京城的妖狼一样。 「天一?喂,天一!快回答我呀!」 太阴淋着敲打全身的雨,疯狂地大吼大叫。 「那边很危险呀,天一!」 到处都是魑魅的气息,从天空俯瞰的出云山脉被茂密的树木遮蔽,完全看不到天一的身影。 乘着风的天阴,发现自己必须释放比平常更强的神通力,才能让身体停留在空中。 她瞪着近在眼前的黑云,低声嘟囔着: 「这是那个叫什么祭祀王的家伙召来的雨吧……该停啦!」 从太阴全身爆发出强烈的神气狂流。 「烦死人了!」 边怒吼,边将所有龙卷风抛向黑云的太阴,亲眼看到黑云产生了龟裂。 然而,还是没能把黑云撞碎。周边的云很快就流入变薄的地方,把缺口填补起来了。 「可恶……!」 紧咬住嘴唇的太阴,看到白色闪光。 闪电在眼前爆开,距离很近的雷鸣轰隆震响,麻痹了她的听觉。 同时,落雷袭向了她。尽管她很快就筑起了壁垒,还是被雷击中。 「唔——!」 发出惨叫声的太阴失去平衡,头朝下坠落。 这时候,她看见在黑云中蠕动的萤火虫。 「……萤火虫……!」 不,不对,那是……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耳朵慢慢恢复了听力。 刹那间,雨声、雷击之外的轰隆巨响震撼了天地。 四肢被潜伏在雨中的可怕妖气五花大绑的太阴,在一阵战栗的同时,也知道那尾音缭绕的巨响是什么了。 这时候,有人接住了直直坠落的她。 在狂风环绕中,她看到了壮硕的肩膀。 同袍看着自己的关注眼神,让她的感情如溃堤般倾泻而出。 「白虎……!」 被浑身发抖的太阴紧紧抱住的白虎,边拍着太阴的背,边面色苍白地仰望着天空。 「刚才那是……」吓得心惊胆战的太阴吸了一口气后,喃喃地说:「什么东西的吼叫声……」 云里面有东西。 白虎拍拍太阴的背,安抚快哭出来的她,俯瞰地面说: 「勾阵和天一在哪里……?」 太阴猛然抬起头,看到白虎正忧虑地盯着地面。 「白虎,你没跟勾阵在一起?」 白虎满面愁容地否定了。 「没有……她叫我去找晴明,自己迎战真铁,就那样……」 太阴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真铁就是那个占据风音身体的敌人,是把腾蛇也逼入了绝境的可怕强敌。 「她在哪?你跟勾阵是在哪里分开的?」 白虎所指的方向,应该就是天一听完太阴的话后前往的方向。 昌浩就是掉在那条河里。 太阴强撑起还很僵硬的身体,放开白虎的手,然后用力拍打自己的双颊。 「唔……走吧,白虎!」 痛得皱起脸来的太阴转身往前飞,白虎也跟在她后面。 两人在愈下愈大的雨中飞翔。 天一边闪避黑色妖兽群的尖牙利爪,边寻找河川。 她隐约听见,在妖狼的嗥叫声之外有跟雨声不一样的声响,赶紧在树木间的狭缝穿梭,冲往水声的地方。 流水的轰轰声愈来愈响亮,原本只有轻微感觉的可怕妖气也随之增强。 「这是……」 雨中的东西汇集在一起,愈来愈强了。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像是可怕的怪物释放出来的妖气,又很像是包围自己的妖狼群释放出来的妖气。 妖狼群似乎在消耗天一的体力,只会偶尔像玩弄她似的用爪子扯破她的衣服,却绝对不会让她受伤。 「唔……朱雀……!」 这个言灵比任何咒文都能带给她力量,带给她绝不屈服的坚强,带给她绝不放弃的毅力。 水声近了。 妖兽的咆哮在耳边震响,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格外大声。 当她在黑暗中,看到连绵不断的树木就快到尽头时,突然有同袍的神气在附近爆开了。 天一屏气凝神,刚才的神气无疑是…… 「勾阵!」 妖兽的咆哮齐声响起,超越勾阵神气的惊人灵力相呼应似的迸射出来。 天一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这个力量。但是,不必有人告诉她,她也知道这就是潜伏在被敌人抢走的风音躯体里的凄绝力量,是传承神的血脉,与神相通的神圣力量。 冲出茂密森林的天一惊讶得停下了脚步。 雨正敲打着河川,整片水面都是红的。 「红色……?怎么会这样……」 不只是红色,还像燃烧般冒着袅袅升腾的热气。 呆呆伫立的天一察觉妖兽正慢慢逼近,赶紧逃离现场。 河川两岸都是坚硬的岩石,被雨淋得湿答答的。 红色河川上游又发生了灵爆。 是勾阵与真铁展开了生死缠斗,但被树木遮住看不见。 「勾阵……!」 天一边闪避妖狼的攻击,边转身冲 向同袍。 有东西掠过她的视野。 妖狼的远吠声缭绕不绝。 离天亮还很久,不知道黑色妖兽们是不是在黑暗中抓到了什么。 更猛烈的悸动在胸口震荡。快到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心跳,促使她往后看。 雨敲打着岩石。无数并排的岩石中,有颗岩石被发出轰轰流水声的浊流染红了大半,几匹妖狼围绕在那里。 天一惊声尖叫:「昌浩……!」 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动也不动的昌浩,衣襟被妖狼咬住了。 ※  ※  ※ 沉入湖底的红莲,手指动了一下。 平静无波的水面,接二连三出现了波纹。 猛然向后仰的喉头微微抖动,从张开的双唇间冒出气泡。 身体像弓箭般大大弯折,逐渐探出了水面。 「呼……哈……!」 以强烈的咳嗽吐出肺内积水后,红莲终于张开了眼睛。 ※  ※  ※ 勾阵的身体被灵爆冲撞,嵌入了岩石内。 「唔……」 口中发出阵阵喘息声,跟骨头的倾轧声掺杂在一起。 真铁把从岩石滑落下来的勾阵踢到地上,蹲下来说:「想不想死得干脆一点?」 勾阵缓缓抬头看着真铁。 风音的脸带着嘲笑。她心想,六合看到这张脸,应该会气得抓狂吧? 那家伙的感情比谁都丰富。 「废话……少说……!」 勾阵吐着血沫咒骂,将右手的笔架叉往上刺。 真铁轻松闪过后,挥挥右手释放出灵力漩涡。 若被击中的话,勾阵的身体恐怕会断成两截,但是她奋力闪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哟,还能动啊!真了不起。」 真铁钦佩地低喃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勾阵。 贯穿腹部的雷光刀刃挖去了她腰间的肉,血还从那里流个不停。刺穿右肩的刀伤也不浅,而且,在几次的灵爆冲击下,骨头应该也断了好几处。 与勾阵对峙的真铁后方,有只灰黑妖狼严阵以待。 这时候,飞来一只乌鸦,那是真赭放出来的魑魅。 「怎么了?魑魅。」 奉命搜寻祭祀王的魑魅乌鸦已经飞离一段时间了,现在飞回来,应该是找到祭祀王了。 停在多由良背上的乌鸦哑哑叫着,把自己所看到的告诉了多由良。 多由良默默听着乌鸦的报告,脸色骤变。 「什么!?」 多由良竖起全身的毛,转头看着真铁。乌鸦用力拍拍翅膀,又飞上了天。 「真铁,」真铁转移视线,多由良喃喃对他说:「那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 真铁挑起眉毛,从歪斜的嘴巴发出诅咒般的声音。 「真是狗屎运……」 在真铁与多由良仰望的上空飞翔的乌鸦在雨中盘旋,发出招呼两人般的鸣叫声,往河川下游飞去了。 「在那边?」 正要追上乌鸦的真铁和多由良,被遍体鳞伤的勾阵挡住了去路。 「别想走……!」 勾阵确实听到多由良说昌浩还活着。 那只乌鸦发现了昌浩,赶来向真铁报告这件事。 那么,绝对不能放他们走。就算赔上这条命,也要把他们困在这里。 真铁和多由良盯着放狠话的勾阵好一会后,真铁不屑地眯起讶异的眼睛,放声大笑说:「多由良、多由良,你听到了吗?这个女人说了痴心妄想的蠢话。」 从雨间传来妖狼回应的嘲笑声。真铁嘲讽地眯起一只眼睛,以鄙视的眼光看着勾阵说:「你这就叫做不自量力。」 挥舞钢剑的真铁对多由良下令: 「我把这个女人玩死再去找你,你先去杀了那孩子。」 「知道了。」 妖狼甩甩尾巴,勾阵杀气腾腾地盯着它。 「我说过不会放你们走……!」 血从紧咬的嘴唇流出来,从全身飙出来的斗气比之前更强、更锐利。 重重拍打着身体的雨和风都被斗气吹得转了弯。勾阵凌乱的头发沙沙飞扬,黑曜石般的眼睛炯炯发光。 多由良冷冷看着勾阵剧变的斗气,兴致缺缺地眨了眨眼睛。 「连伤都伤不了真铁的脆弱异形,现在逞强又能怎么样呢?」 勾阵凄惨地笑着说: 「不要太低估我,妖狼……为了保护他,我什么都不怕。」 ——勾阵……昌浩拜托你了。 那是主人安倍晴明的命令。 要她保护昌浩,而不是晴明。 晴明,既然你这么说、这么期望,我神将勾阵发誓: 一定会保护昌浩,保护你唯一的接班人。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我将不惜触犯天条。 ——我、我不要你们攻击人类…… 男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哭音的声音苛责着自己,恨自己被无能击垮,只能表现愤怒。 就因为他有颗这么、这么珍惜十二神将的心,就因为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十二神将不惜为他舍弃一切。 勾阵的眼眸金光闪闪。 龇牙咧嘴的妖狼跳起来,扑向使尽最后力量蹬地而起的勾阵。 勾阵以笔架叉的刀背挡开对准自己喉咙的妖狼前脚,再用左手拔起插在腰间的另一把笔架叉。 突然,勾阵的身影从多由良的视野消失了。 「什么!?」 勾阵弯下腰,使出浑身力量将右手的刀刃刺向妖兽毫无防备的腹部,刀尖瞄准了左胸深处的要害。 但是,真铁识破她的攻击,挥剑砍向滑入他眼前的勾阵的左手腕。 就在剑气快划伤皮肤前,勾阵挥出了左手反握的笔架叉。 几乎在同一时间,差点就刺中要害的刀尖划破了多由良的侧腹部,反握的笔架叉刀身也挡开了真铁的钢剑。 不料,真铁的剑气又穿透被挡开的剑身,化为冲击袭向了她,难以忍受的痛楚和麻痹扩散到整只手臂,还发出干涩的声响,她知道是伤到了骨头。 又听到咚沙一声,但她没有时间去看。 钢剑的刀背对准全身瘫痪的勾阵的右肩敲了下去。 难以形容的声音在肩膀内响起,然而,趴倒在地上的勾阵还是没叫一声。 「……」 两只手都被废了,勾阵却还不放弃。肩膀碎裂的右手是没用了,但左手还勉强能动。 笔架叉从无力下垂、失去力量的右手滑落下来。 她把神气注入左手,修复到可以使用的程度,就挣扎着站起来。 被笔架叉击中而倒在岩石上的狼,边呻吟,边抖动着身体。伤口并不深,但致命的一击,伤到了一边的肺。 多由良虽是异形,身体结构却跟一般的狼一样。它边咳着血,边抬起头,注视着勾阵。 「多由良,不要动,我马上帮你治疗。」 惊慌失措的真铁,把双手平贴放在多由良的伤口上。 他的背部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勾阵眼前。 「真铁,不能背对敌人……」 妖狼提醒他,他却毫不在乎地说:「一个垂死的人还能做什么?」 勾阵紧咬嘴唇,屏住呼吸。身体惨叫连连,只能再发动一次攻击,这已经是极限了。 晴明,请给我力量。 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害人类。 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诞生时就已被定下的绝对天条。 触犯这个天条,就要背负一辈子也洗不清的罪孽。如同再也除不掉的烙印般,必须承受永远的责难。 然而,他们有时会做选择。 选择比永远的责难更沉重,却像眨眼般短暂的生命。 那孩子说不想让他们攻击人类。但是,为了守住那孩子光辉的生命,他们可以轻易抛弃那个天条。 「——!」 勾阵大叫一声。转过身来的真铁放出灵压,重重压住她全身。她以全力驱散灵压,将笔架叉挥向了真铁纤细的颈子。 没想到刀尖竟然被狼牙挡住了。 紧紧咬住刀身的多由良,眯起眼睛轻蔑地瞪着勾阵。 「……!」 最后的攻击受到阻挠的勾阵,一吐气就喷出红色的血沫。 「真难缠,如果都像你这样,会累死我。」 真铁烦躁地皱起眉头,抓起勾阵的左手,把已经不能出声的勾阵高高举起来,露出狰狞的笑容。勾阵的膝盖已经伸不直了。 「差不多该杀死她了,她还真能撑呢!」 回头看着河川的真铁眨了眨眼睛。 「啊!荒魂的力量终于这么满了。」 勾阵眼睛微张,看了一眼下着雨的河水。 因为泥土冲刷而成为浊流的河川,竟然变成一片红色,是刚才那股红色怒潮扩散到整个河中了。 「那是……什么……」 好不容易跟着血沫吐出来的话,微弱到几乎被雨声淹 没了。但好像还是被真铁和多由良听见了,两人都皱起眉头瞥了勾阵一眼。 「你没必要知道吧!」 多由良踢掉她的武器,指着河面说: 「真铁,把这个也扔了。她都这么虚弱了,不可能从水里爬上来。」 「说得也是。」 然后,这次非杀了那孩子不可。 真铁把她拖到岩岸边,望着水面浅笑着。 「——荒魂……就快了……」 在听力逐渐模糊中,勾阵的耳中传入真铁的低喃声。 荒魂。在这两个字之前,她听到非常熟悉的言灵。那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可怕怪物的名字。 不可能—— 「你说……那是神……?」 听到微弱的惊叫声,真铁和多由良都不屑地笑了起来。 红色河川散发着炽烈的妖力。 勾阵紧咬住嘴唇,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的脸庞。 白虎、晴明、昌浩,还有—— 「……!」 就在她无声地念着那个名字时,一阵灼热的斗气爆了开来。 第八章 天一不顾魑魅狼的阻挠,奋力向前跑。 被妖狼抓住的昌浩,眼看着就要被扔进河里了。 在黑暗中的那张脸无力地闭着眼睛。 「昌浩、昌浩……!」 跑得歪歪斜斜的天一伸出了手。 突然出现了阻碍者,妖狼群齐声吠叫,露出了尖牙。知道光威吓没用,其中一只发动了攻击。 天一筑起看不见的壁垒阻挡攻击。她无法打倒它们,但可以避开。 只是雨中挟带着妖气,不知道壁垒可以支撑多久。来这里的一路上,她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是想尽可能保留神通力。 妖狼群愤怒地叫嚣着,无论如何都要把那孩子扔进河里,用阻碍者的血来祭神。 衔着昌浩的灰白妖狼走向岩岸边。昌浩身上破破烂烂、沾满泥土的衣服吸了雨水后,颜色逐渐改变。 朱雀,请给我力量。 「住手、住手!」 天一的神通力变成耀眼的闪光,刺痛了妖狼群的眼睛。哀叫着放开昌浩的妖狼群惊恐地四处逃窜。 昌浩的身体从岩石往下滑落,天一拼命伸长了手。 以前她曾经问过朱雀。 最害怕的是什么? 他回答了。 最害怕的是…… 伸出去的手抓不到要抓的人—— 妖狼的咆哮声震天价响,她瞥见一匹巨狼正朝着她冲过来。 伸出去的手碰到了昌浩的指尖,确实碰到了,却抓不住他往下滑的身体。 「——唔!」 尖叫声从天一喉咙迸出来。正要扑向她背部的妖狼被突然刮起的龙卷风弹飞出去。 神将掀起的旋风包围天一,比飞箭还要快的一阵风,及时抓住了落水前的昌浩。 「……白……虎……」 天一听到茫然的低喃。当她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时,无力地瘫坐下来。 「可恶!」 块头比魑魅狼高大的灰狼懊恼地咂咂舌,往后跳一大步。 刚才茂由良站的地方被太阴的龙卷风横扫过,岩石被劈成两半,红色血沫四溅。 抱着昌浩的白虎降落在天一面前,蹲下来把昌浩摆在岩石上。 滂沱大雨都被他的风弹开了,他不能让蕴涵妖气的雨继续打在昌浩身上。 天一脸色发白,却还是坚强地抿着嘴。 面如死灰的昌浩还有一丝气息。听说,他被真铁击伤的地方在左侧背部和大腿上。 想确认他伤得多重的天一,突然讶异得皱起了眉头。 受伤的地方在衣服外面缠着白布,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止血,显然是有人替他做了治疗。 「究竟……是谁……」 但是,现在没空讨论这件事。天一拆下大腿上的布,确认伤口情况。据说被扯碎的伤口,现在竟然已经长出肉来,还盖着一层薄薄的皮。 天一倒抽了一口气,白虎也是。两人慌忙确认背部伤口,也已经愈合,就快复元了。 既然这样,就不需要天一施行移身术了,接下来全看昌浩自己的生命力与自愈能力。 「白虎……你知道他受的伤有多重吧?组织有可能这么快就重生吗?」 天一茫然地问。白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摇了摇头。 「不可能……虽然玄武帮他止了血,但伤势太重,应该撑不久。」 两人都盯着昌浩看。白蜡般的脸了无生气,但勉强保住了性命。 「总之,把他带回圣域吧!」 忽然,昌浩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唔……」 天一惊讶地看着昌浩。浮现出血管的眼皮微微颤动,露出涣散的眼神。飘忽不定的眼神直接跳过天一和白虎,好像在寻找他们之外的人。 「昌浩,你认得我们吧?」 「你醒醒呀……」 天一紧紧握住昌浩冷得像冰一样的手。 「……古……」 「咦……?」 天一把耳朵凑过去,想听清楚被雨声淹没的低喃。 「……比……古……比……古呢……」 这样重复好几次后,昌浩就无力地合上了眼睛。 天一和白虎疑惑地互看一眼。 「……比古?」 他到底在说什么? 天一疑惑地看着昌浩,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是干的。 不过,并不是全干,在白虎的风包住他前,有淋到一些雨,所以形成了斑斑水渍。问题是,在这样的倾盆大雨中应该会被淋成落汤鸡,而昌浩的衣服和绑在后面的头发却只有一点点湿,并没有湿透。 白虎看了看四周,发现岸边岩石与树林之间的夹缝一带,有小小的洞穴。由岩石层层堆砌起来的洞穴,看起来有相当的深度。 「他是待在那里面吧?」 天一看看白虎指的洞穴,再看看昌浩,全身无力的昌浩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把原来缠住伤口的布又缠回去后,天一轻轻拨开昌浩额头上的头发说: 「把他带回晴明那里吧!」 白虎点点头,抱着昌浩站起来。 「别想逃——!」响起太阴的怒吼声。 茂由良敏捷地闪避紧接而来的龙卷风矛,狠狠瞪着神将。 「你们要是敢对珂神怎么样,我绝对不饶你们!」 正要放出最大级龙卷风的太阴,狐疑地皱起眉头。 「珂神?那是谁啊?」 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来。 「珂神就是珂神!呃,不对……」 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那个名字,茂由良慌忙改口说: 「是我们的大王!他有荒魂的加护,可以自由操纵荒魂的力量。」 它说得扬扬得意,其实这些话都是从真铁和多由良那里现学现卖的,神将们当然不知道。 但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惹火了太阴。 「管你是珂神还是大王,」膨胀扩散的神气化成无形的风矛,「竟敢把昌浩、白虎和天一伤成这样子——!」 太阴激动的神通力爆开来,把茂由良的身体炸飞起来。发出惨叫声被抛到河对岸的茂由良翻滚好几圈后,撞上了岩壁。 「啊!」 茂由良低声呻吟着,一时站不起来。正准备给它最后一击的太阴突然屏住气息,全身紧绷。 同时,河川上游爆发出灼热的斗气。 神将们都把意识转向了那里。 茂由良发现有机可乘,赶紧挣扎着站起来,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叫人难以相信。 斗气奔驰而过,勾阵知道主人是谁。能操纵这种火焰的人,据她所知只有一个人。 但是,那个人现在应该还不能动,因为他正沉睡在道反圣域,要等伤势痊愈才会醒过来。 不敢相信地东张西望的视线前,站着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男人,从他全身冒出来的灼热斗气正逐渐转变成白色火焰。 热风拍打着勾阵的脸。那个热度让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腾……蛇……!」 她只能发出呢喃般的声音。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四肢的肌腱都被砍断了。感觉早已麻痹,所以几乎不觉得痛,只是失血过多,全身严重发冷。 真铁和多由良筑起壁垒抵挡突来的灼热斗气,发现是红莲,微微张大了眼睛。 「真了不起,居然还能动。」 最后留下来的礼物,应该可以长时间封锁他们的行动。 真铁看看自己的手,眯起了眼睛。 「道反那些家伙八成在打什么主意。」 盘据的躯壳产生排斥作用,他握着钢剑的手抖个不停,很难使力。 真铁咂咂舌,对多由良使个眼色,把手中抓着的勾阵踢向河川。 「唔……!」 这样的冲击使勾阵无法呼吸,头晕目眩。失去支撑力的她,眼看着就要落入浊流了。 「勾!」 大惊失色的叫喊声震破耳膜。 忽然,全身重量都压在左臂上。剧痛贯穿全身,她迸出战栗的惨叫声。晕眩、头痛让大脑摇晃得厉害,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她才发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臂膀。 只有一个人能在这种状态下抓住自己的手。 「……腾……蛇……」 「勾,不要说话。」 锐利的声音命令着她。听到那语气还是不减威力,她才安下心来。 被用力拉上来的勾阵,顺势靠在红莲的肩膀上。 以右手单手抱起勾阵的红莲,瞪着拉开一段距离的多由良和真铁。 坐在多由良背上的真铁努力地虚张声势,不让敌人看出自己的状况。 「协助道反的人们啊!我们崇拜的神就快降临了,你们好好珍惜仅剩的短暂生命吧!」 多由良发现,撂狠话的真铁脸上逐渐失去血色。 与敌人之间的距离很远,现在也还有夜色帮他们掩饰,只要威吓后马上离开,应该就不 会被敌人发现。 还没找到大王的行踪,当然担心,但现在必须尽快让真铁回去休息。 最糟的状况,顶多离开这个躯壳,回到真正的身体就行了。虽然舍弃这个力量很可惜,但是不管怎么样,从道反圣域抢来这个躯壳,主要是用来当祭品,并不是用来交换真铁的生命。要不是灵魂出现,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多由良,配合我。」 道反公主的力量爆发出来,遮蔽了神将们的视线。以灵爆冲击封锁红莲行动的真铁和多由良,很快就趁乱跳过了河川。 「不要跑!」 红莲施放的白色火焰龙绊住了多由良的脚,但只烧到一些脚上的毛,没能完全困住它。 正要去追转眼消失在树林间的妖狼时,红莲察觉下游有龙卷风爆裂的波动。 那是同袍的神气形成的。 不是太阴就是白虎的风。由那种粗暴度来看,应该是太阴。 「腾……蛇……」 「我叫你不要说话啊!」 勾阵不管腾蛇的声音有多凶恶,用力扯开喉咙说: 「昌浩……被……推落河里……」 腾蛇倒抽一口气,转头望向河川下游。那里有同袍们的神气聚集,难道是…… 这时候,从下游吹来一阵风。是太阴的风,她知道勾阵和红莲在上游,特地送来了疾风。 「白虎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可能是……」 要彼此都是风将才能读取风中的讯息,他们只能靠直觉来判断。 找到昌浩了。 勾阵松口气,闭上眼睛,强烈的疲惫感与剧痛顿时袭向了她。 「……」 安心与愤怒的表情参半的红莲,注视着真铁消失踪影的森林。 他醒来时,玄武和两只守护妖都还紧闭着眼睛,沉在水底。刚开始,他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情况,头脑一片混乱,幸好有蹲在水边观看的大蜘蛛做了简单扼要的说明,他才恍然大悟。 听大蜘蛛说还没找到昌浩,白虎、天一、勾阵和太阴等四人都去搜寻了,红莲立刻追随他们冲到了人界。 快要到最初遇见真铁他们的地方时,就感觉到狂乱的灵爆和同袍放射出来的神气。那股斗气是仅次于自己的神通力,然而,现在的勾阵应该连一半的实力都无法发挥。果不其然,被他猜对了。 红莲瞥一眼遍体鳞伤、闭着眼睛的勾阵,不高兴地低嚷着: 「这个笨蛋。」 勾阵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你在……说谁……」 「当然是说你。」 「什么……」 「给我乖乖闭嘴,笨蛋。」 严厉喝令不让勾阵反驳的红莲,走向狂乱刮着太阴的风的河川下游。 ※  ※  ※ 告别道反大神后,晴明犹豫着该不该跟从头到尾不发一语的六合说些什么。 打击太过严重的宣告,把这个平常就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男人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封锁了。大半人生都跟神将们一起度过的晴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六合。 他自认年纪够老,也累积了相当的人生经验,这一瞬间却深切体会到,那些经验都毫无意义。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件事,但被迫知道了,也只能接受。 所谓「雕像般的表情」,大概就是指六合现在的模样吧?这种表情的他突然改变了方向。 「六合?」 他们两人正走向通往人界的千引盘石,晴明打算走遍整个出云山中搜寻昌浩。他没有任何线索,但是十二神将说不定已经掌握到什么,他抱着这样的一线希望。 听到主人的叫声,六合头也不回地说: 「我想思考一下。」 「……」 晴明差点就脱口而出说「请便」。 六合的背部飘散着莫名的紧绷感,晴明目送着他离去,不禁摇头叹息。 他身上的勾玉里有风音的灵魂,是令人震惊的事实,但六合对这件事的反应也令人惊讶。 那个六合竟然会……不,晴明看过与智铺宫司对峙时的六合,所以并不能说这样的六合是空前绝后,但还是很稀奇。 「我不能让他做那么残忍的事。」 既然这样,只好自己下手了。 使用离魂术的他,现在是力量最强的二十多岁时的模样。他低头看着没有一丝皱纹的双手,从他老谋深算的眼神就看得出他正在想什么。 他是十二神将的主人,总是把最残酷的任务交给自己。在收他们为式神时,他就暗自发下了这样的誓言。 他深深叹口气,抬起了头。 一阵风轻轻吹来。 那是神将刮起的风,晴明疑惑地皱起眉。 没多久,太阴乘着风,从天空飞下来。 「晴明!」 翩然降落的太阴抓着晴明的衣服下摆,指向千引盘石。 「昌浩回来了!」 晴明哑然无言,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太阴满脸通红,拉着晴明往前走。 「是真的,白虎就要带他过来了。」 从打击中振作起来的晴明,声音颤抖地问: 「昌浩的情况……」 白虎他们说过,要做好心理准备,昌浩的伤势严重到随时可能丧命。即使找到了,也无法确定安危。 「天一说他没事,不知道为什么,伤口都愈合了,接下来,只要靠他本人的体力复元……」 太阴还没说完,晴明就冲出去了。 不管太阴怎么竭尽所能地说明,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自从听说昌浩被带走后,他就担心得差点缩短了几年的寿命。 先来通报的太阴是为了早点让晴明知道,以最快速度赶回来的。随后回来的同袍们,是在晴明走到千引盘石时才到达圣域。 一看见被白虎抱在怀里的昌浩,晴明差点当场瘫坐下来。 「晴明!?」 红莲慌忙抓住晴明的手。摇晃的晴明,在红莲的搀扶下勉强挺住了。 心中百感交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摸摸昌浩昏睡中的脸,颤抖地叹着气。 没有血色的肌肤冰冰冷冷,完全感觉不到生气,但是的确有在呼吸。按住他的手腕,也有微弱但规则的脉动。 昌浩没事,还活着。 终于有了这样的真实感。 晴明单手按着额头,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把肺都清空了。 「去拜托女巫准备一张床给昌浩休息吧!」 「是。」 天一行个礼,向白虎使眼色。 两人走后,太阴突然发现只剩下晴明,还有不能动的勾阵和红莲,慌忙跟着他们两人走了。看到太阴的反应还是那么明显,红莲只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 还止不住颤抖的晴明,好几次深呼吸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红莲沉着脸对他说: 「喂!晴明,看情形我可能会再犯一次天条,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突来的宣言让晴明瞪大了眼睛。 他想当成玩笑,但红莲的眼神是那么认真。其实他也知道,红莲并不是那种会说谎、会开玩笑的人,每次触犯天条,都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绝望与痛苦,他却暗示还会再犯第四次,可见事态有多严重。 「跟其他人相比,我最不受管束……所以必要时,就由我动手。」 被红莲抱着的勾阵眼睛微张,默默听着他说的话。 只要她开口,就能凭三寸不烂之舌让红莲闭上嘴巴。但她也看得出红莲下了多大的决心,所以知道不可能轻易推翻他心中所下的决定。 她自己也曾斩钉截铁地说过,为了保护昌浩,她什么也不怕,是那样的决心堵住了她的嘴。 晴明露出苦瓜脸,抬头看着红莲。 除了玄武和太阴外,十二神将都比晴明高,所以大多要抬头看。他突然想起,收他们为式神时曾经莫名地感叹,神将的身躯真的比人类高大许多呢! 那时候,他万万没想到,被他取名为红莲的凶将腾蛇会三次触犯天条。也没想过,自己的眼神会有变得这么沉稳的一天。 红莲叹口气,往圣域深处的圣殿望去。勾阵察觉他的视线,挑起眉毛,全身僵硬了起来。红莲瞪着勾阵,勾阵也不认输地狠狠回瞪他。 两人之间顿时充斥着紧张的沉默。 晴明不知道他们在冷战什么,不解地偏起头说: 「红莲、勾阵,你们怎么了?」 两人同时转向了晴明。 「喂,晴明,你相信吗?这个笨蛋竟然说她宁可自然复元,也不要在湖底沉睡。」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希望情势在我不知不觉中全变了,这家伙却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情啊!晴明。」 「我当然了解!我比谁都了解,因为我自己才刚有过那样的惨 痛经验。」 「硬要把自己有过的不好经验推给别人,会不会太过分了!」 晴明心情复杂地看着两名斗将。 红莲的确是不久前才醒过来的,当晴明他们知道这件事时,他已经飞奔到人界了。那么做虽然是为了治愈伤口,却不得不暂时脱离战线,就在那段期间,昌浩下落不明,勾阵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所以对他来说…… 「慢着,喂,勾阵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被晴明这么一问,展开舌战的两人停了下来。 对了,晴明一直待在圣域,所以不知道出云山中发生了什么事。 晴明盯着勾阵看。 她看起来筋疲力尽,除了嘴巴外,其他部位从刚才就没动过。跟红莲是展开了唇枪舌剑,语气却比平常逊色许多了,说得有气无力。虚弱下垂的手还沾着血迹,全身到处都有撕裂伤,让人目不忍睹。 面对晴明检视般的眼神,勾阵板起脸说: 「我跟真铁正面交手了……亲身体验到,腾蛇跟六合为什么会被逼入那样的险境。」 现在她才自我反省,为了让白虎逃走,自己一个人对付真铁和多由良似乎有点太冒险了。 结果白虎在回圣域途中遇到太阴,就那样折回去了,所以晴明什么也没听说。 不过现在已经找到昌浩,把他带回来了,所以应该没问题了。只要有好的结局,过程并不重要。尽管还没有完全结束,甚至有才刚要开始的感觉,也没有人可以责怪她试着往好处想吧? 默默倾听的红莲,露出一张苦瓜脸转向晴明。 「她的伤就是这样来的,被打得很惨。」 没错,伤势最严重的腰部,皮肤在裂开的衣服下爆开来,还露出鲜红的肉,一点一点地渗出血来。应该是被刀所伤的右肩看似止血了,骨头却变了形。因为红莲只用右手抱着她,所以她的左手是搭在红莲肩上,但也是无力地垂下来。 「说出来也许有点可笑……」 「嗯?」 晴明好像很有感触,红莲等着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觉得你可以毫不费力地用一只手抱起比我高的勾阵,真的很厉害呢!红莲。」 一时之间,红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感想既脱节又缺乏警觉性。 「呃……再怎么说,我都是最强的神将。」 「腾蛇,你这么回答也很奇怪吧?」 被勾阵冷静地批评,他却一点都不想反驳,只是拉下脸保持沉默。 晴明眨了眨眼睛,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奇怪的话。 「啊,先不谈这个了……如果不想借助瑞碧之湖的力量,只好靠我的法术治愈到某种程度,可是,严重的地方要花些时间。」 晴明先这么声明后,开始抚摸勾阵的右肩和左手,诊断伤势。勾阵虽没叫出声,但脸部扭曲、呼吸困难,晴明由此判断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痊愈。 「身体的伤口要先缝合,左手只是骨折,很快就能治好,至于肩膀,就需要花点时间了。」 右肩的骨头全碎了。她若不是神将,恐怕从肩膀以下都被扯裂了。 想到她平常都是以右手握笔架叉,晴明就愁眉不展。 「在完全复元之前,行动恐怕会很困难。万一发生什么事,也不方便用武器……」 「没问题。」 答得又快又干脆的不是勾阵,而是红莲。 大概是打消了把她丢进瑞碧之湖的念头,红莲走向道反女巫所在的正殿。 「走啦!晴明,昌浩在等你。」 晴明慌忙绕到开始往前走的红莲前面。 「等等,你说勾阵的伤没问题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左手很快就能治好?」 「没错啊!」 「那就没问题啦!」 听到红莲没头没尾的话,晴明的语气也急了起来。 「拿武器的手不能用,你还说……」 「勾是左撇子。」 红莲直接打断了晴明的话。 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晴明目瞪口呆。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 「勾阵,是这样吗?」 勾阵本人也惊讶得张大了眼睛。 「没错……」 「所以我说没问题呀!走啦!晴明。」 红莲快步往前走,晴明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观察得真仔细呢!」 第九章 ※  ※  ※ 鸟嘤嘤鸣叫着。 在朦胧恍惚中听着鸟叫声的彰子,觉得耳朵深处留着某人的声音,茫然地张开了眼睛。 「……谁?」 好像作了梦,但完全不记得是怎么样的梦。 她爬起来,按着额头,闭上眼睛。 有人叫着彰子,一次又一次重复叫着,但她想不起来是怎么样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所以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在喊彰子的名字。 不过,就算喊的不是彰子这个名字,也的确是在叫她。 她摸摸戴在左手上的玛瑙饰物,偏起头思考。 是没什么不祥的感觉,但终究是个不折不扣的怪梦。 「是不是最好告诉晴明大人或昌浩呢……」 问题是,两个人都去了道反还没回来,想说也不能说。 梳洗整装完毕后,彰子掀开竹帘,眼睛被阳光扎得眯了起来。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 不知道昌浩现在起床了吗? 「希望出云也是晴天。」 蓝色的天空与全世界相连接,所以这里的风也会吹到出云吧? 彰子望着蓝天,突发奇想。 如果不是梦见被不认识的人呼唤,而是被认识的人呼唤,该多开心啊! 以前昌浩去出云时,晴明曾教过她咒语。 只要念那个咒语,就可以见到想见的人。那时候,她不知道昌浩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坐立难安,最后终于忍不住使用了那个咒语。 「昌浩,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当每天见面成为习惯时,这个习惯消失,就会觉得寂寞。 她知道这么想太过奢侈,却还是觉得有点寂寞。 ※  ※  ※ 张开眼睛,四周一片柔和的光线。 「天亮了……?」 头脑还没完全清醒的他这么嘟囔时,眼前突然冒出一张白色的脸。 「天是亮了,可是你还不能起来。」 孩子般的高八度声音严厉地制止他。 身体大小像小狗或大猫的白色怪物吊起夕阳色的眼睛看着昌浩。长长的耳朵和尾巴咻咻甩动着,额头上红花般的图腾看起来特别清楚。像勾玉般的凸起环绕脖子一圈,让人想起六合挂在胸前的红色勾玉。 仿佛畏光般眯起眼睛的昌浩,慢慢转动脖子环视周遭。 一张没有靠背的长椅与昌浩躺着的床成直角摆放着,上面铺着长方形的被褥。伸直脚坐在那上面的勾阵,手、脚都缠着白色绷带。 背靠着长椅坐在地上的太阴察觉昌浩的视线,松口气,垂下了肩膀。 天一就站在昌浩床边,应该是一直陪伴在他身旁。 「呃……我睡了多久?」 好像应该先问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吧?因为这之前的事他完全不知道。 他茫然想着该从哪里问起呢?还是先整理自己的思绪吧! 于是,他闭上眼睛挖掘记忆。 到达道反圣域是在半夜,与攻击道反圣域的贼交手是在破晓时分,陷入险境是在天将亮时,然后—— 「啊!」昌浩张开眼睛问小怪,「那个在红光里的人是风音?」 小怪困惑地眨眨眼睛,想到昌浩是在说哪时候的事,才点了点头。 「是啊!那是风音。好像因为种种缘故,灵魂待在六合身上的勾玉里。」 把道反大神深爱女儿的感人故事、乌鸦和大蜘蛛复活的过程,都简单扼要地归纳成「种种缘故」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又滔滔不绝地接着说: 「后来你被真铁他们抓走,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找到你。总之,先把你带回来这里,向道反女巫借了房间让你休息。那之后又过了两天,所以前前后后加起来,我们来道反圣域已经第三天了。」 嗯嗯点着头倾听的昌浩,努力在大脑里汇整概略的过程,以掌握现况。因为失血过多,头还有点昏沉沉的,但大致上都了解了。 他用力地吁了口气。 「太好了,可以平安回来。」 这样的感叹,让四名神将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 「就是啊……勾他们拼了命到处找你,你要谢谢他们。」 「啊,嗯。」 昌浩乖乖点点头,突然发现小怪的话有语病,皱起了眉头。 「咦?不对啊!你呢?小怪。」 特地用「勾他们」的说法,意思就是小怪并不包括在内。 被质疑的小怪,整张脸懊恼到了极点。 「……因为种种缘故,我脱离了战线。」 「你吗?小怪。」 昌浩非常清楚,小怪的原貌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凶将,这样的红莲竟然不在最前线。 把夕阳色眼睛眯成细缝的小怪,不悦地喃喃念着: 「那是不可抗拒的阻力啊……不……要怪勾,都是勾不好!」 被狠狠指着鼻子骂的勾阵,一副深感遗憾的样子瞪着小怪。 「真过分,你谢我都来不及了,竟然还责怪我。」 「都是你害我在湖底沉睡了一整天!」 「要是没那一天,你现在还不能动呢!」 「那么,你也去湖底沉睡呀!」 「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怒气冲冲的小怪与四两拨千斤的勾阵之间的对话,昌浩听得一头雾水。 去湖底沉睡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沉入那个湖底就能治好伤口吗?他没听过这种事。 还是等一下再问爷爷吧!他半认真地这么想,然后砰砰敲打还鬼吼鬼叫着「都是你、都是你!」的小怪的头。 「那么,呃……我一直都待在哪呢?」 说真的,他并不记得被抓走的事,后来的记忆也是片片段段。 只记得好像是躺在某个地方,那里有点昏暗,听得到雨声。不过没有淋到雨,所以应该是在什么东西底下。 沉默许久的天一表情严肃地说: 「昌浩,你是不是跟什么人在一起?」 小怪和勾阵都讶异地看着天一,太阴也张大眼睛等着听她说下去。 「白虎跟我说过的大腿和背部的伤,都用白布包扎起来了。不只这样,还明显做过治疗……你在那种状态下,不可能自己那么做……」 而且用来包扎伤口的布,跟昌浩身上穿的衣服是不同的布料。 昌浩眨眨眼睛,在模糊的记忆中搜索,想起了某个人。 「呃,慢着……啊!对了,应该是比古。」 「比古?」 「嗯,比古,原来那个传说是真的呢!」 ※  ※  ※ 身旁响起火哔哔剥剥爆裂的声音。 靠近声音那边的手有股暖意,昌浩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在朦胧不清的意识里,只鲜明地映出火焰的颜色。 他正觉得奇怪,怎么会有火燃烧,就听到一个活泼有力的声音。 「啊!你醒了?」 昌浩以慢动作转动脖子移动视线,看到火堆旁有个少年弓起单脚膝盖,坐在地上。 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身上穿的不是狩衣、狩袴,而是很像道反大神穿的那种衣服。 「你冷不冷?要不要更靠近火堆?肚子饿不饿?不过,也没东西可吃。」 「啊……我还好。」 这么回答后,昌浩赶紧确认自己身体的状况。背部和大腿的伤势应该很严重,连他自己都觉得还能活着很不可思议。 他伸出重得像铅一样的手去摸大腿,发现伤口已经缠上了布。看到昌浩的动作,少年微微挑起眉毛制止他说: 「不可以摸,好不容易才止血。」 昌浩用力望向伤口,看到衣服外面缠住了白布。在火光的照耀下,分不出是白色还是未经加工的布料。 「放心吧!你的伤势虽重,但不用担心,因为我擅长治疗这种伤。」 为了安抚昌浩的心,少年说得很慢。可能是知道昌浩失血过多,脑袋还不清楚吧! 「擅长……?」 好像爷爷哦!昌浩这么想。 少年嗯地点点头说:「就是借神的力量,使用咒语来治疗,所以你不用担心。」 原来是这样啊!昌浩恍然大悟,松了一口气。 高龗神有时候也会帮这种忙。不过,神都很自我,并不是随时都会帮。 帮助昌浩的神,应该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雨淅沥淅沥下着。在自己失去意识期间,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红莲他们怎么样了?真铁他们跑去哪里了?还有,红光中那个身影是……? 「你被咬得很严重,是野兽咬的吗?」 这么说的少年,表情就像痛的是自己,昌浩敷衍地对他点了点头。 那的确是野兽,但不是一般野兽。而且,背部是被真铁的灵力所伤,应该不像是被野兽咬伤的。他大概是没看得那么清楚吧!尤其 是从内部爆开的伤口,更不容易看清楚。 「这个季节不缺食物,野兽通常不会攻击人类,你一定做了什么吧?」 少年苛责似的叹口气,昌浩不能对他说实话,只好保持沉默。少年把他的沉默当成肯定,边折断树枝丢进火里,边苦笑着说: 「果然是这样,受到惨痛教训,以后不敢了吧?算你运气好。」 「是、是啊……」 运气的确很好。到目前为止,他好几次差点死掉,都熬过来了,但是不会永远都这么幸运。 插图1191 「对了,我……」 「嗯?」 丢进火里的树枝发出爆裂声。 他结结巴巴地问转向他的少年:「我不记得我为什么在这里……」 光是说话而已,呼吸就变得很急促。身体连动都很困难,脑中一片空白,应该是失血过多的关系。 「我正好看到你卡在这条河的岩石上,雨下得那么大,水流又急,要不是我经过,你就没命了。」 昌浩边听他说,边看着四周。 看起来像是岩石层层堆砌起来的洞穴。 脑海中浮现红莲、六合他们的身影,昌浩叹着气说:「他们一定很担心……」 少年听见,也面带愁容地说: 「嗯,绝对很担心,我也担心他们。」 昌浩惊讶地看着他,他垂下肩膀,微低着头说: 「我的兄弟外出打猎,一直没回来,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受伤了,所以出来找他们,可是……」 少年深深叹息,望着洞口。 「这场雨恐怕还要下很久,你的家人一定也很担心你……对了,」少年转向他,偏着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可能是突然想到还没有问彼此的名字吧!昌浩喘着气回答他:「昌、浩……」 「昌浩?」他嗯嗯地点点头,眼神显得平静多了。「我叫比古。」 比古?昌浩在心中复诵。 神话里有好几个神的名字都有比古两个字,出云是弥漫着众神气息的地方,他身上说不定流着神的血。 差不多撑到极限了。 昌浩闭上眼睛,难过地喘着气。其实还没闭上眼睛前,脑袋就因为贫血昏沉沉了。 说到神的血脉,他想到一件事。 自己身上流着异形的血。那是上通天神的天狐之血,所以落入因雨水而暴涨的河川还能活下来,说不定是靠异形之血保住了性命。 但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个血会削弱自己的生命。天狐之血一觉醒,原有的寿命就会缩短。 想到这里,昌浩惊慌得张大眼睛,伸出右手在衣服上触摸胸口一带。 「……还在……」 他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道反的丸玉和彰子的香包都还在。因为沾满泥水,香味都不见了,但是里面满满的情感比什么都重要,无可取代。 他在心中为弄脏这些东西道歉,又闭上了眼睛。 多少必须恢复一些体力才行。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就可能再也醒不来的恐惧。 比古说不用担心的声音,是不含杂质的言灵,听起来很像晴明说的话。 所以他觉得不用担心,没有产生丝毫的疑问。 飕飕凉意袭来。 张开眼睛看到的世界是黑漫漫一片。 雨声还是响个不停。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烟臭味,大概是木柴烧光了,火堆也熄灭了。 身体一动,衣服就沙沙作响。除了雨声和这个声音外,什么也听不见。 昌浩眨眨看不见的眼睛。 「……比古?」 没有回应。 小心观察四周的昌浩,听到远处传来野兽的叫声。 那是狼嗥。 他屏气凝神,听到好几个脚步声从雨声前方慢慢接近。 他护着还在痛的背部和大腿,靠手肘努力把身体撑起来,每动一下,剧痛就贯穿全身,痛得他呼吸困难,额头直冒冷汗。 身上的衣服被泥水冲洗过,所以稍微减弱了渗入衣服里的血腥味。只要风向对昌浩有利,就可能不会被野兽发现。 然而,他想得太天真了。 洞穴入口处,已经聚集很多野兽往里面窥探。人类闻不到的血腥味,野兽的嗅觉可以轻易捕捉到。 「有人在吗?」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就这样被对方察觉到他的存在。 「不是珂神,是谁在那里?」 黑暗中浮现出闪闪发亮的眼珠子,是一双乌黑的眼睛。 突然,胸口扑通跳了起来。 红色萤火虫……那蠢蠢欲动的红色光芒,不是萤火虫,而是什么东西的眼睛吧? 于是,他想起燃烧的红色河川、想起成亲作的梦。 这里是出云—— 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后颈一阵凉意,昌浩瞪着黑暗,屏住了呼吸。 无数的脚步声在雨声中慢慢逼近。 比古是出去找兄弟了吗?还是知道有野兽来袭,先逃走了? 不管怎么样,昌浩都很庆幸他不在。 火光照耀下的比古被染成了橙色,所以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是,可以在这种地方遇到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让昌浩有种莫名的喜悦。 如果精神再好一点,就可以跟他闲聊了。 洞穴内响起威吓的咆哮声。 「你是敌人!」 靠得很近的乌黑双眸映出昌浩的身影。 就在这时候,无数的黑影扑向昌浩,那之后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  ※  ※ 默默听着昌浩说话的所有人窃窃私语,彼此互望着。 才刚醒来就说了这么多话,昌浩有点疲惫似的叹着气。 「昌浩,我去倒水给你吧?」 天一关心地问,昌浩点点头,转向小怪说: 「比古不在附近吗?他不会有事吧……」 小怪以询问的眼神望向太阴和勾阵,但两人都摇了摇头,他们都没看到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 「会不会是看到魑魅狼群聚集,觉得危险就跑了?」 「嗯,我也这么想。」 昌浩点头表示赞同,小怪愤怒地耸起肩膀,龇牙咧嘴地说: 「既然救了你,就该负责到底,展现成为你盾牌的气魄嘛!」 「小怪……这么说太过分了。换了是我,也不想带着一个受伤的人跟那群狼交战呀!」 「那么,一开始就不要救呀!……不过,也幸亏他救了你。」小怪最后还是不得不认同这一点,半垂下眼睛说:「找到他是该跟他说声谢谢,可是中途把你丢下不管,叫你怎么办呢,真是的……」 昌浩苦笑地看着嘀嘀咕咕抱怨了一长串的小怪,漫不经心地说: 「看样子,我恐怕没办法活太长。」 老是受这么严重的伤,总有一天会救不活。 「总觉得每次都死里逃生,应该会缩短寿命。」 啊,可是这么说,小怪会很生气吧! 想到这里,昌浩抬头看看小怪,心想要在它生气前道歉才行。 然而,看到小怪的眼睛,昌浩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小怪没有生气。眼眸里没有任何感情。张大到不能再大的夕阳色眼睛冻结了。白色四肢僵硬,一语不发地注视着昌浩。 昌浩慌张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他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内心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他想到有勾阵在。 但也只能转动脖子向她求助,嘴巴连张都张不开。 勾阵和太阴都面无血色,紧绷着脸。 神将们都知道,人类是多么脆弱、生命是多么短暂无常,现在跟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其实是非常微渺的。 在神将存活的时间里,人类的生命只是眨眼般的短暂季节;人类终究会弃神将而去。 而人类本身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啊……呃……」 拼命找话说的昌浩,用力扯开了僵硬的喉咙。 「对、对不起。」 他只能为自己说了很残酷的话道歉。 僵硬的小怪终于颤抖着肩膀说︰ 「你起码要分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颤抖的语调里少了霸气,昌浩听得很想哭,嗯地点了点头。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很可能会缩短寿命」的想法是有根据的,所以才会深深伤了小怪他们的心。 语言会成为武器,这一点他绝不能忘记,他已经够让他们担心了。 抑郁的沉默持续着。 如坐针毡的昌浩看看室内说︰ 「……对了,六合跟玄武呢?」 「玄武还在湖底呢!他的伤势不轻,可能还要一段时间。」 搞不清楚是什么湖的昌浩,只能说「这样啊」,含糊其词地点点头。心想等身体好一点,再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就 这样,好不容易找到了别的话题。 昌浩想起跟真铁交手时救了大家的红光,眯起眼睛说︰ 「原来……风音是在六合身上的勾玉里啊!」 所有人都点了点头,昌浩又满脸困惑地问︰ 「为什么?」 刹那间,神将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昌浩皱起眉头,望向天花板。 「她是道反公主,应该待在这里才对,怎么会在那个勾玉里呢?」 以前问六合时,六合说那是替某人保管的东西。可见他是知道勾玉的秘密,却什么也没说吗? 「为什么不说呢?」 看到昌浩一脸茫然的样子,小怪举手说︰ 「不,六合自己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风音冒出来时,他也很惊讶。」 「这样啊!那么……」昌浩的表情显得愈来愈疑惑了。「那个勾玉为什么会在六合身上?」 「因为,」保持沉默的太阴终于开口说︰「六合喜欢风音。」 昌浩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 一旁的小怪惊讶得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阴看到他们两人的反应,才想起六合跟风音对峙时,这两个人几乎都不在场,就算在场也没心情注意这件事。 太阴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向几乎每次都在场的勾阵确认说︰ 「是这样没错吧?勾阵,风音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是六合……」 勾阵点头说没错。 「哦,这样啊!」惊叹不已的昌浩,又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太阴也不由得点点头。她从来没有深思过这件事,现在才想到六合为什么会喜欢风音呢?小怪好像还在埋头苦思中,眉头深锁,沉默不语。风音做过的事,在它脑海里浮现又消失,但是它自己也做过很多事,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六合他……」双臂环抱胸前的勾阵这么起了个头,昌浩和太阴都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她深思熟虑地接着说︰「应该是从同情变成了爱情吧!因为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感情这种东西很难用道理来解释,恐怕六合自己都说不清楚。」 「啊!原来如此。」 算是有点懂了。 就是情感转移之类的现象。不过,后来听说风音的身世、成长过程,昌浩也替她觉得难过。只是风音实在做过太多让人觉得「做得太绝」的事,所以昌浩没办法坦然接纳她。 但是,小怪就在他眼前满脸严肃地思考着。他并没有因此失去任何人,所以也没有必要继续苛责风音。 「听说她最后一直道歉呢!」 「六合说的?」 勾阵点点头,微微一笑说︰ 「只有那一次,六合自己提起了风音的事。」 就在昌浩回来,而小怪……红莲忘了所有事的那期间。六合会主动说,大概是认为必须把她最后的遗言传达给大家吧!但是,真的只有那一次,那之后,六合再也没有提起过她的事。 「是吗……那就算了。」 说她做得太绝一点也不为过,但是这么说,只会把自己伤得更深,最好还是想些更温馨的事。 「真的……就这样算了?」小怪向他确认。 他眨眨眼睛看着小怪,伸出手抓抓它的头笑说︰ 「你又露出很痛的表情啦!不要这样,痛的人是我啊!」 痛的人自己都说算了,所以小怪不必表现得像是自己的疼痛。 当昌浩搔着小怪白色的头时,天一拿着水壶回来了。 太阴发现天一老是看着关上的门,疑惑地问︰ 「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刚才在那里遇到六合,我跟他说昌浩醒了,他说他知道,然后就走了……」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原来六合一直站在外面听? 大概想进来也不方便进来吧?真是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昌浩猛搔着自己的头时,太阴突然「啊」了一声。 所有人都把眼光朝向她,问她怎么了,她面带难色,心神不宁,眼神飘忽不定。 天一把水壶放在床边的桌上,讶异地看着她。 太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对勾阵说︰ 「呃,勾阵,我刚刚才想到一件事。」 「嗯?」 太阴的视线从双臂环抱胸前的勾阵、天一、昌浩、小怪的身上一一扫过,却支支吾吾地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了?太阴,有话就快说啊!」小怪催促要说又不说的太阴。 在嘴里咿咿唔唔半天后,太阴才下定决心似的说︰ 「风音一直在那个勾玉里吧?」 「好像是。」 没亲眼看见风音现身的勾阵,根据听来的话点着头。天一也以眼神回应。 「六合随时都把那东西挂在脖子上吧?」 昌浩和小怪在记忆里搜索。没错,从来没看到他摘下来过。有一次天狐玩弄那颗勾玉,他还爆发出凄厉的斗气,现在昌浩和小怪才知道他会那么激动的理由。 撇开风音的灵魂不说,光是心爱女人的遗物,就足以激怒他了。 「作战时,他好像都会收进怀里。」 昌浩这么说,太阴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也就是说……他一直把风音拥抱在胸前?」 四双眼睛都睁得很大。 没错,风音在勾玉里面,而六合总是把勾玉挂在脖子上,让那颗勾玉在胸前晃来晃去。 但是风音在沉睡中,六合也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严格来说应该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不,不对,尽管他不知道,守护妖们还是对他充满了敌意,就是因为真如他们想的那样吧?不、不,这才真的是想太多了。该怎么说呢,如果真是那样,那些守护妖们不会轻易把风音交给他吧?……也可能是因为风音本人哭着要求,才交给了他。 这种捕风捉影的想法席卷过所有人的大脑。 「……不要想了吧!」 就在大家快想破头时,小怪冒出这么一句话,大家立刻同意了。 幽然伫立在山腰处的房子,是古老的建筑样式。 周遭有看不见的壁垒守护着,自成一个连山之古比也进不去的空间。 附在风音身上的真铁,看着躺在其中一个房间的年轻身躯。 「真铁,时间差不多了。」 真铁回头看着在门口叫他的灰黑狼,笑着说︰ 「嗯,走吧,多由良。」 他把钢剑插在腰间,走出房间。 「复活仪式结束,就可以回到本体,你快解脱了,真铁。」 真铁摸摸替他担心的多由良的头,瞥一眼最里面的房间说︰ 「珂神回来了?」 多由良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母亲正陪着他,复活仪式结束后,荒魂就会现身了。」 看到多由良作梦般的表情,真铁轻笑着说︰ 「我们九流族的愿望终于快实现了。」 因此,将在这个破晓时分,把这个躯体献给荒魂。 第十章 河川燃烧着。 澎湃汹涌的河水被染成红色,不知何时冒起了浓密的瘴气。 晴明到达鲜血般深红的河川旁,眯起眼睛观察狂吹的风。白虎担心淋雨会伤害他年迈的身体,用风拨开了雨水。但是,到处弥漫着妖气和瘴气,所以他的神气只能发挥平常一半的力量。 雨下个不停,地盘松动坍崩,把住在山里的野鼠拖进了河里。 野鼠碰到水,发出了惨叫声。 与带着黏度的红水接触的地方咻咻冒起白烟,野鼠很快就被烧烂,沉入河底了。 冒起的白烟逐渐消失在倾盆大雨中。 站在水流轰轰的岸边,晴明和身旁的白虎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在京城时作了梦。 梦见燃烧的河川。 现在,跟梦里一模一样的光景就在眼前。 一股怒潮卷起更高的波浪。 闪电划过黑云。 水溅起浪花,云中响起咆哮声,像是在呼应雷鸣。 潜伏在雨水里的妖气浓烈到快呈现出具体形状了。每滴雨水都像鱼鳞般,反射着雷电闪光。 当勾阵说出真铁提到的神名时,晴明起初无法相信。 但是,就在她说出口的瞬间,被道反大神震天价响的声音喝止。 《千万不要叫出那个名字——!》 叫出来,就会启动言灵。尤其是你,安倍晴明,你的言灵强过一般人。不小心叫出那个名字,可怕的异形就会马上降临。 「这雨是鳞片?」 低喃的晴明脸色凝重地望着河川。站在他背后的白虎,看到在黑云里飘浮的红色萤火虫。 不,那不是萤火虫。 阴阳师作的梦别具意义,他比谁都清楚,却被眼前的景象迷惑,没看到重要的部分。 这里是出云国,弥漫着神浓浓的气息,把这整个国度称为圣域也不为过。 原来如此,那惊人的妖力可与神匹敌,所以称为神也不足为奇。 红色萤火虫在头顶上的乌云里飞舞。河里的水怒潮奔腾,直直冲向黑云,卷起波浪。 在水里蠕动的巨大黑影已经有了清楚的形体。 几乎把他们压倒在地的强烈瘴气,浓度愈来愈高了。 晴明懊恼地皱起眉头,转身离去。 「回去吧!白虎。」 风将白虎的风围住两人,瞬间升上了天空。 红色怒潮与天上黑云相连接的地方、瘴气最浓烈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在黑云里飞舞的萤火虫,是怪物的眼睛。那个本体究竟想在哪里降临? 晴明仔细观察过,但怎么也找不出来。 那地方被完美地隐藏起来了。靠眼睛搜寻,绝不可能找得到。 「彼目如赤加贺智7尔,身一有八头八尾……」 晴明无意识地念出神治时代的记载。 「晴明,不要再念了。」 「嗯,我知道。」晴明对白虎点点头,咬咬嘴唇说︰「到了这把年纪,居然不得不面对神话……」 连道反大神都心存畏惧的神治时代大妖怪。 真铁称它为「荒魂」,企图使它复活。 它的名字是——八岐大蛇。 回到圣域后,晴明借用正殿的一个房间占卜。 没有正式道具,只能显现大略的结果。他以布代替地图,而落在布上的出云玉石指出了他所预测的位置。 就是神治时代,八岐大蛇栖息的那座山。 「有件事,我怎么样都想不通。」晴明低声对只以视线回应他的白虎说:「被封锁在这个圣域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是让那个怪物复活的关键……」 忽然,有人影出现在他们身旁。 戴着天冠、梳成角发8、发上插着细齿梳子的道反大神,面有难色地看着晴明手上的东西。 晴明向大神一鞠躬,看着出云玉石说:「大神,你会回答我的问题吗?」 将近壮年模样的道反大神眼神严厉,以沉默催促老人继续说下去。 「被封印在湖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既然是让那个怪物复活的关键,那么,我大约可以猜出是什么,所以你说出来也没关系了。」 对方是单枪匹马阻挡黄泉大军的天津神,所以当然不是被晴明尖锐的语气压倒才做了回应。 「……是第八个头的额头鳞片。」 晴明闭上了眼睛。 竟然是最后被砍下来的那个头的额头鳞片。 原来如此,被打倒的蛇神最深、最强、最浓烈的怨念,就是沉淀在那里吧?那个怨念非常惊人,所以打倒大蛇的素戋鸣尊9剥下了其中最大的鳞片。因为纵使把所有的头都丢进簸川里,只要有对于打倒自己的神的怨念沉淀,大蛇就可能从那里重生。 「到底是什么人抢走了鳞片?」 道反大神摇摇头说:「不知道,因为我不曾直接处理过地面上的事务。从远古时代就在这个国家扎根的比古神们可能知道,但是他们不喜欢接触天津神。」 晴明把出云玉石的位置与他从天空俯瞰时的地形相对照。 他已经记住出云国的大致形状。有正确的地图当然最好,但现在不能奢望太多。 神治时代,素戋鸣尊打倒八岐大蛇的地方,就在出云与伯耆国境附近的山中。 最适合大蛇本体复活的地方,应该就是被打倒的地方。 将八岐大蛇称为荒魂、当成神明祭拜的祭祀王一族,是绝对上不了正式历史舞台的不顺从朝廷之民。 不过仔细想想,他们说的话也有道理。所谓这片土地的「真正大王」,或许说得没错。现在统治出云国的国司是朝廷派来的人类。如果在天津神降临这个国家之前是由他们统治这片土地,那么,他们当然会这么主张。 对他们来说,天津神才是侵略者。 「他们是想让八岐大蛇再度降临,夺取霸权……?」 听到晴明喃喃自语,大神对他投以责备的眼神,因为祂连「大蛇」这名字都忌讳。 恐怕所有与八岐大蛇相关的名词,在道反圣域都是忌讳吧。女巫也很坚持,不会说得太白。 「要让曾经灭亡的怪物实体在这世上重生,需要祭品。」 晴明听出大神话中的意思,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真铁等人很可能是打算把夺走的风音躯体当成祭品,让现形的大蛇留在这片土地上。 但是,没有风音的躯体时,他们原本是想用什么留住大蛇呢? 依照常规,献给神或异形的祭品必须是纯洁无瑕的少女。 可能是打算从附近村落掳走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吧!虽然要把大蛇留在这世上的锁链,必须是拥有灵力的少女,但绝对找得到。出云国有很多神社寺庙,里面应该会有具备这种条件的女巫。 想着想着,心情愈来愈低落,晴明甩了甩头。 想到能把真铁灵魂拖出来的唯一办法,他的表情就变得更阴郁。 他还听说过,簸川是八岐大神的化身。河里的水是从大蛇身上流出来的体液,因为不时从它被烧烂的腹部滴下毒液。 弥漫河川的瘴气,简直就是大蛇毒血冒出来的热气。 「安倍晴明,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大神的语气带着些许强硬,晴明讶异得屏住气息,紧张地看着神。 与盘石同样颜色的双眸露出严厉的眼神。 「破晓时分就是期限,必须在那之前让躯体得到解放,带回这里净化,否则风音就会……」 突然,门被推开,六合出现了。 白虎和晴明都讶异得张大了眼睛,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晴明……让我动手。」 在他胸前摇晃的勾玉只是冷冷地闪烁着,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为了夺回躯壳,让勾玉里的灵魂有回归的地方,他必须拖出真铁的灵魂,解放躯壳。 晴明欠身向前说:「可是,六合,那等于……」 那等于是要杀死风音——也就是杀死人类。 红莲说过,比起其他同袍,自己最不受管束,但真是那样吗?他只是不想让同袍们经历同样的痛苦,觉得由自己独自承受永生的责难就够了。 但是,六合也触犯过一次天条。 虽然对方可能已经不是人类,可是六合说,就算会触犯天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事。 对六合来说,在他杀死自称是智铺宗主的家伙时、在他决定不管那家伙是不是人类都要下手时,他就已经触犯了天条。 不能回头了。 「我要自己下手,绝不让给任何人。」 黄褐色的眼睛带着严厉,他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比谁都有资格责备风音的昌浩说过「算了」。 光是这样,她就应该能得到救赎了吧?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也应该能出现在她脸上了吧? 晴明站起来,走向六合。 「等等,六合,你知道吧?即使杀了躯体、把真铁的灵魂拖出来,也……」 道反大神说过。 即使那么做,也不能保证灵魂可以回到无法彻底清除污秽的躯壳。 六合的眼中闪烁着酷烈的光芒。 「我知道,晴明。」 平静的声音里,听得出感情的波动。 「如果让其他人下手,我会无法原谅那个人。」 即使那个人是晴明。 即使理性能说服他,感情也会背叛理性。他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不能让其他人下手。 晴明哑口无言。白虎也一样。道反大神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看着保管女儿灵魂的神将。 片刻后,晴明仿佛投降般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说︰ 「说你感情最丰富,还真说对了呢!」 道反圣域与人界的时间有些差距。 昌浩醒来时,圣域满是早晨的阳光,人界却还是漆黑的夜晚,从乌云落下的豪雨不停地敲打着地面。 穿过隧道的晴明等人直直往南方走。 边靠白虎的风弹开雨水,边靠神脚疾驰。 使用离魂术的晴明在白虎的风协助下,与神将们并肩而行。 六合、红莲与白虎等三名神将,跟着他前往八岐大蛇可能重生的鸟发峰。 「……」 红莲看一眼并行的六合,露出复杂的表情。 他也很想打倒真铁,但是眼睁睁看着同袍触犯天条,是种种感情相互挣扎的天人交战。 红色勾玉沉默不语,若不是亲眼看见,只是听说风音在里面沉睡,恐怕也难以相信吧! 白虎突然抬头说︰「玄武醒了。」 是太阴的风捎来了讯息。比红莲晚了两天。个子娇小的玄武,伤势真的非常严重。 「是吗?太好了。」 晴明浮现安心的表情,红莲低声叫住了他。 「晴明。」红莲瞥向六合,皱着眉说︰「这样真的好吗?」 晴明很清楚红莲在问什么,平静地点点头说︰「嗯,那是六合的意思。」 霎时,从天上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他们立刻抬头仰望云层,看到萤火虫飞舞着。 大家都已经知道,那是一对红色的眼睛。 蛇神是水神,也是呼风唤雨的荒神10。真铁他们召唤来的八岐大蛇「荒魂」,是从远古时代就在这里扎根的大蛇之神。 大蛇会把妖力赐给祭拜自己的人们,透过下雨的方式来薰染大地。 不远处的簸川源头都是臭气冲天的毒血,到处冒着白烟,成了生物无法居住的死河。 还下个不停的雨,威力不减地打在身上。空气里也充满妖气,光呼吸就会觉得灵力逐渐减弱。 「晴明,大蛇会在哪里重生?」 红莲问。晴明忧虑地皱起眉头。 他并不确定,但是没有其他地方可想了。 「传说中大蛇居住的瀑布。」 沉默不语的六合微微眯起了眼睛。 从远方传来野兽的叫声。 晴明等人早就听见了。他们仔细观察周遭,看到无数在森林中流窜的影子,正紧紧跟着快步疾驰的他们。 晴明淡淡一笑说:「看来我是猜对了。」 无声地奔驰在夜色里的妖兽们,是被释放出来阻止他们的魑魅。 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地看着天空的茂由良,耳尖地听到门后有声音。 「珂神?」 在荒魂复活之前,它必须留在这里待命。只有祭祀王珂神可以安抚重生的八岐大蛇「荒魂」,引出它的力量。 身为九流一族之长的祭祀王,是八岐大蛇「荒魂」的第九个头。 叫唤也没有回应,茂由良慌忙打开门。门一开,狂风暴雨就打在茂由良脸上。 「哇!」 与外面隔绝的门打开后,屋内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茂由良抱头大叫:「会、会被母亲骂……」 珂神去找真铁了。他明知道有多由良和魑魅跟着真铁,不必太担心。而且,现在的真铁是临时的躯体,只要抛开那个躯体,灵魂就会回到真铁在这里的本体。只要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他却还是无法只是默默地等待,什么都不做。茂由良明白他是这样的个性,但希望他也能替担心他的人想想。 「是我会被母亲骂呀……!」 因为有九流血脉的人,只剩下祭祀王和真铁了。 昌浩用力撑起身体,不禁惊叹背部和大腿竟然几乎都不痛了。 「哇!比古真厉害。」 左臂肩头被真铁的闪电刀刃砍得很深,现在伤口却已愈合,还长出了一层薄皮。天一看到伤口,也瞪大了眼睛。 由于道反女巫召唤,天一和勾阵都不在房间。小怪跟来找它的白虎一起去人界了。 「他们说爷爷和六合也都会去,可是……」 人界是不是还下着雨呢?当自己清醒时已经不见踪影的比古,是不是平安无事呢?希望他没有被那些野兽攻击。 昌浩身边没有同年纪的同性朋友,阴阳生敏次是大他三岁的前辈,所以不能称为朋友吧! 如果现在他的身体好一点,局势又没这么乱,比古应该会是谈得来的朋友。 「希望他的兄弟也平安无事。」 离开京城时穿的衣服,因为先前的战斗和污泥而变得破破烂烂了。 现在昌浩穿的是女巫替他准备的衣服,跟道反大神穿的同类型,是古代的服装。没有狩衣的长袖子活动起来方便多了。 「这么想,就觉得神将们的衣服应该都有他们的道理吧!」 四名斗将是重视行动方便的装扮,披着深色长布条的六合,布条下是甲冑,呈现战斗样貌。 趁着四下无人,昌浩从床上跳下来,稍微动动身体。果然,既不觉得晕眩,也没有疼痛的地方。 「嗯,没事了。」 可能是因为圣域的清静神气,每吸一口气,就觉得身体变得更轻盈。大家都赞成天一的提议,把受伤的勾阵送来这里静养,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小怪也把她骂得很惨呢!啊,应该是红莲吧?哎呀,管他是谁,反正都一样。」 他自言自语说着被当事人听见可能会抗议的话时,门被推开,太阴和玄武进来了。 「玄武!你没事了吗?」 玄武面无表情地对眼睛闪闪发亮的昌浩点点头说: 「嗯,没事了,等一下要去谢谢女巫。」 「大蜘蛛说守护妖们应该也快醒了。」 那就好!昌浩松了口气,露出严肃的表情,压低声音说: 「爷爷他们去找真铁了吧?」 玄武对太阴投以询问的眼神,太阴犹豫地点点头说: 「他们是这么说的,要把真铁的灵魂从风音体内拖出来,不然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昌浩,你在想什么?」 太阴的眼神充满疑虑。昌浩欲言又止,终于下定决心说: 「我觉得我也应该赶去……」 「不行!你在说什么,腾蛇也说你要好好休息啊!不是吗?」 「我真的没事了,多亏了圣域的神气,还有比古……」 太阴和玄武都猛眨着眼睛。 「我有种很不祥的感觉,有爷爷在,应该不会有事,可是……」 说到这里,他两眼紧盯着太阴。太阴看出他倾诉的眼神在说什么,嘟嘟囔囔地念了好一会儿。 晴明也好、昌浩也好,这两个人为什么老是这样逼迫自己呢?对了,也还没有向青龙、天后解释清楚呢!总觉得自己的处境愈来愈麻烦了。 「太阴的风应该可以很快追上他们。」 昌浩直盯着她的眼神认真得可怕。现在屈服的话,不只青龙和天后,恐怕连晴明、白虎和勾阵都会骂她。还有,最不想扯上关系的腾蛇绝对不只骂完她就算了,她才不想被逼入那种绝境呢! 还搞不太清楚状况的玄武交互看着他们两人,眨了眨眼睛。 「你想去找晴明吗?那么,我虽然不及太阴的风,但还可以……」 「玄武,你不要说话!」太阴严厉地制止他,搔搔头说:「晴明也好、昌浩也好,为什么都这么……」 「对不起。」 「你道歉也没用啊——!」 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不会改变主意,就这点来看,昌浩无疑是晴明的继承人。 【注释】 7 「赤加贺智」是小红灯笼的古语,也是蛇的古语。 8 角发:日本古代男人将头发中分,分别在两边的耳朵旁绑成圆形的发型。 9 素戋鸣尊是天照大神的弟弟。素戋鸣尊因为太过凶暴,被逐出高天原,斩了八岐大蛇后得到天丛云剑,献给了 天照大神陪罪。 10 日本称凶猛灵验之神为「荒神」。 第十一章 吠叫声远远地从雨间缝隙传来。 正在歼灭不停涌现的魑魅狼群的红莲等人,赫然转移了视线。 看到真铁坐在比魑魅大的灰黑狼背上,就在森林那边。 多由良直直往前冲,坐在他背上的真铁拔起了钢剑。 「真铁,你还好吧?」 多由良担心地问。真铁拍拍它的头,严肃地眯起眼睛说: 「他们往荒魂重生的地方去了,不能让他们继续前进。」 没剩多少时间可以使用这个躯体的力量了,在那之前,要全力阻挠他们。 「万不得已的时候,你至少要把一只臂膀送回去。」 需要的不是这个躯壳,而是天津神的血。只要在复活时献上活生生的血,就可以把荒魂留在这世上。 多由良以沉默回应,真铁在它背上弓起一只脚跳起来,同时以灵爆攻击晴明等人。 爆风把雨和沙砾吹得漫天飞扬,瞬间遮蔽了视野,晴明单手结印。 「——禁!」 躲在沙砾中偷偷冲过来的真铁,被看不见的壁垒弹飞出去。 最早发现多由良从旁边扑过来的红莲立刻放出深红色火蛇,像是为之前的事泄愤。多由良被强烈扭摆的灼热火蛇缠住,在半空中翻了个大觔斗,发出怒吼声,甩开了身上的火蛇。 这时候,白虎又放出了重重相连的气旋。 「多由良!」 大惊失色的真铁筑起灵力的壁垒守住灰黑狼后,马上用灵压粉碎了晴明布设的保护墙。 爆风推倒了周围的树木,神将们和晴明也差点被吹走。勉强站稳,重新摆好架式的六合,以银枪挡开了逼近眼前的钢剑。 金属相碰撞的声音在空中缭绕。雷电闪过乌云密布的天空,像协助真铁般放出了雷击。 「散!」 晴明的言灵摧毁了雷击。被反弹回去的闪电把魑魅狼群烧成了灰烬。 「自己人也烧啊?」 白虎低声嘲讽,用力击退了伸向自己脖子的狼爪。灰黑狼在半空中转个圈,轻盈地落地,发出咆哮声。 黑色妖狼群一只接一只从土里爬出来,杀也杀不完。 雷击又个别对准了所有的神将打下来,迸射的斗气与雷电相抵销的红莲忍无可忍地大叫:「滚!」 集体扑过来的妖狼被红莲的火蛇吞噬,发出惨叫声。红莲看都不看逐渐崩溃瓦解的妖狼群,把目标转向灰黑妖狼。 忽然,红色萤火虫从乌云里飞了出来。 红莲的背脊一阵战栗,不由得仰望天空,金色眼眸看到从黑云中伸出蛇颈傲视地面的怪物轮廓。 「……大蛇……」 红色双眼的视线贯穿了近乎失神地嘟囔着的红莲。从地面往上延伸的巨大蛇体,在云中挺直了蛇颈蠢蠢蠕动着。有八个头、八条尾巴的怪物,让本体横卧在山的另一头。 大蛇的模样逐渐变得清晰了。真铁看出来后,边闪躲六合的长枪攻击,边转身离去。 「多由良!」 灰黑狼的反应相当敏锐,真铁一骑到背上,它立刻狂奔向蛇体。 正要追上去的红莲等人,被黑云打下来的雷电阻挡了去路。 只有六合以深色灵布弹开雷击,突破攻击网,追向真铁。 盖着厚厚云层的天空夺走了这个地方的黎明,但是破晓时分确实一分一秒地接近了。真铁就是因为这样才撤退的。 红莲、白虎和晴明正在与大蛇的其中一个头对峙。蛇神掌管水,如果说八岐大蛇是神,那么祂就是呼风唤雨的荒神。 「晴明,你去追六合,这里交给我们。」 「拜托了。」 在红莲催促下,晴明追向了真铁。 巨大的蛇头对准晴明俯冲下来,大张的嘴巴露出尖锐的牙齿。 地鸣声震响,蛇体推倒树木,在地面滑行追捕晴明。红莲放出火焰,从侧面攻击大蛇。 晴明乘机钻入了森林。 白虎的风才刚包围红莲飞起来,巨大的蛇头就撞塌了那个地方。 「尝尝这个!」 红莲放出来的白色火焰龙扑向蛇体,但是,大蛇龇牙咧嘴一声咆哮,火焰就被迸发的瘴气吞噬了。 「喂!白虎,」焦躁的红莲皱起眉头,瞪着大蛇的红色双眼说:「蛇会这样咆哮吗?」 震荡大气的咆哮声响彻云霄,白虎也皱起眉头说: 「我所知道的蛇都不会叫,这只分明就是怪物。」 「没错。」 大蛇拉长脖子,吞吐着红色舌头,慢慢接近浮在半空中的红莲和白虎。 白虎放出了真空气旋,但是他的神通力被雨中的妖气削弱了。气得全身发抖的大蛇闪过真空气旋,以那个庞大身躯不该有的速度直逼向他们。 两人勉强躲过尖牙,却还是被蛇头侧面打个正着。受到这样的冲击,两人都远远飞了出去。 大蛇正要追逐掉入森林里的人类时,突然低头一看,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在树木高耸入天的森林中飞翔的太阴、昌浩和玄武,还搞不清楚刚才听的是什么怪物的咆哮声。 只知道就在附近,但是被树木挡住,看不到全貌。 「啊!在那里,那里突然空出一片。」 往昌浩所指的地方飞去,到了地面被撞塌、树木东倒西歪的凌乱地方。 妖气冲天。 太阴感到毛骨悚然,无意识地更用力抓住了昌浩的手。昌浩担心地看着脸色发白的太阴时,眼角余光扫到有东西在动。 一个人从对面森林跑出来,昌浩大叫:「比古!」 呆呆看着惨状的比古,听到叫声才回过神来。 「啊!昌浩。」比古啪哒啪哒地跑过来,打量了太阴和玄武后,对昌浩说:「你的同伴看起来很奇怪呢!」 「奇怪是什么意思!?」 太阴暴跳如雷,比古毫不在乎地笑笑说:「不是不好的意思,是很有趣。」 眼神带点迷惘的玄武怀疑地注视着比古。对方乍看像是个普通人,他的头脑某处却警铃大响,告诉他不能掉以轻心。 「昌浩,你还好吧?当时没办法跟你多说些什么,很担心你呢!」 「嗯,几乎痊愈了,都是你治疗得好,比古,你真厉害。」 「比古」这个名字,太阴不久前才听晴明说过。山之比古是指比古神和祭祀这个神的山民。这个少年看起来不像是神,所以应该是山民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少年不就是从晴明他们前往的那座山来的吗? 昌浩不管太阴「总不会是……」的猜疑,和比古打成了一片。 「昌浩,这里不太安全,你最好赶快回家。」 比古爽朗地说,昌浩不解地偏头问:「危险?你怎么……」 昌浩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大惊失色的怒吼声打断了。 「离那家伙远一点,珂神比古!」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某一点。 站在森林出口处的灰白狼,横眉竖目地摆出威吓的姿态。 比古一头雾水地眨眨眼睛。 「茂由良,你怎么了?」 慢慢缩短距离的茂由良龇牙咧嘴地说:「快过来,珂神!他们是敌人!」 瞪大眼睛回头看昌浩的比古,看到挡在前面保护昌浩的玄武和太阴都露出了明显的敌意。 太阴散发出来的斗气带着火爆。 「你就是珂神……!」 「太阴?」 昌浩满脸讶异,太阴对着他大叫:「这家伙就是祭祀王啊,昌浩!」 有反应的是玄武。 「他就是真铁说的祭祀王……?」 昌浩茫然地低喃着:「咦……?」 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比古,往后退了一步。 比古注视着昌浩,眼底渐渐泛起敌意。 「你是道反的……」珂神比古停顿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真不该救你!」然后猛然仰天大叫:「荒魂!」 大蛇呼应他的叫唤现身了,对屏住呼吸的昌浩等人放出雷击。 追赶着六合的晴明听到轰轰流水声。 「瀑布……?」 是大蛇以前栖息的瀑布? 往那里前进的晴明感觉到一股杀气,立刻往后退。 差一点就杀了晴明的灰黑狼不甘心地低鸣着,张嘴露牙,威吓地吼叫几声后蹬地而起。 晴明结起刀印,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 「缚!」 妖狼全身僵硬。晴明丢下行动被封锁的妖狼,继续赶路。那只狼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异形,缚魔术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朝着水声前进的晴明眼角掠过金属的闪光。他听见兵器声,惊讶得倒抽一口气,快步冲出森林。 六合与真铁正在河岸厮杀。 不知道为什么,真铁没有再使出雷击。六合觉得奇怪 ,但是手下留情只会把自己逼到绝境。 若要以武器分胜负,手拿银枪的六合显然占上风,剑根本伤不到他。 逐渐被逼到悬崖边的真铁,背对弥漫着瘴气的瀑布,突然停下脚步。 发出轰轰巨响流到瀑布底下的水被染成了红色,冒着白烟。在飞沫四溅的瀑布底部稍前方的水流中,隐约可以看到巨大的蛇体。 六合终于追上了真铁,却怎么样都出不了手。 只要往前一步,伸出长枪,一切就结束了。 他知道他必须杀了对方,感情却捆住了他的四肢。 即使把真铁拖出来,也不能保证风音的灵魂可以回来。 大概是看出六合的犹豫,真铁悠悠一笑,不慌不忙地把剑尖朝向自己胸口。 「你干什么……!?」 没有血色的苍白脸庞,对着惊讶的六合露出冷笑。 「云层后面的天空就快亮了……到破晓时分了。」 这时候,晴明终于冲出了森林。听到树丛的窸窣声,六合的注意力刹那间转向了那里。 「我们沉入黑暗中的神,即将苏醒。」 钢剑剑尖深深插入了胸口,六合完全来不及阻止。真铁毫不犹豫地拔起钢剑,把沾满鲜血的钢剑扔进了瀑布。 需要的是血,天津神之血,而不是肉体。 真铁低咳几声,吐出血来。闭上眼睛的身体失去平衡,像断了线的木偶瘫倒下来。 六合扔掉银枪,伸出了手。仿佛伸向他的白皙手指,逐渐被吸向瀑布。六合伸出来的手瞬间碰到了她的手指,却抓了个空。 「唔……!」 ——彩……辉…… 突然,他好像听到声音,叫唤着除了主人之外没人知道的另一个名字。 那绝不是错觉。 「六合!」 晴明冲了过来,叫声被流下瀑布的轰轰水声淹没了。 六合跟着风音,纵身跳进了红色瀑布。 他曾跟她说过「待在我身旁」。 「风音……!」 再次伸出来的手,这次非抓住她不可。 呆立在悬崖边的晴明,茫然地俯瞰着轰隆巨响的瀑布。 「六合……」 那是冒着白烟、烧毁所有生物的大蛇毒血,是被瘴气污染的水—— 晴明握紧拳头大叫: 「彩辉——……!」 插图1235 只要你希望,我会一次又一次伸出我的手。 一次又一次去抓你的手。 然后—— 绝对不放开。 后记 好久不见,大家好。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六集了。 首先来看例行票选。 第一名,主角安倍昌浩,简直就是一枝独秀,不知道能更新纪录到什么程度。 第二名,怪物小怪(包括红莲),这次小怪比较多。 第三名,神将六合。与小怪(包括红莲)只有些微差距,一直到最后都呈现拉锯战。 第四名以下依序是勾阵、太裳、玄武、风音和敏次,接下来的天一、朱雀、青龙、彰子和成亲是同票数,再之后是车之辅、晴明、高淤、当今皇上与结城(感谢各位)。 想参加人物票选的各位,只要在来信某处清楚写上「我投○○一票」,就不会被漏掉了。一封信一票。有人会写「我投○○和○○一票」,这样就算无效票,所以请各位注意。写「这是替朋友投的」就算有效票。下次谁会脱颖而出,就看大家的投票了,敬请期待下一集的结果分晓。 怎么样,各位,去http://seimeinomago(pc&mobile是共通的url)看过了吗? 通称「」&「孙手机」。这个可以取得少年阴阳师最新资讯的官方网站,目录正在不断增加中。我的手机已经找到来电音乐和待机画面,设定好了。人称「少年阴阳师客制手机」。 我把media mix相关项目称为「孙子」,但这些孙子们其实都很有个性。 长男是剧情cd,有「穷奇篇」全三集、「风音篇」全四集、番外篇一集、原声带&剧情cd第一集。「天狐篇」的剧情cd系列也开始动工了。「天狐篇」第一集「真红之空」预计在二○○六年九月二十二日发行。在那之前,预计会在八月二十五日先发行《篁破幻草子》剧情cd第二集《鬼哭六道之辻》(暂定)。两边都有第一集特别优惠,赠送音乐原声带,一定要买哦!大家关心的天狐配音演员,暂时保密。想知道的人请查阅&孙手机! 次子是电台。请听从四月开始播放的电台《少年阴阳师》「来自彼方的声音︱」,简称「孙电台」,还有手机的电台《少年阴阳师》「消失在彼方的声音︱」,简称「花絮孙」。音乐广播解说员甲斐田和小西每次都吐我槽说:「两边都不是简称嘛!」关西电台是每周五凌晨一点三十分开始播放三十分钟,保证各位听众可以度过温馨的时间。最棒的是,这个「孙电台」会在电台播放一个礼拜后,免费在animate tv(http://.animate.tv)播放。只要有网际网路环境,在世界任何角落都听得到。 三子是卡通,跟晴明的接班人昌浩一样,三子应该会成为最伟大的人物。 预定从今年秋天开始在电视播放的卡通,导演、系列结构、人物设定,都是很优秀的人。计划其实从去年冬天就正式启动了,但因为只是在水面下紧锣密鼓做准备,所以在成形之前都不能说,忍得好辛苦(笑)。 在这里写不完的许多资讯,请看已发行的《the beans 7》或预定于七月发行的《beans a》、&孙手机、卡通资讯杂志等等。 还有,正在讨论要不要生下四男「游戏」。哇,太棒了!虽然我几乎没玩过游戏,但我会努力去做! 种种详细资讯,请看&孙手机! 新篇章「珂神篇」的主要角色,到了第二集总算全出来了。但是,好戏才正要上场呢!多由良和茂由良还是很可爱…… 就写到这里了,少年阴阳师第十七集见! 结城光流 好久不见,大家好。最近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十六集了。 首先来看例行票选。 第一名,主角安倍昌浩,简直就是一枝独秀,不知道能更新纪录到什么程度。 第二名,怪物小怪(包括红莲),这次小怪比较多。 第三名,神将六合。与小怪(包括红莲)只有些微差距,一直到最后都呈现拉锯战。 第四名以下依序是勾阵、太裳、玄武、风音和敏次,接下来的天一、朱雀、青龙、彰子和成亲是同票数,再之后是车之辅、晴明、高淤、当今皇上与结城(感谢各位)。 想参加人物票选的各位,只要在来信某处清楚写上「我投○○一票」,就不会被漏掉了。一封信一票。有人会写「我投○○和○○一票」,这样就算无效票,所以请各位注意。写「这是替朋友投的」就算有效票。下次谁会脱颖而出,就看大家的投票了,敬请期待下一集的结果分晓。 怎么样,各位,去http://seimeinomago(pc&mobile是共通的url)看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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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水声在耳中回响。一边冷酷地笑着,一边将钢刃插入自己胸口的女人,眼中流露出愉悦的光辉。 被拔出来的钢刃,沉没在弥漫着瘴气的瀑布里。 道反大神拥有生命泉源的大地之气,而这把刀刃上的血迹,正是与道反大神血脉相连的稀有鲜血。 晴明与神将们去找真铁,就是为了把真铁的灵魂从风音的躯体里拖出来。如果不拖出来,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憾事。 昌浩的心跳加速。 太阴发现昌浩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摇晃,慌忙捉住他的手。 「昌浩,你怎么了?」 昌浩大张的眼睛失神,茫然望着远处。 大蛇再次轰然咆哮,玄武察觉它的声音跟之前不太一样,抬头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昌浩、太阴,你们看!」 听到了叫唤声而回过神来的昌浩与太阴,看到之后大惊失色。 大蛇的身体逐渐被红色妖气所包围。仔细一看,刻划在又长又大的蛇体上的红色龟裂,是数不清的上万枚鳞片的轮廓。 之前还不时会变得透明、迷蒙不清的八岐大蛇,身影渐渐有了实体的样子。 「真铁做到了!」 灰白狼发出兴奋的叫声。 看得目瞪口呆的昌浩和神将们,发现珂神望着大蛇的眼神似乎有所压抑,正好跟目光灿烂的狼成对比。 昌浩眨了眨眼睛。 什么时候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昌浩很清楚。 珂神握紧拳头,闭上了眼睛深呼吸。 「奉上祭品的血,终于使荒魂再度降临……但是,」映在水镜上的少女身影闪过眼底,「荒魂要的是其他祭品。」 以鳞片为核心活过来的大蛇并没有完全复活,现在妖力还不够,力量还不足。要挽回八岐大蛇在神治时代的惊人力量,需要其他祭品把复活的灵魂固定在这世上。 「献给荒魂的祭品,必须经过精选。」 「珂神,那么……」 珂神摸着茂由良的头,点头要它说下去。狼瞥了昌浩他们一眼说: 「把他们献给荒魂不就好了?他们看起来力量很强啊!那个小的也是。」 「咦?」 听到茂由良的话,珂神显得有些惊慌。茂由良眨眨眼睛,疑惑地偏着头说: 「咦?珂神,你怎么了?表情很奇怪呢!可以现在立刻献上祭品呀!这样我们偷偷跑出来,就不会被母亲和真铁骂了。」 如果珂神可以让真铁想唤醒的荒魂完全复活,应该就可以化解他们的怒气了。 「怎么样,就这么做吧?珂神。荒魂也等着祭品呀!这是你身为九流族族长的使命吧?」 珂神不断眨着眼睛,好像在想该说什么。 「这……可是……」 「珂神?」 支吾了好一会的珂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水镜都特别照出来了,所以,要荒魂选择的祭品才行吧……应该是。」 茂由良甩甩耳朵说: 「你说得很没把握呢!珂神,真是那样吗?」 「你自己也不太清楚啊!茂由良,没资格说我吧!」 「这……也是啦!」 但是,灰白狼看着巨大的蛇体,在嘴里念念有词。 有时,大蛇放射的雷击会落在很靠近自己的地方,它想应该是因为珂神还不能完全控制身体尚未完整恢复的八岐大神。 既然这样,尽快献上其他祭品,应该比较有利吧?起码可以不用面对这么可怕的情景。 「最好是能找到纯洁无瑕的少女当祭品……」 表情凝重的茂由良看着昌浩他们,皱起眉头。 「对了,珂神,先用那个小的当祭品怎么样?衔接一下。」 「衔接?什么意思?」 「就是暂时充数呀!」 「暂时充数?你……」 这种说法太过分,珂神张口结舌地看着茂由良。 灰白狼甩动竖起的耳朵说: 「因为……我觉得荒魂很可怕嘛!常常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眼睛瞪着我。而且,珂神如果可以完全使用荒魂的力量,就可以让荒魂沉睡了。」 珂神苛责似的敲敲茂由良的头,放低音量教训它说: 「茂由良,你说的话对九流族的守护神太失礼啦!要是被真赭或真铁听见就糟了,你要有点分寸。」 「我只会在你面前说啊!珂神。」 鼓起脸的茂由良看起来很好笑,珂神噗哧一笑,但很快又严肃起来。 「不过,这说不定是个好主意。道反公主是神的血脉,那个小个子则是……」珂神看着太阴,拔起腰间的钢剑说:「居众神之列。」 八岐大蛇的红眼睛闪过光芒,与珂神的话相呼应。 就在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低鸣声,大地震动着。 ※  ※  ※ 昏暗的室内,只听见雨声回响。 紧闭着眼睛横躺的年轻人,手腕动了一下。 坐在旁边的红毛狼站起来,把鼻子靠向年轻人的脸。 「很痒耶!真赭。」 张开嘴发出来的声音低沉而稳重,蕴涵着强烈的言灵。 真赭眨眨眼睛,点点头,缩回鼻子。 年轻人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发现肌肉僵硬不听使唤,皱起了眉头。他将手指握起张开,再扭动肩膀和脖子,让身体适应。 「灵魂的移植真不容易。」 「真铁,是你才办得到啊!」真赭转向他,眯起眼睛说:「只有传承九流族族长血脉的人,才能操纵那种力量……可是最有责任扛起重担的大王,却还不够成熟。」 「不要说那种话。」 真铁不悦地皱起眉头,红毛狼不管他,又继续说: 「我知道不能说,可是这样下去,我怕他会控制不了好不容易唤醒的荒魂的力量。」 「真赭,我不会再说第三次,说话小心点。」 真赭严正地瞪着年轻人说: 「前代族长对你有很大的期待。」 「那是族长的亲生儿子珂神比古出生前的事,而且,这一族早就灭亡了,只剩下我跟大王。」 又恢复不自然的沉默。真赭疑惑地偏着头,摇摇头说: 「……说也是白说,对吧?」 「知道就好。」 「大王比谁都 清楚自己还不够成熟,但是,只有九流族的族长可以借用荒魂的力量。」 而身为族长的祭祀王,是死后才传给下一代。 现场充斥着阴郁的沉默。 无能的族长持续了好几代。藏匿在山野中过着隐蔽生活的九流族,人数愈来愈少。 由于他们大多是近亲通婚,所以渐渐生不出孩子,即使生出来也欠缺生命力,很快就夭折了。 生在祭祀王得力助手家中的真铁,父亲是前代祭祀王的堂弟。 前代祭祀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孩子,看到真铁的卓越能力,认为是相隔好几代后的隔代遗传,便将他立为继承人。 然而,就在真铁八岁时,祭祀王早已放弃的子嗣诞生了。 真铁回到了自己家,被训练成下一代珂神比古的得力助手。 不久后,九流族就灭绝了,只剩下真铁和珂神。 「我们拥戴的祭祀王是珂神比古,只有继承这个名字的人,可以控制八岐大蛇荒魂。」 真铁的声音又低又沉,真赭甩甩尾巴说: 「但是,你更具备成为祭祀王的资质。」 「你自己不也讲过,这种事说也是白说吗?」 「我只是说出事实呀!真铁。」真赭平静地回应,优雅地转过身去。「你还没回来时,大王出去了。」 真铁无声地回头看着狼。 「他担心你,跟茂由良去找你了。」 「太欠考虑了。」不久前还灵魂出窍的身体敏捷地站了起来,「那家伙,真没大脑……!」 ※  ※  ※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昌浩等人忙着应付大蛇的雷击,没时间搞清楚脚下是什么震动。 「……!」 划过天际的雷电太过刺眼,太阴不由得举起手来遮住视线。 八岐大蛇的蛇体发出的力量比之前更强劲了。 不用说也知道,已经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严重事情。 「大蛇……」 不自觉的嘟囔声突然停顿。 太阴觉得脖子发冷,猛然向后退,钢刃的光芒横扫出一道弧线。就在她倒抽一口气的瞬间,一个灰白色身影扑了过来。 「太阴!」 还不及辨别是昌浩还是玄武的叫声,她的通天力量已经随着惨叫而爆发了。 迸出来的神气化为无数的无形刀刃,飞向四面八方。 珂神与茂由良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反击,敏捷地闪过直扑而来的刀刃。 「比古!」 昌浩冲到差点砍伤太阴的珂神前,一直线横挥出去。 「破裂!」 神咒产生爆裂,弹开了珂神和茂由良。但不是直接瞄准他们,而是瞄准他们脚下。 大蛇也配合珂神的攻击,同时放射出好几道雷击。有如狂澜般的暴风又产生重压,袭向昌浩他们。 「可恶……!」 玄武及时筑起的壁垒勉强挡住了大蛇的妖气。但是,在神治时代就以凶暴闻名的大蛇,妖力十分惊人,远强过身体刚复元的玄武。 「太阴,你没事吧?」 被慌忙赶过来的昌浩扶起后,太阴脸色苍白地点点头。他们的速度太快了,要是她的反应再迟钝一些,不是死在钢刃下,就是被狼牙贯穿了。 昌浩转头一看,发现珂神和茂由良也被卷入了大蛇的重压中。 珂神靠筑起的灵力壁垒阻挡了妖力,但行动显然被限制住了。 「他们还没有能力完全控制大蛇。」 玄武这么确定后,对挣扎着站起来的太阴说: 「太阴,用你的风矛攻击他们,打开僵局!」 玄武的壁垒与大蛇的妖气已经拉锯到极限了。 「我试试看。」 只要拉锯力稍微失衡,玄武的壁垒就会被摧毁。必须赶快采取行动,否则玄武的力量迟早会消耗光,导致悲惨的结果。 「大蛇……」 太阴看着在上空扭来摆去的蛇头,咽下了口水。 脑中闪过在天空飞翔时,曾经朝她直扑而来的雷击,小小的身躯不由得僵硬起来。 当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落的她,幸亏被白虎接住了,而接住她的白虎现在不在这里。 想到这里,太阴突然瞪大眼睛,抓住了身旁昌浩的衣服。 「昌浩,你想晴明他们怎么样了?」 「咦?」 「晴明和白虎不可能没发现大蛇的妖气,怎么都不见人影呢?」 昌浩与玄武视线交会。 晴明和白虎是正朝这里来呢? 还是察觉到大蛇的气息,却无法行动? 真铁占据了风音的躯体,如果昌浩刚才「看到」的是事实,那么他们应该是顺利把真铁的灵魂从风音的躯体里拖出来了,但是,去的人没有回来。 「总不会……」 昌浩低喃的瞬间,地面轰然震响,第二个头从地底窜出来,大肆咆哮。 「天啊,另一个头……」 太阴大惊失色的叫声震撼着玄武和昌浩的耳朵。 第二个头拥有了实体。 腾跃的蛇头张开血盆大口狂吼着,伸入高大茂密的树林间。从被推倒的树木和漫天飞扬的沙尘中,升起了灼热的斗气,所有的障碍物都被强烈的真空气旋扫平了。 「白虎!」 红莲和白虎呼应太阴的叫唤,从卷起的龙卷风中现身了。 搭乘白虎的风飞上天的红莲两手高举过头,使出全身力量召来火焰,射向大蛇的第二个头。 「看我的火焰龙!」 炼狱神将以全副精神召唤出的白色火焰龙,瞬间就吞噬了巨大的蛇体。 被火焰包围的蛇头疯狂扭摆着身躯,试图甩开火焰。雨下个不停,淋着雨的蛇头很快就咆哮着甩开了红莲的火焰。 看着四散的火焰,红莲懊恼地咂咂舌,环视周遭,搜寻第一个头和操纵蛇头的人。 就这样,在被第一个头刨出大洞的地方,看到了不应该在场的昌浩。 「昌浩!?他怎么会在这里?」 「连太阴跟玄武都在……这两个大笨蛋!」 太阴似乎看到白虎吊起了眼梢,皱起眉头望向昌浩。 光是这个动作,白虎和红莲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是那小子说服了玄武他们!」 白虎沉着脸,对冷冷咂舌的红莲说: 「他们两人没拦住他,同样有罪。走吧!腾蛇。」 两人正要急速下降时,第二个头从下方突袭,两人朝相反方向闪避了开来。 「可恶,真难缠!」 支撑两人的风突然停止,红莲在下坠的同时召唤了炼狱之火。 「你已经死了,快回到黄泉之国!」 随着怒吼射出去的火焰紧紧缠住了第二个头。嘶吼着扭曲摆动的第二个头被烧到了眼睛,不停地甩头挣扎着。蛇头在黑云中蠕动,搜寻着剥夺它视力的敌人,闻到肉味就咆哮起来。 眼睛看不见的第二个头,往被刨成大洞的地方疯狂地俯冲。 被第一个头牵制住的昌浩等人和八岐大蛇应该会守护的珂神,都在那里。 先落地的白虎爆出神气,把第一个蛇头的妖力弹回去。 他把虚脱跪下来的玄武扛在肩上,再轻而易举地把太阴抱在腋下后,转头对昌浩说: 「快退到大蛇的妖力攻击不到的地方!」 「可是,红莲……」 消失在林木间的红莲还不见踪影。 白虎坚定地对担心的昌浩说: 「不用担心腾蛇,如果他那么容易死,勾阵早就懒得理他了。」 「啊?」 昌浩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由得反问。白虎又说: 「你下落不明时,勾阵把我训了一顿,叫我不要太小看腾蛇。既然勾阵这么说,应该不会错吧!」 失去理性的第二个蛇头疯狂大闹。第一个蛇头焦躁地吼叫着,对昌浩等人放射出无数的雷电,不让他们逃走。 「白虎,放我下来!」 玄武拨开白虎粗壮的手跳下来,举起了手。 「波流壁!」 波流壁与闪电相抵销,烟消云散了。 雷击的余波也射向了因重压而动弹不得的比古和茂由良。 「珂神,危险!」 灰白狼一跃而起,冲到贯穿壁垒的雷击前,像刀刃般的雷击划伤了狼的右后腿。 「茂由良!」 狼发出的哀号盖过了珂神的叫声,它呻吟着硬撑起头,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笑笑说: 「我、我没事……被母亲和真铁骂比这更可怕、更讨厌……」 「傻瓜!」 一跛一跛拖着脚、勉强站起来的茂由良,摇摇晃晃地走到珂神旁边,害怕地抬头看着大蛇。 「不赶快给它祭品,会很危险哦,珂神……」 「嗯,我知道。」 珂神正在替茂由良包扎伤口时,听到昌浩的叫声 。 「比古!」 声音听起来十万火急,珂神和茂由良都转过头去,这才发现逼近眼前的第二个头正张开了血盆大口。 「荒魂!」 看不见的蛇只凭着血与肉的味道,对它应该庇护的九流族族长放出了雷击。 划破天际的轰隆声响起,雷电如扭曲的刀刃直扑而来。 珂神以浑身力量筑起了壁垒,但被雷击碎了。 「珂神……!」 不由得闭上眼的珂神听到了茂由良的惨叫声,然后感觉到一股清净的风掠过脸庞。 紧接着,一阵呐喊声贯入耳中。 「召唤雷神————!」 目瞪口呆的珂神看见了。 看见昌浩为了帮他们挡开八岐大蛇的雷击,毫无防备地背向着自己。 同时,从树木的缝隙间喷出了火柱。 第三章 大蛇放出的雷击与昌浩召唤来的闪电相冲撞而炸开了。 好不容易躲过冲击的昌浩听见了微弱的低鸣声,还来不及转头看,就被人抓住右手拉开了。 「哇!」 白虎使尽全力把昌浩拉到身边,太阴在他身旁大声怒吼,射出了风矛。 「看招!」 无形的风矛射向了灰白色的妖狼。但是,拖着一只脚的茂由良翻滚躲开,退到一定距离后,龇牙咧嘴地发出威吓声。 单脚蹲在茂由良旁边的珂神,疑惑地看着昌浩。 昌浩感觉到他的视线,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 珂神狠狠地瞪着昌浩,边注意神将们的动静,边问昌浩: 「为什么帮我?」 「因为……」 反射性地冒出这句话后,昌浩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抓着自己的白虎和满脸敌意的太阴,眼神都带着苛责。筑起壁垒阻挡大蛇攻击的玄武背对着他,所以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不过,那个背影散发出与白虎、太阴同样的氛围。 那是敌人啊!太阴这么说过很多次,言犹在耳。 没错,昌浩都知道,是九流族的真铁和跟随他的妖狼们攻击了道反圣域,从封印的湖底偷走了第八个头的鳞片;是他们抢走了风音的躯体,让神治时代的大妖八岐大蛇复活,企图为这片土地的真正大王夺回所有霸权。 而昌浩袒护的人,就是那个九流族的祭祀王——珂神比古。 「回答我,昌浩,为什么帮我!?」 珂神逼问,眼中燃烧着愤怒。当自己遭到守护神八岐大蛇荒魂的黑云雷击时,竟然是敌人救了自己,这件事严重打击到珂神的自尊。 「因为……比古……」 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再也出不来。想说的话很多,塞满了胸口,却全都在喉咙深处消失了。 声音好像被什么卡住,完全出不来。 珂神和茂由良边瞪着神将等人,边步步往后退。从珂神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力虽然不及真铁,却也相当强烈。大蛇注意着他的动向,以目光威吓着神将们。 火焰被雨浇熄后,第二个头也恢复了冷静,不时伸出舌头碰触玄武筑起的壁垒。 有如高空走钢索般的紧张时间流逝着。 雨势丝毫不减,藏在雨滴中的大蛇妖气,着实消耗着昌浩与神将们的力气。 目不转睛瞪着昌浩的珂神突然皱起了眉头。昌浩倒抽一口气,他发现珂神是在抬头看着大蛇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但是,瞬间就消失了,又变回严厉的神情。 「我们扯平了。」 「比古……」 脱口而出的话,被珂神的怒吼声掩盖了。 「荒魂!」 霎时,珂神和茂由良周边的土地隆起,窜出了无数的野兽。 「魑魅……!」 白虎的低喃与太阴的叫声重叠。 「不要过来——!」 龙卷风飞上天,弹开了直扑而来的大量妖兽。钻过龙卷风缝隙扑向昌浩的妖兽,都被白虎的风刃与翻腾扭摆的鲜红火蛇阻挡住了。 灼热的疾风从脸颊旁掠过,昌浩转头一看,金色眼眸中闪烁着怒火的红莲,正朝着第二个头放出了第二波的火蛇。 「这次你死定了!」 延伸的火蛇从第二个头龇牙咧嘴的嘴巴刺了进去,贯穿头部。 红莲再召来白火焰龙。灼热的龙瞬间包住了巨大的长长蛇体,从散放妖气的鳞片缝隙渗进去。 第二个头痛苦地扭成一团,巨大的蛇体就那样不见了踪影。 可以感觉到,轰然钻入土里的蛇体引发的震动逐渐远去。 「昌浩,我们不能攻击珂神!」 正在迎战魑魅的太阴,对着唯一可以跟珂神对等交锋的昌浩大叫。 昌浩的肩膀明显颤动了一下。 珂神和灰白狼都瞪着他,明明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意志,他却不时看到珂神的眼中隐约藏着某种情感。 昌浩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出手。 「你们竟敢……!」 懊恼的珂神绷起脸来,向茂由良使眼色。第一个蛇头像察觉到珂神的意思,放出了雷击。 被倾盆大雨淋成落汤鸡的昌浩,没办法去追逃走的珂神。 他可以借口说被雨淋得冰冷,动弹不得,然而,他的心却欺骗不了自己。 握紧冰冷无比的手,他低下了头。 不是没办法追,而是不去追。 他是凭自己的意志,放过了珂神。 而神将们也都看出来了。 「玄武!」 击退第二个头后,又紧接着与第一个头对峙的红莲挡开雷击大叫: 「用波动牢笼关住大蛇!」 正使尽所有力量支撑着壁垒的玄武听到红莲突如其来的话,瞪大了眼睛。 「不……不要说那种不可能的事!」 「再不可能也要做,不然……」 鲜红的火蛇从红莲高举的手往上升。玄武发现他脸上流露出疲惫的神色,不禁屏住了气息。 红莲是在告诉他,连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都很难再继续对抗大蛇了。 玄武看看天空,有一层厚厚的云,从妖气凝聚的云层落下的雨,逐渐削弱了神将们的神气。 腾蛇的火焰也歼灭不了大蛇的头。第二个头只是发现苗头不对,暂时撤退而已,绝不是逃走了。当第二个头受到攻击时,第一个头完全没有出力相助,就是最好的证明。 八岐大蛇是拥有八头、八尾,覆盖整片山的大妖。不只雨和雷电,刚才也操纵了风。而且它能钻进地底下,可见也跟大地相通。 「你尽可能撑住,这期间……」 「你会想出什么必杀技吧?腾蛇。」 红莲瞥玄武一眼说: 「我会叫晴明想,解决这种怪物是他的任务。」 「……说得没错。」 玄武眨眨眼表示同意后,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没有战力的玄武,在布设结界的四名神将中,是通天力量最弱的一个。他即使使出浑身力量,也很难说可以困住八岐大蛇到什么程度。 「但是,非做不可……」 在场的神将中,只有玄武会做牢笼,所以腾蛇才指名他。 玄武迸放出来的通天力量,逐渐包住了第一个头。发现异状的大蛇,试图在牢笼成形前转身逃离。但是更快包围住蛇头的牢笼,把蛇体固定在地面上,牢牢困住了。 神气闪烁着迷蒙白光包围着大蛇,雨水都被玄武的水波动弹开了。大蛇像冻结般动也不动,炯炯发光的红色眼睛直瞪着个子矮小的神将。 尽管闭着眼睛,玄武还是可以感觉到它酷烈的眼神,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窜。他激励心惊胆颤的自己,边使出全身力量撑住,边深深思索着。 神将玄武的力量是以守护为目的,要守护大地,封锁大蛇;要守护只跟随一个主人的誓言;要守护自己的尊严和心。 一张小小的脸庞,瞬间闪过玄武的脑海。 玄武全神贯注在波动牢笼上,跟大蛇一样动也不动。昌浩正要跑向他时,被高大的身躯拦住了。 看到红莲凶巴巴地瞪着自己,昌浩惊慌失措地开口说︰ 「红莲,我……」 「你在做什么?」 昌浩的肩膀猛然颤动了一下,红莲没好气地说︰ 「你为什么帮那家伙!?我们从远处也看得出来,是那家伙在操纵大蛇。如果他被卷入大蛇的雷击,自取灭亡,不是正中我们下怀吗?你为什么出手救他?回答我!」 红莲又毫不留情地对垂着头无言以对的昌浩说︰ 「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离开道反圣域?勾他们知道吗?」 还是垂着头的昌浩缓缓摇了摇头。 被红莲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花容失色的太阴,紧紧抓住白虎拼命解释︰ 「白虎,呃,不能只怪昌浩,被他说动的我也有错。不管他怎么求我,我都不该带他来的,所以……」 太阴急得快哭出来了,叽哩呱啦说着。白虎摸摸她的头,但疾言厉色地说︰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们并不能反对晴明或昌浩坚决想做的事。腾蛇生气是有道理的,你这样袒护昌浩,只会害他被骂得更惨。」 「可、可是……」 无力的语尾被雨声掩盖了。 太阴抓着白虎的手,沮丧地把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肩膀剧烈颤抖着。 「玄武才刚复元呢!」 昌浩的背部颤动了一下。他用力转动僵直的脖子,望向动也不动的玄武。 他还记得与真铁对峙时,玄武是如何舍命抢救受了重伤的自己。 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从拳头滴下来的水看起来有点混浊,是因为嵌入掌心的指甲刺裂皮肤,有液体从伤口渗了出来。 「为什么救珂神!?」 面对红莲的追问,昌浩猛然抬起头说︰ 「不要说出那个言灵,红莲!」 红莲被他激动的语气吓得哑口无言。 「不可以说出那个名字!」 激动的情感卡在喉头,声音狼狈地颤抖着。他既不悲哀,也没有哪里疼痛,热泪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与雨水一起滴落。 昌浩祈祷着泪水与雨水掺杂,不会被他人察觉,又强调一次︰ 「那是不好的言灵,所以,比古……」 那时候…… 珂神抬头看大蛇时,瞬间流露的表情…… 是被迫面对自己无能的事实,却又说不出口,不能告诉任何人,必须强往肚子里吞的无奈。那种表情,昌浩再熟悉不过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他,比古或许是敌人,可是、可是,比古他……」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把毫无意义的话胡乱拼凑起来。他比谁都清楚,这样根本不可能传达自己真正的想法。 「比古他……他救过我!」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是谁吧!」 「不管怎么样他都救了我!」 在场所有人看到昌浩这么激动,都非常讶异。昌浩似乎也被自己吓到,张大了眼睛,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珂神。」 「什么?」 「比古不是珂神。」 「珂神」是非常可怕的言灵。然而,在火堆旁听到他的名字时,昌浩一点都不觉得可怕。 妖狼称他为「珂神比古」。「珂神」的言灵与「珂神比古」的言灵,都暗藏着与八岐大蛇相通的阴森与可怕感觉,大家却都没有发现。 「昌浩——」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冷静下来的红莲,声音中透着淡淡的冰冷。 太阴的手指更用力抓住了白虎的手。 昌浩压抑颤抖,直直看着红莲。上次这么害怕,是在他瞒着红莲,代替彰子承受诅咒的时候。 金色眼眸炯炯发亮。他应该真的是最凶悍的凶将吧?光是一声叫唤、一个眼神,就会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你为什么要帮祭祀王?」 红莲严厉地眯起眼睛,不让昌浩蒙混过去。 「就算他救了你,你也没道理做到那种地步。你说祭祀王不是珂神,是什么意思?你最好能说服我,要不然,这次我连你也不放过。」 冰冷的声音平静冷淡,比大声斥责更刺人。 昌浩屏气凝神,用力出声说︰ 「我做不到。」 「你说什么?」 昌浩像个小孩般满脸委屈地说︰ 「连我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怎么可能说服你呢……可是……」 虽然提不出证据,但是…… 「我认为比古不是坏人……没有任何理由,就是直觉。」 红莲与白虎面面相觑。 没有凭据的直觉。如本人所说,的确无法说服他人。 但是,昌浩是阴阳师。 「即使攻击道反圣域的人是祭祀王的人,你也这么认为?」 「是的。」 「即使拥戴祭祀王的真铁夺走了风音的躯体,还差点把你推落死亡的深渊,你也这么认为?」 「是的。」 「听说是祭祀王召来了这场雨,即使是这样,你也这么认为?」 「是的。」 「即使亲眼看到他借用八岐大蛇的力量来攻击我们,你也这么认为?」 「是、是的!」 面对一连串的质疑,昌浩都给予相同的回答。 昌浩自己都听见了。 ——杀了所有与道反有关的人,还有从我们手中夺走这片土地的假大王! 珂神充满着敌意。他在召唤八岐大蛇时,对与道反有关的昌浩等人抱持着明确的杀机。 脑海中闪过他的脸。不管是被火堆照亮的沉稳眼神,或是仿佛要把人射穿般凶狠瞪视的眼神,都会不时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无助感。 那是昌浩灰心气馁时,经常会涌上心头的感觉。当他发现自己的无能,却不得不默默承受时,就会不经意地表露出来。 尽管心里不确定该不该这么做,还是会告诉自己不能停下来。 只有抱持这种心情的人,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这也可能是主观意识,昌浩并不认为自己能完全看穿他人的心。眼前,他就没有任何可以说服红莲的理由。 然而,他的心在呐喊着。 每当不得不面对想逃避的重大决定时,总会在背后推动他的声音告诉他: 「比古不是珂神……他不是坏人,绝对不是。」 当提到「珂神」这个言灵时,昌浩就会在心中同时念诵神咒,以消除可怕言灵的妖气。红莲应该也是这么做。神将毕竟是居众神之末,可以操控比人类更强烈的言灵,不但可以增强言灵的力量,也可以消除言灵的力量。 白虎看着彼此互瞪、沉默不语的两人,心平气和地说: 「腾蛇,你输了。」 红莲凶悍地眯起眼睛,厌烦地拨开湿答答地贴在前额的头发,百般不甘愿地叹口气说: 「反正就是阴阳师的直觉……不过,昌浩,你记住,我并不认同。」 听到红莲非比寻常的严厉语气,昌浩点点头说: 「我知道。」 这时候,他的身体才停止了颤抖。 气愤难平的红莲往上空瞄一眼,就变成了小怪的模样。 充斥现场的刺人神气终于消退了。 屏气凝神的太阴这才放松肩膀,抬头看着白虎,脸皱成了一团。 昌浩把手伸向淋雨后塌下来的白毛,抱起没什么重量的小怪。 小怪半眯着眼,把前脚搭在昌浩肩上,抗议似的甩着尾巴。昌浩拍拍它的背,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回想起来,跟红莲翻脸吵成这样,这还是第一次。 ※  ※  ※ 坐在茂由良背上的珂神好几次回头看,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后,轻轻拍打灰白色的背部说: 「茂由良,休息一下吧!」 不顾脚痛拼命奔跑的茂由良听他指示,在枝叶茂密的树下停了下来。 狼和人都已经湿透,现在躲雨也没用了,但这并不是重点。 珂神让一跛一跛拖着右后腿的茂由良坐下来,帮它疗伤。 「如果是一般伤口,很快就可以治好了,可是,这是……」 珂神沉下了脸。茂由良慌忙摇着头,对他说: 「我没事啦!没办法,这是荒魂的雷击呀!珂神,脚没断就该庆幸了。」 「对不起,茂由良。」 茂由良软绵绵地挥着前脚,对沮丧的珂神说: 「珂神不可以说对不起呀!因为珂神是我们的大王,要抬头挺胸,很有架式地说:『干得好,帮我挡了雷击。』」 看茂由良说得慷慨激昂,珂神抓抓它的头说: 「我不想当那样的大王……」 声音小到几乎被雨声掩盖,但是茂由良听得很清楚。 狼疑惑地偏起头,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类。 「珂神,你果然觉得很累哦?」 珂神讶异地张大眼睛,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靠在连双臂也抱不住的粗树干上,伸直一只脚,叹口气说: 「不是累不累的问题……我知道我不该说这种话,可是……」 茂由良立刻眯起一只眼睛说: 「啊!我的记忆力很差,所以老是被我妈骂,多由良也很受不了我。」 「说得也是。」 珂神淡淡一笑,靠向茂由良的头。 茂由良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说: 「啊!这一带是……」 「嗯?」 「你不记得了吗?很久以前,我们曾经迷路,差点遇难。」 珂神眨了眨眼睛。 「……啊!那时我们边哭边到处绕,最后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对、对。」 茂由良猛点头的样子,到现在都没变。 当时,珂神哭着责怪它说:「你是狼,怎么闻不出回家的路呢?」茂由良也哭着回他说:「我是不成材的狼嘛!」最后他们只好一起躲在岩石后面。 那时是冬天,下起雪来,冷到让人受不了。 放眼望去都是萧瑟凄凉的景象,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回到真赭他们等待的屋子,完全无法可想。 ——怎么办?要是雪再继续堆积下去,就会把我们埋起来了。 ——笨蛋!不要说这种话,太可怕了…… 因为太害怕,只好不停地说话。在只听见飕飕风声的山里,总觉得再也回不了家了。 不久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静止不动、冷得直发抖时 ,珂神听到了叫唤自己的声音。 ——……咦? 不一会儿,茂由良也动动白色耳朵,疑惑地皱起了脸。 ——刚才那是…… 那是珂神和茂由良都很熟悉的声音,只不过,叫唤的是很陌生的名字。 茂由良满脸疑惑,在它旁边抱膝而坐的珂神猛然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 ——是在叫我……是真铁。 珂神丢下两眼圆睁的茂由良,脚步蹒跚地往前走。 的确是真铁的叫唤声。 ——咦,珂神……? 听觉比人类敏锐的狼,听到的名字并不是「珂神」。 怀疑地偏着头的茂由良想到自己会被孤独地抛下来,赶紧跟上珂神。没多久就看到跑得气喘吁吁的少年,它立刻安下心来,高兴得忘了所有的事。 ——真铁! 被同时冲向自己的小孩跟狼扑倒在地的真铁,按着重重撞在地上的头,站起来就破口大骂。 ——珂神、茂由良,你们给我坐好! 「……那时候的真铁好可怕。」 珂神带着苦笑,喃喃说着,茂由良也点点头说: 「被骂得好惨……」 真铁罚他们跪坐在寒空下,一直训话训到三更半夜。想起这件事,珂神和茂由良都不由得望向远方。 那之后,三人都感冒了。多由良连骂都懒得骂他们,真赭苦口婆心地把他们训了一顿。 十四岁的真铁在严寒的冬日到处奔走,跑得汗水淋漓,拼命寻找过了傍晚还没回家的六岁的珂神和茂由良。 「真铁比我强多了,为什么我是大王呢?」 听到珂神这么说,茂由良困惑地偏着头,嗯地低吟着。 「这个嘛……因为你是历代族长的嫡子吧!」 「可是真赭说过,在我出生前,是决定由真铁继承祭祀王。」 当时还活着的族人们都没有反对这件事。 但是在真铁八岁时,珂神出生了。族长的直系子孙自然成为继承者,真铁就退出了。 珂神有时会想—— 真铁虽不是族长的直系子孙,当大王的资质却比自己优秀太多了。真铁操纵的魑魅比珂神操纵的魑魅缜密、精细,几乎可以乱真。 茂由良甩动尾巴啪哒啪哒地拍着珂神的脚,鼓励沮丧的他。 「可是,只有祭祀王的直系子孙可以听到荒魂的声音,自由操纵荒魂呀!所以珂神应该当大王。」 「九流族只剩下我跟真铁,这样也算大王?」 珂神自嘲地垂下眼睛。茂由良半张着眼说: 「还有我、我母亲跟多由良呀……虽然都是狼。」 「而且,你还是只不成材的狼。」 小时候边哭边说的话被翻出来,茂由良皱起眉头说: 「珂神,你也差不了多少啊!没资格说我吧?」 「嗯……我也是个菜鸟……还需要多努力。」 垂下头闭起眼睛的珂神,脑海中闪过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身影。 因为担心真铁和多由良而下山的珂神,再次见到昌浩时,看到他身穿白衣,还以为是别人。打扮不一样,感觉就会不一样。 要不是他先叫自己「比古」,恐怕还认不出是他呢! 珂神轻轻握起拳头,咬住下唇。 早知道他跟道反圣域有关,就不会救他,而会扔下他,让他被河水吞噬。 珂神这么想,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问自己:「真是这样吗?」 在发现昌浩的那一刻,只想着要赶快救他。 由此可以猜测,昌浩救自己,也是还来不及想什么,就先采取了行动。 两人可能很相像。 「只有我能听见荒魂的声音、操纵荒魂,所以完成九流族的誓愿是我的任务,我不能再让真铁背负起所有事。」 这是身为族长直系继承人的使命。但是反过来说,只要不生为族长的直系子孙,珂神就不必扛起违背自己意愿的任务。 看着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的珂神,茂由良十分担心。 其实珂神是个很善良的人,连敌人都不忍心杀害。 茂由良知道,珂神只是想使用神的力量,避免无谓的流血抗争,所以才遵从九流族的意志,让荒魂复活。 想起可怕的大蛇,茂由良微微颤抖起来。 「茂由良,你怎么了?」 珂神讶异地问。茂由良惴惴不安地说: 「珂神,我……」 「嗯?」 茂由良支支吾吾好一会,才吐出一句话: 「……我还是很怕荒魂……」 那双红眼睛实在太可怕了。 第四章 玄武布设的波动牢笼能困住大蛇的第一个头多久呢? 「很难说,对方毕竟是神治时代的大妖。」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屏气凝神地看着大蛇。 「被红莲击退的第二个头去哪里了呢?」 小怪甩动白色尾巴,眯起夕阳色的眼睛说: 「它被我穷追猛打,应该躲回巢穴了吧……」 问题是,那么庞大的身躯要藏在哪里呢? 小怪不满地瞪着昌浩。以小怪的立场,只想赶快把昌浩送回道反圣域,但他是不可能同意的。他认为害玄武不得不搏命困住第一个头,都是自己的任性造成的,所以绝对会坚持留下来。 太阴躲在白虎后面,尽可能不接近小怪。 目睹红莲刚才的激昂,似乎把她吓坏了。 小怪当然有发现太阴的反应,但是,它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太阴自己害怕,所以它视若无睹。与其花力气去安抚同袍,还不如找出逃走的大蛇、摧毁它的大本营,比较有建设性。 现在的小怪心情非常不好,它自己也知道。 在没有战力的神将中,玄武的牢笼是最薄弱的。 「……没办法……」深思熟虑后,小怪抬头对白虎说:「很不想这么做,但还是叫天一来协助玄武吧!」 「看来只能这样了。」 「嗯,借助天一的结界力量,会比你、我出手都强多了。」 小怪抖抖被淋湿的身体,甩掉雨水,皱起了眉头。 要是被待在京城的朱雀知道了,一定会引发大骚动。最好是能把朱雀找来,为了保护天一,他会奋勇作战。以战力来说,神将朱雀完全无可挑剔。 不过,大蛇是水性,跟红莲和朱雀正好是两种极端。水克火,火将与大蛇真的是水火不容,所以连红莲全身的炼狱之火都只能逼退大蛇,而无法将它歼灭。 躲在白虎背后的太阴这才举起手说: 「我去叫她。」 「也好,交给你了。」 白虎点点头,小怪也表示同意。 神气卷起的风包围住了太阴。 昌浩注视着她,百感交集地眯起了眼睛。 「太阴,我……」 太阴知道昌浩要说什么,苦笑着耸耸肩膀。飘浮在半空中的她,视线正好跟昌浩齐高。 「傻瓜,事情都过去了,后悔有什么用呢?只会向后退。」 「可是……」 「告诉你吧……晴明以前也跟你一样,常常犯错。」 咦?昌浩张大了眼睛。太阴摸摸他的头,就飞上了天。 手心留下的温暖告诉他:所以不要再后悔了。 昌浩闭上眼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现在自己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呢? 有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我希望你能跟守护妖们合作,取回咒具。 那是他到达道反圣域时,道反大神对他说的话。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这句话被堆在大脑的角落。 「小怪、白虎。」 两对视线射向昌浩的背部。 昌浩偏过头问: 「被真铁抢走的咒具……是什么?」 跟晴明一起听道反大神说过的白虎,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大蛇第八个头的额头鳞片。」 「鳞片……」 仔细看被困住的第一个头,会发现红色双眼的中间有一片大小不同的鳞片。 「那是最后被砍下来的头的鳞片,沉淀着深仇大恨,不能丢进簸川,就封印在道反圣域了。」 原本打算经过漫长的时间,等深仇大恨逐渐升华、不再有害之后就丢弃。 这么恐怖的蛇神仇恨跨越时空,在现代苏醒了。倘若不能遏止,他们也逃避不了责任。 忽然,一股阴沉的瘴气在山中蠢动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赫然转向那里,发现第三个头正逐渐有了实体。 「总不会八个头都复活吧……!」 连小怪都这么大叫后就说不出话来了。茫然看着第三个头的昌浩和白虎感觉到飘过来的强烈妖气,才回过神来。 响起嘎吱嘎吱的倾轧声。 是被玄武的牢笼困住的第一个头发出来的声音。 第三个头的妖力使第一个头活化起来。第三个头凝视着所有人好一会,就转过蛇体消失在森林里了。 八岐大蛇正一点一点地现出原形,无论如何,非阻止不可。 晴明与六合的行踪也令人担心,最好可以先和他们会合。 「白虎,我跟昌浩去找晴明他们,你保护玄武。」 「好。」 把玄武交给白虎后,小怪和昌浩就入山寻找晴明了。 还是一样倾泻而下的大雨,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 「小心点,昌浩,路不好走。」 「嗯。」 景致跟贵船大异其趣的出云山脉,比想象中险峻。除了陡峭不好走外,在大白天也昏暗不明,看不清楚。 小怪尽量寻找好走的路,引导一步步走得很小心的昌浩。 昌浩现在才知道,搭乘太阴或白虎的风行进是多么轻松的事。 走在下雨的山中,非常耗体力。 光这样就很辛苦了,偏偏这场雨还潜藏着八岐大蛇的妖力,碰到了就会削弱神气和灵气,所以更让人觉得疲惫。 「喂,小怪……」 「嗯?」 喘着气前进的昌浩像想到什么似的出声说:「在道反圣域向女巫借的这套衣服,比在京城穿的狩衣好行动呢!」 小怪甩甩沾满雨水和泥土的尾巴,转过头说: 「嗯,应该是吧!从天一跟勾的不同打扮,不就可以清楚看出斗将和非斗将的差别吗?」 「说得也是。」昌浩点点头,眨了眨眼睛。「可是,你不觉得六合那块灵布碍手碍脚吗?」 「再怎么碍手碍脚,有必要还是得披着。不能作战的玄武穿着打扮轻便,纯粹是他个人的嗜好。」 玄武不喜欢被下摆太长的衣服缠住脚。 「原来如此。」 神将的衣装果然各有各的道理。 嗯嗯表示理解的昌浩,轻轻把手伸向小怪,摸摸它脏兮兮的头。 「哇!干嘛突然这样,吓我一大跳。」 「觉得你变得很脏呀!因为你是白毛。」 小怪从自己的背看到脚,脸色沉了下来。因为不够高,在这样的大雨中看不太清楚,而且脸距离地面又近,泥土很容易溅上来。 这种时候应该恢复原形,效率会好得多吧? 小怪现在才想到。 更何况,这里不是京城,并不会遇到不能以原形相见的人。 那么,小怪为什么要维持这个模样呢?说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它一时没想到而已。 搞什么嘛?这么自问的小怪,叹了一口气。 「小怪,如果累了,就像平常一样坐在我肩上吧?这样视线也比较高。」 小怪眯起一只眼睛,沉吟一下,没有助跑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啊!都是泥巴,好脏。」 「咦!?」 「仔细想想,当然是这样。」 昌浩慌忙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从肩上提起来,张大眼睛看着留下脚印的肩膀。 「唔哇……」 「不用在意啦!反正你全身都脏了,多一、两个我的脚印也没差。」 看到小怪伸展四肢、摇着尾巴,显得漠不关心的样子,昌浩随手把它扔了下去。 啪嚓掉在地上的小怪,背上沾满了泥土。 「昌浩……」 小怪半眯起眼睛低鸣着。 「借来的衣服被我弄得这么脏,我要怎么道歉才好呢……」 昌浩抱头苦思,小怪却突然整个改变语调说: 「——十二神将不能伤人、不能杀人。」 昌浩察觉到气氛改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然而,这次我们非战不可的就是人类。」 小怪的眼眸中闪过犀利的光芒。 「昌浩,老实说,我宁可自己动手,也不想让你或晴明做这件事,即使这样的想法会触犯天条。」 「小怪……」 这是小怪——红莲丝毫不假的真心话。 「可是,你们每次都不顾我们的心情,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时也替我们想想嘛!」 小怪叹口气,垂下头。 昌浩无言以对,默默看着小怪的背影。 无论小怪还是红莲,总是以保护昌浩为优先,对昌浩的关心,远胜过对自己本身、对自己生命的关心。 其他神将也一样,总是优先考虑晴明、彰子和昌浩。 对这样的十二神将而言,昌浩保护被视为敌人的珂神,是严重的背叛行为。 昌浩都知道。 不过,他还是不能退让。 握紧拳头、咬住下唇的昌浩,听到小怪无可奈何地说: 「但是,你、你们就是这样的人。」 昌 浩抬起头,看到小怪眯起一只眼睛,笑得很闷。 「没办法,我们是明知道还跟随你们。」 昌浩眨眨眼睛,哑然无言地垂下头。 每次总是这样得到神将们的谅解。 所以,他跟晴明才能自始至终都贯彻自己的信念。 「走吧!希望可以在天黑前找到晴明他们。」 小怪说完,就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转身向前走。 昌浩默默点点头,赶紧跟上小怪。 有其他水声混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先注意到的是小怪,它竖起长长的耳朵,神情严厉地眯起眼睛。 「是瀑布……」 对了,晴明说过,大蛇再度降临的地点,很可能是它以前栖息的瀑布。 飘荡的妖气的确浓烈了许多。 走向瀑布的昌浩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有气息……?」 窸窸窣窣从脚底爬上来的可怕气息仿佛缠绕全身,就要侵入体内,让人毛骨悚然。 小怪观察四周,抖动着耳朵,转过身去。 「小怪?」 「有妖狼。」 精明地环视周遭的夕阳色眼眸,很快捕捉到灰黑色的身影。 深红色的斗气立刻从小怪全身冒出来。 是抓走昌浩、又重创勾阵的那只妖狼。 侧耳倾听,就会听到在雨声和水声中,夹杂着咕噜咕噜的低鸣声。 「不对劲……」 采取低姿势的昌浩疑惑地皱起眉头。他们已经这么接近了,敏感的妖兽不可能没发现,多由良却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总不会以为没被看到吧?不,不可能,当小怪喷出斗气时,狼发出了威吓的低鸣声。 昌浩与小怪相互配合步调后,同时冲出了树丛。 灰黑狼蹲坐在地上,只有眼睛看向昌浩和小怪,燃烧着敌意的眼中放射出刺人的强烈光芒。 但是,妖狼只是低鸣,动也不动一下。 两人警戒地窥视状况,妖狼不逃走,但也没发动攻击,只是低声吼叫。 「怎么回事?」 小怪不解地嘟囔着,昌浩眨眨眼睛说: 「啊……是爷爷的缚魔术?」 夕阳色眼眸连眨了好几下。 仔细看,就会发现妖狼被灵缚网困住了。 既然是晴明施的法术,表示他确实来过这里。 「小怪,你说爷爷跟六合去追真铁了?」 小怪点头回应昌浩的询问。 听到真铁的名字,妖狼凝视着小怪。 「六合为了夺回风音的躯体去追真铁,晴明也随后赶去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追上六合。」 已经分开一段时间了。既然大蛇复活了,可见六合与晴明阻止真铁的行动很可能没有成功。 「不知道真铁和风音的躯体怎么样了……」 听到小怪的喃喃自语,昌浩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心脏扑通跳了起来。 有把沾满血的剑掉进了瀑布里,那是占据风音躯体的真铁刺穿自己的剑。 那之后,风音的躯体怎么样了? 「沾满血的剑,被前面的瀑布吞噬了。」 昌浩茫然望着远处,听见带着笑的刺耳声音: 「原来真铁完成了任务啊!」 他和小怪同时转向灰黑狼。 多由良眯起眼睛说: 「应该是荒魂再度降临了吧?所以你们才这么焦躁……太迟啦!我们大王势必会夺回霸权。」 小怪狠狠地对咧嘴嗤笑的妖狼说: 「不要说梦话!不管它是大蛇还是什么,都是曾经被歼灭的怪物,还是有可能再次被歼灭!」 小怪转向昌浩,眼眸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这家伙虽然被晴明的法术困住,但是丢下它不管还是很危险,我来收拾它。」 灼热的斗气从白色身体冒出来。 多由良感觉到凄厉的神气,平静地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候—— 「看你做不做得到!」 突如其来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灵爆攻击。 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的昌浩和小怪,看到一个身影从眼前滑进来。 多由良安心地开口说: 「真铁……」 昌浩瞪大了眼睛。 站在他眼前的年轻人虽然比不上红莲,但以人类来说算是高大了。长相精悍,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雨水从他不到肩膀的乌黑头发滴下来。 身上穿的衣服跟珂神相似,一看就知道是同族的人。 手上拿的是剑身颜色灰暗的钢刃,跟刺穿风音胸口的剑同色调。 「真铁,对不起,我搞砸了。」 「不要在意,多由良。」 真铁把剑尖朝向昌浩他们,突然往后退,蹲了下来,碰触到蹲坐的多由良,摸摸它的背。 看不见的某种薄膜劈里作响,爆裂粉碎后四散,是晴明的灵缚网被击破了。 真铁轻而易举地粉碎了安倍晴明的法术后,瞥了昌浩一眼,扬起嘴角。 「你没死啊?真是狗屎运。」 伤势那么严重,又被丢进河里,竟然还能活着。 昌浩注视着真铁,心想原来这就是真铁的本体。 果然如守护妖所说是个男人,也就是突破保护道反圣域的第一个千引盘石,从圣域夺走不该解除封印的咒具和风音躯体的术士。光是这样站着,就可以窥见他强烈的灵力。 强敌当前,昌浩显得很紧张,小怪低声对他说: 「赤手空拳迎战手拿武器的人,非常不利。」 昌浩瞥小怪一眼,觉得小怪说得有道理。 当对方占据风音的躯体时,光是雷击就把他逼入了险境。而且,看起来没特别摆出什么阵势的真铁,实际上也的确毫无破绽。 多由良站起来,走到真铁旁边,摆出迎战姿态。晴明应该是以尽快夺回风音的躯体为优先考虑,所以没有直接攻击这只狼,只限制了它的行动。但是,还是太迟了。 「我不能放过与道反有关的人,你们必须死在这里。」 真铁的宣言穿越了雨声传来,同时从他身上迸射出灵气漩涡。 比起占据风音躯体的时候,威力减弱不少,但还是十分强大。 「比比古还强……!」 昌浩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真铁。 多由良似乎跟真铁想着同样的事,悄悄开口说: 「他说的比古不会是大王吧……」 真铁以眼神回应灰黑狼。 「会不会是在哪里见过……对了,他说他在河里捡到一个孩子。」 多由良拉长脸,对突然想起来的真铁说: 「真铁,你不会是想说,我们的大王救了我们的敌人吧?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看来不好笑的玩笑是真的。」 真铁郁闷地回应,多由良露出难以形容的眼神,歪着嘴巴说: 「我们叫他乖乖待在家里,他却……」 狼嘀嘀咕咕念个不停,真铁安抚地拍拍它。多由良咕噜咕噜低鸣,抗议了好一会后,发现再说这些也没用,就断念地叹了一口气。 只要现在杀了这个人就行了。 握紧钢剑的真铁跟多由良逐渐逼向昌浩。真铁匆匆瞥过某个地方一眼,那是流水轰轰的瀑布方向。 不久前,他就是在这个瀑布旁将钢剑刺进附身躯体的胸膛,然后把沾满鲜血的剑扔进了瀑布里。 看起来正窸窸窣窣冒着瘴气。 真铁与多由良互看一眼。可能是从真铁闪过光芒的眼睛看出了他的想法,灰黑狼猛地低下头,利用后脚的弹力跳起来。 真铁坐在如疾风般猛冲的多由良背上,边前进边挥舞着钢剑。 风压形成真空气旋,袭向昌浩和小怪。 两人先后退闪避,再追上他们。 「不是说要杀了我们?怎么跑了……」 「不知道,总之,不能就这样放他们走。」 「嗯。」 轰轰水声愈来愈洪亮。 没多久,昌浩和小怪穿越森林,追到了河岸边。流向悬崖的河水往下俯冲,溅起了水花,是弥漫着瘴气的红色水花。 看到河流的那瞬间,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小怪也倒抽了一口气,整个呆住了。 红色的水流动着。倾盆大雨灌注的河流里,正横躺着逐渐恢复实体的蛇腹。那是他们在第一个头旁边时,看到的第三个头。 多由良和真铁正背对蛇体,等着他们两人。 从多由良背上跳下来的真铁举起剑高声叫着︰ 「荒魂啊!我是跟随祭祀王珂神比古的人。」 听到「珂神比古」的言灵,一股寒意掠过昌浩的背脊。 横躺在河中的蛇腹震颤地蠕动着,蜷起了身躯。 「让企图阻碍你复活的人,瞧瞧你的厉害。」 灰黑狼多由良咆哮起来,无数的妖兽呼应撕裂雨声、响彻云霄的嗥叫,从 土里爬了出来。 「冲啊!」 多由良一声令下,所有魑魅都冲向了昌浩和小怪。 深红色斗气包住了小怪的白色身体。 高大的红莲现形,三两下就甩开了扑上来的黑色妖兽们,并召来灼热的业火,大声怒吼︰「滚!」 熊熊燃烧的火蛇驱散了所有的妖兽。 握着剑的真铁乘机逼近了昌浩。 闪过淡淡光芒的剑尖刺向了昌浩的要害。昌浩大吃一惊,反射性地往后退,勉强躲过攻击,结起刀印。 「临兵……」 不反击就会被杀,但是,同时有个声音在昌浩的大脑角落响起。 那是晴明说的话。 不可以用法术伤人。 小时候,爷爷曾对他谆谆教诲︰你拥有一般人所没有的力量,可以用来伤人、甚至杀人,但是,你不能这么做。 若是习惯伤人,会玷污了你的心。 「你死定了!」 真铁的叫声贯入耳中,剑尖逼近昌浩眼前。 插图187 就在剑刃刺穿前,迸出神气把妖兽群弹飞出去的红莲从旁边撞击真铁,阻止了他的攻击。 真铁摔得四脚朝天,又立刻跳起来,红莲乘势冲到他前面。 「红莲!」 昌浩倒抽一口气。 燃烧的斗气已经化成灼热的火蛇。 真铁大步后退,避开火蛇,从肩膀斜斜挥下钢剑,把火蛇砍成两半,再以灵爆炸毁。 这时候,响起咆哮声。 具有实体的第三个蛇头扬起巨大的头部,注视着红莲和昌浩。红色眼睛炯炯发亮,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利牙。 「大蛇……!」 有着无数鳞片的蛇体扭扭摆摆地扑向昌浩。想转身逃开的昌浩,背后有真铁的钢剑逼近,不知何时,灰黑狼已经移到截断昌浩后路的位置了。 「昌浩!」 红莲施放的火蛇挡在多由良和昌浩之间。然而,夹在大蛇与真铁之间的昌浩动弹不得,除了跳进充满瘴气的红色河川外,没有其他路可逃。 但是,这条河的河水是大蛇的毒血,任何生物都会被烧烂、丧命。 真铁冷酷地笑着。 「你要跟道反公主一样,被河水吞噬吗?」 昌浩瞠目结舌,想起沾满血落入瀑布的钢剑。风音拔起插入胸口的剑,扔进了瀑布里。 那么,刺穿自己身体的风音怎么样了? 真铁冷冷地看着哑然失言的昌浩说︰ 「公主跟那个来追尸体的男人都掉进了充满瘴气的河里,不可能还活着。」 然后他把剑尖指向昌浩说︰ 「你们也一样,会在这里变成荒魂的食物。」 「不要说梦话!」 红莲大声怒吼,同时燃起火焰。向上爬升的白火焰龙直直冲向迫近的大蛇蛇头。 刮起一阵狂乱的热风。 「你休想得逞!」 真铁爆发灵力,灵压把红莲压得几乎跪下来,但是他撑住了。 跟占据风音躯体的时候比起来,这个灵爆根本不算什么。 红莲迸出神气,灼热的斗气卷起层层漩涡,扑向了灰黑狼。 「唔——!」 多由良被弹飞出去的身体形成抛物线,摔落在河岸上。摇摇晃晃爬起来的多由良龇牙咧嘴地嗥叫着︰「真铁,杀了那小子!」 「不用你说,我也会杀了他。」 看着近在眼前的钢剑,昌浩瞬间全身僵硬。行元服礼之前,他尝试过很多事,其中包括剑术。突然,他想起什么才能都没有的自己。 早知道就多少练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昌浩!」 红莲伸出了手,但是手还没到,真铁已经由上往下猛力挥出了钢剑。 大蛇的咆哮在倾盆大雨中回响。昌浩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瞪着微光闪烁的钢剑。 这时,耳边响起风声。 「你是……!」 多由良发出刺耳的吼叫声。 疾风灌入真铁与昌浩之间,纤细白皙的背部挡住了昌浩。 细长的剑身弹开挥过来的钢剑,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五章 红莲瞪大了金色眼睛,张嘴叫唤她的名字︰ 「勾……!」 神将勾阵的乌亮双眼瞥了红莲和昌浩一眼,双手握着笔架叉,接住真铁再次横扫过来的钢剑。 「伤成那样竟然没死,你还真顽强呢!」 「顽强是我唯一的长处。」 昌浩茫然地站在互不相让的真铁与勾阵后方,红莲赶紧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拖到自己身边。 「不要发呆!」 被这么大声斥喝,昌浩才惊醒过来。回头一看,红莲已经放开他,转身对扑上来的蛇头放出了火蛇。 昌浩环视周遭,看到灰黑妖狼多由良正努力撑着快倒下的上半身。围绕在它旁边的黑色妖狼群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伺机而动。 响起激烈的剑击声。 勾阵使劲地迎战真铁单手握剑的攻击,每次接住真铁的剑,还没有痊愈的双手就会颤抖。 「我是砍伤了你这边的肩膀吧?」 狞笑的真铁闪过勾阵刺过来的剑,顺势以刀柄敲击勾阵的右肩。 「……唔!」 勾阵倒抽一口气,身体往下沉,手中的笔架叉被真铁的剑击弹飞出去,在半空中大大旋转,掉进瘴气弥漫的红河里。 「糟糕……!」 勾阵单手撑着地,边逃开真铁的钢剑,边从腰间拔出另一把笔架叉。左手也还没完全复元,如果右肩的疼痛不能减缓,笔架叉再被弹飞出去就完了。 怎么办? 咬紧下唇的勾阵听到红莲大叫︰ 「勾,把武器给我!」 她赫然转过头,看到红莲用火蛇攻击大蛇的头,烧瞎了大蛇的眼睛,还筑起火焰壁垒阻挡多由良和妖兽群。 「腾蛇!」 勾阵毫不犹豫地丢出笔架叉。 红莲转身接住回旋飞过来的武器,与真铁对峙。 笔架叉跟真铁的钢剑差不多长。 红莲接住了真铁砍过来的钢剑,用力推回去。 「可恶!」 连真铁都倒退好几步。单手握剑的红莲,架式无懈可击。 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用剑高手。 真铁对自己的剑术也很有自信,所以更能正确判断出对方的实力。 「……他手中有武器,是有点难应付。」真铁念念有词地举起剑说:「多由良,我们走。荒魂啊!只要你所有的力量得到解放,那种程度的火焰根本伤不了你……可见你还没完全复活。」 这么喃喃说完后,真铁紧接着朝红莲放出了灵力。 红莲挥剑扫开了灵爆,抬头一看,真铁和多由良已越过瘴气弥漫的河川,背向他们扬长而去了。 红莲懊恼地咂咂舌,回头看大蛇的第三个头。 被火蛇缠绕而挣扎扭动的蛇头激烈地咆哮着,抖动全身甩开火焰,接着潜入了瘴气弥漫的河水里。 「腾蛇,追不追?」 勾阵看着真铁他们离去的方向,红莲摇摇头说: 「不,现在要先找晴明他们。」 红莲说完,发现昌浩不知从何时开始俯瞰着瀑布。 「昌浩!怎么了?」 看到昌浩瞪大了眼睛张望的样子,正觉得奇怪的红莲,眼角余光好像扫到什么东西在闪着亮光,他眨了眨眼睛。 「这是……」 他蹲下来,捡起掉落在草堆里的东西。 那是六合经常戴在手上的银手环,战斗时,会感应他的意志,变成银光闪烁的银枪。 怎么会掉在这里呢? 难道是…… 红莲不由得往瀑布下俯瞰,昌浩对他说: 「真铁说……道反公主跟来追她的男人都被河水吞噬了。」 也就是说,脱离真铁控制的躯体坠入了瀑布里,追上来的六合也跟着跳进了瘴气弥漫的河水中。 红莲和勾阵都哑然失言,昌浩也扭曲着苍白的脸说: 「我知道十二神将比人类强很多,可是……」 被大蛇的毒血吞噬,还能平安无事吗? 红莲与勾阵面面相觑。 十二神将的确拥有强韧的肉体,但并非不死之身。 昌浩屏气凝神地看着瀑布。 「风音的躯体也是……她虽是道反大神的女儿,但是灵魂不在躯体里,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昌浩握紧拳头,咬住了下唇。 风音的躯体是让大蛇复活的关键,而让大蛇复活的人,就是拥戴祭祀王珂神比古的九流族。 雨声被轰隆隆的瀑布声掩盖了。 丝毫不减的雨势,不但削弱着昌浩他们的力气和体温,也削弱着灵力和神气。潜藏在雨滴里的八岐大蛇的妖力,似乎正在一刻刻增强中。 连第三个头都出现实体了,而且实体的数目正在慢慢增加。等大蛇完全苏醒,暴动起来,是否还能制止得了呢? 「腾蛇。」 随着这声平静的叫唤,金色眼眸转向声音来源。 勾阵俯瞰着瀑布,忐忑不安地说: 「你的火焰也很难歼灭大蛇吗?」 「大蛇跟我水火不容。」 蛇是水性,与腾蛇的火焰正好是两种极端。以五行来说,是水克火。根据这个准则,应该是土将勾阵的力量更能对抗蛇神。 但是把五行套用在那样的大妖上,是否行得通,恐怕值得怀疑。 连腾蛇灼热的业火,都只能暂时击退第二个头。所以,就算结合所有神将的力量,恐怕也很难歼灭八岐大蛇。 根据神话,当时是把大蛇灌醉,再用剑砍下它的八头、八尾,丢进簸川里。 但是,怎么样都难以想象,可以用那种方法歼灭那样的大妖。他们真的很想去找经历过这件事的天津神,请祂详细描述歼灭八岐大蛇的过程。 「腾蛇,笔架叉还我。」 「嗯?啊!」 勾阵接过笔架叉,喃喃说道: 「真糟糕……」 昌浩眨眨眼看着她。原来她是想起两把武器中的一把被弹飞出去,沉入了红河里,恐怕很难从瘴气弥漫的河里捞上来了。 如果有办法把水净化,说不定还有希望。 「一定要两把才行吗?」 「不是……只是少一把比较没有安全感,不过,现在我的手只能用一把,所以没什么差别。」她叹口气,又自语自语地接着说:「没办法,再拜托天空吧!」 十二神将天空拥有创造无机物质的能力,青龙的大镰刀也是出自天空之手。只要拜托他,他就会再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笔架叉。 「勾阵,你的肩膀还好吧?」昌浩担心地问。 「我没事。」勾阵回答,并且把笔架叉插回腰间,用左手按着还在痛的右肩,叹了口气,懊恼地眯起了眼睛。 其实,右手完全举不起来。受到真铁毫不留情的攻击,现在又不能使用了。 道反圣域不会受到大蛇妖气的影响,所以不但神气恢复了,伤也复元得很快。手好不容易可以动了,现在却又回到了原点。 最好避免长时间接触这场雨,连神将们都觉得自己愈来愈疲惫,对昌浩这样的人类造成的影响想必更明显。 「昌浩,你的脸色不太好,最好先回圣域一趟……」勾阵停顿一下,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 「咦,怎么了?」 昌浩疑惑地偏起头,勾阵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可怕。 「昌浩,你居然瞒着我们偷偷跑出来。」 被低沉的声音这么一说,昌浩张大了眼睛。 在发生这么多事后,他几乎忘了这件事。他的确是趁勾阵和天一暂时离开时,硬拖着太阴和玄武跑去了大蛇复活的地方。 在那里,见到了比古,知道他就是祭拜大蛇的九流族祭祀王——珂神比古。 勾阵的眼神很可怕。 「回到房里发现空无一人,害我跟天一找遍了整个圣域。」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更教人担心。脸色发白的天一不发一语,找遍圣域每个地方,都快昏厥了。 「这时候,太阴跑回去说大事不好了,我们就匆匆赶来了……昌浩,你到底在想什么?」 勾阵正疾言厉色地训话,一直保持沉默的红莲突然抓住她的肩膀。 「腾蛇?你干嘛……我正在训昌浩……」 回过头抗议的勾阵,看到红莲两眼发直。 「……你也一样,身体还没完全复元,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红莲又低又沉的声音,勾阵眨了一下眼睛,满不在乎地说: 「如果我没来,昌浩不就危险了?你感谢我都来不及了,凭什么跟我说这种话?」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向我借武器的家伙,还敢说这种话! 勾阵只差没说出「深表遗憾」这样的字眼。红莲咬牙切齿地说: 「真要是那样,我会杀了真铁。」 「你想触犯天条吗?白痴,梦话等睡 着再说嘛!」 「你才白痴呢!我说过,跟其他人相比,我最不受管束……必要时,就由我动手。」红莲忿忿地说:「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勾阵丝毫不以为意地说: 「也许有听到吧!可是我并没有说过会尊重你的想法。」 听出她话中有「你是对晴明说,并不是对我说」的意思,红莲的眼神更加严厉了。 「不管怎么样,你跟昌浩先回圣域。」 几乎呆呆听着两人斗嘴的昌浩,这才反射性地出声说: 「我……」 他回头看着瀑布,视线扫过湍流不息的河岸。 弥漫的瘴气如烟雾般覆盖住河面,愈往前方看,视野愈模糊。 不愧是传说中大蛇栖息的地方,瀑布看起来够深也够宽广。 「我想去找爷爷、六合和风音。」昌浩握起拳头,回头对神将们说:「我知道你们说得都对,可是我现在坐立难安,没办法待在圣域什么也不做!」 默默听着的勾阵平静地说: 「我可以了解你这么想的心情,我们在找你时,也是一样焦躁不安。」 昌浩张大眼睛看着勾阵,这个比他修长的身躯,不久前才被真铁重创过。 「这家伙受重伤,连动都不能动时,也是吵着要去找你,劝都劝不听。所以我才击昏他,把他沉入了湖里。因为伤得那么重,到处跑只会帮倒忙,还不如赶快把伤治好才是上策。」 「喂……你其实是不动声色地在替自己辩解吧?」 「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关于那件事,我根本没必要辩解,为什么非辩解不可?被你说得愈来愈复杂,不要再说了。」 勾阵一口气把话说完,让红莲闭嘴,再转向昌浩说: 「你还没有完全复元,实在不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我也无法认同你袒护敌人祭祀王的行为。」 「那是……」 昌浩的眼眸摇曳着。 「勾,是太阴告诉你的?」 「没错,天一也知道了。」 红莲点头说这样啊,勾阵竖起柳眉问他: 「救了昌浩的少年,真的是珂神比古?」 听到「珂神比古」这个言灵,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勾阵,不可以说那个名字。」 她疑惑地偏头俯视着昌浩。 「这件事我也听太阴说过,所以有特别注意。昌浩,你说珂神不是祭祀王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昌浩摇摇头说: 「我认为不是……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但是…… 「比古不是珂神,比古就是比古。」 看到昌浩顽固地重复这句话,勾阵把手抵在唇上,陷入了深思。 位置比自己高的黑亮双眸绝对没有苛责的意思。如果有,昌浩就会争论到底,既然没有,他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思索了好一会后,勾阵才轻轻叹口气,转向红莲说: 「现在回去圣域,也难保他不再偷跑出来。」 尤其是被逼入绝境的人,有时行动力会超越想象。而且昌浩又很顽固,即使现在说服他,他还是会在大家卸下心防时再采取行动。 「既然如此,还不如我们跟着他,照他的希望去找。」 红莲眨眨眼睛,沉下脸来。 他总觉得勾阵是在讨好昌浩,同时也给自己找个不必回圣域的正当理由。 看着六合的银手环,红莲烦闷地皱起了眉头。 六合去追被真铁占据的风音躯体,晴明也随后跟去了。如果真铁说得不假,那么,风音跟六合就是掉进了这个瀑布里。 那么,晴明呢? 以灵缚网困住多由良后,晴明去了哪里? 红莲闭目沉思。 那个晴明,不可能不去找六合。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可能扔下也是朋友的十二神将。 既然这样,晴明应该沿着河往下走了。 看着从瀑布往下流的河川,红莲握紧了手上的银手环。前方瘴气弥漫,视线被树木遮挡,没办法从这里看到晴明或同袍的身影。 雨还是重重地打在身上。 看看昌浩,他已经冷得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勾阵也一样,几乎没有血色。不过,她应该不只是因为这场雨的关系。 红莲的真正想法,是希望把他们两人都送回圣域,自己一个人去找晴明。但是,他又不放心离开昌浩。 也担心在第一个头旁边的玄武他们。 只要玄武的神气耗尽,那个波动牢笼就会被摧毁。如果在毫无力量时被可怕大妖的妖力击中,即使有太阴、白虎和天一在,恐怕都很难保住玄武的性命。 怎么样都挥不去处于劣势的感觉。作战对象是人类,不能出手的焦虑与气愤,比什么都消耗神将们的精神。 对方是人类,只能交给人类阴阳师去对付。但是,他也知道,晴明和昌浩都不喜欢对人类施行法术。 可能的话,他们都不希望对人类发动强烈攻击。若是让对方受伤,他们的心也会同样疼痛。 红莲无奈地叹息着。 到瀑布下方有相当的距离,绕一大圈爬下悬崖,很浪费时间。 「勾,拿着。」红莲把六合的银手环交给勾阵,对昌浩说:「去找晴明吧!」 「红莲。」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 红莲严厉地对他说: 「但是一找到晴明,你就要回圣域。至于六合,我们知道他没事。」 他们都没感觉到同袍死亡时传来的冲击。即使真的掉进大蛇的毒血里,六合应该也会用神气包住全身,保护自己。 而且六合有灵布,只要缠着那块布,就大有可能不致被毒血烧烂。 「至于风音……只能相信六合了,昌浩。」 听到红莲不容反驳的语气,昌浩只能默默点头。 「没时间绕一大圈了,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昌浩,抓着我。」 红莲单手抱起昌浩,对勾阵使个眼神,就纵身跳下去了。 四平八稳地降落在崖下的红莲与勾阵,放下昌浩后,先仔细观察四周。 感觉不到大蛇的气息,那可怕的妖气不知道消失在何处了。 「第三个头跑到哪里去了?」 大蛇的头沉入河里后,就消失了。复活可能只是一时性的,形体还不完整。 昌浩突然想起来,珂神和茂由良说过还需要其他祭品。 在献上祭品前采取行动,说不定就可以消灭大蛇。 「其他祭品……到底是什么呢?」 灰白狼茂由良说过,可以暂时用太阴来充数,以衔接真正的祭品,所以应该已经有被选为祭品的女巫。 为了避免再有人牺牲,现在也必须先跟晴明他们会合。 「那边。」 红莲眨个眼睛变成小怪模样,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贴近脸颊的夕阳色眼睛充满怒气。 想到自己老是惹它生气,昌浩长叹了一口气。 等人类都消失不见后,黑色妖兽才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妖兽四下查看,断定人类不会再回来,就沉入了红红的河水里。 它的身体沉入水底,一时只听见雨水和瀑布飞溅的声音。 不久后,水面产生波纹,妖兽又浮上了水面。 爬上岸的妖兽,嘴里衔着勾阵掉进水里的笔架叉。 第六章 ※  ※  ※ 就是你。 就是你。 你是无上的祭品。 你将成为我们的粮食,成为我们永远存留在这世上的关键。 ※  ※  ※ 太阳已然西斜。 从板窗缝隙确认太阳高度的敏次,在矮桌旁咳声叹气地坐下来。 凶日假期间,他孜孜不倦地自修,把手上的书都看完了,现在闲得发慌。 想写几张符咒,又不知道凶日假中制作的东西,以后能不能使用。 正闷声低叹时,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停在他的房门前。 「敏次。」 「什么事?母亲。」 母亲的语气听起来很慌张。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敏次疑惑地问。母亲站在紧闭的门前,说出了出乎他意料的事。 「参、参议大人的女婿来了……」 「什么?」 敏次张口结舌。 参议?藤原一族有不少人官居参议,到底是哪一位的女婿呢? 敏次家虽然也是藤原一族,但是身份不高,所以跟官居参议的人没什么往来。最亲近的就是藤原行成,但他是右大弁。 「他说想见你,怎么办呢?我跟他说,你正关在房里斋戒净身,恐怕不能见他,可是他说这种事不成问题……」 「不,有问题。」 敏次说得很认真。这是遭遇异形后,为了除去身上污秽所请的凶日假,所以不但有问题,而且大有问题。要是不小心跟现在的自己接触,沾染污秽就不好了。 「我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不只他自己,连参议大人都可能沾染污秽,身为参议的女婿竟然做出这么危险的行为,太欠思虑了,简直是轻举妄动……」 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敏次就忿忿地念了一长串。 这样磨蹭半天,客人都被带到房门前了。 敏次心想,非以阴阳师的身份好好教训这个人不可,然而他才要站起来就眨眨眼睛,盯着木拉门不动了。 这个人是参议大人的女婿、藤原一族,还大胆断定凶日假完全不成问题。 难道是…… 张大眼睛的敏次听到的,正是浮现脑海的「那个人」的声音。 「敏次,我可以开门吗?」 敏次慌忙跳起来。 「啊,是!啊!不,不可以,成亲大人!我正在斋戒净身除秽中,万一让成亲大人沾染污秽,我将难辞其咎!」 安倍成亲仿佛看到手忙脚乱的敏次,在房里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的样子,他在门外开朗地笑着说:「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我带来了阴阳博士给你的驱邪杨桐,他说只要在鬼门1插一晚,明天就可以结束凶日假了。」 不知道为什么高举双手摆出万岁姿态的敏次,瞪大了眼睛。 「咦,博士……?实在太不敢当了。」 说到阴阳博士,就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长子安倍吉平。这个人相当于成亲的伯父,为人豪爽,而且精明能干。 「他说你是阴阳生榜首,缺席这么久,会使寮内的士气低落。我说我要来看你,他就把这东西交给我了。」 敏次保持万岁姿势,感动得全身颤抖。把抖个不停的拳头放到胸前后,还在心中反复咀嚼阴阳博士感人肺腑的话。 「行成大人也托我带话给你,他说希望你早点回阴阳寮,好好用功。」 敏次的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 「连、连行成大人都……」 想起平时就很关心自己的右大弁,敏次不禁眼睛发热,觉得自己很幸运。 「所以,我要开门啰!」 开朗的声音刚响起,门就直接被打开了,敏次完全来不及阻止。 「成亲大人!」 敏次脸色发白,只见成亲轻快地走进他的房间,大步向前,猛地推开板窗。 「关得密不通风,不但闷热,空气也不好。空气流通很重要,这样才能驱逐阴气,把阳气招进来。」 「不,不是那样。」 「空气不好,阴气就会愈来愈重,如果沉浸在里面,会对人的精神造成威胁。所以我祖父说,斋戒净身时也要注意空气流通。」 敏次清楚听见了成亲随口带过的名字。 「咦,晴明大人?」 成亲心想,这家伙还真单纯呢!笑着对他点点头。 「没错,我祖父说的。啊!这是阴阳博士给你的驱邪杨桐,请插在鬼门的方位。」 敏次诚惶诚恐地接过绑着纸垂2的杨桐枝,插在面向东北方的板窗上。 这时候,成亲对着敏次的背部结手印、念神咒。 「恶灵使者莫缠身……」 敏次觉得身体突然变得轻盈起来,回过头看,成亲正将单手结起的刀印抵在唇上,念着一长串的咒语。 「皆远离无忧惧……」 滞留室内的阴气被唰地冲走,消失了。明明没有点灯,屋内却莫名地明亮起来。 精湛的法术让敏次感叹不已,眼睛闪闪发亮,哑口无言。完成所有过程的成亲看到他这样,眨眨眼睛,觉得很不好意思。 自己还不值得让敏次露出这么惊羡的眼神。 从祖父晴明到伯父吉平、父亲吉昌和两个弟弟,都可以轻易做到这种程度。不过,昌亲应该不会率先做这种事,因为他把重心放在观星和预测上,在这方面的才能远胜过祈福消灾。 成亲自己也从不讳言「制作历表比较适合我」。然而,官员们都很肯定他的实力,有时还是会拱他出来做阴阳师的工作。 成亲的妻子是参议家的大千金,听说她很不喜欢丈夫被人家呼来唤去。 这是跟他走得很近的藤原行成告诉他的。 「明天你就可以去阴阳寮了。」 成亲拍两下手做最后终结,响亮的声音驱走了沉淀的残渣。 「真的麻烦您了,不好意思……如果我也有驱邪的能力,就不至于这么失态了,想到这一点,我就很气我自己。」 敏次沮丧地垂下头,成亲开朗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 「你已经很努力了,至于我……应该说是赶鸭子上架……被逼出来的。」 在昌浩出生前,他动不动就会想到,自己应该是祖父的接班人,即使很难赶上那个大阴阳师,也要拥有实力,闯出名声。所以,现在的成果都是拜当时的努力所赐。 不过,还是赢不过天才。他本来就不是很想当晴明的接班人,因此很干脆地转换了跑道。 老实说,当祖父的接班人是很沉重的负担。愈是培养实力,就会愈清楚格局的差异,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所以,如果昌浩说不愿意,成亲也决定尊重他。因为自己是昌亲和昌浩的哥哥,应该扛起大家最不愿意扛的任务。 「啊!成亲大人,对不起,忘了请您坐下来。」 敏次慌忙拉过坐垫,成亲挥挥手叫他不用介意,坐了下来。他并不打算久待,却又不忍心拒绝他。 在成亲面前正襟危坐的敏次挺直背脊,一脸正经。全身绷得那么紧,应该很累吧? 「这是你自己的房间,你可以更放松一点……」 敏次眨眨眼睛,面有难色地说: 「是吗……?我这个人就是放不开,反应又迟钝,不太懂得随机应变。」 「会吗?在阴阳寮,大家都称赞你很懂得随机应变,颇有弹性呢!」 敏次浑身不自在地低下了头。 「我只是朝那样去做而已,在这方面,我哥哥比我强多了……」 露出淡淡苦笑的敏次,眼睛瞬间蒙上阴霾。 「啊……」成亲微微一笑,垂下眼睛说:「好快,明年你就跟你哥哥当时同岁数了。」 敏次闭着眼睛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好像把气氛搞得有点沉了……今天真的很谢谢您特地来看我。」 「偷偷告诉你一件事,」成亲苦笑起来,对他眨一只眼说:「行成大人表面上要你赶快回阴阳寮用功,其实是因为你关在家里太久都没有消息,担心你会不会是被异形的妖气伤到了身体。」 「行成大人……?」 敏次张大了眼睛,成亲好笑地眯起眼睛说: 「行成大人大概是把你当成了弟弟,我自己也有两个弟弟,可以了解他的心情。」 虽然现在成为参议的女婿,搬离了家,不常跟弟弟们见面,但是在寮内遇见时,还是会注意他们的气色。尤其是小弟,经常担负着不为人知的重大任务,可以想见有多伤神。 成亲很希望能为小弟做些什么,无奈他的才能、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很少有自己帮得上忙的时候,要说烦恼,这的确也是烦恼。 「对了,您去看过昌浩了吗?」 「还没有,打算等一下去。」 「 那么,明天昌浩也能去阴阳寮了?我们都要赶进度才行……」 敏次自顾自地嗯嗯点着头,成亲挤出笑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应该是吧!不过,听说是我祖父晴明击退了攻击你们的异形?」 「是的,没错,成亲大人。」敏次猛点头,眼睛闪闪发亮。「他有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透视的慧眼,我没有灵视力,所以看不到晴明大人驱使的式神长什么样子,但是当他们把异形打得落花流水时,我可以感受到惊人的通天力量,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可以操纵十二个那样的式神,真不愧是人人称颂的旷世大阴阳师。那全然看不出高龄的卓越灵力,教人憧憬……! 敏次说得慷慨激昂,成亲点头说这样啊、这样啊,又接着说: 「那些式神都有接触到异形,驱使他们的祖父当然也要斋戒净身,所以,我想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小弟,斋戒净身的凶日假恐怕要比你长一点。」 敏次呆呆地看着成亲。 「说得也是……!的确是这样,我都没想到。」 敏次懊恼地握起拳头,咬住下唇。 「我太幼稚了,您笑我吧!我这个阴阳生榜首只有这种程度!」 成亲心想这家伙真的很有趣,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 「能正确评价自己,表示你很公正,一点都不会愧对榜首之名。行成大人也对你有很大的期待。但若是过度责备自己,未免太卑屈了。」 可能是太出乎意料,敏次满脸惊愕。 「这就是所谓言灵,说不好的言灵,还不如说好的言灵招来好运。好了,我该走了。」 成亲站起来准备告辞,敏次也站起来送他。 「对了,成亲大人。」 「嗯?」 为了谨慎起见又环视室内一圈的成亲,回头看着敏次。室内明明没有第三者在,敏次却压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见过的昌浩的未婚妻……」 成亲眨了眨眼睛。 不久前,他在市集遇到去买东西的彰子,偏偏敏次也正好在场。 敏次问那是谁?他就回说,是我小弟的未婚妻。 「啊!她怎么了?」 强装镇定的成亲眼中闪烁着不安,很怕敏次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敏次没注意到成亲的语气不对,忧心忡忡地说: 「晴明大人和昌浩都在斋戒净身除秽,多少也会对家人造成影响吧?我记得当时见到的那位未婚妻看起来弱不禁风,希望她这次不会有事……」 看到敏次打从心底担忧的样子,成亲真想抓抓他的头发,赶紧以意志力压抑就快笑起来的嘴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应该不用替她担心,我祖父和父亲都很小心,绝对不会连累到我母亲和那位未婚妻……感谢你的关心。」 被成亲低头致谢,敏次明显慌张起来。 「啊!别这么说,我只是有点担心,还怕自己会不会管太多呢……」 手足无措地拼命解释的敏次,眼神忽然变得慎重起来。 「对了,今年年初,昌浩脸上出现失物之相,那时我还以为是他的未婚妻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变得那么憔悴,不过,好像是我多虑了。」 成亲眨眨眼,在内心感叹着。 出现在昌浩脸上的失物之相指的是什么,成亲知道。指的不是彰子,而是对昌浩非常重要、无可取代的存在。 敏次虽然没有灵视力,但绝对有成为阴阳师的才能,未来值得期待。 「感谢您今天来看我,明天我就会去阴阳寮,以后也请多关照。」 「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藤原一族的亲戚,而且阴阳生榜首老是不在,也可能影响历生,造成士气低落。」 成亲轻柔的语调,缓和了敏次紧张的表情。 敏次和母亲一直送到门口,深深一鞠躬,送成亲离开。 接着前往安倍家的成亲,忽然想起对昌浩说过的梦。 有东西发出咻咻声,在黑暗中蠕动着。 那是什么呢? 西斜的太阳逐渐染红天际,就快到逢魔时刻了。 「啊,孙子的哥哥!」 成亲听到疯狂的喊叫声,瞬间停下脚步,但很快又径自往前走。 小小的身影一个接一个跑到他脚下。 「干嘛啦、干嘛啦?不要不理我们嘛!」 「就是嘛、就是嘛!明明看得到我们。」 「孙子的哥哥,你要去孙子家吗?」 快步走了好一会儿的成亲,莫可奈何地叹口气说: 「你们还真会给人取有趣的名字呢!」 连滚带爬的独角鬼狡黠地笑了起来。 小跑步的龙鬼得意地扬起了头,在旁边跳来跳去的猿鬼也龇牙大笑。 「因为你是晴明的孙子的哥哥呀!」 「我们也可以叫你成亲,可是那样的话,我们怕孙子会抗议。」 「孙子是孙子,所以叫孙子,为什么孙子会不高兴呢?」 成亲苦笑起来。 跟腾蛇的化身小怪一样,小妖叫小弟「孙子」,有它们的道理。 它们这样的称呼,不只代表昌浩继承了晴明的血脉,而且暗示着昌浩是唯一的接班人。 「如果你们把话说清楚,那小子的心情也会好一点吧?」 三只小妖的视线彼此交会。 「不,我们不说。」 「孙子就是孙子,要自己察觉才行。」 「你跟昌亲就都知道啊!」 「当然,他的历练还不及我跟昌亲。」 小妖们笑说没差多少啦,跳上成亲的肩膀。 「不要突然跳上来,万一被我不小心拨下去,我可不道歉哦!」 眯起一只眼睛的成亲抓住差点滑下去的龙鬼,让它攀在右手臂上。 小妖们没什么重量,虽然离安倍家还有一段路,也不会造成负担。 「孙子不在,小姐很寂寞呢!」 「他什么时候回来?」 「见不到他,我们也好像缺少了什么。」 想起完全被当成玩具的昌浩,成亲叹口气说: 「受小妖们欢迎,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哎呀!很难遇到像他那样的人呢!不好好玩他怎么行?何况他还会比我们早走。」 「是这样吗?」成亲问。 三只小妖点点头说:「没错。」 人与妖怪的存活时间不一样。 彰子答应要做糯米饼给它们吃。她说待在安倍家期间,每年正月都会做给它们吃,只要她还活着。 它们不知道能吃几次,但是,每年都会好好咀嚼那个味道,把一点一点成长、一点一点累积岁月的人类看个仔细。 因为能这么坦然面对它们的人类真的很少,它们真的很开心。 「不过……」猿鬼的脸色沉了下来,喃喃地说:「回到安倍家后,小姐的身体不是一直不太好吗?昨天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今天就都躺着没起床。」 成亲眨了眨眼睛说:「是吗……?」 ※  ※  ※ 珂神和茂由良回到家,看见迎接他们的真赭和真铁,全身僵硬起来。 个子比珂神高的真铁只是斜视着我行我素的大王。 「大王,你有没有自觉啊?」 真赭压抑情绪,缓缓地说。珂神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保持沉默。他很清楚是自己不对,没有反驳的余地。 战战兢兢地看着双方的茂由良想开口帮珂神说些什么,但被真赭一瞪,就沮丧地垂下了耳朵。 茂由良很怕八岐大蛇,但是更怕母亲。 珂神低着头,从紧绷的喉咙挤出声音说:「对不起。」 「有大王稳坐后方,我们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奔赴沙场。像大王这样自己先跑出去,我们也很难守护。」 「我有欠思虑……」 「士兵失去该保护的对象,就会失去生存的价值。你知不知道传承九流族族长血脉的人,只有你一个?」 默默点着头的珂神,悄悄望向真铁。 毫无表情的脸,正盯着自己。两人视线交会时,珂神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他开不了口。 真赭骂得很对,不管自己有多担心,都不该像以前那样私自跑出去。 但是,这样多寂寞啊!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明知道自己不如真铁,为什么非由自己来做不可? 「荒魂还没有完全复活,荒魂自己选择的祭品在这里。」 真赭的眼睛闪闪发亮。 保持缄默的真铁向前一步,打开了祭殿的门。 房间内泥地裸露,没有铺地板。 中央有片泉水,用来做水占卜。水从那里一直线穿过墙壁,流到外面,最后注入簸川。 水占卜必须使用澄净的清水。被扔进簸川源头的第八个头的鳞片所释放出来的妖气 ,也飘不到这么远的地方。 看到躺在泉水旁的人,珂神张大了眼睛。 「真铁,这是……」 真铁回头看着张口结舌的珂神,淡淡地说:「接下来是你的任务,祭祀王。」 「这……」 珂神握紧了拳头。 荒魂正期待着祭品。 ※  ※  ※ 有谁在呼唤着。 听得见声音。 呼唤的不是她的名字。 然而,确实是在呼唤她。 萤火虫飞舞着。 飞过的轨迹,沿着身体缠绕。 感觉得出来,心被牵动了。 不管怎么抗拒,那股力量还是紧紧缠绕着,不放开自己。 有谁在呼唤着。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可怕的声音说:你才是我的祭品。 红色萤火虫在黑暗中交错飞舞。 于是,声音响起—— 过来这里。 祭品啊!来到我身旁。 声音如此说。 ※  ※  ※ 【注释】 1 「鬼门」是鬼出入之处,也是必须避忌的不祥方位,在阴阳道是指东北角方位。 2 「纸垂」是将一张纸对折后,再切割成好几张上下相连的长条纸,挂在注连绳(日本新年时挂在门前的一种草绳编织物)上,用来避邪。 第七章 ※  ※  ※ 有谁在呼唤着。 有谁在呼唤着。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那是神治时代降临这片土地的神之声。 是绝对不会离开所在地,住在大盘石里的天津神。 ——比古。 ——比古。 ——比古神啊! 属于天津神的大盘石之神,要拜托水火不容的比古什么事? 为何需要协助? 比古神们已经感觉到,再度降临人世的可怕蛇神带来的威胁。 天津神啊!为何在这种时候,连你都来呼唤我们? 发生了什么事?在我们未察觉之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比古啊,比古神啊! 如何是好? 该不该回应天津神的声音呢? ※  ※  ※ 若干思路都收到来自天津神——道反大神的「声音」。 然而,一想到互不侵犯的约定,就犹豫了。 平静地生活在这世上的山之比古们,绝不干涉彼此。 这是几百年来的默契。 「但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其中一个比古神在经历几百年后现身了。祭祀祂的比古们潜居在簸川下游,那里已经化为蛇神的毒血。 既然那个地方遭到威胁,祂就不能坐视不管。 其他比古神问祂是否要去。 这个比古神点头说: 「是的,那条河川遭到污染,会让祭祀我的人民灭绝。」 投入这条河川的咒具,把河流染成了红色毒血。 究竟是什么人让那可怕的大妖复活了? 落入黄泉之国的蛇神应该已经沾染死气,再也不能回到人界了。唯一可以唤醒它意念的鳞片,被封印在闭锁的道反圣域内。 ——看来是祭祀蛇神的人民攻破了圣域。 ——鳞片被投入河里,而且流入了再度降临之血。 ——血的力量,足以除去死气,创造出实体。 ——那不可能是人类之血。 听着算是同袍的比古神们的声音,祂来到瘴气弥漫的河岸,蹲下来,毫不畏惧地把手伸进红通通的水里。 咻咻冒起白烟。 比古神眉头也不皱一下,盯着河面,寻找被吞噬的身影。 祂并不是仁慈到欣然答应协助天津神,只是若让拥有天津神血脉的躯体继续泡在河里,大妖的实体就会逐渐成形。 钢剑被比古神的神通力吸过来,浮出水面。包覆着神通力的剑淌着毒血,落入比古神手中。 「就是这个……?没想到力量大到足以形成大妖的蛇体……」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戛然而止。 河流里出现被神气包覆的身影。缠绕般的神气,眼看着就要消失了。 比古神再次把手伸入水中,把那股神气吸过来。 全身散发着淡淡光芒的人影从水中跃了出来。 一个外型与人类相似的非人类,紧抱着缠绕着深色灵布的躯体。 已经耗尽所有生命力,失去了意识。 「即使这样还是不放手,真教人佩服。」 蛇神的毒血会烧烂一切生物,而他全身碰触妖气却没有明显外伤,应该是靠神气阻隔了毒血。 但是,假使接触妖气的时间过长,即便没有伤口,也会削弱生命力。 霪雨霏霏,清除了年轻人身上的毒血。 没有血色的肌肤像白雪般苍白,紧闭的眼睛动也不动。在水中微微散发的神气就快消失殆尽了。 「若丢下他不管,生命之火将会熄灭……这个是?」 比古神有所防备地伸出手,正要翻开深色灵布时,从布的缝隙之间瞥见纤细的手指。 又白又细,应该是女人的手指。 年轻人的手臂完全扳不开,好不容易拉开一条缝,才看到肤色白皙的年轻女人脸庞。比古神把手放在她唇间,发现她没有呼吸。 「这张脸是……」 注视着女人的比古神觉得很眼熟,眯起了眼睛。 虽然气质不太一样,但是,这张脸长得跟天津神道反大神的妻子女巫一模一样。 祂想起大神与女巫之间,的确有个几十年前失去下落的女儿。 那么,这就是他们女儿的尸骸? 「这个紧抱着尸骸不放的人又是谁?」 既然拥有神气,应该是与神的眷族相关的人,但是就比古神所知,并没有这样的人类存在。 那么,是属于天津神? 不管怎么样,这个年轻人就快变成黄泉之国的子民了。 道反公主的尸骸已经没有灵魂残存,为什么道反大神还苦苦求助于祂呢? 比古神也知道,大神是没办法移动才求助于祂,但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救这样的尸骸。 百思不解的比古神,视线被年轻人胸前的红色勾玉所吸引。 具有微弱力量的勾玉,是用经过道反大神加持的玛瑙做成的。 看到勾玉里的一道光芒,比古神张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能理解了。」 恍然大悟的比古神放下手上的钢剑,把手掌靠向勾玉。 比古神们生于此、长于此,能操纵神之国出云的气息,有时还可以唤回落入黄泉之国的人,切断黄泉的锁链,把生命带回人世间。 「这个躯体尚未落入黄泉之国。」 比古神瞥一眼抹上死亡色彩的美丽脸庞,闭起了眼睛。 「道反大神啊!你欠我一个人情。」 比古神郑重宣布。从祂身上迸出来的神气,包住了道反公主。 雨还继续下着。 雨水打在皮肤上很痛。 除了雨声和水声外,什么也听不见。 「……」 从生硬的喉咙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她拼命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覆盖视野的夜色。 「好暗……」 明明是喃喃自语,却只能从嘴巴发出咿哑的微弱声音。 一用力呼吸,胸口就一阵闷痛。 好重,好像有什么东西缠着她,不肯放开。 她使劲地移动手臂,在夜的缝隙间,看着移到视线范围内的手指。 「咦……?」 不是夜晚,是深色的东西包住了自己。 察觉后,她张开了眼睛。 这是她熟悉的颜色。因为吸了雨水变得沉重,而紧贴在皮肤上的这块布,平常都是在风中飘扬。 她扭来扭去,翻转身体,用手肘撑起上身,把脸探出深色布之外。她知道缠绕在她身上的布是什么东西。 从这块布可以看到绝不放开的意念。 紧抱着她的手指诉说着,绝不把她交给任何人。 风音把手伸向近在咫尺的脸,连眨眼都忘了眨。 「彩……辉……?」 手摸到的脸,冷得像冰雪。 好不容易从六合手臂挣脱出来的风音,发现贯穿自己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她惊讶地四下张望,看到放在草地上的钢剑。她知道,就是那把剑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怎么会这样……?」 是谁把他们从红色河里捞上来的? 不管怎么观察四周,都没有任何人的动静。 茫然失神好一会后,她发现下个不停的雨挟带着妖气,正分分秒秒削减着自己身体的热度和灵力,顿时脸色发白。 「彩辉、彩辉……你醒醒啊!」 她用不听使唤的手拍打六合的脸颊。没办法使力,是因为灵魂脱离躯体太久,还没有适应僵硬的身体。 用力晃动六合的肩膀,也只有结实的身体被稍微推动一下,紧闭的眼睛完全没有张开的迹象。 一阵凉意掠过风音的背脊。 毫无血色的六合,脸上浮现的不会是死亡之相吧? 「彩……辉……?」 她战战兢兢地呼唤他的名字,拨去贴在他额上的茶褐色头发。轻轻按在他嘴唇上的手指,完全感觉不到呼吸。 「唔……!」 风音发出僵滞的叫声,抱紧六合的头。 喉咙冻结,只能发出喘息,仿佛忘了发声的方法。 风音用力咬破自己的手背,血从裂开的皮肤涌出来。 以前,听母亲说过。 传承道反大神血脉的人,血中的力量可以挽回即将消逝的生命,因为继承的是所谓「大地化身」——大盘石之神的力量。 ——你要小心,你身上流的血具有唤醒亡者的力量,绝不能被滥用。 风音把涌出来的血含在嘴里,以嘴对嘴的方式让六合喝下去。 血从六合的嘴角溢出来,流成一条血线,很快就被打在身上的雨水洗净,消失不见了。 「求求你……!求求你,喝下去啊!」 风音的泪水夺眶而出,用全身力量紧紧抱住六合的头,仿佛这样就能拉住他渐渐被拖往黄泉之国的灵魂。 「彩……彩辉!」 这是她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时,六合告诉她 的名字。 他说,这是晴明给他的至宝,没有人知道。 他说,只要她愿意,不管多少次,他都会伸手抓住她,而且,绝不放开。 如他所说,即使濒临死亡,他也没有放开风音。他不惜牺牲自己,用身上的灵布包住风音,帮她阻隔了大蛇的毒血。 「彩……辉、彩辉!」 求求你张开眼睛。 神啊!求求你,不要带走这个人。 「父……父亲,救救他啊!父亲!」 他就快被带去黄泉之国了。这样下去,他将牺牲自己,消失不见。 她拜托父亲把自己放在他身旁,并不是为了这样的命运。 「求求你……父亲……谁来救救他啊……!」 救救这个人啊! 从雨声中传来树木摇曳的声音。 风音倒抽一口气,抱着六合回头看。 认出那个人后,风音张大眼睛,屏住了气息。 肩膀上下喘着气的年轻人,茫然地回看着她。 风音知道这个人。 在她过着被欺骗的生活时,就是把这个阴阳师当成了敌人,而且毫不怀疑。 她的脸扭曲起来。 「晴明……大人!」 现在他是多么值得依靠的母亲友人。 终于找到两人的晴明,惊愕地张大眼睛叫出声来: 「六合!」 插图1137 躺在风音怀里的六合动也不动一下。缠绕他全身的浓烈瘴气,正磨灭着他的生命,把他拖往死亡。 晴明冲到六合身旁,摸摸他的额头。 冷得像冰一样的肌肤,浮现了死亡之相。 「晴明大人,彩辉他……」 听到「彩辉」的言灵,晴明的手瞬间静止。 他看看风音,心中暗忖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对她笑笑,让她平静下来。 「放心,神将六合没那么脆弱,不会轻易落入死亡的深渊。」 「可是……」 「彩辉这个名字,是代表朝霞的光芒,散发着驱逐黑夜死气的光辉。」 风音盯着晴明,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夺眶而出的泪水和雨水一起滑过脸庞,滴在六合的嘴上。 「先找个地方躲雨,这样下去你也会冻坏。」 晴明背起比自己高大的神将,往可以躲雨的大树树根移动。 风音抱着六合的灵布,跟在后面。 她走起路来还踉踉跄跄,晴明边注意她,边走到勉强可以躲雨的地方,放下六合,让他靠在树干上。 「晴明大人,那个法术……」 风音担心地询问以年轻姿态出现的晴明。 晴明点点头说:「是的,这是离魂术,长时间使用会对本体造成负担,不过现在还好。」他把手放在胸前,微微一笑。「道反女巫给我的出云石,可以增加我的力量。」 风音注视着六合胸前的勾玉,那原本是母亲的耳环。 从大蜈蚣手中接过勾玉后,六合就片刻不离地带在身上。 仿佛与风音心灵相通,知道她深切希望待在他身旁。 泪水再次从风音脸上滑落。她好不容易醒来了,多么盼望再见到那双朝霞般的眼睛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悲痛地低吟着。 晴明默默地摇摇头。 这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身旁。 晴明倒抽一口气,站起来护着六合与风音。 把两人挡在身后的晴明开口问︰ 「什么人?」 出现的男人穿着不常见的衣服,风格有点像道反大神,但严格来说并不一样,比较像上古时代的服装。 缠绕全身的气息,带着不同于人类的庄严。 晴明眨眨眼睛,似乎察觉到什么,以疑问的语气说出︰ 「比古……神?」 比古神以眼神回应。 祂走到紧张的晴明身旁,单脚蹲下来,观察六合的神色。 「刚才他脸上还浮现死亡之相呢……」 风音绷起脸,盯着比古神。感觉到她强烈的视线,比古神瞥过她白皙的脸一眼。 「你是道反大神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听到毫不客气的自大语气,风音狠狠地瞪着比古神说︰ 「要知道我叫什么,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比古神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然后噗哧一笑说︰ 「不愧是神的女儿,自尊心不输给我们。」 晴明心惊胆颤地看着比古神和风音对峙的样子,看着看着,突然眨了一下眼睛。他发现风音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血渍,不禁心疼起来。 那些血渍,是被真铁的剑刺穿时喷出来的血,没有被雨水冲刷掉。 为了道反大神和女巫,晴明必须尽快把她带回圣域。 但是,他又担心还没有恢复意识的六合。 晴明拿起六合的灵布,边轻念咒文,边抖动着。 布中饱满的水气,立刻扩散开来。 晴明心想,应该不需要经过本人允许吧?就把灵布披在风音肩上。风音有点惊讶地看着晴明,但没有拒绝。 她抓住裹在自己身上的灵布,咬着嘴唇,垂下眼睛。晴明想替她遮掩身上血渍的心意,让她很开心。 比古神看看草地上的剑,皱起眉头说︰ 「果然是九流族的人唤醒了蛇神?」 听到不熟悉的名称,晴明疑惑地看着比古神。 年轻人模样的比古神以动作指示他把剑拿起来,然后站了起来。 晴明拿起剑后,比古神便指着剑柄上的图腾说︰ 「圆圈里有九个头,所以是九流族的标记,他们拥戴的是祭拜蛇神、将蛇神称为『荒魂』的祭祀王。」 「九流族……?」 比古神点头说没错,看了风音一眼。风音没有注意到祂的视线,紧握着六合冰冷的手指。 将视线拉回到晴明身上的神,又淡淡接着说︰ 「与天津神之战落败后,九流族被放逐到这片土地上。蛇神是带给九流一族利益的神,但是,对其他人而言,是会带来祸害的可怕怪物。」 断然说出「怪物」二字的比古神,眼睛明显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言下之意,就是不希望八岐大蛇也被称为神。 「神都需要祭品,祭祀者供奉祭品给我们,我们保护他们。而蛇神想要的是人类的性命。九流族认同它,因此得到莫大的力量。」 不能让那些人长久掌握这片土地的霸权。 「我们比古神跟天津神之间有约定,只要天津神把那可怕的蛇神赶入黄泉之国,我们就把这片土地交出来。天津神答应了,蛇神消失了,而我们也移居到深山里,这一切都是照约定行事。」 晴明茫然地问: 「那么,九流族让大蛇复活是为了……?」 比古神似乎不太想回答,抬头看着乌云说︰ 「为了复仇吧!对天津神、对我们比古神,进而对称霸这片土地的人复仇。」 运用大妖八岐大蛇的力量取得的霸权,沾满了血腥。即使天津神不出手,总有一天也会出现破绽,然而,九流族却一味执着于霸权,蛇神也总是忘不了仇恨。 「再度降临的蛇神还不完整,要恢复它以前的样子,光靠道反大神的血还不够,需要更多。」 比古神瞥风音一眼,眯起了眼睛。 「如果这女孩的躯体是完整的,就可以献出她的血,再让蛇神吃下她的灵魂,这样说不定就可以把蛇神留在这世上。」 纯洁无瑕的活祭品,必须兼具灵魂和躯体。 「血中的生气应该化成了躯体,再献上灵魂纯洁的人,蛇神的八头、八尾就会变成实体,出云就完了。」 比古神瞪着眼前的红色簸川,低声咒骂着︰ 「歼灭蛇神后,我们从来没有迫害过九流族。而九流族的祭祀王啊!你却把这片土地上的生物都当成了敌人……!」 怒火中烧的比古神,双眼闪过严厉的光芒。 「用雨来散播诅咒的手法太卑劣了。」 晴明满脸紧张地看着天空。 「你是说雨中的妖气,会残害地上的所有生物?」 「是的。」 比古神烦恼地竖起眉毛,斜瞪着乌烟瘴气的鸟发峰。 「大蛇的实体迟早会出现,覆盖那座山。虽然被瘴气遮蔽而看不见,但浓浓的妖气还是飘到了这里。」 所有住在这个国度里的比古神们,都感受到这股威胁了。 「在神治时代歼灭蛇神的天津神,生命已经结束,用来歼灭蛇神的剑也不在这世上了,现在没有人可以使用天津神的力量。」 如果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身体健全的话,或许还有希望。然而,她失血过多,灵魂也才刚回来,体力还很虚弱,恐怕对抗不了蛇神与祭祀蛇神的九流族术士。 「祭祀我们的山之比古们,血的传承 也愈来愈被稀释,力量逐渐减弱。很遗憾,完全比不上九流族全力保存力量的执着。」 在力量足以唤醒八岐大蛇的人诞生之前;在那孩子被取名为「珂神比古」,可以担负起祭祀王的使命之前,九流族没有跟任何人往来,细水长流地延续着命脉。 然而,活在山中的人们,都可以从大地的气息得知各族的状况。 十多年前,九流族突然几乎灭绝了。 「没想到现在还有九流族的血脉存活……当代祭祀王应该是直系后裔,所以出生时就拥有足以唤醒蛇神的力量。」 于是,九流族后裔攻击了道反圣域,夺走蛇神的鳞片。命中注定的孩子,让蛇神再度降临了。 不能回头了,所以九流族采取了行动。 「你是说操纵神的力量,就可以遏止大蛇和九流族的野心?」 比古神转头看着冷静发问的晴明,眯起眼睛说: 「难道除了出云的比古外,还有这样的人?」 「或许没有比古那么行,但是可以靠法术借用神的力量。」晴明对大感惊讶的比古神说:「我们阴阳师应该可以召唤神的力量,与蛇神、九流族对决。」 比古神注视着晴明。 阴阳师是什么?潜居在出云山中的比古神,不知道那是什么。 然而,那个名称的言灵,的确具有力量。 或许是在时间的洪流中,诞生了比古神们不知道的力量。 比古神望着烟雾弥漫的鸟发峰,想着种种事情。 蛇神是很久以前被消灭的邪恶存在,不该再降临在这世上。 「你要讨伐蛇神?」 比古神们已经没有那种力量。 除非阴阳师回答「是」,否则就无计可施了。 面对沉重的询问,晴明点头说: 「一定会。」 如果需要神的力量,要召唤任何神都可以。 「……但是……」 瞠目结舌的比古神,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说。 以人类模样现身的比古神,原本是看不见的存在,只是以人类想象神是什么样子,在脑中描绘出来的模样出现。 坐镇在道反圣域深处的大盘石道反大神,以人类模样现身,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个国家有数不清的神,据说有八百万之多。 从泥土、石头到一根根的草,都有人当成神来祭拜。 「以人类的力量唤来神的力量,即使可以歼灭九流族,恐怕也很难把蛇神赶入黄泉之国。」 「不只阴阳师,」晴明忽然转移视线,眯起眼睛说:「还有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他们的力量应该可以彻底歼灭蛇神。」 比古神随着晴明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靠在树干上的六合,还有颤抖着身体、低着头、闭上了眼睛的风音。她握起六合的左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动也不动的六合,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 在晴明和比古神的默默注视下,六合缓缓张开了眼睛。 飘浮不定的视线,看到紧握住自己的手放在额头上的纤细肩膀。 「……」 吸满雨水而变得又湿又重的乌黑头发,看起来很耀眼,六合慢慢举起右手,摸到她还没有恢复血色的苍白脸庞。 惊愕地抖动肩膀的风音,忘了呼吸般张开眼睛,抬起头。 看到朝霞般的眼眸。 「唔……!」 连眨都不能眨的眼睛泪如泉涌,大大摇曳着。 泪水沿着脸颊啪哒啪哒滴下来。 面对表情扭曲、说不出话来的风音,六合微微一笑,抚摸着她泪如雨下的脸,用手指抹去她的泪水。 风音用力吸口气,紧紧搂住了六合。双臂还使不上力的六合抱住她,终于安心地吐了口气。 他在心中发誓,再也不放开她了。 「十二神将啊……」 比古神沉吟着,晴明点点头说: 「他们是居众神之末的存在……既是神,也是人类想象的具体呈现。」 只要人类由衷希望保护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他们就会有所回应。 第八章 有声音。 就在附近,是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的,应该是少年的声音。 「……」 茫然张开的眼睛,漫无目的地飘移了好一会。 好暗。天花板是裸露的木头,好几根横梁排在一起。 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服传到皮肤,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连眨了好几下眼睛的彰子,这才想到从来没见过眼前的天花板。 「……咦……?」 低吟的声音嘶哑。躺着转动颈部的彰子四下张望,确定这里是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她慌忙爬起来,发现身上穿的衣服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这是什么……?」 伸手触摸的奇怪衣服,很像在古代图画故事里看到的,外型跟平常穿惯的外衣、单衣完全不一样。上衣在胸前合拢,靠绳子绑起来固定住,腰间系着细细的带子。从腰间缠绕的裙子,跟上衣一样是白色的布衣,只有带子是鲜艳的红色。头发在腰际用绳子绑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唔,不见了!」 在上衣和裙子上到处摸的彰子,发现露出袖口的左手腕上没有玛瑙首饰,急得脸色发白。 「掉在哪里了……」 她握着手腕,四处寻找。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会穿成这样?一堆莫名其妙的事,快把她逼疯了。 头脑一片混乱,快哭出来时,察觉后面有东西在动。 赫然转身的彰子屏住气息,张大了眼睛。 「啊……!」 应该是刻意隐藏气息,蹲坐在那里。 两只大狼不太高兴地瞪着彰子。 彰子吓得叫不出声来,拼命往后退。灰白色的狼缓缓站起来,走向她。 「……唔!」 背部撞到坚硬的东西,她回头看,是木墙,自己被逼到房间角落了。 灰白狼把鼻子凑近无路可逃的彰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看到整排的野兽利牙,彰子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心脏快速跳动。被那排利牙咬到就完了。 她好害怕、好害怕,眼泪都流出来了。 昌浩、昌浩,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昌……浩……!」 下意识喊出来的名字,因为啜泣而颤抖着。 灰白狼皱着眉、偏着头,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彰子。 「茂由良,不要把她吓坏了,万一不能用了怎么办?」 听到多由良苛责的语气,茂由良不悦地半眯起眼睛说: 「我只是看而已,她是珂神和真铁特地准备的祭品,我才不会伤害她呢!」 惹火了荒魂很可怕呢!茂由良又补上这句话,甩甩尾巴。 灰黑狼无奈地叹口气,动作敏捷地站起来。 「这里交给你了。」 「咦?多由良,你要去哪里?」 多由良转身说: 「去向母亲报告。对了,茂由良……」 「嗯?」 茂由良偏起头,多由良严厉地交代它说: 「你忘了母亲说过,从现在起,不管在何时、何处,都要称呼『大王』吗?最好在你出错前,养成这种习惯。」 灰黑狼推门出去,茂由良不悦地对着它的尾巴吐舌头,目送它离去。 「大家都好啰唆,珂神就是珂神,有什么关系嘛……」 嘴巴念念有词的茂由良,察觉背部紧靠着墙壁的彰子正惊愕地看着自己,转过身说: 「干嘛?」 注视着灰白狼的眼睛,充满了不同于恐惧的惊讶。 「你会说话……」 茂由良眨眨眼睛,冷哼一声,斜站着说: 「当然啦!我们是跟随出云九流族祭祀王的『妖狼族』后裔。」 插图1153 妖狼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彰子惊讶地询问它: 「出云?慢着,这里是出云吗?」 「是啊!出云的九流族府邸。你是荒魂的祭品,所以被带来这里。」 灰白狼甩甩尾巴,一屁股坐下来。 「啊,你想逃也没用哦!有我看着你,还有刚才那个多由良、我母亲和真铁,你绝对会被抓到。不想讨打,就乖乖待着。」 被逼到绝境的彰子只能猛点头。 「很好,只要你乖乖待着,在成为祭品前都不会受到折磨。」 「什么祭品……」 茂由良抓抓脸色发白的彰子的裙摆,动了动耳朵。 「为了你好,最好不要问……我也不太想说。」 妖狼露出烦闷的表情,那样子比较像是自己不太想说,而不是怕吓到彰子,让彰子感到不解。 这只狼很大,但并不像是会随便咬人的野兽。不但能跟她沟通、回答她的问题,表情也跟人类一样丰富。 「只要你不逃,就可以在这栋府邸里面自由行动。啊!不过我母亲的心情不太好,所以你最好还是待在这里。」 妖狼嗯嗯地沉吟着,陷入思考中。彰子边注意着它,边环视屋内。 果然没掉在任何地方。 平常都戴在手上,现在不见了,很没有安全感。 彰子右手握着左手腕,看起来仓皇不安,茂由良好奇地眨眨眼说: 「怎么了?」 彰子转向妖狼,不由得张开了嘴,但犹豫了一下。 看到彰子吞吞吐吐的样子,茂由良不高兴地用力压住了她的裙子。 眼珠朝上逼向她的茂由良,半眯着眼睛说: 「有话就快说。刚才我不是说过,不会让你受到折磨吗?如果你不信,我就收回那些话。」 它并不是说真的,但充分达到了威胁的效果。彰子倒抽一口气,闭上眼睛,战战兢兢地说: 「呃,那个……我戴在手上的玛瑙首饰不见了……你知道在哪里吗?」 因为彰子乖乖回话而往后退的茂由良甩了甩尾巴。 「那东西啊……不能说、不能说。」 茂由良用前脚压住嘴巴,自言自语起来,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会挨骂的。 「因为你是祭品,所以不能戴没必要的东西。」 看来狼是不可能说出东西的下落了,彰子失望地垂下眼睛。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彰子做了深呼吸。总之,自己目前应该不会怎么样。 她按着心跳急速的胸口,尽可能地努力恢复平常心,拼命压抑随时可能涌上来的激动情绪。 「我为什么在这里?」 自己应该躺在安倍家的床上,难道是沉睡中被带来的?可是,安倍家有结界,即使突破了结界,也还有跟随晴明的神将在。 自己没有被吵醒,可见没有引发什么骚动。对方把自己从安倍家带来这里的手法,应该是巧妙到连神将们都没有发现。 身上所有东西都被剥除,不留任何痕迹。 「因为你是祭品,所以真铁和珂神把你叫来这里……我老叫他珂神,你可不能说出去哦!不然我会挨骂。」 「嗯,知道了。」 彰子乖乖点了头,让茂由良心情大好,觉得再吓她有点可怜,就往后退,跟她保持了距离。 看到茂由良一跛一跛地拖着右脚走路,彰子担心地问: 「你的脚怎么了?」 茂由良转头看着疼痛的脚说: 「这是勋章,因为我替珂神挡开了荒魂的力量……虽然有点痛。」 低声说出最后那句话时,茂由良垂下了耳朵。不管怎么舔都无法减缓疼痛,荒魂的力量太强了。如果直接打在身上,恐怕就不只是痛了。珂神说得没错,脚没断就算万幸了。 「荒魂……?」 彰子喃喃重复着,感觉到一股寒气,全身掠过毛骨悚然的战栗。刚才茂由良是不是说过,自己将成为荒魂的祭品? 四肢没来由地颤抖起来,从手脚末梢逐渐变得冰冷。 彰子甩甩头,试图挥去这样的感觉。 「痛的话,最好治疗一下吧?放着不管,说不定会肿到不能走路。」 茂由良眨眨眼睛看着彰子。 「……你是好人呢!」 看起来有点开心的狼抖抖耳朵,辛苦地坐下来,开始舔那只疼痛的脚。 「本来更痛,珂神已经帮我治疗到这样了,放心吧!」 「珂神?」 彰子确认似的低声复诵,悄悄环视屋内。 房间空荡荡的,很狭窄,连窗户都没有。外面大概下着倾盆大雨,雨声响亮得像敲打着什么。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茂由良。」 断定彰子是好人就爽朗起来的狼开口问,彰子犹豫一下说: 「彰子……」 「彰子啊!嗯,女生都是像这样的名字吧?」 彰子好奇地问: 「你不是有母亲吗?」 「有是有,可是我只见过我母亲,真铁和珂神的母亲都死了,所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女生。」 从 茂由良没有任何说明的谈话,可以听出「真铁」和「珂神」应该是人名。刚才出去的灰黑狼,好像也提过「珂神」这个名字。 「茂由良……这里是出云吗?」 「是啊!出云靠近鸟发峰的九流族府邸。」 忽然响起撞击般的轰隆声。 彰子缩起身子,闭上眼睛。茂由良也颤抖着肩膀,紧紧闭起眼睛。 「打雷了……」 脸色发白的彰子嘟囔着,茂由良也甩甩尾巴,怯懦地说: 「我还是会害怕。」 彰子觉得茂由良真的很害怕,就慢慢靠近它,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抚摸它的脖子,摸起来很暖和。 茂由良惊讶地看了彰子一眼,就乖乖让她摸了,大概是判断人类的女生做不了什么事吧!事实上的确是这样。 又响起雷声,茂由良和彰子同时缩起了身子。 心跳加速的彰子,终于知道茂由良说的「害怕」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一般打雷。 灰白狼蜷着身子,满脸忧郁。 「好可怕……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回事?」 茂由良斜看着彰子,考虑了一下说: 「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我母亲和真铁应该不会错,而且,告诉你也没什么帮助。」 但是,茂由良在心中暗自嘀咕着:我知道荒魂需要祭品,可是这家伙看起来是个好人,有点可怜。 轰隆声响彻屋内,雨也相呼应似的愈下愈大。 「被打到怎么办……?」 茂由良摇摇前脚,对害怕的彰子说: 「你放心,不会被打到,因为荒魂是九流族的守护神,所以不会打在这个地方,绝对不会……应该不会。」 想起荒魂的雷击也曾打在自己和珂神身上,茂由良又没自信地补上最后一句。 是不是把这个女孩献出去,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想到渐渐呈现全貌的八岐大蛇荒魂,茂由良困惑地嘟囔着。 九流族族长是可以自由操纵荒魂力量的祭祀王,所以茂由良一直认为,荒魂也是臣服于大王的。可是,真的是这样吗?荒魂的八个头,好像各有各的意志。 九流族是荒魂的第九个头,但会不会只是拥有操纵的力量,并不能让荒魂臣服呢? 道反公主的血让八岐大蛇荒魂再度降临,但还不完整。 献出彰子,就可以把大蛇留在这世上。 如果只能把它留下来,而不能让它臣服,那么…… 茂由良嗯嗯地沉吟着,唤醒了记忆。 从小,珂神学习处理九流族的事或荒魂祭祀时,茂由良总是跟在一旁,无意间听到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事。 听说,祭祀王「珂神比古」背负着无人能取代的任务,所以代代都要继承这个名字。前一代珂神比古去世后,下一代族长就成为珂神比古,这个名字就这样代代传承了下来。 可是,珂神比古的任务除了掌管九流族、祭祀荒魂外,就没有其他事了吗? 忽然,那天迷路的冬日情景浮现脑海。 ——……古…… 在耳朵深处响起的是真铁呼唤珂神的声音。 ——……比……古…… 它想起应声后冲出去的珂神那小小的背影。尽管是不熟悉的叫唤,那个背影还是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真铁。茂由良怕自己被丢下,也赶紧往前跑溅起雪花,两人同时扑向了真铁。 真铁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顿后,就紧紧地抱住正襟危坐的珂神和缩成一团的茂由良,把胸口的气全吐光似的长叹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就说嘛……要时时刻刻盯着你们才行!」 被骂得全身僵硬的珂神和茂由良像断了线般呜咽起来,然后放声大哭。 想到这里,茂由良眨眨眼睛,忽然垂下了头。 那时候的真铁虽然严厉,但还是很亲切。 现在的真铁也很亲切,只是他严格遵守对大王的礼节,跟珂神之间始终保持了一段距离。茂由良知道,珂神因此觉得很寂寞。 真赭和多由良都认为应该这么做,所以茂由良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有很多时候,茂由良会想,全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么做会不会太寂寞了? 从懂事以来,珂神就被耳提面命关于九流族的誓愿,要他完成这个任务。 然而,茂由良知道,他心底深处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其实不只茂由良,真铁、真赭和多由良应该也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珂神太善良,所以不会想复仇。 也因为太善良,他既不想让真铁背负起这样的责任,也不想让多由良或茂由良去做,只想自己一个人担起所有责任。 任凭茂由良把话说尽,劝他不必一个人扛起所有事,肩负大王重任的他还是无法接受茂由良的说法。 明知如此,茂由良还是不停地重复。要是不转换成语言、不说出来,就绝对无法传达自己的意思。 荒魂很可怕,但是,如果可以让珂神不必一个人扛起这件事,茂由良愿意忍受。因为它很珍惜珂神,宁可自己害怕,也要减轻珂神的负担。 完成誓愿后,珂神就可以卸下任务。只要得到出云霸权,取回这片土地,再把荒魂送回黄泉之国就行了。 把荒魂送回黄泉之国,也是大王的任务。结束后,他就不再是祭祀王了。 当他恢复平常的珂神比古后,直接叫唤他的名字,应该就不会被真赭骂了。真铁也会像以前一样,坦然与大家相处,从此过着祥和的生活。 就是为了这么一天,珂神才决定攻击道反圣域。 茂由良闭上眼睛。 当大家都还很小,真铁也比现在的珂神还小时,它们曾许下承诺。 绝不让只剩两人的九流族血脉感到孤独。 ——我们也会永远陪着你们。 灰黑小狼与灰白小狼并排,抬头看着真铁。 ——就这么说定了哦!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寂寞了。 真铁眨眨眼睛,苦笑着抓抓多由良和茂由良的头。珂神也一样,抚摸着两只狼的头。红毛狼眼神柔和地看着这一幕。 为了回到那样的日子,茂由良决定好好努力。 啪哒啪哒甩着尾巴的茂由良,耳朵动了一下。 一直盯着白色尾巴的彰子听到声响,惊讶地抬起头时,灰黑狼打开门冲了进来。 「茂由良,大王不见了!」 「咦!?」 灰白狼慌忙站起来,正要冲出房门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彰子说: 「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因为外面有魑魅……还可能被雷击中。」 后半部是只有彰子才听得见的低喃,她默默点了点头。 两只狼离开后,只剩下雨声和雷鸣。 稍微观察动静后,彰子缓缓站起来,悄悄走出房间。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 这栋屋子比想象中大很多。如果茂由良提到的人就住在这里,那么,除了那两只狼以外,应该还有珂神、真铁和真赭三个人。 但是,刚才多由良说大王不见了,大王应该就是珂神,所以现在应该只剩下真铁和真赭。 缓步前进的彰子,发现有光线从墙壁的缝隙透出来。 靠近一看,才知道那不是墙壁,是微微敞开的门。 在强烈的雨声与不时的雷鸣中,夹杂着微弱的谈话声。 她悄悄把手靠在墙上,侧耳倾听。在里面的,应该是真铁和真赭吧? 「那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压抑着愤怒的低语声严厉又带刺。 红毛狼仰头看着双臂交叉、一脸郁闷的真铁,进言说: 「大概是觉得愧对你吧!他深深感到自己能力不足,多少想挽回一点面子,就跑去讨伐敌人了,完全没想到自己打不过对方。」 真铁冷冷地瞥了狼一眼。 「光凭大王的力量,不可能赢过与道反有关的那群人。连这种事都想不清楚,只会反过来被击败吧!」 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冷酷,真赭偏头说: 「你还说得真刻薄呢!」 「是你逼我这么说的,真赭。」疾言厉色的真铁怒气冲冲地说:「我们大王是什么性情的人,把他带大的你最清楚了。你动不动就在言语中苛责他,换了是别人也会被你逼到绝境。」 身为九流族之长祭祀王,他总是严以律己,锻炼能力,拼命弥补不足的地方。这样还是技不如人,令他觉得焦躁,不时感到沮丧。 就是真赭严厉交代大家,不可以对这样的珂神太仁慈。 真赭毫不在乎地闪开真铁激动的眼神,甩甩尾巴说: 「当然啦!继承『珂神比古』这个名字的人,必须强过任何人,还要有颗勇往直 前的心。因为我们崇拜的荒魂希望他这样。」 在墙外屏气凝神的彰子,觉得无法压抑的颤抖渐渐从脚底往上蔓延。 狼的声音、话中的意思,都让她莫名地感到害怕。 真铁和真赭都没有发现彰子在外面偷听,继续着严肃的对谈。 「即使因此压垮了珂神柔弱的心,也无所谓吗?」 「如果这是荒魂的期待,我们只能这么做。」 「你……!」 残酷的说法让真铁差点破口大骂,但他及时克制住了。 他只是握紧拳头,瞪着真赭。 「你变了,真赭。以前的你,更温柔也更慈悲。」 「如果那样可以完成九流族的誓愿,我也不会说出这么残忍的话。然而,温柔与荒魂是水火不容的东西呀!真铁,要让荒魂完全复活,就要舍弃温柔和体恤。」 真铁摇摇头说: 「与生俱来的性情,现在不可能改变。」 「那么就应该思考,怎么做才能舍弃那样的性情吧。」 真赭重重叹口气,看着真铁的眼神平静得出奇。 「本来应该是由你继承『珂神比古』这个名字。」 真铁皱起眉头。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提……」 「若是你继承珂神比古之名,就会被那个名字的残酷薰染,成为虽然残酷,但单纯而坚定不移的珂神比古之心吧!」 狼说得像唱歌一样,真铁疑惑地看着它说: 「什么意思?」 「大王的心太过软弱,很难让荒魂复活。」 讲话肆无忌惮的真赭,眼神炯炯发亮,是那种近似疯狂的光芒。 声音里的可怕回响,缠住了屏气凝神的彰子双脚,令她心跳加速。明明听不懂话中的意思,言灵却还是转化成束缚内心的恐惧。 彰子握住没有安全感的左手腕,全身颤抖个不停。明知不能再听下去,脚却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断断续续的雷鸣,间隔逐渐缩短,可见雷云愈来愈接近了。茂由良说绝对不会打进来,可是光听雷鸣就很可怕了。 雷打在很近的地方,可以感觉到地面的震荡。划破天际的啪哩啪哩声贯入耳中,彰子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心脏喧闹地鸣叫起来,扑通扑通跳得十分剧烈,明知不会被听见,她却还是害怕会被墙内的真铁和真赭发现。 「荒魂是在表现出它的愤怒,」真赭在轰隆巨响的雷鸣中思索着,平静地断言说:「大王的心有了犹豫,所以惹恼了荒魂。」 眨着眼睛的真赭指示真铁打开窗户。真铁依指示打开窗户,立刻灌进一股强风豪雨,把灯火吹熄了。 太阳什么时候下山了呢?一片漆黑的天际,不时划过扭曲的光芒。室内被光芒照亮,响起灌进来的雨敲击地面的声音。 「真铁,你还没忘记珂神比古的名字。」 听到真赭带着苛责的话,真铁的眼皮在黑暗中微微颤动了一下。 「什么意思?」 真铁平静地反问,真赭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所以,那小子没有完全被薰染……是有瑕疵的大王。」 在黑暗中,真铁张大了眼睛。真赭炯炯发亮的眼眸直直看着真铁。 「你还没有忘记大王已经舍弃的真正名字。你应该忘记的,却还是叫他那个名字。因此,『珂神比古』名字里的禁锢力量,没有办法完全发挥。」 稍作停顿的真赭,语气突然转为严厉。 「荒魂会发怒,都该怪你,真铁!」 真赭的怒吼像落雷般强烈,响遍屋内,瞬间震撼了真铁。 彰子也被震得头晕目眩,差点跪下来。 轰隆隆的声响贯穿屋内,幸运地掩盖了彰子的脚步声。真铁他们都没有发现彰子。从窗户灌进来的雨和风,都为彰子做掩护。 彰子慢慢往后退。 她不能待在这里。虽然茂由良说不可以出去,但她的心不停地惨叫着。 好害怕、好害怕啊!茂由良自己不也说过很害怕吗? 茂由良的害怕,跟彰子感觉到的害怕也许不一样,但是,那只狼可怕的声音,真的搅乱了彰子的心。 蹑手蹑脚移动的彰子,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珂神……其实……是……」 风徐徐吹来。彰子循着风的来源找到出口,就那样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狂风暴雨中。 雷声大作,发出轰隆巨响。 听完真赭的话,真铁的眼神冻结了。 任凭吹进来的雨打在脸上,淋湿了衣服,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连眨都忘了眨的眼眸,不带情感地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原来是这样……」 真铁喃喃说着,看着自己的手。 他还记得剑插入胸膛的感觉。尽管那不是自己的身体,手上却还清楚残留着剑刃的冰冷和喷涌而出的血的热度。 「……珂神比古……」 真铁的嘴唇发出干涩的声音,叫着那个名字。 真赭的双眸盯着年轻人,眼神仿佛要将他射穿。 红毛狼望向敞开的窗外。 萤火虫在黑暗中舞动着。一闪而过的雷电,瞬间照出了巨大的蛇体。 黑色烟雾般的东西覆盖着蛇体,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蛇体剥落,翩然飘落而下。 真赭看到那模样,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完成誓愿,是你们身为后裔的使命。」 真铁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在红毛狼的催促下,同样将视线转向窗外的真铁,看到闪电照耀下的蛇神的模样。 「荒魂期待着祭品。」 脸上毫无表情的真铁从喉咙迸出来的言灵,带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回响。 第九章 终于醒来的六合还无法行动。 也不好再借助比古神的力量了。基本上,山之比古与人类、天津神都没有往来。 晴明由衷感激已离开的比古神,正思考着该如何把力量已经耗尽的六合带回圣域。 随着时间流逝,灵魂逐渐适应身体,风音的行动愈来愈灵活了。但是,在纤弱女性的协助下,恐怕也很难把比自己高大的神将送回去。 「只能把守护妖们叫来,或是想办法联络上白虎或太阴……」 晴明遥望着道反圣域,烦恼地嘀咕着。 道反女巫给的出云石的确可以补充力量,但并不能完全解除对本体造成的负担,要是再不回去,会消耗过度。 但是,从这里到圣域距离遥远,要回去还是得搜寻神将们的所在位置。 整理好思绪后,晴明转向六合,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抽一口气。 「六合,不要乱来……!」 靠自己站了起来的六合,看看说不出话来的晴明,把手扶在树干上,肩膀上上下下喘着气,苍白的脸直冒冷汗。 「我没事……」 从过度使力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竟然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教人难以相信他是硬撑着站起来的。 「抓着我,彩辉。」 风音把六合的右手绕到自己肩上,抬头看他有没有好一点。 六合对她摇摇头说: 「我走得动,不用担心。」 「可是……」 「六合,不要逞强。你的神气被大蛇的毒血连根拔除了,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复元。」 晴明绕到左边,跟风音一起支撑着他。 六合才踏出一步,膝盖就往下沉。晴明和风音勉强撑住了差点跪下去的他,但是,这样恐怕很难前进。 「晴明大人,我回圣域求救吧!」 「可是……」 风音打断晴明的话,抬头看着天空说: 「这场雨正逐渐削弱大家的力量……不能再增加晴明大人的负担了,我还撑得住。」 然而,六合不肯放开准备离去的风音。 「等等……」 六合用真挚的眼神看着倒抽一口气的风音。 「大蛇的妖气增强了,可能躲在某处。」 风音和晴明赫然环视周遭。 难道是雨中挟带的妖气让感觉变得迟钝了?如果蛇体藏在弥漫的妖气中,现在的两人也很难察觉得到。 身心严重消耗,使感应能力变迟钝了。六合会发现,只因为他是居众神之末的神将。 妖气步步逼近,冲着他的直觉而来。 想起银枪被丢在那个悬崖上,六合无奈地咬住了下唇。没有武器,很难对付那只大妖。 风中挟带的妖气,浓度逐渐增强。同时,流过身旁的簸川河面也波涛汹涌。 全身寒毛直竖。从水中窜出来的蛇头发现人类,大声咆哮起来。 炯炯发亮的红眼盯着猎物,尖锐的利牙反射着电光。 大蛇的头召来的闪电击向人类。 「散!」 晴明喊出的言灵,勉强弹回了雷击。 迸散的雷击光芒射向四方,击倒了繁茂的树木。 「啊……!」 风音懊恼地低叹时,眼角忽然扫到亮光。下意识移动的视线,看到的是那把刺穿她胸膛的钢剑。 那利刃也曾毫不费力地刺进守护妖如岩石般的身体里。 风音的眼睛亮了起来。 「晴明大人,您看着彩辉。」 「什么……」 晴明还来不及回应,风音瘦弱的身躯已经钻出六合的手臂跑走了。一个翻滚拾起剑后,她右手拿着剑跳向了大蛇。 「风音!」 六合的叫声被雷鸣掩盖了。 冲上蠕动的蛇体后,风音将手中闪耀的剑,刺进凶光暴露的一只眼睛里。 响起疯狂的咆哮,风音的身体被剧烈挣扎的大蛇甩开,抛向空中。 「唔……!」 在半空中扭转身体的她掉落在河岸上,连滚了好几圈。她喘着气,靠剑支撑着站起来,背部受到了撞击,痛得她表情扭曲。 她看一眼手上的剑,感到全身战栗。 多么锐利的剑啊!这把钢剑有神的力量。 有波动从剑柄传来,经她小心观察,确定潜在的力量并不是她担心的妖气,才安下心来。 不晓得是何方神明的力量,这把剑应该称为神剑。很少有武器可以同时对付异形,攻击道反的真铁,就是用这把神剑来对付守护圣域的守护妖。 如果知道自己也被当成人类所仇恨的妖怪,那些心地善良的守护妖们,一定会很愤慨吧! 挥舞敌人掉落的武器是件讽刺的事,不快的感觉在心中蔓延。 奋力挣扎的大蛇瞪着刺伤自己的人类女人,剩下的一只眼睛闪过凶光。 释放出来的恐吓意念缠住了风音。蛇头对着屏气凝神的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单手撑住六合的晴明,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结起手印。 「嗡阿比拉……」 另一个念诵同样咒文的言灵,与这个声音重叠了。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从树林里冲出来的昌浩边跑向风音,边对进逼的蛇头挥下刀印。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飞射出下弦月般的风刃。 从旁掠过的灵力掀起风音身上的灵布,横扫过大蛇的嘴巴。 蛇头大张的嘴巴往更深处裂开,体液四溅,大蛇的身体痛苦挣扎。 「看招!」 这时,随同怒吼被召来的白火焰龙,熊熊燃烧着袭向了蛇头。 被白色火焰包围住的大蛇跳进了河里,躲避火焰的攻击。 风音放射出来的灵爆落在水面上。 爆裂溅起了红色水花。 「——禁!」 滴落下来的毒血,被晴明筑起的壁垒反弹了出去。 汹涌澎湃的水面隆起一股波浪,冲向了鸟发峰。 原本没注意到的雨声,突然变得特别大声。 确定大蛇的妖气完全离开后,昌浩呼地喘了一口气。 「爷爷!」 他转身跑向搀扶着六合的晴明。 晴明惊讶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昌浩,沉下脸来,往昌浩的额头弹了一下。 「好痛!」 额头被冷不防地弹了一下,昌浩不由自主地往后仰,闭上了眼睛。许久不曾有过的疼痛贯穿头顶,昌浩按着额头蹲下来,不停地呻吟着。 「昌浩,」带着怒气的沉稳声音从头上落下来,「你不是应该在圣域休息吗?怎么会在这里?」 蹲着的昌浩绷起脸,把嘴撇成ㄟ字形。 他心想,为什么勾阵、红莲和祖父见到他的第一句话,都是这句呢? 没有告知就离开圣域,是他不对,可是他都这么有精神了,为什么不可以来呢?他们都对他太过保护了。 当然,要是把这些话说出来,一定会同时被三个人唠叨,所以昌浩没有说出口。 「好痛……」 晴明冷冷地对呻吟的昌浩说: 「我就是要弹痛你,所以当然会痛。」 从声音可以听出他真的很生气。昌浩感到很讶异,缓缓抬头看着祖父。 尽管施行离魂术,以年轻模样出现,看着昌浩的眼神还是跟本体一样。 经历岁月而变得更深邃的双眸,抹上严厉的色彩。 「你为什么在这里?是勾阵准你来的吗?」 晴明的眼睛瞥过让风音靠在自己肩上的勾阵,昌浩慌忙摇头,撇清这个令他意想不到且毫无根据的怀疑。 「不是的,是我自己……」 昌浩停顿下来,反弹似的往后看。 一个人影带领了无数妖兽,像疾风般从树林里冲出来。 「比古!」 昌浩的叫声穿越雨水之间的狭缝。 珂神停在视野开阔的河岸上,拔出腰间的剑,向妖兽们下令: 「攻击!」 黑色妖兽们同时跳跃起来。 红莲挡在龇牙咧嘴扑过来的妖兽前方,迸出灼热的斗气。 「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金色双眸燃烧着怒火,视线射穿了珂神。 毅然面对红莲目光的珂神完全不为所动,只微微皱起眉头,表现他的不快。 「不能对人类下手的异形,能做什么?」 珂神撂下狠话,狠狠看着昌浩。 昌浩察觉到他的视线,清楚看到在他慑人的强悍中,隐藏着少许其他的情感。 红莲边以斗气吓阻妖兽群,边偏过头看着昌浩。 「昌浩,你的想法还是没变吗?」 他说比古不是珂神。 「没变。」 昌浩说得斩钉截铁,看着红莲和更前方的珂神。 回看昌浩的珂神,眼眸中的确潜藏着无法说明的某种情感。 晴明站在紧握拳头的昌浩背后,讶异地问: 「昌浩,你在烦恼什么 ?」 昌浩张大眼睛,缓缓转过身,原本气冲冲的晴明,正以平静的眼神看着他。 你在烦恼什么? 祖父眼中的平静光芒,仿佛在昌浩一片混乱的心中,开出了一条路。因为种种思绪交错盘结而看不见的东西,忽然浮现出来。 昌浩转身看着比古。 他有明显的敌意,还有藏在那背后隐约可见的些许情感。 昌浩松开紧握的手,搜寻勾阵的身影。 搀扶着风音的勾阵看到昌浩那样子,眯起了眼睛。昌浩找到勾阵后,指着她腰间的笔架叉说: 「勾阵,那个借我。」 「什么……?」 「拜托你。」 被这么拜托的勾阵疑惑地皱起眉头,但还是听他的话交出了武器。 细长的柄比想象中重。轻轻松松挥舞这把剑的勾阵和红莲,不愧是超越人类的神将。 行元服礼之前,他曾学过剑术。但是,他被判定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就没再继续学了。当初真应该继续学的,起码要学到一般程度。 手握笔架叉的昌浩经过红莲身旁,走到珂神前面。 「昌浩!?」 红莲瞪大了眼睛,昌浩头也不回地告诉他: 「绝对不要出手。」 「喂!」 「十二神将不能攻击人类,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红莲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准出手!」 这个意想不到的状况震惊了每一个人。风音轻轻撇开勾阵的手,重新握紧了右手的剑。 这些小动作逃不过晴明的眼睛。就在她要滑行向前时,晴明抓住她的手臂,对转过身来的她无声地摇摇头。 看到昌浩逐步逼近,珂神警戒地注视着他。 「你想干什么?」 「我要阻止你。」 昌浩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珂神张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这样看着昌浩好一会儿后,珂神的目光忽然有了明显的波动。 但是,那瞬间流露的光芒很快就被隐藏起来,整张脸都变成敌人般的冷酷表情。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是认真的。」 昌浩坚决地说,同时双手举起不熟悉的武器,数着呼吸,伺机而动。 他没有剑术的才能,有的只是促使自己行动的意志。 而握剑姿势十分熟练的珂神,马上看出昌浩全身都是破绽。 那种架式,一看就知道是外行人。真要杀过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了他。若不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很认真,会让人以为他在开什么玩笑。 珂神边逼近他,边低声问: 「你在想什么?」 昌浩听着扑通扑通的急速心跳声,坦然面对珂神的视线,回答说: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你说什么?」 始料未及的珂神不由得反问,昌浩立刻抓住了这时候的破绽。 他跟疾风般奔驰的妖怪大战过好几回,不但与张牙舞爪扑上来的妖怪对峙过,也和挥舞锡杖的男人对决过。 他在剑术上虽是外行,对自己的反射神经却很有自信。 昌浩以毫无章法的架式冲向珂神,珂神弹开了他的武器,大声怒吼: 「不要耍白痴!要打就认真打,我来是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昌浩也不甘示弱地反吼回去: 「骗人!你真要杀我的话,我早就死了!」 昌浩知道自己全身都是破绽。然而,珂神只是弹开他的武器,并没有反击。他的身体两侧、胸部和喉咙都毫无防备,珂神随时都可以对准他的要害。 「我只是看到你太不像样,忘了攻击而已。」 昌浩奋力接住了横扫而来的斩击。珂神看到昌浩手上奇形怪状的武器,呆了几秒钟。第一次看到这么细的剑,细长的剑锷顺着剑身弯曲。双手握剑的昌浩每挥一剑就喘得更厉害,可见比看起来的感觉重。 昌浩的剑法乱到令珂神惊讶,那股气魄却逐渐削减着珂神的气势。 一次又一次交会的剑身发出清脆的声响。只要抓住破绽,一剑刺进要害就结束了。明知这样,珂神还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来这么做。 插图1185 坦然看着自己的眼神,动摇了珂神的意志。 为什么可以流露出那样的眼神? 珂神咬住了下唇。只要弹开细长的剑身,再沿着剑身滑行往前进攻,就可以刺中昌浩的喉咙,为什么自己做不到呢? 昌浩弹开珂神的剑大叫: 「如果你真的想让八岐大蛇复活,灭了出云,就全力打过来啊!」 珂神的眼睛冻结了,昌浩以浑身力量挥起笔架叉。 剑响起清脆的声音,从动作迟钝的珂神手中飞了出去。 「糟糕……」 当珂神的视线随着翻滚的剑望过去时,眼角余光扫到细长的剑身。他立刻降低身体重心闪开攻击,双手着地,横扫向昌浩的脚。 「哇!」 珂神抛下惊慌失措而跌倒的昌浩,跑向掉在地上的剑,捡起来后立刻折回来。 正要站起来的昌浩直觉地将笔架叉往上挥。珂神砍下来的剑,打在他横放的剑身上。 双方都感到手臂一阵麻,两人踉跄地往后退,气喘吁吁地呼吸着。 看着昌浩与珂神之间的交战,勾阵紧张地嘀咕着: 「这么多破绽,看得我都快急死了……」 若是勾阵,第一剑就分出胜负了。 剑法应该相当不错的珂神,面对昌浩这个大外行,只能打到平分秋色,是因为他心中有迷惘,使他的剑法变迟钝了。 以火焰歼灭黑色魑魅的红莲不高兴地回应她说: 「两边都一样。」 昌浩有太多不必要的动作,而且每个动作都很大,用力过度,反而没办法正确攻击。若是红莲,只需消耗最少的力气,就能给对方最大的伤害。 眼前这场幼稚拙劣的战斗,让两名斗将看得心急如焚。晴明瞥了他们的背影一眼,继续观看小孙子拼死拼活的样子。 晴明早已看透昌浩坚持的是什么。 剑锋相接的珂神,眼中有着跟剑术同样的迷惘。昌浩凭直觉看出了他的迷惘,他本人却毫无自觉。 所以,为了让珂神觉醒,昌浩决定采取有勇无谋的直接对决。 晴明知道昌浩与红莲之间的约定。 他要成为不牺牲任何人、不伤害任何人的最伟大的阴阳师。 所谓的「任何人」,或许连敌人都包括在内。 然而,这个信念能贯彻到什么程度呢?至今以来,命运都会在紧要关头以温情面对昌浩,但有时也会呈现残酷的一面。 喘得肩膀上下抖动的昌浩,正要跨出步伐时,一脚踩进了泥泞里。 身体往下沉的昌浩单边膝盖着地,溅起了泥沫。他用武器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来,这时忽然听到挥剑的呼啸声。 赫然抬起头的昌浩,与咬牙切齿高举着剑的珂神目光交接。 昌浩声嘶力竭地大叫: 「比古,你不是珂神!」 珂神的动作瞬间静止。昌浩把笔架叉由下往上挥,弹开了珂神手上的剑。 同时,笔架叉的剑柄也因为下雨,从握力减弱的昌浩手中滑落。 珂神把失去武器的昌浩撞飞了出去。 骨碌骨碌翻滚的昌浩,衣服全被泥泞弄脏了。他溅起飞沫跳起来,冲向珂神的腰间。 失去平衡的珂神和昌浩同时倒地,溅起飞沫。 「我是珂神!」 「你不是!」 「就算不是,那又怎样!?」 感情熊熊燃烧的强悍眼神贯穿昌浩。昌浩扯开嗓子大叫: 「比古就是比古!」 「那是虚假的名字!」 「不,你是比古!珂神的言灵不属于你,那是……!」 昌浩猛地张大了眼睛。 ——在黑暗中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光芒在脑中爆开。 「珂神是……大蛇!」 珂神揪住昌浩衣服的力量突然缓和下来。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昌浩……」 昌浩抬头看着茫然若失的珂神,困惑地皱起眉头说: 「对不起,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全身泥泞的珂神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放开昌浩,才迟缓地走了几步就瘫坐了下来。 淋着雨的背影显得虚弱无力。 「我本来想让他们瞧瞧,光靠我的力量……光靠我一个人也做得到……」 划过泥泞的手缓缓握了起来。 同样全身泥泞的昌浩呼吸急促地站起来。 「比古,我是不太明白,即使被红莲责骂,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但是……」 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比古不是珂神。」 然后,昌浩慢慢地接着说: 「……比古,其实你并不想让大蛇复活,也不想攻击道反 圣域……对吧?」 比古沮丧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有另一种情感,总是潜藏在珂神的敌意中。昌浩一直在想,那份时而可见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他知道那种表情。就是另外有真正的想法,无奈被赋予的使命却不允许自己去面对那个真正的想法。 昌浩也体验过很多次,所以一眼就看得出来。 背对着昌浩的珂神勉强挤出声音说: 「什、什么嘛!我真不该救你……」 那是他一直存在于心中,却视若无睹的想法。 九流族的誓愿是夺回出云的霸权。现在全族都死光了,只剩下继承祭祀王血脉的自己和真铁。既然这样,在彻底灭亡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完成,不是吗? 要把以前被歼灭的八岐大蛇从黄泉之国唤醒,对天津神及抢走出云的侵略者报仇。 然而,他早已知道,就算这么做也于事无补。 换来的只会是已经往生的族人们遗留下来的心愿,也就是暗藏在九流族名下的无形执迷。 在如敲击般的强烈大雨中,昌浩抓住了珂神的手臂。 「比古,大蛇还没有完全复活吧?要怎么做才能把它送回黄泉之国?」 珂神无力地摇摇头。 「它已经动起来了,我阻止不了。」 「比古,不要骗我,我看见你在操纵大蛇,大蛇会听你的话吧?既然这样……」 珂神回过头,再次对滔滔不绝的昌浩说: 「我阻止不了……就算有方法,我也不知道。」 他说因为他没有必要学会。 昌浩焦躁地皱起眉头。 「那么,有人知道吗?你是大王,只要你说你不想那么做,应该就可以不要唤醒大蛇。」 没必要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吧?一味地逼迫自己非做不可,只会断绝拒绝去做的选择而已,不是吗? 然而,珂神撇开昌浩的手大叫: 「你懂什么……!我被一再教导,我是大王,必须唤醒荒魂,至今以来,我做的都是这些事……!」 昌浩揪住珂神的衣襟。 「那我问你,你曾说过你不想那么做吗?」 珂神目瞪口呆,昌浩又继续对哑然无言的珂神说: 「既然没说过不想做,就不要在这里哭诉!」 看着怒火中烧的昌浩,珂神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地说: 「你还真严厉呢……」 「少啰唆,对心里想什么都不说,只会在事后抱怨的人,只说这样算客气了。」 昌浩放开珂神,用力叹了口气。 珂神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摇摇头,欲哭无泪似的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不过……」 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人撬开过珂神内心的想法,彻底揭发出来。 第十章 站在岸边的红毛狼把土堆成小山,在上面洒水。 「——魑魅。」 啵叩声响起,接着隆起了黑影。 真赭注视着爬出来的东西,迷蒙地眯起了眼睛。 淋着倾盆大雨的真铁冷眼望着天空。 红色萤火虫在云中飞舞着。 「……自由自在操纵荒魂的九流族珂神……」 真铁喃喃念着,闭上了眼睛。 再张开时,眼眸舍弃了某种东西,凝结了。 真铁瞪着被雨淋得松软的泥土,沉着地开口说: 「魑魅呀……」 啵叩声响起,黑影蠢蠢欲动。 冲进倾盆大雨中的彰子,视野被狂泻而下的雨遮蔽,跑也跑不了,只能脚步蹒跚地前进。 茂由良说这里是出云,那么,道反圣域在哪里呢? 她愈来愈害怕,泪水就快掉下来,但强忍住了。 一哭腿就会发软,心就会屈服,再也动弹不得。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她被可怕的怪和尚带到异世界,被幻妖追着跑,四处逃窜。 那时候,她有着坚定的信念。左手腕戴着的玛瑙的冰冷激励着她,让她相信昌浩一定会来,拼命地跑着。而且,一如她的信念,昌浩真的赶来了。 然而,这次呢? 昌浩应该在出云,可是不知道彰子在这里。 「昌浩……」 彰子如祈祷般喃喃叫唤后,屏住了气息。 被雨淋湿的衣服绊住了她的脚。吸收水分后变得沉甸甸的布料,让动作变得迟缓,体温也一点一点下降。 如果跟那时候一样有小妖陪伴,多少能壮壮胆。 「不可能,这里又不是京城……」 从没见过的树木成林,草又高又茂密。 幸亏现在不是冬天,不必担心会冻死。 但是若再继续这样淋雨,身体会愈来愈冰冷,手指现在就已经冻僵了。 喘得肩膀上下抖动的彰子,听到在雨声之外,传出了草丛摇曳的摩擦声。 她紧张地四下张望,拼命加快脚步。 说不定是真铁或真赭发现她不见,追上来了。 不能被抓到。他们说要把她当成祭品,假如被带回去,就会被献给荒魂。 「荒魂……到底是什么?」 那东西的言灵很可怕,就像怎么也挥不去的恐惧缠绕在肌肤上,绝对忘不了。 有东西窸窸窣窣地接近了。 彰子倒抽一口气,再也忍不住地尖叫起来。 「哇!」 全身湿透的茂由良被叫声吓得从草丛跳出来。 轰隆巨响,闪光把周遭照得白晃晃。在光亮中看到一身毛的彰子,虚脱地瘫坐下来。 「茂由良……」 速度超快的心跳声,在耳边喧噪地鸣响着。 靠近被雨淋得塌下来的白毛,彰子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啊!对了,它的颜色跟小怪有点像。 想到这件事,彰子噗哧笑了起来。 茂由良疑惑地偏起头。 「怎么了?你真奇怪。」 「啊!对不起,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有点像小怪……」 茂由良眯起眼睛,怀疑地看着彰子。 「小怪?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怪物小怪,常常跟昌浩在一起。」 茂由良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哪里有问题,用前脚抓抓脖子一带,东看看西瞧瞧,在记忆中搜寻。 「茂由良,你怎么了?」 看一眼讶异的彰子,又偏起头来思索的茂由良,好不容易才从记忆的一角搜出了那个名字。 「对了,那小子也叫昌浩。」 彰子张大了眼睛。 「咦……?」 「他带着很多大大小小、长得很像人类的怪物,年纪跟珂神差不多,那是很常见的名字吗?」 彰子乘机问它: 「那个昌浩是怎么样的人?我认识的昌浩是个阴阳师。」 「阴阳师?」 茂由良又偏起了头。这个名词很陌生,但好像在哪里听过。 嗯︱嗯︱沉吟的茂由良,想起带着小怪物的昌浩曾经说过的话。 「啊!没错,那个昌浩也说过自己是阴阳师。」 彰子把茂由良的脸转向自己,眼睛闪闪发亮地说: 「是昌浩!茂由良,昌浩在哪里?」 「在哪里……喂,你要回九流族府邸呀!如果放你走,我会挨骂。」 茂由良龇牙威吓,彰子拼命摇头说: 「不,我不要回去。我听到真赭和真铁说的话,他们说的话好可怕……你说的珂神,其实不是叫珂神……」 茂由良目不转睛地看着语出惊人的彰子,竖起了眉毛。 「你胡说什么?珂神就是珂神,从出生时就是珂神了。」 彰子摇摇头说: 「可是真赭说,就是因为真铁叫过珂神比古之外的真正名字,才发挥不了禁锢的能力。」 奋力解释的她,眼里没有半点虚假。凭野兽特有的敏锐看穿这一点的茂由良觉得很困惑,不停地眨着眼睛。 「怎么会这样……珂神明明就是珂神……」 「我听到他们说不是啊!」 茂由良望向九流族府邸。 彰子绝对没有说谎。如果她说谎,应该可以从哪里看得出来。而且,她是被珂神和真铁带来当祭品的,不可能捏造得出这样的谎言。 茂由良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彰子苦苦哀求它。 「求求你,带我去昌浩那里,茂由良,拜托你……」 「可是……」茂由良犹豫着。 即使彰子说的都是真的,它也不能放她走。 怎么办呢? 在头脑一片混乱中思考的茂由良,眼睛一亮说: 「对了,去珂神那里吧!」 「咦……?」 对自己的灵光一闪感到欣慰的茂由良兴奋地说: 「珂神是大王,应该知道怎么办。要不要用你当祭品,最后也是由珂神决定。」 「怎么这样……」 彰子不由得往后退,茂由良逼向她,恐吓她说: 「你不去珂神那里,我就带你回九流族府邸。」 想起真赭和真铁的对话,彰子缩起了身体,心想去珂神那里,应该会比回府邸好吧! 彰子点点头,茂由良催她坐到背上,开始在森林里飞速奔驰。 珂神疲惫不堪似的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后,摇摇头,站了起来。 「比古。」 昌浩跟着站起来,珂神转身看着他,深思着说: 「我会找出送回荒魂的方法。」 看到昌浩张大了眼睛,珂神黯然地说: 「茂由良说荒魂很可怕……老实说,我也怕。」 那双红眼睛总是闪耀着无生命的光芒,盯着珂神。眼睛深处的东西,怎么也看不透。八岐大蛇是凶暴之神,珂神纵然拥有自由操纵它的能力,也无法看透神的思维。 「还没献上做为关键的祭品,所以说不定还有办法把它送回去……也把从道反抢来的鳞片送回去。」 昌浩嗯地点点头,松口气地笑笑。 珂神把一只手按在额头上,又消极地接着说: 「可是,真赭和真铁会不会听我的话,我没有自信。」 「我也没什么自信啊!但是,比古,你不是听了我的话吗?应该会像这样吧!」 「会吗?」 「会的。」 「是吗……」 珂神点点头,四处张望。找到掉落在泥泞中的剑,捡了起来。再拿起泡在附近水洼里的笔架叉,仔细观察剑身的结构。 默不作声的勾阵走向珂神,把手伸向他。 珂神默默交出笔架叉,把自己的剑插回剑鞘后,转身离去。 「比古。」 被叫住的珂神,转身面向昌浩。跟他差不多年纪的人类少年开朗地对着他说: 「我会在圣域待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 珂神说完就转身走了,这次昌浩没再叫住他。 昌浩松口气,又瘫坐下来。 不知何时变了模样的小怪,满脸无奈地绕到他旁边说: 「你白痴啊!竟敢用被评断为毫无天分的剑术向他挑战,真是疯了。」 昌浩面有难色地说: 「可是,我不想对人类使用法术嘛!」 听到这句话,晴明瞠目结舌。他眨眨眼睛,在心中嘀咕着: 是为了遵守爷爷的交代吗? 勾阵瞥见晴明的嘴角浮现笑容,就把视线转向了风音和六合。 六合已经站得比刚才稳多了。风音披着六合的灵布,是为了隐藏从布的缝隙之间隐约可见的血渍吧! 有人为了让大蛇复活,杀她取血。她的躯体曾经失去生命,被藏放在圣域,恐怕没办法撑太久。 勾阵遥望着乌云密布的鸟发峰。 闪电不时从云间击落下来。这里持续下着大雨,那片乌云中似乎也有剧烈的雷电舞动着。 「八岐大蛇在那座山上吗? 」 勾阵喃喃询问,晴明表情僵硬地说应该是。 昌浩让小怪坐在肩上,也望向鸟发峰。 珂神说要把大蛇送回去,但他总觉得八岐大蛇不会听珂神的话。 「珂神是大蛇」这句话,是昌浩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阴阳师昌浩的直觉,让那句话产生了言灵。 忽然,昌浩眯起眼睛,感到些微寒意。 这是怎么回事? 「小怪,我……」 「嗯?」 「我有不祥的预感。」 小怪把夕阳色的眼睛转向他,看着他忐忑不安的脸。 白色尾巴一甩,小怪眯起眼睛说: 「你才刚跟他约定好呢!刚才我费尽唇舌你都不听,坚持己见,现在又不相信珂神了?」 「是比古。」 小怪板起了脸。昌浩抓抓它的头,眯起眼睛说: 「我相信比古……但是,有不祥的预感。」 「阴阳师的直觉吗?」 小怪叹口气,回头看看晴明。 默不作声的晴明,文风不动地注视着鸟发峰。 小怪与勾阵面面相觑。晴明似乎也跟昌浩一样,感觉到什么不好的事。 环视周遭一圈的小怪,陷入沉思中。 六合暂时不能作战,勾阵也还没痊愈。长时间使用离魂术的晴明,也差不多该解除法术,回到本体了。 因为圣域的神气而逐渐复元的昌浩,也因为一场打斗,显得疲惫不堪。 半闭着眼叹息的小怪低声嘟囔着: 「这下要怎么办呢……」 然后,它想到正在封锁第一个头的玄武他们。 希望他们能再多撑一会。 如果珂神比古可以信赖,大蛇很快就会被送回黄泉之国了。 「腾蛇,接下来怎么办?」 走过来的勾阵,视线高度比昌浩还高。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思索着该怎么办,目光停留在她腰间。 对了,另一把笔架叉掉入河里了。 在她的肩膀痊愈前,要想办法补齐才行。 小怪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事,开口说: 「不管相不相信比古,我们都需要休息,不如先回圣域吧?」 然后,它忽然把视线转向脸色苍白的风音。 「也要向大神、女巫和守护妖们报告她平安无事才行。」 风音以强忍痛楚的眼神,注视着努力压抑情感的小怪。 曾经因为她的计谋而饱尝地狱滋味的神将腾蛇,有责怪她的权利。 风音的身体下意识地僵硬起来,六合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她赫然抬起头,眼睛与朝霞般的平静双眸交会。 神将的眼眸虽然表情不够丰富,却比言语更能传递心声。 看到他示意不用担心的眼神,风音默默点了点头。 疾驰着寻找珂神的茂由良,发现附近有可疑的影子蠢蠢欲动,追着自己。 「到底是什么?」 茂由良减缓速度,扫视周遭一圈。 看起来像是无数人影,那种感觉很熟悉。 它讶异地皱起眉头。 「那应该是……」 茂由良先躲进树丛里,叫闭着眼睛紧紧抓住自己的彰子下到地面。 彰子听从指示下来,正要开口就被制止了。 灰白狼压低声音,在彰子的耳边窃窃私语: 「你躲在这里,我去引开他们。」 彰子害怕地缩成一团。 「有什么东西吗?茂由良,不会有事吧?」 「不用担心,还有,如果见到珂神,就把你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不然他会把你带回我母亲和真铁那里。」 「知道了。」 彰子认真地点点头,茂由良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柔和。 「彰子,你的眼睛有点像珂神。」 彰子惊讶地眨眨眼睛,茂由良舔掉她脸上的泥巴,有所领悟似的自顾自说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彰子不懂地偏起头说:「像……?哪方面像?」 被说眼睛像不曾见过的人,她也无从想象。 灰白狼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你们的眼神都很温柔。珂神现在有任务,表情常常都很严肃,其实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一笑起来,眼神就很温暖、亲切。」 那张脸看起来真的很开心,连彰子都不由得放松了表情。 「茂由良,你很喜欢珂神呢!」 狼理所当然似的猛点头。 「珂神、多由良和真铁,我统统都很喜欢。我母亲有点可怕,可是我还是喜欢,所以,我会为他们努力去做很多事。」 茂由良甩甩疼痛的脚,笑了起来。彰子轻轻摸摸它的伤口。 「嗯?」 彰子对满脸疑惑的狼笑笑说: 「这叫触摸治疗,光触摸就能疗伤,是昌浩和小怪教我的。」 「彰子,你很喜欢昌浩和小怪呢!」 听到回敬似的台词,彰子先是睁大双眼,接着点了点头。 茂由良让彰子触摸了好一会儿之后,惊讶地举起尾巴说: 「啊!真的不痛了。彰子,你好厉害。」 「厉害的是知道很多这种事的昌浩和小怪。」 茂由良摇头晃脑地说: 「记得这些事才厉害呢!珂神教我的事,我都很快就忘了。」 但是,不管问珂神多少次,他都会笑笑说「真拿你没办法」,再教一次。 「我该走了,彰子,你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茂由良正要往前冲时,尾巴冷不防地被彰子抓住。 「好痛!你干什么啊!彰子……」 被大声抗议,彰子才发现自己抓住了茂由良的尾巴。 她慌忙放开,盯着茂由良说:「小、小心点。」 一身灰白毛的温和妖狼偏起头看着彰子,安抚似的舔舔她的脸颊,接着便像疾风般奔驰而去了。 茂由良冲出去的同时,无数的影子也开始跟着它跑。 确定全都跟来了,茂由良才安下心来。 彰子是祭品,万一让她受了伤,珂神会生气。 但是,它也不想再让彰子感到恐惧了。 彰子害怕的样子很可怜,可以的话,它也不太想让她成为祭品。 「这种事是由珂神决定,我说什么也没用。」 就在它念念有词时,风飕飕吹起。 无形的刀刃割开雨幕,袭向了茂由良。 勉强躲过的茂由良继续没命地往前跑,它的脚又遭到了斩击。 原本就受伤的地方被刨得更深,茂由良惨叫一声,倒了下来。 身体骨碌骨碌翻滚后撞到了树干,茂由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拼命躲开直扑而来的黑影,但是没躲过,受到强烈冲击。 「唔……!」 嵌入肚子的冲击,感觉又细又硬,很像人类的拳头。 妖狼茂由良在黑暗中也看得很清楚,只是痛苦得张不开眼睛。 接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又狠狠把吐血倒下的狼踢飞出去。 摔到地上的茂由良拼命撑开眼睛。 摸黑攻击的敌人,是有着人类外型的生物。 但不是人类,没有人类的气息。 茂由良把持住逐渐模糊的意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它必须回到有母亲、真铁在的九流族府邸。 一定会挨骂。被打得落花流水,连滚带爬逃回去的茂由良,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但是不管怎么骂,珂神都会像痛的是自己般,帮它治疗伤口,所以再痛也可以忍受。 在朦胧的视野角落,有人冲过来,把茂由良撞飞出去。 胸口一带掠过冲击。 有东西抓住茂由良的前脚,把它无法抵抗的背撞向树干。 茂由良觉得呼吸困难,意识逐渐模糊。 血泡从它哼哼呻吟的嘴巴溢出来,弄脏了灰白色的毛。 躺平的茂由良再也动弹不得,一阵风吹过它的背,瞬间,裂开好几道伤痕,喷出鲜血。 心脏每跳一下,就喷出血来,染红了灰白色的毛。 狼前脚使力,试着站起来,但是身体被施加重压,又陷进了泥泞里。 喘得快没气的狼,被什么东西毫不费力地举起,丢向了树干。 茂由良连叫都叫不出来,从树干滑落下来,四肢颤抖,痛苦地挣扎着。 「珂……神……」 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怎么办?这样回不了家。 珂神一定又会露出自己很痛似的表情。 啊!对了,至少可以在河里把身上的血洗干净。只要安静地待一会儿,背上的血应该就不会再流了。 然后,就可以像平常一样说: 放心吧!我还可以继续努力,不用担心。 它知道,一这么说,珂神就会露出难过的眼神。可是它也知道,如果说不要再继续下去了,那双温柔的眼睛也会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缓缓张开的眼睛,像石头般沉重。 还是下着雨的乌云中,不时有雷电闪过, 响起啪哩啪哩的剧烈雷鸣。 忽然,脑海中闪过被留在树丛里的彰子的脸。 她怕打雷。女孩长得比珂神小、比珂神纤瘦,手指又柔又暖,但是,眼睛跟珂神一样温柔。 于是,它想起了某人。 想起明明是敌人,却保护了珂神和自己的少年。 如果彰子说的「昌浩」就是那个少年,那么,他应该也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 啊!对了,应该告诉彰子。 昌浩不知道为什么差点被河流冲走时,是珂神救了他。 珂神回来后说,真希望可以跟他多聊一些话呢! 所谓朋友,应该就像那样吧—— 抓着泥土的爪子愈来愈没力了。 在雨声与轰隆雷鸣中,茂由良恍惚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好困。 觉得特别疲倦,在这里小睡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奇怪,我是来找珂神的啊! 竟然还没开始找就累了。 「珂……」 可是,珂神一定不会有事,所以我应该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远处传来树木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有谁往这里来了。 在沉沉睡去的最后的最后的意识角落,茂由良低声叫唤着: 「……——」 那是几乎同时诞生的双胞胎哥哥的名字。 一个身影低头看着静止不动的狼,猛然蹲下来,从容地挥起了手。 闪电照亮了附近一带。 高举的手上握着细长的剑,在电光反射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第十一章 ※  ※  ※ ——就这么说定了哦! ※  ※  ※ 在森林里蹒跚前进的彰子不时在心中默念着: 「茂由良……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从刚才,就有莫名的焦躁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茂由良离去时的背影,深深烙印在眼底,怎么也挥不去。 忽然冲出一个身影,挡在强忍着泪水拼命往前走的彰子面前。 彰子发出惨叫声往后退,看着她的人横眉竖目地大吼: 「你怎么会在这里!?」 雷声大作,划过的闪光照亮了那个身影。 是没见过的脸。 彰子战战兢兢地问: 「你是……珂神?」 珂神难掩愤怒地说: 「茂由良和多由良在做什么?竟然让祭品逃走……」 彰子张大眼睛,对珂神说: 「茂由良、茂由良有危险!」 「什么?」 惊讶的声音被雨声掩盖住。彰子指着灰白狼奔驰而去的方向,对满脸疑惑的珂神说:「茂由良有危险!有东西在追它,我有不祥的预感,快去救它!」 「慢、慢着,你说的不祥预感是什么?」 珂神照指示看过去,彰子焦虑地拉起他的手说: 「快……!茂由良叫我遇见你就告诉你……!」 「茂由良?喂,你怎么会在这里?真赭跟真铁在做什么……」 珂神清楚看到彰子的肩膀大大颤动着。 没有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了。 「对了……我必须告诉你,你不是珂神。」 突如其来的话,让珂神怀疑自己的耳朵。 刚才不是也有人说了同样的话? 「你是谁……为什么跟昌浩说同样的话……」 「你知道昌浩?」 珂神点点头,彰子迫不及待地追问: 「昌浩在哪里?我要回到他身旁。」 表情扭曲得就快哭出来的她,还是坚守最后防线,强忍住泪水。 「我讨厌这里……!真赭说的话好可怕,我听见她跟真铁说,你的名字不是珂神,你有真正的名字。」 「你说什么……」 昌浩是怎么说的? ——比古,你不是珂神! 昌浩一次又一次重复这句话后,还说…… ——珂神是……大蛇……! 珂神不懂,他无法理解昌浩他们在说什么。 不管他们如何强调这是事实,不管他们重复多少次,珂神都找不到理由相信他们说的话。 彰子摇摇头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也没关系,但是,真的有人追杀茂由良,求求你,去救茂由良……!」 就在这时候—— 遥远的彼方传来狼嗥声。 彰子倒抽一口气,茫然地说: 「是……茂由良?」 尾音拖得无限长的远嗥划破雨声,响彻山间。 它没事?彰子这么想,松了一口气。 珂神握住彰子的手抓得太用力,让彰子皱起了眉头。她回头看珂神,不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惊愕地张大眼睛的珂神,注视着远嗥的方向。 闪光把那一带照得亮晃晃。 看到燃烧视野的雷电,彰子不由得闭起了眼睛,嘶哑的低喃声灌入她耳中。 「不可能……」 「珂……」 「走!」 珂神拖着正要开口说什么的彰子,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大蛇的第一个头被锁在玄武的波动牢笼中,只能转动眼睛,遥望着鸟发峰。 直泻而下的大雨冲刷着身体,正逐渐削弱牢笼的力量,而大蛇的妖气也逐渐在恢复强度。 天一正跟玄武一起把通天力量注入牢笼,白虎和太阴看着她的背影,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们两人都有极限,不可能一直这样撑下去。 「你想有没有找到晴明?」 「很难说,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就无从知道状况。」 白虎说得很冷静,太阴满脸忧郁地抓着头。 「你说得没错……可是……这样干等实在不合我的个性。」 「既然这样,干嘛不跟昌浩他们去?我从刚才就一直跟你说我无所谓啊!」 太阴瞪白虎一眼,用力挤出声音说: 「我……我也从刚才就一直告诉你,腾蛇在昌浩那里,所以我不想去啊!」 白虎无奈地叹息。 红莲对昌浩的激烈态度,使太阴产生过度反应。要说情有可原也的确是,不过,最近多少有比较缓和的关系又倒回从前,而且感觉更严重了。 红莲本人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看到太阴那么害怕,白虎也觉得有点可怜。当然,他知道红莲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希望变成这样。 只能说他们两人八字不合。 依白虎看,红莲对昌浩令人难以理解的行动发飙,并没有什么不对。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错在坚持己见、不肯退让的昌浩。 昌浩自己也知道,却怎么样都不肯低头。 「会不会是反抗期呢?」 现场的状况这么紧张,白虎却说出这种不太合场面的话,将双臂环抱胸前。 不过,就白虎所知,昌浩对自己的父亲吉昌好像不曾有过什么类似反抗的行为。反抗期很重要,没有这段时期就麻烦了,可是,不是针对自己的父亲,而是针对神将们做出反抗的行为,好像也不太对。 「嗯……只要昌浩和腾蛇都不在意就行了吧?」 白虎想起两个人,同时回顾昌浩出生后的种种事情,下了这样的结论: 当昌浩面临反抗期时,他的反抗对象,再怎么想都应该是腾蛇或晴明。 因为最照顾昌浩的就是这两个人。 「不,慢着。」 察觉自己的见解有误,白虎试着做修正。 如果对象是晴明,那么,昌浩的反抗期可以说早就开始了。回想起来,行元服礼时,他曾经直截了当地说不要当阴阳师。晴明虽然知道他有他的理由,但还是有点沮丧。 当时还没在昌浩面前出现过的神将们,都觉得老实告诉他,说不定可以缓和他的情绪,只是没说出口。 白虎感叹地耸耸肩膀,忽然觉得有人叫他,看了看周遭。 「太阴,你叫我吗?」 看着天一背影的太阴摇摇头说: 「我没叫你啊……怎么,有谁叫你吗?」 「嗯,是谁呢?」 太阴飘到半空中,让视线跟白虎齐高,偏头思索着。 「我没听见,你却听见了,可见是……」 白虎猜出太阴要说什么,点了点头。 「果然是晴明?」 「应该是。」 白虎放下环抱胸前的手臂,身体立刻被风紧紧缠绕。 「我去找找看,这里交给你了。」 「了解。」 白虎把挥手道别的太阴留在现场,自己飞上了天空。把目标锁定在昌浩他们前往的方向,在雨中奔驰的他,飞了一段距离后,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斗气。 弥漫的瘴气像云雾般覆盖着河面,主人和其他同袍们就站在一片空旷的河岸上仰望着他。 白虎无声地降落,兴味盎然地看着释放斗气以标示所在位置的小怪。 「干嘛?」 小怪怀疑地皱起眉头,身体壮硕的风将眼神柔和地说: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会做这种事很难得。」 知道他是在说用来代替狼烟的斗气,小怪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她和他都变成这样,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做?」 白虎看看勾阵和六合,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的确是这样。」 所有人都在大树下躲雨,白虎走过去,仔细地打量他们。 看到他们伤成这样,竟然有点觉得好笑。 三名斗将齐聚,却有两名不能作战,实在太凄惨了。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紧挨着六合的风音身上。老实说,在这之前,白虎从来没有见过风音本人。 只见过躯体被夺走后的模样,这是第一次见到会动的她。 原来如此!白虎恍然大悟,总算知道六合为什么那么激动了。 他在内心咂咂舌,想着:原来有没有灵魂差这么多,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了。 「道反公主啊?的确是……」 容貌与灵力分别遗传自大神与女巫的特色,由内侧散发出来的清纯感,更烘托出那些特色。 体内蕴藏的力量似乎比被智铺宗主当成棋子时更强大了。因为躯体被放在道反圣域期间,污秽逐渐散去,恢复了她原有的光辉。 守护妖嵬曾感叹地说再也无法挽回了,它会这么说,应该是因为躯体在完全净化前不该觉醒,她却被唤醒了。 一度被斩断的东西,要恢复原状,不是件容易的事。继承神之血脉的她,应该跟神一样,拥有几近于不死的生命,这方面究竟会 不会受到影响,目前还无法判断。 风音察觉白虎默默深思的平静视线,转头看着风将。 可能是淋雨淋得太冷而披上六合灵布的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晴明,要回圣域吗?」 年轻人模样的晴明站起来,对白虎点点头。 「虽然有点担心大蛇的第一个头……」 「有玄武和天一困住它,只要没什么意外,目前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这样就可以稍微安心了。 晴明呼地松口气,拍拍昌浩的肩膀,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乌云笼罩的鸟发峰。 「昌浩,回圣域了。」 「爷爷……」 抬头看他的眼睛带着阴郁,晴明不解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你担心什么吗?」 「没担心什么,只是……」 只是「珂神」这个言灵,一直在耳边缭绕不去。 珂神比古是祭祀王代代传承的名字,其中蕴涵的意义,究竟是……? 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有明确的答案。明知如此,还是不能不去想。 晴明露出深思熟虑的眼神,开口说: 「昌浩,你对比古说,珂神是大蛇,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昌浩微微张大眼睛,什么也没说,只是摇着头。 「灵光一闪吗?」 「嗯……真的只是那样。」 听着两人对话的神将们,彼此的视线默默交会。 只是灵光一闪。 但那是阴阳师的直觉。 倘若是对言灵产生反应而有的直觉,就不会没有意义。 昌浩面向轰隆隆作响的红色急流,把嘴巴抿成一条线。 燃烧的红色河川;在黑暗中舞动的无数红色萤火虫;隐藏在珂神之名中,来历不明的言灵,以及逐渐苏醒的八岐大蛇。 这些事物之间,的确都有关联。 甩甩头转换心情的昌浩,忽然屏住气息,猛地望向鸟发峰。 响彻天际的野兽咆哮声,隐约从远处传来,消失在雨声与急流的飞沫中。 昌浩的心跳加速。 不由自主地前进几步,任凭豪雨打在身上的昌浩,茫然地喃喃念着: 「……比古……?」 ※  ※  ※ 珂神硬拉着好几次差点被绊倒的彰子,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他有不祥的预感。 响彻天际的是狼的远嗥声;是从珂神懂事前,就跟他一起长大,情同兄弟的狼所发出来的声音。 他心急如焚,很想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想太多,然而,总是有个人在脑中否定他这样的想法。 「珂……神……」 珂神拉着呼吸急促的彰子的手,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他用力拨开挡住视野的树丛,把积在叶子上的水珠全都抖落了。 反射电光而闪闪发亮的水珠,瞬间就被恢复的黑暗所吞噬。 因为一直在黑暗中奔驰,所以即使没有亮光,珂神的眼睛也可以看清楚周遭。而且,他的夜间视力本来就不错,因为从小跟可以轻松自若在夜间森林奔驰的狼一起长大、玩同样的游戏。 终于被释放的彰子,当场瘫坐下来,按着火烧般炽热的胸口,一股铁腥味涌上喉头。 像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喉咙,热得仿佛不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彰子,在逐渐缓和的呼吸中,努力观察四周。 因为一直待在山中,眼睛多少适应了黑暗。 珂神的视线前方,坐着一只野兽。 「茂……由……良?」 断断续续的低唤声,被雨声和雷鸣淹没了。 珂神呆呆站立着。 注视着张开眼睛却动也不动的野兽的背影,连呼吸都忘了。 响起穿越树丛的嘎沙嘎沙声。 彰子缓缓转过头去。她认得眼前这个人,他就是彰子在九流族府邸时,从门缝里瞥见过一眼的年轻人,个子比珂神高。 真铁走到呆呆站着的珂神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倒抽了一口气。 一头野兽如雕像般坐着,动也不动。 雷电闪过,照出文风不动的狼,身上是近似黑色的灰黑色毛。 瞬间照得很清楚。 目瞪口呆的彰子,眼神愕然凝结。 闪电再次出现,银白色的亮光照出地面,更加强烈的闪烁鲜明浮现,扎刺着眼睛。 身体僵直不动的珂神像被光芒砍断了咒缚般,跨出了僵硬的脚步。 少年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得踉踉跄跄。 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某一点。 不久后,他走到灰黑狼旁边,膝盖无力地弯下来,双手扶着地上。 连眨都忘了眨的双眸,看着紧闭眼睛躺在地上的灰白狼。那双眼睛已经看不到感情的色彩,带着有如无生命的黑曜石般的深邃。 闪光伴随着轰隆声起舞,啪哩啪哩划破天际的声响,撼动了地面。 珂神缓缓伸出了手。 应该从背部的无数伤痕大量失血过吧?只是被下个不停的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灰白毛又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虚脱地闭着眼睛的脸,就像沉沉入睡。 珂神常常看到它把下巴放在交叉的前脚上,闭着眼睛的模样,所以下意识地开口叫它︰ 「茂由良……?」 平常见到珂神就会啪哒啪哒甩动的尾巴,毛看起来有点僵硬。 再也不会张开的嘴巴,微微露出颜色暗淡的舌头。 颤抖的手伸向一次又一次抚摸过的脖子,握住了残酷地插在那里的凶器。 珂神看过这把凶器。 是形状怪异的细长武器,细长的剑锷顺着剑身弯曲—— 「……」 以浑身力量拔出了笔架叉的珂神,握紧了拳头。 灰黑狼注视着灰白毛的弟弟,一句话也没说。 在很久以前,这两只狼曾并肩说过︰ ——就这么说定了哦!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寂寞了—— 「那……那是……」 彰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勾阵的笔架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听到了凄切而悲哀的远嗥声。 「……——!」 灰黑狼像决堤般,高声咆哮起来。 真铁注视着两只狼,握紧了颤抖的拳头。 握着笔架叉的珂神,再次呼唤那个名字,声音听起来却很平静。 「茂由良……」 通常,它会抖动竖起的耳朵,再以啪叽作响的气势猛然张开眼睛。 一听到叫唤,就会转过来,总是偏着头,开心地回应︰ ——啊!珂神…… 然而—— 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后记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可好? 第十七集了。《少年阴阳师》的第四个单元「珂神篇」也到了第三集,剧情有了惊天动地的进展,算有吧?在这一章,有很多人说狼兄弟很可爱,尤其是茂由良。 说到例行的人气排行榜,《the beans》杂志也做了《少年阴阳师》的人气投票,不过,那边是把小怪和红莲分开计票。嗯……原来应该分开啊…… 所以,以前一直以「小怪」(包括红莲)的形式计票的人气排行榜,这次试着把小怪和红莲分开了。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上集伤得那么重,一时还真担心他会怎么样呢!主角果然还是很强。 同样是第一名的神将六合,票数跟昌浩一样。上一集的最后发生那种事,很多读者都很担心他的生死。 第三名是怪物小怪,人气屹立不摇,安全滑入第三名。 接下来依序是红莲、勾阵、珂神比古、玄武、风音、彰子、朱雀、青龙、敏次、太裳、结城。 如果以「小怪」(包括红莲)的形式计票,第一名就是小怪,昌浩和六合同票数,都是第二名。到底该不该合在一起计票,是个大问题。虽是同一个人,但感觉上是被当成不同的角色,所以,好像也不该忽略这一点。 以后投票给小怪或红莲的人,如果可以发表这方面的意见给我当参考,我会很开心。写「替朋友投票」的部分,也都有算进去,所以请大家放心。 前几天,我去珂神篇的舞台「岛根县的奥出云」搜集资料。 计程车开在弯弯曲曲的山道……我晕车晕得乱七八糟。 同行的n川小姐和负责media的小m都没事,害我打从心底诅咒我脆弱的三半规管。小m还在拐来拐去的计程车里,游刃有余地打着电脑,简……简直是怪物! 必须去见大蛇的义务感,让我熬过了这段路。这次是特地来见大蛇的,可是在最后一天,越过县境,不知道为什么也去见了鬼太郎。 采访的过程请看「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的blog「阴阳寮日记︱简称孙log(哪像简称嘛)」。所谓blog,是「少年阴阳师」工作人员书写各种事情的公开日志,还有刊登照片。 至于我的官方网站「狭雾殿」,写的是日记,不是blog。 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这个通称「&孙手机」的网站,关于「少年阴阳师」的讯息,比任何地方都快。想知道什么的人,不妨逐一查询电脑或手机。 电视卡通「少年阴阳师」终于决定播放了。 在关西电视台、东海电视台、神奈川电视台、千叶电视台、埼玉电视台等开始播放。各电视台的详细播放日期、时间,请查询&孙手机。 对了,为了替即将开播的卡通「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的节目加油,成立了一个会。结城被册封为名誉会长。我本来想经由一般途径入会,结果被大惊失色的工作人员阻止,这件事我无法告诉任何人。 卡通「少年阴阳师」公认后援会(正式粉丝俱乐部),简称「孙部」(哪像简称嘛)。在限定期间入会,就会有好康可拿哦!至于是什么好康,请查询&孙手机,说不定还会有孙部会员限定商品哦……这是连制作很多「少年阴阳师」周边商品的animate也没有,只限孙部会员的商品。 听说animate还会有新的周边商品不断问世。 关于卡通播放的种种资讯、孙部的详细内容、「少年阴阳师」周边商品等,想知道什么的人,请立刻查询「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简称&孙手机! 上有很多这里没提到的资讯哦!……应该有吧? 卡通「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第一话,老实说,我已经先看过了。 太惊人了,昌浩和小怪都在动呢!昌浩说着话、使用法术,在画面上跑来跑去。小怪的动作很可爱,红莲也帅到令人不敢相信。 扮演昌浩角色的甲斐田,与第二代扮演小怪角色的野田之间,你来我往轻松愉快。小西扮演的红莲还是很帅,麦人扮演的爷爷,怎么看都像只狐狸。 看到他们动起来的模样,比我在剧情cd第一次听见他们的声音时,更让我感动,泪如泉涌。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可以得到这么多人的厚爱,被珍惜再珍惜,真的很幸福。敬请大家期待! media兄弟的三男终于动起来了,但是,长子剧情cd与次子电台的表现也毫不逊色。 剧情cd系列的「天狐篇」开始录制了。由桧山修之扮演凌寿、矢岛晶子扮演晶霞,天狐篇第一集「真红之空」,前几天已经发行了。之后会陆陆续续发行,这方面也敬请大家期待! 关于次子电台,为了感叹收不到电波,也没有网路环境可以收听的人,还出版了广播简约版的cd。 「少年阴阳师 电台cd第一集 来自彼方的声音︱简称『孙电台』(哪像简称嘛)」。所谓第一集,就是这样吧,呵呵呵!对了,「(哪像简称嘛)」被省略了,所以上面没有印出来,建议各位自己在心里加上去。 只有手机可以收听的手机广播「少年阴阳师 消失在彼方的声音︱简称『花絮孙』(哪像简称嘛)」,也是对应所有业者,正在播放中,颇受好评。只要有手机,在日本全国各地都可以收听,是会让人会心一笑的内容。不过,听说不对应部分旧机种。 还有,逐渐呈现全貌的四男游戏。 ps2专用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目前正紧锣密鼓地制作中。呃,好像是什么全语音版(full voice)吧?完全不会玩游戏的我,对这方面实在不太了…… 游戏的故事全新创作,我边采纳游戏组的意见,边劈里啪啦完成了新作品。他们说是完全平行的故事,要怎么写都可以,所以我就让穷奇的双胞胎弟弟出来了(笑)。而且,角色设计完全由asagi监修。今后应该不断会有详细讯息出来,所以请随时查询游戏杂志哦! 但是最快的方法,还是查询冠上官方网站之名的&孙手机。 我也常常看电脑跟手机。 对了,凡是与media相关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孙子,孙子还真多呢! media相关产品都在奋斗中,所以我也很努力,绝不会输给它们。 写小说很辛苦,但是很快乐,能改变成种种型态,又是另一种乐趣。 不过,最根本的原动力,还是读者们写来的感想信件。看到读者说很好看,就有力气再努力下去。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全都会拜读。 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信纸容易看得到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一封信代表一票。请注意,写「我投○○跟○○一票」是无效票。我等着各位来信告诉我,关于剧情cd和电台广播、卡通的感想哦! 那么,《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见啰! 结城光流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可好? 第十七集了。《少年阴阳师》的第四个单元「珂神篇」也到了第三集,剧情有了惊天动地的进展,算有吧?在这一章,有很多人说狼兄弟很可爱,尤其是茂由良。 说到例行的人气排行榜,《the beans》杂志也做了《少年阴阳师》的人气投票,不过,那边是把小怪和红莲分开计票。嗯……原来应该分开啊…… 所以,以前一直以「小怪」(包括红莲)的形式计票的人气排行榜,这次试着把小怪和红莲分开了。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上集伤得那么重,一时还真担心他会怎么样呢!主角果然还是很强。 同样是第一名的神将六合,票数跟昌浩一样。上一集的最后发生那种事,很多读者都很担心他的生死。 第三名是怪物小怪,人气屹立不摇,安全滑入第三名。 接下来依序是红莲、勾阵、珂神比古、玄武、风音、彰子、朱雀、青龙、敏次、太裳、结城。 如果以「小怪」(包括红莲)的形式计票,第一名就是小怪,昌浩和六合同票数,都是第二名。到底该不该合在一起计票,是个大问题。虽是同一个人,但感觉上是被当成不同的角色,所以,好像也不该忽略这一点。 以后投票给小怪或红莲的人,如果可以发表这方面的意见给我当参考,我会很开心。写「替朋友投票」的部分,也都有算进去,所以请大家放心。 前几天,我去珂神篇的舞台「岛根县的奥出云」搜集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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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昌浩角色的甲斐田,与第二代扮演小怪角色的野田之间,你来我往轻松愉快。小西扮演的红莲还是很帅,麦人扮演的爷爷,怎么看都像只狐狸。 看到他们动起来的模样,比我在剧情cd第一次听见他们的声音时,更让我感动,泪如泉涌。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可以得到这么多人的厚爱,被珍惜再珍惜,真的很幸福。敬请大家期待! media兄弟的三男终于动起来了,但是,长子剧情cd与次子电台的表现也毫不逊色。 剧情cd系列的「天狐篇」开始录制了。由桧山修之扮演凌寿、矢岛晶子扮演晶霞,天狐篇第一集「真红之空」,前几天已经发行了。之后会陆陆续续发行,这方面也敬请大家期待! 关于次子电台,为了感叹收不到电波,也没有网路环境可以收听的人,还出版了广播简约版的cd。 「少年阴阳师 电台cd第一集 来自彼方的声音︱简称『孙电台』(哪像简称嘛)」。所谓第一集,就是这样吧,呵呵呵!对了,「(哪像简称嘛)」被省略了,所以上面没有印出来,建议各位自己在心里加上去。 只有手机可以收听的手机广播「少年阴阳师 消失在彼方的声音︱简称『花絮孙』(哪像简称嘛)」,也是对应所有业者,正在播放中,颇受好评。只要有手机,在日本全国各地都可以收听,是会让人会心一笑的内容。不过,听说不对应部分旧机种。 还有,逐渐呈现全貌的四男游戏。 ps2专用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目前正紧锣密鼓地制作中。呃,好像是什么全语音版(full voice)吧?完全不会玩游戏的我,对这方面实在不太了…… 游戏的故事全新创作,我边采纳游戏组的意见,边劈里啪啦完成了新作品。他们说是完全平行的故事,要怎么写都可以,所以我就让穷奇的双胞胎弟弟出来了(笑)。而且,角色设计完全由asagi监修。今后应该不断会有详细讯息出来,所以请随时查询游戏杂志哦! 但是最快的方法,还是查询冠上官方网站之名的&孙手机。 我也常常看电脑跟手机。 对了,凡是与media相关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孙子,孙子还真多呢! media相关产品都在奋斗中,所以我也很努力,绝不会输给它们。 写小说很辛苦,但是很快乐,能改变成种种型态,又是另一种乐趣。 不过,最根本的原动力,还是读者们写来的感想信件。看到读者说很好看,就有力气再努力下去。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全都会拜读。 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信纸容易看得到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一封信代表一票。请注意,写「我投○○跟○○一票」是无效票。我等着各位来信告诉我,关于剧情cd和电台广播、卡通的感想哦! 那么,《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见啰! 结城光流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可好? 第十七集了。《少年阴阳师》的第四个单元「珂神篇」也到了第三集,剧情有了惊天动地的进展,算有吧?在这一章,有很多人说狼兄弟很可爱,尤其是茂由良。 说到例行的人气排行榜,《the beans》杂志也做了《少年阴阳师》的人气投票,不过,那边是把小怪和红莲分开计票。嗯……原来应该分开啊…… 所以,以前一直以「小怪」(包括红莲)的形式计票的人气排行榜,这次试着把小怪和红莲分开了。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上集伤得那么重,一时还真担心他会怎么样呢!主角果然还是很强。 同样是第一名的神将六合,票数跟昌浩一样。上一集的最后发生那种事,很多读者都很担心他的生死。 第三名是怪物小怪,人气屹立不摇,安全滑入第三名。 接下来依序是红莲、勾阵、珂神比古、玄武、风音、彰子、朱雀、青龙、敏次、太裳、结城。 如果以「小怪」(包括红莲)的形式计票,第一名就是小怪,昌浩和六合同票数,都是第二名。到底该不该合在一起计票,是个大问题。虽是同一个人,但感觉上是被当成不同的角色,所以,好像也不该忽略这一点。 以后投票给小怪或红莲的人,如果可以发表这方面的意见给我当参考,我会很开心。写「替朋友投票」的部分,也都有算进去,所以请大家放心。 前几天,我去珂神篇的舞台「岛根县的奥出云」搜集资料。 计程车开在弯弯曲曲的山道……我晕车晕得乱七八糟。 同行的n川小姐和负责media的小m都没事,害我打从心底诅咒我脆弱的三半规管。小m还在拐来拐去的计程车里,游刃有余地打着电脑,简……简直是怪物! 必须去见大蛇的义务感,让我熬过了这段路。这次是特地来见大蛇的,可是在最后一天,越过县境,不知道为什么也去见了鬼太郎。 采访的过程请看「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的blog「阴阳寮日记︱简称孙log(哪像简称嘛)」。所谓blog,是「少年阴阳师」工作人员书写各种事情的公开日志,还有刊登照片。 至于我的官方网站「狭雾殿」,写的是日记,不是blog。 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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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ia相关产品都在奋斗中,所以我也很努力,绝不会输给它们。 写小说很辛苦,但是很快乐,能改变成种种型态,又是另一种乐趣。 不过,最根本的原动力,还是读者们写来的感想信件。看到读者说很好看,就有力气再努力下去。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全都会拜读。 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信纸容易看得到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一封信代表一票。请注意,写「我投○○跟○○一票」是无效票。我等着各位来信告诉我,关于剧情cd和电台广播、卡通的感想哦! 那么,《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见啰! 结城光流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可好? 第十七集了。《少年阴阳师》的第四个单元「珂神篇」也到了第三集,剧情有了惊天动地的进展,算有吧?在这一章,有很多人说狼兄弟很可爱,尤其是茂由良。 说到例行的人气排行榜,《the beans》杂志也做了《少年阴阳师》的人气投票,不过,那边是把小怪和红莲分开计票。嗯……原来应该分开啊…… 所以,以前一直以「小怪」(包括红莲)的形式计票的人气排行榜,这次试着把小怪和红莲分开了。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上集伤得那么重,一时还真担心他会怎么样呢!主角果然还是很强。 同样是第一名的神将六合,票数跟昌浩一样。上一集的最后发生那种事,很多读者都很担心他的生死。 第三名是怪物小怪,人气屹立不摇,安全滑入第三名。 接下来依序是红莲、勾阵、珂神比古、玄武、风音、彰子、朱雀、青龙、敏次、太裳、结城。 如果以「小怪」(包括红莲)的形式计票,第一名就是小怪,昌浩和六合同票数,都是第二名。到底该不该合在一起计票,是个大问题。虽是同一个人,但感觉上是被当成不同的角色,所以,好像也不该忽略这一点。 以后投票给小怪或红莲的人,如果可以发表这方面的意见给我当参考,我会很开心。写「替朋友投票」的部分,也都有算进去,所以请大家放心。 前几天,我去珂神篇的舞台「岛根县的奥出云」搜集资料。 计程车开在弯弯曲曲的山道……我晕车晕得乱七八糟。 同行的n川小姐和负责media的小m都没事,害我打从心底诅咒我脆弱的三半规管。小m还在拐来拐去的计程车里,游刃有余地打着电脑,简……简直是怪物! 必须去见大蛇的义务感,让我熬过了这段路。这次是特地来见大蛇的,可是在最后一天,越过县境,不知道为什么也去见了鬼太郎。 采访的过程请看「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的blog「阴阳寮日记︱简称孙log(哪像简称嘛)」。所谓blog,是「少年阴阳师」工作人员书写各种事情的公开日志,还有刊登照片。 至于我的官方网站「狭雾殿」,写的是日记,不是blog。 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这个通称「&孙手机」的网站,关于「少年阴阳师」的讯息,比任何地方都快。想知道什么的人,不妨逐一查询电脑或手机。 电视卡通「少年阴阳师」终于决定播放了。 在关西电视台、东海电视台、神奈川电视台、千叶电视台、埼玉电视台等开始播放。各电视台的详细播放日期、时间,请查询&孙手机。 对了,为了替即将开播的卡通「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的节目加油,成立了一个会。结城被册封为名誉会长。我本来想经由一般途径入会,结果被大惊失色的工作人员阻止,这件事我无法告诉任何人。 卡通「少年阴阳师」公认后援会(正式粉丝俱乐部),简称「孙部」(哪像简称嘛)。在限定期间入会,就会有好康可拿哦!至于是什么好康,请查询&孙手机,说不定还会有孙部会员限定商品哦……这是连制作很多「少年阴阳师」周边商品的animate也没有,只限孙部会员的商品。 听说animate还会有新的周边商品不断问世。 关于卡通播放的种种资讯、孙部的详细内容、「少年阴阳师」周边商品等,想知道什么的人,请立刻查询「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简称&孙手机! 上有很多这里没提到的资讯哦!……应该有吧? 卡通「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第一话,老实说,我已经先看过了。 太惊人了,昌浩和小怪都在动呢!昌浩说着话、使用法术,在画面上跑来跑去。小怪的动作很可爱,红莲也帅到令人不敢相信。 扮演昌浩角色的甲斐田,与第二代扮演小怪角色的野田之间,你来我往轻松愉快。小西扮演的红莲还是很帅,麦人扮演的爷爷,怎么看都像只狐狸。 看到他们动起来的模样,比我在剧情cd第一次听见他们的声音时,更让我感动,泪如泉涌。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可以得到这么多人的厚爱,被珍惜再珍惜,真的很幸福。敬请大家期待! media兄弟的三男终于动起来了,但是,长子剧情cd与次子电台的表现也毫不逊色。 剧情cd系列的「天狐篇」开始录制了。由桧山修之扮演凌寿、矢岛晶子扮演晶霞,天狐篇第一集「真红之空」,前几天已经发行了。之后会陆陆续续发行,这方面也敬请大家期待! 关于次子电台,为了感叹收不到电波,也没有网路环境可以收听的人,还出版了广播简约版的cd。 「少年阴阳师 电台cd第一集 来自彼方的声音︱简称『孙电台』(哪像简称嘛)」。所谓第一集,就是这样吧,呵呵呵!对了,「(哪像简称嘛)」被省略了,所以上面没有印出来,建议各位自己在心里加上去。 只有手机可以收听的手机广播「少年阴阳师 消失在彼方的声音︱简称『花絮孙』(哪像简称嘛)」,也是对应所有业者,正在播放中,颇受好评。只要有手机,在日本全国各地都可以收听,是会让人会心一笑的内容。不过,听说不对应部分旧机种。 还有,逐渐呈现全貌的四男游戏。 ps2专用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目前正紧锣密鼓地制作中。呃,好像是什么全语音版(full voice)吧?完全不会玩游戏的我,对这方面实在不太了…… 游戏的故事全新创作,我边采纳游戏组的意见,边劈里啪啦完成了新作品。他们说是完全平行的故事,要怎么写都可以,所以我就让穷奇的双胞胎弟弟出来了(笑)。而且,角色设计完全由asagi监修。今后应该不断会有详细讯息出来,所以请随时查询游戏杂志哦! 但是最快的方法,还是查询冠上官方网站之名的&孙手机。 我也常常看电脑跟手机。 对了,凡是与media相关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孙子,孙子还真多呢! media相关产品都在奋斗中,所以我也很努力,绝不会输给它们。 写小说很辛苦,但是很快乐,能改变成种种型态,又是另一种乐趣。 不过,最根本的原动力,还是读者们写来的感想信件。看到读者说很好看,就有力气再努力下去。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全都会拜读。 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信纸容易看得到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一封信代表一票。请注意,写「我投○○跟○○一票」是无效票。我等着各位来信告诉我,关于剧情cd和电台广播、卡通的感想哦! 那么,《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见啰! 结城光流 序章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灰白色的尾巴啪哒啪哒地摇晃着。 灰黑狼回过头,看到在自己稍后方走得摇摇晃晃的弟弟,皱起了眉头。 「母亲不是说你还不能出去吗?」 啪哒一声,白色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总是直直竖立的耳朵也垮下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让它看起来比平常小了一圈。 它的年纪还很小,这样看起来就更小了。 「再感冒就不好了,快回去真铁他们那里。」 乌黑的双眼看过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灰黑狼叹口气说: 「我会抓你喜欢的兔子回来。」 灰白色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抬起脸和尾巴的弟弟,开心地笑了。 第一章 它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诞生的。 灰白狼向来如影随形,一定会紧跟在自己的稍后方。 因为它是弟弟。 因为自己是哥哥,所以有义务要走快半步,保护蠢到无药可救,心却比谁都直率的弟弟。 没有人要自己这么做,是自己自然而然就会这么想。 因为自己是哥哥,虽然出生的时间只差一点点,但是这个差距不但很大,而且很重要。 如同自己会想自己是哥哥,想必弟弟也会因此想自己是弟弟。灰黑狼虽没确认过,但是靠感觉就知道,不用问就知道。 就这样,它们的年纪会一起增长,最后在同一个时候结束生命。 自己隐隐这么想。 「……」 然而,为什么? 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有毛色不同的狼,为什么躺在自己眼前? 无力闭着的眼睛,动也不动;微张的嘴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教自己如何相信呢? 站在旁边的人,抓住插在灰白色脖子上的凶器。 那是把细细的剑,形状怪异,细长的剑锷顺着剑身弯曲。 多由良看过这把剑。 是道反圣域阵营的十二神将之一的武器,自己和真铁曾把她逼到绝境,却因为有人阻挠,最后没能杀死她。 多由良目不转睛地看着弟弟,看着它再也不动的眼睛、嘴巴、前脚与湿透的尾巴。 自己是哥哥,所以有责任要保护天真到有点蠢、又笨拙的弟弟。 就像真铁赋予自己使命要以全副精神保护大王珂神那样,保护茂由良也是自己的使命。 当时应该杀了她。 应该杀了手拿这个武器的女人。他们用雷电贯穿她的腹部、击碎了她的手臂,就是没有杀死她。 早想到对方会报复。这是战争,总有人要牺牲,自己也早有这样的觉悟,只是被报复的不该是茂由良。 因为自己是哥哥,所以就跟成为珂神盾牌的真铁一样,应该是自己成为盾牌,付出生命。 旁边的珂神使出全身的力气,拔起插在动也不动的尸体上的笔架叉。 雷电划过,银色刀身白光闪闪。 它们曾经许下过承诺。 在很久以前,许下过绝不改变的承诺。 ——就这么说定了哦!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寂寞了。 真铁、珂神和它们兄弟俩。 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 响起高亢悠远的狼嗥声。 在毫不停歇的雨中,传得又高又远。 像是紧抓住逝去的生命不放;像是追逐着已然失去的心。 那是无法如人类般哀泣的野兽的恸哭。 「……茂由良……」 微弱的声音在雨中沉静地呼唤着。 没有回应。那个回答的声音永远都消失了。 珂神握着武器的手着地,抚摸茂由良的头。 「你已经不痛了吧?」 被这种东西刺中,一定很痛。茂由良不管多痛,都会笑着说没关系,所以珂神每次都很担心它到底有多痛。 被荒魂击中的脚应该也一直都很痛。背上被雨洗净的无数伤痕,应该也让它痛得忍不住惨叫吧! 我会帮你治好,你张开眼睛吧! ——你好厉害啊!珂神。 由衷感叹的乌黑双眼闪烁着光芒。 你一定不知道吧?茂由良,你叫我「珂神」而非「大王」的声音、还有那分心,是如何支撑着我。 下个不停的雨,从脸颊沿着下巴流下来。瞪大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灰白色的尸骸。 当珂神说九流族只剩下两个人时,茂由良曾回他说:还有我们啊! 大王必须保护人民,现在人民却先走了,大王要为什么而活呢? 紧握着笔架叉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了。 从懂事前,他就跟狼在一起,情同兄弟。记忆中,灰白狼和灰黑狼总是陪在他身旁,他始终相信,会一直这样持续到永远。 冰冷的情感之波,如怒涛般起伏翻搅。 种种感情交杂,转变成火焰般炽烈。 他紧咬嘴唇,滴下来的雨水,带着淡淡的红色。 「——……唔!」 忽然,珂神的肩膀剧烈颤抖。 耳朵深处、大脑里面,响起可怕的嘶吼声: ——你要遵守约定。 胸口扑通扑通,产生剧烈脉动。 潜藏在全身血液中的某种东西与那声音相呼应,欣喜若狂地蠕动着想要爬出来。 心脏怦怦跳得比刚才更剧烈了。 珂神张大的眼睛像冰块般冻结、龟裂。 ——你是珂神比古。 可怕凶猛的苍古之魂就要扩散到心的每个角落,覆盖一切。 为了被夺走的大地,为了被夺走的许多生命。 珂神比古必须传承这分仇恨。 可怕的嘶吼声冷冷地重复着。 ——你是珂神比古。 被夺走的,是一起长大、情同兄弟的生命;被夺走的,是唯一的心灵寄托。 ——被剥夺者呀! 八双红眼在胸口嗤笑着。 ——不要忘了烙印在血与灵魂中的约定。 珂神的肩膀剧烈颤抖着。 心跳扑通扑通加速。 ※  ※  ※ ——我好害怕啊! 它这么说过很多次。 ——珂神,我…… 它恐惧的双眼还历历在目。 ——我还是很怕荒魂…… 每次我都会告诉它,不可以说这种话。 然而,事实上…… 我也一直——都很害怕。 ※  ※  ※ 不时掩盖雨声的轰隆雷响,让彰子吓得缩起了身体。 好可怕。她害怕的不是打雷,而是弥漫着这片土地的妖气,还有潜藏在大雨中的可怕妖气,令她害怕得不知所措。 珂神注视着茂由良·颤抖着肩膀。 彰子默默望着他,突然觉得背脊一阵寒意。 「……唔……」 彰子倒抽了一口气。就在她的面前,珂神突然站了起来,握着笔架叉的手无力地下垂,眼看着武器就要掉下来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彰子拼命吸气。 体温被雨水剥夺的她,全身已经冰冷。然而,止不住的颤抖绝不只是因为寒冷。 「珂……」 才刚张嘴,彰子就慌张地把声音咽了下去。 他不是「珂神」。 那么,该怎么叫他呢? 珂神回过头,平静地对犹豫的彰子说:「我是珂神比古。」 他笑了,眼神无比冰冷。 「但是,我不想让微不足道的祭品叫我名字。」 彰子屏住了呼吸,原本看着她的珂神,忽然把视线转向天空。 天空中乌云密布。无法从天空的模样看出现在的时刻,然而,一股不同于白天的阴气正慢慢扩散开来。 雨势依然不减,毫不留情地敲打着全身。 打在身上很痛,珂神却眯起眼睛,像是享受着被雨水敲打的喜悦。 一直保持沉默的年轻人走向缩成一团、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彰子。 「你从府邸逃出来了?」 不断颤抖的彰子抬起僵硬的脖子,看着年轻人。 在府邸跟叫「真赭」的狼对话的人,无疑就是他。 因为被珂神拖着跑而急促、灼热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了,但是,胸口又凝结了无法克制的恐惧。 彰子把嘴巴抿成一条线,什么也说不出口。她怕随便说句什么,都可能大哭起来。 「……」 她眼头发热,视野变得模糊,但没让眼泪掉下来。 直直看着真铁的她,下意识地握着左手腕。 那里什么也没有,但指尖还记得那冰冷的触感,心也像念着咒文般,不停重复着一个名字。 真铁单脚跪下,抓住彰子的左手。 「你逃不了的,你是让荒魂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祭品。」 把彰子强行拉起来后,真铁瞥过珂神和茂由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大王!?」 彰子也讶异地转向珂神。 低头看着灰白色尸骸的珂神,正高高举起了手上的武器。 瞠目结舌的多由良奋力拨开珂神挥下笔架叉的手。 被弹开的笔架叉飞到彰子和真铁脚边,插入地面。雷光瞬间闪过,照在银白色剑身上,形成反光。 多由良看着珂神,雷光照耀下的那张脸,简直就像陌生人。 「……珂……神?」 你要做什么? 听到多由良从喉咙硬挤出来的话,珂神眨眨眼睛,不高兴地说: 「总不能把它丢在这里吧?再怎么说都是侍奉过九流族的妖狼尸骸。」 看看插在地上的笔架叉,再看看沉睡般的灰白狼。 多由良突然回过神来。 没错,不能把茂由良丢在这里,要想办法 把它带回家见母亲。 想到母亲不知道会有多悲痛,多由良的心就被灰暗、沉重的哀伤紧紧揪住。 正低着头、垂下眼睛的多由良,耳边响起冷酷的声音。 「把它的头砍下来带回去就行了,其他的喂野兽吃。」 多由良惊讶得愣住了。 「什么……!」 多由良反射性地抬起头,被少年俯瞰着自己的眼神射穿,全身变得僵硬。 那对不带感情、仿佛无生命的眼眸中,闪烁着近似轻蔑的光芒。 「我珂神比古要亲手砍下它的头,你还有什么不满?」 灰黑色的毛剧烈颤动起来,多由良有种自己所站的地方正嘎哒嘎哒瓦解崩溃的错觉。 珂神眯起眼睛,泰然自若地微笑着。 「啊……侍奉快灭绝的九流族之妖狼,自己也快灭绝了,难怪会不满我把尸骸送给野兽。」 插图4 「珂……我不敢不满……」 多由良再也说不下去了,珂神摸摸它的头,笑意更深了。 「它是侍奉珂神比古的野兽,要慎重处理才行。」 沉稳的声音,一字一字说得很慢,好像在说给小孩子听。 珂神摸着自己头部的手被雨淋得冰冷,但是,那种触感很亲切。珂神和真铁都常常用手抚摸狼的头和背,虽然手势有些笨拙,却很温柔。 多由良和茂由良都很喜欢他们这么做,因为那种感觉就跟自己在他们身上磨蹭一样。 不停抚摸的珂神,突然抓住了狼的头。多由良抖动了一下,头被按住,抬不起来。不只这样,还有莫名的东西缠住它的四肢,封锁了它的行动。 动弹不得的多由良隐约听见了低沉的笑声。 珂神在笑。 为什么笑?茂由良、茂由良的尸体就躺在那里啊!他为什么笑得出来? 疑惑和焦躁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开来,它总觉得不对劲。 珂神按着多由良的头,环顾四周。 红色光芒在乌云中交错飞舞,那是还未形成实体的八岐大蛇的眼睛。 珂神平静地、沉稳地、温柔地说: 「赐给它荣耀吧!」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红光闪烁,「赐给它成为我们血肉的荣誉——吃了它吧!兄弟。」 飘浮在乌云中的红色萤火虫直视着珂神。 隐藏的蛇体显现了轮廓,看着灰白色的尸骸,嗤笑起来。 「珂……珂……」 多由良抽搐般喘着气,才刚开口,珂神就冷冷地对它说: 「你不过是个仆人,也敢反抗我?区区野兽,最好有点分寸!」 他放开僵硬的多由良,低哼了几声。 「珂神比古,你解放了我们,我们将实现你的愿望。」珂神自言自语般淡淡说着:「仆人的生命,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多由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从懂事前,它们就跟珂神一起长大,从早到晚都相处在一起,从来没想过种族的不同。 从古至今,妖狼族都是与九流族一起生活。九流族向来把妖狼当成子民,同等对待;妖狼族也跟九流族的人彼此交谈、沟通,并提供协助,就像九流族的同胞。 珂神和真铁应该也不曾把它们当成仆人。妖狼的直觉比人类灵敏,如果人类是那样看待妖狼,它们不可能没有感觉。 珂神把多由良和茂由良都当成了兄弟,尽管彼此的外型不一样,心却比谁都接近。 多由良满心焦躁,胸口扑通扑通跳着。 眼前的人,是珂神比古。 眼前的人,是多由良不认识的珂神比古。 不是那个听见人家喊他「大王」,就会满眼落寞的十五岁少年。 在雨中淡淡笑着的珂神的眼睛,是多由良不认识的人的眼睛。 在他拔起插在茂由良脖子上的凶器前,还是一直以来一起成长的那个少年。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 这是谁?他不是珂神,是其他人。他有珂神的外表,却没有珂神的心。 「区区野兽可以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是无上的荣耀,你要引以为荣呀!狼。」 「……唔!」 忽然间,多由良怒火中烧。 「荣耀!?什么荣耀?要我以什么为荣?我们才不想要那种东西!我们要的只是活着,然后……」 然后,大家过着祥和的生活,这样就够了。 他们唤醒荒魂,希望得到它的力量,是因为他们别无选择,只有这样才能完成九流族的誓愿,夺回被朝廷抢走的这片土地。 珂神平静地看着多由良,真的非常平静,以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看着慷慨激昂的狼。 这样过了好一会,等多由良闭上嘴后,珂神才把手伸向插在腰间的武器,说︰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吗?狼。」 多由良猛地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缩起了身子。在珂神双眼深处点燃的红光,正好与他沉着的语调相反,愈来愈炽烈。 他的视线离开多由良,转向了茂由良的尸骸。 「你不准我砍它的头,也不准我们吃了它,实在太任性了。既然这样,就让它归于尘土吧!」 珂神仰头朝天,高高举起了手。 「喂,兄弟啊!」 仿佛是回应他的叫唤。 红光更加闪耀,从乌云中央击落一道雷光。 伴随着雷鸣的闪电刺入了茂由良倒地的身体。 「——唔!」 多由良惨叫起来。掩盖住惨叫声的轰隆巨响震撼大地,火焰瞬间包住了被雷电击碎的尸骸。 真铁使尽全力抓住想冲过去灭火的多由良。 「不要这样,多由良!」 「放开我!茂由良、茂由良会被……」 被火舌舔过的灰白毛逐渐变色,肉体燃烧的臭味在雨中扩散开来。 「茂由良、茂由良、茂由良……!」 多由良拼命挣扎,把脚往前伸,爪子抓过地面,沾满了泥土。 熊熊燃烧的火焰,很快就被一直下不停的雨浇熄了。 灰烬之中,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怀念灰白狼的痕迹。 灰黑狼哑口无言,虚脱地瘫坐下来,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真铁放开了多由良,咬住下唇,对珂神说︰ 「再怎么样,这么做都太过分了吧,珂神!」 脱口而出的不是「大王」这个称号,而是十多年来的习惯称呼。 真铁不由自主地抓住珂神的手,步步逼近,却被少年的眼神所震慑,屏住了呼吸。 珂神瞪着真铁,毫不在意地甩开他的手说︰ 「认清你身为臣子的分际。」 少年的疾言厉色让真铁有如青天霹雳,单脚跪了下来。 「……唔……」 望着向自己行礼的真铁,珂神无动于衷地说︰ 「小心你说话的语气……嗯?」 忽然,他像发现了什么似地,看着真铁的眼睛细细地眯了起来。 「……哦,原来如此。」 珂神仿佛有所领悟地微微一笑。真铁反弹般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就被珂神以眼神制止了。 「既然这样,我可以允许,但是,以后不准再提什么人情。」 「……是!」 真铁低下头,握起了拳头。 「我会遵从烙印在我们九流族之血的约定,对祭祀王珂神比古宣示忠诚。」 珂神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去。 视线落在屏息看着事情经过的彰子身上,走向了她。 发不出声来的彰子肩膀颤动一下,不由得往后退。 但是,僵硬的身体没办法使力,脚被泥泞绊住,跪倒在地上。 走过来的珂神,踩住企图逃跑的彰子的裙子下摆,蹲下来,让视线与她齐高。 彰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珂神揪住她的下巴,狠狠地说︰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 「你也不想讨打吧?那就别想逃跑。」 手指的力量增强,痛得彰子表情扭曲。 「痛吗?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连这种感觉都没有了。」 暗暗嗤笑的珂神,眼底闪耀着红色光芒。 一阵寒颤掠过彰子的背脊——那是多么冷酷、多么可怕的光芒啊! 里面蕴藏的东西,跟飘浮在云中的红色萤火虫一样。 珂神扬起嘴角,放开彰子,站了起来。 「把这个用来永远留住荒魂的祭品带走。」 茫然若失的多由良耳朵动了一下,接着缓缓转过头,用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看彰子,动了起来。 真铁也听从珂神的命令,抓住彰子的手,把她拉起来。 「这就是夺命的武器啊……」 珂神喃喃说着,拔起插在地上的笔架叉,插在腰间。 彰子默默看着他的动作。 ——彰子的眼睛有点像珂神。 与茂由良之间的 最后交谈,在耳边响起。 ——他真的很温柔,笑起来时,眼神很亲切呢! 「不对……」 她的喃喃自语被雨声所掩盖,没有人听见。 彰子低下头,咬住嘴唇。 不对。 那不是茂由良最喜欢的珂神。 第二章 真赭听着轰隆隆的雷鸣声,抖了抖耳朵。 「……」 嘴角动了动,喜形于色。满足地点点头后,它迷蒙地眯起眼睛。 「真正操纵荒魂的珂神比古终于完全觉醒了。」 继承珂神比古之名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太好了。」 真赭的眼睛如水面般平静。 「茂由良,你是个一无是处的孩子,但是……」 有你在,真的太好了。 ◇  ◇  ◇ 有消息传来,说生产平安,母子都很健康。 那不但是这几年来不曾诞生过的婴儿,而且是生在族长家的男孩,这双重喜讯让族人们欣喜若狂。 前几年都住在这栋府邸的真铁发现自己再来到这里,竟然有点紧张。 族长和族长夫人对待自己都还是跟以前一样。他们为扭曲了真铁的人生感到愧疚,所以对他总是特别费心。 其实,真铁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既然传承族长血脉的孩子诞生了,身为旁系、血缘更淡薄的自己就没有必要继承王位了,让直系子孙继承是最理想的。 真铁十分敬爱族长夫妇,所以小孩的诞生,他比任何人都开心。 而脚步会如此沉重,是因为他的感觉太敏锐了。 族长夫妇都了解真铁的个性,知道他不会有二心,知道他是真心为孩子的诞生感到高兴。 但是,族长身边的人都怀疑真铁的真心。 他们担心这个原本可以继承王位的孩子,会与剥夺他权益的直系孩子之间产生嫌隙。 另一方面也有人质疑,该不该只因为婴儿的直系血脉,就让他成为下一代祭祀王。 九流族的人口逐年减少,太古祖先传下来的力量逐渐减弱,有能力听见神的声音、自由操控神的意志的人,也愈来愈少了。 真铁具有出类拔萃的力量,是相隔很久才诞生的孩子。当还没有子嗣的祭祀王指定真铁为下一代大王时,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现在却有人主张,在婴儿长大、能看出他有多少潜力之前,就决定让他成为继承人,似乎有点太早了。 知道自己的存在打乱了族人的想法,让聪明的真铁非常心痛。 站在族长夫人的房门前,真铁犹豫了。 他走过来走过去,烦恼着该不该出声。 他很想看看刚出生的婴儿,也很想恭喜夫人,但又怕会燃起新的火种,内心犹豫不决。 「怎么办呢……?」 「这不是真铁吗?怎么了?」 背后有声音叫住他,他转过身去,叹口气说: 「是真赭啊!」 红毛狼缓缓走向他。怀着身孕的狼边观察他的模样,边走到他面前,微微偏着头,慈祥地眯起眼睛说: 「夫人就在里面,知道你来了,她会很高兴。」 「嗯……」 真赭讶异地眨眨眼睛说: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真赭是负责保护夫人的狼,经常陪在夫人身旁,也是夫人的聊天对象。两人的感情非常好,完全没有种族之分。不过,好到连怀孕都几乎在同一时期,让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虽然是夫人先生产,但妖狼族的族长说,真赭也快了。 妖狼族的狼,数量也逐渐减少了,以前数量更多。它们都知道是因为这片土地被朝廷剥夺,与外界隔绝后,近亲通婚,血统愈来愈浓的关系。不管九流族或妖狼族,迟早都会走向灭亡。 「你会这么郁闷,是因为部分族人的疑虑吧?」 被真赭一语道破,真铁张大了眼睛。 红毛狼直视着真铁,轻声叹息。 「大家明明都知道你是怎么样的心性,却还是反对大王的决定,真是有欠思虑。」 「可见大家多么重视珂神比古,」真铁困惑地皱起眉头说:「我也认为很重要,真希望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也知道『珂神比古』这个名字有多沉重。」 真赭严肃地点点头。 「嗯,直到几天前,大家都还那样称呼你,所以你比谁都了解那分沉重,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 「可是……」 「大家只是担心,不知祭祀王的直系子嗣有没有能耐背负起那分重任,因为小孩才刚出生,还没办法确定。既然是大王决定的事,大家就应该相信,只是人类对于看不见的东西,总是会觉得不安。」 百般无奈的语调让真铁笑了起来。 「真赭,你听起来真的很无奈呢!」 「是很无奈啊!总之,只要相信大王、听从大王的决定就没错了。起码,我的族长是这么教导我的。」 反而是妖狼们没有任何迷惘。 真铁觉得很好笑,笑得眯起了眼睛。 真赭这才眉开眼笑地说: 「太好了,你终于真的笑了。」 真铁眨眨眼。真赭眼神温和地对他说: 「你刚才那样的表情,怎么能去见夫人呢?夫人产后的复元情形不太好,现在还不能下床。」 真铁不由得惊叫: 「可是我听说状况不错……」 真赭垂下头,脸色变得阴郁。 「不要太劳累的话,现在还不会怎么样……但毕竟是严重难产,在我看来,夫人是把半条命都给了孩子。」 真铁屏住了呼吸。真赭没有说谎,只因为对方是真铁,她才把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毫不隐讳地说了出来。 啊!原来夫人来日无多了。 他领会到真赭话中的意思。 意想不到的冲击在他心中扩散开来,一涌而上的悲痛,让他眼头发热。 真铁慌忙甩了甩头。他必须欺骗自己,强装出平静的表情。 几次深呼吸后,他恢复了平静。只要表面伪装得好,就不会被任何人看出来。 还能跟夫人见几次面?说几次话呢? 九流族的人口逐年减少,亲近的人一个个都走了。不只是老人,也包括年纪还不大的年轻人。 自己也随时可能面临那样的命运。 这就是为了延续血脉,与外界完全隔绝的结果。但是,要换方向走已经太迟了。 「真赭……」 听到真铁没有一丝动摇的声音,红毛狼平静地问: 「什么事?」 「你的孩子会跟那孩子成为兄弟吧?」 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让狼猛眨眼睛。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后,狼才像是细细体会那句话般,轻轻点头说:「嗯……这孩子是夫人的孩子……也就是珂神比古的兄弟……如果族长不嫌弃的话。」 「而且,也是我的弟弟。」 像铭刻在内心般喃喃自语后,真铁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把手伸向门,出声说: 「夫人……」 忽然,里面传来声音,真铁侧耳倾听。 是很熟悉的女性的声音,是他曾以「母亲」称呼过一段时间的人的声音。 「……比……古……」 他张大了眼睛,刚才的言灵是什么? 惊讶之余,不小心推开了门,他慌忙想再把门关上,但来不及了。 「是谁?真赭吗?」 真铁不知道该怎么办,苦恼了一会,终于豁出去似地说︰ 「夫人,是我,真铁。」 「哎呀!」听到这个名字,那个声音兴奋了起来︰「你总算来了,快进来。」 被催促着走进房间的真铁回头看看真赭。红毛狼摇摇头,以眼神示意要他一个人进去。 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室内比想象中明亮。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夫人,已经披着上衣坐起来了。 「怎么了?再过来一点呀!」 看到夫人招手,真铁慢慢走过去,在床边跪下来。 夫人怀中抱着小小的布包。 从布包的缝隙,可以看到婴儿皱巴巴的脸。 真铁目不转睛地看着婴儿。夫人温柔地笑着对他说︰ 「很小吧?大王说,这孩子比你出生时更小。」 是吗?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婴儿,不知道是不是很小,不过,看起来真的很小。 这么小,真的长得大吗? 看到真铁很担心的样子,夫人呵呵笑了起来。 「放心,他会长大的,到你这个岁数时,就长到跟你差不多了,不过……」 夫人的眼神忽然蒙上了阴影。 真铁仿佛听见她在心中说着︰到时候我一定看不到了。 看到真铁惊讶的样子,夫人平静地对他说︰ 「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是。」 「这孩子将继承珂神比古之名,我希望你能协助他……真铁,我只放心把这孩子托付给你。」 夫人伸出手,抚摸真铁的脸。 「如果有一天,这个继承珂神比古之名的孩子,必须完成身为珂神比古的使命,恐怕会经历许多痛苦。 」 「……」 真铁点点头。 他知道,「珂神比古」这个名字真的很沉重。随着九流族人口的不断减少,这分责任也愈来愈重。 如果这么小的孩子必须扛起那分重任,他会全力以赴,多少帮这孩子减轻一点肩上的担子。他生于代代扶助珂神比古的家族,这是他应尽的义务。 没错,真铁的出生是为了成为珂神比古的力量,而不是成为珂神比古。 只因为这孩子出生得有点晚,所以他稍微走岔了路而已。 「终于见到你了,珂神。」 真铁喃喃说着,夫人淡淡笑了起来。 「真铁,有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咦?」 夫人压低声音,把手指按在嘴唇上,对眨着眼睛的真铁说︰ 「也不能告诉真赭,这是我跟大王的秘密。」 这句意想不到的话,让真铁内心慌张不已。他问夫人,自己真的可以听这么天大的秘密吗? 夫人点点头。 「你要答应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真铁拗不过夫人淘气的眼神,为难地点了点头。 于是,夫人在真铁耳边悄悄说︰ 「其实……」 ◇  ◇  ◇ 回到九流族府邸的真铁,背靠着自己房间的墙壁。 差不多快过半夜了吧?雷鸣与雨声交加,不曾间断,搅乱了对时间的感觉。 自从那孩子继承珂神比古之名后,真铁就知道他的命运有多沉重了。 因为真铁自己也曾经继承过那个名字,所以比谁都清楚。 但是,他一直不知道,继承珂神比古之名的人的真正命运。 那天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的夫人一定也不知道,所以才会把那件事告诉自己。 「大王啊……您也不知道吗?」 就算询问已经去世的大王,也得不到答案。在珂神出生那年,前代大王就驾崩了。 全族人也几乎都走了。 就在最后一个婴儿诞生那年,所有人都走了,速度快得惊人。 都是突然啪哒倒下来,全身不能动,几天后就断气了。 不分男女,也不分老幼,一倒下就没救了。很可能是什么疾病,但是还来不及找出原因,族人就全死光了。 最后只剩下真铁、珂神和珂神的母亲。 照顾她到最后的是真铁。当时珂神还很小,连爬都不会,母亲的生命之火熄灭时,他睡得很熟,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接一个长眠的族人,尸骸都被扔进了那个瀑布里。簸川的河水会把他们的灵魂带到荒魂身旁,所以把尸骸归还河水,是九流族的规矩。 妖狼族的狼群数量,也随着九流族的人口减少而减少,最后只剩真赭和她所生的多由良、茂由良。 真铁把珂神交给多由良和茂由良,让真赭载着夫人的尸骸,跟他一起去将尸骸归还河水,他们相信他们的神会来迎接所有的灵魂。 ——真铁……这孩子叫……比古…… 微弱的声音这么说,真铁点了点头。八岁的孩子,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 然而,她却很放心似地笑笑,安详地闭起了眼睛。 比古……这是只有在四下无人时,她对孩子的称呼。 这是孩子本来应有的名字。祭祀王和妻子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偷偷取了一个「珂神比古」之外的名字。 担心孩子将来的母亲,暗自期待孩子说不定会有当普通人而非大王的一天,因此留下了这样的言灵。 不是代代继承的名字,而是为那孩子的灵魂所取的另一个名字。 在真赭、多由良和茂由良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夫人托付的真铁,总是叫那孩子这个名字。 比古、比古。 但是,只在那孩子懂事之前。 他是珂神比古。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非完成九流族的誓愿不可。为了承受「珂神比古」这个名字的所有压力,不能够有其他的名字。 真铁不知道珂神比古的真正命运。 那年冬天,他拼命寻找失踪的孩子们,叫了几年来他不曾叫过的名字。 因此而损伤了珂神的完整性。 「早知道,我就不叫了。」 他被真赭骂,而背负这个名字的人也被迫面对宿命,他真的打从心底诅咒自己那样的行径。 真铁重重叹口气,单手掩住了眼睛。 「……比古……」 他没想到真赭知道珂神真正的名字,夫人说过连真赭都不知道。 但是,真赭常陪在她身旁,所以可能是在什么时候听过,或是大王说的? 「啊……」 没错,应该是前代祭祀王告诉了真赭。因为它是将来要服侍珂神的多由良和茂由良的母亲,所以看到遥远未来的大王就告诉了它。 茂由良的死唤醒了珂神比古。套用真赭的话,就是完全被薰染了。 不完整的珂神比古惹恼了荒魂,所以荒魂不听从珂神的指示。 但是,现在他们的大王终于成了「珂神比古」,也就是八岐大蛇荒魂的第九个头。 拥有珂神比古之名的人,将化身为真正的八岐大蛇荒魂。 继承这个名字的人,必须具有接纳荒魂的器量。不但身体要能承受神的力量,还要将与神的约定铭刻入灵魂。 而且,觉醒后的珂神比古,再也无法恢复人类之身。 也就是说,那孩子再也不会听到另一个名字。 ——我们替那孩子的灵魂取的名字是…… 「……比古……」 真铁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时,门发出了咔哒声。 他倒抽一口气,反弹般站起来,粗暴地推开微微敞开的门。 漆黑的走廊上,伫立着脸色苍白的彰子。 被带回九流族府邸的彰子,又被关进了她刚开始被关的同一个房间。 「荒魂的祭品,你给我乖乖待在这里,还要过一段时间才用得到你。」 珂神这么对彰子说完后,交代灰黑狼好好看守,就不见踪影了。 蹲坐在门前的灰黑狼眼神茫然若失,就算被交代要好好看守,也只是机械式地点点头,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彰子静静地待了好一会,看到狼大受打击的样子,就慢慢靠近它。 「你是叫多由良吧?」 她记得茂由良是这么叫它的。 灰黑狼多由良抖动一下耳朵,只将眼睛瞟向彰子,盯着她看。 凶狠的眼神让彰子差点往后退,但是,茂由良在耳边缭绕的声音拉住了她。 温驯的茂由良说过它很喜欢多由良,所以,彰子相信多由良的性情应该不可怕。 她不知道实情怎么样,但是,茂由良真的很温柔。它说珂神很温柔,还说自己的眼睛跟珂神很像。 灰黑狼什么话也没说。 彰子咕嘟清清喉咙,边发抖,边鼓起勇气说︰ 「你知不知道……珂神的名字其实不是那样……」 狼没有回答,动也不动的眼眸直直盯着彰子。 「这件事我也告诉了茂由良,因为我听见真赭跟真铁的对话,他们说你们称为『珂神』的人,其实不是叫珂神比古……」 多由良的黑色眼眸带着恫吓意味,看着彰子。 彰子勇敢地接着说︰ 「呃……真赭是茂由良的母亲吧?你是茂由良的……」 狼忽然开口说︰ 「住嘴。」 彰子的肩膀颤抖起来。 灰黑狼缓缓站起来,低声嘶吼︰ 「我正在思考。」 黑色眼眸闪闪发亮。 「我正在想,究竟是谁夺走了茂由良的生命?它是我弟弟,我是哥哥,必须保护它。」 「……哥哥……」 喃喃自语的彰子,脑海中闪过昌浩和非常爱护昌浩的两个年轻人身影。 他们非常、非常爱护他——因为是哥哥,所以非常爱护弟弟。 不管是人类或是狼,那分心都是一样的。 「我看过那把凶器,那是……」狼的双眼像刀刃般犀利,「那是道反阵营的那个女人的武器……是那个女人杀了茂由良。」 听到多由良诅咒般的嘶吼,彰子反射性地大叫︰ 「不,不是!」 「你说什么!?」 彰子对龇牙咧嘴的多由良控诉︰ 「我也知道那把武器,那是勾阵的东西,但是,不是勾阵杀的,勾阵绝对不会做那种事。」 以勾阵的个性,就算对方是敌人,她也不会无谓地杀生。 「那时候我跟茂由良在一起,茂由良是为了把什么东西引开,才丢下我自己走了。」 多由良目露凶光。 「在一起?」 语气听起来冰冷僵硬,彰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嗯……是啊……」 「你怎么会在外面?一开始就是你设计的?」 「多由… …」 多由良打断彰子的话,像凶神恶煞似地逼向她说︰ 「是你从这里溜出去,跟那个女人串通好,再把茂由良骗过去,让她杀了茂由良,对吧?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杀死茂由良的女人,绝对不会!我要杀了她,咬碎她的喉咙,把她碎尸万段,献给荒魂当祭品……!」 激动的狼滔滔不绝地说着,彰子脸色苍白地对它猛摇头。 「不,我没有,我怎么可能见得到勾阵?我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你起码知道她在道反圣域吧?那个女人给我记住,茂由良的仇,我绝对会报!」 失去茂由良的尸体后就显得失魂落魄的多由良,全身杀气腾腾。 「我不会把她交给真铁或珂神,我要亲手杀了她,替茂由良报仇……!」 忽然,多由良的身体向一旁倾斜。 就在目瞪口呆的彰子面前,灰黑狼虚脱无力地倒了下去。 「多由良,你怎么了?多由良?」 摇它也没有反应。 彰子惊慌地环顾室内。 狼突然昏倒了,就像紧绷的线硬生生地断裂。 「道反……圣域……」 那是昌浩说要去的地方。 去了那里,就可以找到昌浩。但是,在哪里呢? 这里是出云。出云很大,随便乱走的话,应该到不了吧? 但是待在这里,生命也没有保障。珂神称她为「让荒魂永远留在世上的祭品」,时候到了,就会把她献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门没有锁,也没有人看守,大概是判断没有必要吧! 彰子偷偷走出房间,蹑手蹑脚地往走廊前进。 一心祈祷着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往出口走去的她,这时候听见了…… 她听见真铁的声音,听见带有奇妙回响的言灵。 第三章 看见彰子的表情,真铁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被听见了。还以为四下无人,没想到被这个荒魂的祭品听见了。 真铁抓住全身僵硬的彰子手臂,凶狠地说︰ 「你在做什么?」 手被抓得很痛,彰子低声哀号,扭动着身体,但是挣脱不开。 「多由良在干什么?我说过不能让你出来啊!」 听到真铁的埋怨,彰子皱起脸说︰ 「它倒下去……不能动了……」 「什么?」 真铁大惊失色,拖着彰子去多由良那里。 彰子忍着疼痛,偷偷观察真铁。 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人是真的很关心多由良。 她想起被雷击碎的茂由良。茂由良说过很喜欢真铁,那么,真铁是不是也很关心茂由良呢? 灰白色的毛,有点像小怪。 彰子咬住嘴唇。 自己到底会怎么样呢? 珂神站在不曾间断的雨中。 因喜悦而歪斜的脸,不是真铁或多由良认识的珂神。 雷声轰隆巨响。 有个影子在雷声中接近珂神。 珂神回头看,吃吃笑了起来。 「妖狼族啊?」 真赭毕恭毕敬地低下头,沉着地说︰ 「我们的荒魂啊!我为我花那么多时间才准备好您的躯体,由衷致歉。」 珂神冷哼几声,那动作像是在抱怨的确耗费了太多时间,真赭立刻跪了下来。 珂神看看插在腰间的武器,眯起眼睛说︰ 「看来他怎么样都要报这个仇。」 「您就把那种琐事抛在一旁吧!」 「我不做,他大概就不会消失,真是感情用事。」 不过是只狼,生命就跟尘埃一样微不足道。 然而,激动的哭声却在耳朵深处、在体内深处响个不停,连倾盆大雨的声音都掩盖不住。 尽管是被吞噬消失的命运,灵魂的碎片却还残留在最深处,哭诉着这件事。 「好吵的声音,听得烦死了。」 「那就尽快除去这个忧患吧!」 狼淡淡说着,听起来非常冷漠。 珂神露出残酷的笑容。 继承珂神之名的人啊!你的灵魂本身毫无价值。没有价值的你,为没有价值的野兽之死悲叹,实在滑稽到了极点。 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 「吵死人了,快消失!」 不耐烦的低嚷融入了雨中。 在耳朵深处缭绕的悲叹被击碎,烟消云散了。 ※  ※  ※ 应该已经过了半夜。 「可能还没过丑时吧……」 抬头看着漆黑天空的昌浩,靠生理时钟猜测时间。 进入道反圣域后,时间的流逝方式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在人界发生的任何事,也都不会传到圣域。这次事件,道反阵营的反应总是慢半拍,这也是原因之一。 隔开人界与圣域的千引盘石会不会太坚固了?是有必要,但实在不太方便。 「是我要求太多了吧?」 昌浩念念有词,叹了一口气。 他正坐在通往道反圣域的隧道入口处。 有种莫名其妙的焦躁感在他体内剧烈翻搅,他却怎么也找不出原因。 他很清楚,绝不能忽视阴阳师的直觉。 「昌浩……」 听到有人叫唤,他回过头看,淡淡笑着的老人正踩着稳健的脚步往自己走来。 「您先休息嘛!已经很晚了。」 「守护妖们都在抱怨,你待在这里,就不能关盘石。」 听到晴明这么说,昌浩脸上浮现为难的神色。 被那样抱怨,他真的很难过。 「就不能跟它们说不要管我,先把盘石关起来吗?」 抵不过祖父的视线,昌浩只好投降,不得不站起来。 晴明摸摸他的头,转身向前走。 「喂,走啦!」 还依依不舍看着远方的昌浩,死了心似地垂下了肩膀。 昌浩他们乘着白虎的风回到圣域,是在一个时辰前。 当务之急,就是要向道反大神和女巫报告风音复活了,并且平安无事,所以他们直接回到了这里。 晴明和昌浩都很担心正在封锁八岐大蛇第一个头的玄武他们,但是根据太阴传来的风,目前的情况还不是很危急。 ——我们现在还好,所以尽可能让晴明休息。 白虎传达了太阴的话,晴明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每次每次都是这样,让神将们为他担心。 勾阵冷静地建议说,既然会有罪恶感,就自重一点嘛!晴明却说,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小怪吹胡子瞪眼,问晴明差别在哪里? 晴明虽是十二神将的主人,神将们对他却不是绝对服从,想说什么,都会无所顾忌地说出来。 跟晴明走在一起的昌浩,发现祖父身旁没有任何神将,眨了眨眼睛。 「爷爷,只有你一个人?」 「嗯,天一跟玄武在一起,太阴也在他们那里啊!」 晴明往后面看一眼,又把视线拉回到昌浩身上。 「六合跟风音去了女巫那里,红莲和勾阵正在吵架。」 「啊?吵什么……」 面对昌浩疑惑的眼神,晴明嗯地沉吟了一下。 「一言难尽呢!你还是自己去看比较清楚。白虎在盘石的地方等着,他本来坚持要跟我一起来。」 因为距离不远,所以晴明叫他不要担心,在那里等着就好。 「为什么不让他……」 昌浩说到一半,晴明就淡淡笑着说: 「因为爷爷一个人来,你就会跟爷爷一起回去呀!」 昌浩满脸错愕,瞪大了眼睛。晴明拍拍他的背说: 「就像你一个人的话,我也会担心。」 昌浩低下了头。 祖父说得没错。 只有一个人的话,会让人担心。 如果有人陪着还好,就怕一个人的时候万一发生什么事。 「对不起……」 昌浩低声道歉,晴明眯起眼睛说: 「嗯,知道就好。」 刚到的时候,昌浩说他不会有事,要一个人留在隧道入口处。所以,晴明算准他应该已经想开的时间,就一个人来接他了。 其实他还没想开,但也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在想不知道怎么样了……」 昌浩喃喃说着,握紧了拳头。 晴明很清楚昌浩想说什么,默默抚摸着孙子的头。昌浩觉得被当成了小孩子,但是,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力气抗议。都已经累到这种程度了,他却不太有自觉。 跟比古分开后,究竟过了多久,他实在搞不清楚。 但是,时间应该不短。 出云的天空一直是乌云密布,持续着没有阳光的日子,连是白天或黑夜都分不清楚。 而且,又在时间流逝方式不同的道反圣域进进出出,感觉难免会混乱。 等一下要正确计算出人界的时间才行,否则,现在是还好,回到京城时就难过了。 「已经彼此了解,应该不用担心了……希望真是这样……」 听晴明说得含糊不清,昌浩皱起了眉头。 「爷爷也有不好的预感,最糟的是,这类预感通常都很准。」 「偶尔也不准一下嘛!」 这是昌浩真正的心声,百发百中不尽然都是好事。 自己还是个半吊子,所以如果只是自己的的预感,还可以半信半疑。现在连祖父都有同样的预感,要说事情已成定局,恐怕也不为过了。 比古回去了,说要找出将八岐大蛇送回黄泉之国的方法。 但是,真的该让他一个人回去吗? 「我应该跟他一起回去的。」 昌浩咳声叹气地喃喃念着,晴明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这样就不会这么担心,」昌浩抬起头说:「也可以亲眼确认状况。我相信比古,可是我不知道比古身边的人会怎么样。」 而且,万一发生了比古一个人应付不来的事,有他在也可以随时伸出援手。 「我有红莲、勾阵、六合这些神将陪着我,有什么困难,他们都会帮忙,感觉上我从来没有孤军奋战过。」 晴明微微苦笑。昌浩只提到神将们的名字,没有提到自己,是因为自己跟他太过亲近,亲近到让他觉得理所当然。他本人也没有察觉,这就是依赖。 「有人陪伴……是很重要的事。」 「嗯,没错。」 晴明觉得感慨万千。 需要的时候可以陪在自己身旁的人,真的很重要,也很难得。 然而,晴明却在失去以后才知道。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有两个人走进了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在出云丧失了生命,一个现在还在河岸边等着他。 晴明把手放在昌浩头上,嗯嗯地点着头。 这片土地,有太多痛苦、沉重、 悲哀的记忆,一辈子也无法遗忘,就像疼痛消失、伤口愈合后,还淡淡残留在皮肤上的疤痕。 两人像是回忆着过往种种,一步步慢慢往前走。 下在人界的雨,连隧道深处都听得见声音。 昌浩握紧了拳头。 雨下得让人心情沉重。 从乌云降下的雨充满大蛇的妖气,他多么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扫去所有乌云。 ※  ※  ※ 风音抓着披在肩上的深色灵布,紧咬着嘴唇。 靠近圣域中央的正殿是女巫的私人居所,风音正待在正殿里的其中一室。 眼前是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道反女巫。风音走进来后,女巫还是在沉睡中,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听说她太过心痛,道反大神不忍看她这样,就使用强硬手段让她休息了。 望着母亲苍白的脸,风音的眼眸中满溢着悲痛。 她掩住脸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刚刚回到圣域时的情景。 不知道为什么,她是如此害怕眼前的盘石打开来。 明明不觉得冷,全身却不停地颤抖起来。 从踏入这个隧道起,这种恐惧感就袭向了她。 愈前进,脚步愈沉重。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在命运被扭曲之前,她曾在这里度过祥和、幸福的生活。 现在,她却觉得呼吸困难,有种在水中挣扎喘息的错觉。 守护妖大蜘蛛站在隧道最深处的千引盘石前。 大概是一直在那里等着晴明他们回来吧!它们一定是深信晴明会取回道反公主风音的躯体,心急如焚地数着时间。 看到在晴明一行人陪伴下现身的风音时,大蜘蛛布满硬毛的身体颤抖起来。 「公主……!」 大蜘蛛激动到说不出话来。风音还记得,是大蜘蛛舍身堵住了她挖开的黄泉瘴穴。 「你终于、终于回来了,我们的公主……」 不只是被夺走的躯体回来了,连风音的灵魂都回到了躯体之内。 大蜘蛛拼命弯下八只脚,在公主小的时候,它就是这么做的。 因为怕她要辛苦地抬头看,所以大蜘蛛尽量降低视线高度,就像回到呼唤她小公主、小小公主时的日子。 现在的风音已经长大很多,愈来愈像它们守护的道反女巫。但是,还看得出她小时候的模样。 风音抬头看着大蜘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逐渐失去血色。 大蜘蛛发现她不对劲,非常惊慌。 「公主,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一旁的六合赶紧扶住快倒下的风音。 「风音。」 耳边的声音,撑住了她差点弯下来的膝盖。 「没事……我没事……」 虽然嘴巴这么说,风音的手却紧抓着六合的手不放。 缠绕的指尖异常冰冷,六合担心地看着她的侧脸。 脸色苍白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观察风音好一会后,六合猛然张大眼睛,转头看看旁边跟他一样沉默的年轻人。 晴明发现黄褐色眼睛正看着自己,皱起了眉头。过了一会,他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风音。」 晴明郑重地叫唤她的名字。 风音转头看着晴明。 晴明对脸色由青转白的她笑笑,像跟小孩子说话般告诉她: 「通往黄泉之路的瘴穴已经关闭,那时候在这片土地上现形的百鬼夜行也全都被消灭了,大神和女巫都在等你回去。」 「可是……」 即使是因为相信了谎言,风音成为打开千引盘石的锁钥,还是铁一般的事实。 父亲是关闭黄泉比良坂1的道反大神,她却打开了黄泉之路,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存亡的危机。 现在无论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 晴明平静地摇摇头说: 「那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智铺宗主的阴谋,你只是被当成了棋子。」 听到这句话,白虎和小怪都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尤其是小怪,目光苦涩地垂下了头。 眼角余光扫过小怪的勾阵默默伸出手,把小怪的白色身体抓起来。 小怪把前脚搭在勾阵的肩上,眉头深锁,嘴巴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但是还没说出口,就又咽下去了。 小怪被勾阵拍着背,显得不太高兴,半眯起眼睛,但是没有抗议,任凭她那么做。 勾阵摇头叹息,微微苦笑起来。昌浩留在隧道入口处,小怪应该觉得很庆幸吧!它一定不想让昌浩看到自己现在这样子。 「你一点都不需要担心,觉得懊悔的话,以后再用只有你做得到的方式来赎罪就行了。」 风音倒抽了一口气。年轻模样的阴阳师又平静地接着说: 「你一定可以赎罪,因为现在你好好地活在这里。」 风音的眼中泪光闪烁,但是她绝不让自己哭出来,及时压抑住差点涌出来的泪水,坚强地点了点头。 她以眼神告诉支撑她的六合自己没事,然后放开六合的手,颤抖地呼口气,毅然挺直背脊,转向大蜘蛛说: 「打开盘石,严。」 「……唔!」 可能是刹那间发不出声音来,蜘蛛隔了一会才有回应。 那是道反大神赐给它的名字。 应该只有道反大神可以叫它这个名字,它却在风音很小的时候,偷偷告诉了风音。 ——公主,小公主,听我说,我有个大神赐给我的名字。这个名字应该保密,但是我告诉你…… 总是陪在风音身旁的乌鸦刚好不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蜘蛛把八只脚弯到极限,在瞪大眼睛的幼小风音耳边窃窃私语。 ——我的名字是严,我告诉公主,大神应该也不会生气。 这样好吗?风音思索着,蜘蛛忿忿不平地对她说: ——当然好!只有嵬被叫名字,太不公平了,我们也希望公主用银铃般的声音喊我们的名字。 风音疑惑地偏起了头。 那么,不告诉母亲吗?听到风音这么问,大蜘蛛紧张得猛摇其中一只手。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让女巫大人叫我们的名字!会触怒大神啊! 紧张成那样很可笑,风音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伸出手,很有精神地叫了它的名字。 「严,你怎么了?」 比当时稳重许多、不带丝毫稚气的声音,叫着很久以前听来的名字。 大蜘蛛一时喘不过气来,颤抖着挤出声音说: 「是……马上!我马上打开,公主!」 ——没错,就是这样,公主。 它很开心看到她可爱的笑容,它很开心被她银铃般的声音叫唤。 乌鸦回来后,觉得不太对劲,一再逼问,大蜘蛛就装蒜装到底。 ——公主、公主,这家伙跟你说了什么?不可以瞒我哦! 风音笑着对气冲冲的嵬说是秘密。 对吧?是秘密吧? 风音把手指按在嘴巴上,大蜘蛛沉稳地点了点头。 ——嗯,是的,公主…… 当时,在黄泉瘴穴里见到几十年不见的风音时,它还以为她是女巫,她们两人就是这么像。现在这样看着她,它才发现像是像,但还是不一样。 她是它们找了很久的那个小公主,是终于回到了它们身旁的心爱公主。 「公主,请往这边走。」 大蜘蛛一碰触千引盘石,眼前的世界就变了样。 一眨眼,他们便穿越了看不见的墙壁。 环顾周遭,才知道那里已经是道反圣域。 回头一看,千引盘石还是一样伫立着,不让未经许可的人通过。 「公主,女巫正在休息,请你陪在她身旁,等她醒来。」 因为我们的身体有点庞大,不能进入正殿。 风音觉得拘谨的大蜘蛛说话有点好笑,稍微露出了笑容,却笑得不太自在。 看到风音的表情,大蜘蛛难过得心如刀割。她那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被充满虚伪的几十年夺走了。 「我也差不多该回本体了。」 晴明叹着气,满脸疲惫地按着额头。尽管带着道反圣域的丸玉,也不能完全消除负担。 风音偏过头看,站在她旁边的六合,尽管还是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望着她的眼神却十分温柔。 「公主,我来带路。」 风音举起一只手,拦住正要带路的大蜘蛛,眯起眼睛说: 「我应该还记得……」 她搜寻着遥远的记忆,缓缓踏出步伐。 只有风音进入了女巫在正殿的私人房间。 晴明说要回到放在另一个房间的本体,跟神将们讨论今后的事。 六合只陪她走到房间前,就留在那里,催她一个人进去。 那里毕竟是神之妻——女巫休息的地 方,要踏进去还是有所顾忌。 床附近摆着一张椅子,漆黑的乌鸦正躺在那里休息。乌鸦应该也受伤了,所以趁女巫睡觉时,自己也休息一下。 她悄悄走到床边,看着母亲。 据说,她们分开已经五十多年了。但是,她大半时间都是在被冰封锁的深沉睡眠中度过,所以感觉上时间短了很多。 只是在那段期间所产生的孤独感,至今都还潜藏在她内心深处。 「母亲……」 她轻声呼唤,但母亲没有反应。 对于母亲,除了遥远的朦胧记忆外,她只记得躺在冻结的水中的那张苍白脸庞。 眼中蒙上忧心忡忡的阴影,让母亲的美貌看起来有些黯然失色。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风音眨了眨眼睛。 溢出来的泪水落在母亲脸上。 慌忙向后退的同时,她也被自己的泪如泉涌吓了一大跳。 啊!对了,在死亡缠身,她差点被拖入黄泉时,是父亲的手臂救了自己。她恳求要将自己直接带回圣域的父亲说: 「我希望能待在那个人身旁。」 父亲答应了,但告诉她,她受了重伤,必须静静地沉睡一段时间。 那之后的事,她就不记得了。 只是一直觉得有股暖意,跟她期待中的体温是相同的感觉。 在本能察觉危险,促使她觉醒之前,她都在沉睡中。 所以,真的是很久、很久没这么近看着母亲了。 「母亲……母亲……」 她跪下来,把脸趴在床上,拼命忍住哭声,以免吵醒母亲。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纤细、温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风音的头。 风音倒抽一口气,听到了温柔的声音。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成这样……」 风音抬起头,看见母亲慈祥的笑容。 道反女巫眯起眼睛,把手放在风音被泪水沾湿的脸上。 「啊!真是糟蹋了如花朵般美丽的脸……你长大了呢!」 在朦胧记忆中把自己呵护长大的母亲的声音,还隐约残留在她耳畔,就跟这个声音一模一样。 「很高兴你平安无事。」 「嗯……呜……呜……」 风音泣不成声,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女巫把手伸向披在风音肩上的深色灵布,叹了一口气。 安倍晴明曾问过公主的灵魂在哪里?道反女巫回答他说: 在这世上最值得信赖的地方。 那地方胜过任何坚固的要塞或强韧的结界。 就是拥有不屈不挠的心、意志坚定不移的那个人手中。 这孩子其实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她应该在没有人知道她灵魂下落的状态下,等待着时机到来。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很可能在某个时段产生偏差。 这孩子原来的生命将会缩短。 她的生命远比人类长,但看在神的眼中还是稍嫌短了一些。 总有一天非重来不可。 然而,现在看到这孩子回来,还是十分欣慰。 在门外隐约听到女巫和风音谈话声的六合,呼地松了一口气。 他把背靠在墙上,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瘫坐下来。 努力撑到现在的力气完全用尽了。 靠在弓起的单边膝盖上,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注释】 1根据日本古代的出云神话,黄泉比良坂是介于黄泉之国与现世之间的坡道,也是黄泉之国的入口。 第四章 神将勾阵摆出一张臭脸。 回到道反圣域后,小怪就对她啰唆个不停。 「勾!不要太过分了!」 勾阵回头看全身白毛倒竖的小怪,目光凶狠地眯起眼睛说: 「你很烦耶!腾蛇,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最清楚。」 「你哪清楚!」龇牙咧嘴的小怪靠后脚站起来,用前脚指着勾阵说:「你的右肩明明就被真铁打到不能动了!」 「在这里的清静空气中,很快就会痊愈了。」 「很快?我听你在放屁!」 勾阵叹口气说: 「『很快』这两个字是有语病,但是,比待在人界快是事实,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你当时是被真铁打到体无完肤。」 小怪显然被她的话惹毛了。 突然不说话的它,转眼间就变回了原来的面貌。 一直落在低处的视线忽然变高,勾阵也受到惊吓,直眨眼睛。 「腾蛇?」 红莲没有用言语回应。 既然嘴巴斗不过勾阵,最快的办法就是靠有压倒性差异的腕力。 红莲到现在才想通这一点。 他二话不说便以一只手扛起比自己小两圈的娇小身体,转身快步向前走。 「腾蛇!?快放我下来!」 勾阵极力想挣脱,然而,红莲光用单手抓住她的两只脚,她就动弹不得了。 「不要吵,安静点……对不起哦!我不该被真铁打到体无完肤。」 低沉的咆哮声阴森又可怕。 勾阵不由得低头看红莲,觉得他的自尊可能重重受到了伤害。 他毕竟是号称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凶将,尽管对方是利用了风音的灵力,他恐怕还是很难承受败给人类的打击。 勾阵稍微反省,也许自己说得太过分了。 「腾蛇。」 「干嘛?」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 「说什么?」 「……你希望我再说一次吗?」 说出来,一定会气死他。 听到那种不清不楚的话,目光依然尖锐的金色眼睛往上看。 「对方拥有强大的灵力,还利用了风音的力量,我输给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记恨的?」 「……」 这样讲明明就是记恨嘛! 勾阵这么想,但是聪明的她只把这个想法藏在心底,换个话题说: 「当对方是人类时,天条会成为我们的枷锁。只有人类可以跟人类对峙,要不然就是异形。」 「没错,就这点来说,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是很好的战力。」 「但是打不过真铁。」 很遗憾,的确是这样。 珂神与昌浩和解了。但是,还不知道能不能把八岐大蛇送回黄泉之国。珂神说要找出办法,回家去了。当他再来找昌浩时,会不会有办法了呢? 而且,还有真铁和真赭。 珂神虽是祭祀王,但是他决定停止战争,也不能保证真铁他们会服从。 「如果没有办法把大蛇送回黄泉之国怎么办?」 勾阵问。红莲沉重地说: 「只能打倒它了。不管有没有办法,都不能让那样的大妖横行霸道。」 「没错。」 最强的腾蛇是火将,跟水性的大蛇属性不合。以目前的实力来看,连腾蛇的火焰也很难打倒大蛇。 但是—— 「……」 勾阵看一眼红莲头上的金箍,陷入深思。 如果是解除封印后不受限制的地狱业火,会怎么样呢? 施加封印,是他厌恶过强的力量,凭自己的意志决定的。 封印之术大多是用来防止灾祸,或隐藏某种东西的存在。 红莲的封印跟原本的使用情况不太一样。 「腾蛇。」 「干嘛?」 「如果摘下金箍,你赢得了大蛇吗?」 红莲停下脚步,面有难色地看着勾阵往下望着自己的乌黑眼睛。 「你问得真直接。」 「绕个大圈子说话,还不是要回到原点?」 红莲把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跟其他人说话都绕很大一圈啊!」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我干嘛还跟你客气?」说得理直气壮的勾阵忽然皱起了眉头。「对了,你要这样抱着我抱到什么时候?快放我下来。」 「不行。」 红莲斩钉截铁地回答,又重新迈开步伐。 「腾蛇!放我下来……」 「没有枷锁,说不定可以打倒。」 勾阵安静下来。红莲满脸严肃地思考着,似乎很注意自己的措词。他停下脚步,把视线转向勾阵。 「但是,我不可能一个人打倒八头八尾,顶多三只……呃,如果打到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变成废人,大概可以打倒四只。」 而且只是头的部分,没有能力顾及蠢蠢蠕动的八只尾巴。 即使不留退路,耗尽所有力量,也只能打倒一半。既然连最强的腾蛇都这样,那么,自己痊愈后恐怕也只能打倒一、两只。 在击溃蛇头时,万一其他的蛇头和蛇尾大闹起来,就没有意义了。 红莲不会给自己过高的评价,说的是很实际的数字。而且,在战斗中如果不保留一点力量,等于是自杀行为,必须极力避免。 「那是在神治时代,连天津神若不出奇招也打不倒的大妖,我可不想与它正面对峙。」 勾阵耸耸肩说:「要不要准备酒?」 「好主意,如果可以把它灌醉就万万岁了。」 两人说得一派轻松,其实是很认真在思索打倒大蛇的策略。 「向一直以来都守护这片土地的道反大神请益,也是方法之一。喂!腾蛇,快放我下来。」 「本来就该请教大神啊!我不能放你下来。」 勾阵不高兴地咂咂舌说:「你到底要去哪里?」 说完才赫然惊觉大叫:「喂!腾蛇!」 「那样最快吧?」 「我说我不要。」 「没听见、没听见。」 「你……!」 正要破口大骂时,欠缺警觉性的悠哉声音插进来说: 「红莲、勾阵,真难得看到你们这样子呢!」 回到本体的老人和他的孙子、肌肉发达的同袍,都讶异地看着两人。 红莲和勾阵都没有察觉晴明他们这么靠近自己。 这样很糟糕。虽然这里是道反圣域,但是连这么近的气息都没察觉,还是很可能丧命。可以说是因为对方没有杀气,或说是因为同袍的神气,要说多少借口都行。然而,那终究只是借口,不能成为没有察觉的正当理由。 晴明指着正对自己的失态深切反省的两名斗将,对昌浩说: 「是不是你自己来看比较清楚?」 插图5 「的确是,还满精彩的……」 板起脸的红莲低声咒骂着: 「什么意思嘛!真是的……」 吐出带着怒气的叹息后,红莲突然眨眨眼睛,瞪着晴明。 「喂!晴明,快制伏这家伙。」 「啊?」 四个声音同时回应红莲没头没脑的话。 红莲所说的「制伏」,就是让勾阵「昏过去」的意思。 这下真的把勾阵惹火了,她二话不说就给了红莲的侧脸一记左拳。红莲轻松以右手接住,眯起眼睛接着说: 「我要把她沉入湖底,但是她这样子,我很难做到。」 「腾蛇!」 勾阵真的很生气,但是红莲不理她,晴明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他的要求。 看到晴明右手结印,口中念着咒文,勾阵狠狠地瞪着他。 「你……你给我记着,晴明!」 「比……哟……哑……利。」 神咒完成,勾阵就向后仰了,一直保持平衡的上身倾斜倒下。红莲改用双手重新抱住原本单手支撑的身体,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的。」 红莲走向能够促进身体组织再生的瑞碧之湖,晴明他们也跟在后面。晴明和昌浩都听说过那座湖,但没见过。尤其是昌浩,听红莲和勾阵唇枪舌战,吵着要不要沉入什么湖里,一直觉得很奇怪,圣域里面哪有那种湖呢? 听说那座湖跟海湾一样大,问题是,这个圣域有那么大吗? 他这么东想西想,结果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在他眼前开展的瑞碧之湖,大是很大,却可以清楚看到对岸。的的确确只是座湖,不像沼泽那么小,但也没有海湾那么大。 「就是一座湖嘛!」 有点失望的昌浩好奇地往清澈的水底看。仔细一看,可以见到水底密密麻麻地铺着石子。 石子的颜色很眼熟,昌浩不由得透过上衣按住胸前的香包和丸玉。 「你的丸玉就是这里的石头。」 「原来如此……」 昌浩对晴明点点头后,猛然想起,因为接连发生太多事,他都还没有向女巫道谢呢! 本来是来谢谢女巫送的丸玉,却因为忙着应付突发状况,完全忘了这件事。 红莲走向湖里,响起了水声,在水深及腰的地方,把勾阵泡进水里。失去意识的勾阵,身体就那样默默沉入了水底。 「咦,这样不会有事吗?」 昌浩瞪大了眼睛,白虎回他说: 「嗯,腾蛇和玄武的伤也都是在这里治好的。」 说完,白虎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红莲上岸后,转身朝向湖面,脸上露出感慨万千的表情。 白虎怀疑地问他: 「喂,腾蛇,你总不会是……」 金色眼眸看着白虎。 「总不会是因为上次勾阵把你打昏,所以你怀恨在心吧?」 「怎么可能?」 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震惊。 白虎看到那样的表情也很讶异,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不是吗?那就好。」 「我把她扔进湖里,是为了治疗她的伤,怎么能说是报复呢?那家伙也曾经把我扔进去呀!」 晴明、昌浩和白虎都说不出话来,看着红莲。 分明就是怀恨在心嘛!他本人却没有察觉。 似乎有种种思绪在他心中打转,总之,别人的心思是很难看透的。 望着波纹和缓的水面,晴明忧心地皱起了眉头。 「嗯……可怕的还在后头呢!」 狠狠瞪着他、要他记住的那双眼睛,真的很生气。 身旁的昌浩无奈地抬头看着祖父说: 「您这样不行哦!爷爷,惹勾阵生气很可怕呢!」 他可是亲身体验过,因为红莲、勾阵和晴明今天连番训了他一顿。 「嗯,到时候就把红莲拖出来挡,因为只有红莲打得过勾阵。」 不过,凭腕力是赢得了,凭嘴巴却屡战屡败,恐怕也不是那么可靠。 「喂!不要推给我,我可不想再跟那家伙打第二次了。」 红莲满脸不高兴地插嘴,说完就变成了白色小怪的模样。 「说真的,勾不能作战就惨了。当需要总动员时,有没有她差很多。」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的表情顿时紧绷起来。 他蹲下来,配合小怪的视线高度。 「小怪,你说总动员是……」 小怪知道他要说什么,耸耸肩,甩一下尾巴说:「我知道你想相信那个珂……呃,是比古,可是,万一他找不到办法把大蛇送回黄泉之国,就只好发动战争了。要是放着那只大妖不管,不只道反圣域,整个出云都会受害。」 夕阳色的眼睛直直看着昌浩。 「现在只有我、白虎和太阴可以正常行动,这样下去情势相当不利。」 昌浩缓缓开口向他确认: 「发动战争打倒大蛇,是最后的手段吧?」 夕阳色眼睛严肃地眯了起来,白色耳朵微微抖动,面色沉重。 「那就要看九流族怎么做了。」 「小怪!」 昌浩大声抗议,小怪以眼神制止他,又低声接着说: 「老实说,我不认为把八岐大蛇当成神来祭拜的九流族会那么轻易收手。」 听它说得那么肯定,晴明的表情也紧绷起来。 那个救起六合与风音的比古神所说的因果关系,实在太沉重了。 为了夺回被夺走的东西,他们让可怕的蛇神再度降临。继承九流族血脉的人几乎都死光了,据说只剩下寥寥几人,当代祭祀王恐怕是九流族最后一个大王了。 「昌浩,你仔细听着。」 小怪的眼神堵住了昌浩的喉咙。 「他们已经没有后路,背负了族人的誓愿,又被逼到绝境,很难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昌浩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他一直觉得忐忑不安。在雨中遥望着迷蒙的鸟发峰时,那股萦绕在心中,挥之不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不只昌浩有某种预感,晴明也同样感受到不祥的气息。 昌浩相信比古,但心中某处不断响起警铃,却也是事实。 心跳得好快,静不下来。他总觉得非去不可,非去找比古不可。 不对,应该去的地方是那座鸟发峰,那里有东西敲打着昌浩的胸口。 玄武和天一正用波动牢笼困住蛇神的第一个头,可能的话,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打倒那个头,让他们两人得到解放。 神将们的神气并非无限,他们现在已经有点强撑了。在带着强烈妖气的雨水中,娇小的玄武和柔弱的天一正用浑身力量镇压着蛇头。 「你可以相信比古,但是,我不认为那个真铁会轻易听从比古的话。」 剑术高超、带着灰黑狼攻击他们的年轻人身影闪过脑海。 昌浩下意识地摸摸被雷击贯穿的左背,还有被利牙撕碎的大腿,想起早已消失的痛楚。 「我领教过他的剑法,所以我知道他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信念不惜抛弃生命的人,要改变他很难。」 即便是大王的命令,真铁的意志恐怕还是跟他的名字一样坚定吧! 「……」 小怪又继续对沉默的昌浩说: 「再说,我们的心都被天条束缚着……虽然有跟没有一样,但毕竟还是有。」 这件事小怪说过很多次了。不只小怪,其他神将也跟他说过好几次。 小怪——红莲说,自己没有其他同袍那么大的束缚,其实那只是他自己的说词。曾经三次触犯天条的沉重,早已变成谁也无法想象的创伤,烙印在他的心底深处。 「即使如此,为了保护你和晴明,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毅然抛开天条。」 昌浩紧张地屏住了气息,小怪淡淡地对他说: 「喂,昌浩,我很担心你。你相信比古没关系,我也能理解你想相信他的心情。他应该也跟你一样,可是,别忘了你们的立场不一样。」 「小……怪……」 「要不然,有什么万一时,你会很难过。」 小怪的声音很平静,没有责怪,也无意强迫昌浩怎么做,说的都是真正关心他的话。 昌浩没办法反驳他,没办法叫他不要说这些话。 事情没有绝对。比古是九流族的祭祀王,立场不同,等于所承受的命运不同。 比古背负着就快灭绝的九流族誓愿,说穿了根本没有任何自由,所谓大王就是这样。 这些昌浩都知道,但被迫面对时,心还是如此动摇。 默默听着小怪说话的晴明,忽然垂下了视线。 刚才他自己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也很想相信,既然彼此了解,就不用再担心了。然而,他不会无知到天真地去相信这种事,因为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看过种种例子。 为了所处的立场,有很多事都必须压抑自己的心。 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真正想法的珂神,不就是这样吗? 白虎不忍心看昌浩垂头丧气的样子,开口帮他说话: 「可是,腾蛇,那只是你的忧虑,说不定不会变成那样。」 小怪很干脆地点头说: 「没错,你说得对,最好是我杞人忧天。」 昌浩的表情严肃,看着小怪的眼神更是僵硬。 「既然这样,我们何不试着相信昌浩所相信的比古呢?不必完全相信,但总比一开始就怀疑他好吧?」 小怪摇摇尾巴,眯起眼睛说: 「这个提议颇像你的性格,白虎,听起来还不错。」 看到小怪摆出妥协的姿态,昌浩才松了一口气。 小怪正好玩地看着昌浩那种表情,忽然张大眼睛,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小怪,怎么了……」 昌浩回过头,看到风音披着六合的灵布,慢慢走了过来。 第五章 小怪什么也没说,转身面向湖面。 昌浩正要开口,就被白虎按住肩膀往后拉,于是沉默了下来。身材壮硕的神将还以眼神暗示他。他转过头,看到祖父的眼神也跟白虎一样。 于是,他瞥了小怪一眼。 沉默的背影像是在拒绝风音。小怪直盯着波纹荡漾的水面,不回头就是不回头。 「风音,六合呢?」 面对老人的询问,风音微低着头说: 「他的体力消耗过度……在正殿的房间休息。」 与母亲重逢,稍微平静下来后,她才发现六合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风音责怪自己没有及早发现,六合对她说不是她的错。 自己会跳入瀑布保护她的躯体,以及耗尽所有力气,都是因为一心想夺回她,完全是为了自己。 这样的付出所换来的东西,是无可取代的。 「晴明大人,请让我跟腾蛇谈谈。」 小怪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昌浩看到了,不由得紧张起来。他大可不必给自己压力,但是自然而然就会这样,没办法。 「求求您答应我……」 风音再三恳求,眼神是那么地真挚。 昌浩交互看着小怪和风音。 来道反圣域之前,昌浩稍微跟小怪聊过。 关于风音的事。 就像什么前兆般,两人聊起了她的话题。 昌浩知道小怪做过的事,也知道风音做过的事。 她被智铺宗主欺骗,差点杀了年幼的自己。后来还要杀晴明,又再次对活着的自己下毒手。 最后深深伤害了小怪(红莲)的心,让他触犯了十二神将的天条。 昌浩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种种情景掠过心头。 他还隐约记得,当时红莲贯穿他身体的手的触感。被尸鬼附身的红莲,声音虽然跟平常一样,却像冰一般冷漠、残酷。 风音看着小怪的白色背部,脸色苍白地颤抖着。从她的样子就可以看出来,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到了这里。 昌浩想了起来。 他曾拜托祖父一件很过分的事,当时,他一心想着非道歉不可,却又真的、真的很怕见到祖父。 怎么办?万一爷爷不原谅我呢?万一爷爷不见我呢? 他清楚记得,那样的不安在心中不停地打转,他真的很想逃避。 真的、真的很害怕。但是,昌浩又深信,祖父一定会原谅他。 那两种情感相互矛盾、完全相反,却的的确确存在于昌浩心中,巧妙地混合在一起。 他看一眼身旁的祖父,再把视线拉回到风音脸上。 她的眼中充满恐惧。 当然,因为她比当时的自己更害怕。 在京里交谈时,昌浩没有看小怪的脸。当自己说「觉得很悲伤」时,小怪的夕阳色眼睛是什么神情,他没看到。 于是,昌浩猜想: 现在背对着他的小怪,眼神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 沉默不语的晴明,轻轻叹口气说: 「红莲啊……」 小怪的长耳朵动了一下。 「我们回正殿等你哦!大家走吧!」 晴明催促昌浩和白虎,带头往前走。 经过风音身旁时,风音默默向他低头致意。昌浩看着她的侧脸,和她的视线有了刹那间的交会。 他们说过话,但没有交过心。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呢? 昌浩垂下了眼睛。现在不可能,但是,希望哪天两人可以坦然相对。 「昌浩……」 他抬起眼睛,看到老人深谋远虑的脸。 「什么事?」 「你没话想跟风音说吗?」 昌浩低声沉吟。这种时候,祖父总是能看透他不想被看透的心,而且也清楚知道他不想被戳破,却还是戳破他,所以总把事情搞得难以收拾。 就这点来看,爷爷还真是只老狐狸呢!昌浩在心中这么嘀咕着,无可奈何地回答说:「嗯,是有一点……」 「哪些话?」 「……说她做得太绝了……」 晴明点点头,摸摸昌浩的头。 「那么,以后一定要跟她说。」 「咦?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昌浩慌张地说,晴明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还是不想伤她的心……」 晴明嗯嗯地点着头,淡淡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因为不想伤她的心,所以不说啊!」 昌浩板起脸说:「小怪和风音都做了很过分的事,可是……都是被人摆布的,我觉得不应该责怪他们。」 晴明眯起眼睛说这样啊、这样啊,然后突然弹了一下昌浩的额头。 「好痛!」 昌浩按着额头向后仰,晴明眯着眼睛笑说:「八十分。」 「啊……?」 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晴明催他快走,他才赶紧动起脚来。 本来想回头看看风音和小怪,但是被晴明以眼神制止了。 神将白虎了解晴明的暗示,他也觉得昌浩的答案不是满分。 但是,他并不全然否定昌浩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结论,因为那么想也没错。 知道自己努力想出来的答案似乎有缺陷,昌浩皱起了眉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他要再重新思考才行。 「为什么是八十分?还有二十分呢?」 「怎么,昌浩,你不打算自己找出原因吗?爷爷实在……」 昌浩慌忙挥挥手说:「算我没问!请等一下,让我再好好想想,呃……」 面对自己内心的种种情感,昌浩自问到底缺少了什么? 脑海中闪过风音的脸、小怪的背影、白色的背部与夕阳色眼睛。 直直看着自己的夕阳色眼睛,总是那么地、那么地温柔。 还带点无奈—— 「……」 为什么呢?他忽然在意起来,为什么会带点无奈呢? 红莲的确有罪,但自己并不想责备他,也不曾责备过他,为什么他那样的眼神还是不会消失呢? 晴明看着昌浩的表情,沉着地开口说: 「你很仁慈,绝不会责怪犯罪的人。」 「爷爷?」 老人摸摸满脸疑惑的孙子的头,淡淡地接着说: 「我也不打算责备他们,因为红莲已经受了伤,风音也懊悔不已。」 昌浩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想,觉得不能责怪他们。 「但是,」晴明露出复杂的眼神,「有时候,大家都这么想,反而会把他们逼到绝境。」 「……咦?」 晴明出乎意料的话,让昌浩张大了眼睛。 「当你对自己做的事懊悔不已时,大家却对你非常仁慈,叫你不要在意,反而会让你觉得更痛苦吧?」 五十多年前,晴明没有责备红莲。没有必要责备,因为晴明从生死边缘回来,恢复意识时,红莲已经去过弹劾与判罪的阿鼻地狱了。 他好不容易才从彻底自责、似无底沼泽般的深渊爬回来,所以晴明什么也没说。 「可是,爷爷,你有责怪红莲吗?」 昌浩的语气充满怀疑,晴明很干脆地回答他: 「没有,我没有怪红莲。对吧?白虎。」 白虎默默点着头,昌浩的表情显得更加疑惑了。 「那么……」 「有人严厉地责备了红莲,不知道该说是骂还是教训,总之,就是毫不留情地责备了他。」 「谁?」 应该是青龙吧?八成是以他平常那种态度,狠狠地训了红莲一顿。 怎么想都觉得是他,而且是毫不留情地把红莲骂到体无完肤。 想着想着,愈想愈多,不由得生起气来,很想对想象中的青龙说:「不必骂得那么凶吧!」 看到昌浩突然半眯起眼睛,晴明讶异地说:「昌浩,你以为是谁责备了红莲?」 「咦,是青龙吧?」 晴明深深叹息。 「咦,不是吗?咦,那是谁?」 昌浩大惊失色,白虎看着他的表情,强忍住苦笑,心想:青龙啊,他认为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别人呢! 青龙的确把红莲臭骂了一顿,还气冲冲地说要杀了他。以通天力量的差距来看,应该做不到,但青龙说得很认真,同袍们也都没有责怪他的激动。 晴明回头看一眼逐渐远去的瑞碧之湖。 这样的动作是在暗示谁呢?昌浩会意过来后,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勾阵?」 「就是她。现在回想起来,可以教训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神将,恐怕只有勾阵或天空了。」 据说红莲恢复正常后,还是处于半狂乱状态。是当时在场的朱雀把如何镇压红莲的经过告诉了晴明,差点把晴明吓晕了。 「总之,听说勾阵给了他一巴掌,臭骂他是大笨蛋。」 因为具体的疼痛而回 过神来的红莲一脸茫然,勾阵用所有想得到的话来谴责他,最后很直接地对他说: 「你犯了错,一切都要怪你,你差点杀了晴明。」 还接着说: 「但是,晴明一定不会责怪你,所以,我也不再为这件事怪你了。」 「听说骂得很精彩呢……真是斗不过女人的嘴巴。」晴明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苦笑起来。 看着这样的祖父,有个声音在昌浩耳边响起。 ——傻瓜,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那是成亲在出云时对他说的话。 「……!」 对了,他想起自己也一样。所有人都对他很仁慈,没有人对他说过责备的话,但他不就是因为这样更感到愧疚吗? 仁慈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但有时还是需要严厉的对待。 昌浩低下头,握起了拳头。每个人一定都想对人仁慈,但是,有时候光仁慈是不行的。 有时,严厉的背后有着仁慈;有时,表面上仁慈,实际上却是残酷的。 明明犯了错,却没有人责备,看似仁慈,其实非常残酷,有的只是自己良心的苛责。 自己谴责自己,永远谴责不完,还不如被谁责怪会比较好过一些。 所以晴明说他八十分。 「但千万记住,你说的话也没有错。」 希望自己能原谅对方,而想去原谅对方,也是一种救赎。 「不过,现在对方可能还处在痛苦时期……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不知道风音是怎么想的。」 晴明说他不知道,但是,昌浩觉得一定就是祖父讲的那样。 他也知道,就是因为如此,风音才会说想跟腾蛇谈谈。 差点就要回头看的他,自我克制了下来。 小怪(红莲)会对风音说什么呢? 「小怪会怎么做呢……?」 昌浩嘟囔着,晴明嗯嗯沉吟几声后,面有难色地说: 「这个嘛,红莲和风音都经历过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所以我也很难下定论。」 昌浩默默眯起眼睛看着祖父。 心想,会这样装傻,果然是只老狐狸。 老人与小孩的谈话到此为止,白虎走在他们稍后方,无奈地苦笑着。 腾蛇和风音的确经历过痛苦。 但是有件事,晴明和昌浩两人应该都知道,却完全遗忘了。 正在湖边相对的两人,都曾杀害晴明和昌浩,让他们身负濒临死亡的重伤。 差点就死在其中一人手上的晴明和昌浩,对两人却无限宽大,还有足够的胸怀体恤两人受伤的心灵。 「真是的……」 所谓人类,真是神将们无法揣测的不可思议的生物。 水面的波浪摇曳起伏。 没有风却有浪,可能是铺在水底下的出云石波动掀起的。 瞬间闪过这种想法的小怪,以全副精神注意着背后女人的动静。 她似乎站在原处,动也不动。 晴明他们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她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结果到现在什么也没说。 风音什么都没说,所以小怪也保持沉默。不回头,是因为还没有作好跟她面对面的心理准备。 听到她死亡的消息时,掠过小怪(红莲)胸口的是「安心」。 那是非常自私的「安心」。 风音不在了。那么,就不必把愤怒和憎恨发泄在她身上了。只要在自己心中,将经历过的痛苦和悲哀升华就行了。 人类非常仁慈,仁慈到令人心痛,所以不能再让他们看到在自己体内丑陋膨胀的负面情感。 不管听起来多么冠冕堂皇,这都是红莲真正的心声。 ——我觉得很悲哀…… 昌浩的低语在耳边缭绕。 小怪闭上眼睛。 昌浩,你真的很仁慈,希望我可以像你那样原谅她。 选择这个白色的异形模样,就是为了接近那孩子的心。如果那孩子希望我原谅她,那么,我会尽全力去做。 然而,一方面希望自己变得仁慈,却还是有声音大叫着「我不能原谅她」。 相反的情感总是相互对抗,但两者的确都存在于自己体内,绝不虚假。 好像有阵风轻轻吹过。 默不作声的风音终于开口了。 「腾……蛇。」 小怪悄悄张开眼睛。 那不是记忆中充满憎恨的声音。 她的声音是如此孤独无助吗?听起来就像失去依靠的孩子。 然后,它「啊」地恍然大悟,难怪六合会把手伸向应该是敌人的她。 勾阵善于发掘人的本质,六合则是善于看透对方的性情。不过,只要对方不想被看透,他就不会去干涉,所以就这点来说,六合是个很好相处的男人。尽管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很容易被误解,但是习惯以后,了解他是那样的个性,就不会在意了。 自己和风音同样都背负着心灵创伤。 它并不想与风音彼此怜悯,不想彼此舔舐伤口,也不想彼此分担痛苦,或彼此憎恨。 小怪一点都不想要这些,风音应该也不想要。 沉在水底的同袍要是看到现在这个情景,会说什么呢? 小怪眨了眨眼睛。 一定会环抱双臂,苦笑着耸耸肩膀吧?然后,一句责备的话也不说,只是摇头叹息,望着自己。 红莲只有在五十多年前被她骂过一次,那之后,她就没有再打从心底苛责过红莲,如她当初所说。 「不对……」 小怪在口中嘟囔着,苦笑起来。 在恢复记忆的那个海湾,她又骂了红莲。像以前那样,又给了他一巴掌,还说了同样的台词。 心中充满自责的它,自嘲地歪起嘴巴。 啊!真是的,可见自己五十多年来都没什么改变,太悲哀了。 很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窝囊的样子,最近却好像愈来愈难了。 在可以掏心掏肺、倾诉心情的人面前,几乎没办法掩饰。 好几张脸庞从脑海闪过。因为他们的关系,单纯的世界变得复杂了。 这么胡思乱想的小怪,平静地开口了。 「——因为你的缚魂术,我伤了昌浩,第三次触犯了十二神将的天条。」 它没有回头,淡淡说着。 以前,它曾认为自己没有权利谴责风音,因为犯了错的自己,没有那样的资格。 但是,小怪(红莲)知道,其实并不是那样。 从气息可以感觉到,风音倒抽了一口气,全身颤抖着。 注视着水面的小怪,猛然抬起头。 「我知道你被智铺宗主骗了。」 小怪甩甩白色尾巴,沉重地眯起眼睛。 「但是,十一年前你谋害昌浩是事实。」 「……唔……」 风音低下头,左手紧紧抓住右手臂,咬住嘴唇,强忍住大叫。 她沉默不语,小怪淡淡的声音继续扎刺着她的耳朵。 「我也不会忘记,你曾企图杀死晴明。」 风音闭上了眼睛。 这些她都知道,但是真的被迫面对时,还是让她痛不欲生。 曾经因为她的计谋而陷入绝望的腾蛇,每句话都比刮在她身上的刀刃还要锐利,彻底击溃了她的心。 风音深深吸口气,颤抖地挤出声音说: 「嗯……你说得没错。」 忽然,心头一阵酸楚,她极力压抑,止住颤抖。尽管眼角发烫,视野变得模糊,她还是靠仅有的力气强压住了。 因为她不想成为狡猾卑鄙的人。 「我绝对不会忘记,是我让你犯了错。」 风音紧紧抓住披在肩上的灵布,努力把话说出来。 要是没有东西可以抓,她恐怕会崩溃。 「我不奢望你原谅我,我知道我没资格说那种话。」 小怪的耳朵动了一下。 白色、娇小的异形模样,一点都不像那个腾蛇。 然而,背影飘荡的氛围,的确就是腾蛇的情感。 它保持异形的模样,应该是对她最低限度的体恤。 封住神气的异形模样,隐藏了十二神将之腾蛇与生俱来的酷烈。 「但是,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都不够,可是,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说……」 用来谢罪的话多得是,只是就算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也不足以乞求原谅。 所以即使到现在,她还是说不出决定性的言灵。她知道非说不可,也努力地想说出口,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现在非说不可,绝不能说其他事,她都知道,可是为什么…… 她一只手掩住嘴巴,哽咽地吸口气,泪水差点掉下来。 「我……我……」 有种喉咙被堵住的错觉,她微微喘着气。若不是有深色灵布包覆着她,她说不定已经倒下来了。 「腾蛇 ……!」 小怪忽然甩一下尾巴,转过身来看着风音。 夕阳色的眼睛直直看着风音,眼眸之中荡漾着平静的光芒,平静得令人惊讶。 风音连眨眼都忘了眨。 因为小怪一直背对着她,所以她不知道小怪是怎么样的表情。但是,她猜想一定是充满了愤怒、充满了憎恨,还有怨怼、焦躁、仇视。 她想一定是这样,所以小怪才不回头。 没想到小怪的眼眸出奇地沉静、透明,看不到一丝丝的感情波动。 风音哑然无言,小怪平静地对她说: 「我没有办法马上回答你,原谅或不原谅。」 没错,这是它真正的心声,然而…… 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怪,你当我的眼睛嘛…… 那孩子被伤得那么重,却还是对它说了那样的话。 人类这种生物,无限仁慈,也无限坚强。 它总是期盼着更贴近他们的心。 「我不会忘记你做的事,但也不会再谴责你了。」 风音目瞪口呆。 小怪眨眨眼睛,甩甩尾巴说: 「你跟我……都需要时间。」 不是为了彼此伤害,而是为了某天可以彼此原谅。 第六章 小怪摇摇摆摆地走着,走向女巫的私人居所——正殿。看到前方迎面而来的人,它眨眨眼说: 「嗨!旦那2。」 脚步比想象中稳健许多的六合微微皱起眉头,停了下来。 同袍沉默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视线似乎有点严肃,小怪眯起眼睛说: 「不要找我碴哦!」 「我什么都没说啊!」 的确没说。 小怪半眯着眼睛。 「你是没说话,但无声中带着质问吧?」 「你才是在找碴吧?」 「不,绝对没错,你是个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眼睛却很饶舌的家伙。」 被小怪嘀嘀咕咕地抱怨个不停,六合也忍不住板起了脸。 「腾蛇。」 听到六合比平常严厉的声调,小怪耸了耸肩膀说: 「我要去找晴明他们,至于风音,应该还在湖边吧!」 六合的眼睛闪动了一下,黄褐色的眼眸神情复杂。 虽然沉默寡言、面无表情,那双眼睛却有着丰富的情感。小怪早有这样的感觉,只是现在更确定,那分情感远超过它预料之外。 勾阵说观察人很有趣,原来就是指这种事。窥视人的另一面,果然很有意思。 「再见。」 小怪甩甩尾巴,经过六合旁边,拔腿往前跑。 六合转头看着身影愈来愈小的小怪,轻轻叹了口气后,走向瑞碧之湖。 风音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过身去。 看到六合,她的脸上浮现种种情感,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很悲伤。 本以为她在哭,没想到她脸上是干的。 六合默默往前走,走到她身旁后,便缓缓蹲坐下来。单脚弓起、席地而坐的他,望着水波荡漾的湖面。 这样沉默地看着湖面好一会后,六合平静地开口说: 「听说勾阵正沉在底下。」 风音看着坐在身旁的男人,眨眨眼睛,也望向湖面。 「是吗……?」 只听守护妖严说蜈蚣和蜥蜴都沉在湖底,没想到神将也在这里疗伤。 自己差点倒下时,就是神将勾阵用肩膀撑住了她。年纪看起来只比她大一点,不过,神将的实际年龄无法以眼睛判断。 六合也是一样。 继承道反大神血脉的风音,也是活在跟人类不一样的时间之流中。如果没什么意外,她的成长就会在某个时间停止,然后度过跟神一样的无限时间。 但是,在没有完全净化的状态下苏醒,势必会在某个时间点产生偏差。 自己的生命迟早要重新来过,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还是会活过比人类更长的时间。 她默默看着六合的眼眸微微荡漾着。 十二神将也几乎是不老、不死的存在。 到了那一天,他会不会等自己重生呢? 「……」 风音甩甩头。现在不该想这些,因为还有非做不可的事。 她叹口气,发现原本望着湖面的黄褐色眼睛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 风音偏着头问。六合没说话,摇了摇头,然后像催她似地站了起来。 「彩辉?」 他对疑惑的她伸出手,简短地说:「嵬在找你。」 风音张大了眼睛。因为嵬睡得不省人事,所以她没叫醒它就出来了。 「是谁告诉它我回来了吗?」 问完后才想到,应该是听母亲说的,不禁觉得自己这么问很愚蠢。 「它惊慌失措地到处问公主在哪里。」 「你没跟它说我在这里?」 六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盯着他看的风音噗哧一笑,把手指抵在嘴上说: 「难怪嵬会担心,它天生就爱操心……」 看到朝霞般的眼眸变得柔和,风音讶异地眨眨眼睛。六合难得用沉稳的声音对她说:「原来……你笑起来是这个样子。」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的风音哑然无言,一直忍着的某种情绪终于如溃堤般一涌而出。 「……呜……」 她低下头,不想被看见沾湿脸颊的泪水,六合轻轻搂住了她。 颤抖着肩膀,忍住不哭出声来的风音,在心中发誓。 绝对不会忘记,绝对不会。 不会忘记他摊开事实,谴责她的罪行,最后又给了她救赎。 希望有那么一天,可以找到坦然面对他那分心意的路。 到时,她一定会报以泉涌—— ※  ※  ※ 珂神比古闲散地坐在府邸南侧的厢房,看着乌云中明灭不定的闪电,迷蒙地眯起了眼睛。 天就快亮了。 「天一亮,我被囚禁的兄弟就会得到解放。」 珂神严正地宣示。 雨中的荒魂妖气愈来愈浓烈,应该是覆盖了整个出云,而不只是鸟发峰。 在珂神背后待命的真铁遥望着烟雨蒙蒙的远方。这场雨是下在以前九流族大王所统御的领地。 受荒魂保护的九流族拥有强大的势力,远超过祭拜其他任何比古神的比古们。 是天津神与祭拜天津神的朝廷势力,夺走了这一切。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血腥战乱,都被他们从纪录中抹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国让」3之类的神话。 仅存的九流族子民逃到了荒魂栖息的鸟发峰,悄悄生活着。 ——那么,是九流族输了。 年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真铁闭上了眼睛。 只有他可以教育比自己小八岁的最后一个族人珂神比古,因为真赭是狼,而且刚出生的茂由良和多由良跟珂神一样,都是需要照顾的孩子。 真铁自己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但是,自从开始教育比自己小的珂神,并背负起守护、传承九流族的责任后,他就不再把自己当孩子了。 在真赭的教导下,他全心全意照顾着还不会走路的小婴儿。当小婴儿开始会爬时,他好感动。那么小、像猴子一样的小婴儿,真的一天天长大了。 但是,开始会爬后,就更要随时盯着了。 小婴儿会在只有他们几个人的空旷府邸里,尽情地爬来爬去。只要门开着,他就会摇摇晃晃地爬出去,不管刮风或下雨。 而且,还有多由良和茂由良在旁边火上加油。多由良还好,跟它说,它会乖乖听话,问题是茂由良。 它实在太皮了,只要珂神跟它在一起,一定会引发什么骚动。 被骂时,他们就会沮丧地垂下头,乖乖聆听叨叨念个不休的训示。但是一放走他们,等事情平息后,他们又会马上做出什么事来。 真铁要确保自己与珂神生活必需的食物,有很多事得做,荒魂的祭祀也不能懈怠。这些全都落在真铁肩上。 尽管如此,当珂神玩得筋疲力尽而睡着时,看着他幼小的睡脸,所有疲劳就都烟消云散了。 保护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使命,他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因为这孩子和九流族的誓愿都被托付给他了。 就这样,他很努力地跟珂神、真赭还有多由良、茂由良一起,活到了现在。 曾经,他唯一的小小愿望,就是永远过着祥和的生活。 然而,那个小小愿望,终有一天会结束。 真赭告诉他,当珂神十五岁时,必须完成身为大王的任务。从那天起,一直被叫做珂神的少年,就成了九流族的祭祀王。 「……」 他悄悄张开眼睛,看着珂神。 以前守护的那个婴儿已经不在了,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灰白狼也不在了。 齿轮动起来了,再也不会回到从前。 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听到珂神比古所代表的意义时,真铁就下定了决心。 不曾间断的雨,应该可以冲走自己缅怀过去的脆弱吧! 背紧挨着墙壁、身体缩成一团的彰子,猛然抬起头来。 害怕得直喘气的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打起了瞌睡。 她不禁对自己的胆量感到惊讶,同时又觉得好笑,噗哧笑了起来。 没错,自己并不怯懦,至今以来经历过太多可怕的事了。 她曾因为没听昌浩的话,被抓去贵船;也曾遭遇可怕的异邦妖魔,回应了穷奇的声音;还曾在来历不明的异界,被怪和尚追着跑。后来甚至代替同父异母的妹妹入宫,在后宫被残留于体内的诅咒折磨得死去活来。 努力保持镇定,做个深呼吸后,她感觉喉咙稍微颤动了一下。 她瞄一眼右手背,看到歪七扭八的浅浅伤痕。 被带来这里还不到一天,应该再过些时候,穷奇的诅咒才会发作。 彰子咬住嘴唇。 非想办法逃走不可。 要在诅咒发作、身体动弹不得之前,在她还能自由行动之前,尽可能逃得远远的。 这里是出云,昌浩就在出云的某个地方 。 彰子握起拳头,像祈祷般闭上了眼睛。 快想起来。昌浩说他要去道反圣域,道反圣域究竟在哪里? 她曾缠着盛夏时回到京城的昌浩,要他说出云的事。 ——呃,道反圣域在这一带。 她很喜欢看昌浩指着地图说明的模样,昌浩会为没有离开过京城的她,详细清楚地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那样的体贴让她很开心。在地图上看到昌浩买玛瑙的地方「玉造」时,她不禁想象着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昌浩那时送给她的手环已经不在左手腕上了。彰子轻轻握住手腕,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抓,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她第一次陷入这样的困境。 她闭起双眼,眼底浮现昌浩的身影。 昌浩随时都跟可怕的妖魔或怨灵战斗着。他有十二神将,还有晴明陪着他,然而在最后关头,搏命奋战的还是他自己。 彰子总是被保护着,就只是被保护着。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该被保护,但是老实说,她也不太了解昌浩所肩负的苦难。 她要活着回到昌浩那里,她想待在昌浩身旁,她想听昌浩的声音。 她相信,就像她总是期盼着昌浩回来那样,昌浩一定也如此期盼着。 现在,比她出生、成长的豪华东三条府邸旧一点,但面积比想象中大很多的安倍家,才是她该回去的地方。 灰黑狼多由良冷漠地看着沉默思考的彰子。 茂由良死了,珂神完全变了样。 这些事让多由良感叹不已,母亲真赭和真铁却显得毫不在乎。 交代你看着荒魂的祭品,你怎么会那么没用,突然昏倒了呢? 被母亲如此严厉斥责的多由良什么也没说,深深垂下了头。它没办法为自己辩解。若不是真铁发现彰子,抓住了她,她一定已经逃出去了。 在八岐大蛇荒魂的八头八尾取得完整实体时,献上那个祭品,就可以把蛇神永远留在这世间。 要把从九流族大王手中抢走这片土地的人统统杀光,荒魂才会息怒。 这就是死去的九流族人民的誓愿。 紧闭的房门发出嘎哒声响敞开了。 多由良极缓慢地转过头,移动无精打采的眼眸,看到珂神站在门口。 彰子屏住了气息。 珂神看着显然很害怕的彰子,嗤笑着对身后的真铁说: 「她差点就逃走了?」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们的大王珂神比古。」 珂神细细地眯起眼睛。 「你不过是个臣子,不要随便喊那个名字。」 真铁微微皱起眉头,默默低头行礼。 被称为「大王」就会露出寂寞表情的珂神的模样,刹那间闪过眼底。 再也不能喊那个名字了。 「你叫什么?」 珂神平静地问。真铁抹去脸上所有的感情,回答他: 「真铁。」 「哦?那么,真铁,」珂神瞥一眼蹲坐着、只转动脖子的狼,冷冷地说:「这只黑毛野兽好像也很想死,就跟那只惨死的狼一样。我们兄弟都很宽大,只要它这么想,我们随时都可以送它去找那只死去的狼。」 听到珂神这么说,多由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灰黑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颤抖着张嘴说: 「珂……珂神……你……!」 无法克制的激动卡住喉咙,它再也说不出话来。 多由良还记得,在树叶间洒落的阳光下,紧挨着灰白狼睡觉的孩子。 多由良还记得,在雪中,迷了路还感冒的灰白狼和孩子。 它都还记得,都还记得。 就是这双手,一次又一次抚摸过它们的身体;就是这个声音,一次又一次呼喊过它们的名字。 每次喊他「大王」,他的眼神就会寂寞地蒙上阴影。但这是母亲决定的事,多由良只能服从。茂由良好几次抗议说,珂神就是珂神,没办法喊他大王,多由良还斥责弟弟说这是臣子的义务。 可是,这个人是大王吗?难道这才是命中注定要统御九流族子民的珂神比古真正的模样? 珂神冷冷地看着低鸣的多由良,忽然伸出手来,指尖啪唏啪唏出现了雷击弹丸。 就在真铁倒抽一口气时,珂神随手射出了雷击弹丸。 响起重重的撞击声,雷击擦过多由良的腹部,把地板打凹了。地板的一角发出巨响,破裂飞散,微微冒起烟雾,飘荡着木头的烧焦味。 墙边的彰子抱着头惨叫。 多由良摇摇晃晃地弯起前脚,那股冲击贯穿了它的心。 珂神看着茫然不动的多由良,眼神冷得像冰一样。 「跟随九流族的妖狼后裔啊!我们不需要废物,如果你成为障碍,我就把你的身体送给我们的兄弟当玩具。」 玩具? 多由良的眼眸仿佛要爆开了。 心跳加速,不停地狂奔着。灰黑狼发出喘息声,四肢弯折,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趴了下来。 真铁看不下去了,开口大叫:「多……」 「真铁,」珂神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了他,转身对他说:「阻碍我们兄弟再度降临的那些混蛋在哪里?」 真铁讶异地皱起眉头,珂神冷哼一声说: 「红毛狼似乎很清楚侍奉大王是怎么回事,像她那么聪明就没什么好挑剔了。」 珂神这么淡淡地批评着。真铁看多由良一眼,回他说: 「那些人在簸川对岸,靠近意宇郡边境的山中。」 抱着头屏住气息的彰子肩膀抖动了一下。 「被困住的第一个兄长正在呼唤我,它说在那里的不是人类。」 面对半眯起眼睛低喃的珂神,真铁脸色沉重地反问: 「你是说,第一个头被道反阵营的非人类抓住了?」 「没错……它被雕虫小技的灵结固定在地面上了,去解放它。」 「……」 真铁接到命令,默默低下了头。 珂神转身离去前,回头对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狼说: 「狼,不要再让祭品逃跑了,如果再犯那种大错,就用你的命来赎罪。」 多由良的背部微微颤抖起来。 房门发出特别沉重的声音关上了,门上缠绕着冰冷的风,是珂神施法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全身僵硬地缩成一团的彰子,缓缓抬起头,看着紧闭的门。 她想起真铁说的话。 簸川对岸、意宇郡边境。 她在脑中描绘地图,回想昌浩告诉过她的地名。 簸川应该是从仁多郡流向大原郡,再沿着大原郡与饭石郡的边境往前延伸,最后注入神门水海。意宇郡在大原郡的东边。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过要是没猜错的话,从这里向北走,说不定就可以走到道反圣域。 道反圣域在靠近海湾的地方。这里是高山上,一直是乌云密布,看不见星星,所以没办法分辨方位。 彰子双手交握。 只要有阳光就行了。太阳就快升起了,即使只有一瞬间也好,只要乌云暂时散去,看到阳光,就可以辨别方位了。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在安倍家,神将们和晴明都教过彰子许多事。那些都是她身为藤原千金时不必知道的琐事,但是,要在安倍家过着平凡的生活、要跟身为阴阳师的安倍家人一起生活,那些都是绝对派得上用场的知识。 譬如,树枝生长的方向、观星的方法、如何让火烧得旺。 安倍家的人教给彰子的,都是身为当代第一大贵族千金不需要学的技能。 快想起来。晴明的房间是独立在某个区域,那个房间的结构是入口处在西侧,东侧和南侧是板窗,北侧是有窗户的墙壁。 不管任何建筑物,结构都会考虑到采光。即使是悄悄生活在出云山里的人们,应该也是一样。 彰子边注意着动也不动的多由良,边观察房间的结构。 有窗户。虽然紧紧关着,但有两扇窗,刚才看到的走廊也有窗户。 对照这种种景况,彰子下了结论。 这边是南侧。那么,只要朝反方向前进,就可以到道反圣域了。 但是,结论就仅止于此。 彰子知道自己有多无力、多脆弱。 没有任何力量的自己,一个人逃入山中,也不可能平安到达道反圣域。 「可是,非逃不可……」 彰子在口中喃喃自语,咬住了嘴唇。 假使继续待在这里,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既然逃不逃都要面对可怕的事,还不如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即使是毫无意义的行动,也比最后懊悔没做好多了。 发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彰子微微笑了起来。 都还不 到一年呢! 去年的现在,自己还在东三条府邸,过着什么都不缺的千金大小姐生活。 比现在奢华许多,从来没想过「总比后悔好」之类的事。 啊!对了。 她闭上眼睛。 一年多前,她已经遇见了昌浩。 她深信,就是因为昌浩,自己的命运才会开始动起来,走上跟原本的星宿命运不同的道路。 彰子调整呼吸,站了起来。 「……」 多由良眼神涣散地看着她。 心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珂神下令不能让她逃走,这是绝不能违逆的王命啊! 然而,自己却在心底深处,拒绝服从那种不仁道的大王。 珂神、珂神比古,从懵懂无知时就一起成长的兄弟啊!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多由良的心被紧紧揪住了。 茂由良说它很害怕,说了好几次。 为什么我不听它说呢?它那么害怕,为什么我不听它说呢? 就是因为当时没能发现,现在才这么后悔。但是更令它心痛的是,即使发现了,它也无能为力。 它所期盼的只是微乎其微的事。 却再也不可能挽回了。 看着彰子观察墙壁的模样,多由良发现她在打什么主意,皱起了眉头。 别傻了、别呆了,你根本逃不了。你是祭品,你的灵魂很快就会成为重要祭品,把再度降临的荒魂完整地留在这世间。 然后,荒魂就会为九流族灭了这个国家。 忽然,听到什么声音。 多由良眨眨眼睛,竖起了耳朵。 除了彰子外,它身旁没有任何人。 到底是谁? 彰子也注意到多由良晃动耳朵的模样。 她注视着灰黑狼,突然张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 「啊……!」 有声音传入多由良耳中。 ——不可以哦…… 三角形的耳朵颤动得更剧烈了。 多由良张大眼睛,更清楚地听见了那个声音。 ——不可以哦!多由良…… 彰子看着目瞪口呆的多由良,喃喃喊着: 「茂……由良?」 在灰黑色的毛之中;在乌黑的双眸之中。 长得一模一样,只有毛色不一样的狼,像升腾的热气,与多由良重叠着。 灰白狼担心地偏着头。 ——不行哦!彰子是好人,让她害怕太可怜了。 【注释】 2「旦那」是日语中对老爷、大人等的尊称。结城老师在第四集《灾祸之锁》的后记中,曾写到想叫六合「旦那」,如今小怪算是完成了他的心愿啊!六合,你别皱眉嘛!总比被叫「小六」好吧? 3 在日本神话中,大国主神奉了天照大神之命,透过使者建御雷神,将国土献给天照大神的曾孙琼琼杵尊,一统国家,称为「国让」。另外还有「国生」,是描述国家形成的神话。 第七章 生理时钟唤醒了昌浩。 他忽然张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看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不熟悉的墙壁与天花板。 茫然失神好一会的昌浩,在视野一角发现缩成一团的白色小怪。 「啊!小怪。」 昌浩使劲地撑起上半身,揉揉眼睛。 一直在外面活动,他其实已经很累了,只是精神太过紧绷,所以不会想睡。而且,道反圣域的时间流逝跟人界不一样,又没有太阳照射,很难感觉得出来是什么时刻。 但是,身体还是诉说着疲惫。夺回风音的身体、与比古和解,返回道反圣域后,整个人就松懈下来了。 他只记得跟祖父一起在女巫那里谈话,觉得眼皮愈来愈重,那之后就没有记忆了。 「哇!我竟然在女巫面前打瞌睡……」 听到他抱着头低声惨叫,小怪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插图6 「哟,你醒了啊?」 昌浩瞪着小怪说:「还敢说『你醒了啊』。」 小怪不解地偏起头说:「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它坐起来,抬头看着昌浩。半眯起眼睛的昌浩抓起它的脖子说: 「我也知道不管怎么样,在女巫面前打瞌睡都是很扯的事啊!」 小怪摇摇尾巴,完全不当一回事地说:「反正女巫又不在意,有什么关系呢?她还后悔得不得了,说是他们的委托把你累成那样。」 「咦?」 昌浩一慌张,就把小怪扔了出去。被扔出去的小怪一个旋转,平安着地,皱眉瞪着昌浩。 「你……」 昌浩从床上下来,这才露出疑惑的表情。 「咦,这是哪里?」 他环顾房内,满脸惊讶。小怪用后脚搔搔脖子一带,回他说:「是正殿里的一个房间,好像是所谓的客房。不过我很怀疑,会有客人来住圣域吗?」 说得也是。 昌浩不由得在心里同意它的说法。不过仔细想想,自己不就来了吗?可见还是会有人来。 昌浩穿的是前几天女巫借给他的道反服装,在山里沾到了小怪身上的泥土,跟比古对打时又弄得更脏,已经惨不忍睹了。 由于他就这样躺着睡,所以床也遭殃了。寝具摸起来沙沙的,上面掉满了泥沙和尘埃。 「这下子很难恢复原状了……」 摊开被子一看,昌浩不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小怪满不在乎地说: 「回家前得好好清洗、打扫才行。」 由于没有衣服可换,昌浩只能穿着脏衣服走出房间。晴明可能是察觉昌浩醒了,正在走廊上等着他。 「有好好休息吗?」 晴明的身旁有六合和白虎,他们看起来也稍微休息过了。 六合的体力消耗过度,只休息一下,恐怕很难复元,不过,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小怪猜测,晴明应该是用了快速痊愈的咒语。它跳上昌浩的肩膀说: 「晴明,你也休息够了吗?」 「不用担心,我有女巫借我的出云石,状况好得很。」 「真的吗?」 晴明对怀疑的小怪淡淡一笑,看着昌浩说: 「昌浩,女巫帮你准备了干净的衣服。」 「咦,真的吗?那太好了。」 昌浩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晴明觉得好笑地看着他,指着隔壁房间说: 「衣服放在那里,换好后去女巫那儿。」 「是。」 晴明和白虎先过去了。 昌浩很快换好衣服后,急匆匆地赶到女巫的房间,小怪也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 在半路上等他的白虎告诉他,不是在寝室,而是在其他房间。 昌浩先在外面打过招呼才进入房间,此时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房内一圈。 女巫坐在最里面的长椅上,一只乌鸦停在椅背上,风音挺直了背站在后面,穿着跟女巫很像的衣服,扎起了头发。 这样看起来,风音真的跟女巫很像。只是风音的眼睛比较有神,整体感觉也比较柔韧。会这么觉得,可能是因为与昌浩交手过很多次的风音,曾经靠精湛的剑术和灵力击倒过自己和神将们,那模样还记忆犹新吧! 于是,他开始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事。 他觉得风音这样站着,明明就像个娴静温柔的女人,怎么可能那么强悍? 然而,哪有什么不可能呢?事实就是这样,不管他怎么努力、怎么反抗,都赢不了风音的灵力和剑术。 被判定没有天赋的剑术也就罢了,连灵力都差她一截。 想着想着,昌浩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她是道反大神与女巫的女儿,身上流着一半神之血,灵力当然比一般人强。 小怪斜眼看着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昌浩的表情,莫可奈何地眯起了眼睛。 晴明坐在女巫对面的长椅上。 他拍拍空的座位催昌浩坐下来后,神情紧张地开口说: 「太阴的风说,第一个头开始慢慢动了起来,没多少时间了。」 女巫和风音的眼中都浮现紧张的神色。 「天一和玄武都差不多撑到极限了,必须让他们先回来这里休息一下。」 「这期间,第一个头怎么办?」 面对女巫的问题,晴明如深思一般低下了头。 「我要拜托女巫大人一件事。」 道反女巫以眼神催他说下去。 晴明行个礼,接着说: 「经大神加持过的道反丸玉,可不可以再多借我几个?」 他要用丸玉画出五芒星,再以五芒星为主轴布设结界。 阴阳术的五芒星结界,会比玄武的波动牢笼更坚固。 「刚才我跟它讨论过。」 晴明说着,瞥一眼坐在长椅下面的小怪。小怪甩甩尾巴回应,夕阳色的眼睛眯成了细细一条缝。 「要一口气打倒所有的头,还是很困难。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头一个一个打倒,再把尾巴一条一条打倒。」 听着晴明的这个提议,风音只是眨了眨眼睛,没有出声。六合把这些看在眼里,似乎发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 「可是,大神所说的从这里被夺走的咒具,还下落不明……既然是让蛇神复活的必要东西,就不能不去找。」 「嗯……那是蛇神再度降临的关键,九流族无论如何都需要那东西。即使打倒形成实体的头和尾巴,只要那东西落在九流族手上,蛇神就可以再醒来无数次。」 晴明深深叹息,那分沉重,显现出事情的严重性。 没有正规的占卜工具,就看不出明确的结果,但也只能占卜看看了。 其实,晴明暗自猜测,应该是在大蛇栖息的瀑布附近。 簸川的河水被染得通红,真铁他们夺走的大蛇额头上的鳞片,应该就在这条河流源头的某处。 晴明这么认为。 然而,这只是揣测,虽然阴阳师的直觉很值得相信,但还是要讲求精确。 沉默了许久的昌浩,这时候举起手说: 「啊,那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我来做丸玉的结界,爷爷去找咒具。」 晴明点点头,回昌浩说:「这个嘛,我用离魂术前往也是可以……」 小怪理所当然似地插嘴:「你还是先留在这里待命,以防昌浩把事情搞砸了。」 昌浩不高兴地竖起眉毛说:「喂!小怪,听你这样说,好像我注定要失败耶!」 小怪微微眯起夕阳色眼睛,斜站着说: 「我又没那么说,只是考虑到万一啊!」 「没想到连怪物小怪都这么说我……」 昌浩嘀嘀咕咕地叨念着,小怪龇牙咧嘴地说: 「我不是怪物!不要故意叫我怪物,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反射性地吼回去后,昌浩才惊觉失态。 道反女巫和风音都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晴明夸张地把手按在额头上,深深地叹着气。 昌浩抓起小怪的脖子,低下头,小声地说对不起。 昌浩把千引盘石一带交给跟到隧道出口处的大蜘蛛看守,就和小怪、白虎乘风飞上天离开了。 白虎的风比太阴平稳许多,速度倒是没差多少。太阴的风气势雄伟,就是太粗暴了。 不过,听白虎本人说,有什么万一时,太阴的风还是比他快。 昌浩是觉得没差多少,但他并没有看过太阴和白虎的风速比赛,所以既然本人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吧! 天差不多快亮了,然而,覆盖天空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因此出云还是像晚上一样昏暗。 阳光就像生命的光辉,少了阳光,地上的生物就会死光。 忽然,他想起了「创世记纪」的神话。 天照大 神受不了素戋呜尊的残暴,就躲进了天岩户里4。天照大神是太阳神,所以当祂躲了起来,大地就一片黑暗了。没有阳光的地方,植物无法生长,疾病蔓延,人类一个接一个死亡,天津神非常烦恼,就计划了一个密策。 昌浩原本以为神话只是神话,实际上应该不存在,但是自从就近感受到贵船高龗神的存在后,便觉得真的有神,而且随时都可能就在身边。 在道反圣域见过几次的道反大神,也是从神治时代就坐镇在那里,阻隔了黄泉与现世。 八岐大蛇也不是神话中的大妖,而是拥有实体,真的出现在昌浩眼前的妖怪。 昌浩和神将一边飞翔,一边以风膜弹开带着妖气的雨水,发现大气中弥漫着浓度惊人的大蛇妖气,全身不寒而栗。 大蛇的妖气等于死气,这样下去,被雨水肆虐的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物都会死光。 而施行咒术,让大蛇再度降临的是九流族的祭祀王。 昌浩握紧了拳头。 「比古……!」 比古答应要找出送回大蛇的方法,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预感没有消失,雨中的妖气又愈来愈强,光是这样就大大增加了昌浩的不安。 「你封住第一个头后,我就烧了它。」 坐在肩上的小怪眨了眨眼睛。昌浩看着它说: 「可是它的身体一直延长到鸟发峰呢!」 「我把它砍断。」 「咦?怎么砍?小怪,你可以用火烧它,但恐怕砍不断吧?」 「不要叫我小怪。」小怪耸耸肩说:「虽然不太想用,但只好把很久没用的自备武器搬出来了。」 好像真的很不想用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可笑。 小怪所说的自备武器,应该是很久以前在贵船看过的那只红火焰戟吧! 昌浩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问: 「为什么不想用?既然你自己有武器,干嘛还跟勾阵借……」 「那东西挥起来不方便,勾的笔架叉短,很好用。」 昌浩心想,既然这样,干嘛不一开始就用剑,不要用戟。 但是仔细想想,十二神将使用的武器,不知道为什么大都很长,譬如:六合的银枪、青龙的大镰刀和朱雀的大刀。 使用小型武器的只有勾阵。 而且,神将中有人使用武器,也有人不使用,像太阴和白虎就没有武器。 昌浩没特别研究过,但是应该有什么意义吧! 他问小怪,得到的回答非常简单扼要。 「纯粹只是天空的喜好吧!」 天空认为身材高大的神将,当然要挥舞看起来够气派的大型武器。 勾阵的两只手一样灵活,所以天空给了她两把笔架叉。 「嗯,没错,勾阵使用左手就跟左撇子一样灵活。」 「不对。」 「哪里不对?」 「勾阵本来就是左撇子,只是她的右手也一样灵活,所以看不出来。」 昌浩瞪大了眼睛。 「咦,是这样吗?好羡慕,两手都可以灵活使用,有什么万一时一定很方便。」 即使惯用的那只手受伤了,也可以暂时用另一只手,直到伤势痊愈,真的很令人羡慕。 白虎漫不经心地听着昌浩与小怪的对话,发现小怪观察那么入微,内心多少有点惊讶。 以前对其他人几乎没有任何兴趣的腾蛇,最近改变了很多。 原来如此,难怪晴明以前说,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改变。 一不注意就会疏忽掉的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经过一段时间后,也可能产生惊人的变化。 想起在第一个头那里的太阴,白虎悄悄叹了口气。 原本对腾蛇的恐惧已经稍微缓和的太阴,被气急败坏的腾蛇的强烈神气吓到,又回到从前的状态,要彻底消除恐怕很难了。 白虎瞥一眼坐在昌浩肩上的腾蛇,不由得担心起来。 看到以小怪模样出现的腾蛇,太阴是否能保持平常心呢? 为了保护封锁第一个头的玄武和天一,太阴一直很紧张,发现同袍的风逐渐接近时,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白虎!还有……呃……」 敏锐察觉到风中神气的太阴,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呀……!」 是必须保护天一和玄武的责任感,拉住了很想逃跑的她。 白虎的风包住三人,翩然降落在就快全身僵硬的太阴附近。 看到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太阴完全说不出话来。 小怪看到太阴僵直的样子,只轻轻耸了耸肩,就撇开了视线。 情况跟想象中完全一样,白虎烦恼地叹起气来。 他砰砰地拍拍动也不动的太阴的头,个子娇小的少女就像机械人偶般,发出声响抬起了头。 「知……知道啦……」太阴一看到白虎的眼睛,便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说:「小、小怪的模样,就没问题了……我会努力撑住……」 其实,光感觉到凶将腾蛇的神气,太阴就会缩起来,全身僵硬、冒冷汗。 白虎也很想肯定她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在硬撑的努力。 他点点头,对太阴说不要太勉强,不再逼她了。 「玄武!天一!」 跟最后看到时一样,困住第一个头的玄武对着大蛇摊开双手,闭着眼睛。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神气愈来愈弱了。 天一跪在他旁边,像是祈祷般双手合十,皮肤苍白到不能再白。 两人被淋在身上的雨毫不留情地敲打着。通天力量不只要注入大蛇的牢笼,还逐渐被雨的妖气所削弱。 小怪咂咂舌说:「不好了,已经到极限,撑不下去了。」 「等一下,我马上……」 昌浩从怀里拿出女巫给的出云石管玉5,在困住大蛇的波动牢笼外绕一圈,把管玉放在五个地方的支点上。 然后,他走到大蛇正前方,结起刀印,集中灵力。 结印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后,昌浩厉声呐喊: 「——禁!」 以昌浩放置的管玉为支点构成的五芒星关住了大蛇。 同时,玄武的力量也用尽了。 波动瞬间消失,玄武和天一都倒了下来。 「玄武!天一!」 昌浩大惊失色地冲过去,抱起小个子的玄武。 「玄武!你振作点呀,玄武!」 听到他的叫声,玄武慢慢张开了眼睛。 「啊……昌浩……」 乌黑的双眸缓缓转动,视线停在脚边的小怪身上。 玄武骄傲地笑了起来。 「你说的事……我做到了……」 这么说着的玄武已经用尽全身力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小怪微微瞪大眼睛,狂妄地笑了笑说: 「嗯,算及格了。」 玄武无声地笑笑,就那样垂下了头。 「玄武!」 「不用担心,他只是昏过去了。」 听到小怪冷静的说明,昌浩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也觉得虽然不是能完全放心的状态,但起码是赶上了。 天一也昏了过去,被白虎搀扶着。 「白虎,你把天一和玄武带回圣域。」 「知道了。」 白虎才刚回答,一旁的太阴就大叫说: 「我、我带他们回去!」 白虎知道太阴为什么自愿带他们回去,可能的话,他也想达成太阴的愿望。 但是昌浩看看玄武和天一,摇摇头说: 「太阴,你只能用风送他们吧?白虎可以抱着他们,让他们舒坦些。」 若是替玄武和天一着想,昌浩说得没错。 太阴沉默下来,白虎摸摸她的头安慰她,然后一手抱起天一,一手抱起了玄武。 「我马上回来。」 白虎说完,转眼间便飞上了天空。 太阴目送着他离去,满脸的孤单无助。小怪与她保持微妙的距离,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被重新布置的强韧结界困住的第一个头,红色双眼中带着燃烧的怒火,瞪着昌浩和神将。那颜色让人想起乌云里的红色萤火虫,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小怪的夕阳色眼睛凶光闪闪;额头上的红花般图腾,隐约带着磷光。 在有金箍封印的状态下,能否烧死大蛇呢? 这么自问的小怪摇了摇头,回答:不可能。 要镇压水性的蛇神,必须靠土性,而不是红莲的火焰。土可以堵住水,水一旦被堵住就会停滞,失去力量。土性可以消磨、分散水性的力量。 十二神将中有四名土将——天空、太裳、天一、勾阵,其中只有勾阵是斗将。 以道反圣域的石头增强她的力量,说不定可以对大蛇造成威胁。 然而…… 小怪凝视着大蛇,计算着蛇体内究竟有多强的妖力。 「……不可能。」 勾阵的通天力量有多强大,红莲亲身体验过。当她失去理智时,或许有可能办得到,但是,要再把她拉回来就难了。 恐怕还是只能解除金箍的封印,自己动手。小怪想不到还有什么人拥有超越神将的强大土性力量。 看到小怪满脸困惑地盯着大蛇,昌浩讶异地问:「小怪,你怎么了?」 小怪瞥昌浩一眼,郁闷地说:「没什么,昌浩,你带着太阴离我远一点。」 解除封印的钥匙是晴明的言灵,晴明已经允许红莲解除封印了。 昌浩听指示拉开距离后,小怪全身就被红色斗气所包围。 看到一眨眼就变回原貌的红莲,太阴倒抽了一口气。 那样的恐惧有点严重,昌浩不禁担心地蹲下来说: 「太阴,你还好吧?」 「好、好像……有点……不太好……」 紧握的双手嘎哒嘎哒地颤抖着。昌浩握住她的手,沉着地说: 「没事,没事。」 太阴的眼中闪着泪光。 「红莲的火焰很强,但并不可怕。那时候是我不好,惹红莲生气,就只是这样。」 昌浩将视线调整到跟小孩子外型的神将一样的高度,又接着说: 「对不起,太阴,你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不好,真的很对不起。」 太阴摇摇头说: 「不管你怎么拜托我,最后答应的都是我自己,所以我也有错。」 脸色苍白的她勉强挤出了笑容。 「但是,以后不管你怎么拜托我,我都会跟你说不可以的事就是不可以。」 昌浩有点目瞪口呆,满脸困窘,苦笑着点点头。 就在他们对话时,解除封印的红莲发出了炼狱之火。 即使相隔一段距离,还是感觉得到热气。 昌浩举起手遮住眼睛,就在这时,他听到一阵地面震动声。旁边的太阴也听见了,紧张地环视四周。 「什么声音?」 炼狱之火袭向了第一个头。 瞬间,被五芒星结界困住的大蛇咆哮起来。 撼动大地的巨响震耳欲聋,熊熊燃烧的火焰摇曳着围住了大蛇,就要将大蛇五花大绑。 震动声愈来愈清楚。 昌浩和太阴发现从脚底传来的震动是来自后方,立刻转过身去,看到带领两个蛇头的真铁坐在黑色野兽上,如疾风般出现了。 「真铁……!」 看到惊愕的昌浩,真铁拔起腰间的剑,从野兽的背上跳了下来。 昌浩不加思索便先把太阴推开了。 太阴惨叫一声,飞了出去,真铁的剑扫过她刚才站的地方。 昌浩退后闪避攻击,同时结起了刀印。 「禁!」 扑上来的真铁被保护的壁垒弹飞出去,但是很快又跳起来,以雷击粉碎了壁垒。 雷击引发了强烈爆炸,昌浩抵挡不住,被炸飞出去。 「昌浩!」 红莲和太阴同时大叫。跟真铁一起出现的第四个和第五个头,龇牙咧嘴地扑向两名神将。 袭向大蛇的火焰与风狂乱起来。 真铁望一眼第一个头,便看破了封住蛇体的结界支点。 「喝!」 释放出来的灵爆将埋在土里的管玉击得粉碎。 五芒星结界消失,重获自由的第一个头高兴得吼叫起来。 大地震动鸣响。 相呼应的雷声轰然大作。 乌云中,飘浮着一只红色萤火虫。 被红莲的火焰烧毁双眼的第二个头,与被风音的剑刺伤一只眼睛的第三个头,摇摇摆摆地从云层中伸了出来。 【注释】 4 天岩户是位于高天原(天神居住的地方)的岩洞。素戋呜尊是天照大神的弟弟,因为太过凶暴,被逐出高天原,斩了八岐大蛇后得到天丛云剑,献给了天照大神赔罪。 5 顾名思义,管玉就是竹管状的玉石。 第八章 ※  ※  ※ 九流族府邸坐落在鸟发峰的一角,红毛狼正在祭殿内,看着水面。 清澈的水镜映照出的是八岐大蛇荒魂攻击道反阵营的现况。 真赭注视着水面的眼眸中,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荒魂啊……尽情地杀吧……」 这么喃喃低语后,真赭狰狞地笑了起来。 ※  ※  ※ 昌浩他们去第一个头那里,应该有一个时辰了吧? 晴明在圣域里走来走去,这么想着。 「不,等等……」 圣域的时间流逝与人界不一样,只能凭自己的感觉来估计时间。 稍微思考后,晴明有了不同的想法,估计可能还不到一个时辰。 他来到这里,转眼已经两天了。 忽然想起…… 「都还没对宵蓝和天后说什么呢!」 晴明猛抓着头,低声嘟囔着。 来的时候是乘着太阴的风,所以他们应该多少也猜到原因了。但是晴明也知道,以他们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原谅他。 「在他们冷静下来之前,还是暂时留在这里吧!」 自言自语的晴明,真的有点这么想。 他虽然是十二神将的主人,平时却没什么地位。年轻的他刚收他们为式神时,经常自问:我应该是他们的主人没错吧?这时候,天后、天一和太阴都会给他很大的安慰。 想着想着,晴明摇了摇头。 天后和天一的安慰的确有达到效果,太阴的安慰就完全不叫安慰了。老实说,晴明有时候会觉得,最不讲情面的是太阴。幸好她都没什么恶意,要不然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晴明摇头叹息,发现有影子悄悄接近他。 转头一看,是神将六合。 晴明对默默走过来的六合浅浅一笑说: 「身体状况怎么样?」 「没问题。」 晴明觉得自己进步多了,已经可以从面无表情的六合的脸色,推敲出这句话是真的还是装的。 「还没完全复元吧?」 晴明直话直说,六合没有回应,可见是说中了。 如果不是,他就会说不是,由这点来看,他也是个很容易懂的人。虽然沉默寡言,却一定会回答对方的问话。 六合直直看着高度在自己下方的晴明双眼,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我也该走了。」 「去第一个头那里吗?」 六合点点头。有他这个斗将加入,对战况很有利,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六合望向瑞碧之湖,微微皱起眉头说: 「勾阵什么时候会醒来?」 晴明也望着那里,深思地说: 「这个嘛……她的伤曾经治疗过一次了,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吧!」 身体组织再生后,自然就会醒来。醒来后,她应该会马上来找自己。 晴明心想,她一定很生气吧! 「她的神气没有消耗太多,醒来后应该也会马上出战,所以在她醒来前,你再休息一下吧!」 六合的眼神中浮现不满,晴明却毫不在乎地假装没看到。 「还没恢复就去,身体也不听使唤啊!」 说是说给六合听,其实也可套用在晴明身上。 晴明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只是随着年纪增长,体力的确衰退了,即使可以使用离魂术,也不能用一辈子。 老实说,晴明自己也想打前锋。一直以来,不管神将怎么阻拦,他都是以此为己任。 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希望神将们受伤。 「这次的敌人很难应付,最好能多多复元,在最完美的状态下迎战,只不过……」 晴明没有说下去,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他知道就算说得再多,也很难阻止六合。 看到往这里走来的身影,他更是放弃了劝说。 六合看到晴明的表情,疑惑地转移视线,不禁目瞪口呆。 踩着稳健脚步走过来的风音,身上穿的不再是刚才那套太古衣裳,而是方便行动的短下摆衣服。 她停在晴明面前,以平静而坚定的眼神看着老人。 「这身衣服很像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打扮呢!」 风音眨眨眼睛,摸摸短下摆。 「这个长度最好行动,所以我自己剪短了……很可能会被嵬跟母亲骂。」 插在腰间的武器是真铁的钢剑,因为没有专用的剑鞘,所以用布缠起来。 「晴明大人,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什么事?」 风音以庄严、洪亮的声音,对笑得满脸慈祥的晴明说: 「为了不让神将触犯天条,我也要去。」 「嗯。」 「所以……」 风音有点支支吾吾,晴明早猜到她要说什么,沉默地催她说下去。 「请……把您的式神……彩……六合借给我。」 她差点说出彩辉,赶紧改口说六合。晴明看出她内心的纠葛,强忍住笑。 六合在生死间挣扎时,她可能完全没有心情想到这种事吧! 那是晴明给的名字,晴明当然知道,她大可毫不犹豫地说出来。 可能是认为被晴明之外的人听见不好吧? 晴明给了名字的四个斗将,对名字的接受度都不一样。 除了晴明和自己允许的昌浩之外,红莲不喜欢其他人叫他那个名字。 宵蓝似乎不是很在意这种事,不过,除了晴明外,没有人叫过他那个名字,所以完全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至于勾阵,连取名字的晴明都不叫那个名字,所以没产生什么束缚。晴明之外唯一知道这个名字的红莲,也讨厌言灵的束缚,都叫她其他名字。 六合的名字真的只有晴明和他自己知道,他却在某个时候告诉了别人。六合也跟红莲一样,只让自己允许的人叫这个名字,只是两人选择的对象不同。 红莲允许的是成为光之导引的生命,而六合允许的是他拼了命也想保护的生命。 这个特殊的存在,现在说希望能借用六合。 不用晴明允诺,六合也会接受她的要求吧!她却认为光这样不行。 以前还是敌人时,晴明就觉得她特别注重情理。一旦相信某件事,对那件事的情感就非常坚定。 用对地方是很好,若用错地方,就只能走上毁灭一途了。就这方面来说,力量过人的她,是种危险的存在。 「我没意见,看六合自己。」 晴明边说边回过头,看到六合面有难色。 风音才刚醒来,会不会太逞强了? 从六合毫无表情的眼睛深处,可以看出他的疑虑。 风音困窘地偏起头说: 「我没事……真的,相信我。」 「……好吧!」六合叹息地点点头,对晴明说:「晴明,你留在这里。」 「嗯,我知道,我不会逞强。」 风音向晴明一鞠躬,转身离去。 晴明也相隔一步,跟在风音后面。 六合发现了,露出讶异的神色,晴明泰然自若地说: 「我想送你们到隧道口,也想观察一下人界的状况。」 圣域是与外界隔绝的独特世界,所以完全无法得知人界的状况,这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他很担心饱含妖气的雨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可以请守护妖帮忙确认,但还是自己去看比较快。 在千引盘石前睁亮眼睛守卫的大蜘蛛,看到轻便打扮的风音跟晴明等人一起出现,大吃一惊。 「公主,你要去哪?」 她腰间挂着武器,头发绑在头顶的漩附近,穿着短下摆的衣服,是大蜘蛛这辈子只看过一次的装扮。 「你不会是要去作战吧?不可以,你好不容易才平安回来,大神和女巫也非常高兴,你怎么可以再身陷险境……!」 风音举起一只手制止大蜘蛛。 「严,拜托你,让我去。」 「公主!」 风音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守护妖。 「我是道反大神的女儿,我知道化身为千引盘石隔开黄泉与人界的神,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 黄泉大军随时在找机会,妄想趁隙攻入人界,所以谋划了种种策略。 以风音为棋子、暗中活动的智铺宗主,也是黄泉大军的喽啰。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黄泉大军进入人界,所以企图点燃战火。 「出云的战乱会蔓延到黄泉比良坂,统御那个国度的神,随时等待着这样的机会。」 蜘蛛无法反驳风音平静的表白,只好保持沉默。 「如果说封锁黄泉比良坂是道反大神的使命,那么维护出云的和平,就是我能做的事。严,让我过去。」 大蜘蛛犹豫了一下。 最后大概是拗不过风音,摇摇头,转过身去。 它的第一双 脚碰触到盘石,结界就无声地解除了。 风音摸摸蜘蛛布满硬毛的脚,轻柔地说: 「谢谢。」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她抬起头,微微一笑说:「有六合跟着我,不会有事。」 所有视线瞬间转向了神将六合。 大蜘蛛以可怕的神情注视着六合。 「……神将六合。」 不知道是不是太多心,总觉得大蜘蛛的语气有点凶狠。 晴明眨了眨眼睛,看看风音和守护妖,再看看自己的式神。 「恐怕有苦头吃了。」 以没人听得见的声音嘀咕后,晴明快步越过盘石,走到人界。 风音与六合跟在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大蜘蛛一直瞪着六合的背影。 感觉到那股视线但假装不知道的晴明,走向了隧道出口。 愈接近出口,雨声就愈清楚。 雨下个不停,覆盖了整个出云。 走到出口,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丝毫没有减弱的雨势,展现着大蛇妖力的强大。 风音遥望远方,颤抖一下,皱起了眉头。 「鸟发峰的方向……」 晴明与六合也望向远方。 覆盖那一带上空的云层中,弥漫着雨和雾之外的东西。 风音裸露在外的手臂顿时寒毛竖立。 她脸色发白,瞪大眼睛说: 「是大蛇的妖气……」 盘旋的妖气比之前更浓烈了,连离得这么远,风音的本能都察觉到危险,响起了警钟。 晴明与六合神情茫然。 「昌浩……」 他去了第一个头那里后,一直没有消息。 虽然有红莲和白虎陪着他,那样的妖气还是让晴明不寒而栗。 风音双手掩住了嘴巴,没想到刺骨的浓烈妖气竟然已经飘到了道反圣域。 鸟发峰到底怎么样了? 「难道是大蛇再度降临了?否则不会有这么浓烈的妖气!」 听到风音喘息般的话,晴明与六合面面相觑。 先是昨晚分手的珂神闪过晴明脑海,紧接着,是说想相信他的昌浩的模样。 他有预感,不祥的预感。阴阳师的直觉通常不会错,就是因为太准确,好几次都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救了晴明。 但是,这次的预感与救命无关。 是珂神发生了什么事。而且,还有另一件事敲打着他的心。 究竟是什么事,晴明还没有找出真相。 风音屏住呼吸,激励自己似地甩甩头。眼前超乎想象的状态让她瞬间有些畏怯,但是,绝不能在这时候停下来。 状况已经很危急了,必须尽快赶到昌浩他们那里。 正要往前冲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咦……?」 风音直觉地往四周张望。看到她那样,晴明与六合也讶异地环视周遭,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风音把手竖在耳旁,专心倾听刚才的声音。 六合看着她那样子,觉得背脊一阵冰冷,身体颤抖起来,耳中听到层层的低喃回响。 大惊失色的六合以风音和晴明的安全为第一优先,采取了行动。 就在这一刹那,风音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雨中。 「风音!?」 脚步踉跄的她,似乎听不见六合的叫声。 「等等,六合,她的样子不太对劲。」 晴明制止正要冲过去的六合,观察她的变化。 雨打在她身上,很快就把她淋成了落汤鸡。仰望着天空的她,沉默地伫立在雨中。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数着自己呼吸的晴明终于快忍不住时,风音沉稳地转向了他。 看到她转过来的脸庞,晴明与六合都瞠目结舌。 站在那里的,不是风音。 「你是谁……」 全身被斗气包围的神将疾言厉色地问。 风音平静地看着晴明与六合。那不是他们熟悉的眼睛,是有其他什么东西侵入她的身体,控制了她的心。 这是非常彻底的附身。她是神的女儿,对方可以在瞬间掌控她的心,绝非泛泛之辈。 六合正要把手伸向手腕上的银环时,晴明无声地制止了他,向前一步。 一走出隧道,就会淋到雨。身上穿的衣服吸收水分后会变得很重,但晴明顾不得这些了,恭敬地开口说: 「您应该是哪位神明吧?」 面无表情的风音,眼中总算有了神采。 她扬起嘴角笑笑,看起来一点都不阴森,而是非常庄严的表情。 眼睛眨也不眨地淋着雨的风音,盯着毫不畏惧地与自己对峙的晴明好一会后,终于开口说: 「人类啊……不对,你不是一般人类,是拥有异形血脉的混血之子。」 明明是风音的声音,却带着其他回响。而且不只一种,感觉上,是很多的意念汇集而成的声音。 她的双手无力地下垂,雨水从她的指尖啪哒啪哒地滴落下来。 「听着,人类,这场雨会玷污出云国。」 细细眯起眼睛的她,高高举起双手盛接雨水。 「我们所爱的这个国度,将被蛇神之血玷污——这片苍古大地、我们静静守护至今的美好国度,将被玷污。」 风音的表情变得扭曲。 「我们所爱的大地曾经多次被战争的血玷污,每次都要煞费苦心恢复原来的清净。会把这个国度交给高天原之神,也是希望不要再流血了。」 她双手掩面。 「啊!没想到……蛇神之血还是玷污了这个国度。祭拜蛇神的人民啊!蛇神是邪恶的,不可以祭拜、不可以供奉啊!」 她膝盖一弯,跪了下来。 「你们称之为『神』的祸害,也会把你们统统吃了啊!」 如饱受摧残般双手着地的风音缓缓抬起头来,直直盯着晴明。 「人类啊!拥有力量的人类啊!传承近似神之血脉的稀有人类啊!」 晴明的表情变得僵硬。 沉静却令人难以抗拒的庄严声音,敲打着晴明的心。 「这场雨是蛇神之血,是蛇神意图鲸吞这个国度的布局。啊,我们的大地!」 风音眨也不眨直盯着晴明的眼睛,流出雨水之外的水珠,从脸颊滑落下来。 「下雨之云,就是蛇神栖息之云。人类啊!如果对我们的叹息感同身受,请制止这场雨,用你的力量扫荡淹没这个国度的蛇神之血、扫荡所有的污秽。」 借用她身体的某位神明放下高举的手,沉重而激动地说着。 虽是以仁慈的心悲叹着,却掩不住对这片土地被玷污的强烈愤怒。 「——……」 射穿晴明的犀利眼光突然缓和了下来。缺乏表情的脸恢复体温,风音的身体软绵绵地向一旁倾斜。 在她的身体倒下之前,六合已经冲过来抱住了她。 看着虚脱地倒在自己怀里的风音,六合发现她的眼睛恢复了光彩。 「风音。」 听到叫声,风音轻轻点头回应。确定她有知觉后,六合才放下心来。 一直淋着雨的她被六合抱进隧道里休息,直到神智完全清醒。 三人都已经变成落汤鸡,根本没必要躲雨了,但这是心境的问题。 大家等着靠在岩壁上的她平静下来。 确定她呼吸变得平顺,苍白的脸也恢复血色后,晴明才问她: 「风音,刚才那是……」 风音按着额头,叹口气说: 「是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比古神们的声音。」 感叹被趁隙而入的她,眼中浮现自嘲的神色。不管多么出乎意料,那么轻易被附身,就是一大败笔。 晴明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咬牙切齿的她。 「没办法,那恐怕是住在这里的所有比古神之意志汇集而成的声音,虽然你是道反大神的女儿,也无法以寡敌众。」 「我想应该不是那种问题……但是,就当作是吧!」风音苦笑着回答,板起脸说:「比古神们的悲叹啊……既然这场雨是蛇神之血,就可以理解妖气为什么这么浓烈了。」 「你说得没错。」 晴明转移视线,瞪着降下的雨。 在八岐大蛇出现实体之前,出云地方就开始下雨了。 既然雨是大蛇的毒血,那么,唤来这场雨的应该就是九流族。 「他们先准备好大蛇再度降临的舞台,才夺走了成为核心的咒具。」 有点僵硬的声音下了这样的结论,晴明没有提出异议。 风音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凶暴的大蛇释放出来的妖气搅乱气脉,玷污了整个神之国出云。 没有人希望大蛇再度降临。 从神治时代就很爱护这片土地的比古神们说,祂们是为了和平,把这个国度让给了高天原之神。 风音把力量集中在膝盖,站起来。 「只有 九流族之民诅咒天津神以及继承天津神血脉的皇室,我这么想应该没错。」 她的语气是肯定的,晴明也平静地表示同意。 「应该是这样吧!崇拜蛇神的九流族一定拥有自己的独特法则。」 隐约可以听到远处的轰隆雷鸣声。 就在这时候。 「晴明!」 压过雷声和雨声的呼唤,灌入了晴明耳中。 第九章 听到突来的叫声而抬头看怎么回事的晴明,望见乘着风在空中飞翔的神将白虎。 「白虎。」 在惊讶的晴明面前降落的白虎,手上抱着天一和玄武。 两人都全身瘫软,昏过去了。 「天一!玄武!」 晴明哑然失言,白虎向他说明状况后,把两人放下来就要走了。 风音拦住他说: 「等等。」 白虎回过头来,风音请他带自己一起走。 「什么?」 晴明也对满脸惊讶的白虎点点头说: 「拜托你了,白虎,风音对你们的帮助会比我大得多。」 「别、别这么说……」 吞吞吐吐的她有多少实力,曾经被她狙击过的晴明比谁都清楚。 晴明看看靠在墙上的天一和玄武,点点头说: 「他们只是把神气用尽了,休息一下就会醒来。」 「嗯,拜托你了,晴明。」 太阴的腾蛇恐惧症教人担心,必须尽快赶回去。 这种心情简直就像监护人嘛!听到白虎这么低声嘟囔,晴明开玩笑地说怎么看都是监护人。 「我才不是她的监护人。」 要说监护人,腾蛇更像昌浩的监护人。 晴明点点头,对白虎的话深表赞同。 「没错。」 红莲从昌浩在婴儿时期就看着他,所以心境上应该更像个父亲吧!虽然有点太过保护,但也还看得过去。 「昌浩应该是顺利封住了第一个头,但是看到乌云那么狂乱,我还是很担心。」 白虎满脸忧虑,晴明也严肃地看着他说: 「对不起,白虎,拜托你了。」 「嗯,放心吧!晴明,昌浩的结界虽然还差你一点,但也把玄武和天一全力困住的第一个头彻底绑住了。」 只要成为支点的管玉没有被破坏,就很难击破那个结界。 听到白虎的评语,晴明似乎很开心,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哦,是吗?」 昌浩如何作战、如何使用法术,在晴明没看到的时候,神将们就会像这样说给他听。他们所下的评语,恐怕比晴明都来得严厉。 神将们的评断基准,重点通常放在值不值得他们跟随这一点上。 昌浩应该不知道这些事,他总是遵循自己的信念行动,勇往直前。要让神将们认同他那么笨拙的生存方式,其实非常困难,然而,如同晴明是如此,昌浩也是,都只能用这种方法博得信赖。 晴明心想,昌浩的笨拙是自己的遗传吧?真伤脑筋,明明还有更轻松的生存方式,可能的话,他希望昌浩可以做那样的选择。 昌浩还是个半吊子,尽管他可以像一般人一样使用法术、灵力很高强、经验值累积不少,因为大多在现场学习,所以也成长得很快。 然而,有些场合光靠这些还是不够。譬如,要分辨仁慈与残酷的不同,有时再怎么不愿意,也得使用严厉的措词。 昌浩是否能在种种争战中学会这些事呢? 痛苦的经验、难过的心情,都不会白白承受。即使当下觉得再也站不起来了,最后还是会发现,曾几何时,自己已经站起来往前走了,就像伤口的疼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那么,走吧!」 白虎看着风音与六合,全身都被风包围了。 乘坐神气之风的三人很快便飞上了乌云密布的天空。 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晴明,好不容易才保持住平衡,不禁叹了口气。 「我真的老了,这点风就把我吹得摇摇晃晃,太没用了。」 如果青龙在这里,会不悦地咂咂舌,随手抓住晴明的衣领,不露声色地撑住他。 「啊!对了,要想想怎么向宵蓝和天后解释才行。」 晴明似乎不太想解释,边嘀咕边思索着如何移动天一和玄武。 拜托守护妖帮忙是最实际也最有建设性的方法。 但是,要怎么把在千引盘石前看守的大蜘蛛叫到这里来呢?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在,所以如果他去叫大蜘蛛,就得扔下毫无防备的天一和玄武。 他们是神将,或许不必这么担心。但是,现在两人都失去意识,又全身无力,就跟人类一样脆弱。神将也不是不死之身,如果伤势严重到会致死,也真的会没命。 该怎么办呢? 晴明正愁眉不展地思考着时,好像听到翅膀的声音,眨了眨眼睛。 他盯着通往千引盘石的隧道深处。隧道没有点灯,所以他是靠暗视术看着如黑夜般漆黑的隧道。 由于出云一直在下雨,天色昏暗,所以来到这里后,晴明和昌浩只要离开圣域就会启动暗视术。 响起翅膀啪沙啪沙拍打着风的声音。 没多久,一只乌鸦像疾风般飞了出来。 「公主——!」 惊慌失色的漆黑乌鸦从晴明前面飞过,冲出隧道,被雨淋湿了,吸收了水分的翅膀顿时变得很重,啪沙啪沙拍得很吃力。 盘旋后又回到隧道内的乌鸦降落在晴明脚边,张开了翅膀。 「安倍晴明!安倍晴明!」 刚才惊慌失色的乌鸦,现在是面带怒色,语气也很粗暴。不过,要在此说明一下,乌鸦的羽毛是富有光泽的「黑色」,所以,「失色」、「怒色」都只是晴明自己的想象。 「公主呢?我家公主在哪里?她昨晚才刚回来,到底……」 乌鸦气急败坏地啪沙啪沙拍着翅膀,晴明想了种种借口后才开口说: 「我等一下再告诉你详情,可以先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跟公主有关的事吗?如果是,我就……」 「跟她有关,所以请你务必帮忙。」 这并不是谎言。 乌鸦很干脆地答应了晴明,飞去把大蜘蛛找来隧道深处。 晴明松口气,遥望着鸟发峰。 不祥的预感,现在也堵塞在他的胸口。 「……昌浩……」 你也感觉到了吧?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却让人心跳不已。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呢? 不是大蛇再度降临所带来的威胁,而是有其他的事发生了。 可以的话,他很想自己去确认。但是持续使用离魂术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必须再隔一段时间。 在那之前,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想到等待的时间愈来愈多的自己,晴明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  ※  ※ 灰黑狼的体内,有另一个灵魂。 彰子茫然地看着多由良。因为潜入的地方太里面,所以一直没发现。 但是刚才的声音,毫无疑问是茂由良的声音。彰子没有跟它说过多少话,却直觉地这么认为。 她慢慢地走近多由良,开口确认: 「茂由良……真的是你吗?茂由良?」 好像有跟灰黑色毛隐约重叠的灰白色毛摇曳着,抬头看着走到眼前的彰子。 ——啊!彰子,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彰子蹲下来,泪水盈眶。 「茂由良……!」 她强忍住哭泣,擦了擦眼角。 茂由良已经死了,所以灵魂可以潜入多由良的体内。 这不能说是件好事,但是可以再见到它,彰子真的很开心。 茂由良看着彰子表情扭曲、快哭出来的脸庞,摇了摇尾巴。 彰子看到了,心头一阵酸楚,因为那小小的动作像极了白色的小怪。 「茂由良……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听到了应该已经不在的弟弟的声音,多由良惊讶地大叫。 ——多由良,我在这里。 在最后、最后关头,茂由良临死之时,是喊着哥哥的名字。这分意念,传达给了几乎跟它同时出生的多由良。 茂由良自己也知道,恐怕没办法待太久。 这一定是神赐给自己的一点小小恩惠。 自己很喜欢珂神、很喜欢真铁、很喜欢多由良,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想先离开人世让他们悲伤,希望多少可以减缓他们心中的痛。 快死之前,它拼命祈祷,所以,一定是这片土地上的神实现了它的愿望。 能待在自己的身体里当然最好,但是身体被雷击碎,已经不在了,所以只能待在多由良体内,等待着被发现。 茂由良看着彰子,眼睛闪闪发亮。 ——你好厉害,彰子,只有你发现我。 这样的由衷感叹让彰子想起,晴明和神将们都说她能通灵,拥有当代第一强的灵视能力。 彰子点点头,轻轻伸出手,想抚摸茂由良的头,但是,实际摸到的却是多由良的头。 看到彰子的眼神变得黯淡,茂由良急得甩动耳朵。 ——没办法,我已经死了嘛! 茂由良的声 音、茂由良的话,重重打击了多由良的心。 多由良全身颤抖,低声咒骂着:「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杀死你的女人,我要撕裂她的喉咙,把她碎尸万段!」 这番咒骂听起来也像痛彻心腑的呻吟,事实上,多由良的心也已经被撕裂了。 但是,茂由良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不,多由良,用那个武器杀死我的,不是那个女人。 「什么!?」 多由良大惊失色。茂由良用前脚按着额头,摆出正在拼命回想的动作。 ——呃,嗯……不是她。我记得那个女人,但是,我最后见到的不是她。 多由良瞠目结舌,乌黑的双眸愕然凝结。 原来杀死茂由良的不是神将,它一直以为是道反阵营的那个女人。 「怎么可能!?那是那个女人的武器啊!」 ——嗯,是她的武器,可是杀死我的是……其他人。 茂由良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彰子耿耿于怀。 「其他人」会是谁呢? 多由良的反应与彰子成对比,勃然大怒地说: 「怎么会这样……!」 那么是谁?是谁杀死了茂由良?是谁故意使用神将勾阵的武器,想搅乱自己的判断? 心慌意乱的多由良,爪子差点扯破彰子的衣服,茂由良急得大叫。 ——不可以哦!多由良,彰子是好人,让她受伤就太可怜了。 「你是白痴啊?她是让荒魂永远留在这世上的祭品呀!已经决定要献给荒魂了。」 说得也是,茂由良这么低喃着,又接着说「可是」,偏起了头。 ——我很怕荒魂…… 沮丧的呢喃,让多由良突然平静下来。它侧耳倾听体内的弟弟的声音,在心中不断重复弟弟那句话。 弟弟说过很多次,它很怕荒魂。 它说它怕荒魂;它说珂神常露出寂寞的眼神,多由良和真铁都太严厉了。 只有茂由良对珂神的态度始终都没有改变。不管怎么挨骂,它都不会记得教训,也不会退缩,坚持不改变想法。 「……没错……」多由良喃喃说着:「你说得没错,茂由良。」 珂神完全变了一个人。当曾经那么温和的少年以雷击摧毁灰白色尸骸时,多由良就知道,一切都错了。 不,也许是对的。那才是九流族大王珂神比古,那才是统治这片土地的真正王者·那才是我们拥戴的祭祀王·那才是可以自由自在操纵荒魂的第九个头。 要成为大王,就得杀死珂神的心。被命名为代代传承的名字「珂神比古」的族长,坐上大王宝座时,就必须化身为真正的大蛇。 多由良不知道这个真相,所以逼着珂神要成为大王,还对他说,他可能是九流族后裔的最后一个大王,绝不能愧对「珂神比古」这个名字。 多由良无力地弯下四肢,呻吟起来。 「大王……珂神……」 应该不会哭的狼,喉咙像呜咽般颤抖着。 「他本来是我们的兄弟……很温和也很胆小……」 那双冷酷的眼睛,绝不是珂神的眼睛。毋庸置疑,是苍古荒魂盘据在他体内。 珂神再也不会回来了,它们的珂神已经死了。 多由良悲叹着,彰子摸摸它的头,激动地说: 「不会的,你绝不能放弃,多由良。你很喜欢珂神吧?茂由良也是,所以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她还记得灰白狼最后的身影,为什么明明抓住了它的尾巴却又放掉呢? 当时有种自己也不了解的感觉,所以很想拦住茂由良,真后悔那时没有紧紧跟在它后面,想尽办法阻止它。 现在,她又有感觉了。 不可以待在这里,这里是很可怕的地方。她必须带着害怕荒魂的茂由良,和悲叹珂神变了样的多由良,一起逃离这里。 彰子站起来,察看紧闭的门,多由良讶异地看着她。 「你在做什么……总不会想逃走吧?」 多由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彰子转身对它点点头说: 「是的,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你和茂由良都不能待在这里。」 有点被说动的多由良,其实心中早已萌生不信任感,但还没大胆到敢放走这个让荒魂永远留在世上的祭品。 这是母亲和真铁选出来的祭品,母亲比任何人都想完成九流族的誓愿…… 多由良的心怦怦跳着。 母亲说过,不管使用多冷酷的手段,都要完成誓愿。 对于完全变了样的珂神,真赭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很满足地笑着,起码看在多由良的眼里的确是这样。 当多由良告诉母亲,茂由良被敌人杀死时,真赭淡淡地回它说: 「哦,是吗?那孩子不管让它做什么,都会半途而废,完全帮不上忙。不过,它的死让大王觉醒了,所以它是个孝顺的孩子,最后帮上了大忙。」 听到母亲这么说,多由良的心仿佛被冰包住,瞬间凉了半截。 同样是妖狼族后裔、一起生活至今、也是唯一的母亲,看起来就像完全不认识的人。 真铁也变了。看到整个变了样的珂神,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随着,对茂由良的死也只字不提。 他们有过约定。 多由良和茂由良曾说,大家要永远在一起。 因为九流族的子民只剩下两个人,妖狼族也只剩下三只狼。 所以,为了不寂寞、为了不让彼此寂寞,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们相信虽然种族不一样,心是一样的。 然而,为了让荒魂再度降临,就必须放弃这一切吗? 那么,自己的心该怎么办呢? 茂由良死了,珂神变了,真铁的心也看不透了。 只有自己没变,却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 多由良像被狠狠击倒般垂着头,彰子蹲在它面前,双手捧着它的脸说: 「茂由良说它很喜欢你,现在也是这么说。」 在多由良体内的茂由良嗯嗯地猛点头,开心地竖起了耳朵。 但是,多由良看不见它的样子。 这是很悲哀的事。 「我也很害怕,求求你,放我出去,让我回到昌浩身旁。」 她真的很害怕,现在也觉得毛骨悚然。弥漫在这片土地上的妖气刺痛着皮肤,浓烈得让人无法呼吸,仿佛全身都被捆住了。 她不想死在这里,也不想成为祭品。 「我要回到昌浩身旁。茂由良说珂神很温柔,可是,现在的珂神好可怕……我听到真铁说,珂神不是珂神……」 ——彰子,不能在这里说,会被珂神听见。 彰子猛然缩起了肩膀。 耳边响起真赭可怕的声音。 ——你叫了那个名字…… 珂神比古有另外一个真正的名字,因为真铁叫了那个名字,所以珂神比古没有完全被薰染,成了不完整的大王。 「……啊!」 彰子想起什么,倒抽了一口气。 被说成「不完整的大王」的珂神,现在已经觉醒,变成真赭心目中的完美珂神比古了。 为什么会这样? 彰子逐渐失色的眼眸,看着多由良体内的茂由良。 难道、难道杀死茂由良的是—— 看到彰子愈来愈震撼的眼眸,茂由良摇了摇头。 ——彰子,不可以说。 彰子双手掩住了嘴巴。茂由良的眼神变得柔和,又做了一些补充。 ——不过,究竟是不是那样,我自己也不清楚…… 彰子咬住下唇,压抑涌上心头的惊恐。 究竟是不是那样,没有人知道。彰子不知道,茂由良自己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为了让珂神比古觉醒,有人进行了什么可怕的阴谋,而茂由良成了那个阴谋的牺牲者。 ——多由良,彰子是好人,所以我不想让她成为祭品。 为什么?多由良反问。 她即将成为祭品,让荒魂永远留在这世上的祭品啊!为什么你说这样的人是好人? 茂由良为难地沉吟着。声音明明就近在耳边,却看不到灰白色的毛。 一回头,就会看到紧紧跟在身后的灰白色毛。那是只有颜色不同,其他都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然而个性却大不相同,常常被真铁和珂神嘲弄。 那些日子已经如此遥远,再也回不去了。 咬着牙的多由良听到茂由良困惑的声音。 ——我说了,你会生气。 我不会生气,你说说看。 ——不要,你会生气,一定会,你会很生气地说,就因为那种事…… 多由良一再保证,真的、真的不会生气,多由良就吞吞吐吐地说了。 ——我的脚被荒魂击中很痛,可是彰子的手一摸, 就不痛了。 多由良张大了眼睛,听得见茂由良声音的彰子也张大了眼睛。 ——有人教过她,她记得很清楚,帮我治好了疼痛。 茂由良又开心地接着说: ——那样子有点像珂神…… 嘿嘿笑着的茂由良,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开心,让多由良不禁悲从中来。 就因为这种小事! 哑然无言的多由良,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说: 「你……!」 看不见也知道,茂由良一定缩起脖子、竖起耳朵,把庞大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嘀嘀咕咕地埋怨「我就说嘛」,满脸委屈地翻白眼看着自己。 即使灰白毛已经不在了,一定还是跟以前一样。 「你真傻……」 多由良仿佛可以看到茂由良垂头丧气的样子,扭曲着脸说: 「你真的是……」 不,真的很傻的,一定是自己。 多由良甩甩头,站起来,走到门前。 「多由良?」 彰子半蹲起来,灰黑狼压低声音说: 「能不能逃出去,就看这次了。你要下定决心,跟着我来。」 多由良一摸到门,以珂神力量施加的无形锁钥便消失无踪了。 大概是没想到多由良会从里面打开门吧!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多由良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 真铁应该是在珂神的命令下,出去作战了。感觉不到母亲真赭的气息,珂神好像也不在附近。 多由良以下巴催促彰子,沿着走廊,悄悄走向大门。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声音在耳边喧噪不已,让彰子的胸口充满焦虑不安。 下个不停的雨声和雷鸣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 彰子紧跟着带路的多由良走到外面,一出去就被淋湿了,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因为雨声,很难听到彼此的声音。离开府邸够远后,多由良才开口说: 「你说的昌浩,就是在道反那个男孩吧?」 「应该是,他跟小怪、神将们在一起。」 那就没错了。 多由良要彰子骑到自己的背上,彰子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紧紧抓住了狼的背部。 「抓紧一点,不要摔下来了。」 ——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茂由良安抚她,又歉疚地接着说: ——对不起,那时候我应该把你带去昌浩那里。 彰子眨眨眼睛,苦笑起来。 在祭殿看着水镜的真赭忽然察觉珂神的力量被解除,抬起了头。 「怎么会……?」 惊讶的真赭,眼睛严厉地斜吊起来。 再低头看水镜时,真铁的身影消失了,浮现出其他身影。 穿着白色衣服的彰子骑在多由良的背上,在雨中奔驰着。 真赭瞪大眼睛,发出低沉的嘶吼: 「你疯了吗?多由良。」 红毛狼张嘴龇牙。 它把土堆起来,朝着隆起的土堆吹了一口气。 冒出来的凝聚体蠢蠢蠕动着。 「魑魅呀……」 去找我们的大王,让他看叛徒的身影。 第十章 光一个头,就够他们苦战了,现在竟然五个头一起攻过来。 昌浩胆战心惊。 长达天际的巨大蛇体看起来很像盘绕着鸟发峰,那应该不是错觉。 但是,第二个头被弄瞎了双眼,第三个头成了独眼龙,所以只要锁定死角,说不定就可以给蛇体致命的一击。 与红莲对峙的第一个头召来雷击。红莲以火焰漩涡粉碎雷击,边闪避攻击,边搜寻着昌浩与太阴的身影。 昌浩正想大喊「我在这里」时,背上忽然掠过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喉头差点被锐利的刀尖划破。 刹那间,心脏狂跳起来——是命大与直觉救了他。 「昌浩!」 传来太阴惨叫般的声音,昌浩抬头一看,独眼蛇头正逼向眼前。 「巴沙拉、亚夏、温!」 他反射性地结印,呐喊真言,勉强发挥效果,弹开了蛇头。受到强烈冲击的第三个头,就那样划出一道弧线向后仰。 昌浩因为反作用力而往后栽,骨碌骨碌地滚到一旁。真铁的剑追向昌浩的脖子,昌浩拼命闪躲,抓到间隙立刻跳起来。 「昌浩,这边!」 太阴的风狂暴猛烈,溅飞起来的泥沫,瞬间在真铁与昌浩之间筑起一面墙。太阴乘乱溜过疯狂挥舞钢剑的真铁身旁,冲向昌浩,抓起他的手飞上天空。 「太阴,你看!」 望向昌浩所指的地方,太阴倒抽了一口气。第二个头、第四个头、第五个头,都循着人类的味道蠕动延伸,从三个方向穷追不舍。 「哇啊啊啊!」 太阴惨叫着往上飞,但速度还是比蛇头慢,很快就被追上了。第二个头阻断了太阴和昌浩的去路,第四、第五个头也从下方龇牙咧嘴地逼近。 昌浩结印怒吼:「索吧呢索吧、吧莎啦、温哈特!」 受到冲击的三个头,分别从三个方向弹飞出去,但是并没有被歼灭。差点撞到地上的头及时拉抬起来,在地表滑行回旋,借此增强反作用力,再撞击身体转了回来。 「——唔!」 惨叫声被吸入雨中,两人失去风的支撑,身体急速下降。 红莲躲开第一个头和第三个头的攻击,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昌浩和太阴。 就在红莲一口气抓住两人的同时,真铁的剑刺过来,红莲爆发了火焰。 灼热的斗气弹开了真铁和两个蛇头。 被弹飞出去的真铁直接在半空中重整姿势,以单膝着地。 「昌浩!太阴!」 短暂昏迷的太阴听到腾蛇在耳边怒吼,吓得跳起来。 「哇啊啊!」 「吵死人了!还能动就快应战!」 太阴才被扔出去,第三个头就逼向了眼前。 「不要过来——!」 跟刺耳的尖叫声一起放射出去的风矛,击中了第三个头的鼻尖。啪唏一声向后仰倒的第三个蛇头,就那样不动了,可能是脑震荡之类的现象吧! 半哭半喘着气的太阴,听到红莲在背后大叫:「太阴,后面!」 「哇!」 她猛地转身,看到第一个头正从下方逼近,獠牙外露。 「——唔!」 就在她挥下龙卷风的瞬间,炼狱之火也包住了第一个头。 「嗡、库洛达亚、温贾克、索瓦卡!」 与火焰同时发出的真言纵向切开了蛇头。 嘴巴像被撕裂般张大的蛇头倒了下去,震得地面起了一声轰然巨响,就再也不动了。布满蛇体的鳞片被炼狱之火燃烧,飘散着刺鼻的臭味。 「算是打倒了一只……」 昌浩脸色苍白地擦着汗水,觉得在体内最深处闷烧的火焰又摇曳得更剧烈了。 扑通扑通的脉动贯穿全身。 昌浩不由得透过衣服抓住丸玉,不寻常的急促呼吸显现出他的焦躁不安。 心在胸口扑通扑通跳跃着,这样下去,天狐的力量将会觉醒。 在这种时候力量失控的话·会没命。 昌浩在脑海里描绘着灰白色火焰熄灭的画面,强忍住不断袭来的脉动,努力地克制自己。 在陷入险境时,狂乱的力量随时都可能窜出来。 传来飕飕风声。 昌浩眼观四方,看到躲在巨大蛇体后面偷偷靠近的真铁的钢剑。 眼看着真铁的武器就要挥过来了。 「昌浩!」 太阴的叫声震天价响,躲过无数蛇头的红莲也喷放出斗气。 心脏在昌浩的胸口深处跃动起来。 「不行!」 十二神将不可以伤害人类。真铁是人类,不管他拥有多么强大的灵力,都是会使神将们触犯天条的人类。 心跳在胸口深处怦怦鸣响着。 刹那间—— 一阵强风抄起真铁的脚。 失去平衡的真铁摔得四脚朝天,风的凝聚体乘机滑入他与昌浩之间。 昌浩张大眼睛,看到裸露的纤细肩膀,还有往上扎起来、从头顶的漩分成两条马尾的头发。高高举起的剑接住真铁往下砍的剑,轻而易举地把剑反弹了回去。 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响消失在雨声中。 插图7 保持姿势,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的真铁狞笑起来。 「哟,是道反的女人啊!你是怎么醒来的?」 「我没必要告诉你。」 比真铁矮一个头的娇小风音,回答得颇有身经百战的气势,与她的外表格格不入。 风音与真铁同时展开攻击,连续交手好几回合,都找不到彼此的破绽,只好暂时撤退。 一只手伸过来,硬是唤醒了茫然失神的昌浩。 抬头一看,披着深色灵布的六合正紧张地盯着风音。 「六合,怎么回事?」 歼灭第一个头的红连喃喃问道。六合平静地说: 「她说为了不让神将们触犯天条,自己也要参战。」 红莲惊讶得目瞪口呆,昌浩也浑然忘我地看着身手矫捷的风音。 动作能灵活到那种程度,应该不太会陷入险境吧?自己经常面临生命危险,就是因为技术还不够成熟。 紧握起拳头的昌浩,觉得颈部有种麻刺的不祥感觉。 「怎么搞的?」 他不由得用手摸摸脖子,下意识地左看右看。 太阴与白虎的风阻挡着蠕动的巨大蛇头,风音与真铁剑刃相接,六合拿着银枪伺机而动。原本在旁边的红莲的斗气已经远离,火焰爆裂,刮起了热风。 「……」 昌浩停下移动的视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某一点。 「……比古?」 有个身影出现在林木之间。 昌浩忽然皱起眉头。 感觉不太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注视着大蛇与真铁的比古看到昌浩,歪起嘴角——笑了。 昌浩的心不寻常地跳动起来。 比古的眼神直直射穿了昌浩,眼底深处亮着红光。 「红色……萤火虫……」 昌浩不由自主地嗫嚅着。红光的颜色,就跟在乌云里蠕动的红色萤火虫一样。 想到这里,昌浩就觉得背脊一阵冰凉。 这时候,比古的身体浮起来了。 「大蛇……!」 昌浩张口结舌。 第六个头往上挺直,比古就站在蛇头上。 现身的第六个头缓缓低下头,稳稳地站在上面的比古流露出昌浩从未见过的眼神。 昌浩没见过比古多少次,所以比古有他不知道的好几面,也不足为奇。 然而,绝对不是像那样的表情。 昌浩受到无法形容的冲击,惊愕地低喃着:「珂神……比古……!」 声音微弱到几乎被雨声掩盖过去,珂神却听见了。不,也可能是从昌浩的嘴形看出来的。 珂神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 发现昌浩摇摇晃晃往前走的红莲,看到前方的身影,不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他们认识的少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红莲想起昌浩曾说过的话。 珂神是大蛇! 原来的灵魂,拥有昌浩曾经坚持呼唤的名字——比古。而今,那个灵魂不见了。 昌浩的表情扭曲。 「比古……为什么……」 珂神只是默默地笑着。 思绪混乱的昌浩抱着头大叫: 「珂神比古,你——!」 忽然,一道闪光在昌浩的脑中爆开。 珂神比古;珂神是大蛇。这是自己在无意中说出来的言灵。 珂神比古是大蛇,那个名字说明了一切。 珂神比古。珂神的比古。 昌浩瞠目结舌。 「你是……」 珂神比古纳闷地皱起眉。昌浩对着里面的灵魂沉重地低喃着: 「蛇身6……比古……!」 比古不是珂神——比古不是蛇身。 比古就是比古。不是被称为蛇身、被当成 蛇身的容器,而是有心、有灵魂,跟自己一样的人类。 从什么都没察觉的时候开始,昌浩一直想说的就是这个。 昌浩紧握着拳头,眼神中满是激动。 「你把比古怎么样了!?」 珂神猛然举起手,严厉地下令:「兄弟,吃光他们!」 在他的召唤下,又出现了两个头。 再度降临的八个头齐声咆哮。 珂神搭配轰然雷动的声音,像朗诵般严肃地说: 「我就是珂神比古。」 咯咯笑声哽在喉咙里。 「是为了成为此地被唤醒的荒魂核心而存在之身躯。」 九流族人民拥戴的不是人类大王。 大王不需要人类的心,大王不需要人类的灵魂。因为,九流族的大王就是八岐大蛇荒魂。 但是,大蛇被天津神打入了黄泉之国。 九流族人民想,蛇神光是待在这里,人们就会害怕、就会疏离。 那么,只要以人类的模样出现就行了。 把力量最强的人当成荒魂的容器,将荒魂的力量、灵魂都收在里面就行了。 收在人类容器之中的荒魂力量,应该会实现子民的愿望,继续守护他们。 于是,代代族长都继承「珂神比古」的名字,背负起成为「蛇身」的使命。 所谓祭祀王,就是祭祀荒魂的人,就是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供品,祭祀自己体内荒魂的人。 然而,随着九流族力量的逐渐衰退,便生不出拥有足够力量成为容器的孩子了。 珂神是九流族最后的后裔,也是相隔好几年后才诞生的、足以成为容器的孩子。 当珂神还在母亲体内时,荒魂就来下过神谕了。 珂神比古不是人类选出来的,而是由身在黄泉之国的苍古大妖所决定的。 「比古!」 昌浩焦躁地大叫。珂神斜瞪他一眼,冷冷地说: 「不要叫那个名字,听了就烦。我是珂神比古,不是这之外的任何人。」 那是残酷的宣示。 与昌浩剑刃相接的比古已经不在了。那个救了昌浩、有点笨拙却温柔的少年,在族人誓愿的名义下,不得不把自己的身体让给了可怕的大妖。 昌浩甩甩头说:「不对!那是比古的身体,不是你的!」 珂神兴致盎然地看着义愤填膺的昌浩,再转向茫然望着自己的女人。 然后他眯起眼睛,转移视线。 刚才与风音剑刃相接的真铁,看着珂神的表情出奇地紧绷。 珂神扬起了嘴角。 「真铁,你干嘛那么惊讶?你本来就知道吧?」 淡然一笑的珂神,眼底飘浮着红色萤火虫。 「因为知道,所以你下了冷酷的决定,让珂神比古觉醒。」 红莲发现真铁握剑的手特别使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蛇头又慢慢地逼近了。 红莲忿忿地咂咂舌,举起右手。额头上没有金箍的他,现在放射出来的是不受约束的炼狱火柱。 「虽然八个头都现身了,但也还不是完整体。」 熊熊燃烧的火焰瞬间就吞噬了两个头。 「无论如何,我都会歼灭你们!」 红莲放声怒吼。 站在第六个头上面的珂神俯瞰着攻向自己的鼠辈们,露出可笑到极点般的眼神嘲笑着:「我们兄弟从神治时代就开始统御这片土地,你说你想歼灭我们?天津神还有可能,以你那种能耐,少在这里说大话。」 一只乌鸦从雨中飞出来,停在口出狂言的珂神肩上。 珂神瞥一眼拍振翅膀的乌鸦,很扫兴似地皱起了眉头。 「真赭啊?没事别来烦我嘛……」 说到这里,珂神的表情僵住了。 「什么……」 珂神啐地咂咂舌,单脚蹲下,低声对第六个头下令。 蛇头转过蛇身,朝鸟发峰前进。 「兄弟们,把那些滑头的鼠辈全吃了。」 七个头兴高采烈地咆哮着。 白虎与太阴边操纵着风击退蛇头,边寻找大蛇的弱点。毫无章法地攻击,只会消耗自己的力量。既然碰上强敌,光凭蛮力硬拼也没什么意义。 除此之外,就只能仰赖腾蛇的火焰。 火柱冲上天际,被火焰包围的蛇头痛苦地翻滚挣扎着,但下个不停的雨很快就浇弱了火势。 「可恶,雨是一大阻碍!」红莲狠狠咒骂后,对两名风将大喊:「想办法阻挡这场雨!」 太阴与白虎面面相觑,然后一起抬头望着天空。 在这之前,黑云中一直有萤火虫飘浮。现在大蛇的八个头都降临了,云中应该什么都没有了。 「太阴,动手!」 这个少女可以生出比自己强劲的风。 少女外型的神将太阴从全身迸出了暴风般的神气。 「哇啊啊啊!」 注入全力的巨大龙卷风,袭向笼罩在天空的黑云。 重重复盖着天空的云产生了龟裂。 只有龟裂部分不再下雨,红莲把握这仅有的缝隙,以白火焰龙攻击痛苦挣扎的全盲蛇头。 临走前看到这一幕的珂神铁青着脸,咂咂舌说:「真没用……」 说完,就跟第六个头一起消失在树林间了,昌浩立刻飞步追赶。 「慢着!」 真铁想要阻拦昌浩,被挥舞钢剑的风音挡住了。 「我不会让你过去。」 风音说得斩钉截铁,真铁瞬间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扑向风音胸前。风音倒抽一口气,视野忽然被深色灵布遮盖住。 是六合以银枪架开了真铁的剑。他滑入风音与真铁之间,接住真铁连连出招的剑击,反弹回去。 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但是可以抵挡对方的攻击,保护风音。 白虎看到昌浩去追比古,指着他大叫:「太阴,快追!」 太阴会意过来,火速追上去,呼啸着飞过了天空,接着在昌浩身旁降落。 「昌浩,停下来!」 「不行!」 被昌浩一口拒绝,太阴气到想跺脚。 「你……真是……」 传来树木被强行推倒的啪叽啪叽声。 多由良抖动耳朵,停下脚步观察四周。 「怎么了?多由良。」 灰黑狼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转头对惊讶的彰子说:「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雨声中夹带着树木被剥裂般的声响,很近了。 多由良屏气凝神地缓步前进,寻找声音来源。 就快离开鸟发峰了。 多由良稍微加快速度往前冲,彰子紧紧抓着它的背,咬住了嘴唇。 ——彰子,你害怕吗? 茂由良担心地问,彰子轻轻点头。 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以前在异界被怪和尚追杀时也很可怕,可是,那时候有猿鬼和独角鬼陪着她,感觉还可以忍受。现在,没有任何人陪着她。 想到这里,彰子眨了眨眼睛。 灰白狼的身影与疾驰的多由良重叠在一起。 茂由良转过头,关心地看着她。 彰子摇了摇头。 跟那时候一样,现在的自己也不是一个人。 这么一想,不可思议地,就不觉得那么害怕了。 没事的。彰子告诉自己,只要还能想「没事」,就不会有事。 绝不可以放弃,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撑过来的,而且…… 彰子微微一笑。 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可笑,可是…… 当她真的很害怕、真的很难过、真的很绝望的时候,昌浩一定会赶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以彰子深信不疑。 「呜……」 她泪水盈眶。就算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不能保证今后都是这样啊!昌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他怎么会想到应该待在京城的彰子,竟然会出现在出云呢? 连自己到现在都还难以相信。 忽然,多由良停下来了。 因为反作用力,彰子差点摔下来,幸亏被茂由良挡住。 「谢谢……」 彰子抬起头,发现多由良全身嘎哒嘎哒地颤抖着。 彰子尾随灰黑狼的视线望过去,不由得缩起了肩膀。 珂神站在那里。 沉稳微笑的珂神,带领着大蛇的蛇头。 多由良后退一步,珂神把眼睛眯得更细了。 「怎么了?狼。」 温柔的语调让人毛骨悚然。 ——糟了,彰子,快逃。 茂由良催促彰子从多由良的背上下来。 珂神直直盯着他们,先看看多由良,再看看彰子,严厉地说: 「那是用来让荒魂永远留在这世上的祭品。」 多由良屏住气息。彰子吓出了冷汗,虽然全身早已淋湿,覆盖肌肤的却是另一种冰冷的感觉。 她试着拖动僵硬的脚,但全身不听使唤,沉重得像石头一般。 ——快点啊,彰子! 茂由良大叫,多 由良也用长长的尾巴推动彰子的腰。 「快走!」 有多由良的声音在背后推动,彰子没命地向前冲。 看到彰子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珂神把视线转向多由良,凶狠地说:「替我惩罚这个叛徒!」在他背后的蛇头缓缓张开了大嘴。 「我的兄弟才刚获得实体,有你这样的食物,多少也能果腹吧!」珂神拔起腰间的笔架叉,转过身去。「不想死的话,就别让它逃了,兄弟。」 他转头往后瞧,看到第六个头的红色眼睛闪闪发亮,舌头一伸一缩。 多由良慢慢后退,趁隙拔腿奔驰。 第六个头喜孜孜地跟在后面追。 【注释】 6「蛇身」的日文发音与「珂神」一样,都是kagami。原来比古在还没出生之前,就注定背负了如此不堪的命运,真是令人感叹啊! 第十一章 在视野被雨遮蔽的山中,彰子拼命奔驰着。 树木劈啪劈啪碎裂的声音愈来愈靠近。珂神是故意发出那样的声音,企图在心理上压迫彰子。 保持正好看不见的距离,刻意制造声音。被追逐的猎物听到了那样的声音,就会逃得更快。 但是,被追的一方不会想到这些。 只会漫无目的地逃,想逃得愈远愈好。 不知道跑了多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听见的声音停止了。发现不再有声音,彰子一时还期望是珂神放弃了追逐。 然而,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一个身影降落在彰子前方。 「唔……!」 彰子惨叫一声向后退,出现在她面前的珂神看着她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珂神把笔架叉放在彰子脚边,对惊恐的她说: 「捡起来吧!捡起来刺我吧!这样你说不定就可以逃走了。」 就像跟小孩子说话一般,珂神放慢语调,同时慢慢逼近了彰子。 笔架叉就在地上。 彰子不由自主地抓起了笔架叉,比想象中重很多。她这才深切感受到:啊!勾阵果然是非人的十二神将。 她想起勾阵轻松自如地挥舞这把笔架叉的动作。据说,平常在自己面前总是表现得很沉着的勾阵,在十二神将中是排名第二强。 当昌浩告诉她这件事时,她曾问过谁是第一强。 昌浩面有难色地沉吟了好一会才回答她。 ——是腾蛇,十二神将的腾蛇,非常强。 对吧?小怪?昌浩戳戳在旁边缩成一团的小怪。彰子说: ——那么,一定跟勾阵一样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昌浩满脸惊讶,眼神柔和地笑着说:是啊! 彰子虽然住在安倍家,但并不认识所有的十二神将。也没有必要认识,因为重要的事,昌浩或晴明都会告诉她。 知道两人都很关爱自己,这样就够了。 神将们也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彰子。那些不认识的神将,应该是大家认为彰子没必要知道,所以没告诉她。 而且…… 「吁……快……快跑不动了!」 尽管喉咙吁吁喘着气,彰子还是没停下脚步。 被抓到就完了。 听到嘎沙声响,彰子倒抽一口气。 头部一阵锐利的疼痛。 「唔……!」 彰子失声惨叫,转头往后看。 沾满泥土的发尾被珂神粗暴地抓住了。 珂神用力一拉,彰子的上身瞬间往后仰,脖子被硬生生扯住,不能呼吸。 「……唔……!」 「这样就完了?不能让我多玩一下吗?这样哪能打发时间呢?」 彰子泪汪汪地看着珂神。 她握紧手上的笔架叉,狠狠地挥出去。 「……啊!」 嘎嚓一声,斩断了被抓住的头发。 因反作用力而跌倒的彰子双膝着地,但很快就再站起来,踉跄地往前跑。 珂神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种举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瞠目结舌。 女人竟然会牺牲头发。 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真可怜,害怕成这样……」 带着嘲笑的声音融入雨中。 他将被切断的头发随手一丢,又继续去追彰子。 中途跟丢了珂神与蛇头的太阴和昌浩,撞见从树林冲出来的狼,大吃一惊。 「唔哇!」 「呀!」 像黑夜般阴暗的森林里突然跑出一团东西,任谁都会吓得魂飞魄散。 跌跌撞撞冲出来的狼被泥泞绊住,向前扑倒。吁吁喘着气的狼,灰黑色的毛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 太阴和昌浩都认识这只狼。 「它是真铁喊它『多由良』的那只狼……」 「应该还有一只,白色的,珂神叫它茂由良。」 听到两人的声音,多由良缓缓张开眼睛,认出是昌浩后,乌黑的眼睛猛然张大了。 昌浩和太阴立刻往后跳开。 这家伙是敌人。 多由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昌浩走去。 「你、你……」 太阴挡在昌浩前面。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缠绕在太阴手上的风,化为锐利的刀刃。呼呼低鸣等着被射出去的风刃,对准了多由良的眉间与喉头。 灰黑狼却看也不看太阴一眼,只注视着昌浩。 「你……你是昌浩?」 「咦?」 突然被叫到名字,昌浩惊讶地皱起眉头。比古知道他的名字,所以狼知道也不稀奇,只是觉得狼会叫他的名字很奇怪。 多由良的前脚不停地颤抖着,好像随时会昏过去。下个不停的雨滑过灰黑色的毛,红红浊浊地滴下来。 因为毛是灰黑色,所以看不太出来,它应该是受伤了。 「你怎么会……」 才刚开口跟它说话,第六个头就推倒树木冲过来了。 「大蛇!」 太阴的惨叫被大蛇的咆哮声掩盖住。 大蛇把缓缓转过来的狼抛出去,龇牙咧嘴地斜瞪着昌浩和太阴。 太阴大叫: 「不要过来——!」 瞬间刮起的龙卷风攻入大蛇的嘴。刺进喉咙的龙卷风贯穿了大蛇的头,在头后方溅开红色飞沫。 然而,大蛇还不放弃攻击,红色眼睛似乎在嘲笑两人,这样还打不倒它。 昌浩结起手印。 「嗡……」 忽然,胸口一阵冲击。 承受不了冲击的道反丸玉微微震颤着,潜藏在昌浩体内深处的异形火焰,也随着情感起伏而逐渐高涨。 「嗡、吧卡亚基夏、吧沙啦吧达吧、贾温邦叩库、哈啦尾夏、温——!」 超越昌浩原有灵力的庞大神气,冒着火焰般的蒸腾热气爆开了! 逼近眼前的第六个头发出惨叫声,被炸飞出去。 四射的灰白闪光很快就平息了。 同时,昌浩胸前也发出龟裂的声响。 昌浩虚脱地跪了下来,太阴大惊失色地冲向他。 「昌浩,振作点!」 昌浩气喘吁吁地压住急速的心跳,抬起头说: 「我没事……只是丸玉裂开了。」 擦去额头上的冰凉雨水和汗水后,昌浩站起来,跑向被大蛇凌虐的狼。 狼躺在地上,已经连动都不能动了,但是一看到昌浩过来,眼睛立刻涌现活力。 「昌浩……如果你是昌浩……」 灰黑狼多由良拼命举起不听使唤的前脚,指着一个方向。 「在那里……」 「什么在那里?」 狼连咳数声,吐出来的气带着血沫,好不容易才从喉咙挤出话来。 「彰子……在那里……」 昌浩的眼神一片茫然。旁边的太阴听不懂狼在说什么,频频眨着眼睛。 昌浩动作僵硬地摇晃着喀喀咳个不停的狼。 「你……你说什么?」 胸口产生脉动。 他有预感。 是关于回去的珂神。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 是使他的心重重凝结的预感。 大脑中,有谁在叫着「不可能」。 这里是远离京城的出云,自己离开家时,彰子还在那里送自己出门。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分明是狼胡说八道。 没错!有个声音这么大叫,却也有个声音告诉昌浩: 快去、赶快去,不然就来不及了。 在心底深处、在那更深处,潜藏于火焰中的某种东西催促着昌浩。 「快去……不然……」 奄奄一息的多由良又接着说: 「珂神……在追彰子……」 太阴惊愕地倒抽一口气。 昌浩听见,马上飞奔而去。 反应不过来而被抛下的太阴,讶异地望着昌浩离去。 「啊……昌浩,等等!」 昌浩完全不理会太阴的叫唤,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太阴想马上追上去,又放不下狼,犹豫不决。 「怎、怎么办?这家伙虽然是敌人……」 就在这一瞬间,刚才明明已被歼灭的第六个头,又以百孔千疮的残破模样扑了过来。 「哇——!」 彰子没命地往前跑。 她认为自己在跑,其实脚已经不太能动了,就像失去感觉的秤锤。她只能拖着那样的脚,踉踉跄跄地前进。 长度原本快到脚踝的头发变短了,只剩下一半,还不到腰部。长短不齐的头发被雨淋湿、贴在背上的模样,看在珂神眼里觉得很有趣。 每当摇摇晃晃的彰子倒下来时,珂神就会故意停下脚步,等她站起来。 而她已经受尽折磨,没有余力发现珂神这样的举动了。 抓着树木死命逃亡的她,最后还是被泥泞绊住,趴倒在地上。 她靠手的力量撑起上半身,做最后的挣扎。 想抓住附近的树枝支 撑着站起来,却又因为下雨,树很滑,手没办法使力。 她把手中的笔架叉抱在怀里,勇敢地面向珂神。 意识有点模糊了,全身又痛,已经连一步也无法前进了。 她靠手肘支撑,稍微往后退,但是路被不知道名字的树干挡住了。 气喘吁吁的她把背靠在树干上,使出全身力量握紧笔架叉。 使用这个武器的人武功高强,在十二神将中排名第二。 排名第一的神将,她只知道名字,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因为她重视身旁的人们,更胜过出没无常的十二神将。 和蔼可亲的吉昌和露树,像真正的祖父般守护自己的晴明,跟随晴明、性格多样的十二神将,最想在一起的昌浩,还有总是跟在昌浩身旁的小怪,都很关心自己。 看到茂由良时,她就觉得跟小怪的毛很像。只是,狼的眼睛是乌黑的,和小怪完全不一样。 不过,她还是觉得被昌浩说成夕阳色的那双红眼睛,比乌黑的眼睛漂亮。 刚才想到昌浩、小怪……啊!对了,还有小妖们也都很关心自己,昌浩的哥哥们也是。 所以她必须回去,回到大家等着她的地方。 绝对要回去—— 「差不多玩腻了,该结束了。」 珂神意兴阑珊地耸耸肩,抢走彰子手中的笔架叉。 然后将笔架叉的剑尖抵在动也不动的彰子胸前。 珂神淡淡一笑,眼睛似乎在瞬间变回了黑色,但很快又变成红光闪闪。 「……真是无聊。」 珂神如嘲弄般吐出这句话,眯起了眼睛。 「干嘛想知道是谁杀了那只狼?想杀了那个人吗?既然这样,我就替你杀了他。」 这样自言自语后,珂神闭上了眼睛。 再缓缓张开时,眼睛已经完全变成红色。 彰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她认得那对眼睛的颜色。 珂神无比温柔地对表情扭曲、咬着嘴唇的彰子说: 「很快就结束了,所以你不必怕。」 雨不停地下着,雷光划过,珂神往上举的笔架叉剑尖微光闪动。 ※  ※  ※ 有件事,我怎么样都不想做。 那是至今还在耳边缭绕的声音;是小时候听到的最沉重的叮咛。 要铭记在心,任何事都可以推翻颠覆,唯独这件事绝不能犯。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 不可以用法术伤人—— ※  ※  ※ 哀号般的惨叫声与雷声重叠,在山中回响。 灰白闪光迸射。 一阵劲道奇大的冲击袭向珂神。 「——唔!」 从侧面狠狠打过来的灵击漩涡,瞬间就把包围着他的大蛇妖气击碎了。 珂神血沫飞溅,连翻了好几个觔斗,就那样躺在地上呻吟着。 彰子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有脚步声混杂在雨中,慢慢靠近。 彰子缓缓转过头,看到脸色似雪般苍白、肩膀上下剧烈抖动的少年。 她无法拉开视线。 那双望着她的眼眸之中燃烧着灰白色火焰。她见过那异常的凌乱呼吸,也见过刚才那股奇特的力量。 颤抖的嘴唇想呼喊他的名字,却卡在僵硬的喉咙里。 她努力伸出被雨淋得冷冰冰的手,哭丧着脸。 「……唔!」 昌浩边喘着气,边确认似地缓缓移动脚步。 一步步往前走的他心中充斥着焦虑,深怕自己走到时,她已经消失了。 ——不可以用法术伤人…… 他一直铭记在心,唯独这件事绝不能犯。 因此,与比古对峙时,他不用法术而用剑。 然而,小怪的声音也在耳边回响,强度不输给晴明。 「与其让你或晴明动手,我认为还不如由我来做,即使这样的想法会触犯天条。」 即使要舍弃更重要的东西。 因为有不惜那么做也想守护的人—— 「……啊……」 终于到了伸手可及的距离,还像痉挛般喘着气的昌浩,用全身力量抱住了狼狈不堪的彰子。 「彰子……!」 彰子紧抓着全身湿透的昌浩,表情扭成一团,吸口气说: 「……昌……浩……」 尽管全身被雨淋湿、尽管伤得如此严重,彼此的冰冷体温与拥抱的力量,却都是真实的。 「彰子……彰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彰子哭着摇摇头说: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不断颤抖的背上,是被残酷削去的头发,看得昌浩目瞪口呆。 全身是血、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珂神,身旁有把武器。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勾阵遗落在瀑布里的笔架叉。 彰子随着昌浩的视线望过去,颤抖地说: 「就是那把武器杀了茂由良!」 心跳在胸口深处扑通扑通地加速。 插图8 第十二章 看见的是荡漾的水波。 张开眼睛的神将勾阵,冷静地分析自己现在逐渐浮上水面的情况。 回顾中断前的记忆,她所下的结论是:「自己似乎遭到了报复。」 边思考边浮出水面的勾阵吐出灌入嘴里的水,撩起前额的头发。 脚还踩得到底,可见她没有被放到太深的地方。 看到胸口以下全泡在水里,勾阵沉下脸,环顾四周。 心想如果看见他,就二话不说叫他三倍奉还,但是很遗憾,没看到他。 勾阵不悦地咂咂舌,走出了湖面。 才踏上岸边,背后就溅起了水花。 她回头看是怎么回事,眼前是刚才可能也浸泡在湖底的大蜈蚣,正扬起头东张西望。 「你好像痊愈了呢!大蜈蚣。」 大蜈蚣发现岸边的神将,怀疑地偏着头问: 「神将,你为什么也全身湿透了?」 对于蜈蚣直率的发问,勾阵只回以呆滞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的个性算是宽容了。 讨厌不合情理的事,也不喜欢强迫人家做不喜欢的事。 然而,还是有例外。 譬如说,有人明明遍体鳞伤,却还强撑着要到处走动,她就挥拳打昏那个人,让他安静下来,再把他丢进湖里。 过去,她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但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竟然因此遭到报复,一想到就气。」 勾阵狠狠地眯起眼睛,低声咒骂着,确定疼痛的肩膀完全康复了。 如果这样还有地方没治好,等一下就去找他算账。 「幸亏是治好了,要不然他就等着瞧,我都说不要了,他竟敢当耳边风。」 红莲在场的话,一定会反驳她这些不讲道理的说词。 不过,男人向来说不过女人。他就是了解这个道理,才会靠腕力解决,由此来看,要赢还是得靠武力。 不过,他应该也会反省,没考虑到事后的报复,是他小小的失策。 勾阵大步大步地往前走,打开正殿的门进去,停在窗台上的乌鸦立刻展开了翅膀。 「哦,神将,你痊愈了啊?」 刚才也对大蜈蚣说过同样台词的勾阵默默点了点头。 「安倍晴明在里面看顾其他神将。」 「什么?」 勾阵讶异地偏着头说,然后对乌鸦挥挥手,就赶快往里面走了。 进去前她先敲门,里面有人回应说: 「门没锁。」 「喂,晴明。」 勾阵一开门就叫唤晴明,接着便看到躺在床上和长椅上的同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两个应该正在用波动牢笼困住大蛇的第一个头。 「晴明,这是……」 晴明嗯地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说: 「他们已经撑到极限了,所以我让昌浩和红莲去接替他们。」 晴明呼地叹口气,神情忧郁。 「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勾阵眉头深锁。 「晴明,既然知道,就要采取行动呀!」 晴明听出勾阵的语气不太好,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开着门不关,就那样站在门口,也不像平常的她。 晴明指指空椅子要她坐下,接着双臂环抱胸前说: 「总不能丢下天一和玄武不管,所以,我用的是这里。」 晴明咚咚敲一下自己的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环抱双臂、跷着脚的勾阵还是摆着一张臭脸说: 「没错,如果现在由你来采取行动,实在教人担心,还不如让昌浩他们去,可是以经验来说,没有人胜得过你。」 「嗯,所以我想过。」 已经对比古大神夸下海口,一定会歼灭大蛇,现在可不能说做不到就算了。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说做不到,所以也没必要先想好借口,但是,总得展现成果。 勾阵怀疑地看着面有难色的晴明。 「想点符合理论的策略嘛!你可是我们十二神将追随的大阴阳师呢!要想出那种不会被任何人耻笑的策略。」 「你的要求还真多呢!」 晴明有些无奈地皱起眉头,指向桌上简单排列的几颗石头。 那是出云石。不是昌浩和晴明身上的丸玉,而是红色管玉、碧绿勾玉等玉石,排列在白纸上。 勾阵拿起其中一颗玉石,仔细看了看,说: 「常看到丸玉和勾玉,管玉在京城就不常见了。」 晴明拿起管玉,透过光线观看,点点头说: 「大半是在神社或担任神职的人手中,一般老百姓不太熟悉这种东西。」 出云的手工艺品,一般老百姓本来就不太容易取得。 晴明在掌心滚动着丸玉,表情忽然正经起来。 「蛇神是……水性。」 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勾阵也挺直了背脊,不过她还是跷着脚,双臂环抱胸前。晴明从来没有责备过神将们这样的态度,因为必须认真聆听的时候,不用他说,神将们也会正襟危坐。 八岐大蛇虽然是苍古大妖,还是可以用五行来归纳它的属性。 水克火,土克水。 十二神将最强的腾蛇很难彻底歼灭大蛇,就是因为这样的法则。水与火怎么样都很难相容,而且,水还克火。 勾阵是土将,所以力量够强的话,本质上是可以凌驾大蛇。然而,大蛇毕竟是神治时代的大妖,所以老实说,区区神将根本不是对手。 集合所有斗将的力量,也是方法之一。但是,现在召唤需要时间,而且当事人会不会乖乖配合召唤,也是一大难题。 因为当事人恐怕正在闹脾气,在这种状态下,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在手上把玩后,晴明将石头放回桌上,切入事情核心。 「基于土克水的道理,我想借用出云石的力量,再请大神制作武器,或许多少会有加分效果,你觉得呢?」 「慢着……」勾阵忽然举起一只手,「你的意思是,你会尽可能作好准备,要我奋力杀敌?」 勾阵说得简单扼要,晴明也简单扼要地回答: 「嗯,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喂……」 勾阵不由得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向后仰。 再坐正后,她把手肘抵在膝上,翻着白眼说: 「土克水是法则没错,但是,最后还是要靠内在力量的强弱分胜负。要不然,我们之中最强的腾蛇不是早就该输给天后跟玄武了?」 勾阵的回答显然是难以赞同,老人沮丧地垂下肩膀。 「果然行不通。」 看来,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勾阵松了口气。幸亏晴明不是说得很认真,要不然,她恐怕会冷言冷语地请这位旷世大阴阳师再好好研读五行大义。 晴明沉吟了一会,偏着头竖起食指,对如释重负的勾阵说: 「试试也无妨吧?」 「……」 勾阵只能回以沉默。 怎么办?如果这五十年来都错看了主人的素质与气度,该怎么办? 最好是可以不要陷入「被骗」的痛苦挣扎。 面无表情的勾阵,内心其实非常忧虑,晴明吊儿郎当地说: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竭尽所能克制自己的勾阵,成功地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地回应晴明。 静下心来深呼吸后,勾阵努力平抚情绪。 渐渐地,她终于发现自己被晴明当猴子耍,因为自己的焦躁全表现在脸上,所以晴明就愈玩愈起劲了。 这时候她也觉得晴明的确是只老狐狸,只是感觉没昌浩那么深刻。 晴明看她逐渐恢复平静,便指着桌上的石头说: 「你或天一都做不到。红莲虽然是火将,但还是他最适合。」 「你要腾蛇做什么?」 「我刚才说过,在土的属性上加分,多少会有点效果。」 这些石头都是向道反大神借来的。 由于用在实战上,碎裂的危险性相当高,所以其实不是借来的,而是要来的。 「十二神将虽然居众神之末,但毕竟也是神,与苍古大妖对峙时,还是需要与神匹敌的力量。」 勾阵深深叹口气说: 「没错,我也可以从旁协助,但是要我彻底歼灭大蛇,老实说,我还真办不到。」 尽管属性不合,红莲却还是敢肯定地说他解除封印就可以歼灭四只。在神将中,他的通天力量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不过,他本人很厌恶这股力量。 忽然,勾阵的眼皮抖动了一下。 如果拥有这股力量的人很爱炫耀自己的高强,态度又傲慢,会怎么样呢? 应该会成为很大的威胁吧? 勾阵瞥一眼深思熟虑地转动 着出云石的晴明,淡淡笑了起来。 既然神将的性格是决定于人类的思想,那么,人类应该远比神将们聪慧、精明吧! 伸手把彰子拉起来后,昌浩思考着该怎么处理倒地的珂神。 「昌浩……」 彰子害怕地缩起身体,昌浩以眼神告诉她不用害怕,自己却很烦恼。 就在这时候,缠绕着风的太阴赶来了。 「昌浩——!」 看到转过身来的彰子,太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彰子恍惚地点头致意,咬住嘴唇。 被雨淋湿的头发贴在手臂上。那是自己为了逃命而剪断的头发。 看到地上的笔架叉,太阴大叫一声「啊」,替同袍捡起来。 「太阴,那只狼呢?」 听到昌浩这么问,彰子眨了眨眼睛。 「多由良、多由良还好吧!?」 「还好,」太阴安抚激动的她说:「只是伤势很严重,不能再拖了。」 彰子难过地掩住脸,昌浩轻轻握起她的手,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像要抛开什么似地甩甩头,回头对太阴说: 「先回圣域吧!中途可以把那只狼带走吗?」 太阴瞪大了眼睛,最后还是败给了彰子苦苦哀求的眼神。 「那么,走啦!」 卷起的强风转眼就把三人带上了天空。 没多久后,红毛狼出现了。 真赭走向珂神,冷冷地说: 「起来,珂神比古。」 紧闭的眼睛随之张开了,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珂神比古保持沉默,对红毛狼冷冷地笑着。 ※  ※  ※ 到了出仕时间,安倍成亲快步走向皇宫。 可能是时段的关系,虽然是早上,路人却没什么行人。 有三只跟屁虫趴跶趴跶地跟在成亲后面。 乘势跳到成亲背上的猿鬼千辛万苦地爬到肩膀,仰望着成亲的脸。 独角鬼和龙鬼也跳上去,分别抓住左手和右手。 成亲对他们视而不见。 堂堂历表博士,竟然一大早就被小妖们戏弄。依常理思考,他应该转个方向回家,请凶日假,好好斋戒净身。 但他完全不打算那么做。只有想法像个阴阳师的成亲瞪小妖们一眼说: 「干嘛一大早来缠我?」 猿鬼举手发言:「嗯,呃……昨天你有去看小姐吧?」 「有。」 右手臂上的独角鬼说:「那么,小姐的状况怎么样呢?」 「如果状况不太好,我们最好也不要去探望她吧?」左手臂上的龙鬼偏头问。 成亲叹了口气。 昌浩也好,藤花小姐也罢,都这么受这些家伙喜爱,算是颇有人气吧! 问题是,每天这样被缠着打探消息,也是很烦的事。 干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瞬间这么想的成亲,看到三只小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还是决定不为难它们,把真相告诉它们。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她的状况怎么样。」 「咦,怎么会这样?」 他面向惊讶的猿鬼,叹口气说: 「她一直躺在床上,所以我没见到她。不过,过一段时间,我会再去看她……」 后记 以 technicolor 技术制作的彩色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正发烧播映中。 at─x卡通频道也从一月开始播放,听说animate tv(http://.animate.tv)还有在web播放。为了连这些都看不到的观众,孙卡通dvd也正畅销贩卖中,dvd有分豪华版和普通版,我也在豪华版上做了种种努力。 里面有会动的昌浩、会动的小怪、会动的红莲、会动的爷爷,请大家一定要看。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首先,进行例行事项。 第一名:安倍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纪录会爬升到什么程度呢?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六合,没有耀眼的表现,但成绩稳定。 第三名:怪物小怪,以毫厘之差输给六合,是否会逆转呢? 之后是红莲、玄武、勾阵、茂由良、比古、结城、彰子、风音、太阴、青龙、年轻晴明、太裳、天一、篁、高淤、tosshi(敏次)、天空翁、章子、天后。 这是《少年阴阳师》,怎么会出现篁的名字呢?有这种疑问的人,请翻阅「天狐篇」。7 题外话,我是把使用离魂术时的晴明称为「若晴明」(年轻晴明),把五十多前的晴明成为「若い晴明」(年轻时候的晴明)。有没有「い」差很多,石田先生饰演「年轻晴明」时,演技也完全不同,令人佩服。 「珂神篇」第四卷,剧情愈来愈精彩了。 茂由良在上一集发生那种事,有很多读者大叫「茂由良~!」。 所以,我想这次应该也有人大叫「比古~!」吧。 总算也可以更深入了解真铁和多由良了。茂由良很可爱,多由良也很可爱,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也很可爱呢!动物都让人喜欢。 责任编辑n川说:「这次该轮到多由良跟真铁了吧!」所以封面就成了「男祭」(by n川)。自从「天狐篇」以来,敌方人物登上封面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呢!我每次都看得神魂颠倒,心想原来那些人物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关于昌浩与彰子,有时写着写着就会不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火焰的罗曼史』吗?」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没想到彰子会那么做。」(by n川) 说得也是。 最近的目标是「一册一小妖」,因为不在京城就不能「一日一压」…… 在上一集,昌浩与比古有场热血对打,我的朋友看完后的感想是:「男人还是要单挑,这样才是少年漫画的王道。」人必须随时抱持崇高的理想,所以《少年阴阳师》是朝少年漫画迈进。 配合上一集《真相之声》的发行,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 跟上次一样,在东京与京都。我本来想,既然要办就去九州、或者去更远的出云,但是很遗憾,还是去不了。 这次的签名会还有来自台湾的读者呢!我知道有国外的朋友寄感想到电台,不过,还是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们真的都有在看呢! 《少年阴阳师》有出泰文版和中文版,所以已经跨越国界了,真难以相信,希望哪天也可以去见见国外的读者。 说到开头也有稍微提到(稍微……?)的孙卡通,最值得一提的是穷奇!(怎么会是它……)会动的穷奇、凶猛的穷奇、嘶吼的穷奇,怎么看都是天下无敌帅。穷奇被击倒时,我还颤抖地大叫:「可恶的昌浩……!」总有一天,我要写出eback穷奇」的心情(我很清楚自己有根筋不对!)。 电台少年阴阳师、web都大受好评播放中。为无法收听的人而制作的电台cd也正陆续发行,现在出到第二辑了。 还有、还有,听说会发行character song(角色歌),也会收录朗读剧。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归天之翼」,将于二○○七年四月下旬发行。那之前,会先在三月下旬发行游戏主题曲,曲名是〈enishi/beside you〉,负责制作的乐团acid vor是先看过所有已出版的《少年阴阳师》小说才作词作曲的,非常好听,请大家一定要听听看。 「天狐篇」的剧情cd续集也正在企划中。有限定期限成立的卡通「少年阴阳师」官方后援会,简称「孙部」,也非常活跃。 在去年冬天ic market8先发行的电脑桌面程式也要普遍发行了。还有很多周边商品。不久前,终于有了我一直想要的扇子,所以,今年夏天会跟小怪一起度过。 所有的详细讯息,都可以在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简称&孙手机)找到哦! n川说,不要老写卡通、电台、cd、game 之类的事,要我也写写自己的事,所以我就来写写自己的事。 我在发售中的杂志《the beans 8》,写了短篇和车之辅特写的新作。 四月下旬game发行后,将会忙得人仰马翻,忙与game相关的事、忙与卡通相关的事、忙阅读种种书。非常、非常偶尔,也会有一些事吧? 在小说方面,如果《篁破幻草子》的朱焰完结篇与《少年阴阳师》的「珂神篇」第五卷可以连着出,不知道有多好……「珂神篇」下一集就完结了,很难得出得这么顺畅,所以编辑部好像正在拟定什么「统统有奖」的企划,大家要随时查询,千万不要错过了。 全部列出来后,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不,应该说不保持那样的感觉,好像就会撑不下去,这样的进度实在会累死人…… 我会竭尽所能好好努力,所以也请各位努力跟上来,然后,把活力分一点点给我…… 说真的,读者感想的来信是很大的鼓励。此外,也期待各位的人气投票。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7 结城老师有另一套很受欢迎的作品《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主角名叫小野篁,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帅气的篁在「天狐篇」中有出来串场哦! 8ic market 是全世界最大型的同人作品展示贩卖朝圣会,每年八月和十二月在东京台场的东京国际展示场举行,免费入场。 以 technicolor 技术制作的彩色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正发烧播映中。 at─x卡通频道也从一月开始播放,听说animate tv(http://.animate.tv)还有在web播放。为了连这些都看不到的观众,孙卡通dvd也正畅销贩卖中,dvd有分豪华版和普通版,我也在豪华版上做了种种努力。 里面有会动的昌浩、会动的小怪、会动的红莲、会动的爷爷,请大家一定要看。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首先,进行例行事项。 第一名:安倍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纪录会爬升到什么程度呢?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六合,没有耀眼的表现,但成绩稳定。 第三名:怪物小怪,以毫厘之差输给六合,是否会逆转呢? 之后是红莲、玄武、勾阵、茂由良、比古、结城、彰子、风音、太阴、青龙、年轻晴明、太裳、天一、篁、高淤、tosshi(敏次)、天空翁、章子、天后。 这是《少年阴阳师》,怎么会出现篁的名字呢?有这种疑问的人,请翻阅「天狐篇」。7 题外话,我是把使用离魂术时的晴明称为「若晴明」(年轻晴明),把五十多前的晴明成为「若い晴明」(年轻时候的晴明)。有没有「い」差很多,石田先生饰演「年轻晴明」时,演技也完全不同,令人佩服。 「珂神篇」第四卷,剧情愈来愈精彩了。 茂由良在上一集发生那种事,有很多读者大叫「茂由良~!」。 所以,我想这次应该也有人大叫「比古~!」吧。 总算也可以更深入了解真铁和多由良了。茂由良很可爱,多由良也很可爱,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也很可爱呢!动物都让人喜欢。 责任编辑n川说:「这次该轮到多由良跟真铁了吧!」所以封面就成了「男祭」(by n川)。自从「天狐篇」以来,敌方人物登上封面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呢!我每次都看得神魂颠倒,心想原来那些人物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关于昌浩与彰子,有时写着写着就会不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火焰的罗曼史』吗?」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没想到彰子会那么做。」(by n川) 说得也是。 最近的目标是「一册一小妖」,因为不在京城就不能「一日一压」…… 在上一集,昌浩与比古有场热血对打,我的朋友看完后的感想是:「男人还是要单挑,这样才是少年漫画的王道。」人必须随时抱持崇高的理想,所以《少年阴阳师》是朝少年漫画迈进。 配合上一集《真相之声》的发行,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 跟上次一样,在东京与京都。我本来想,既然要办就去九州、或者去更远的出云,但是很遗憾,还是去不了。 这次的签名会还有来自台湾的读者呢!我知道有国外的朋友寄感想到电台,不过,还是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们真的都有在看呢! 《少年阴阳师》有出泰文版和中文版,所以已经跨越国界了,真难以相信,希望哪天也可以去见见国外的读者。 说到开头也有稍微提到(稍微……?)的孙卡通,最值得一提的是穷奇!(怎么会是它……)会动的穷奇、凶猛的穷奇、嘶吼的穷奇,怎么看都是天下无敌帅。穷奇被击倒时,我还颤抖地大叫:「可恶的昌浩……!」总有一天,我要写出eback穷奇」的心情(我很清楚自己有根筋不对!)。 电台少年阴阳师、web都大受好评播放中。为无法收听的人而制作的电台cd也正陆续发行,现在出到第二辑了。 还有、还有,听说会发行character song(角色歌),也会收录朗读剧。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归天之翼」,将于二○○七年四月下旬发行。那之前,会先在三月下旬发行游戏主题曲,曲名是〈enishi/beside you〉,负责制作的乐团acid vor是先看过所有已出版的《少年阴阳师》小说才作词作曲的,非常好听,请大家一定要听听看。 「天狐篇」的剧情cd续集也正在企划中。有限定期限成立的卡通「少年阴阳师」官方后援会,简称「孙部」,也非常活跃。 在去年冬天ic market8先发行的电脑桌面程式也要普遍发行了。还有很多周边商品。不久前,终于有了我一直想要的扇子,所以,今年夏天会跟小怪一起度过。 所有的详细讯息,都可以在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简称&孙手机)找到哦! n川说,不要老写卡通、电台、cd、game 之类的事,要我也写写自己的事,所以我就来写写自己的事。 我在发售中的杂志《the beans 8》,写了短篇和车之辅特写的新作。 四月下旬game发行后,将会忙得人仰马翻,忙与game相关的事、忙与卡通相关的事、忙阅读种种书。非常、非常偶尔,也会有一些事吧? 在小说方面,如果《篁破幻草子》的朱焰完结篇与《少年阴阳师》的「珂神篇」第五卷可以连着出,不知道有多好……「珂神篇」下一集就完结了,很难得出得这么顺畅,所以编辑部好像正在拟定什么「统统有奖」的企划,大家要随时查询,千万不要错过了。 全部列出来后,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不,应该说不保持那样的感觉,好像就会撑不下去,这样的进度实在会累死人…… 我会竭尽所能好好努力,所以也请各位努力跟上来,然后,把活力分一点点给我…… 说真的,读者感想的来信是很大的鼓励。此外,也期待各位的人气投票。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7 结城老师有另一套很受欢迎的作品《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主角名叫小野篁,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帅气的篁在「天狐篇」中有出来串场哦! 8ic market 是全世界最大型的同人作品展示贩卖朝圣会,每年八月和十二月在东京台场的东京国际展示场举行,免费入场。 以 technicolor 技术制作的彩色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正发烧播映中。 at─x卡通频道也从一月开始播放,听说animate tv(http://.animate.tv)还有在web播放。为了连这些都看不到的观众,孙卡通dvd也正畅销贩卖中,dvd有分豪华版和普通版,我也在豪华版上做了种种努力。 里面有会动的昌浩、会动的小怪、会动的红莲、会动的爷爷,请大家一定要看。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首先,进行例行事项。 第一名:安倍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纪录会爬升到什么程度呢?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六合,没有耀眼的表现,但成绩稳定。 第三名:怪物小怪,以毫厘之差输给六合,是否会逆转呢? 之后是红莲、玄武、勾阵、茂由良、比古、结城、彰子、风音、太阴、青龙、年轻晴明、太裳、天一、篁、高淤、tosshi(敏次)、天空翁、章子、天后。 这是《少年阴阳师》,怎么会出现篁的名字呢?有这种疑问的人,请翻阅「天狐篇」。7 题外话,我是把使用离魂术时的晴明称为「若晴明」(年轻晴明),把五十多前的晴明成为「若い晴明」(年轻时候的晴明)。有没有「い」差很多,石田先生饰演「年轻晴明」时,演技也完全不同,令人佩服。 「珂神篇」第四卷,剧情愈来愈精彩了。 茂由良在上一集发生那种事,有很多读者大叫「茂由良~!」。 所以,我想这次应该也有人大叫「比古~!」吧。 总算也可以更深入了解真铁和多由良了。茂由良很可爱,多由良也很可爱,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也很可爱呢!动物都让人喜欢。 责任编辑n川说:「这次该轮到多由良跟真铁了吧!」所以封面就成了「男祭」(by n川)。自从「天狐篇」以来,敌方人物登上封面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呢!我每次都看得神魂颠倒,心想原来那些人物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关于昌浩与彰子,有时写着写着就会不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火焰的罗曼史』吗?」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没想到彰子会那么做。」(by n川) 说得也是。 最近的目标是「一册一小妖」,因为不在京城就不能「一日一压」…… 在上一集,昌浩与比古有场热血对打,我的朋友看完后的感想是:「男人还是要单挑,这样才是少年漫画的王道。」人必须随时抱持崇高的理想,所以《少年阴阳师》是朝少年漫画迈进。 配合上一集《真相之声》的发行,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 跟上次一样,在东京与京都。我本来想,既然要办就去九州、或者去更远的出云,但是很遗憾,还是去不了。 这次的签名会还有来自台湾的读者呢!我知道有国外的朋友寄感想到电台,不过,还是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们真的都有在看呢! 《少年阴阳师》有出泰文版和中文版,所以已经跨越国界了,真难以相信,希望哪天也可以去见见国外的读者。 说到开头也有稍微提到(稍微……?)的孙卡通,最值得一提的是穷奇!(怎么会是它……)会动的穷奇、凶猛的穷奇、嘶吼的穷奇,怎么看都是天下无敌帅。穷奇被击倒时,我还颤抖地大叫:「可恶的昌浩……!」总有一天,我要写出eback穷奇」的心情(我很清楚自己有根筋不对!)。 电台少年阴阳师、web都大受好评播放中。为无法收听的人而制作的电台cd也正陆续发行,现在出到第二辑了。 还有、还有,听说会发行character song(角色歌),也会收录朗读剧。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归天之翼」,将于二○○七年四月下旬发行。那之前,会先在三月下旬发行游戏主题曲,曲名是〈enishi/beside you〉,负责制作的乐团acid vor是先看过所有已出版的《少年阴阳师》小说才作词作曲的,非常好听,请大家一定要听听看。 「天狐篇」的剧情cd续集也正在企划中。有限定期限成立的卡通「少年阴阳师」官方后援会,简称「孙部」,也非常活跃。 在去年冬天ic market8先发行的电脑桌面程式也要普遍发行了。还有很多周边商品。不久前,终于有了我一直想要的扇子,所以,今年夏天会跟小怪一起度过。 所有的详细讯息,都可以在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简称&孙手机)找到哦! n川说,不要老写卡通、电台、cd、game 之类的事,要我也写写自己的事,所以我就来写写自己的事。 我在发售中的杂志《the beans 8》,写了短篇和车之辅特写的新作。 四月下旬game发行后,将会忙得人仰马翻,忙与game相关的事、忙与卡通相关的事、忙阅读种种书。非常、非常偶尔,也会有一些事吧? 在小说方面,如果《篁破幻草子》的朱焰完结篇与《少年阴阳师》的「珂神篇」第五卷可以连着出,不知道有多好……「珂神篇」下一集就完结了,很难得出得这么顺畅,所以编辑部好像正在拟定什么「统统有奖」的企划,大家要随时查询,千万不要错过了。 全部列出来后,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不,应该说不保持那样的感觉,好像就会撑不下去,这样的进度实在会累死人…… 我会竭尽所能好好努力,所以也请各位努力跟上来,然后,把活力分一点点给我…… 说真的,读者感想的来信是很大的鼓励。此外,也期待各位的人气投票。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7 结城老师有另一套很受欢迎的作品《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主角名叫小野篁,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帅气的篁在「天狐篇」中有出来串场哦! 8ic market 是全世界最大型的同人作品展示贩卖朝圣会,每年八月和十二月在东京台场的东京国际展示场举行,免费入场。 以 technicolor 技术制作的彩色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正发烧播映中。 at─x卡通频道也从一月开始播放,听说animate tv(http://.animate.tv)还有在web播放。为了连这些都看不到的观众,孙卡通dvd也正畅销贩卖中,dvd有分豪华版和普通版,我也在豪华版上做了种种努力。 里面有会动的昌浩、会动的小怪、会动的红莲、会动的爷爷,请大家一定要看。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首先,进行例行事项。 第一名:安倍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纪录会爬升到什么程度呢?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六合,没有耀眼的表现,但成绩稳定。 第三名:怪物小怪,以毫厘之差输给六合,是否会逆转呢? 之后是红莲、玄武、勾阵、茂由良、比古、结城、彰子、风音、太阴、青龙、年轻晴明、太裳、天一、篁、高淤、tosshi(敏次)、天空翁、章子、天后。 这是《少年阴阳师》,怎么会出现篁的名字呢?有这种疑问的人,请翻阅「天狐篇」。7 题外话,我是把使用离魂术时的晴明称为「若晴明」(年轻晴明),把五十多前的晴明成为「若い晴明」(年轻时候的晴明)。有没有「い」差很多,石田先生饰演「年轻晴明」时,演技也完全不同,令人佩服。 「珂神篇」第四卷,剧情愈来愈精彩了。 茂由良在上一集发生那种事,有很多读者大叫「茂由良~!」。 所以,我想这次应该也有人大叫「比古~!」吧。 总算也可以更深入了解真铁和多由良了。茂由良很可爱,多由良也很可爱,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也很可爱呢!动物都让人喜欢。 责任编辑n川说:「这次该轮到多由良跟真铁了吧!」所以封面就成了「男祭」(by n川)。自从「天狐篇」以来,敌方人物登上封面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呢!我每次都看得神魂颠倒,心想原来那些人物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关于昌浩与彰子,有时写着写着就会不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火焰的罗曼史』吗?」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没想到彰子会那么做。」(by n川) 说得也是。 最近的目标是「一册一小妖」,因为不在京城就不能「一日一压」…… 在上一集,昌浩与比古有场热血对打,我的朋友看完后的感想是:「男人还是要单挑,这样才是少年漫画的王道。」人必须随时抱持崇高的理想,所以《少年阴阳师》是朝少年漫画迈进。 配合上一集《真相之声》的发行,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 跟上次一样,在东京与京都。我本来想,既然要办就去九州、或者去更远的出云,但是很遗憾,还是去不了。 这次的签名会还有来自台湾的读者呢!我知道有国外的朋友寄感想到电台,不过,还是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们真的都有在看呢! 《少年阴阳师》有出泰文版和中文版,所以已经跨越国界了,真难以相信,希望哪天也可以去见见国外的读者。 说到开头也有稍微提到(稍微……?)的孙卡通,最值得一提的是穷奇!(怎么会是它……)会动的穷奇、凶猛的穷奇、嘶吼的穷奇,怎么看都是天下无敌帅。穷奇被击倒时,我还颤抖地大叫:「可恶的昌浩……!」总有一天,我要写出eback穷奇」的心情(我很清楚自己有根筋不对!)。 电台少年阴阳师、web都大受好评播放中。为无法收听的人而制作的电台cd也正陆续发行,现在出到第二辑了。 还有、还有,听说会发行character song(角色歌),也会收录朗读剧。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归天之翼」,将于二○○七年四月下旬发行。那之前,会先在三月下旬发行游戏主题曲,曲名是〈enishi/beside you〉,负责制作的乐团acid vor是先看过所有已出版的《少年阴阳师》小说才作词作曲的,非常好听,请大家一定要听听看。 「天狐篇」的剧情cd续集也正在企划中。有限定期限成立的卡通「少年阴阳师」官方后援会,简称「孙部」,也非常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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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名:十二神将的六合,没有耀眼的表现,但成绩稳定。 第三名:怪物小怪,以毫厘之差输给六合,是否会逆转呢? 之后是红莲、玄武、勾阵、茂由良、比古、结城、彰子、风音、太阴、青龙、年轻晴明、太裳、天一、篁、高淤、tosshi(敏次)、天空翁、章子、天后。 这是《少年阴阳师》,怎么会出现篁的名字呢?有这种疑问的人,请翻阅「天狐篇」。7 题外话,我是把使用离魂术时的晴明称为「若晴明」(年轻晴明),把五十多前的晴明成为「若い晴明」(年轻时候的晴明)。有没有「い」差很多,石田先生饰演「年轻晴明」时,演技也完全不同,令人佩服。 「珂神篇」第四卷,剧情愈来愈精彩了。 茂由良在上一集发生那种事,有很多读者大叫「茂由良~!」。 所以,我想这次应该也有人大叫「比古~!」吧。 总算也可以更深入了解真铁和多由良了。茂由良很可爱,多由良也很可爱,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也很可爱呢!动物都让人喜欢。 责任编辑n川说:「这次该轮到多由良跟真铁了吧!」所以封面就成了「男祭」(by n川)。自从「天狐篇」以来,敌方人物登上封面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呢!我每次都看得神魂颠倒,心想原来那些人物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关于昌浩与彰子,有时写着写着就会不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火焰的罗曼史』吗?」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没想到彰子会那么做。」(by n川) 说得也是。 最近的目标是「一册一小妖」,因为不在京城就不能「一日一压」…… 在上一集,昌浩与比古有场热血对打,我的朋友看完后的感想是:「男人还是要单挑,这样才是少年漫画的王道。」人必须随时抱持崇高的理想,所以《少年阴阳师》是朝少年漫画迈进。 配合上一集《真相之声》的发行,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 跟上次一样,在东京与京都。我本来想,既然要办就去九州、或者去更远的出云,但是很遗憾,还是去不了。 这次的签名会还有来自台湾的读者呢!我知道有国外的朋友寄感想到电台,不过,还是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们真的都有在看呢! 《少年阴阳师》有出泰文版和中文版,所以已经跨越国界了,真难以相信,希望哪天也可以去见见国外的读者。 说到开头也有稍微提到(稍微……?)的孙卡通,最值得一提的是穷奇!(怎么会是它……)会动的穷奇、凶猛的穷奇、嘶吼的穷奇,怎么看都是天下无敌帅。穷奇被击倒时,我还颤抖地大叫:「可恶的昌浩……!」总有一天,我要写出eback穷奇」的心情(我很清楚自己有根筋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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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列出来后,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不,应该说不保持那样的感觉,好像就会撑不下去,这样的进度实在会累死人…… 我会竭尽所能好好努力,所以也请各位努力跟上来,然后,把活力分一点点给我…… 说真的,读者感想的来信是很大的鼓励。此外,也期待各位的人气投票。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7 结城老师有另一套很受欢迎的作品《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主角名叫小野篁,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帅气的篁在「天狐篇」中有出来串场哦! 8ic market 是全世界最大型的同人作品展示贩卖朝圣会,每年八月和十二月在东京台场的东京国际展示场举行,免费入场。 以 technicolor 技术制作的彩色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正发烧播映中。 at─x卡通频道也从一月开始播放,听说animate tv(http://.animate.tv)还有在web播放。为了连这些都看不到的观众,孙卡通dvd也正畅销贩卖中,dvd有分豪华版和普通版,我也在豪华版上做了种种努力。 里面有会动的昌浩、会动的小怪、会动的红莲、会动的爷爷,请大家一定要看。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首先,进行例行事项。 第一名:安倍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纪录会爬升到什么程度呢?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六合,没有耀眼的表现,但成绩稳定。 第三名:怪物小怪,以毫厘之差输给六合,是否会逆转呢? 之后是红莲、玄武、勾阵、茂由良、比古、结城、彰子、风音、太阴、青龙、年轻晴明、太裳、天一、篁、高淤、tosshi(敏次)、天空翁、章子、天后。 这是《少年阴阳师》,怎么会出现篁的名字呢?有这种疑问的人,请翻阅「天狐篇」。7 题外话,我是把使用离魂术时的晴明称为「若晴明」(年轻晴明),把五十多前的晴明成为「若い晴明」(年轻时候的晴明)。有没有「い」差很多,石田先生饰演「年轻晴明」时,演技也完全不同,令人佩服。 「珂神篇」第四卷,剧情愈来愈精彩了。 茂由良在上一集发生那种事,有很多读者大叫「茂由良~!」。 所以,我想这次应该也有人大叫「比古~!」吧。 总算也可以更深入了解真铁和多由良了。茂由良很可爱,多由良也很可爱,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也很可爱呢!动物都让人喜欢。 责任编辑n川说:「这次该轮到多由良跟真铁了吧!」所以封面就成了「男祭」(by n川)。自从「天狐篇」以来,敌方人物登上封面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呢!我每次都看得神魂颠倒,心想原来那些人物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关于昌浩与彰子,有时写着写着就会不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火焰的罗曼史』吗?」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没想到彰子会那么做。」(by n川) 说得也是。 最近的目标是「一册一小妖」,因为不在京城就不能「一日一压」…… 在上一集,昌浩与比古有场热血对打,我的朋友看完后的感想是:「男人还是要单挑,这样才是少年漫画的王道。」人必须随时抱持崇高的理想,所以《少年阴阳师》是朝少年漫画迈进。 配合上一集《真相之声》的发行,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 跟上次一样,在东京与京都。我本来想,既然要办就去九州、或者去更远的出云,但是很遗憾,还是去不了。 这次的签名会还有来自台湾的读者呢!我知道有国外的朋友寄感想到电台,不过,还是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们真的都有在看呢! 《少年阴阳师》有出泰文版和中文版,所以已经跨越国界了,真难以相信,希望哪天也可以去见见国外的读者。 说到开头也有稍微提到(稍微……?)的孙卡通,最值得一提的是穷奇!(怎么会是它……)会动的穷奇、凶猛的穷奇、嘶吼的穷奇,怎么看都是天下无敌帅。穷奇被击倒时,我还颤抖地大叫:「可恶的昌浩……!」总有一天,我要写出eback穷奇」的心情(我很清楚自己有根筋不对!)。 电台少年阴阳师、web都大受好评播放中。为无法收听的人而制作的电台cd也正陆续发行,现在出到第二辑了。 还有、还有,听说会发行character song(角色歌),也会收录朗读剧。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归天之翼」,将于二○○七年四月下旬发行。那之前,会先在三月下旬发行游戏主题曲,曲名是〈enishi/beside you〉,负责制作的乐团acid vor是先看过所有已出版的《少年阴阳师》小说才作词作曲的,非常好听,请大家一定要听听看。 「天狐篇」的剧情cd续集也正在企划中。有限定期限成立的卡通「少年阴阳师」官方后援会,简称「孙部」,也非常活跃。 在去年冬天ic market8先发行的电脑桌面程式也要普遍发行了。还有很多周边商品。不久前,终于有了我一直想要的扇子,所以,今年夏天会跟小怪一起度过。 所有的详细讯息,都可以在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简称&孙手机)找到哦! n川说,不要老写卡通、电台、cd、game 之类的事,要我也写写自己的事,所以我就来写写自己的事。 我在发售中的杂志《the beans 8》,写了短篇和车之辅特写的新作。 四月下旬game发行后,将会忙得人仰马翻,忙与game相关的事、忙与卡通相关的事、忙阅读种种书。非常、非常偶尔,也会有一些事吧? 在小说方面,如果《篁破幻草子》的朱焰完结篇与《少年阴阳师》的「珂神篇」第五卷可以连着出,不知道有多好……「珂神篇」下一集就完结了,很难得出得这么顺畅,所以编辑部好像正在拟定什么「统统有奖」的企划,大家要随时查询,千万不要错过了。 全部列出来后,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不,应该说不保持那样的感觉,好像就会撑不下去,这样的进度实在会累死人…… 我会竭尽所能好好努力,所以也请各位努力跟上来,然后,把活力分一点点给我…… 说真的,读者感想的来信是很大的鼓励。此外,也期待各位的人气投票。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7 结城老师有另一套很受欢迎的作品《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主角名叫小野篁,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帅气的篁在「天狐篇」中有出来串场哦! 8ic market 是全世界最大型的同人作品展示贩卖朝圣会,每年八月和十二月在东京台场的东京国际展示场举行,免费入场。 以 technicolor 技术制作的彩色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正发烧播映中。 at─x卡通频道也从一月开始播放,听说animate tv(http://.animate.tv)还有在web播放。为了连这些都看不到的观众,孙卡通dvd也正畅销贩卖中,dvd有分豪华版和普通版,我也在豪华版上做了种种努力。 里面有会动的昌浩、会动的小怪、会动的红莲、会动的爷爷,请大家一定要看。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此献上少年阴阳师第十八集。首先,进行例行事项。 第一名:安倍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纪录会爬升到什么程度呢?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六合,没有耀眼的表现,但成绩稳定。 第三名:怪物小怪,以毫厘之差输给六合,是否会逆转呢? 之后是红莲、玄武、勾阵、茂由良、比古、结城、彰子、风音、太阴、青龙、年轻晴明、太裳、天一、篁、高淤、tosshi(敏次)、天空翁、章子、天后。 这是《少年阴阳师》,怎么会出现篁的名字呢?有这种疑问的人,请翻阅「天狐篇」。7 题外话,我是把使用离魂术时的晴明称为「若晴明」(年轻晴明),把五十多前的晴明成为「若い晴明」(年轻时候的晴明)。有没有「い」差很多,石田先生饰演「年轻晴明」时,演技也完全不同,令人佩服。 「珂神篇」第四卷,剧情愈来愈精彩了。 茂由良在上一集发生那种事,有很多读者大叫「茂由良~!」。 所以,我想这次应该也有人大叫「比古~!」吧。 总算也可以更深入了解真铁和多由良了。茂由良很可爱,多由良也很可爱,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也很可爱呢!动物都让人喜欢。 责任编辑n川说:「这次该轮到多由良跟真铁了吧!」所以封面就成了「男祭」(by n川)。自从「天狐篇」以来,敌方人物登上封面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呢!我每次都看得神魂颠倒,心想原来那些人物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关于昌浩与彰子,有时写着写着就会不禁喃喃自语:「这是什么『火焰的罗曼史』吗?」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没想到彰子会那么做。」(by n川) 说得也是。 最近的目标是「一册一小妖」,因为不在京城就不能「一日一压」…… 在上一集,昌浩与比古有场热血对打,我的朋友看完后的感想是:「男人还是要单挑,这样才是少年漫画的王道。」人必须随时抱持崇高的理想,所以《少年阴阳师》是朝少年漫画迈进。 配合上一集《真相之声》的发行,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 跟上次一样,在东京与京都。我本来想,既然要办就去九州、或者去更远的出云,但是很遗憾,还是去不了。 这次的签名会还有来自台湾的读者呢!我知道有国外的朋友寄感想到电台,不过,还是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们真的都有在看呢! 《少年阴阳师》有出泰文版和中文版,所以已经跨越国界了,真难以相信,希望哪天也可以去见见国外的读者。 说到开头也有稍微提到(稍微……?)的孙卡通,最值得一提的是穷奇!(怎么会是它……)会动的穷奇、凶猛的穷奇、嘶吼的穷奇,怎么看都是天下无敌帅。穷奇被击倒时,我还颤抖地大叫:「可恶的昌浩……!」总有一天,我要写出eback穷奇」的心情(我很清楚自己有根筋不对!)。 电台少年阴阳师、web都大受好评播放中。为无法收听的人而制作的电台cd也正陆续发行,现在出到第二辑了。 还有、还有,听说会发行character song(角色歌),也会收录朗读剧。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归天之翼」,将于二○○七年四月下旬发行。那之前,会先在三月下旬发行游戏主题曲,曲名是〈enishi/beside you〉,负责制作的乐团acid vor是先看过所有已出版的《少年阴阳师》小说才作词作曲的,非常好听,请大家一定要听听看。 「天狐篇」的剧情cd续集也正在企划中。有限定期限成立的卡通「少年阴阳师」官方后援会,简称「孙部」,也非常活跃。 在去年冬天ic market8先发行的电脑桌面程式也要普遍发行了。还有很多周边商品。不久前,终于有了我一直想要的扇子,所以,今年夏天会跟小怪一起度过。 所有的详细讯息,都可以在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简称&孙手机)找到哦! n川说,不要老写卡通、电台、cd、game 之类的事,要我也写写自己的事,所以我就来写写自己的事。 我在发售中的杂志《the beans 8》,写了短篇和车之辅特写的新作。 四月下旬game发行后,将会忙得人仰马翻,忙与game相关的事、忙与卡通相关的事、忙阅读种种书。非常、非常偶尔,也会有一些事吧? 在小说方面,如果《篁破幻草子》的朱焰完结篇与《少年阴阳师》的「珂神篇」第五卷可以连着出,不知道有多好……「珂神篇」下一集就完结了,很难得出得这么顺畅,所以编辑部好像正在拟定什么「统统有奖」的企划,大家要随时查询,千万不要错过了。 全部列出来后,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不,应该说不保持那样的感觉,好像就会撑不下去,这样的进度实在会累死人…… 我会竭尽所能好好努力,所以也请各位努力跟上来,然后,把活力分一点点给我…… 说真的,读者感想的来信是很大的鼓励。此外,也期待各位的人气投票。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7 结城老师有另一套很受欢迎的作品《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主角名叫小野篁,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帅气的篁在「天狐篇」中有出来串场哦! 8ic market 是全世界最大型的同人作品展示贩卖朝圣会,每年八月和十二月在东京台场的东京国际展示场举行,免费入场。 以 technicolor 技术制作的彩色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哪像简称嘛),正发烧播映中。 at─x卡通频道也从一月开始播放,听说anim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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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签名会还有来自台湾的读者呢!我知道有国外的朋友寄感想到电台,不过,还是很惊讶也很开心,原来他们真的都有在看呢! 《少年阴阳师》有出泰文版和中文版,所以已经跨越国界了,真难以相信,希望哪天也可以去见见国外的读者。 说到开头也有稍微提到(稍微……?)的孙卡通,最值得一提的是穷奇!(怎么会是它……)会动的穷奇、凶猛的穷奇、嘶吼的穷奇,怎么看都是天下无敌帅。穷奇被击倒时,我还颤抖地大叫:「可恶的昌浩……!」总有一天,我要写出eback穷奇」的心情(我很清楚自己有根筋不对!)。 电台少年阴阳师、web都大受好评播放中。为无法收听的人而制作的电台cd也正陆续发行,现在出到第二辑了。 还有、还有,听说会发行character song(角色歌),也会收录朗读剧。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归天之翼」,将于二○○七年四月下旬发行。那之前,会先在三月下旬发行游戏主题曲,曲名是〈enishi/beside you〉,负责制作的乐团acid vor是先看过所有已出版的《少年阴阳师》小说才作词作曲的,非常好听,请大家一定要听听看。 「天狐篇」的剧情cd续集也正在企划中。有限定期限成立的卡通「少年阴阳师」官方后援会,简称「孙部」,也非常活跃。 在去年冬天ic market8先发行的电脑桌面程式也要普遍发行了。还有很多周边商品。不久前,终于有了我一直想要的扇子,所以,今年夏天会跟小怪一起度过。 所有的详细讯息,都可以在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简称&孙手机)找到哦! n川说,不要老写卡通、电台、cd、game 之类的事,要我也写写自己的事,所以我就来写写自己的事。 我在发售中的杂志《the beans 8》,写了短篇和车之辅特写的新作。 四月下旬game发行后,将会忙得人仰马翻,忙与game相关的事、忙与卡通相关的事、忙阅读种种书。非常、非常偶尔,也会有一些事吧? 在小说方面,如果《篁破幻草子》的朱焰完结篇与《少年阴阳师》的「珂神篇」第五卷可以连着出,不知道有多好……「珂神篇」下一集就完结了,很难得出得这么顺畅,所以编辑部好像正在拟定什么「统统有奖」的企划,大家要随时查询,千万不要错过了。 全部列出来后,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不,应该说不保持那样的感觉,好像就会撑不下去,这样的进度实在会累死人…… 我会竭尽所能好好努力,所以也请各位努力跟上来,然后,把活力分一点点给我…… 说真的,读者感想的来信是很大的鼓励。此外,也期待各位的人气投票。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7 结城老师有另一套很受欢迎的作品《篁破幻草子》,全套共有五集,主角名叫小野篁,表面上他是皇宫里的新贵,其实另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冥府官吏」。帅气的篁在「天狐篇」中有出来串场哦! 8ic market 是全世界最大型的同人作品展示贩卖朝圣会,每年八月和十二月在东京台场的东京国际展示场举行,免费入场。 第二章 ——在那里。 ——在那里。 ——找到了。 ——是方士。 ——那么,那个女孩呢? 「把他带来。」 一群异形像波浪般,闹烘烘地伏地跪拜。 「把那个方士、那个女孩,带来我这里……!」 ※  ※  ※ 昌浩爬上安倍家的围墙,跳进庭院,连滚带爬地冲到自己房间的外廊。 他连鞋都懒得脱,拉开木门正要进去时,当场愣住了。 追上来的小怪疑惑地皱起眉头。 「昌浩?」 它从门缝往内窥探,这才恍然大悟。 小怪摇摇头,叹口气,往呆呆站着的昌浩的脚踢过去。 昌浩猛然回过神来,把嘴巴扁成ㄟ字,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小心不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地拉上了门。 点燃的灯台火焰朦胧地照亮着室内。 彰子趴在矮桌上,闭着眼睛,两个身影悄悄守护在旁。 那是十二神将的天一和玄武。 昌浩在他们附近蹲下来,压低声音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大约是在一个时辰前发现的。」 「天一去她房间察看有没有异状,发现她不见了。我们立刻追踪她的气味来到这里,就看到她这样趴着睡着了。」 「她在亥时前就上床了,所以发现她不在房间里,把大家都吓坏了。」 天一露出百感交集的眼神,微微苦笑起来。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发现彰子不见时,想必她的脸色一定很苍白。 把手臂当成枕头的彰子发出了规律的鼾声,但是以那样的姿势睡久了,很可能对身体造成负担。 要赶快把她抱回房间。 昌浩心里这么想,却直盯着彰子的睡容,久久无法拉开视线。 他突然想到,这是第一次看到她睡得这么安稳。 昌浩眨了眨眼睛。 脑海中浮现她陷入大妖魔穷奇的奸计,启动了诅咒时的事。 从那时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月。 发生太多事情了,无法轻易告诉他人的重大事件接踵而来,使得她脱离了原来的星宿命运,开始在安倍家生活。 昌浩下意识地握紧双手,长长叹口气,几乎吐光了肺里的空气。 看到那个酷似蛮蛮的漆黑蛮蛮,让昌浩十分焦虑。为了治愈大妖魔穷奇的伤口,那些家伙会把彰子抓去当贡品。 如果蛮蛮发现彰子在安倍家就完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时,昌浩完全无法思考其他事,一心只想赶快确定她是否平安,就没头没脑地冲回来了。 安倍家布设了强韧的结界,里面还住着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和他的手下十二神将,根本不会发生什么万一,也不能发生。 理智告诉他的事实,被感情一脚踹开了。 在亲眼看到她平安无事之前,他都快急死了。 「昌浩,要是让她继续睡在这里,可能会感冒哦!」 小怪低声这么说,昌浩点点头,却还是没采取行动。 他只是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流着泪的哀伤脸庞、饱受诅咒折磨的脸庞,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我再也……」 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脸了。 不知道为什么,应该已经歼灭的异邦妖魔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蛮蛮、獓骃、鹗、鵔、举父,还有…… 昌浩的心情忐忑不安,警钟在胸口深处鸣响,精神莫名地亢奋。 「我绝对要保护她。」 他紧紧握起拳头,又喃喃重复着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话,闭上眼睛发誓。 这样持续了好一会,他才叹口气,抬起头来。 「彰子……」 正要把手伸向彰子的昌浩忽然面有难色。 「昌浩,你想怎么做呢?」 察觉他神情不对的天一偏着头问。 昌浩转向神将们说:「把她叫醒太可怜了。」 小怪甩甩耳朵说:「也对啦……一定是等你等到睡着了……」 今天晚上昌浩是在亥时溜出了家门,所以不确定彰子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会等到睡着,应该是在这里待了很久。 「不过,」小怪甩甩尾巴,暧昧地笑着说:「这样不是刚好?她待在这里,你就不必去她房间看她了。」 天一和玄武都不解地眨着眼睛,昌浩无言以对,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 「因为彰子很可能正在睡觉,就算你要确认她的安危,也不好意思闯入她的房间吧?」 小怪显得有点幸灾乐祸,昌浩欲言又止地瞪着它。因为被它说中了,完全无法反驳。 倘若彰子现在是在她自己的闺房,那么昌浩可能会想,只要稍微拉开木门,窥视里面的状况就好。但想归想,却不敢实际行动,只能抱头苦思,这时候,恐怕只能拜托天一去察看,她应该会欣然答应。 六合与玄武虽是神将,毕竟还是男性,彰子可能也不希望他们随便进去。 「总之,要把她送回房间。」 正要站起来的昌浩,中途停止了动作。 他比较自己与彰子的体格,陷入思考中。 看到昌浩半蹲着呈静止状态,小怪把尾巴一甩,转过头说: 「喂,六合!」 隐形的六合默默现身,用缺乏感情的黄褐色眼睛俯视着小怪。 小怪用前脚指示他。 「麻烦你送彰子回房间。」 插图4 「我送是没关系,不过,你送也没问题吧?」 对六合来说,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疑问。 小怪面有难色,嘴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念些什么,然后,尴尬地用前脚抓抓脸颊,吞吞吐吐地说: 「我……我有问题,因为彰子有灵视力。」 六合眨了眨眼睛,天一和玄武恍然大悟地看着小怪。 因为现在是小怪的模样,所以原有的神气被隐藏了。如果现出原形,即使隐形,不管多小心,强烈的神气都可能触动彰子的灵视力。 它不想让安倍家之外的人看到它的原形。经历种种事,最后半永久性居住在安倍家的彰子,也绝对不会看到它的原形。 这是小怪(红莲)对自己的约束。 像是在宣示这件事到此结束,小怪甩甩头,拍拍昌浩的背。 「咦?」 正想破头,不知如何是好的昌浩,满脸无助地看着小怪。那表情实在太窝囊了,小怪很受不了地说: 「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 昌浩慌忙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怒吼,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小怪叹着气对他说: 「快拜托六合吧!再不把彰子送回床上,她就太可怜了。」 的确是这样。 昌浩不由得双手合十,抬头看着六合。 「拜托你。」 寡言的神将无声地点点头,轻轻抱起彰子,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天一和玄武也站起来,向昌浩点头致意后就走出了房间,为六合带路。 交给天一应该就没问题了。 小怪目送着三人离去,接着用脚关上了木拉门。看到昌浩口中念念有词,满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它摇摇头,耸着肩说: 「将来还长得很,你好好加油吧!」 因为说得有点小声,认真思考的昌浩根本没听见。 小怪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膝盖说: 「喂,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要去阴阳寮吧?」 「咦?啊!嗯……」 昌浩不情愿地点点头,脱下狩衣,钻进被子里,不久就有点昏昏沉沉了。 小怪把他脱下后随处扔的狩衣稍微折一折,以免产生皱纹,然后很疲惫似的打个大呵欠,缩在被子旁。 昌浩半睡半醒地看着它,精神恍惚地想着:「……为什么……」 应该在房里睡觉的彰子,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来呢? 《……救……》 在完全进入梦乡之前,昌浩好像听到某人的声音。 非常悲戚、缥缈、虚无,完全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  ※  ※ 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接近正圆形的月亮,光线皎洁明亮,几乎遮蔽了所有的星光。蓝色的天空缅邈幽深,一片静寂。 有两个身影出现在这样的夜里。 张开翅膀飞过来的身影在空中盘旋,俯瞰着平安京。 「很近了……」 一个身影这么说,另一个身影回应: 「嗯,不会错。」 两个身影拍振大鹫般的翅膀,全身震颤起来。 「终于找到了……」 「不,翻羽,还不能放心得太早。」 被称为「翻羽」的身影听到同伴的话,语气有点急地说: 「我知道,可是越影,你应该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 「当然。」 它们 是异形。因为怕在月光中被看见,巧妙地以黑暗缠绕全身,隐藏了行踪。 俯瞰着京城的翻羽低声嘟囔着: 「就在这里,踰辉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它感觉得到,绝对不会错。 「一定要把踰辉的灵魂……」 悲从中来的翻羽用力拍振翅膀,借此压抑快要爆发的激动情绪。 全身缠绕黑暗的越影,听着翻羽的振翅声,坚决地说: 「踰辉……这次,我一定会……」 白皙的脸庞在它心底迸裂、消失。 最后听到的声音,在耳边缭绕不去。 「我们走吧!越影。」 翻羽催促越影,振翅飞向高空。 ※  ※  ※ 在阴阳寮工作的昌浩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小怪看到,不高兴地说:「昌浩,你今天要好好休息。」 夕阳色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凶,昌浩心虚地反驳说: 「我没事啊!只是有点想睡的错觉而已。」 今天比较晚到阴阳寮,所以出门前有小睡一下。不过,昌浩的工作几乎都是杂事,做起来很单调,所以怎么样都会打瞌睡。 「哟,错觉啊?」 「对、对,错觉。」 瞪着昌浩一脸僵硬笑容的小怪忽然竖起耳朵,转过头去。 一个行色匆匆的阴阳生啪哒啪哒地跑过去。 昌浩顺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不禁瞪大了眼睛。 「太稀奇了,敏次也会那么慌张……」 藤原敏次比昌浩大三岁,是阴阳生之首。需要相当的智慧、才能与努力,才能在这种年纪爬到首脑的地位,不过,他还缺少一样东西。 昌浩的座位在阴阳寮的一角,有好几个官员面向矮桌做着种种工作。 只有直丁昌浩在最角落磨着墨。 离昌浩最远的地方,有个阴阳师正看着摊开的卷轴。脸色凝重的阴阳生走到他旁边,跟他交头接耳。阴阳师惊愕地站起来,跟着阴阳生走了。 「东西丢着就走了呢!」 「好像很慌张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阴阳师和阴阳生往历部去了。阴阳寮分为阴阳部、天文部、历部和漏刻部1。 昌浩觉得很奇怪,停下磨墨的手,往里面窥探。感觉很不平静,连这里都嗅得到紧张气氛。 「喂!小怪,可不可以去帮我看看怎么回事?」 「真拿你没辙。」 小怪慢吞吞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白色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这时候,脸色苍白的敏次折回来了。 「昌浩。」 「啊!对不起,我马上……」 还以为又会挨骂,昌浩不假思索地先道歉了,敏次打断他说: 「别管那些了,快去天文博士那里。」 昌浩眨了眨眼睛。 「咦……?」 天文博士是昌浩的父亲安倍吉昌。 「啊,那么,我做完这个就去……」 墨水不用完会干掉,而且昌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但是敏次有点焦躁地摇摇头说: 「不用了,我替你做。」 「咦?可是……」 忽然,小怪以惊人的速度冲回来了。 「昌浩!」 只有昌浩听得见的小怪的声音,与敏次的声音交叠了。 「快!历博士被异形……!」 「成亲被妖怪袭击了!」 两个声音同时贯穿耳朵。 昌浩张大眼睛,哑然失言。 「……咦……?」 安倍晴明的次子吉昌就是昌浩的父亲。 吉昌有三个儿子,只有三子住在安倍家,长子和次子都已经结婚,搬出去住了。孩子们各自都很忙碌,很少有时间回老家。 但是,多的时候,吉昌和昌浩一天会碰到他们好几次。 安倍吉昌的孩子都在阴阳寮工作。 接到意想不到的通报,昌浩全身变得僵硬,是敏次硬把他推去了天文博士吉昌那里。刚开始脚步缓慢的昌浩,在最初的冲击稍微过去后,才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这么不规矩的行为,平常一定会挨骂,但是,现在所有官员都知道事态严重,只是默默目送着昌浩。 途中,和几个快步前进的阴阳师、阴阳生擦身而过。小怪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但是昌浩完全没有那种心情。 「父亲!」 吉昌抬头看到儿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苍白,紧张地叫他赶快进来。 昌浩的二哥昌亲也在场,他是天文生。 「父亲、昌亲哥,听说成亲大哥被妖怪袭击了?」 吉昌对慌张询问的昌浩点点头说: 「他是在前往皇宫的路上,被突然出现的妖怪袭击。」 听说那时候他正跟好朋友走在一起。 出现了许多漆黑的异形,其中一只发出牛般的叫声冲向成亲,成亲虽然受了伤,但还是把妖怪击退了。 「跟他同行的人呢?」 「他没事,就是他去找人来,把成亲送回了参议大人家。所以,他请了凶日假,在家里斋戒净身。」 同行的男子,是成亲的朋友横笛师纪芳彬。成亲的岳父接到通知,立刻离开皇宫回家了,因为担心亲人被异形污染,会波及寝宫及皇上。 昌浩在膝上紧握着拳头。 「父亲……哥哥他……」 昌亲拍拍昌浩的背,安抚脸色苍白的他说: 「昌浩,放心吧!大哥那家伙,说不定现在正高兴有理由可以请假了。」 然而,嘴巴这么说的昌亲,自己也是满脸紧张。 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甩甩尾巴,介入三人之间。 「详细情形还在等通报吗?」 抬头看着他们的小怪表情严肃,吉昌脸色阴郁地回它说: 「是的,总不能丢下工作去看他。」 但是,内心一定很想马上冲过去看儿子怎么样了。昌亲也是一样。这两个人都太过认真,所以没办法以私事为优先。 相处这么久了,小怪很了解他们,它轻轻叹口气,对昌亲说: 「你的责任没有吉昌那么重,应该可以去成亲那里看看吧?」 的确是这样,昌浩也转头看着二哥。 昌亲满脸愁容地说: 「我也很想这么做啊!可是,阴阳部下令暂时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什么?」 小怪不解地皱起眉头,吉昌告诉它: 「其实不只成亲,还有两位殿上人也在进宫途中被袭击。」 皇上迟早会下诏收服妖魔,到时候,懂阴阳术的阴阳寮官员和检非违使等武官,都会被分派任务。 「发布诏令后就要出动,所以现在必须待命。」 「怎么会这样……!」 竟然连确定家人的安危都不行。 「所以才找你来。」 听到吉昌这么说,昌浩惊讶地眨眨眼睛。 「我们没办法行动,你替我们去看成亲。」 吉昌说完,昌亲也接着说: 「不用担心,已经获得阴阳寮长的许可了,拜托你了,昌浩。」 小怪把耳朵甩到后面说:「没错,最底层的直丁不在也不成问题。」 然而,小怪、吉昌和昌亲都心知肚明,这样的认知严重错误。 在他们面前的十三岁少年,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唯一的接班人。 听懂父亲和哥哥的话后,昌浩点点头,站起来说: 「是!」 离开皇宫后,昌浩快步走向成亲居住的参议府邸。 成亲娶了藤原家族的千金,现在住在对方家里。 参议府邸在左京的四条。 时刻已经接近午时。 【注释】 1 漏刻部是专门执掌报时工作的部门。 第三章 把外衣从头顶披下来的彰子关上门后,稍微露出脸来仰望天空。 万里无云,天高气爽。 「天气真好……」 彰子向前走,几道隐形的气息跟在后头。 不时往后瞄的彰子悄悄开口说: 「你们很担心我吧?谢谢。」 《……真厉害。》 稍微加强神气让有灵视力的人可以看得见,但一般人还是看不见的神将玄武感叹地说:《能察觉我们隐形时的存在,需要相当的能力呢!》 「的确是。」 一头金色长发、看起来很温柔的天一对同袍点点头。 昌浩与穷奇血战时,就是这两位神将来找彰子借神具。可能是这样的缘故,大多是他们两人跟在彰子身旁。 这不是彰子第一次外出。就算再怎么需要隐藏身份,也不可能永远不走出安倍家一步。 而且,昌浩的母亲露树完全不知道彰子的来历。晴明只说她是某位远亲贵族家的小姐,露树既没有深入追问,也没有直接问彰子。 「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 神将们都知道彰子说的是谁。 「很难说呢!安倍家非一般人家,身为这种家族的媳妇,除非发生什么重大事件,否则她都不会被吓到吧!」 在天一旁边现身的神将朱雀开朗地笑着,彰子也被他逗笑了。 「我希望她不知道,因为秘密是很沉重的负担。」 最好愈少人知道愈好。如果能隐瞒到真的没有人知道的那一天,虚假就有可能变成真实了。 「皇宫是在……」 彰子四处张望,玄武指给她看说: 「在那边,昌浩现在应该也在阴阳寮努力工作。」 昌浩今天比较晚去阴阳寮,所以也会比较晚回来吧? 「今天回来之后,还会去京城吗?」 玄武和天一面面相觑。 今天早上昌浩睡到差点迟到,没什么时间跟大家说话。正匆匆忙忙吃着早餐时,彰子一直用有话要说的眼神望着他。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咦?啊,没、没什么,我只是……」彰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飘忽不定,好像在思考该怎么说,「我只是在想……即使没发生什么大事,昌浩也每天外出夜巡,会不会弄坏身体?很担心他有没有充分的睡眠。」 忧心忡忡的玄武点头表示赞同,天一与朱雀也彼此互看一眼。 主人安倍晴明年轻的时候跟昌浩一样,也常外出夜巡,所以神将们对这件事的认知,就是历史又要重演了。 但是,现在的京城的确没发生什么大事,实在没必要每天晚上出来。 「改天我们会把你的话传达给昌浩。」 身旁的天一温柔地微笑着,彰子抬头看着她,眯起眼睛说: 「谢谢……」 天一发现彰子的眼神有些忧郁,担心地眨眨眼睛说: 「小姐,你是不是还有其他……」 彰子对说到一半的天一摇摇头,装出开朗的声音说: 「我想买好吃、营养的东西给昌浩,大家也帮我想想买什么好。」 去市集的道路平坦,但距离不短。 彰子看着前方,稍微加快了脚步。 没有先通知便突然来访的使者,放下信就离开了,而且从头到尾都微低着头,避开众人的目光。 安倍晴明坐在矮桌前,嗯嗯地沉吟着。 「晴明,什么事?」 在附近现身的神将青龙板着脸问。天后端坐在他附近,偷偷瞄着他们两人。 晴明思考了一会,无奈地垂下肩膀,转向神将们。 「天后。」 「是。」 被叫到名字的天后端正了坐姿,青龙的眼神也紧张起来。 「你跟宵蓝一起去送信来的这位参议大人府邸看看情况。」 两人都露出困惑的表情。 青龙瞥天后一眼说: 「只是看看情况,应该天后一个人去就够了吧?」 「我的能力不足吗?」 被两人这么一说,晴明赶紧挥手否定。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点担心,所以加强防备。」 但是,天后似乎不满意这样的答案,眼神犀利地盯着老人。 「您是担心什么呢?请告诉我。」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她的翠绿色双眸闪闪发光。 晴明双手环抱胸前,偏着头说: 「早上我听红莲说,昨晚撞见的妖怪很像已死的异邦妖魔。」 听到红莲的名字,青龙的眉头瞬间紧皱起来。晴明看在眼里,内心不免有些怅然。 「那又怎么样?」 「你好冷酷啊!不要一听到红莲的名字就露出那种表情嘛!看看你的额头,万一皱纹再也不消失怎么办?」 「晴明,请继续说下去。」 对红莲没什么好感的天后淡淡地催促晴明。 「你们啊……」 两人的眼神都很冷漠。晴明强忍住不叹气,拉回主题。 「这封信的主人有个十六岁的女儿,黎明时,有可怕的身影出现在这位千金身旁。」 青龙和天后的脸都紧绷起来。 「我不知道有没有关联,出现的妖魔也可能是其他妖怪,但是,万一真的是异邦妖魔,最好还是不要一个人去吧?」 天后把嘴抿成一条线,垂下眼睛。 「如果是这样……的确最好不要一个人去。」天后叹口气,对着青龙说:「青龙,你愿意陪我去吧?」 青龙不情愿地说:「只能这样了。」 「对不起。」 「我又没责怪你,不要动不动就道歉。」 「……对不起。」 晴明看着垂头丧气的天后的瘦弱肩膀,心想青龙那样的说法,也难怪天后会觉得是在责怪自己。他多么希望青龙可以在言行上,多用点心、多用点大脑、再多些温柔,哪怕是多一点点也好,现场气氛就不会这么糟糕了。 这么想的晴明,收青龙为式神已经五十多年了,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青龙,所以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完全不知道晴明在想这些事的天后,被青龙催促着站起来。 她的肩膀看起来更单薄了。晴明心想该怎么办?就这样让她去吗?也许应该重新考虑人选。 「你们两个等一下。」 正要离开的两人又折回来了。 「我还是派其他人……」 这时候,出现了新的神气。 「晴明,派我去吧!」神将勾阵站在用来采光而打开的板窗前,对天后爽朗地笑着,「我也好久没来人界了。」 天后眨眨眼,看了青龙一眼。青龙眯起了眼睛,那眼神似乎有话要说。 「我去不去都无所谓。」 「啊……可是……」 天后欲言又止,勾阵走过去,轻轻推着她的肩膀,眼睛着看着晴明。 「我们走吧!天后。晴明,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拜托你了。」 晴明一副好爷爷的模样,笑着挥挥手,勾阵和天后就隐形不见了。 留下来的青龙无声地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但是,没多久就回到室内坐下来,双臂环抱胸前,背靠着柱子。 晴明看到他比平常粗鲁的动作,张大了眼睛。 「你其实是想去吗?宵蓝。」 「不想。」 青龙嘴巴那么说,却摆出今天最臭的一张脸。 晴明面向矮桌苦笑起来,心想,他还真别扭呢! 盯着摊开的信,老人把手按在嘴上。 信上说,女儿在黎明时被诡异的气息惊醒,发现床帐外有两个黑影往内窥探。女儿吓得不敢出声,在两个影子消失前,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全身僵硬一直撑到黎明的第一声鸡叫。 等黎明的阳光照进来,她才放声叫人。可能是精神松懈了,她顿时大哭起来,哭到刚刚才睡着。想尽办法安抚女儿的参议大人,为了女儿的将来着想,就偷偷派人送信来了。 晴明思索着,既然妖魔无意动手,那么只要布设结界就行了。至于污秽,只要靠祈祷祓除。 问题是,在碰到这封信时,晴明的直觉就告诉自己大事不好了。 虽然毫无根据,但是从以前到现在,这样的直觉救过他很多次。 他也很担心红莲提到的黑色蛮蛮。 「是不是该把两者联想在一起呢……」 听到他的低喃,青龙只把眼睛转向了他。 陷入沉思好一会的晴明,忽然抬起头来。 「有客人……」 没多久,门外就有人大叫: 「请通报晴明大人!」 眨着眼睛的晴明,听到刺耳的仓皇叫声。 「请救救我们家小姐……!」 在卖水果干的摊子买了几样东西后,彰子漫无目的地逛起了市集。 然而,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带着阴郁 ,有时候还会叹气,一发现神将在看她,就赶快装出很有精神的样子。 走到市集附近的河川,彰子蹲下来,望着水面。 玄武站在她旁边,天一和朱雀隐形站在她背后。 彰子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玄武轻声问她: 「小姐,你在烦恼什么吗?」 挤满京城人们的市集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一个披着外衣的少女蹲在河岸,也不会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在安倍家就不能这样了。只要彰子闷闷不乐,昌浩就很担心,晴明应该也会忧虑,露树也会来关心她。 「对不起……不是什么大事。」 「我看你的表情,应该是什么大事。」 彰子说不出话来,好像强忍着什么。 「我们不是责备你,只是希望你能让我们协助你,因为你是我们主人的重要客人。」 玄武的声音像小孩子,却很有大人的架式。严肃的措词,与他的外表完全不搭调,但是彰子经常跟他接触,所以并不会觉得突兀。 「我只是……作了可怕的梦,就只是梦。」 玄武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梦啊!」 「嗯,只是作梦,真的没什么。」 《小姐,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没什么,是什么梦?》 站在背后的朱雀问。 彰子还感觉到站在朱雀身旁的天一的视线,咬了咬嘴唇。 有所谓「言灵」的存在。名字有诅咒的力量,不能随便说出口。 所以,彰子不敢说出应该已经死亡的大妖魔的名字。 「回去再说吧!」 《可是,小姐……》 《朱雀。》 天一制止还要继续说的朱雀,自己接下去说: 《知道了,彰子小姐,风愈来愈冷了,我们回家吧!》 彰子抬起头。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回头一看,熙来攘往的市集已经少了很多人,变得寥寥无几,半数以上的摊子都收摊了。 可见自己恍神了很久。 彰子急忙站起来说: 「真的呢!赶快回家吧……」 露树阿姨一定很担心,她不知道有神将们陪同。 不过,晴明也可能跟她说过。露树阿姨是没有灵视力的普通人,但是她也很清楚晴明手下的式神们。 在心中祈祷晴明有跟露树阿姨说过的彰子,抱着纸包赶路回家。 从三条的市集到一条的安倍家,距离相当遥远。现在是冬天,白天比较短,所以露树阿姨交代过她,办完事就要赶快回家,她却没听话。 「回去要向露树阿姨道歉才行……」 往一条走去的彰子,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  ※  ※ 男人抬头看看西斜的太阳,扬起了嘴角。 是个面貌端正,身材高大瘦长的男人。身上穿着异国的漆黑长衣,额头上有菱形印记,左眼下方有黑色图腾。长到肩膀的头发卷曲,刘海盖住了右眼。 「啊!差不多是时候了。」 在男人周围的黑影迫不及待似的颤动着。 「我要把方士……」 「我要用爪子把那个可恨的方士……」 两只鸟妖的咒骂声低沉而阴森,男人看着它们,严肃地说: 「放心吧!两位,已经知道他的住处,现在只要稍微等待。」 「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没错,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像唱歌一样不断重复的鸟妖张开双翅拍振。翅膀刮起的强风把沙土吹得漫天飞扬,击倒了无数的妖怪。 「鹗、鵔,快住手,这里不是你们使用妖力的地方,」猛然回头制止的男人,转向蹲踞在前方的庞大黑影拱手作揖说:「而且你们那么随便,会触怒主人。」 「请主人饶恕!」 「请饶恕!」 黑暗中响起轰然咆哮声。 「把方士带来这里!」 男人必恭必敬地点着头。 「主人,交给我吧!」 接着,他猛然转移了视线。 「但是,光那个年幼的方士还不够——」 男人的双眼亮起残酷的光芒。 无数的黑影看到那光芒,立刻动了起来。 ※  ※  ※ 第四章 坐落在左京绫小路与栉小路交接处的宅院,是参议大人藤原为则的府邸,成亲就是这家人的女婿。 杂役认得吁吁喘着气、肩膀上下抖动的昌浩,立刻把他请进了府邸。 从进入大门到走进屋内,昌浩的呼吸还是很急促,而且汗流浃背。 「请进啊!」 被带路的侍女催促,昌浩才悄悄走进房内。 躺在床铺上,只裸露着上半身的成亲,正在换绷带。 「哟,你来了啊!小弟……干嘛那种表情?」 大哥成亲脸色苍白地抿嘴一笑。 昌浩看到他那样子,当场瘫坐下来。 「啊,大哥……!」 「比我们想象中好多了嘛!」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像要把肺吐空似的喘口大气,喃喃说着。 成亲眯起眼睛,把嘴巴撇成ㄟ字形。然后,拜托正在换绷带的妻子先离开一下。 「成亲。」 妻子轻轻瞪他一眼,他举起一只手说: 「没关系,你去倒杯水给这家伙吧!」 「啊,不用了,不必麻烦……」 妻子看一眼慌张的昌浩,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她知道成亲是要暂时支开她。 「昌浩,不能待太久哦!」 昌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猛点着头。 侍女们好像也都跟着夫人一起离开了,气息逐渐远去。 成亲检查过绷带后,把手穿过袖子,不由得皱起眉头,呻吟了一下。 「哥哥!」 昌浩紧张地大叫,成亲摆出不用担心的姿态,对白色小怪说: 「对不起,腾蛇,我有点挺不住。」 小怪眨眨眼睛,从昌浩肩膀跳下来。 「小怪?」 「我去外面听,待在这里怕影响伤势。」 「咦?」 小怪甩甩尾巴,钻出帘子,走到厢房。 成亲其实也很怕神将腾蛇,平常都是强装镇定面对他,受伤后就很难那样硬撑了。这些小怪都知道,所以照成亲的意思去做。 「听说你被妖怪袭击了?」 「没错,是从来没见过的怪物,我勉强击退了它,但是没能歼灭它。」 昌浩惊讶地皱起眉头。 「从来没见过……?」 「天很黑看不清楚,长得就像这样的牛。」 成亲在胸前比画。 「咦?」 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从来没见过的黑色妖魔,不就跟自己昨晚遇到的一样吗? 「它往我冲过来,用角顶我……老实说,我觉得可以逃过一劫,纯粹只是运气好。」 它的妖气就是这么强烈。 受伤后,成亲强撑着施放攻击咒文,勉强奏效,才能死里逃生。 出生于安倍家的成亲也会阴阳术,在京城的术士中,算得上是一流。在昌浩出生前,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就是晴明的接班人。 「我应付不了那个妖魔,本想早点通知你,可是……那家伙哭得唏哩哗啦,害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成亲说得咳声叹气,昌浩想起了大嫂刚才那张脸。 结婚前被称为「竹取公主」、以美貌闻名的大嫂,哭得眼睛红肿。 伤口血流不止,绷带很快就湿透了,都是妻子边哭,边独自替成亲更换绷带。 还不停地说不准成亲死掉,声音虚弱得一点都不像平常的她。 因为失血过多而意识不太清楚的成亲,还要安慰她没事,叫她不要哭。 现在,伤口也还没有完全止血,只是用绷带紧紧缠住,一动就又会出血。 「很不巧,止痛符和止血符都用完了。昌浩,等一下麻烦你告诉昌亲,请他拿来给我。」 我也还不想死呢!成亲这么嘀咕着。昌浩紧张地说: 「不要说这种话,哥哥,太不吉利了。」 「对哦!言灵、言灵。」 成亲把手按在嘴上,像在警告自己不能说、不能说,然后辛苦地躺下来。 「对了,还有血的污秽,麻烦你离开前先进行修祓仪式2,回去再请个凶日假斋戒净身。」 这时候,帘子后方响起不以为然的语调: 「现在哪有空请凶日假?你别开玩笑了。」 只听到声音不见人影的小怪,好像有点生气。 「就是说嘛!」昌浩也大表赞同。 成亲把被子拉到胸口,发出叹息,非常认真地说: 「不管是什么妖魔,它的目标应该是我。」 昌浩倒抽一口气。 「哥哥,你是说……」 「嗯,妖魔好像提到灵力之类的事,芳彬是一般人,所以它的目标毫无疑问是我。」 呆呆望着成亲的昌浩,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真倒楣呢!成亲。》 昌浩眨眨眼睛,东张西望。 从帘子后面传来的声音显得很惊讶。 「真难得见到你呢!太裳。」 隐形的神将太裳在昌浩身旁现身。 太裳优雅地坐下来,文静的脸上有一丝丝的担忧。 「晴明刚接到通知,非常生气呢!」 成亲苦笑地回他说: 「我想也是,因为输给了异形。」 但是,太裳平静地摇摇头说: 「不,他是气这件事最后才通知他。」 「啊?」 意想不到的成亲瞠目结舌,太裳沉着地说: 「他很担心你,其实是想自己来看你,又怕造成你的负担,就派我来了。」 太裳说着,递出手上的包裹。 「这是晴明叫我带来的。」 成亲张大嘴巴看着包裹。 「这种时候才……」 「怎么样?」 「才知道爷爷其实是爱我的,他是个很难捉摸的人,所以我一直都很怀疑他到底爱不爱我。」 听到哥哥这么说,昌浩瞬间望着远处发呆,心想:「啊!我太了解那种感觉了。」 太裳从表情看出他们两人在想什么,满脸无奈地说: 「你们两个到底把晴明想成什么了……」 成亲慌忙转向昌浩说: 「昌浩,打开来看看。」 「啊!是……」 昌浩接过太裳手上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满满都是刚做好的止痛、止血符。 成亲看到就更感叹了。 「哇!爷爷真好,会不会下矛雨啊?」 「我也觉得会。」 昌浩呆呆地点着头,太裳叹口气说: 「你们两个说话都很毒耶……不过,还有精神油嘴滑舌,就不用担心了。」 「说得也是,你就这样告诉大家吧!」 「知道了。」 太裳鞠躬行礼,无声地站起来。 「那么,我告辞了。」 视线转向帘子时,太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腾蛇,你怎么在那里?」 「因为我不想打搅他们兄弟的感动重逢。」 看到小怪插科打诨,太裳只是笑笑就隐形了,神气也瞬间消失。 太裳就是这样,像风般降临,又像风般离去。 昌浩把符咒放在矮桌上,偷窥成亲的模样,发现他的气色比刚才更差,可能已经撑到极限了。可见伤势应该很严重,他只是靠装轻松来掩饰。 「哥哥,我该走了。」 「嗯,对不起。」 昌浩一站起来,成亲就喘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虚弱的模样。 小怪跑到悄悄离开房间的昌浩身旁说: 「昌浩,在这府邸布设结界。」 「咦?」 夕阳色的眼睛看起来忐忑不安。昌浩抱起挂虑着参议府的小怪,向前走去。 「小怪,那是……」 「漆黑、像牛的妖魔,不就是獓骃吗?」 昌浩点点头说: 「嗯,我也这么想。」 跟昨晚遇见的黑色蛮蛮一样,獓骃也复活了。 「成亲说只是击退它而已,所以很可能再来袭击。」 昌浩觉得胸口发冷。这里住着大嫂、孩子们,还有参议夫妇和许多家仆。 「嗯,我知道了,可是……」 昌浩咬咬嘴唇,欲言又止。 如果袭击成亲的妖魔真的是獓骃,而且又闯入这府邸,就算昌浩布下结界,恐怕也很快就会被破除。异邦妖魔的妖力就是这么强大。 小怪从昌浩的手爬上他的肩膀,再移到另一边肩膀,甩甩耳朵说: 「真是失策,不该让太裳离开的。」 昌浩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小怪举起前脚,半眯起眼睛说: 「因为那小子的结界比天一和玄武更坚固。」 啐地咂咂舌后,小怪转向背后。 「六合。」 《是。》 小怪又转向昌浩说: 「让六合先留在这里,等人来接替。昌浩,你布设完结界后就赶快回去。」 「嗯,知道了。」 这时候,大嫂回来了。 「昌浩,成亲呢……」 「他睡着了。」 「哦……」大嫂似乎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疲 惫地笑笑。「他的能力明明不输给阴阳寮的阴阳师们,却老是嘻皮笑脸地说自己只适合做历表,一定是因为这样遭天谴了。」 「大嫂……」 「对不起,刚才对你说话那么不客气。可是,不那样的话,成亲就会……」 昌浩点点头,笑着安抚大嫂说: 「我知道,大嫂,等他伤势稳定后,你也要好好休息,要不然国成他们也会担心。」 大嫂眨了好几下眼睛,噙着泪水,喃喃说着是啊。 「那么,我失陪了。」 这么回应鞠躬行礼的昌浩后,大嫂就进了成亲的房间。 昌浩透过帘子的缝隙窥视房内,看到大嫂坐在成亲床边,成亲把手伸向了她的脸,安慰似的抚摸着她,昌浩慌忙转身离开。 看到昌浩突然匆匆往前走,小怪疑惑地问: 「你怎么了?昌浩。」 「没什么……就是……」 小怪直盯着昌浩,耸耸肩,苦笑起来。 「你还真是个孩子呢!晴明的孙子。」 「少啰唆,你这个怪物。」 小怪半眯起眼睛说: 「我不是怪物,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 忽然想到在这里大吼,很可能传到成亲房间,昌浩不甘愿地闭起了嘴巴。 过二条后,彰子稍微放慢了脚步。 到这里就很接近安倍家了。 《小姐,我背你吧?》 朱雀不忍心看她微微喘息的样子,这么提议,但是彰子摇头说: 「谢谢,可是不用了,就快到了。」 陪着彰子快步走的玄武,在泰然自若的表情下有着淡淡的忧虑。 「可是,小姐不久前才开始来市集,很少像这样靠自己的脚走路吧!我也觉得最好不要勉强。」 看玄武说得那么严肃,彰子苦笑起来。 「你说得没错……可是,总不能永远依靠大家吧?我想跟昌浩一样,自己走。」 自己不再是当代第一大贵族的千金了,而是下层贵族安倍家的远亲,安倍家的人都是徒步行动。除了偶尔会有人派牛车来接外,都是靠自己的脚走路。 《可是,昌浩都是搭车之辅到处奔波啊!》 彰子开朗地回朱雀说: 「那是因为昌浩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办很多事吧?要不然,据我所知,他也会自己走路。」 可以感觉到,隐形的朱雀举双手投降了。 「没想到会被小姐说得哑口无言。」 玄武板起脸嘀咕着,朱雀也一样,天一微微苦笑着。 大约可以感受到神将们这些表情的彰子,在内心自言自语起来: 没关系,有大家陪着我,而且,昌浩也发过誓会保护我。 那可怕的声音只是梦。对了,请晴明教我不再作恶梦的咒语吧!这样大家就不会再为我担心了。 才刚这么决定,彰子就停下了脚步。 玄武疑惑地看着突然停下来的彰子。 「小姐,怎么了?」 站立不动的彰子,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了。 她的肩膀剧烈颤动,手上的包裹也滑落下来,她却没有察觉,脸色愈来愈苍白。 因为状况太不寻常,朱雀和天一都现身了。 「小姐、彰子小姐,你怎么了……」 「彰子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然而,神将们的声音都进不了彰子耳里。 只有那可怕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回……应……」 心跳扑通扑通加速的同时,右手背上的扭曲伤疤也开始产生刺痛。 「快……回应……」 彰子大口喘着气,全身颤抖地四处张望。 朱雀追随着她的视线,赫然屏住气息,握住了背上的大刀。 「……什么……!?」 从空无一物的地方,冒出了一团黑暗。 太阳几乎完全下山了,周遭暮色苍茫。但是,看彰子长长往东延伸的影子就知道,离黑夜还早,还看得到影子。 从黑暗中发出来的恐怖呼唤会攫住人的灵魂,让灵魂冻结。 「女孩啊……回应我……回应我的声音!」 像脚底生了根般动弹不得的彰子,只退后了一点点。 这声音是…… 全身血液往下降,心跳声在耳边扑通扑通响个不停。有个声音告诉她: ——绝对不可以回应。 彰子蠕动嘴巴,在嘴里叫着「昌浩」。 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发不出来,连要喊他的名字都做不到。 「天贵,小姐交给你了!」 挥着大刀的朱雀一声令下,天一立刻抓住了彰子的手。 「小姐,到这边来!」 「你逃不了的!」 缠绕的黑暗爆开来,从里面出现的是漆黑的大妖,而不是那只金、黑色条纹的妖魔。 大妖展开背上那对大鹫般的翅膀拍振着。 刮起的强风形成龙卷风,扑向挡在前方的朱雀和玄武。 挥着大刀将冲击反弹回去的朱雀,全身冒出冷汗。 他曾经跟这只大妖对峙过,毋庸置疑,就是同样的妖气。 「穷奇……!怎么可能!」 「不会吧!昌浩已经在水镜下的异世界把它歼灭了啊!」 听到玄武大惊失色的话,漆黑的穷奇狞笑着说: 「为了把那个方士千刀万剐……我又复活了!」 看到穷奇大大张开翅膀,玄武立刻扫视周遭一圈。 这里是京城,如果大妖暴动起来,会造成很大的损害。 「我们要的是那个女孩,你们滚开!」 庞大的妖力随着怒吼爆发,玄武也在同时迸射出通天力量。 「唔……」 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人,而是筑起保护墙,将漆黑穷奇的力量封在墙内。 朱雀看出玄武的意图,在结界成形前就跳进了里面。 「朱雀!?」 「玄武,你去通知晴明!」 张开双脚稳稳站在狂乱妖气中的朱雀,将大刀对准妖魔眉间。 「把腾蛇或青龙找来!我先挡一阵子!」 玄武瞠目结舌,波动牢笼震荡着。 连腾蛇与六合都曾跟穷奇苦战,而且,这只漆黑的穷奇,妖力又比当时强大许多。 「朱雀!」 「快去!拜托你了,我挡不了多久。」 朱雀偏头看了惊慌的玄武一眼,扬起嘴角笑着。 玄武握起拳头,转身离去。 黄昏是逢魔时刻。 彰子在天色逐渐昏暗的京城全力奔跑。 因为被那可怕的大妖挡住去路,只好跑向跟安倍家相反的方向。 天一拉着彰子的手,心中懊恼不已。如果自己会飞,就可以乘着风,把彰子送回安倍家、送回晴明身旁。 「希望太阴或白虎会来……」 或是晴明会察觉这股妖气,她一心这么祈祷,不顾一切往前冲,只想让两人尽可能远离现场。 没多久后,她发现异状,四下张望。 她们现在的位置不明,但是应该没有脱离西洞院大路。 尽管是逢魔时刻,天色并没有完全暗下来,为什么行人都不见了? 天一张大眼睛,停下脚步。被拖着跑的彰子也跟着停下来,呼吸急促地看着天一,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一股寒意扎刺着天一的肌肤,风中飘荡着邪恶的气息。 「糟了……」 被关进结界里了。 天一边掩护缩成一团的彰子,边观察周遭状况。 「天一……」 彰子脸色发白,天一坚定地对她说:「小姐,我会保护你。」 不惜牺牲生命。 就在她暗自这么发誓时,耳边响起拍振翅膀的声音。 冬天,天很早就黑了,已经转为紫色的天空中出现两个身影。 跟刚才的穷奇一样,被黑暗缠绕的身影朝着彰子与天一飞过来。 目瞪口呆的彰子盯着那两个身影,不停地喘着气。 「那是……!」 缠绕的黑暗剥落,从里面出来的是以前把彰子带去贵船的两只鸟妖。 「哟!女孩,你在这里啊?」 「女孩,今晚一定要把你献给我们主人。」 从彰子按住嘴巴的手指间溢出惨叫声。 天一把彰子挡在背后,筑起保护墙,不让鹗与鵔靠近。 冲过来的鸟妖鹗与鵔被弹飞出去,但是,很快就在半空中重整姿势,又继续以妖力攻击天一的结界。 遭受接连不断的攻击,结界大大扭曲变形,力量逐渐减弱。 「朱……朱雀!」 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的天一,使出了浑身力量。鸟妖们振翅刮起的妖力狂风,不断袭击保护墙。每袭击一次,天一的脸就痛苦得扭曲变形,最后终于单脚跪了下来。 「天一!」 听到彰子惨叫般的声音,天一强撑着回应:「没关系,我还好……」 但是,结界迟早会被攻破 。 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彰子逃走,问题是,该怎么做呢? 她们被困在鸟妖们布下的结界里,要脱离结界,力量必须凌驾这两只鸟妖。 在频繁的攻击下,天一的保护墙终于出现了细微的龟裂。看起来就像蜘蛛网的龟裂劈唏劈唏作响,逐渐扩散,渗进了浓烈的妖气。 「你死定了!」 鹗的宣言与鵔的大笑交叠。两只鸟妖放射出来的妖气,击碎了保护墙。 冲击袭向天一和彰子。 天一抱着彰子蜷缩起来,替彰子挡住冲击。强烈的妖气奔流打在天一的背上。 两人发出惨叫,被远远弹飞出去。 「鹗、鹗呀!干得好,终于去除了阻碍。」 「哦!鵔,把女孩带去给我们的主人吧!」 「为了我们的主人。」 「为了我们的新主人。」 遍体鳞伤的天一微微张开眼睛,喃喃念着: 「新的主人……?」 鹗和鵔以前都是穷奇的手下。 难道是什么其他威胁又降临世间了? 在天一怀里的彰子稍微动了一下。 「……唔……」 因为神将的舍身掩护,彰子没有受伤,只是冲击过大,有点晕眩而已。 「小姐……你没事……太好了。」 天一松了一口气,但是表情很快就变成痛苦挣扎。 「天一……!对不起,我……」 看到彰子哭丧着脸,天一轻轻摇摇头说:「不是你的错。」 天一靠手肘用力撑起上半身。 飞下来的鸟妖们步步逼近了。 天一毅然地抬起头、张开双手,直直瞪着鸟妖们,同时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非保住彰子不可,否则会对不起把彰子委托给她的晴明。 「神将,让开。」 「快让开,神将,你太弱了、太弱了,弱得可笑。」 鸟妖们像唱歌一样鸣叫着,然后张开了双翅。 「杀了她——!」 天一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 响起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妖魔们布下的结界破裂、粉碎了。 「什么!?」 鹗惊愕地大叫,一旁的鵔也凄厉地咒骂: 「你……!」 彰子缓缓转移视线。 几个身影背对着即将沉没的太阳伫立着,然而,视线被最后的逆光与夜色遮蔽,看不清楚是谁。 以慢动作回过头的天一皱起脸来,几乎快哭了出来。 「……啊……」 其中一个身影俐落地拔起插在腰间的两把武器。 「你们这样对待我的同袍和小姐,我会让你们以身偿还!」 笔架叉的剑身闪耀着锐利的光芒,照亮了笑容阴冷的神将勾阵的脸。 【注释】 2 修祓仪式是一种驱邪净化的仪式。 第五章 握着笔架叉的勾阵头也不回地说: 「太裳,天一和彰子小姐交给你了。」 「是。」 太裳点点头,站在他旁边的天后压抑不住烈火般的愤怒,全身冒着神气。 「竟敢把天一……!」 从她高举的双手间涌出波涛漩涡,袭向了鸟妖们。 「可恶!」 鹗怒吼着拍打翅膀,嚎叫的鵔也从全身迸射出妖力。 勾阵踏地而起,高瘦的身躯瞬间逼近了鹗。 「什么!?」 惊愕的鹗被笔架叉一刀砍断了一只翅膀。 惨叫着满地翻滚的鹗,挣扎着重整姿势,又扑向了勾阵。 无数的羽毛化为刀刃,随着怒吼被放射出来。勾阵挥舞手中的笔架叉,弹开所有羽毛刀刃,迸放神气轰炸鸟妖。 与鵔对峙的天后就有点陷入苦战了,她用眼角余光看到勾阵与鹗的对战,深深感到懊恼。 自己的力量实在太单薄了,这样下去会拖累勾阵。更糟的是,太裳没有战斗能力,天一也没有,而且已经遍体鳞伤了。 「怎么了?神将,凭你这点能耐,连我的一只翅膀都伤不了哦!」 掺杂着嘲笑的怒吼震响,天后气得大叫:「住口!」 水的波动化为矛戟,射向了鵔,然而鵔不费吹灰之力就闪开了,还瞬间逼近天后,用爪子抓住天后的头和上半身,把她压倒在地上。 「……唔……」 「太弱了、太弱了!我要挖出你的眼睛,吃掉你的头!」 「天后!」 听到同袍的叫唤,天后只转动眼睛说:「不要管我,勾阵!」 一分心就会出现破绽。异邦妖魔是强大的敌人,这些鸟妖的力量又比以前增强许多,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天后使出浑身力量推开鵔,以最快速度爬起来。 「你……!」 「不要小看十二神将。」 从天后的右手掌心喷出水的波动。 被太裳抱起来的天一努力挤出声音说: 「太裳……你们怎么会……」 「我去替晴明办事,在回去的路上碰到勾阵她们。」外表温文儒雅的年轻人瞥了一眼正在激战中的两名同袍,沉着地说:「我们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忽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勾阵找到被巧妙隐藏的妖气,我立刻用我的结界去冲撞它们的结界……幸好还来得及。」 然后,太裳转向彰子,微微一笑说: 「小姐,你没受伤吧?有天一的舍身保护,应该不会有事。」 看到彰子不安的眼神,太裳眨了眨眼睛。 「啊!真是失礼了,我是十二神将之一的太裳,请记得我哦!」 对着疑惑的彰子微笑、和蔼可亲的年轻人,忽然抬起了头。 「哟!有人来助阵了。」 咦?彰子讶异地转移视线,看到愈来愈深的黑暗中,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插图5 青龙滑入摇摇欲坠的天后与张开翅膀的鵔之间,爆出神气。 太裳赶紧护住天一和彰子,避开爆风。 「也稍微替自己人想想嘛……」 「少啰唆!」 挨骂的太裳耸耸肩,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地说: 「从以前我就一再告诉你,那样说话无法传达你真正的心意,你却还是改不了,真是可悲啊……我要向天空翁报告。」 情况这么紧急,太裳却还能说出那种无关紧要的话,彰子不禁茫然地看着他。而且,太裳看起来还真的是打从心底悲叹着。 美丽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的天一平静地开口说: 「太裳,先别管那些了……」 「怎么了?天一。」 「是穷奇……是那个穷奇……」 太裳的表情这才紧绷起来,瞥一眼漆黑的鹗和鵔,正经八百地确认: 「真的是穷奇?」 天一缓缓地点着头。 「朱雀……正在对付穷奇……」 「我知道了,接下来交给我处理。」 光这样,太裳就点头表示听懂了。天一露出安心的微笑,顿时觉得全身虚脱,闭上眼睛,无力地垂下了头。 「天一!」 彰子大惊失色,太裳沉着地说: 「放心,她只是一下子松懈了,在异界静养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复元。」 彰子听了只能点头,觉得太裳说的话,有着安抚人心的奇妙魅力。 太裳闭上了眼睛。 《——翁,天空翁,翁呀!请回应……》 玄武布设的波动牢笼已经快瓦解了。 伤痕累累的朱雀,靠意志力支撑着。 漆黑的大妖挡在他前面。 朱雀淡淡一笑,眯起眼睛说:「可恶,果然不好应付。」 凄厉的妖气成为无形的盔甲,不管朱雀怎么攻击,都会被挡开。 「难怪连昌浩、腾蛇和六合联手,都陷入了苦战。」 忽然,他觉得颈子一阵凉意。 急忙扫过的视线,看到大妖魔穷奇瞬间缩短距离,爪子挥了过来。 「我要吃了你——!」 没多久就听到刺耳的吼叫声,朱雀心头发寒,没能躲过攻击。 虽然反射性地往后退,还是被穷奇的爪子抓住了喉咙。风在耳边飕飕咆哮着,可以清楚看到异形闪闪发亮的眼睛。 逃不掉了。 就在本能这么反应时,响起尖锐的声音。 「——禁!」 将朱雀与穷奇隔开的五芒星,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唔啊啊啊啊啊……!」 朱雀盯着满地翻滚、痛苦呻吟的穷奇,单脚跪了下来,以大刀支撑着身体,不自觉地吐了一口大气。 「……晴明……」 施行离魂术而以年轻姿态出现的晴明,严厉地瞪着穷奇。看到这样的晴明,朱雀松口气,笑了起来。 「玄武回去了?」 「嗯,他正在看管我的本体。放心吧!我已经派青龙去救彰子和天一了。」 「那就好……」 朱雀这么喃喃说完,就两脚着地,跪了下来。 晴明皱起眉头。 「朱雀!?」 朱雀摇摇手,表示自己没事,试着撑起膝盖。 「我只是一下子松懈下来而已,伤势并不严重,可是……」朱雀瞪着穷奇,自言自语似的说:「怎么会这样呢?穷奇不是被昌浩歼灭了吗?」 「是啊!」 晴明神情紧张地点着头时,穷奇突然张大了翅膀,邪恶的双眸遥望着远方。 「方士、方士……!」 狂乱的穷奇振翅准备起飞,往上飘浮的身体迸出妖气。 「糟了!」 晴明和朱雀都被妖气的龙卷风缠住,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找到方士了!」 大妖发出怒吼声,拍振着翅膀,飞向远方。 忽然,它的身体像是被困住了。 一个庄严的声音压过龙卷风的呼啸声,灌入晴明和朱雀耳里。 《休想逃,大妖!》 举起手臂遮住脸的晴明,从缝隙间偷窥穷奇的模样。 跟晴明一样只张开一只眼睛的朱雀,一边盯着被看不见的网困住的穷奇,一边寻找应该就在附近的身影,却什么也没看到,可能是保持隐形,没有现身。 「放开我!放开我!」 不管大妖怎么挣扎,捆绑大妖的神气都文风不动。 「天空,就这样困住它!」 朱雀使出仅存的力量,挥起大刀。 「喝!」 气势十足地呐喊着,同时踏地而起的朱雀,将大刀用力插入了被困住的穷奇背上。 「哇啊啊啊啊!」 惨叫声震天价响,爆发出最后的妖气。 「唔……!」 朱雀被妖气弹飞出去,连滚好几圈。勉强接住他的晴明,也跟着他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 跟朱雀一样全身沾满沙土的晴明,边调整呼吸·边缓缓站起来。朱雀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按着疲软的膝盖站起来。 困住大妖魔穷奇的神气网无声地消失了。 《晴明,解决它。》 十二神将的天空发自丹田般浑厚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晴明走向穷奇。瞪着逼近的人类、全身微微颤抖的大妖,突然狞笑起来。 「唔……」 漆黑的穷奇注视着倒抽一口气的晴明,叫嚣般地撂下话说: 「方士和那个女孩……都会落入我们手中……」 「不要说蠢话!」 晴明严厉驳斥,打出手印。强烈的灵力,从手印放射出去。 穷奇丝毫不为所动,又继续说:「太迟了,太迟了……可怜的方士、愚蠢的方士……还是乖乖把你自己献出来吧……」 尽管被死亡的锁链绑住,穷奇还是很开心似的咯咯窃笑着。 「方士、你,还有那些十二神将的末日就快到了……那小子会把你们统统……」 晴明望着穷奇,露出不安的眼神。 「什么……?」 「很遗憾……方士……我看不到你吓得扭曲变形的脸……看不到你震惊绝望的样子……我看不到了……」 穷奇不是望着眼前的晴明,而是对着不在现场的昌浩,喃喃念着诅咒般的言灵。 朱雀厌恶地皱起眉头。 「真是阴险狠毒,言灵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强烈,很少见呢!晴明。」 年轻晴明严肃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雷灼光华,」晴朗的夜空中闪过一道雷光,「急急如律令!」 打在朱雀大刀上的雷光顺着刀身往下滑,贯穿了漆黑的大妖。 被银白色闪光包住的妖魔,在雷电灼烧中崩溃、瓦解。 晴明和朱雀都站在原地不动,直到穷奇崩溃瓦解的身躯,连仅存的残渣都被风吹得灰飞烟灭。 《朱雀,这是怎么回事?》 天空低声询问,朱雀摇摇头,捡起滚落地上的大刀,不悦地看着雾蒙蒙的刀身。用手背一抹,抹过的地方就恢复了光亮。 「我也不清楚……它就突然跑了出来……」 说到这里,朱雀张大了眼睛,不发一语就要转身离去,但是脚步没踩稳而差点跌倒,赶紧把大刀当成拐杖,撑住身体。 「等等,朱雀。」 晴明伸手阻拦,朱雀一把挥开他的手,惊慌失措地说:「我要赶去天贵那里!」 他必须尽快赶到所爱的人身旁,消除她的不安,否则,她会非常担心与穷奇对峙的自己的安危。 但是,与穷奇交战消耗了朱雀太多的神气,他还没走几步路,膝盖就无力地弯下来了。 晴明把朱雀的手臂绕到自己的肩上。 「笨蛋,起码这时候请我帮个忙嘛!」 「晴明……」 晴明对愁眉苦脸的朱雀点点头。 接着他将视线扫过一圈,寻找隐形的天空。 但是,完全感觉不到神气。 这样找了一会,晴明低声叹口气说:「原来你只是从异界传来了神气?」 天空的结界能力,在十二神将中最为强大。即使人不在现场,也能在短时间内困住那样的大妖魔穷奇。 「要不然,他怎么能镇住红莲呢?」 只有他可以锁住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最酷烈的神气,但是,也不能长久锁住。 其他神将的通天力量,与红莲之间就是有这样的绝对差距。 《是的。》 待在异界的天空,简短回复了年轻晴明的话。晴明用肩膀撑住比自己高的神将,轻轻叹口气,皱起了眉头。 穷奇最后撂下的话,像小小的芒刺扎在晴明心头。 ——那小子会把你们统统…… 「那小子是……」 以漆黑模样复活的异邦妖魔穷奇,最后说的那小子,究竟是谁呢? 在夜晚迫近的天空,有两个影子俯瞰着所有经过。 因为巧妙地躲在黑暗中,完全隐藏了气息,所以晴明和朱雀都没发现。 「没出现啊……」 懊恼的声音消失在风中。 忽然,响起轻微的振翅声。 「怎么了?越影。」 翻羽转头看着越影,越影却看也不看它一眼就飞走了。 「到底怎么了?难道是……踰辉?」 恍然大悟的翻羽也赶快振翅飞起。 在逐渐被黑夜占据的天空飞驰的翻羽,闭上了眼睛。 「踰辉……踰辉,这次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唯一的线索,就是你最爱的薰香,你一定会把心寄托在我送你的薰香上。 「我曾发誓会守护你,却没做到……」 最后听到的哀叫声,依然在脑中缭绕不去。 胆小、怕寂寞,总是跟在我们后面的你,被那只可怕的大妖带走了。 「我一定会……!」 这次,我一定会实现我的诺言,守护你、守护你的心。 ※  ※  ※ 原本闭着眼睛的男人猛然抬起头,叹了一口气。 「失败者果然永远是失败者……」 有个黑影在男人身后蠢蠢蠕动。 「——鸣蛇啊!」 男人转过身,必恭必敬地单脚跪下。 「是!」 隐藏在黑暗中的黑影,双眸有如燃烧的火炬。 「那个方士,还有被那家伙盯上的女孩……」 鸣蛇听出这句话里混杂着残忍的笑意,严谨地回应说: 「交给我处理吧!主人。」 ※  ※  ※ 在太裳的扶持下站起来的彰子,心惊胆战地看着鸟妖与神将们的交战。 那是很久以前,煽动过远亲藤原圭子的异邦妖魔。力量如此强大,难怪昌浩他们那时候会陷入苦战。 现在,勾阵、青龙和天后三人联手应战,也是陷入胶着状态。 横抱着天一的太裳瞥了一眼与鸟妖对峙的同袍们。 「这样下去,会危及附近地方……没办法,」太裳平静地对意识模糊的天一说:「天一,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请等我一下……彰子小姐,」太裳转向惊愕的彰子,轻轻放下手上的天一,对彰子说:「对不起,请先帮我看着她。」 「咦?」 一头雾水的彰子跪下来,撑住天一的上半身。 太裳微微一笑说:「啊,不用这么担心,我只是去帮勾阵他们。」 他谨慎地四下张望,确认是否有危险,发现除了鸟妖们的妖气外,目前没有感觉到其他妖气。 单脚着地,把右手放在地面上的太裳,用左手压住袖子,放声大叫: 「勾阵、青龙、天后!」 三对眼睛都转向了太裳。 太裳一本正经地接着说:「让人类看到不太好,所以我要把你们跟妖魔一起封入结界里,你们好自为之啦!」 看他说得轻松自若,说的话却十分壮烈。 「分明是想把麻烦都推给我们嘛,你这家伙……!」 青龙脸色难看地嘀咕着,太裳摇头否认说: 「这样下去,你也不敢使出全力吧?更别说是勾阵了……」 青龙不高兴地挥挥手,意思是随便太裳要怎么做。太裳再转向天后,她用紧张的视线表示同意。 「那么……」 从太裳全身迸出来的神气,就像从他身上吹起的凉风,向四面八方扩散。 扶着天一的彰子,头发也随风摆动飘逸。她以眼角余光扫过头发,才发现披在身上的衣服不见了,大概是逃跑时,不小心掉在哪里了。那是露树阿姨的衣服,该怎么向她道歉才好呢? 正想着这些事时,一阵风在她身后飘落。 她反射性地回过头,看到缠绕着黑暗的黑影,比黑夜还要漆黑。 黑影的外型出现了变化,原本缠绕着黑暗也看得出是野兽的形体,瞬间转变成人类的模样。 彰子倒抽了一口气。 转变成人类模样的异形,拿着彰子不知掉落在何处的衣服。 缠绕着异形的黑暗化开来,从里面出现的年轻人,年纪看起来跟十二神将的六合或青龙差不多。 他身上穿的是异国的衣服。太裳的衣服也充满异国风味,但是,异形的衣服下摆比较短,袖子的形状也很怪异。长及腰间的头发又直又顺。盖到眼睛的刘海长短不齐,遮住了半边脸。双眸深邃,闪烁着教人心动的光芒。 异形像在确认什么,一步步靠近看得出神的彰子。 没多久,跟神将一样高大的年轻人,单脚蹲下来配合彰子的视线高度,把手伸向了彰子。 「……踰辉?」 就在异形的手快碰到彰子的脸时,波涛般的矛戟咻咻飞了过来。 彰子回过神来,偏过头往后看。 原来是天后发现异状,在太裳布设的结界封闭之前冲了出来,滑入了彰子与异形之间。 异形凶狠地瞪着气喘如牛地挡在中间的天后。 「让开……!」 天后毅然面对低声咒骂的异形说: 「我不会让你碰小姐和天一一根寒毛……你是……!?」 天后双眉紧皱,瞠目结舌,异形似乎对她这样的表情感到疑惑。 「这妖气……原来出现在参议大人家的是你!?」 异形屏气凝神。天后的波涛漩涡袭向了它的胸口。虽然被猝然的攻击吓到,但是年轻人还是勉强闪过了天后的袭击,向后跳离好几步。 衣服从年轻人手上滑落下来。 「你逃不了的!」 天后继续放射波涛矛戟,年轻人边与她拉开距离,边频频观察彰子。在闪躲攻击时,眼睛也不停地追逐着彰子。 布设好结界的太裳,大惊失色地跑回满脸疑惑的彰子身旁。 「小姐,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 太裳好像不太相信她说的话,直盯着她看。 「好像…… 真的是没怎么样……对不起。」 彰子慌忙摇摇头,对沮丧的太裳说: 「太裳,不要这样……」 「不,我应该更注意周遭的动静,不应该离开你身旁。要不是天后及时行动,不知道会怎么样……」 太裳追逐异形的目光十分凶狠,完全不符合他的形象。 妖怪与天后对峙了一会后,大概是发现情势不利于自己,转身离去。水的波动从背后袭击,年轻人摆低姿势躲过,一踏地跃起身子。 彰子张大了眼睛。 年轻人的外型变回了异形的模样。 跟狗一样有四只脚,背上长着翅膀,大小跟马差不多,全身漆黑。 「那是……」 异形飞上天空,就那样消失在夜幕低垂的黑暗中。 天后懊恼地嘟囔着: 「如果有太阴或白虎在……」 有操纵风的神将在,就能追得上,不像现在无人能追。 她断念似的甩甩头,转身面向彰子。 「小姐,有没有受伤?」 彰子淡淡笑着说没事,天后紧绷的一张脸才缓和下来,然而翠绿色的眼眸还是流露出担心的神色,所以彰子又说了一次: 「我真的没有伤到任何地方。」 「那就好……」 天后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难过地看着失去意识的天一。 太裳捡起掉落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说:「先回家吧!虽然青龙他们会收拾那些鸟妖,可是不知道会不会再跑出更多只来。」 把衣服交给天后、抱起天一的太裳,说完就隐形了。天后把彰子扶起来,大概是打算陪她一起走,所以没有隐形。 「天一会不会……」 看到彰子满脸愁容,天后微微一笑说: 「能保护小姐,她一定觉得很骄傲,那样的伤还不至于危及生命。」 《天后说得没错,小姐。》 隐形的太裳说得既沉稳又肯定。 听了两人的话,彰子安心多了,她披上天后帮她拍去尘埃的衣服,走上回家的路。最值得庆幸的是,衣服只沾满了尘埃,并没有绽线或裂开。 「朱雀和玄武呢?」 还有那只可怕的大妖呢? 阴郁的不安紧紧揪住彰子的胸口。 《放心吧!小姐,天空翁告诉我,刚才已经歼灭穷奇了,玄武和朱雀都没事。》 听到不见身影的太裳这么说,彰子松了一口气。 忽然,藏在衣服前襟里的香包飘出搔鼻的淡淡伽罗香味,那是跟昌浩成对的驱邪除魔的薰香。 彰子透过衣服摸着香包,试着缓和急促的心跳。 ——……踰辉…… 彰子讶异地眨眨眼睛,转头往后看。 「小姐?」 「……没、没什么……」 总觉得变成人类模样的异形,直顺、长短不齐的刘海下的那双眼睛,好像泛着深沉的悲哀,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第六章 走到壬生大路的昌浩,快步北上走向皇宫。 完成修祓仪式后,他布设了结界,把六合留在那里,却还是不放心。可能的话,他希望可以派擅长结界术的神将去一趟。 「对了,小怪,我这就去向父亲他们报告这件事,你去向爷爷报告,顺便请他派玄武或天一去大哥那里。」 跟昌浩一起快步走的小怪张大眼睛,瞪着他说: 「万一我不在时,你遭到异邦妖魔的袭击怎么办?」 「总会有办法的……应该会。」 虽然没什么自信,但是把最终目标放在「不死掉」的话,应该会有办法。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膀,按着额头说: 「应该啊……不行,现在情况危急,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说不定不会出现啊!」 听到昌浩的反驳,小怪的夕阳色眼睛闪过凶光。 「不只獓骃,连蛮蛮都逃走了,很难说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能跟你个别行动。」 昌浩紧紧抿住嘴唇。很想说小怪太会操心了,但是他心里也明白,对小怪来说,那是最低限度的警戒。 可是,他想争取时间。因为在这段时间内,难保异邦妖魔不会再出现在成亲家。 「有六合在呀,你要信任他嘛!」 「我信任他啊!不但信任,也很仰赖他,可是还是会担心。」 他一直以为家人会永远存在,现在才知道,也可能因为什么意外,从此阴阳两隔。原来,这种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可以说是奇迹般的幸福堆砌起来的。 「异邦妖魔怎么会复活呢……它们的目标难道是……」 昌浩不敢再说下去,闭上了嘴巴,但是,小怪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小怪在心里暗想:是只有那两只呢?还是连大妖都…… 「我在想,昨晚彰子为什么会去我房间,会不会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仔细回想,今天早上她好像也有什么话要说。 「可是我跟她讲,没时间了,等我回去再说……」 昌浩想起昨晚彰子的睡脸。 若不是星宿变动,这个女孩早就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现在却在日常生活中,那么理所当然地待在自己身旁、跟自己说话、对着自己笑。 原来的星宿,注定只能跟她隔着竹帘说话,而且不可能再见面。 想都不敢想会有这么一天,在当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他隔着衣服,握住挂在胸口的香包。 他许下过很多承诺,还有跟这些承诺一样重要的誓言,烙印在他心中。 那就是要保护她、要让她永远幸福、要让她没有任何烦忧。 可能的话,还希望能让她睡得安稳,不会作恶梦。 小怪看着昌浩的脸,甩甩尾巴,在心中嘀咕着: 这家伙虽然晚熟,志向却不输给任何人。 要保护她的生命、她的心,甚至她的梦,绝非半吊子的决心可以办得到。 而且,就算有这个心意,也很难贯彻到底。 「真累呀……」 小怪搔搔脖子一带,暗自苦笑着。 所以,还是得跟在他身旁,助他一臂之力。 昌浩快步走向皇宫,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更坚定了埋藏在心底的决心。 就像这样,这孩子经常为了那个少女,呈现飞快的越级成长,快到让人觉得会不会太过仓卒了。 恐怕不能再把他当成小孩子了。 小怪陷入父亲般的心境,深深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改变想法了。 昌浩面向小怪,正经八百地开口了。 「小怪……」 「嗯?」 「我还是觉得要争取时间,小怪,你去爷爷那里吧!」 「你都没在听我说话吗?」 「我都听见了,可是,我想我应该不会有事。」 「光想有什么用?不要这么短视!」 小怪推翻了刚才的想法,当感情胜过理智时,昌浩依然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半吊子,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小怪严厉地指向北方,龇牙咧嘴地说:「我现在该去的地方,跟你一样是阴阳寮吉昌那里!我们有义务向他报告,快走!」 昌浩把嘴巴撇成ㄟ字形,但是显然说不过小怪,所以什么也没讲。 从四条到皇宫有段距离,他又为了布设结界等种种琐事,在成亲家耗了不少时间,所以太阳几乎下山了。 现在是深冬,太阳一下山,气温就会骤降。不管衣服穿得再多,也很难抵挡侵肌透骨的寒冷。 「风愈来愈冷了。」 忽然,小怪全身僵硬,仿佛听到白毛竖立起来的窸窸窣窣声。 昌浩也觉得背脊一阵冰冷,心跳加速,不由得停下脚步。 发觉小怪神经紧绷的他,仔细观察四周,赫然发现刚才还有人走动的道路,一个人也没有了。 现在是逢魔时刻,没有人的道路,有时会与异形世界交会。 冰冷的风拂过脸颊,感觉特别黏腻,缠绕不去。 「好像有什么来了……」 这是阴阳师的直觉。 从昌浩肩上跳下来的小怪警戒地看着前方。应该在那里的建筑物不见了,空气像升腾的热气般浮动摇曳,扭曲了黄昏的光线。 屏气凝神、眼观四方的昌浩,听到狗的远吠声。 像水流过般震荡的远吠,拉得又长又远。 昌浩还记得,那是异邦妖魔的声音。 风开始像波涛般起伏翻腾,雾蒙蒙的黑暗飘过来,似乎有个漆黑的异形从后面站起来了。 「是蛮蛮!」 忽然,小怪转过身去。 「小怪!?」 昌浩也跟着回头,看到一只牛,有四只角,全身的毛像摊开的簑衣。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身躯,变成像融入黑暗般的漆黑,只有双眸炯炯发亮。 「果然是……獓骃!」 低声嘶吼的小怪,额头上的图腾绽放出微弱的燐光。 昌浩和小怪都没忘记,蛮蛮与獓骃都是妖力强大的异邦妖魔。光对付一只就会陷入苦战,更别说两只了。 「可恶,应该把六合……」 小怪没有说到最后,是因为知道说了也无济于事。 蛮蛮与獓骃不断逼近。 小怪全身冒出红色斗气,一转眼,变成了高大的身躯。 就在此时,背对背与异形对峙的两人发现还有其他妖力出现,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 红莲也哑然失言,昌浩心惊胆战地叫喊着: 「这妖气……是穷奇!?」 蛮蛮与獓骃狰狞地笑着。 「方士……我们要报长年之恨!」 「我们要把你的肉、你的血献给我们的主人!」 昌浩觉得颈子一阵战栗,如果穷奇真的复活了,它的目的只有一个—— 它要得到昌浩和彰子。 在水镜底下的世界,昌浩曾抗拒穷奇的甜言蜜语,使出所有力量,死命地歼灭了穷奇。 握紧拳头的昌浩大叫:「为什么它们还……!」 蛮蛮目光狡黠地说: 「你想知道吗?方士。」 「你很想知道吧?方士。」 獓骃的低吼与蛮蛮的声音重叠,形成奇妙的回响,就像水流过般,虚无颤动,抓也抓不住。 鲜红的火蛇从红莲手中往上爬,热风拍打在脸上,昌浩集中全副精神,瞪着蛮蛮,打起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看我的火蛇!」 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的火蛇扑向了獓骃。漆黑的牛妖敏捷地闪躲,咆哮着冲了过来。 红莲抓住牛角,不让獓骃往前冲,以免两人被串在一起。冲击力造成震荡,撼动了地面,昌浩差点站不稳。蛮蛮没错过这个破绽,立刻扑向昌浩。 「禁!」 灵力的保护墙把蛮蛮弹飞出去。同时,红莲也抓着角甩动獓骃,把它抛飞出去。 漆黑的粗毛在地面滑行,扬起漫天尘埃,遮蔽了獓骃的身躯。 撑开漆黑粗毛的大妖冲破尘埃跳出来,怒吼着放出惊人的妖气奔流,撕裂了红莲的四肢。 「唔……!」 灼热的斗气迸射出来,金色双眸凶光闪闪,强度骤增的神气转变成火焰。 往上爬的鲜红火蛇瞬间变色,化成白色火焰龙,张开了大嘴。 龙的咆哮声环绕四周。獓骃放射出来的力量爆裂,直直迎向了白色火焰龙,两股力量互撞的强烈冲击像狂风般扩散开来。 昌浩掌握不住蛮蛮过快的动作,怎么样都来不及反应,只能勉强应战,难免会受点伤。他暗自诅咒着行动困难的直衣装扮,尽可能避开肉搏战。 必须封锁敌人的行动。 结印的昌浩,脸被四射的风压割破,眼角余光可以看到 血像红色雾气般散开来。如果蛮蛮的目标稍微往下移,就会割断颈动脉,教人毛骨悚然。 昌浩懊恼不已。 不能在这里耗时间了。那个穷奇出现了,穷奇的目标是拥有当代第一灵视力的彰子。危险正步步逼向彰子,所以自己必须尽快歼灭这些妖魔,赶回彰子身旁。 「可恶……!」 自己发过誓会保护她,会一辈子保护她,会守护她的平安与幸福。 昌浩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放声大喊: 「封禁!」 光芒四射的五芒星如泰山压顶,困住了蛮蛮。 「抓到它了?……什么!?」 但是,转眼就被击碎了。 当蛮蛮被困住而忿恨地咆哮时,另一个妖气破解了昌浩的法术。 新的妖气出现,昌浩和红莲都倒抽了一口气。 「这次又是什么?」 是鹗吗?是鵔吗?还是举父? 应该已经被歼灭的三个妖魔闪过脑海——然而…… 在黄昏的光线中,降落在昌浩眼前的是人类模样的异形。 穿着异国长衣的男人眼神蛮横地看着他们,优雅地鞠躬行礼。 「外国方士与堕落的神将,你们好。」 听到充满侮蔑的话,红莲的眼中闪过凶光。男人看着目光慑人的红莲,面不改色地微笑着。 「我们的点子不错吧?我想你们应该玩得很开心。」 犬吠声轰然震响,与獓骃的咆哮重叠,足以压倒昌浩和红莲的妖力不断增强中。 男人一出现,蛮蛮和獓骃的力量就倍增了。 红莲的斗气转化成无数的火蛇。 「让它们复活的人是你?」 「完全正确,不过,不只是靠我的力量。有我们主人强大的力量,才能完成这件事。」男人以唱歌般的语调接着说:「啊!对不起,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鸣蛇,来自遥远的大陆。」 鸣蛇油腔滑调的话还没说完,红莲的火蛇就扑过去了。鸣蛇轻松躲过,火蛇扑上了獓骃。 漆黑的粗毛立刻燃烧起来,鸣蛇瞥一眼痛苦挣扎的獓骃,无奈地微微一笑。 「唉!不愧是拥有神之名的火焰。原来如此,够猛烈,难怪獓骃会被烧死……」 鸣蛇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红莲又继续对准它放出火蛇,但是每次都被它闪开。 心浮气躁的红莲忽然皱起眉头,四下张望。 「红莲?」 昌浩边注意着蛮蛮,边询问红莲,只听见红莲咂咂舌说: 「可恶,被拖进去了……!」 昌浩知道红莲在说什么,倒抽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中,被拖进了异界。飘拂的风变了质,街道也完全变了样,而构成这个空间的人,毋庸置疑就是鸣蛇。 既然跟穷奇一样可以制造异界,那么,难道鸣蛇的妖力不输给穷奇吗? 「方士,向我们投降吧!这样你就不必再受折磨了。」 「少废话!」 鸣蛇不耐烦地看着吼叫的红莲,轻蔑地叹口气说: 「我又没跟你说话……你如果再三阻挠,下场会很惨哦!」 笑容从鸣蛇脸上消失。 相对地,红莲全身冒出斗气,露出虎牙的嘴角泛着凄厉的笑容。 「你做得到就试试看,不要小看十二神将的腾蛇!」 高举的右手生出火焰,往上延烧。听从红莲指示摆动的火蛇,扑向了异邦妖魔鸣蛇。 鸣蛇放射出来的无数刺骨妖气像飞砾般穿透火蛇,袭向了红莲。 红莲后退闪避,鸣蛇便乘机逼近,摊开了双手。妖力伴随着闪光爆发,凶残的妖气狂风席卷红莲和昌浩。 昌浩画出五芒星,大叫: 「禁!」 强烈的灵力包围昌浩,形成微微闪烁着白光的保护墙,挡住了妖气狂风。红莲也靠神气把狂风反弹回去。 「——!」 蛮蛮发出嚎叫声,冲向赫然转向它的昌浩,以蛮力击破了保护墙。 「什么!?」 「昌浩!?」 红莲的火焰缠住蛮蛮,熊熊燃烧起来。蛮蛮瞪着红莲,在惨叫中痛苦挣扎。 「这样……就被你……」 愈烧愈旺的火焰,没多久就把蛮蛮全身烧毁了。 「可恶!」 发出怒吼的獓骃扑向了红莲。红莲抓住它的角,利用离心力把它抛向鸣蛇。鸣蛇轻松闪过,还称赞红莲说:「应付这些小喽啰,你表现得还不错嘛!」 金色双眸闪过犀利的光芒。 「接下来换你了,鸣蛇。」 以人形出现的异形偏起头,淡淡笑着说: 「轮不到我陪你玩吧!差不多该……咦?」 忽然,鸣蛇脸上的洒脱不见了。 就在它转身的瞬间,包围所有人的结界应声碎裂了。 天空变成已过傍晚的黑夜颜色,这时候昌浩才知道,时间的流逝比自己想象中还快。 待在异形做出来的结界里,感觉变得很奇怪。 昌浩愣了半晌,忽然听到大翅膀的拍打声。他顺着声音抬起头往上看,视野掠过一个黑影。 黑影滑空而下,直直飞向了瞠目结舌的昌浩。 「什么……」 昌浩往后退一步,降落在他面前的白色异形转眼变成了人类的模样,是个高高个子、穿着异国服装的男人。男人单脚跪下,抬起头直视着昌浩。 「那是……」 男人发出沉吟般的声音,露出深色衣服外的肩膀,看起来异样地苍白。 灰蓝色的直短发迎风飘摇,长刘海下的眼睛张得斗大,直盯着昌浩。 「那总不会是踰辉的……」 男人伸出了手,昌浩往后退,然而妖气漩涡更快一步化成了刀刃。 昌浩的胸前被划破了一道,幸好他反射性地往后退,所以没有受伤,但是衣服被粗暴地扯走了。 因为反作用力踉跄了好几步的昌浩,看到男人连同破衣服一起扯走的东西,大惊失色。 「啊……!」 那是彰子当成护身符送给他的香包。 「还我!」 男人闪过冲上来的昌浩,视线一扫,立刻跳跃起来。 「昌浩!」 听到红莲的叫声,昌浩往后看。 全身颤抖往前冲的獓骃的角,已经近在咫尺。 昌浩奋力跳开,由于冲力过大,连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感到胸口发冷。 闪开了獓骃攻击的异形,杀气腾腾地瞪着鸣蛇。 「哟……这不是天马吗?那一天,能成为我们主人的粮食,是你们天马一族至高无上的荣誉,没想到还有苟延残喘的幸存者。」 「住口,鸣蛇!踰辉呢?踰辉在哪里?」男人的视线从鸣蛇转向昌浩,粗暴地说:「这是踰辉的……」 忽然,男人满脸惊愕地倒抽一口气,直盯着手上的香包,然后皱起眉头,紧紧握住香包说:「不对……」 鸣蛇嘲笑表情扭曲的男人说: 「天马啊!我记得你是叫翻羽吧?你妹妹已经不在啦!你再笨应该也听得出这句话的意思吧?」 「住口!」 翻羽愤怒地瞪着鸣蛇布满嘲笑的脸,强烈的妖气从它全身迸发,连昌浩和红莲都感觉到了。 「那家伙在哪?那个袭击我们族人,抢走我妹妹的妖怪在哪?」 鸣蛇沉着地嗤笑着。 「你问也没用,因为你会死在这里。」 獓骃大声咆哮。鸣蛇的妖气高涨,化成飞砾攻击翻羽。 紧张地观看事情演变的昌浩,察觉旁边有股火焰熊熊燃烧起来,赶紧转过头看。 灼热的业火往上延烧。 「烧死你们!」 看到红莲的火蛇冲向了鸣蛇、翻羽和獓骃,昌浩不由得大叫: 「红莲,等等!」 鸣蛇以妖气之风吹开红莲的火焰,不悦地咂咂舌,举起手说: 「天马,我要先杀了你这个没死成的家伙。」 鸣蛇的飞砾像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立刻把昌浩拉到后面的红莲,全身都被妖气飞砾划伤了。 「红莲!」 「不要出来!」 红莲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盾牌,保护身高不到自己胸膛的矮小昌浩,然后毫不在乎地甩开涌出来的鲜血,召来火焰。 漆黑的獓骃逼向红莲和昌浩。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红莲对他微微一笑。 往上爬升的火蛇化成了白色火焰龙。 「振作点呀!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怒吼回去时,响起大翅膀的拍打声。 被困住自己的灼热火龙紧紧掐住的獓骃,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在红莲身后屏气凝视的昌浩,看到另一个异形降落。 外型像狗、长着翅膀的异形,大小跟马差不多。跟变成人类模样之前的翻羽长得一模一样,只有一点差别。 刚降落的 天马,全身黑得像黑夜的剪影。 漆黑的天马一降落,就跟翻羽一样变成了人形。 鸣蛇只瞄了它一眼,毫无感觉地说: 「哟、哟……连异种天马都来了啊!竟然漏杀了两只……」 异种天马? 昌浩满脸疑惑。 看到又一个人加入,红莲眯起了眼睛。獓骃被白色火焰烧得在地上翻滚,不断地抽搐颤抖着。 翻羽没好气地冲着刚出现的天马男子说: 「越影,你跑哪去了?」 「对不起,我发现了很像踰辉的气味,所以……」 翻羽挑了挑眉毛。 越影闻到从它手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倒抽了一口气。 「翻羽,那是……」 「是从那孩子身上扯下来的……但是,不是踰辉的。」 越影瞬间亮起来的脸,很快就被失望取代了。 「不要沮丧,伙伴,踰辉应该就在附近。」 听到翻羽这么说,鸣蛇双手一摊,感叹地说: 「你们是在找那只娇弱的天马吗?原来你们想把它带回去啊……真可怜。」 从现场气氛就可以知道,这句带着嘲笑的台词激怒了翻羽和越影。 鸣蛇以堪称优雅的动作鞠躬行礼,瞥一眼倒在地上的獓骃和蛮蛮。 「曾经被击败的家伙,果然没什么用。鹗跟鵔也一样,枉费我特地给了它们挽回的机会,穷奇最后也会失败吧!」 鸣蛇转移视线看着昌浩,眯起了眼睛,像在评价猎物。 昌浩觉得背脊一阵寒栗。 「小方士,总有一天我会来接你,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主人衷心期盼着你的到来。」 男人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全身迸出了妖气。天马、昌浩和红莲都忙着闪躲来自四面八方的妖气散弹,来不及追鸣蛇。 不知不觉中,黑夜已经覆盖了整个世界。 不由得往前冲的昌浩,才跑几步就停下来了,紧紧握起了拳头。 「鸣蛇……跑哪去了……!」 响起拍振翅膀的声音。 红莲的火蛇往上窜升,逼向变回异形的两只天马,然而,还是抓不到像风一样飞上高空的异形。 昌浩以视线追逐着躲在黑暗中的天马,听到红莲啧啧咂舌,转头看着他。 「红莲……」 「对不起,让它们逃了。」 昌浩摇摇头,表示不是红莲的错。注意力全在鸣蛇身上,忘了对天马施行缚魔术之类的法术,也是自己的失策。 异形布下的结界消失了。 昌浩屏气凝神,发现在蛮蛮它们出现之前嗅到的穷奇妖气不见了。 「穷奇呢?」 这时候,刮起一阵强风。 「腾蛇!」 熟悉的声音自天而降。 两人抬头仰望,看到体格壮硕的神将白虎飞落下来。 「怎么了?白虎。」 满脸担忧的白虎对红莲说: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是晴明察觉有强烈的妖气出现,派我来的。」 「是爷爷……」 壮年神将严肃地点点头,对昌浩说:「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了应该已经死亡的穷奇等妖魔,十二神将可以说是总动员了。」 「等等,白虎,你是说除了穷奇,还有其他妖魔?」 「没错,就是在贵船被歼灭的鹗与鵔,不过……」白虎望着远方说:「幸好有晴明和青龙迎战,没发生什么大事。」 昌浩放松了心情。穷奇的目标是彰子,既然它被歼灭了,就不必担心了。 「白虎,是谁歼灭了穷奇?」 白虎沉着地回答昌浩:「是朱雀和晴明。不过,听说天空也从异界帮了他们的忙,我不在现场,所以详细情形请问晴明。」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爷爷……」 「这样啊!」 红莲喘口气,修长的身躯瞬间变成白色怪物的模样,夕阳色的眼睛闪烁着愤慨的光芒。 「鸣蛇、天马翻羽和越影……它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昌浩边听着小怪低吼,边按住衣服破一个大洞的胸口。那个重要的护身符香包被翻羽抢走了。 他想起两只天马说的名字。 「……踰辉……」 小怪转向昌浩,眨了眨眼睛。 妖魔们说的话闪过脑海。 来自大陆、幸存者、天马、异种。 昌浩看着天马消失的天空,沉重地嘟囔着: 「它们来这个国家做什么……?」 第七章 ◇  ◇  ◇ 它们生活在神仙居住的地方。 天马群一身纯白色的毛,拥有强大的妖力,但是一点都不好战,是过着祥和、平静生活的异形。 在这样的天马群中,有只全身黑毛的孩子诞生了。或许,这就是灭亡的开端。 异形多半都很长命,天马也不例外。由于没有什么天敌,所以它们一直过着祥和的安逸生活。 在这样的生活中突然出现的异种,给天马们带来了恐惧。 这孩子的母亲,在生下漆黑的孩子时就断了气,再也没有醒来过。 大家都说,这个被取名为「越影」的孩子很可能召来灾难,带给族人不幸。 没想到这样的谣传,最后竟然成真。 漆黑的孩子被排挤、被疏远、被厌恶,却还能活下来,是因为天马们不管怎么嫌弃它,都不至于杀了它。 有只天马站出来说,尽管是异种,杀了它还是太残忍、太可怜了。 那只天马就是翻羽和踰辉的父亲。 有一天,可怕的怪物出现在天马乡,攻击了幼小的翻羽和越影。翻羽的父亲舍命救它们,被杀死了。 天马们都说,它就是同情那样的孩子才会死,于是,越影愈来愈被孤立了。 年幼的越影经常躲在没有人的岩石背后,静静等待着一天的结束。 只有晚上睡着后,在梦中见到死去的母亲时,是它唯一感到祥和与幸福的时刻。从来没见过面的母亲,总是紧紧拥着它。但是,它始终看不清楚母亲的脸。 当然看不清楚,因为从来没见过。 这种事真的很悲哀,教人难以忍受。就在越影偷偷哭泣时,有只走路还东倒西歪的小天马出现在它面前。 靠四只脚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小天马,歪着头注视着越影,口齿不清地问: 「你是谁啊?」 越影不理它,假装没听见。 幼小的天马走到越影的眼前,停下来,又歪着头问: 「你是谁啊?」 「烦死人了,臭家伙,我不认识你。」 「我不叫臭家伙,我叫踰辉,踰辉。」 这时候,被遮住的太阳露出脸来,照亮了岩石背后。 踰辉发现蜷缩成一团的天马,毛色跟自己不一样,是漆黑的颜色,不禁张大眼睛,直盯着越影看。 越影已经厌倦了人家好奇与鄙视的眼光,它站起来,打算把这个没教养的小天马踢飞出去。 没想到抬头看着自己的踰辉,眼睛发亮地说: 「你好美啊!」 越影停下高高举起的前脚,看着幼小的天马,连呼吸都忘了。 「怎么样才能变成那么漂亮的毛呢?好美、好美哦!」 小天马笑得很开心,越影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地放下了前脚。 这时候,跟越影差不多大小的白色天马翩然降落。 「踰辉,你在这里啊!」 「啊!哥哥。」 翻羽走到转向它的踰辉身旁,看到张大眼睛的越影。 「翻羽……」 在翻羽的父亲还活着时,因为同年龄的关系,它是越影最亲近的同族。但是,自从翻羽的父亲为了保护它们而牺牲后,越影就没有再跟翻羽好好谈过话,因为是自己害死它父亲的想法,一直苛责着越影。 许久不见的翻羽还是跟以前一样,爽朗地看着自己。 「越影,你在帮我照顾这小家伙啊?」 「呃……我……」 越影下意识地往后退。 「跟我在一起会有灾难。」 正要匆匆忙忙离去的越影,听到踰辉的声音说:「哥哥,什么灾难啊?」 天真无邪的声音扎刺着越影的耳朵,它闭上眼睛正想逃离时,翻羽的话拉住了它。 「根本没那种事,是大人自己编出来的,踰辉也知道没那种事吧?」 越影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翻羽对着它哈哈大笑。 「我父亲常常那么说呢!这家伙是我妹妹,不久前才出生。踰辉,它叫越影。」 白色的天马兄妹相亲相爱地站在一起。 踰辉看看翻羽再看看越影,可爱地点点头说: 「对啊!没那种事,因为越影的毛就像山那边的黑色水晶,好漂亮。」 「就是嘛!」 看着妹妹可爱的模样,翻羽简直疼入了心坎,眼睛都笑弯了。 翻羽边用鼻尖磨蹭着踰辉的脖子,边看着越影说: 「我母亲也是生下它就死了,可是,并没有发生任何灾难啊!它是父亲和母亲留给我的宝贝。」 所以你一定也是这样,纯白的天马说得很肯定。年幼的天马妹妹听不懂意思,也点头说对呀! 漆黑的天马低下头,高兴得泪流不止。 天马过了一定年龄,妖力就会增强,可以变身为人形。 变身后的模样,各自不同。会变成什么样子,取决于个性。 第一次变身当天,越影和翻羽去水面看自己的模样。两人不禁感叹原来是变成这样啊!年纪还小的踰辉不开心地看着它们。 「哥哥和越影好讨厌哦!人家也好想赶快变身。」 「对不起。」 越影不由得向踰辉道歉,翻羽拍拍它的背,豪爽地笑着说: 「笨蛋,不要把这家伙的傻话当真嘛!对了,踰辉,你觉得我们两个谁比较帅?」 踰辉沉下脸,转过身去。 「你们变成人类的样子,我看不出来。」 说得也是。 闹脾气的它,说得也有道理。 「是吗?我觉得我的灰蓝色头发很少见,应该很引人注目。」 蹲着俯瞰水面的翻羽,头发颜色跟它原来的毛色完全不一样。 低头望着水面的越影也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头发。跟身上漆黑的毛色不一样,是灰白色的长发。不是靠自己的意志决定,而是变身时就自然变成那样了。 越影摸着披在脸上的头发,眼神变得阴郁,心想,如果本体的毛也跟头发一样是明亮的白色,那该有多好。 沉默的越影背后,传来踰辉开朗的声音: 「越影的头发是白色呢!」 越影转过身,嘴角露出百感交集的笑容。 踰辉偏着头,眯起眼睛说:「可是,像黑水晶的毛还是比较漂亮。」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到了踰辉变身的那天晚上。 「为了庆祝你变身,我去摘伽罗给你。」 这么说完就外出的翻羽还没有回来。 「这么晚了,哥哥还不回来……」踰辉看着高高悬挂在天空的月亮,担心地说。 变身后的踰辉,棕色的头发有些卷曲,披在纤细的颈子上。露出颈子到肩膀线条的衣服,下摆很长,腰带两端垂吊在前方。长到脚踝的衣服,看起来好像很难行走。 踰辉坐在岩石的凹洞里,同样变了身的越影坐在它旁边。翻羽拜托越影,在它回来前看着踰辉。 「会不会是找不到伽罗呢……那就赶快回来嘛!」 「翻羽已经答应你了,所以无论如何都会拼命找吧!」 听到越影这么说,踰辉叹口气说: 「就是啊!找不到的话还会生气,说不定现在正在哪里发脾气呢!」 「没错……」 不用想也知道。 天马的力量强大,如果气起来忍不住大闹,后果将不堪设想。 翻羽再怎么样也应该知道严重性,但是,越影很清楚它的个性,它一激动就看不清楚状况,所以越影还是有些不安。 踰辉抬头看着天空,嫣然一笑说: 「不过,偶尔这样等它也不错,有你陪着,我就不寂寞了。」 「是吗?」 踰辉的笑容像绽放的花朵般璀璨夺目,让越影张不开眼睛。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说:「对了,越影,你不送我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问得越影满脸尴尬,哑口无言。仔细想想,翻羽去找庆贺的礼物了,自己的确也该送些什么。 「这……我……对不起。」 责怪自己不够细心的越影沮丧地垂下了头。踰辉慌忙说: 「对不起,我不想为难你,只是……你从来没有送过我任何东西,所以……」 自己会那么说,是认为以变身的贺礼为借口,向越影要个东西,应该不会太突兀,没想到反而让它下不了台。 踰辉失望地垂下肩膀,越影不知道为什么四下张望,忽然停下了视线。 颓丧的踰辉,发现越影离自己的视野愈来愈远,它眉头深锁,心想越影一定讨厌自己了。 听到啪叽啪叽的声响后,越影的长脚往回走了。 踰辉觉得有东西碰触头发,猛然抬起头,发现越影的手正摸着自己的头发,不由得屏住气息。 「对不起,拿现有的东西充数……」 越影松开手后,踰辉伸手碰触头发,摸到插在右耳上的花,是附近树木开的花。绽放着一簇簇小白花的树,远看就像悬挂着许多小白球。 原来越影还记得踰辉喜欢这些小白花。 「我好开心……谢谢你,越影。」 「不会……」 越影很气自己只能送这样的东西,可是,也很开心看到踰辉笑了。 「呃,我还有个要求,」踰辉露出幸福的笑容,对眨着眼睛的越影说:「我希望这边也插上花……可以吗?」 真的是很小很小的心愿,越影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插图6 ◇  ◇  ◇ 那些日子已经很遥远了。 在天空飞翔的翻羽激动地大叫: 「可恶……!既然鸣蛇在这里,那该死的家伙应该也在附近了!」 它说的是将天马群大卸八块,还抢走了踰辉的那个妖魔。 越影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在哪……」 踰辉、踰辉,你到底在哪?应该已经死了吧?但是,天马的灵魂一定会回到亲人身旁,踰辉的灵魂却没有回来。 可能是迷路了,或是躲在人类的躯体内,也可能是被什么困住了。 必须让它得到解放,不然踰辉的心会一直哭泣。 每次睡着后就会作梦,梦见瑟缩成一团的纯白天马,还有与天马交叠的纤细少女,掩着脸不停地哭泣。 救救我。 救救我。 哥哥、越影,救救我。 「踰辉,你在哪……」 飞翔的翻羽注视着从少年身上抢来的香包。一样是伽罗香味,是它送给踰辉的香木。踰辉看到翻羽辛苦找来的伽罗,非常开心,总是随身携带,香味已经沁入了它的体内。 所以,它们到处寻找有伽罗香味的女孩,因为踰辉的灵魂说不定在她们之中。 越影脑中闪过刚才见到的女孩,想起她直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 两只天马俯瞰着夜晚的京城。 「那该死的家伙……还有鸣蛇,到底在哪……?」 销声匿迹的妖魔们完美地隐藏了妖气,根本无从找起。 「踰辉!」 你到底在哪? ※  ※  ※ 听白虎说完现况后,昌浩就先回皇宫的阴阳寮做报告了。但是,被妖魔袭击过的狼狈模样,引起了一阵骚动。 「昌浩,你怎么变成这样!?」 藤原敏次大吃一惊地跑过来,昌浩很坦白地告诉他,自己被异形袭击了。 阴阳寮受到很大的震撼,不只历博士安倍成亲,连直丁昌浩都被袭击了,该不会是京城面临了史无前例的威胁吧? 昌浩在由上至下一片慌乱的皇宫一角,茫然地看着这一切。被异形袭击,就是沾上了污秽,必须尽快离开皇宫,关在家里斋戒净身。但是,只有昌浩可以做详细报告,所以在完成报告之前不能离开。 阴阳博士吉平正在进行修祓仪式,所以昌浩在阴阳寮的一角等仪式结束。 「怎么办,小怪,好像引发了大骚动。」 「史无前例的威胁啊……唉!不能怪他们,他们不了解。」 那种威胁早就有过了,只是在无人知晓的状态下,统统被歼灭了。 没错,应该是被歼灭了,谁知道还会……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了。官员们轮番上阵,一个接一个来问昌浩详细内容。因为怕污秽扩散,昌浩必须留在一定的地方,只能让大家来找他,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而且,他很想赶快回家。有太多事想问晴明和神将他们,更想亲眼确认彰子的安危。 自家人都被排在最后面,所以等他向父亲和二哥报告了大哥成亲的状况,终于可以回家时,已经是戌时了。 匆匆忙忙回到家时,出来迎接他的彰子脸色发白地惨叫起来。 「昌浩,你受伤了!」 白虎赶紧现身,扶住摇晃的彰子。 「你没事吧?小姐。」 「啊!对不起,我没事。」 但是她的脸色却很苍白。昌浩为了让她安心,勉强挤出笑容说:「别看我这样,我并没有受伤……对了,彰子,有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彰子看到昌浩沮丧的样子,觉得事情非同小可,眼神不安地闪烁着。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给我的香包被妖魔抢走了……」 低着头的昌浩偷偷观察彰子的反应,只见彰子张大眼睛看着自己,过了好一会才吐口气说:「就只有这样?没有其他事?」 「嗯……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珍惜的,对不起。」 昌浩低头道歉,彰子微笑着摇摇头说:「你没事就好。」 听着两人交谈的小怪假装望着远方某处,搔搔脖子一带。 昌浩板起脸,认真地问:「彰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咦……」 彰子微微张大了眼睛。昌浩直直看着她说:「今天早上我要出门时,你好像想跟我说什么……还有,傍晚时,我嗅到应该已经被歼灭的穷奇的妖气。」 其实是担心得坐立难安。听说穷奇被晴明歼灭了,没亲眼见到彰子平安无事,他还是放心不下。 「对不起……穷奇应该已经被我歼灭了,不知道为什么……」 紧握的拳头不停地发抖。彰子碰触他的手说: 「没关系……对了,我作了梦。」 「梦?」 「对,我作了梦……在梦里,那个可怕的声音一直要我回应……」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彰子用双手包住他的手,微微低着头,断断续续地接着说: 「我好害怕……可是,我知道回应就会变成言灵,所以没有回应……」 不管神将们多关心她,她还是很害怕,所以没有告诉神将们。 「彰子……」 「可是,有大家的保护,已经没事了。」 「大家?」 「就是朱雀他们啊……朱雀跟天一都因为这样受了伤,暂时回异界了。」 笑容里带着忧郁,大概是觉得对不起他们吧!昌浩很能了解她的心情。 「对不起,在紧要关头,我没陪在你身旁,真的很对不起。」 我说过会保护你,我发誓过会保护你啊! 看到昌浩那么颓丧,彰子慌忙摇摇头说: 「昌浩,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要这么难过。」 「可是……」 这时候,看着他们两人的白虎眨眨眼说:「昌浩,晴明在叫你了。」 「爷爷?」 昌浩抬头看着白虎,小怪对他说:「也不能老站在这里说话吧?」 小怪甩甩白色尾巴,露出暧昧的笑容。 昌浩欲言又止,狠狠踩过小怪的尾巴。 脱下破破烂烂的直衣之后,换上狩衣的昌浩,一来就看到晴明满脸沉重地瞪着式盘。 被请进房间后,昌浩正襟危坐,默默看着祖父,深怕妨碍到祖父。 祖父的表情比平常严肃许多,不知道在占卜什么。 昌浩注视着祖父满是皱纹的脸,在膝上握紧了拳头。 听白虎说,漆黑的穷奇被晴明、朱雀和天空歼灭了。天空待在异界,只施放了通天力量。 昌浩没见过天空,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连他的风采都无法想象,不过从其他神将的形容来推测,应该是很有威严、很有分量,比祖父还要伟大的人。把神将称为「人」,其实不太正确,但是,他们的外型跟人类相似,所以不自觉地就会这么称呼他们。 听说是朱雀和玄武先困住了出现在彰子面前的穷奇,等晴明使用离魂术赶到后,才杀死了穷奇。 以漆黑模样复活的异邦妖魔,妖力都增强了,听说穷奇也是;晴明却在短时间内,毫发无伤地歼灭了它。 即使年纪大了,安倍晴明还是名副其实的旷世大阴阳师。 自己还差得太远。 昌浩低着头回顾过往。被拖进水镜下的异界时,自己不顾性命,放手一搏,才好不容易夺得胜利。但是,没有神将们的帮助,还是回不了这个世界。 老人的背影是那么地瘦小。何时自己才能超越那瘦小的背影呢?真的会有超越的一天吗? 昌浩瞥一眼坐在旁边的小怪。他决心要超越祖父,这是烙印在他心中的誓言,只有这个白色异形知道。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自信与实力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祖父。他觉得很不甘心,但这就是现实。 他发誓要超越的对象,实在太巨大了。 这次,他又有了更深刻的体会。自己只会用嘴巴讲,什么也做不到。跟彰子启动了诅咒时一样,满满的自责涌上心头。 小怪发现昌浩的脸色很阴沉,但是,它想现 在不管它说什么,可能都只会被当成安慰的话,然后愈是被安慰,昌浩就愈会陷入泥淖里。 就在它不知该怎么做而叹着气时,晴明抬起了头,大概是占卜有了结果。 老人看着昌浩,眯起了眼睛。身经百战的老人,一眼就看透了钻牛角尖的孙子在想什么。 但是,晴明没有戳破他,提起了另一件事。 「成亲怎么样了?」 昌浩抬起头说: 「伤势不轻,大量出血,所以行动有点吃力,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他想起父亲和二哥听他说完后,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看到被异形袭击的他平安回来,他们也很高兴。 「攻击成亲大哥的是异邦妖魔獓骃。」 「嗯,关于这件事,除了成亲之外,还有其他贵公子被袭击……这些人有个共通点。」 「咦?」 昌浩和小怪都张大了眼睛,晴明把式盘拿给他们看,接着说: 「他们多多少少都有灵视能力,你也知道,成亲的力量不弱。」 「可是,要说具有灵视能力,也还有其他人……」 说到这里,昌浩突然脸色发白。没错,也还有其他人具有灵视力。 「爷爷,昌亲哥哥他们……」 「我已经派神将去昌亲和吉平那里了。以前你对付过的那些异邦妖魔虽然都已经被歼灭,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跟随穷奇来到这个国家的异邦妖魔多不胜数。 天后和青龙去保护吉平,太裳和勾阵去保护昌亲。京城内不只他们具有灵视力,但是在没有接到大贵族的委托之前,还是以亲人为最优先。 「等一下我会再派玄武去成亲那里,六合最好也留着。」 小怪点点头说: 「没错,虽然蛮蛮和獓骃都被歼灭了,可是还有鸣蛇和天马。」 晴明转向昌浩他们,双臂环抱胸前,满脸愁容。 白虎向他报告过大致的情形。出现在昌浩他们面前的獓骃和蛮蛮,是听从新妖魔鸣蛇的指挥,而降落在现场的两只天马,似乎是与鸣蛇敌对。 「那两只天马提到『踰辉』这个名字,好像是踰辉被鸣蛇带走了。」 小怪回顾当时的情形,这么说着。晴明张大了眼睛。 「什么?那两只天马的其中一只,总不会是……」 这时候有神气降临,小怪震惊地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现身的神将勾阵露出「干嘛这么惊讶」的表情说: 「是天空说那里由他看守,叫我回来晴明这里。」 「天空?为什么……」 斗将中的唯一女将耸耸肩,瞥一眼不解的晴明说: 「他担心除了腾蛇外没有其他斗将,晴明就会身先士卒。动不动就使用离魂术,不但让人提心吊胆,也会缩短晴明的寿命。」 昌浩看着晴明。 晴明无言以对,似乎被说中了。 在嘴里嘀嘀咕咕好一会后,他才深深叹口气,靠着凭几说: 「真是的,把我当成老人看待。」 「你就是老人吧?」 「有点自觉嘛!」 小怪和勾阵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晴明都当作没听到,望着远方。看着这一幕的昌浩,觉得爷爷虽然是神将们的主人,有时候地位却好像不如神将们。 昌浩不知道晴明收十二神将为式神的经过,很想问个清楚,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他也可以问神将,但还是比较想听祖父说,因为祖父是第一个收十二神将为式神的人类。 在这方面,他真的觉得祖父很厉害。 「不过,他是狐狸嘛……」 口中念念有词的昌浩突然端正坐姿,因为晴明的表情严肃起来了。 「即使有天空和太裳在,但是他们都没有攻击的能力,万一发生什么事怎么办?」 「那时只要召集大家就行了,不会有问题。」 「是吗?」听勾阵说得那么轻松,小怪表示怀疑,抬头看着她,眯起眼睛说:「喂!勾,不会是你算准太裳好说话,把事情全推给了他吧?那小子一定没办法拒绝你。」 勾阵面对举起一只前脚的小怪,露出深表遗憾的表情,皱着眉头说: 「腾蛇,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天空。」 「不要,我不想没事去找天空。」 勾阵对眉头深锁的小怪点点头说: 「这一点我也赞同。」 昌浩眨眨眼睛,悄悄问晴明: 「爷爷,天空……好像很伟大呢!」 「是啊,他很伟大呢!总有一天你也会见到他,不过,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没想到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红莲、不遑多让的第二好手勾阵,甚至连祖父都这么推崇天空。 「是……」 昌浩听话地点点头。 小怪和勾阵还继续吵着什么,晴明只好对昌浩说: 「还有,我接到极机密的通报。」 参议家与大纳言家的千金都见到了异形,天后与勾阵去看过后,从留下来的残余妖气断定就是天后遇到的天马。 「天马也在彰子面前出现过。」 「咦?」 昌浩大惊失色,晴明赶紧制止他,瞥一眼彰子的房间。 「应该是你们遇到的天马的其中一只,听说对着彰子叫『踰辉』。参议大人和大纳言的千金也都被叫那个名字,吓得一整晚都在床帐里发抖。」双手环抱胸前的晴明深思熟虑地说:「看来,鸣蛇与天马的目的不一样。天马应该是在找『踰辉』,而鸣蛇……」 忽然,昌浩脑中闪过异邦妖魔鸣蛇说的话。 ——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主人衷心期盼着你的到来。 就像獓骃和蛮蛮追随穷奇那样,鸣蛇也有追随的主人。 「鸣蛇的主人应该是躲在哪里,不知道什么目的。」 但是,即使不知道目的,也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妖魔来到京城,绝对会再带来灾难。 晴明点点头说: 「皇宫也动荡不安,阴阳寮的人已经分头去调查,讨论解决的方法。不过,阴阳寮的官员恐怕应付不来。」 异邦妖魔的力量强大,鸣蛇或许比不上穷奇,但也是强悍的对手。 「昌浩,你赶快跟红莲找出鸣蛇,把它歼灭了。」 「咦……」 看到昌浩哑口无言的样子,晴明疑惑地问: 「昌浩,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昌浩甩甩头说:「我会尽快找出鸣蛇,把它歼灭。」 第八章 子时过大半后,昌浩趁家人熟睡时,溜出了家门。 除了小怪之外,不知道为什么勾阵也在。好像是因为六合不在,所以她来代替六合。 「昌浩,你打算去哪?」小怪问。 昌浩点点头说: 「我想再去鸣蛇它们消失的地方看看,不然随便乱走也找不到线索。」 「说得也是。」 三人走向了朱雀大路。 这时候,一个黑影隐藏气息,降落在空无一人的黑夜里。 「哟!厉害、厉害,很不错的结界,看来也不能轻视外国的方士。」 语带嘲笑的声音随风而散。 「嗯……该怎么做呢?主人要的是那个方士,可是跟着他的神将有点难应付,不如诱他上门……」 全身缠绕着黑暗的异邦妖魔鸣蛇往被结界包围的屋内窥探,哑然失笑。 「啊!穷奇,你留下了很好的礼物呢!虽然你败得那么惨,但是这件事值得称赞。」 风怯怯地颤抖着。 「主人要的不是她……不过,穷奇看上的祭品,应该也是极品。」 子时前已经上床的彰子作了一个梦。 她听见声音。 ——……应…… 是那个可怕的声音,在耳边缭绕不去。 ——……快回应…… 那个大妖魔应该已经被昌浩和神将们歼灭了。 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自己的懦弱制造出来的幻听,只是一场梦。 ——……快回应! 声音的回响清晰得不像是梦,彰子在黑暗中缩成了一团。 「穷奇想得到的祭品……快回应啊……」 刻划在右手背上、一辈子不会消失的伤痕隐隐作痛。 有东西在体内扑通扑通跃动起来,窸窸窣窣地爬行,从皮肤底下缓缓地流窜出来。 一股不寻常的热像波浪般袭遍全身,捆住她的身体,掐住她的喉咙。 「快回应……然后,到这里来……到我这里来……!」 躺在床上的彰子,身体剧烈颤抖。过了一会,毫无血色的眼皮缓缓张开,露出茫然失焦的眼睛。 彰子动作迟缓地走下床,悄悄拉开木门,只穿着单衣就走出了外廊,又光着脚走下庭院,以傀儡般的生硬脚步,走向了大门。 只要走出大门,就离开了结界。 大门嘎吱作响打开后,光着脚的彰子就走上了土御门大路。 「欢迎你来,祭品女孩。」 摊开双手迎接她的鸣蛇满意地笑着。彰子像面无表情的人偶,走到全身缠绕着黑暗的异形身旁,就像断了线般瘫倒下来。 鸣蛇及时接住倒下来的彰子,把她抱起来。 「不愧是穷奇,死后还能维持这样的诅咒。不过,体内有这样的诅咒,还能过着一般人的生活,也很不可思议……」 鸣蛇不解地嘟囔着,转身研究那个结界。 「……原来如此,是这个结界和方士的力量,镇住了那股妖气。」 看出端倪的鸣蛇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更深夜静,万籁俱寂。打破寂静的是躲在堤防下的无数小小身影。 「怎、怎么办?小姐被……」 不可能进得了安倍家的小妖们,只能紧挨着车之辅。 猿鬼满脸苍白,在它旁边的独角鬼战战兢兢地说: 「大事不好了,要赶快去通报。」 「孙子好像往那边去了。」 龙鬼冲上堤防,往朱雀大路跑。 「我也去。」 「我也去。你们去通报晴明!」 猿鬼和独角鬼这么交代其他同伴后,就去追龙鬼了。 ◇  ◇  ◇ 那是突发的不幸事件。 和平、宁静的天马乡,远离人界,在神仙居住的地方。 无数的可怕妖魔闯进来。 它们把东逃西窜的天马抓来吃,狼吞虎咽,转眼间血腥味就改变了天马乡的模样。 最后只剩下纯白与漆黑的天马,为了保护瘦小的白天马,浴血奋战。妖魔们没想到会遭到反击,一个个被天马所击灭。 「快逃……!」漆黑的天马边扫荡袭来的妖魔,边大叫着:「趁现在快逃!」 瘦小的天马哭着猛摇头。 「笨蛋!你非逃走不可!」身受重伤,纯白色的毛血迹斑斑的天马大叫:「快走!」 「我不要!」 漆黑的天马对抽抽答答哭个不停的瘦小天马说: 「你快走……我们很快就会追上来。」 瘦小的天马张大了眼睛,扑簌扑簌流着泪说: 「一定会?」 「对。」 这恐怕是无法实现的约定,因为天马已经遍体鳞伤,只是被漆黑的毛盖住看不见而已,连站着都很勉强。 瘦小的天马哭哭啼啼地向后退,转身离去。 看到它离去,两只天马松了一口气。 然而,它们不知道,即将面对更残酷的绝望。 正要起飞的瘦小天马,被挡住了去路。 「这是最后一只天马?」语调中带着残忍笑意的妖魔,有双大鹫般的翅膀,露出利牙嗤笑着说:「成为我的粮食吧!」 天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可怕的妖魔步步逼向了它。 就在妖魔张大嘴巴的刹那—— 「等等,穷奇。」 穷奇的眼中闪烁着凶光,缓缓转过身去。 在它背后,有只新的妖魔。 天马看着这些妖魔,嘎答嘎答颤抖着,害怕得连眼睛都闭不起来。 「最后的天马……是我的粮食。」 妖魔的话激怒了穷奇。 「说什么蠢话?这是我的粮食,我绝不会让给你!」 面对叫嚣的穷奇的眼神,妖魔丝毫不为所动,眯起了眼睛说: 「穷奇,你说的话才叫蠢话。」 大鹫般的翅膀应声张开。 两种咆哮声震天价响。 拖着身体往前走的两只天马,看到了可怕的光景。 身上有四片翅膀的巨大蛇妖抓住了瘦小的天马。两只散发着可怕妖气的妖魔,正在它们眼前大打出手。 「那是……!」 看见目瞪口呆的白色天马,瘦小的天马哭喊着: 「哥哥、越影,救救我——……!」 有四片翅膀的蛇妖狰狞一笑,抓着天马无声地飞起来。 「踰辉!」 正要追上去的两只天马遭到庞大妖力的攻击。 被弹飞出去后,它们听到可怕的声音说: 「穷奇,这两只天马送给你,我要那只小的。鸣蛇,我们走。」 击败穷奇的妖魔展开翅膀飞上天空。从地上爬起来的穷奇气得全身发抖,大声嘶吼着,但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翻羽和越影。 大鹫般的翅膀泄愤似的拍打着。 漆黑的天马强撑着爬起来。 「翻羽、翻羽,快站起来!」 现在只能逃离这里。 「可恶……!」 懊恼得全身发抖的翻羽展翅飞起。越影挤出仅剩的力气,弹开飞扑过来的穷奇,但没办法做更进一步的攻击了。 两只天马摇摇晃晃地飞上了天,白色天马骤然下坠了一些。 「翻羽!」 「我、我没事!不要管我,快找踰辉!」 妹妹踰辉比什么都重要。 翻羽低声说着,越影点点头。 「嗯……踰辉,你等着,我们一定会……」 我们一定会去。 我们两人一定会去救你。 不管怎么样,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  ◇  ◇ 泪如雨下。 脸上的冰冷感觉,唤醒了彰子的意识。 她听见声音。 ——救救我。 好悲哀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怯懦、瑟缩,却还是…… ——救救我,哥哥,啊!我不行了……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 ——救救我……哥哥、越影,救救我…… 这是最后的微弱哀鸣。 梦里有抓住天马的蛇的鳞片、逃不开的冰冷、逼近的尖锐利牙。 还有那个可怕的妖魔—— 「……唔!」 彰子抽搐般倒抽一口气,猛然张开眼睛。 有妖气,是那个妖魔非比寻常的强大妖气。 不,彰子的本能告诉她不可能。虽然很像潜藏在自己体内的异邦大妖魔穷奇,但是,困住自己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股妖气。 眼睛看到的,不是自己在安倍家使用的房间。 周围树木环绕,应该是在某座山中。 彰子缓缓站起来,忽然听见带着笑的声音。 「你醒了?」 「……唔!」 她没发现有个年轻人就站在旁边。 「我叫鸣蛇,请记住我。」 她听过这个名字,在梦里,抓住天马、背上长着翅膀的蛇,不就是叫这个名字吗? 鸣蛇在屏住呼吸的彰子前面蹲下来,露出关心的表情。 「啊,你的脸色很差呢!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不会害怕了。」 一阵寒栗掠过背脊,彰子全身颤抖起来。她看着鸣蛇,发现它背后还有另一团凝聚的黑暗。 是可怕的妖魔,把庞大的力量藏在黑暗的牢笼里。 不知为什么,彰子看得见那个妖魔,很可能是因为她体内有大妖魔的诅咒。 妖魔对全身僵硬的彰子说: 「女孩,你将成为我的粮食!」 低吟声回音缭绕。彰子觉得头晕目眩,不由得瘫软下来时,一股熟悉的香味搔弄着她的鼻头。 害怕得无法动弹的她所闻到的淡淡香味,究竟是什么呢? 《救救我……》 她仿佛听到一阵非常、非常微弱的啜泣声。 到达朱雀大路的昌浩,忽然停下脚步,张大了眼睛。 心跳急遽加速,扑通扑通跳得又快又响亮。 昌浩不由得按住胸口,环视周遭。 「怎么了?」 跟他走在一起的小怪问他。他敷衍地回应,还是不停地向四周张望。 感到奇怪的勾阵猛然回头,看到三个小身影往他们跑来。 「那是……」 听见勾阵的声音,也偏过头往后看的小怪和昌浩,看到往他们跑来的三只小妖,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孙子——!」 听到猿鬼的叫声,昌浩不悦地半眯起了眼睛。 「不要叫我孙子!」 独角鬼和龙鬼对怒吼的昌浩说: 「没时间吵这个了,孙子!」 「小姐危险啦!」 正作势要把小妖们踢飞出去的昌浩屏住了呼吸。 「咦……?」 正在睡觉的晴明也被轰然雷动的声音所吵醒。 「晴——明——!」 好几个声音重重叠叠,简直吵死人了。 在晴明房间外廊现身的太阴,发出不输给它们的怒吼声: 「你们很吵耶!臭小妖,这么晚了,你们不知道会吵到人吗?」 被劈里啪啦骂了一顿,在墙外跳来跳去的小妖们,都挤在一起缩成了一团。只要惹火十二神将,不管对方的外型多娇小,它们都会在瞬间被消灭。 像叠罗汉一样叠到墙上的小妖战战兢兢地开口说: 「可、可是……」 「可是什么?再妨碍晴明睡觉,我绝不放过你们!」 在太阴旁边现身的白虎哭笑不得地看着太阴。在他听来,太阴的怒吼更扰人清梦。 如果玄武在,一定会说出来,但是聪明的白虎只埋藏在自己心底。 「太阴,它们在吵什么?」 听到吵闹声的晴明把外套披在单衣上,走了出来。现在是严冬,冷风飕飕,非常寒冷。 「你们看吧!把晴明吵醒了。」 被派去吉平那里的青龙和天后,临走前严厉地交代过太阴,不可以让晴明一个人出来,所以太阴觉得责任重大。 而且,小妖们每次来都没好事,所以她也被叮咛过,千万不要听它们的话。 当小妖们来求他们收容时,也是青龙和天后坚持不让它们进屋内。被那两人一瞪,小妖们都不敢再死缠活缠,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改躲到车之辅住的戾桥下。 叠罗汉叠到最上面的小妖死命地说: 「藤原小姐出事啦!」 「什么?」 晴明惊讶地皱起眉头,对太阴使眼色。尽管已经老了,晴明还是不敢擅自进入彰子的房间。 接到指示的太阴,从外面绕到晴明房间隔壁的彰子房间,又惊慌失色地跑回来。 「晴明,彰子小姐不见了!」 「什么!?」 「因为木拉门开着,我就进去了,她竟然不在里面。我摸过被子,完全没有残留的体温。」 可见已经消失一段时间了。 晴明脸色发白,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他说: 「有个可怕的家伙,不知道怎么做的,把小姐引出去了。」 「呃,我记得它好像说,穷奇还是什么留下的礼物之类的。」 「还有,我们觉得那家伙的目标应该不是小姐。」 「啊!对了,它还说它的主人正等着方士。」 晴明瞠目结舌。原本七零八落的消息,瞬间整齐排列在一条线上了,让晴明有股咂舌的冲动。 「失算了……!」 「晴明,怎么了?」 白虎惊讶地问。晴明难掩焦躁地说: 「它们的最终目标不是彰子,而是昌浩。」 异邦妖魔在找有灵视能力的人。那些遭到攻击的贵族都有灵视能力,而攻击者都是拥有强大力量的异邦妖魔。 几乎无力反击的人,也都没有被杀,为什么? 是不是想等昌浩察觉这样的状态,自己主动出来? 「什么?」 「彰子是用来引出昌浩的诱饵。」 倒抽一口气的太阴飘到半空中,让视线高度与晴明对齐。 「可是,它们是怎么把小姐带走的?这座府邸有结界环绕,不突破结界就没办法下手呀!」 白虎抓住惊慌失措的太阴的肩膀说: 「太阴,你冷静点。」 「可是……!」 晴明安抚似的抚摸着太阴的头说: 「异邦妖魔很可能是利用了彰子体内的诅咒,所以我跟你们都没发现。而且傍晚撞见穷奇,也让彰子受到极大的震撼。」 「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晴明瞥一眼困惑的太阴,转过身说: 「大概是为了让昌浩自动送上门吧!」 穷奇的漆黑身影闪过晴明脑海。 ——那小子会把你们统统都…… 带走彰子的妖魔,背后还隐藏着其他威胁。 「有妖魔想得到昌浩,现在还不知道它的来历……」 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彰子的行踪。虽然只是诱饵,但是,彰子本身还是拥有足以成为祭品的强大灵力,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就在这瞬间—— 晴朗的天空闪过雷光。 晴明猛然抬起头,看到北方夜空再度闪过雷光,映照出长长的龙身。 太阴和白虎茫然地眨眨眼睛。 「这时候……祂要干嘛……?」 差点口出恶言的晴明,靠理性克制住了。 贵船祭神的召唤,绝不能拒绝。 「……没办法。」 但是,怎么样都无法平静下来,老人轻轻地咂了咂舌。 昌浩接到小妖们的通报,正要往前冲时,被小怪一把拉住。 「等等,昌浩。」 「为什么!?」 昌浩的语气十分急躁,勾阵挡在他前面说: 「你又不知道妖魔和小姐在哪,要去哪里找?」 「这……这……」 无言以对的昌浩垂下头,握起拳头。 危险正逼向彰子,自己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一筹莫展,没有任何线索。带走她的妖魔在哪里?为什么要带走她?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把她抓去当祭品,因为她拥有穷奇也曾觊觎过的强大力量。 「如果是爷爷……」 肩膀颤抖、垂头丧气的昌浩低声嘟囔着,小怪和勾阵听了都很震惊。 昌浩的眼波交杂着懊恼与愤怒,激动地荡漾着。 「如果是爷爷,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让彰子陷入险境……也不会像我这样,什么都没办法做……!」 「昌浩……」 「我……什么也做不到……!」 每次、每次都只有嘴巴会说,在紧要关头,就会暴露出自己的无能。 小怪以眼神制止正在找话说的勾阵,自己走向前一步。 夕阳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垂头丧气的昌浩。 「——真的是这样吗?」 「咦……」 直视着自己的眼眸没有半点阴霾,是直接把夕阳融入眼底的深色。 夕阳色的眼眸,总是守护着昌浩。是在昌浩身旁,把他彻彻底底看得很清楚的唯一一双眼睛。 「你真的什么都做不到吗?你就这样把你以前做过的事全都否定了?」 「小怪……」 小怪打断昌浩的话,又接着说: 「在东三条,是谁击退蛮蛮,救出了彰子?在贵船,是谁从鹗和鵔手中救出彰子,又镇住了我的火焰?是谁承接了彰子身上的诅咒、折磨和疼痛?」 小怪的声音逐渐带有感情,愈说愈激动。 「是谁抱定再也回不来的决心,参与了那场战争?是谁不惜牺牲自己,使用必须付出生命的法术,歼灭了那个穷奇!?」 小怪眯起眼睛,额头上的花样图腾绽放着淡淡的光芒。 「我全看到了,那些都是你做的!虽然你不是旷世大阴阳师,而且还是个半吊子,但是,就是因为你不顾一切往前冲,才改变了彰子的天命,不是吗?昌浩!」 你总是注视着前方,勇往直前。 只为了把无法实现的心愿藏在心底,对她许下的承诺。 只为了完 成在那短短的日子里,原本会是最后一次的约定。 绝不能否定你甚至不惜牺牲生命的那股意志。 「不要说那种话,你不是要超越晴明吗?你不是发过誓,要超越那个背影吗?」 小怪眼底,净是昌浩经历的日子、完成的许多事。 一个声音在昌浩耳中响起。 ——你看着吧,我会成为大阴阳师! 那是某天昌浩说过的话。 那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也绝不屈服的自己,对自己的誓言。 「如果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到,从现在开始做就行了。又还没到终点,你都还停在这里,还没动起来呢!」 昌浩挺直背,仰望天空,做了个深呼吸。 曾许下承诺要保护她。 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可以完成这个承诺。 「嗯……嗯,对不起,小怪,我忘了很重要的事。」 小怪用力甩动尾巴,眯起夕阳色的眼睛。 「真是的……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不、不要叫我孙子!」 默默看着两人过招的勾阵微微一笑,耸起了肩膀。 安倍晴明也曾一次又一次地懊恼自己的无能,大受打击,仰天长叹。 十二神将都知道,就是经历过那些日子,才有现在的晴明。 这个被神将腾蛇视为唯一接班人的孩子,几时才会超越那个背影呢? 忽然,风向变了。 昌浩猛然转移视线。 原本没有人的柳树下,站着一个年轻人。 「鸣蛇!」 小怪与勾阵都摆出了防备的姿态,但是鸣蛇没理他们,对昌浩必恭必敬地一鞠躬。 「我来替我们主人传话。」 「传话?」 鸣蛇浮现淡淡的虚伪笑容,点点头说: 「是的,我们主人说,那个女孩在它手中,想要回她,就去那座山。」 鸣蛇把手一伸,指向耸立在京城东方的其中一座山。 「大文字山……?」 小怪阴沉地嘀咕着。鸣蛇瞥它一眼,冷冷地说: 「恐怕就算我说只能方士一个人来,你们也不会听吧!」 就在小怪与勾阵同时踏地而起时,鸣蛇的身影瞬间不见了。 勾阵的笔架叉击中的是鸣蛇的残影,没有什么感觉。 「只剩影子……」 小怪咂咂舌,回头对昌浩说: 「你打算怎么做?」 昌浩毅然抬起头说: 「当然要去……」 第九章 使用离魂术以年轻模样出现的晴明,站在位于贵船山正殿区的船形岩石前,神将太阴和白虎随侍在侧。 晴明等人是在不久前,乘坐白虎的风来到贵船。 过了一会,正殿上空出现清净的神气,降落在船形岩上。光辉灿烂的龙身,转眼间变成了人形。 贵船祭神高龗神坐下来,一脚伸直、一脚弓起,美丽的脸庞泛着飘逸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安倍晴明。」 晴明默默低头致意。 「想必你也已经发现了,异邦妖魔再次入侵我国,它们的目标是……」 「恐怕是……我孙子吧!」 高龗神兴致盎然地眯起眼睛说: 「哟,你这么想吗?嗯,没有错。这次的妖魔是追随异邦大妖魔穷奇的足迹而来,两者之间似乎有很深的因缘。」 太过震惊的晴明哑然失言,贵船祭神郑重地告诉他: 「我是从妖魔藏身之前,飘来我这里的妖气看出来的……不过,也只有这些讯息了。」 晴明眨眨眼说: 「神啊!请恕我僭越。」 深蓝色的眼睛催促晴明说下去。 「您找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 贵船祭神嫣然一笑。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想告诉你孙子,而不是你。」 「这……」 女神优雅地站起来。 「我要你转告他,如果他再来求我,我会再借他一次神的力量。」 眯着眼睛的高龗神,全身逐渐被燐光包覆。 「既然对手是异邦妖魔,他很可能需要我的帮忙……」 龙神就那样消失在庄严的风中,正追逐龙神身影的晴明听见太阴难掩讶异地喃喃自语。 「没想到那个我行我素的神,会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晴明苦笑着说: 「就是啊!那小子真了不起。」 浮现淡淡笑容的晴明,眼神完全就像为孙子的成长感到高兴的老人。太阴和白虎都看见了,那分喜悦里有着绝不会在昌浩面前呈现的感情。 晴明甩甩头,转向白虎说: 「白虎,你可以从风中读取类似穷奇妖气的轨迹吗?」 从风中探索隐藏的气息,就能找到妖魔的所在处。妖魔的气息既然不输给穷奇,就没那么容易消失。 白虎面有难色地说: 「时间经过太久了……我试试看。」 晴明转向太阴说: 「太阴,你去昌浩那里。」 「咦……」 少女绷起了脸。晴明也知道,她害怕小怪的原形腾蛇,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替她考虑那么多了。 「拜托你,不管妖魔在哪里,昌浩他们都需要靠风移动。」 太阴哭丧着脸,求救似的看着白虎。白虎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这次怎么样都帮不上忙了。 「太阴。」 「知、知道了……」 如果她可以代替白虎,从风中读取讯息就好了,无奈她不擅长这件事。对她来说,探索快消失的妖魔气息,是有点难以胜任的工作。 「对不起。」 看到晴明满脸歉意,太阴勉强挤出笑容说: 「你每次都是拜托,而不是命令,我怎么能不听呢?」 个子娇小的神将乘着风飞上了天空。 跟着昌浩从朱雀大路进入二条大路,再直直往东方疾驰的勾阵,察觉风中挟带着同袍的气息,四下张望。 神将太阴发现勾阵他们,从天空滑行而下。 「太阴。」 听到勾阵的声音,昌浩和小怪也抬头往上看。视线与小怪交会的太阴很想转头再飞上去,但是她靠意志力克制住自己,尽可能降落在离小怪最远的地方。 勾阵了解她的心情,抓住小怪,与她拉开距离。 「喂!勾。」 「没办法啊!」 小怪满脸委屈,但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 「太阴,怎么了?」 为了配合昌浩的视线高度而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看着北方的贵船说: 「晴明拜托我来找你。」 「爷爷……?」 昌浩不由得遥望北方,感叹不已。那个祖父,真的是千里眼。他渐渐觉得,由此可以证明,自己认为祖父不是人类而是狐狸怪,是非常正确的想法。 他赶快把这些胡思乱想撇到一边,指着东方的山说: 「太阴,带我们去大文字山。」 「咦?」 昌浩接着对惊讶的太阴说: 「鸣蛇跟彰子都在那座山中。」 太阴倒抽了一口气。 「知道了。」 就在她点头的同时,所有人都被强风包围了。 「我会以最快速度到达,你要做好准备!」 为了以防万一,她发出了警告,但风声太大,昌浩没有听见。 正在读风中讯息的白虎,听到同袍透过风传送回来的声音。 《——白虎。》 壮年神将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知道彰子的下落了,她在大文字山。》 《什么?怎么回事?》 《是鸣蛇特地来通知昌浩。》 《这……》 白虎为之语塞,太阴用知道他在想什么的口吻说: 《是的,显然是个陷阱,但是……》 不去的话,彰子会有生命危险。昌浩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请把这件事告诉晴明。》 《知道了,你们小心点。》 《嗯。》 风就此消失,通话也中断了。 白虎叹口气,转向在一旁看着他的年轻人说: 「晴明,太阴的风传来了讯息——」 ※  ※  ※ 好像有什么声音。 ——救救我…… 翻羽倒抽了一口气。 「踰辉……?」 听到纯白色天马的喃喃低语,漆黑的天马站了起来。 它的耳朵也接收到同样的声音。 「是踰辉,是踰辉的声音……」 那一天,被可怕妖魔带走的娇小天马的身影,至今仍烙印在它们眼底。 它不知道有多害怕呢!那个在天马中也算娇小的瘦弱少女,甚至不曾独自离开过天马乡。每次外出时,一定有翻羽和越影陪同。 现在,不但被带来跨海的遥远异国,还跟可怕的妖魔在一起。 它一定哭了。因为害怕、恐惧,一定哭个不停。 「我们走,越影。」 翻羽展开了翅膀,越影点点头说: 「嗯。」 ※  ※  ※ 鸣蛇伫立在林木繁茂的山峰一角,靠近大文字山的山顶附近。 今晚浓云密布,没有星星、月亮,完全隐藏了它们的行踪。 「告诉你……」鸣蛇转过身,冷冷地笑着说:「方士无论如何都会来,到时候你就没用了。」 背部紧靠着树干缩成一团的彰子,肩膀颤抖了一下。 「……唔!」 她拼命压抑快要从喉咙迸出来的惨叫,不断在心里重复着: 救救我、救救我,昌浩,救救我。 会的,昌浩一定会来。他承诺过、他说过会保护我,我相信他的话。 彰子强撑起因害怕而萎缩的意志,开口说: 「为……为什么这么做……」 眼角开始发热。为什么会想哭呢?应该有很多理由,她却搞不清楚了。 鸣蛇耸耸肩,摊开双手说: 「哟,你的好奇心还真旺盛呢!都快没命了,还想知道这种事。」 猛然把脸凑向彰子的鸣蛇,冷冷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因为我们主人想得到方士的力量呀!就是那个打倒穷奇的方士。听说拿他当祭品,妖力就会变得更强大。」 冰冷的手指掐住了彰子的脖子。 「你也是穷奇想得到的祭品。我为主人如此竭尽心力,拿你的几片肉、几滴血来犒赏自己也不为过吧?」 前端分岔的细长舌头,在鸣蛇的嘴里不停地伸伸缩缩。 彰子的眼眸凝结了。 「你的肉、你的血,是什么味道呢?我真的太想尝试了……」 一股腥臭味冲鼻,彰子不由得把脸撇开。 「……昌……浩……!」 刹那间—— 风飕飕吹起,飞来两个身影。 鸣蛇赫然抬起头,不耐烦地咂了咂舌。 「天马……!」 彰子张大眼睛,四处张望。 在漆黑中,应该什么也看不见,她却看到了两只天马。 漆黑的天马一降落,就扑向了鸣蛇。 「不准伤害踰辉!」 鸣蛇看起来像是被迸射的妖力弹飞出去,身体在半空中旋转后,停滞在上空俯瞰着天马们。 纯白天马转过身,以仇恨的眼神瞪着鸣蛇。 「鸣蛇,那家伙在哪?跟你一起夺走踰辉的那家伙……!」 每当听天马提到那个名字,彰子的心跳就会骤然加速。她按着胸口,不停地 喘气。越影单脚着地,向她伸出了手。 「踰辉、踰辉,你在里面吗?」 彰子努力地抬起头,缓缓地摇着头说:「不……我不是踰辉……」 踰辉是天马,被可怕的妖魔袭击、带走,然后、然后…… 越影讶异地眯起眼睛,注视着彰子,没多久就瞪大了眼睛说: 「……是灵魂的颜色很相似……!」 相似到让人误以为,她就是那个变身成瘦弱少女的娇小天马。 几个画面闪过彰子的脑海—— 被扯碎的翅膀、飞溅的鲜血、咬住喉咙的牙齿、在模糊视野里看到的可怕眼睛。 「踰辉……已经……」 泪水从彰子的眼睛溢出来。 我好怕、我好怕,救救我,救救我,哥哥、越影,救救我,救……救我—— 什么东西啪唦掉落在彰子膝上。 她泪水汪汪的眼睛,往那个东西望去。 竟然是昌浩说被抢走的那个香包,串住香包的皮革被扯断变短了。 伽罗香味随风飘来,搔弄着鼻头。 作梦时,也有闻到同样的香味。 「那么,踰辉在哪……」 越影哑然失言,彰子从他的肩头望过去,看到一大片的黑暗。 为什么自己在黑暗中可以看得见呢? 伽罗香味蔓延,心跳急速,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跳得又强又剧烈。 彰子张大了眼睛,她发现这个心跳不是自己的。 有什么刺激着心跳、撼动着心跳。 是被杀死的天马灵魂的哀号。 「天马啊!你们太碍事了。」 凝聚的黑暗大大地膨胀起来。 越影转过身,激动地大叫起来。 「原来你在这里,岭奇——!」 凝聚的黑暗瞬间散开。 异邦大妖有着老虎的四肢、大鹫的翅膀,散发着强烈的妖气。 在彰子体内的穷奇诅咒蠕动起来。 ——臭小子…… 耳朵深处响起那个可怕的咆哮。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波动敲击着心脏,掠过全身。 彰子战栗不已,脸色发白,大妖魔用低沉而阴森的声音对她说: 「女孩,你怕吗?」 大妖魔嗤笑着。 「穷奇……怎么会……」 呼吸困难的彰子喃喃说着。越影告诉她: 「那不是穷奇,是跟穷奇有血缘关系的岭奇。」 彰子体内的诅咒开始窸窸窣窣地骚动起来,充斥着强烈的憎恨与深深的怨怼。 跟穷奇长得一模一样的妖魔清清喉咙说:「穷奇竟然被虚弱的人类击倒,实在太丢脸了。它知道敌不过我,就把我关在大岩石里。」 当时的不快记忆,瞬间浮现岭奇脑海。 ——岭奇,除非我死,否则你永远都不会被放出来。 ——可恶、可恶……! ——不管你怎么狂吼狂叫,都逃脱不了我的束缚。 岭奇狰狞一笑。 空气劈里劈里地震荡起来,岭奇散发的妖气逐渐扩散,扎刺着肌肤。 「但是,穷奇,你实在没什么能耐,两三下就被区区人类杀了,所以我才能恢复自由。喂!穷奇,我会代替你,吃掉那个击败你的人。」 岭奇的嘶吼轰然震响,蓄势待发的妖力在黑暗中爆开来。 「天马,还有女孩,你们正好成为我的粮食!」 越影挺身护住彰子,挡开咆哮的岭奇的妖力。 「为什么……!?」 越影没有回答。 岭奇用力拍振翅膀,吼叫声回音缭绕,刮起强烈的妖气狂风。 「越影!」 翻羽正要走向越影,被鸣蛇挡住了。 「不准妨碍岭奇大人!纳命来吧,天马!」 鸣蛇的妖气化成飞砾,袭向翻羽。转眼间,翻羽身上的衣服就裂开了,鲜血四溅。 「可恶……我要替我们天马一族报仇!」 过着和平生活的天马们,被穷奇和岭奇消灭了。同伴们被鸣蛇这个妖术打成蜂窝死去的身影,还深深烙印在眼底。 「天马虽然脆弱,却有强劲的妖力,肉也美味可口。不只岭奇大人,连我们都大享了口福。」 翻羽和拼命阻挡岭奇妖气的越影都瞠目结舌。 遭突击后,两人不曾再回过天马乡,但是心里一直记挂着,总有一天要回去安葬同胞们。 翻羽的眼眸充满震撼。 「总不会……全被你们吃了……?」 鸣蛇前端分岔的细长舌头舔着苍白的嘴唇。 「现在只剩下你们了!」 岭奇的咆哮震天价响,刮起剧烈狂风,把翻羽吹得又高又远。 「翻羽!」 越影一时松懈,岭奇就乘隙发动了攻击。 拍振翅膀引起的气流打在彰子脸上,她却没办法闭上眼睛,也无法把脸撇开。 「从你开始,女孩——!」 岭奇步步逼近,彰子看到娇小的白色天马与它的身影重叠,还有个掩面哭泣的纤弱少女。 那是…… 「踰辉……」 喃喃低语被卷入飕飕风声里。 有着刀刃般尖锐獠牙的嘴巴大大张开来。 鲜血四溅。 暖暖的液体洒在彰子脸上,直顺的长发遮蔽了她的视野。 「越影——!」 正与鸣蛇对峙的翻羽大叫。 被岭奇的牙齿咬住的越影,在全身僵硬的彰子面前,单脚跪了下来。 「越……越影……」 彰子从喉拢挤出翻羽叫唤的名字。 岭奇不屑地嗤之以鼻,咬碎了越影肩膀的肉。 越影按着勉强靠骨头和韧带连住的右肩,脸色苍白地倒下来。鲜血不断从躺在地上的年轻人的右肩伤口流出来,他的脸已经蒙上死亡的阴影。 ——……越…… 仿佛听见娇柔的低唤声,越影使尽浑身力量撑开眼睛。 变成人形的踰辉正紧紧抓着他啜泣。 「为什么……」 越影想把手伸向呜咽哭泣的踰辉,却发现自己手上沾满了血,立刻缩了回去,但是被踰辉的双手紧紧握住。 「越影,为什么……」 「踰辉……」 越影眯起眼睛,再也发不出声音。 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如果还有下次,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当时没能救成的踰辉。 娇小的天马、纤细的少女,在那遥远的日子,总是直视着自己,对一身漆黑的自己、对异种的自己说:你好美啊! ——越影的毛,美得就像山那边的黑水晶…… 因为她的关系,越影第一次接受了异种的自己。 「越影!越影……!」 插图7 翻羽在远处叫着。啊,你看,踰辉很害怕吧。你也知道她很胆小呀! 「……踰……」 ——越影,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好怕。 越影眯起了眼睛,他听到踰辉的声音,还有其他的嘤嘤啜泣声。 那个人类的少女与踰辉的身影交叠,正在哭泣。少女不顾自己的白色单衣被染成红色,双手握着他沾满血的手。 「……为……什么……?」 越影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不是她,但是你们太相似了,灵魂的颜色太相似了。 喜欢伽罗香味的踰辉,和散发着伽罗香味的少女。 ——但是,我相信……我相信你和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踰辉边流着泪,边微笑着。从越影的眼眶,也滑下了一滴泪水。 原来你在这里。 踰辉,我们回去吧!三个人一起回去天马乡。 「……越影……」 天马的手滑落下来,彰子的泪水啪答啪答落在它沾满血的手上。 在黑暗中,自己的眼睛不使用任何法术就能看清楚一切,是因为踰辉的心就在附近。踰辉努力透过灵魂颜色相似的她,让大家知道自己就在这里。 「愚蠢的天马,快成为我的粮食……什么!?」 岭奇满脸惊愕。不回应的天马全身被灰白色的光芒包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 看到出乎意料的光景,鸣蛇瞠目结舌。翻羽愤怒地大叫: 「这是我们为了万一,给自己施行的法术,绝不让我们的一滴血、一片肉落入你们手中!」 为了不让自己丧命后,成为岭奇或其他妖魔的粮食,他们在自己身上施行了消灭尸骸的法术。 岭奇低声咆哮,回头看着翻羽。 「既然这样,我就把你生吞活剥!鸣蛇,抓住它!」 接着,岭奇又转向了彰子。 她只是个无力的人类女孩,但既然是穷奇想得到的祭品,应该就是上等货。 「我要替穷奇吃了你!」 「昌、昌……」彰子举起手遮挡,哀叫着:「昌浩——!」 第十章 唯独那个声音,应该听得见吧! 不管风吹得有多狂乱。 不管隔开两人的距离有多遥远。 因为那声音,会撼动烙印在心底深处的誓言。 因为那声音,会振奋曾经发誓绝不违背的心。 在无限延伸的黑暗中,昌浩不知道为什么,找到了那个地方。 「就是那里,太阴!」 被强烈气流包围的昌浩指着大文字山的一角。 不能问为什么,因为昌浩的气势不容许大家发问。 太阴直直飞向了那个地方。 看似狂风的妖气正往上喷射,小怪知道昌浩说得没错。 妖气中的一个气息消失了。 「那是……天马!?」 勾阵低喃着,小怪很快从她肩上跳下来,穿越太阴的风,跳落地面。 昌浩也跟着冲出气流。 「昌浩!」 受到惊吓的太阴大叫,昌浩不管她,结起手印怒喊: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伴随着咒文迸发出来的灵力,粉碎了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黑暗。 原本躲藏在黑暗中的妖魔无处遁形,险些被妖魔袭击的少女也现身了。 「彰子——!」 彰子赫然抬起头。 从没有星星、月亮的黑夜里,传来轰然声响。 「昌浩!」 狩衣迎风鼓起的昌浩快速地往下降落。 最先降落地面的小怪,咆哮着用身体去撞岭奇。 「唔……啊!」 昌浩身上缠着太阴及时放出来的风,降落在连翻好几个筋斗的岭奇面前。 看到他的背影,彰子忍住了快掉下来的泪水,顿时有了安全感。 「彰子,有没有受伤?」 回头看的昌浩哑然失言,因为她的白色单衣上血迹斑斑。看到昌浩脸色发白,彰子缓缓地摇着头说: 「不……这是天马的……越影的血……」 说着,她觉得眼角热了起来。 「为了保护我,他……」 她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 「是越影啊……原来如此……」 刚才消失的是天马的气息,彰子说的就是那只天马。为了保护她,天马被妖魔攻击丧命了。 昌浩感到心痛,但是看到彰子没事,不禁松了一口气。 「方士……」 带着喜悦的低吼声震响。昌浩看到与穷奇长得一模一样的异形,倒抽了一口气。这时候,小怪滑入了他脚边。 「跟穷奇相似的妖气……高龗神说的就是它!」 「鸣蛇的主人?跟穷奇是什么关系……」 岭奇爬起来,没好气地说: 「穷奇是我哥哥,又蠢又窝囊,我要感谢你杀了它。」 岭奇的红色舌头舔着嘴唇。 「吃了你,就可以增强我的力量!你跟那只天马,都会成为我的粮食!」 昌浩转头一看,与鸣蛇对峙的翻羽也已经遍体鳞伤了。 尽管全身鲜血淋漓,翻羽还是对鸣蛇发动了妖力的攻击。 「唔……!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力量……」 翻羽撇下摇摇欲坠的鸣蛇,转而突击岭奇。 「岭奇——!」 大妖魔展开翅膀,妖力随着翅膀的拍动逐渐膨胀,包围了翻羽和昌浩等人。 「什么!?」 声音消失了,风产生了质变。 小怪赫然惊觉:「糟了!这是……」 岭奇的咆哮引起特别的回响,震荡缭绕。 「你们绝对逃不了……!」 深沉的黑暗逐渐吞噬了小怪和昌浩。 「昌浩!」 彰子发出惨叫。转眼间,愈来愈浓烈的黑暗就被吸进了地底,小怪和昌浩都忽然消失了。 她慌张地东张西望,发现连翻羽都不见了,难道是被岭奇的力量带去哪里了? 「昌浩、小怪!」 她的双眸顿时冻结了。 眼前只剩下异邦妖魔鸣蛇。化身为年轻人的它,眼珠像蛇般逐渐缩小。 「他们太大意了。」 嘻嘻嗤笑的鸣蛇故意缓慢地跨出步伐。 「怎么样,要不要我一口把你吞了?这样你就不会觉得痛了。」 彰子看到在妖魔嘴里伸伸缩缩的分岔舌头,恶心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鸣蛇像是故意在煽动彰子的恐惧,又沉着地接着说: 「还是要我先砍断你的脖子,把喷出来的血喝到一滴不剩,再剥了你的皮呢?放心吧!一点都不会觉得痛……」 就在这一刹那,两个缠着风的身影降落在舔着嘴唇的鸣蛇与彰子之间。 鸣蛇的脸色大变。 从腰间拔出笔架叉的神将勾阵与高举双手召来龙卷风的太阴,狠狠地瞪着鸣蛇。 「你们……!」 太阴身上的风飕飕狂啸,产生气流,高高吹起彰子的头发。 勾阵把左手的笔架叉指向鸣蛇眉间,严厉地宣告: 「异邦妖魔,我来对付你!」 回过神时,自己正站在不知名的荒野。 昌浩环视周遭。 「这里是……」 「是岭奇做出来的异界。」 从附近传来的不是小怪的声音。 天马翻羽走向全身紧绷的昌浩。 灼热的斗气迸射出来,高大的身躯出现在昌浩身旁。 「不准再靠近。」 被挡住去路的翻羽火爆地说: 「我有话跟那个方士说。」 「什么话?」 红莲怀疑地问,昌浩从他旁边溜过,绕到前面。 「昌浩!」 被大声斥责,昌浩回头看红莲一眼说: 「没关系。」 勉强答应的红莲眼神十分严厉,但什么也没说。昌浩暗自松口气,转向了翻羽。 「岭奇是我的仇人,它杀了我的族人、妹妹、好友……」 「好友……」 另一只天马的身影闪过脑海,就是那只为了保护彰子而被岭奇杀死的天马。 翻羽悲痛地说: 「方士,请你协助我!」 对于突如其来的请求,昌浩和红莲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翻羽又接着说: 「很遗憾,我对付不了岭奇。但是,如果……如果曾经打倒穷奇的你们肯助我一臂之力,说不定……」 昌浩握起了拳头。 与穷奇之间的血战浮现眼前。现在的昌浩没有带符咒,也没有当时决定胜负的降魔剑。 这样能赢得了妖气胜过穷奇的大妖魔吗? 昌浩默默地转头一看,红莲正低头望着自己。那双眼睛似乎在告诉他,尊重他的任何决定。 昌浩想着。 想着所爱之人被杀的天马的心情,想到它的家人被异邦妖魔袭击,昌浩就觉得心如刀割。天马所承受的,是昌浩无法想象的痛,因为昌浩没有如此失去过。 翻羽颤抖着肩膀,嘶吼地说: 「我……我没能保护踰辉……!」 昌浩心头一惊,倒抽了一口气。翻羽没有注意到昌浩发愣的样子,哭丧着脸,用一只手掩住眼睛。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决定要为她的幸福而活,却……!我跟越影曾发过誓,绝对要保护踰辉,而今……!」 无法履行的誓言在胸口闷烧着。苛责的声音,不外是来自于自己。 被岭奇杀死的踰辉的灵魂,还被囚困在岭奇体内。 「我必须把踰辉从岭奇的咒缚解救出来,所以需要你的帮忙。」 昌浩又看了红莲一眼,红莲的眼神还是跟刚才一样。 说到心中的誓言,昌浩也有,而且跟烙印在天马内心的一样。 昌浩下定决心说: 「我会消灭岭奇,目的跟你一样。」 翻羽的眼神顿时变得柔和。 就在这时候,一片寂静的世界撼动起来。 从地底下传来的咆哮声,形成层层缭绕的回音。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几个小杂碎也想击败我岭奇!」 「岭奇!」 「你在哪!?」 昌浩和翻羽怒声叫喊,红莲轻轻举起右手,狡诈地笑着说: 「异邦妖魔岭奇,你不敢现身,是害怕了吗?穷奇比你勇猛多了。」 听到红莲语带嘲弄的挑拨,岭奇大发雷霆。 「不要把我跟穷奇混为一谈!」 一声怒吼后,从黑暗中跃出老虎的身影。红莲蓄势待发的火蛇立刻炸开来。 「去死吧!」 灼热的火蛇扭摆着冲向了岭奇。从红莲身上冒出来的红色斗气,把一片漆黑的异界照耀得十分明亮。 岭奇大声咆哮,爆发的妖力不但粉碎了火蛇,还把地面震得龟裂。 天马翻羽恢复了原形。 「方士,快坐上来!」 才刚说完,天马就衔起昌浩的衣领,把他抛到自己背上。 「唔哇!」 昌浩赶紧抓住天马的脖子,没多久就听到翅膀高高飞起的拍打声。 愈飞愈高,岭奇也变得愈来愈小。岭奇的力量制造出来的异界,仿佛没有边际。当 时穷奇制造出来的异界也是,它们究竟拥有多大的力量呢? 面无血色的昌浩甩了甩头。 要是失去斗志,就真的输了,而且他承诺过,绝对会消灭岭奇。 晴明或许可以轻而易举地制伏岭奇。 然而,翻羽是求助于他。 彰子陷入险境时,呼唤的也是他的名字,而不是晴明。 至于红莲…… 灼热的斗气往上喷射,连昌浩他们飞得那么高,都还能感受到强烈的热度。 恐怕,每个人都会说,以后要像你祖父那样哦! 但是,这些人绝对不会说,要超越你祖父哦! 只有红莲不一样,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男人,毅然决然地说: ——你要成为阴阳师、最优秀的阴阳师,更要超越晴明。 昌浩做过许多承诺,也绝不会违背这些承诺。 昌浩结起手印,闭上了眼睛。就跟当时抱定必死决心挑战穷奇一样,他集中全副精神呐喊: 「此术断却凶恶,驱除不祥,急急如律令——!」 靠咒文增强的灵力袭向了岭奇。大妖魔一声怒吼,连空气都直打哆嗦,扎刺着昌浩的肌肤。浓烈的妖气不减反增,愈来愈强劲。 「可恶!」 岭奇瞪着飞翔的天马,也扬起漫天尘土飞上天。它以那样的体型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到天马面前,举起爪子锐利的前脚,怒不可遏地挥下去。 惊人的妖力炸开来,袭向及时闪开攻击的天马。 「……唔!」 天马的身体一斜,把昌浩抛了出去。 地面上的红莲失色大叫: 「昌浩——!」 昏过去一会的昌浩被红莲的声音唤醒,试着在半空中重整姿势,却被扑上来的岭奇击中了腹部。 「唔!」 昌浩的身体弯成ㄑ字形往下坠落,天马立刻滑行到他底下。过大的冲击让昌浩呼吸困难,跟翻羽同时撞击地面后,再也爬不起来,倒地呻吟。 放声大笑的岭奇飞落下来。 「太弱了、太弱了!虽然曾经打倒穷奇,毕竟还是孩子!」 「住口!」 灼热的斗气化成白色火焰龙。伴随着怒吼被放射出来的龙,扭断了岭奇的一只翅膀。 「唔啊啊啊!」 岭奇以妖力击碎再度猛扑过来的火焰龙,忿忿地瞪着红莲。 「你这个服从卑微人类的堕落小神,我绝不饶你……!你多多少少也可以填饱我的肚子!」 爆发出来的妖气比之前都强,红莲双手交叉遮挡,但行动还是被困住了。 「可恶……!」 红莲咂了咂舌。与穷奇血战时,还有同样是斗将的六合在。尽管两人联手还是陷入苦战,但比现在强多了。 摘下额头上的金箍,就可以不受封印限制,尽情发挥十二神将最强的通天力量。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是他给自己施加的封印。 从双手交叉的缝隙寻找昌浩踪影的红莲,看到昌浩在狂乱的妖气中,正试着靠手肘撑起身子。 在昌浩身旁的翻羽,以坚毅的眼神瞪着岭奇。 岭奇没有注意到它,因为它正集中全副精神,要击破红莲用来自卫的火焰护墙。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小孩跟天马的动静,它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臭小子!臭小子!」 连续不断的冲击袭向火焰护墙,若不是红莲全神贯注抵挡,恐怕连一击都承受不了。 红莲刻意减弱通天力量,让护墙维持在要破不破的状态,借此吸引岭奇的注意力。 这是很可能赔上生命的危险赌注。 但是,红莲知道,那孩子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唯一的接班人。 他绝对不会违背诺言。 晴明透过太阴的风,得知大文字山的战况全貌,把手指按在嘴唇上,陷入苦思中。 「晴明,你不用去大文字山吗?」 搞不清楚主人想法的白虎问得有些僵硬。 他的同袍正在与异邦妖魔鸣蛇奋战,从太阴逐一传来的战况报告,可以知道对十二神将第二好手勾阵来说,鸣蛇还是个强敌。 彰子在现场,恐怕也是勾阵无法使出全力的原因之一。她指示太阴带着彰子离开现场,但是被鸣蛇阻挠了。 鸣蛇恰如其名,像蛇般狡诈,采取的是慢慢消耗勾阵体力的战略。 「晴明,我想勾阵应该不会输,但有点陷入苦战也是事实……」 晴明举起一只手,打断白虎的话。 「昌浩他们被岭奇的妖力包围,消失了踪影,对吧?」 白虎点点头,回应晴明的再次确认,因为太阴的风确实是这么说的。 异邦大妖魔岭奇是穷奇的族人,而且妖力胜过穷奇。 晴明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握了起来。 当时,为了打倒穷奇,晴明交给了昌浩一样武器。那把武器和穷奇都被崩溃瓦解的异界吞噬,不存在了。神将们一心只想着要回到人界,根本没有余力回收那把武器。 现在又需要那把武器了,但是没有时间重新打造,该怎么办呢? 晴明抬起头说: 「——十二神将的天空,听从主人命令。」 严肃的言灵回响着。 没多久,回应来了。 《什么事?晴明。》 在倒抽一口气的白虎面前,晴明毅然决然地说: 「我心中有把降魔剑,你让这把剑具体成形,送到我这里来。」 他高举着手,低声下令。 《遵命。》 白虎觉得天空的口吻虽然郑重,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晴明转身对白虎说: 「带我去大文字山,白虎。」 在惊人的妖气风暴中,昌浩努力地爬了起来。 岭奇正一次又一次地进攻红莲的红色保护墙。 昌浩忍住剧痛,试着调整呼吸。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头,他假装没察觉,尽可能集中所有灵力。 红莲知道他的意图,所以单打独斗对付岭奇的攻击。但是,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因为岭奇的力量远超过穷奇。 那家伙的银白色双眼历历浮现,又让昌浩想起咬住手腕的牙齿有多锐利。 当时,他手上缠绕符咒,现在没有那些东西,他不知道能做到什么程度。 但是,不杀了它,就会被杀。 「方士……」 正要开始念咒文的昌浩被天马制止,他回头看着天马翻羽。 纯白色的毛血迹斑斑,可以想见五脏六腑也都被震碎了。天马吐了好几次血,声音也嘶哑了。 「你有法术可以消灭它吗?」 昌浩无言以对。他知道很多法术,但是已经没有足够的灵力,可以肯定地说自己做得到。 从表情看出昌浩在想什么的翻羽忽然眯起眼睛说: 「我愿意牺牲天马的生命,压住那家伙,你再取它的性命,拜托你了。」 「咦……」 昌浩瞠目结舌,翻羽微微一笑说: 「对不起,方士,我抢了你的伽罗香包。」 昌浩屏住了呼吸。 「那个香包我交给越影了……踰辉很喜欢伽罗香。」 踰辉最想见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越影。翻羽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踰辉是它从出生守护到现在的妹妹,它早就看透了妹妹的心。 「拜托你,方士。」 「翻羽……!」 昌浩慌忙伸出了手,还是来不及抓住翻羽的翅膀。 使出最后力量的翻羽,就在昌浩扑了个空的手的前方,展开翅膀,疾驰而去。 「岭奇——!」 完全被置之不理的天马发出的怒吼,震撼了岭奇的耳朵。伤痕累累的翻羽,就站在它的视线前。连站都已经站不稳的天马,从全身迸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妖力。 「臭小子……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翻羽扑向岭奇,咬住它的喉咙。 「唔哇啊啊啊!」 天马的力量炸开来,形成光网,把岭奇困在地面上。 「大胆的天马!」 岭奇激动地怒吼,把牙齿插入咬住自己喉咙的翻羽的脖子,再一点一点地往里面钻。 翻羽不断抽搐,但绝不松口。尽管全身流满了岭奇和自己的血,它还是催促昌浩说: 「趁现在,方士……!」 昌浩站起来结手印。 翻羽的力量很快就会耗尽。岭奇一旦被释放,就会暴跳如雷,大打出手。若不趁现在取它性命,一切努力都会归于泡影。 然而,昌浩发现自己能力不足,恐怕只会让翻羽白白牺牲。 「唔……!」 他懊恼、悔恨,几乎要放声狂叫。 这时候,一阵风打在他脸上。 是蕴涵神气,凛冽而清净的风。这里是岭奇做出来的异界,怎么会有这样的风? 「昌浩,接住。」 不该听见的声音灌入昌 浩耳中,他回过头,看到神气缠绕的安倍晴明,手中拿着应该已经不存在的降魔剑。 「晴明!?」 红莲满脸惊愕。晴明瞥他一眼,微微一笑,把剑递给了昌浩。 昌浩茫然地问: 「怎么会有……降魔剑……?」 「这是影像。」 晴明的说明让昌浩瞠目结舌。 「是我汇集灵力形成影像,再借用天空的力量让它成为实体,不能支撑太久。」 昌浩紧紧握住剑柄,晴明推推他的背部。 「我只能为你做到这样,昌浩,去吧!」 接过来的剑,触感比以前那把冰冷,也比较轻。但是,多了祖父如影随形的灵力,强而有力地跃动着。 向前冲的昌浩,脑中掠过龙神狂妄的笑容。 看到没什么力量的小孩方士向自己冲过来,岭奇嘲笑地说: 「笨蛋……!你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灼热的斗气从红莲全身迸放出来。然而,红莲犹豫了,因为放射出去,不只会烧到岭奇,也会烧到翻羽。 「……翻羽!」 然而,翻羽以眼神告诉他,非趁这时候打倒大妖魔不可。 白色火焰贯穿大妖魔,火焰从伤口喷出来。岭奇凶暴地挣扎,想撇掉金色毛上的火苗。 「你完了……岭奇!」 筋疲力尽的翻羽倒下来。 就在这一刹那,翻羽在朦胧的视野里看到踰辉。白色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边颤抖边哭泣着。 「踰……辉……」 啊,原来你在这里。 没事了,不只是我,你的越影也在这里,我们回去吧! 越影、踰辉,我们回去吧——! 翻羽释放出来的妖气网,失去力量而碎裂了。 怒火燃烧的银白色眼眸炯炯发亮。 「臭小子……可恶……!」 插图8 岭奇的眼睛凝结了。 乘隙闯入的昌浩挥起降魔剑,深深刺进了岭奇被翻羽咬伤的地方。 岭奇与昌浩的视线交会,几乎让人冻结的可怕眼神贯穿了昌浩。 跟那时候的穷奇一样,可怕的眼神中充斥着仇恨。 昌浩在心底呐喊——高龗神,请赐给我力量! 然后,他以浑身力量喊出的神咒响彻云霄。 「雷电神敕,急急如律令——!」 一道雷光闪过天际,呼应神咒,贯穿了岭奇的身体。 昌浩和翻羽都被反作用力弹飞出去。 异邦大妖岭奇就那样被白色火焰包围住了。 ※  ※  ※ 闭着眼睛、坐在船形岩上的贵船祭神微微扬起了嘴角。 ——高龗神,请赐给我力量…… 祂张开眼睛,露出深蓝色的眼眸。 「我说过了,人类的孩子……」 ————如果你再来求我,我会再借你一次神的力量。 ※  ※  ※ 第十一章 在安倍成亲家的屋顶上,心浮气躁地数着时间的神将玄武微微瞪大眼睛,抬头看看身旁的同袍,僵硬地说: 「刚才那是晴明?」 跟玄武一样瞪着东方的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恐怕是。」 黄褐色的眼睛难得露出一抹愠色。 因为奉命待在这里,所以不能随便离开。想必跟六合他们一样被派出去的同袍们,心情都是同样地焦躁不安。 玄武心想,若要一个人去支援晴明,当然是神气比自己强大的六合,丢下自己飞奔到晴明身旁比较合理。 但是,在同袍中,自己的通天力量最为脆弱。万一发生什么事,他实在没有自信自己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来,对方可是异邦妖魔呢! 既然晴明亲自出马,可见就快有结局了。 玄武皱起眉头喃喃说着: 「……等事情结束后,我想质问晴明。」 六合点点头说: 「我也是。」 瞪着东方的玄武眯起眼睛说: 「那么,我们一起向他抗议吧!六合。」 端坐在外廊的太裳忽然抬起了头,昌亲偏头问他: 「怎么了?太裳。」 太裳转向他,脸上浮现无奈的笑容。看到太裳那样的笑容,昌亲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他们认识很久了。太裳生性温和,总是傻呼呼地笑着,面对任何事都不会想得太严重,所以常常被青龙骂。「哎呀,又犯了!」挨骂后他会这样自我反省,昌亲也看过很多次。 小时候,有一次昌亲看到太裳满脸忧郁,就问太裳怎么了,太裳微微苦笑,感叹地说:「要改变自己的缺点真难呢!」 然而,在昌亲看来,青龙跟太裳其实很合得来。他没有实际确认过,只是看着他们两人,看久了就知道了。 「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惹青龙生气的事?」 听到昌亲这么说,太裳张大眼睛苦笑起来。 「不是,幸好最近都没发生那种事。」 「那就好,青龙生起气来很可怕。」 「他并不可怕,只是长得比较有威严,所以语气稍微凶一点,就会让人有点害怕。」 「那就是一般所说的可怕吧……」 其实,太裳会那么想,纯粹是因为青龙留在人界的时间比较长,跟大多待在异界的太裳不太有机会碰面,昌亲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么,发生什么事了?难得你会来我家呢!」 太裳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旁边的昌亲。 「我偶尔也会想来看看夫人和孩子们啊!如果会打搅到你,我就隐形……」 昌亲摇摇头说: 「没事就好。因为不管发生多大的事,爷爷和昌浩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都不会告诉我们,所以我担心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太裳没有回答。他这样保持沉默,是因为不想撒谎。 昌亲叹了口气。 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单薄,但这种时候还是会觉得懊恼。 「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太裳微微一笑,对喃喃自语的门生说: 「只要这样想着他们,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支持。昌亲,你已经完成你的任务了。」 青龙站在屋顶上,双臂环抱胸前,表情看起来很可怕。在他旁边的天后脸色沉重,不知道叹了几次气。 在东方那座山上,勾阵不知道跟什么人打了起来。明知道她不会输,却还是担心会有什么万一。 天后常想,如果自己的力量再强大一点,就可以去帮她了。但是,自己实际上就是这么没用,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像这样等待结果。 「可恶……!」 啧啧咂舌的青龙,散发出来的神气愈来愈刺人了。 天后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着他。 「呃,青龙……」 「干嘛?」 青龙的回答又短又急躁,天后有些害怕地接着说: 「这里由我守护,你可以去……」 才说到一半,就飞来青龙锐利的视线。天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已经来不及收回来了。 她垂头丧气地嗫嚅着: 「对不起……」 「不要老是道歉。」 平常,如果对方是太裳,青龙就会等太裳道歉才肯罢休。天后看过那样的场面,所以干脆自己先道歉了。 两人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 坐立难安的天后感觉到远方传来的神气,顿时屏住了呼吸。 眼睛眨也不眨地遥望着东方的她,呼地喘口气,放松了肩膀。 「勾阵……太好了。」 看到天后安下心来的样子,青龙严肃地说: 「天后。」 「是。」 「这里由我看守,你去看看晴明在做什么。」 「咦……是。」 被蓝色双眸一瞪,天后慌忙转身离去。 她边往大文字山的方向飞去,边回头看着吉平的府邸。 「青龙……」 其实,青龙比谁都想确认晴明的安危,但是考虑到天后的心情,就让给她去了。 再三思考后,天后又沿着原来的路折回去了。 因为是晴明命令她去守护那个地方,她不能违背命令。 回去后,免不了又要道歉,但是她的心情比刚才轻松多了。 从肩膀到胸部斜斜往下挥的笔架叉,把鸣蛇砍成了两半。 分开的身体像皮球般弹跳出去。 上半身滚落到彰子附近才停下来。 妖魔的冰冷视线贯穿了彰子。 「女孩……把你的血……」 靠两只手臂前进的鸣蛇,被激愤的太阴挡住了去路。 「不准靠近小姐!」 太阴狠狠挥下龙卷风,击溃了鸣蛇的上半身。 鸣蛇的身体发出青蛙被压扁般的惨叫声,动也不动,不久后就像沙子般崩溃瓦解了。 勾阵再把拼命挣扎的下半身砍成四块,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 「还真难缠呢!」 下半身变回了疼痛翻滚的蛇尾。勾阵肃杀地皱起眉头,再瞄准蛇尾击出神气的漩涡。 沙土飞扬,蠕动的蛇尾瞬间碎成粉末。 这次确定彻底消灭了妖魔,勾阵才喘了一口气。 「小姐,没有受伤吧?」 勾阵转身询问,彰子满脸苍白地点点头。 「先回家吧!」 「等、等等,太阴……」彰子慌忙对伸手搀扶她的太阴摇摇头说:「昌浩、昌浩还没回来,我不能自己回去!」 彰子挥开太阴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在昌浩站过的地方,虚脱地跪下来,祈祷般双手合十。 「昌浩……!」 勾阵和太阴面面相觑。她们很了解彰子的心情,但是长时间待在冰冷的山中,对精神和肉体来说,都是很大的损耗。 勾阵拨开刘海,喃喃自语地说: 「如果六合在,就可以向他借灵布了。」 她瞄了太阴一眼,接收到她视线的太阴,把嘴巴撇成了ㄟ字形。 「……知、知道啦!」 「不一定要六合的灵布,从安倍家拿来也行。」 「那就简单多了。」 去找六合借,恐怕会被他拉住,直到太阴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六合才会放她走。 缠绕着风的太阴飞上了高空,勾阵目送她离开后,把手轻轻搭在双膝着地的彰子肩上说: 「小姐,不用担心。」 「勾阵……」 看到彰子动荡不安的眼神,勾阵坚定点点头说: 「他是安倍晴明的接班人,一定会平安回来。」 彰子咬住下唇,点点头。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原本消失的气息逐渐增强,从黑暗中喷放出来。 遍体鳞伤的昌浩、白毛有点脏的小怪、身上血迹斑斑的天马翻羽,出现在瞠目结舌的勾阵和彰子面前。 这时候,刹那间感觉到其他灵气。包覆这股灵气的神气,无声无息地远离了。 「晴明……」 勾阵的喃喃自语消失在风中,彰子没有听见。 「昌浩……!」 看到摇摇晃晃冲过来的彰子,满脸鲜血和泥沙的昌浩,露出安心的笑容。 「啊,彰子……」 奄奄一息的翻羽虚弱地张开眼睛,视线迟缓地移动着,像是在寻找向它走来的彰子。 「踰……」 彰子在翻羽面前跪下来,把手轻轻放在它惨不忍睹的伤口上。越影沾在彰子身上的血迹已经干了,现在又沾上了翻羽的新血迹。 天马微微眯着眼睛。 「……踰……辉……」 彰子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跟越影在她体内看着踰辉一样,翻羽也在她体内寻找着踰辉。 「放心吧……越影也……在这里。」 「嗯……」 翻羽的身影在泪光中摇曳,彰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悲 伤。 翻羽看到纤细的少女就在彰子身旁。 ——哥哥…… 泪水盈眶的眼睛,终于破涕为笑。 这时候,紧靠在少女身旁的越影开口了。 ——我们回去吧!翻羽。 嗯,回去吧!回到我们思念的故乡。 「翻羽……」 风声掩盖了昌浩的喃喃叫唤。 闭上眼睛的天马全身被光芒所包围,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小怪,夕阳色的眼睛浮现哀悼的神情。一旁的勾阵单脚跪下来,抓了抓它白色的头。 小怪抗议地瞪了她一眼,但是她知道那不是真心的抗议。小怪叹了一口气。 「彰子……」 低着头、肩膀颤抖的彰子,听到昌浩的低声呼唤,抬起头来。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睛很漂亮,但是那张悲戚的脸庞,让昌浩心痛不已。 可以的话,昌浩希望她能永远幸福地、平静地微笑着。 昌浩牵起她的手,再次坚定地说: 「我会保护你。」 看到彰子瞪大了眼睛,昌浩又重复一次: 「我会永远保护你,彰子。」 他希望能永远听到彰子呼唤自己的名字。 那声音总能让他振奋起来。 一眨眼,恍如宝石般的泪水便滑落下来,落在膝上碎裂溅开。 「嗯……我相信。」 彰子点点头,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昌浩站起来,使劲地扶起彰子。可以看出他的意志相当坚决,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撑住摇摇欲坠的彰子。 小怪和勾阵都强忍住苦笑,决定暂时尊重他本人的意志。 反正他也支撑不了多久,因为他已经遍体鳞伤,比体力消耗殆尽的彰子还要糟糕,其实连站都站不稳了。 小怪抬头看着天空,瞪大眼睛说: 「昌浩,你看……」 「咦……」 昌浩和彰子都往小怪指的方向望过去,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有东西飞过没有星星、月亮的京城的漆黑夜空。 「它们回去了……」 昌浩喃喃说着。 纯白的天马和漆黑的天马,守护着娇小的天马,飞向了远方。 昌浩更紧紧握住了彰子的手,感觉有相同的力量回握,他不禁看了彰子一眼,但很快又将视线转向西方天际。 彰子的手好温暖,现在只要有这样的触感就够了。 东方天空逐渐转为紫色。 西方天空却还是黑夜,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天马们消失在依然幽暗的夜空。 展翅翱翔的天马们,灵魂将回到遥远的异国天堂—— ◇  ◇  ◇ 翻羽回来时,已经过了半夜,风吹得又冷又强劲。 「我回来了!……哎呀,已经睡了啊?」 兴匆匆降落的翻羽,看到坐在岩石凹洞睡得很沉的踰辉,失望地蹲下来。 怕吵醒踰辉,蹑手蹑脚的越影,瞪一眼发出噪音的翻羽,狐疑地皱起眉头问: 「翻羽,你怎么全身都是泥巴……?」 转过身来的翻羽,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是泥巴。 低头看着自己的翻羽,神色自若地说: 「我要找的上等伽罗长在水底下。已经够难找了,又有水妖以为我是要抢地盘,就跟我打了起来,把我整惨了。」 越影听着翻羽抱怨,半眯起眼睛说: 「翻羽,那不会是水妖们珍藏的东西吧?」 翻羽手上的伽罗木不算小,看起来像是上等极品。 「可能是吧!哎呀,管他呢,拿都拿了。」 哈哈大笑的翻羽说得毫不在意,对哑然无言的越影挥挥手,低下头悄悄看着沉睡的踰辉。 「让你等太久了,对不起。」 翻羽正要摸她的头,忽然静止不动了。 它看到踰辉耳朵上插着应该是刚摘下来的花。 回头一看,绽放花朵的树木,有几根树枝因为花朵被摘掉,冷清地摇晃着。 「呵~」 翻羽意味深长地瞄了越影一眼,手足无措的越影眼神飘忽起来。 翻羽心想,它还真容易被看透呢!眯起眼睛说: 「喂,越影……」 「啊,呃,干嘛?」 强装镇定的越影,看起来很好笑。 「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什么?」 「带走它吧!不过,要发誓让它幸福。」 从翻羽指着踰辉的动作,终于听出话中意思的越影语无伦次地说: 「不、不行……怎么可以……我……长这副德行……」 对漆黑的异种天马来说,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越影赶紧摇着头说: 「没关系……我……」 踰辉似乎睡得很沉,没有醒过来。 可能是感觉到越影和翻羽就在身旁,所以睡得很安稳。 「我这样就该满足了……」 翻羽目瞪口呆,那眼神好像在嘀咕着「说什么傻话嘛」。但是,越影只露出苦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有踰辉对着被辱骂是异种的自己,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样就够了。 ——像黑水晶的毛,比较漂亮呢…… 但是,如果可以实现的话,我只有一个心愿。 越影看着恬静纯真的睡脸,眯起了眼睛。 如果可以实现的话,我只有一个心愿—— 希望可以永远守护你幸福地沉睡。 神啊!请实现我卑微的愿望。 然后,将这一夜、将这幸福的时刻,烙印在我心底深处。 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  ◇  ◇ 缘起是年少之日,那双手无形之温暖。 深深烙印的脸庞,有着我对你的倾慕。 编织的理想,与遥不可及的现实, 只能成为怀抱心中的小小骄傲。 深信天涯海角之羁绊,飞奔而去,奔向未来之未来。 或许现在还太过遥远、高不可攀,也终有触手可及之时。 幽暗天空的点点萤光,撩拨我心, 只能将怀中薰香,当作羁绊之锁钥。 虫鸣声声,捎来可悲的爱情, 我细数着因预感而骚然的心跳。 希望能永远保护你入梦后的沉睡夜晚。 因为知道是没有结果的恋情,所以现在请让我看着你的微笑。 缥缈的思念啊!绽放而凋零的花朵啊!世上没有所谓的永恒, 明知如此,我依然期盼罪恶深重之久远,还请不要…… 因与你相遇而期望的自由所带来的恐惧,教人震颤。 愈是思念愈是浓烈的缘分啊!还请不要消失…… 现在,请让我看着你的微笑。 〈enishi〉(缘) 作词、作曲:ryo 演唱:acid vor 后记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这本还是《少年阴阳师》,但跟平时的《少年阴阳师》不一样。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一本外传。 因为彻头彻尾就是外传,所以不列入系列中算第几集,请各位多多包涵。说穿了,其实只是我个人的任性,因为我想在系列中间插个番外篇或外传。 既然是外传,这次的人气排名就暂停了。 《归天之翼》是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的游戏软体的名称,虽然还是命令句,氛围却跟平常不太一样,是我痛苦得满地翻滚、呻吟,才想出来的极品。 为什么会改编成外传小说呢?起因是游戏软体团队,请我修改游戏故事的原案。 我东改改、西修修,觉得这个应该这样、那个应该那样,串成一个故事后就想自己写了,这就是作家的天性(我想是吧)。而且,跟游戏互动出版小说,不也是很有趣的事吗? 就这样,出版了外传小说,算是初次尝试。我想过,动笔后可能会因为很辛苦而后悔,结果比我想象中更惨,忙得昏天暗地。而且,当时手上的工作又比任何时候都满。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容我稍后叙述。 在刚修改完游戏软体的剧本时,我心想小说的情节发展、结局,一定要跟游戏不一样。这么难得的互动企划,当然要靠《归天之翼》这个名字,连捞两次好处。 够力的曲子,通常可以衍生出一整本小说的灵感。〈enishi〉(缘)这首曲子给人的想象,也使原本庞杂模糊的故事,活生生地动了起来。 于是,我恳求n川小姐说: 「我打算以这首曲子的感觉来写,所以,最后请刊登这首歌的歌词。」 为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而作的这首歌,就是小说《归天之翼》的支干。可以这样写小说,都要感谢这个互动企划。 我要感谢制作这么棒的曲子,并欣然同意让我刊登歌词的acid vor,真的非常感谢。 游戏可以跟十二神将对话,还有各种不同的结局,跟小说的乐趣完全不一样。修改游戏剧本时,我也看得很开心呢!与天马相关的部分,小说比较占优势,可以深入描写它们的过去。所以,看完小说再玩游戏,或许更能体会它们的悲哀和决心。 游戏制作人也很喜欢《少年阴阳师》,制作时非常用心,所以不论故事情节、剧本还是视觉,都很值得期待哦!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满满都是制作团队令人啧啧称奇的坚持,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九日发售,当然是由大家熟悉的配音演员配置而成的「full voice」。听说dx包装附有「掌上型小怪」、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以及其他很棒的东西,请大家预约索取哦! 从五月一日发行的这本书开始,接下来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出版进度。 五月十七日 《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 六月一日 《篁破幻草子》第五集《邂逅时如梦幻》 七月一日  《少年阴阳师》第十九集《无尽之誓》3 我跟n川说,如果这次与游戏互动的小说出版后,就紧接着出《篁》跟《少阴》,一定很惊人,可以破纪录留下回忆,没想到n川也表示赞同…… 结果进度就变得这么密集了。 预定于五月十七日发行的《少年阴阳师 动画之书》(animation book),是动画少年阴阳师(简称孙卡通)的彻底解析书。除此之外,我纯兴趣偶尔替少年阴阳师商业杂志写的未发表短篇小说,也一次刊登出来了,都是在这本杂志才看得到的短篇,所以请各位一定要预购,冥府官吏也会出来哦! 六月一日的《篁》是朱焰完结篇。《篁》的书名也常让我想破头,尤其这一次想得最痛苦。我每次都想,结尾都以「く」4结束不是很好看吗?所以老是给自己压力…… 七月一日的《少阴》,终于迈入珂神完结篇。关键在于,故事能不能依照珂神篇刚开始动笔时所设定的情节发展。 真的有种快死掉的感觉,但是我会努力撑下去。各位,请分给我很多很多的精力…… 如排山倒海般的一连串出版,如果可以顺利完成,我想暂时放下工作去旅行。 我觉得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少年阴阳师》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在韩国、台湾、泰国也有出版。台湾读者不但参加了签书会,还寄卡片给我。 已经成为全球性小说的《少年阴阳师》,最近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震撼。 我很喜欢狗,从小就很喜欢。 小时候,我认识了一只狗,那就是「三只脚的萨普」。牧羊犬萨普为了救主人,挺身而出被飙车族辗过,失去了一只脚。看完这个故事,我才知道导盲犬的存在。从此以后,偶尔在街道看到它们,我都会在心中暗暗替它们加油。但是,从来没有实际摸过导盲犬。 直到去年十月的签书会,才有机会摸到。看到有人带着导盲犬来,我简直觉得青天霹雳。那时候我才知道,有义工把《少年阴阳师》做成了点字书。也在那时候才知道,有视障者靠点字书阅读《少年阴阳师》。还有人来询问我,可不可以做成朗读图书。因为除了不会点字的视障者可以听之外,也方便携带。我说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几天前,我收到来信,说义工已经完成了朗读图书,信中还附上已经听过的人的感言。 有人说,卡通看了,剧情cd也看了,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想看小说。听到这种话,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打从心底觉得,能成为作家真好。 有人来信说,看得嚎啕大哭;有人来信说,看得开心大笑;有人来信说,看得心情沉重;有人来信给我很大的鼓励。这些都是我的精神粮食,谢谢大家。 我实在很难给各位回信,就让我今后也努力写小说来回报大家吧! 接下来是《篁》第五集,花了七年时间写的这部故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究竟能不能顺利完成大结局呢?这是我成为作家后,第一次替系列故事画上句点,所以非常担心…… 加油啊,结城,加油啊!加油啊!绝不能认输。晴明的孙子、小怪,也替我加油啊!还有各位,代替小怪为我加油吧! 祈祷下个月,《篁》的完结篇《邂逅时如梦幻》,可以顺利付梓。 结城光流 【注释】 3 为了方便读者查询,《少年阴阳师》繁体中文版将彻头彻尾的外传《归天之翼》排在系列第十九集。珂神篇的最终回《无尽之誓》则是第二十集。 4《篁破幻草子》第五集的书名是《めぐる时、梦幻の如く》。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所有一切, 都是为了那小小的誓约。 ◇  ◇  ◇ 比一般狼大一倍的灰白狼,毫无警觉地发出规律的打呼声。 一个小孩靠在它的肚子上,跟它一样睡得很沉。 刚进入初夏,风还有点凉。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清澈,灿烂夺目的阳光不受任何阻碍地照耀着。 这么祥和宁静的晌午,只听见轻柔的鸟叫声,难免会引人入梦。 踩过草地的微弱脚步声,完全吵不醒狼和小孩。 「我还在想他们跑去哪儿了呢……」 环视周遭,鸟发峰山顶开阔,可以一览出云国度,遥望远方。 在神治时代,这座山峰是荒魂栖息的地方,也是出云最高的山脉。 站在狼与小孩身旁眺望风景好一会儿的灰黑狼抖抖三角形的耳朵,扭扭脖子。 一个年轻人步伐轻盈地走过来,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在多由良旁边停下来后,真铁半无奈地苦笑起来。 「可见生活有多平静。」 「你说得没错。」 多由良耸耸肩膀。真铁把手放在它头上,轻轻叹口气说: 「他什么时候才会有身为大王的自觉呢?」 多由良甩甩尾巴说: 「珂神怎么会没有自觉呢?都十五岁了,算是大人了,而且,他已经负起了族长统御九流族的职责。」 「多由良,你失言了。」 多由良急忙用前脚掩住嘴巴,偷瞄一眼真铁。 真铁的眼神带着温和的笑意。 「不要告诉我母亲哦……」 真铁忍不住噗哧一笑说: 「多由良,你没资格说茂由良呢!」 多由良瞥了灰白狼一眼,拉下脸来。 弟弟茂由良还是跟以前一样,都称呼大王为「珂神」,多由良提醒过它很多次,有时还会严厉地苛责它。 微微抖动耳朵的多由良半眯起眼睛说: 「有时候难免会忘记嘛!而且只有你听见,只要你不跟任何人说,就没有人知道了。」 「我是共犯啊?」 灰黑狼摇摇尾巴说: 「没错,你是共犯。」 煞有介事地点着头的多由良只差没拍手叫好,说真是好主意。真铁抓抓它的头,坐了下来。 狼看着更靠近视线的真铁,他缓缓转过头说: 「那么,暂时当作我们没找到他们吧!」 鳞片是荒魂的核心,大王和茂由良说要去找可以沉放鳞片的泉水,出去就没回来了,让红毛狼非常担心。 不久后就要攻击道反圣域了,在那之前,必须先找到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的泉水,因为荒魂喜欢清澈的水。 一大早,狼和小孩说目标已经大致锁定,只要走到簸川源头就能找到,不会花太多时间,说完就出门了。 结果,过了中午都没回来,真赭担心他们的安危,就叫真铁和多由良来找他们。找遍所有地方,终于在这里找到了。 「回去就说在山顶上也没找到他们,所以又在山峰绕了一圈。」 「就这么说吧!」 多由良表示同意,真铁又摸了摸它的头。 摸着摸着,真铁忽然抬头仰望天空,多由良也跟着他抬头看。 啊!天空又高、又蓝、又幽静。 「……真希望永远这样。」 多由良不禁喃喃说着,真铁也平静地回应它说: 「嗯,我也是。」 茂由良和珂神满脸幸福地沉睡着。 可以睡得这么安稳,是因为确定这里不会有敌人出现,还有,感觉得到彼此的体温。 多由良看着狼与小孩的睡脸,板起脸说: 「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警觉性。」 竟然这么靠近都没有反应。 「珂神还情有可原,连茂由良都没察觉,以妖狼族来说,大有问题……」 灰黑狼眉头深锁,喋喋不休地嘀咕着。盘坐的真铁把一只手肘搭在膝盖上,托着脸颊,装正经地说: 「多由良,你失言了。」 「啊!」 狼就那样僵住不动了。真铁拍拍它的脖子,低下头,笑得肩膀微微颤动。 「……都十四年了,没那么容易改口。」 「嗯嗯嗯嗯。」 多由良面色凝重。真铁淡淡笑着说: 「还好,没有被茂由良跟珂神听见。」 「真铁,你失言了。」 被多由良报仇般地顶回来,真铁眯起了眼睛。 珂神的睡脸跟婴儿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真铁……比古拜托你了…… 曾被自己唤为母亲的人临终前说的话,在心底轻轻地爆裂四散。 插图4 「偶尔失言也没关系吧?不要告诉真赭。」 「当然。」 协议成立。 多由良和真铁正满意地点着头时,一只蝴蝶翩然飞落在沉睡的茂由良鼻尖。 拍动的小翅膀搔弄着茂由良的鼻子。 「……」 真铁和多由良悄悄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哈啾!」 因为打了个大喷嚏,狼的身体剧烈抖动,靠在狼身上的珂神飞跳起来。 「啊?什么事?」 揉着惺忪睡眼四下张望的珂神瞄到站在后面的多由良和真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珂神倒抽一口气的样子,茂由良也愣住了。 真铁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说: 「大王、茂由良,你们一直没回去,真赭很担心呢!」 珂神和茂由良都无言以对,看着彼此。 「对……对不起。」 「对不起。」 「好了,回去啦!」 被多由良这么一催促,珂神和茂由良慌忙站起来,从回家的路奔驰而下。 多由良和真铁看着他们的背影,视线交会,微微笑了起来。 他是为这孩子而生;为守护这孩子而生;为协助这孩子、为助这孩子一臂之力而生。 还有,为了绝不让这孩子孤独无依而生。 ◇  ◇  ◇ 有声音。 那原本应该是充满希望的雨声。 有声音。 ——……良……由良…… 啊!那是呼唤自己的声音。 还有呼吸声,像是痛苦挣扎的喘息。 缓缓张开眼睛的多由良,发现那是自己的呼吸。 朦胧中,它听到刺耳的疯狂呐喊。 ——……良……!振作点,多由良,你不可以死! 多由良眨了一下眼睛。 是茂由良的声音,可是,茂由良已经不在了。 它被杀了,被道反阵营的女人杀了。所以……啊!对了,要替它报仇。 在替弟弟报仇雪恨之前,自己还不能死。 ——多由良……多由良……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灰黑狼思索着,缓缓移动视线。声音听起来这么近,那只灰白狼应该就在自己身旁。 它是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只有毛色不一样的弟弟。 然而,不管多由良怎么仔细看、仔细搜寻,都看不到它,这是多么残酷、悲哀而痛苦的事。 只听见呼唤声,而且近在咫尺。明明这么近,却看不见。 多由良张大了眼睛。啊!对了,因为它是在自己体内。 于是,灰黑狼在喘息中微微一笑。 忽然,灵光乍现,它不禁佩服自己的聪慧。 「……由……良……」 多由良使出浑身力量,从喉咙挤出声音,好不容易才压过强烈的雨声。 ——多由良!太好了,你要振作起来…… 终于有了回应,茂由良安下心来。 神将太阴勉强击退第六个蛇头之后,赶去找昌浩和彰子,已经过了很久。 全身布满灰黑色毛的狼,体温逐渐被下个不停的雨剥夺,使伤口的出血情况更加严重。为了多少避点雨,多由良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到树荫下,就倒地不起了。 它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被大蛇咬伤的伤口应该很严重,奇怪的是,它一点都不觉得痛。全身冷得像冰一样,完全没有知觉。 「茂……由良……我跟你说……」 自己恐怕没办法替弟弟报仇了。 但是,自己是哥哥,如果能为弟弟做什么,它都愿意去做。 「我……死后……」 ——不要胡说!你不会死,我们跟珂神、真铁有过约定啊! 茂由良发出悲痛的呐喊。 多由良「嗯」地轻点着头。 很久以前,当它们还是灰黑小狼与灰白小狼时,曾经站在一起,诚挚地看着真铁,齐声发誓。 幼小的心灵,全心全意地发誓,绝不违背承诺。 「我……我已经不行了……所以……」 ——谁说你不行了?你不会的!对了,去找珂神,珂神会救你,你也知道吧?多由良,所以…… 多由良又「嗯」地点点头。 它知道。它 们最敬爱的大王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年,会露出心疼的表情,尽全力医治它们。 但是,那个珂神已经不在了。茂由良应该也知道,因为它一直在自己体内看着所有经过。 即使这样,弟弟还是深信不疑吗? 深信珂神会回来;深信跟它们一起长大的那个珂神一定会回来,而不是珂神比古。 说不定完成九流族的誓愿后,这个愿望就会实现。但是,自己应该等不到那时候了。 愈来愈冰冷的身体,让多由良认清了这个事实。 「我……死后……你就使用这个身体……」 ——咦? 听到多由良出奇不意的话,茂由良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多由良微微笑着。虽然看不见,也可以想见茂由良正张大乌黑的双眼,满脸惊讶的表情。 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那样的画面。 它这才发现自己好傻。以为看不见的弟弟,不是这么清楚地呈现在眼前吗? 闭上眼睛就看得见了。 既然看得见,就不难过了。弟弟就在这里,不用担心。 自己是哥哥,所以不能再让弟弟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茂……由良……你听着……」 努力想传达讯息的多由良呼地喘了口气。 ——不行!不可以那样!多由良……! 想必是满脸哀戚的弟弟,悲痛地叫喊着,让多由良痛彻心扉。 你很吵耶!茂由良。这种时候,应该听年长者的话。 我想你一定是猛摇着头说不要吧?弟弟。既然你那么相信珂神,也许珂神真的会回来吧! 喉咙发出笛子般的咻咻气声。 雨声渐渐变得遥远。当完全听不见时,茂由良就可以使用这个身体了吧? ——多由良!不可以睡着呀!笨蛋,多由良! 灰黑狼抖动了一下耳朵。 同时,体内的茂由良也倒抽了一口气。 可怕的妖气正步步逼近。 ——是荒魂…… 茂由良惊慌失措。多由良已经没办法动了,这样下去会被发现。 战战兢兢四下观望的茂由良绞尽脑汁思考着,无论如何都要救多由良。 自己已经死了;如果连多由良都死了,等珂神回来时不知道会多伤心,真铁也是。 忽然,茂由良觉得整颗心都纠结起来。 在临终之前,它并没有真正看清楚最后刺杀自己的是谁。 然而,「不会吧!」以及「为什么?」的想法,却不时交替地涌现脑海,让它忍不住想哭。 茂由良甩甩头,决心见真铁一面,把事情搞清楚。 它曾经告诉彰子,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样。 其实,它知道很多可怕的事,只是心中某处,仿佛有人在对它说最好不要知道。 很难抱着怀疑的心情去相信一件事;所以为了相信,必须先确认、必须先问清楚。 撼动地面的声响逐渐增强。是蛇体爬过地面,往这里来了。那股妖气跟雨中挟带的妖气一样,力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屏气凝神的茂由良听到了飕飕的风声。 它抬起头,注视着风吹来的方向。 看到乌云中有三个小小的身影。 ——彰子! 茂由良不由得大叫,声音与大蛇的咆哮重叠在一起。 在倾泻而下的豪雨中,被太阴的风包住的昌浩和彰子搜寻着多由良的踪影。 「太阴,多由良是在哪里?」 面对彰子的询问,太阴为难地皱起眉头说: 「我为了找你跟昌浩花了不少时间,所以……」 虽然有太阳,但是光线被云层遮挡,缩小了视野。连绵不绝的树木看起来都差不多,只能靠方向和距离来判别位置。 「应该是在这附近……」 忽然响起咆哮声,打断了太阴的话。接着,从苍郁的森林里窜出歪七扭八的蛇头。 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攀升的大蛇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住昌浩他们。带着憎恨的眼睛之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彰子发出惨叫声,昌浩挺身而出,把彰子挡在背后,与大蛇对峙。太阴的风把雨吹开,迸发出的神气化为龙卷风镰刀,射向蛇头。 大蛇全身缠绕着阴沉的妖气,蛇体一甩,就扫落了镰刀。 「可恶……」 懊恼地咬住下唇的太阴,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神将的神通力量也有极限,既要维持包住昌浩他们的风的保护膜,又要迎战可怕的大妖,已经耗尽了她的力量。 「太阴。」 「放心,我没事。」 太阴握紧拳头,双手在胸前交叉。 「我毕竟也是十二神将的一员,所以……绝对会保护你们!」 昌浩他们钻过蛇头,降落在地面。 「昌浩,你带小姐离开!」 太阴留下他们两人就要起飞,却被昌浩一把抓住。 「不!你带彰子走!」 「咦?」 昌浩把瞠目结舌的太阴拉下来,再把彰子推给她,对她说: 「我来绊住大蛇,你趁这时候把彰子带回圣域。」 昌浩抬头仰望上空,瞪着正直直往他扑过来的蛇头,单手打起手印,迅速画出五芒星,大声呐喊: 「——禁!」 往下扑的蛇头被看不见的墙挡住,反弹了回去。由于反作用力,大蛇的身体猛然向后仰,昌浩立刻乘机移动,逃出大蛇的视野。被蛇体压倒的树木发出了声响。 「昌浩!」 彰子大惊失色,昌浩握住她的手,笑着说: 「不用怕……到了圣域有爷爷和勾阵在,放心吧!」 「可是,昌浩……」 「只要你等着我,我就会回到那里。」 彰子屏住呼吸。她强忍着不哭,但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她也用力地反握昌浩的手。 雨声霎霎,雨点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身上,消磨人的体温和力气。 彰子也想过要回家,好想、好想回去,所以拼命逃了出来。最后倒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靠手肘撑起身体。 当昌浩出现,把站不起来的自己拥入怀里时,强撑到极限的意志就像丝线般断裂了。 昌浩比她一年前认识时长高了一些。但是,她也长高了,所以差距还是没拉开多少,昌浩的视线位置只比她高一点点。 忽然,彰子眨眨眼睛,眯了起来。 她想起不久前,神将朱雀暧昧的笑容。 当时她问朱雀笑什么,朱雀与身旁的天一相视而笑。 ——昌浩无奈地嘀咕着呢! ——因为小姐也长高了…… 他们说,昌浩好不容易长高了,彰子却也长高了,不能拉开彼此之间的高度差距,让昌浩百感交集。 彰子还记得勾阵苦笑着说,女生的成长本来就比较快。 还有心情回想这些事,是因为身旁有昌浩在、有太阴在。 虽然大蛇就近在咫尺,但是,有他们在就能成为精神上的最大支柱。 「彰子?」 看到昌浩担忧的样子,彰子摇头表示没事。 「然后……一起回家吗?」 彰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昌浩和太阴也是。 昌浩知道彰子想说什么,他点点头说: 「嗯,然后一起回家……太阴,你们走吧!」 就在他放开彰子的手时,太阴的风包围住了彰子。 太阴靠树叶遮掩,从地面滑行飞上了天空。昌浩目送她们离去后,深深吸口气,转过身来。 他看着手心,咬住了下唇。 「……爷爷。」 现在才想起那件事的他,全身颤抖起来。 「对不起……」 他发过誓,绝不违背誓言,却没有做到。 「……可是……!」 尽管心情如此沉重、如此痛苦,不知如何是好,他却一点都不后悔。 这样的想法,更苛责着昌浩的心。 他曾发誓,要成为不牺牲任何人、不伤害任何人的最伟大阴阳师,自己却违背了这样的誓言。 当时铭刻在心的想法并不是一时兴起,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心中有着不得不抛开这个想法的激情。 昌浩甩甩头,仰望天空。 比古满身是血的身影,掠过眼底。 自己可以轻易杀死人的事实,像冰刃般刺穿了他的心。 拥有强大力量,就拥有相对的危机。 他透过衣服,按着胸口。那里有香包,还有道反的丸玉。由于天狐的力量被解放,丸玉已经失去了一半的效用,再造成负担就会碎裂。这么一来,就没有东西可以阻拦自己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大蛇的妖气浓烈,所以即使丸玉的效力减半,昌浩还是能看得见大蛇。 第六个头嗅到昌浩的灵力,边推倒树木边冲过来了。 昌浩集中精神,结印迎击。 「嗡……!」 刹那间,脖子感到一阵寒意。 心跳扑通扑通加速。 视线与咆哮着跳出来的独眼蛇头交会,红色眼睛盯住了昌浩。 就在这时候,从太阴她们前进的方向传来雷击的轰隆声,形成强烈的灵力漩涡。 第二章 击落的雷电袭向了太阴和彰子。 太阴保护着惨叫的彰子,自己挡住了所有的冲击,翻滚了好几圈后就没动静了。 「太阴、太阴!你醒醒啊!」 被摇晃的太阴稍微呻吟几声,半张开眼睛看着彰子,痛苦地咳嗽着说: 「小姐,你快跑……」 她努力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麻痹不听使唤,勉强转动脖子,赫然看到前方有人影晃动。 带着红毛狼的珂神比古面无表情地笑着。 「唔……!」 看到彰子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珂神露出蛇般的眼神说: 「我不是说过你逃不了吗?你是留住荒魂的祭品。」 他从腰间的剑鞘斜斜拔出剑来。 「怎么样,真赭,你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吗?」 站在珂神旁边的真赭冷冷地点着头。 「八岐大蛇的八头八尾,还有最重要的身体,全都复活了。再献上祭品就大功告成了,珂神比古。」 真赭的双眸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终于可以毁灭世上所有的生物了。」 珂神比古凄厉地笑着。 彰子全身战栗,动弹不得。 太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狠狠瞪着珂神和真赭。 「我不会让你们这么做!绝对不会让你们得逞!」 遍体鳞伤的太阴说得斩钉截铁,珂神和真赭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忽然,真赭眨了一下眼睛,把视线从太阴身上拉到右后方。 「啊……叛徒在那里。」 鄙视般的不屑语气,让彰子和太阴冷得直打哆嗦。彰子顺着真赭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倒在树荫下的多由良,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多由良……」 ——彰子!危险,快逃! 彰子听见茂由良的声音。 灰白狼显得很害怕。不只是怕荒魂的第九个头珂神比古,也怕母亲真赭散发出来的异样气息。 它知道自己没用,帮不上忙,但是它不懂,为什么母亲对多由良也那么冷酷? ——母亲……为什么…… 听到茂由良的疑问,太阴大为震惊。 「它们是母子?」 「是啊!为什么说那种话呢……」 真赭望着灰黑狼的冰冷视线转向彰子她们。 「叛徒就是要给予惩罚,对吧?珂神比古。」 「没错,真赭,你真的很明白事理。」 从少年高举的右手指尖冒出漆黑的火花。啪唏啪唏作响的火花,威力愈来愈强,变成了雷枪。 「你连成为我兄弟血肉的资格都没有,从这世上消失吧!」 意识朦胧的多由良呆呆听着这句残酷的话。它最喜欢的声音,正说着要杀了自己。 死无所谓,反正它也活不长了。可是,身体被那道雷击烧毁的话,茂由良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多由良逐渐被黑暗占据的大脑,闪过灰白狼被大蛇的雷击烧得灰飞烟灭的画面。 它的心不由得激动起来。 「我……我不准……你这么做!」 怎么可以让你这么做呢!这个身体是茂由良的,我决定留给茂由良了。 多由良用伸直的前脚拨弄泥沙,再用嘶哑的声音发出言灵。 「魑……魑魅!」 被它前脚拨弄的地方逐渐隆起,从土里爬出无数的黑色野兽,冲向了太阴和彰子的方向。 兽群越过两人,发出咆哮声,袭向珂神和真赭。 珂神空手轻轻一挥,强烈的冲击就把魑魅一举扫光了。 灵力的余波像涟漪般扩散开来,第六个头察觉到,也咆哮呼应。 紧接着又传来两声咆哮,是另外两个头往这里来了。 多由良硬撑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彰子……!千万不要被抓住!」 珂神的红眼睛闪过厉光。 「住口!」 漆黑的雷击打下来,多由良及时闪过,被冲击力震得摇摇晃晃。它奋力移动身体,东倒西歪地走向彰子。 「多由良、茂由良……!」 脸色苍白的彰子,用冷到几乎没有知觉的手臂抱住狼的脖子。 多由良和茂由良不禁悲从中来。 这个女孩明明是祭品,为什么会这么这么温暖呢?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从人类女孩的身上,感觉到与最喜欢的母亲一样的温暖。 已经耗尽的力气,又因为那股温暖而再度涌现。 「放弃吧!多由良,不要做困兽之斗了,真难看。」 太阴愤怒地瞪着冷酷无情的真赭,通天力量以她为中心卷起漩涡。 「它是你儿子吧?」 「壮志当前,那种关系有什么意义呢?」 说得毅然决然的真赭全身散发出妖气,前脚在地上拨弄着。 「魑魅——」 黑色野兽从四面八方爬出来,瞬间包围了太阴她们。 「这哪算什么!」 太阴来势汹汹的通天神力化为狂风,扑向了魑魅。新的野兽又冒出来,踩过被狂风撕裂的魑魅。面对不断涌现的魑魅,太阴已经战到了极限。 意识突然变得模糊,太阴差点跪了下来,幸好彰子反射性地伸出手,勉强撑住了她。 以全身力量撑住娇小神将的彰子,最后还是不支地倒下了。 多由良慌忙绕到彰子背后,用灰黑色的背部撑住她。 珂神不耐烦地对接连倒下的太阴和彰子说: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垂死挣扎?而且,就算这次让你们逃了,也逃不了永远。」 扬起嘴角冷笑的珂神举起手来,呼唤逐渐靠近的三个蛇头。从乌云打下来的雷电落在他手上。 突然,珂神把啪唏啪唏作响的雷电抛向了某处。 粗大的树木被劈成两半,从树后跳出矮小的身影。 太阴颤抖地大叫: 「昌浩!」 在豪雨中狂奔的昌浩,喘着气冲到彰子她们前方。 他溅起泥沫,结着手印,大声呐喊: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心在胸口扑通扑通狂跳,全身血液不知道唰地流到哪里去了。 灰白火焰在体内深处燃烧,随着心跳加速,摇曳的火焰也愈烧愈烈。 「嗡阿波迦霍迦嘛尼汉哆嘛、叭吉雷毕洛基堤、桑曼达、温!」 昌浩顺畅地念着以前绝对不会对人类施行的攻击咒文,但念着念着,胸口逐渐冷却下来。 他不禁觉得,在冻结的心底燃烧的火焰,是在给自己定罪。 斜斜挥下的内缚印化为岩石般的雷击,袭向珂神和真赭,强烈的爆裂溅起泥沫。 「彰子、太阴!有没有受伤?」 昌浩大叫,太阴也对着他狂吼: 「昌浩,前面!」 从泥沫中冲出来的珂神挥下了钢剑。昌浩几乎是下意识地闪避,往旁边跳开。在地上翻滚半圈后爬起来,还半跪在地上的昌浩,抬起头就看到珂神一跃而起,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嗤笑的视线,射穿了昌浩的心。 「——嗡……!」 昌浩双掌着地,转眼间地面就出现了龟裂,延伸到奔驰的珂神脚下。 「唔!」 失去平衡的珂神摇晃了一下。 昌浩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伏愿……!」 他拔出插在腰间的勾阵的笔架叉,高高举起武器嘶吼着。朝向天际的剑身承接灵气,闪过淡淡白光。 「电灼光华……」 银白色闪光拨开厚厚的乌云,疾驰而下。 「急急如律令——!」 珂神和真赭抬头一看,雷神之剑正朝着他们疾射过来。 轰隆巨响后,周遭变成一片银白色。震荡一直扩散到远处,跟雨声、大蛇的怒吼声层层交叠。 但是,昌浩什么也听不见,灌入耳中的只有体内的沉重声响。 扑通扑通的狂乱心跳与熊熊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心。 他猛吸一口气,听到胸前响起微弱的声音,是丸玉彻底碎裂了。 那微弱的声音,其他人应该都听不见。 然而,彰子却听见了,靠的不是耳朵、眼睛,而是直觉。 笔架叉从昌浩手中滑落,溅起了泥沫。 忘记呼吸的彰子,拥有「当代第一灵视力」之称的「眼睛」,看到了那光景。 灰白色的光芒团团围住了昌浩。 彰子知道那是什么,她在异界见过,那是天狐的力量,正不断散发出来。 她不由自主地抛开太阴,无声地伸出手,暴雨重重打在她身上。 「昌……」 忽然,她仿佛看到呆呆站立的昌浩肩后,有道微光闪过。 彰子瞪大了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耳边是雨声、大蛇的咆哮声,和不时穿过乌云而下的雷声。 她抓住昌浩的手、把他拉倒,发现眼前站着手拿武器的珂神。 那张嘴斜 斜地笑着。 「唔……!」 失去平衡而双膝跪地的昌浩,只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连眨眼都做不到。 他看见了—— 珂神手上的剑,深深刺入了彰子的胸口。 惨白的火焰在昌浩的体内深处摇曳,他震撼地张大了双眼。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啊……」 双膝跪地的昌浩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缓缓往后倒下的彰子。 瘫倒的女孩被雨淋湿的头发原本长到脚踝,现在却只剩下一半,还不到腰际。 「……」 女孩躺在瞠目结舌的昌浩怀里,苍白的脸庞痛苦地扭曲着。 心脏扑通扑通跃动。 「啊……」 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疾驰而下的闪光。 刺进彰子身体里的钢剑,被照得微微发亮。 「……彰……子……」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灰黑狼瞪着刺穿彰子的少年。 「珂神!」 珂神比古嗤笑着,笑得无比开心。 在他身后的红毛狼,也以冰冷的残酷眼神看着昌浩他们。 「……昌……浩……」 彰子断断续续呻吟着,昌浩茫然地看着她,努力从干涸的喉咙挤出声音。 「彰……子……」 手臂所承受的重量,是那么的不真实。 「彰子……!」 火焰在体内深处摇曳着。 他只听见狂乱的心跳声。 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  ※  ※ 安倍晴明正要拿起桌上的出云玉石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事。 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 坐在他正前方的勾阵疑惑地偏头问: 「晴明,怎么了?」 桌上有白色丸玉、红色管玉、碧绿勾玉,这些玉石都灌入了道反大神的力量,等于是神的附体。晴明打算把这三种玉石串起来。 看着也是拜托女巫准备的白线,晴明露出深思的神色。 老人把刚才正要拿玉石的手按在嘴上,陷入了沉思中。 勾阵观察主人的动静好一会儿后,盘算着该等老人主动开口?还是该以急迫的局势为重?最后,选择了后者。 「你在担心什么吗?晴明。」 晴明这才转动眼珠,盯着勾阵的脸看,眼神咄咄逼人。如果是做过什么亏心事的人,恐怕无法坦然以对。那是很像要揭发什么的犀利眼神,绝不会错过任何秘密或放过任何事。 但是勾阵没有任何事怕被揭穿,所以盘着腿、环抱双臂,沉默面对那样的视线。每当晴明露出这种表情时,一定是有什么事。 勾阵数着心跳数到六十时,老人终于开口了。 「喂,勾阵。」 「干嘛?」 「你的头发为什么这么短?」 「什么——?」 勾阵完全傻眼,不由得反问。 晴明很遗憾似的绷起了脸。 「如果你的头发长到腰际就好了,不过,也可以剪下一小撮,接成一长条……不,不行,接起来的头发强度不够。」 「晴明,」勾阵举起一只手,打断晴明的话,「我大概猜得到你想做什么,不过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请你把话说清楚。」 「既然猜得到,干嘛还要我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怎么证明我的猜测跟你的想法一样?」 勾阵打破砂锅问到底,晴明很干脆地回她: 「我无法证明,不过,既然我觉得是那样,应该就是那样。」 看着轻松把话带过的晴明,勾阵的语气更不好了,低声咒骂着: 「你这只老狐狸……」 最教人生气的是,既然晴明这么想,就不会有错。在这方面,这个男人从以前就拥有超群的能力。 勾阵又死缠烂打地追问: 「你打算怎么办?去拜托女巫吗?」 老人往门口望去,摇了摇头。 「不能连这种事都拜托她,大神会不高兴。」 「那么……」 勾阵说到一半,忽然张大了眼睛。看到她那样的表情,晴明眯起一只眼睛说: 「朱雀知道了可能会很生气,可是,这是为了解决燃眉之急。」 晴明回头看躺在床上的天一,轻轻地呼唤她。 「天一——」 声音里充满着言灵。 毫无血色的神将天一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她慢慢睁开眼睛,视线在半空中游移,捕捉到了晴明和勾阵的身影,才转过头来。 比天空颜色淡的眼眸之中,闪过安心的光芒。 「是,晴明大人……」 呼喊主人名字的声音,比平常虚弱许多。 老人轻轻地点着头说: 「对不起,有事拜托你。」 「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 晴明温和地眯起眼睛说: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怕朱雀会有点生气。到时候,你要安抚他。」 天一微微一笑,很勉强地点点头,喘了一口气。她跟躺在长椅上的玄武一样,还没有完全复元,要不是听到主人叫唤,绝对不会自己醒来。 「你要我做什么?」 「嗯……」晴明站起来,伸出手,用布满皱纹的手挽起她光亮柔顺的金发,说:「可以分一点头发给我吗?」 「呃……需要多少呢?」 话语中带着一丝丝的不安,因为待在京城的朱雀非常宝贝她这一头金发。 晴明看出她的忧虑,安抚她说: 「只要七、八根就好……如果可以给我十根更好。」 天一松口气,点点头说: 「可以。」 老人的手正要去拔头发时,被从一旁伸出来的手抓住。 「不要用拔的,晴明,要爱护女生的头发。」 勾阵摇头叹息,拔起腰间的笔架叉,尽量从内侧一根一根割断,让变短的头发藏在里面看不见。 看到只有女性才有的细心,晴明非常佩服。勾阵把割断的天一的头发,整束交给了晴明。 「麻烦你了,勾阵。也谢谢你,天一,好了,你休息吧!」 「失礼了……」 天一的眼睛蒙上疲惫的阴影,就那样无力地闭上了。 晴明回到矮桌旁,小心地把天一的头发搓成一条线。 「用女生的头发搓成的线,比同样粗细的线更强韧。」 勾阵又在椅子上坐下来,盘起腿,环抱双臂。晴明对她点点头说: 「还有,勾阵,天一跟你一样是土将。」 勾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晴明一边搓着头发,一边笑笑说: 「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虽然都是御统,但比用一般的绳子串好吧?」 在古代,把用玉串成的环形饰品称为「御统」。晴明是把土将天一的头发捻成线,再用线把具有道反大神力量的玉串起来,所以就是「御统」。 将土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就能对抗水性的大蛇。 「再来就看红莲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结果会怎么样,晴明也无法预测。红莲是十二神将中号称力量最强的炼狱之将,但是,八岐大蛇是神治时代人人都惧怕的大妖。 晴明用心地把玉石一颗颗串起来,勾阵以双臂环抱胸前,很不客气地对他说: 「怎么,晴明,你不知道吗?」 「哟,你知道吗?勾阵。」 「当然。」勾阵点点头,浮现不可一世的微笑。「只要你叫他做,他就一定会做到,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只要是晴明的命令,他就会解放他自己最厌恶的超强力量。这股力量超乎寻常,连十二神将的天空编成的最强结界都无法阻拦。 洋溢着自信的乌黑双眼,很像为他感到骄傲。 听到勾阵说得就像自己的事一样,晴明眨了眨眼睛。 「这样啊……」 斗将中唯一的女性勾阵,实力仅次于第一强的红莲,所以既然她这么断定,就不会有错。 晴明穿好了最后一颗玉石,将金线打结。圆形没有尽头,力量会不停环绕。被串起来的玉石,力量会因为环绕而增强,而且愈来愈强。 串起玉石的是晴明,但是,「御统」逐渐膨胀的波动,却让他烦恼地皱起了眉头。 「要运送这串玉石,恐怕会有点困难。」 晴明毕竟是人类,这串玉石不但有神将的通天力量,还有天津神的神气,对他来说太过强烈了。 勾阵从沉吟的晴明手中把玉石拿过来。 手心感觉到的波动既沉重又强烈,光拿着,手就会颤抖。连她都这样了,最好不要让其他神将碰触。 她握起手心,镇住颤抖。身为土将的她,跟这条「御统」的属性相同,只要调整神气的波动就行了。 「把这串玉石交给腾蛇,然后呢?」 勾阵边问边站起来,似乎是打算现在就出战。沉浸在瑞碧之湖一阵子的她 ,伤势已经痊愈,虽然通天力量还没恢复,但身体已经能动了,所以要赶赴战场。对身为斗将的她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晴明追上走出房间的勾阵,与她并肩而行,皱起眉头说: 「我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做,总之,就只能拼了。」 「你没有任何战略?」 「面对那样的强敌,耍什么手段都没有用。」 晴明说得一点都没错,勾阵沉默下来。 两人就这样走出正殿,前往隔开人界的千引盘石。 风音和六合已经离开了一个时辰。人界现在应该是白天,但是乌云密布的天空就跟黑夜一样。 守在盘石前的大蜘蛛一看到晴明就站了起来。 「是安倍晴明……神将,你复元了?」 「是啊……」 想到复元的原因,勾阵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蜘蛛疑惑地看着她。 刚醒来的大蜈蚣和乌鸦也在蜘蛛身旁。 「安倍晴明!安倍晴明!」 飞到晴明面前的嵬努力保持视线高度,喘着气说: 「我们公主真的去战场了?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快回答我啊!安倍晴明!你能不能活着回京城,就看你怎么回答了!」 被大蜈蚣逼问的晴明瞥了蜘蛛一眼,不知从何说起似的垂下了视线。 这只大蜘蛛也曾试着阻拦风音,但输给了她的坚决。大蜈蚣和嵬听说后,一定狠狠把它骂了一顿。 刚醒来的大蜈蚣还没有百分之百痊愈,蜥蜴也还沉睡在湖底。守护妖们都很想马上去追风音,却又不放心丢下女巫一个人,愈来愈焦虑。 看到晴明对于守护妖们的气势有点招架不住,一旁的勾阵挺身而出说: 「不用担心。」 「什么!?」 勾阵交互看着异口同声的凶悍大蜈蚣和乌鸦。 「因为有六合随行,道反大神也说过,六合拼了命也会保护风音。」 在前往这里的一路上,晴明把她沉睡时发生的事都说给她听了。 大蜈蚣与乌鸦面面相觑。 「你没骗我们?」大蜈蚣问。 「我可以向天地神明发誓。」 勾阵举起一只手,向大蜈蚣宣示。嵬拍着翅膀逼向她说: 「万一公主受了伤,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吧?神将……!」 勾阵一阵沉默。 「神将!为什么不回答?你是在欺骗我们吗?」 「我没有骗你们,但是无法保证。」勾阵看一眼杀气腾腾的守护妖们,接着低声说:「这毕竟是战争……要夺得胜利,不可能不受伤。」 守护妖们感觉到她严正的话中飘荡着强烈的神气,就都不说话了。 「刚才我也说过,风音有六合同行,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勾阵眼神炯炯发亮地扫视过三只守护妖,「而且,你们的言行大大侮辱了道反公主。风音的力量远在我们之上,你们身为守护妖,应该都很清楚。」 勾阵的话条理分明,说得守护妖们无言以对。 晴明和勾阵越过盘石,走进隧道。为了安全起见,大蜈蚣陪他们走到隧道出口。 就在快走出晦暗的隧道时,晴明突然停下了脚步。 「……!」 看到晴明倒抽一口气的样子,勾阵知道绝对有事,逼问他: 「怎么了?晴明。」 晴明按着胸口,脸色苍白地回答: 「天狐之血,骚动起来了……」 勾阵也大惊失色,她没忘记这种状况意味着什么。 「天狐之血失控了?那么,昌浩……!」 屏气凝神的晴明抬头看着逼向自己的勾阵,喃喃地说: 「还不到燃烧昌浩灵魂的程度,但是好像控制不住了,恐怕丸玉已经失去了力量。」 换句话说,就是昌浩有了生命危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严重到击碎了用来控制天狐之血的丸玉。 两人匆匆走向出口。 从人界吹来的风,混杂着异样的妖气。 那是八岐大蛇的妖气。大蛇隐藏在雨中的力量竟然增强到了这种程度。连距离遥远的道反都呈现这种状况,可见大蛇再度降临的鸟发峰,已经遍地都是蛇神的可怕力量。 一走进下着倾盆大雨的人界,勾阵就瞪着遥远的南方,低声呼唤着六合、风音、太阴、白虎和腾蛇的名字。 「唔……!」 已经刻不容缓了。 当勾阵正要往前冲时,却被晴明拦住。 「等等,勾阵。」 看到勾阵满脸焦虑地回头,晴明严肃地对她说: 「你这样出去淋到了雨,只会消磨你的神气。」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勾阵强装冷静地问晴明。瞬间淋成了落汤鸡的晴明仰望着天空说: 「这个国家现在弥漫着大蛇的妖气,完全被玷污了,因为这场雨是大蛇的污秽之血。」 比古众神透过风音之口发出的叹息在晴明耳边响起。 老人的双眸中浮现严峻的神色。 「若继续与乌云对抗,不会有多大胜算,必须想办法解决。」 神明下令扫荡大蛇。 既然如此,听命的人类,是不是应该祈求神明的协助呢? 「晴明?」 勾阵眯起了眼睛,晴明对她严正宣布: 「我要召唤比古神的力量,驱逐雨云。」 必须止住化为雨水降落大地的大蛇毒血,才能打倒大妖。 乌云是九流族之王召唤来的。九流族之王珂神比古,以多年积蓄的心念召来了大蛇,乌云是大蛇的力量泉源。 「雨停之后,多少可以削减大蛇的力量,只能这么做了。」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 勾阵看看雨云,再看看晴明,哑然失言。 对了,这个男人是安倍晴明。 祭祀王珂神比古召来的雨,是一般的神或术士无法驱逐的意念凝聚体。 但是,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做得到。 他是拥有上通天神的天狐之血的人类,是人类与异形所生的孩子。 勾阵忽然想到—— 没错,说不定,天狐可以对抗苍古大妖八岐大蛇。 晴明在雨中闭起了眼睛。 他担心昌浩的安危。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预感在他体内骚动不已。 他还无法掌握那个预感的真相。 紧闭的双眼深处,爆开了微弱的光芒。 倾泻而下的雨浇熄了微光。受到大蛇力量的影响,连晴明与生俱来的直觉都变得迟钝了。 他张开眼睛,瞪视着烟雨迷蒙的天空。 雷电闪过遥远的天空。 可怕的大妖就在那下面。 第三章 ※  ※  ※ 他梦见了萤火虫。 那是几天前的事了。 「后来就没再梦见,所以,应该不具任何意义。」 安倍成亲在阴阳寮的历部低声嘟囔着。 来阴阳寮前,顺便去了一趟安倍家,还是没见到彰子。成亲只知道她卧病在床,但不知道她的病情如何。 「昌浩不在,爷爷也不在,母亲和父亲恐怕不太清楚她的事吧!」 小妖们担心她也就算了,连弟弟昌亲都放心不下。 「回家前再去探探情况吧!不过,去这么多次,有点怕会被青龙他们瞪。」 在嘴里念念有词的成亲,发现有人从阴阳部来了。 藤原敏次看到成亲,眼睛立刻亮起来,走进了历部。 成亲的位子在最里面,敏次快步走向他,跪下来鞠躬行礼。 「前几天非常谢谢你。」 「啊,敏次,你终于来了。」 「是的,刚才我去拜见过行成大人了。」 「是吗?他看到你神采奕奕的样子,一定很欣慰吧!」 敏次点点头,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我在来这里的途中遇到昌亲大人……他说很担心我,让我觉得很惊讶,实在担当不起……」 阴阳生与直丁撞见遍布京城的异形,成了人人皆知的事。 大家仰赖的旷世大阴阳师,偏偏在这种时候病倒,所以人人都怀抱着难以形容的不安。 「昌浩还不能来工作吧?听说他还要在家待几天。」 忽然,敏次皱起了眉头。 「敏次,怎么了?」 成亲注意到他的表情,这么问他,他有些支吾其词地说: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昌浩本身没犯什么错,却因为请那么长的凶日假,课业又落后了,会追得很辛苦……」 「是啊……」成亲点点头,浮现苦笑,「不过,他自己也了解自己的处境,所以回来后会努力用功追回进度吧!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也可以自习。倒是这个时候杂事特别多,他不能来工作,多少会给你们阴阳部的人带来困扰吧?」 再过几天就是乞巧奠,现在正是杂务暴增的时期。 敏次摇摇头说: 「不,我们会分工合作完成,请不要担心,请凶日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把污秽带进皇宫就麻烦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待在家里斋戒净身。 「啊,我该回去工作了。」 看到敏次欠身要站起来,成亲忽然想到似的说: 「课业落后很多吧?怎么有时间来这里呢?」 课业大幅落后,为了赶上进度,应该是再多的时间都不够用。而且,阴阳生也是政府官员,还有工作要做。 敏次一听,感激到不行地说: 「其实是博士特别酌情处理,让我来为昨天的事道谢。」 为了工作和课业,敏次从今天起必须连续加班。博士是希望他赶快解决这些事,早点专心读书、工作。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我伯父的作风。」 阴阳博士安倍吉平是成亲的伯父。 「是的,我很感谢他的关心。那么,成亲大人,我回去工作了。」 敏次中规中矩地一鞠躬,正要站起来时,脸色突然变得阴郁。 「呃……成亲大人,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怎么了?」 成亲惊讶地问。敏次很快地扫视周遭,确定附近没有人。 「休息了这么多天,再回到阴阳寮,有种奇怪的感觉……」 说到这里,敏次露出了深思的眼神。 「我没有灵视能力,只是凭直觉,所以请你听听就好。我觉得……皇宫那边的空气好像有点诡异,不知道成亲大人有没有发现?」 敏次瞥过一眼的地方是皇上和皇后居住的寝宫。 这番话出乎意料之外,成亲一时答不上来。 「……我……我没发现呢!你有告诉我伯父吗?」 「我曾想要呈报上去,可是如我刚才所说,我没有灵视能力,也可能是我自己太敏感了。所以我想问问成亲大人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呈报。」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看看。」 敏次慌忙摇摇头说: 「不用了,应该是我太敏感,对不起,就当我胡说八道,听过就算了。」 敏次跟来的时候一样快步离开了。成亲目送着他离去,在脑中不断思考着他的话。 他说皇宫的空气有点诡异。 成亲站起来,走到外廊,往寝宫的方向望去。 寝宫在阴阳寮的北方,周遭环绕着几座建筑物、门与围墙,所以从这里看不见寝宫里面。 成亲盯着寝宫上方看。 这样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颈子一阵紧缩,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把手放在颈子上,眯起了眼睛。 「有点诡异啊……」 刚才他说没发现,但是被敏次那么一说,现在也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他回想起几天前的事,仔细思量,然后走向书库,去看这几天的纪录。详细记载了每天的气象占卜、式盘结果的文件,都收藏在书库里。昌浩最近的工作之一,就是汇整这些纸上记载的讯息,抄写成好几份。 在水无月(农历六月)下旬之前,都没有什么异状。好像是从那之后,空气开始产生了变化,但是非常细微,不仔细注意根本不会发现。 连日来不曾请假的成亲,逐渐适应了那种细微的变化,没有察觉异状。 敏次会发现,可能是因为刚开始产生变化时,他就请了凶日假,好几天都待在家里斋戒净身,所以感觉更敏锐了。 「真糟糕,我再怎么说都是个博士,竟然没发现……」 可见修行还不够。 但是,空气的变化太缓慢,恐怕连阴阳寮长都没发现。 「没办法,为了准备乞巧奠,阴阳寮从上到下都很紧张,可是……嗯,还是不太明白。」 成亲偏着头,眯起一只眼睛。 文件上的讯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看着文件好一会儿的成亲,默记几条讯息,就走出了书库。 总觉得工作结束后,有必要再去一趟安倍家。 希望那时候祖父已经回到家了。 「啊,博士!」 正要从书库出来时,遇见了往这里来的历生们。 「我们正在找你。」 「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总不会一大早就想溜了吧?」 历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成亲看看他们,深深叹了口气。 他很想说:你们这些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但是,自知这是平常的所作所为导致的结果,所以没说出来。 历生们怕他逃走,就把他围起来,直接送回了历部。 神将天后边拉起板窗让空气流通,边叹着气。 「晴明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听到她的低声嘀咕,青龙挑了挑眉毛,刻在他眉间的皱纹表现出他的不满和愤怒。 晴明好不容易以魂魄状态从道反回来,却又带着实体走了,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点消息。 青龙瞪着老人的床,狠狠地咒骂着: 「回来后,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盘坐在房间中央的青龙这么宣示。朱雀靠着柱子,单脚弓起坐在地上,叹口气说: 「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但是……」 朱雀也是同样的心情,只是他更担心天一的安危。 贵船祭神高龗神说,遥远的西方出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他们十二神将的主人安倍晴明去查个究竟。 朱雀瞪着自己的右手心。 神将也是有感情的,跟人类一样有喜怒哀乐,也有害怕的事。 朱雀害怕自己抓不到。 害怕声音和想法无法传达;害怕伸出去的手抓不到。 他将原本在膝上紧握的拳头按在额头上,闭起了眼睛。 那时候,他伸出去的手没有抓到。不,也许有抓到,只是他想抓住的那双手消失了,所以他的手指扑了个空。 他想起不在这里的天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脑海闪过的却是另一个身影,跟一头金发的天一完全不一样。 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是神的询问唤醒了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尽管身为非人的十二神将,出云国对他来说还是很遥远。以前曾经搭乘白虎的风去筑紫国,那时也花了不少时间。 现在,能够操纵风的两名风将都在道反圣域。 「……」 他叹口气,没特定对谁,使得凝重的沉默更加凝重了。 这时候,通常待在异界的同袍的神气降落屋内。 「各位,你们看起来心事重重呢!」 现身的神将太裳像平常一样拢着手,满脸忧虑地站着。 看到站在板窗前的天后,太裳的表情就更阴暗了。 「天后,你看起来很疲惫呢!要不要回异界休息一下?」 天后缓缓地摇着头说: 「不……我要服从晴明的命令,在他回来之前,我不能离开这里。」 「可是……」太裳松开交握的手,把手伸出袖口,放在天后的额头上,「通天力量减弱了,可能是精神上太劳累了。」 听到太裳由衷关心自己的话,天后垂下了视线,心想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青龙瞥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 「太裳,你来做什么?」 太裳感觉到杀气,不解地转向他说: 「为什么这么问?」 青龙的表情更加肃杀了。 「我问你没事来干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天空翁说,既然晴明大人不在,为了安全起见,最好我也待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太裳。」 「什么?」 太裳眨了眨眼睛,外表比他年长一些的青龙冷冷地回他说: 「你来不就是为了你刚才说的那件事?」 太裳眨了一下眼睛,转向天后,以眼神询问她:「是这样吗?」 看到天后点头,太裳又转向朱雀,朱雀也无言地点着头。 太裳嗯嗯地点着头,由衷佩服似的说: 「那么,就当作是那样吧!我说青龙,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怕呢!眉头最好不要挤出那么深的皱纹。」 朱雀看到青龙的太阳穴微微颤动着,就把视线撇开了。这时候视线与青龙交会,就会被牵连。 浑然不觉的太裳继续对沉默的青龙说: 「晴明大人也常常说,老是这样皱着眉头,总有一天皱纹会无法消除,最好不要这样……」 「太裳——」 听到低沉阴森的声音,太裳眨了眨眼睛。 「什么事?」 「如果你是来说这些无聊的话,现在就滚回异界。」 太裳困惑地反驳: 「我是受天空翁之命,不能回去。对了,青龙,除了眉头的皱纹外,我觉得你说话最好再委婉一点。」 这句话说得又重又顺口,青龙的表情愈来愈可怕了。 「而且……」太裳看着天后,皱起眉头说:「看到同袍这么郁郁寡欢,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我必须做我所能做的事。」 隔了一会儿,青龙才低声说: 「我要搞清楚,你刚才说的郁郁寡欢的同袍是指谁?」 「当然是指柔弱的女性天后。」 「是这样吗?真的只是这样吗?」 青龙言外之意是想责问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会搅乱其他同袍的心。 太裳沉思似的环抱手臂。 「……天一在道反……」 朱雀瞥青龙一眼,大约猜得出来接下来会怎么样。他把手抵在太阳穴附近,偷偷观察隔壁房间。 一般人听不见神将们的声音,但是,非一般人听得很清楚。 站在板窗前的天后拉拉太裳的袖子。 「呃,太裳……」 「什么事?怎么了?天后,你的脸色比刚才更差呢!还是休息一下吧!」 「嗯……啊,我不是要说这个,」天后偷瞄青龙一眼,小心措词地说:「太裳,等晴明回来,我就会去休息,所以你先回异界,回到天空翁那里……」 再这样下去,心情不好的青龙会集中炮火轰炸太裳,她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我不会有事的。」 「天后,不可以强撑哦!神将也有极限。连在我们之中通天力量号称第二强大的勾阵,也都不得不去道反静养了。」 说到这里,太裳眨一下眼睛,啪地击掌说: 「对了,你跟勾阵的感情很好,所以也很担心她吧?我都忘了。对不起,没想到这么多。」 「你……」 面对猛然低头致歉的太裳,天后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飞来尖锐的声音。 「太裳,你是来说废话的吗?」 太裳转过头去,眨了眨眼睛。 「当然不是……青龙,你好像很生气呢!」 太裳直盯着青龙看。天后拼命拉他的袖子,但是太裳似乎不太理解她在做什么,偏起头说: 「晴明去道反的事,我也听天空翁说了,可是,听说是有迫在眉睫的紧急事件,等他平安回来,再让他好好反省就行了。他本人不在,你再怎么生气都没有用,只会让自己更累。」 青龙扬起了眉毛。 「现在让我心情不好的人是你——!」 怒吼声响起。 太裳张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脸色苍白的天后从他身后走出来,跪下来说: 「呃,对不起,青龙。」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这……」 天后被瞪得张口结舌,青龙又补上一句: 「不要为你不用负责的事道歉。」 「是……」 天后这么回应。太裳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插嘴说: 「青龙,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既然她没有错,为什么要这么严厉地责备她呢?」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青龙龇牙咧嘴地对火上加油的太裳怒吼。 太裳的淡紫色眼睛直直地盯着青龙。这样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双膝着地,在青龙面前正襟危坐。 「青龙,对不起,我好像又惹你不高兴了。」 「既然知道就要改呀!我光是烦那个蠢蛋就烦不完了。」 听到青龙这么说,太裳皱起了眉头。 「青龙,再怎么样,也不该称自己的主人蠢蛋吧?」 「你……!」 夹在两人没完没了的唇枪舌剑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的天后,看到朱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正对着她招手。 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 「怎么了?朱雀。」 走到走廊上的朱雀指着隔壁房间说: 「吵成这样,她应该听得见,你去看看情况。」 天后眨一下眼睛,点点头。 「我知道了。」 然后又露出苦笑说: 「如果天一在,你就会拜托她去看吧?对不起,委屈你了,朱雀。」 朱雀眼神温和地耸耸肩说: 「不要这么说。」 他告诉天后自己会待在屋顶上,接着就消失不见了,因为在青龙平静下来之前,最好跟他保持距离。 青龙还在晴明房里,谆谆教诲正襟危坐的太裳。 回头看到这一幕的天后轻声叹息着。 她敲敲隔壁房间的木拉门,倾听里面的动静,但没有任何回音。 「打搅了,小姐……」 天后先招呼一声才拉开门,环视窗户紧闭的幽暗房内,深吸一口气。 她沿着墙壁慢慢移动,悄悄地拉开板窗,让清爽的阳光照进来。 光线亮得让她眯起眼睛,转过身去。 床的位置在光线勉强照得到的地方,阳光洒在光泽亮丽的黑发上。 躺在床上的彰子闭着眼睛。 天后悄悄跪在床边,用手指抚摸彰子阴暗的脸颊。 感觉比平常冰冷,肌肤也几乎没有血色。因为一直昏睡不醒,所以什么也没吃。 「晴明回来后,得请他来看看小姐……」 是病得太重?还是有其他原因,所以一直没醒来?天后等神将们都无法判别。 他们也有点害怕,人类太过脆弱,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弄伤了人类。 天后轻声叹息着,握住彰子露在棉被外的左手。棉被盖到了她的胸口位置。 天后先把她的左手放进棉被里,从单衣袖口隐约可见玛瑙手环。怕她受寒,又把棉被往上拉到肩膀。天后还记得,那个手环是昌浩送给她的。 连卧病在床时都舍不得摘下来,可见有多珍惜,天后不禁会心一笑。 这几天她发烧昏睡,连身体都没有擦拭。醒来时如果没发烧,也许可以帮她擦擦身体、洗洗头发,很久没洗了。 「有太阴或白虎在的话,很快就干了。」 女性的头发,一洗就要花上一天的时间才会干。但是,只要有太阴他们的风,就不必花那么长的时间。 隔壁房间还继续传来青龙的声音。 天后叹口气,走出彰子的房间。 阳光十分炽烈,不知道出云地方是不是跟京城一样晴朗? 仰望天空好一会儿的天后,忽然察觉一股视线,眨了眨眼睛。 她仔细观察四周,翠绿色的双眸缓缓移动,落在一点上。 墙外,有棵种在巷道里的柳树,一只乌鸦停在树枝上。 乌鸦叫也不叫,只是凝视着这里。 「那只乌鸦……」 警报在脑中响起。 瞪着乌鸦的天后,转身冲进隔壁房间。 「青龙 。」 「什么事?」 青龙转过头。他的面前是还正襟危坐的太裳,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似反省中的他听出天后的口气不寻常,也抬起头来。 「怎么了?天后。」 天后跑到板窗那里,银色长发往后飘扬。她从拉起的板窗往庭院望去,确定刚才那只乌鸦还在。 「我觉得那只乌鸦有点奇怪。」 青龙和太裳站了起来,分别走到天后的两旁,观察那只有问题的乌鸦。 三个人都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青龙注视着停在柳枝上的乌鸦,低声叫唤: 「朱雀——」 半晌后才有回应。 《怎么了?青龙。》 他把乌鸦的事告诉待在屋顶上的朱雀。隔了一会儿,朱雀紧张地说: 《那只乌鸦的气息跟一般生物不一样……很像那些野兽。》 青龙的眼睛闪过厉光。 天后倒抽一口气,正要冲出去时,青龙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等等。」 「青龙?」 青龙把回过头的天后拉回来,对太裳说: 「我跟朱雀去看,你跟天后保护安倍家和小姐。」 太裳一鞠躬说: 「知道了。」 青龙以眼神制止想抗议的天后,就忽然消失不见了,朱雀在附近的神气也消失了。 乌鸦发出鸣叫声,边嘎嘎叫着,边拍振漆黑的翅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看着乌鸦飞走,天后满脸沮丧地叹口气。 总觉得自己每次都被留在后头。 「怎么了?天后。」 听见声音,天后抬起头,看到太裳沉稳的眼神。 「我的力量不足,所以这种时候,总是被当成后卫。刚才我明明就在青龙旁边,他却去找朱雀……」 天后话中带点自嘲的意味。太裳眯起眼睛对她说: 「青龙会找朱雀一起去,是因为有你留在安倍家,他就放心了。」 没想到太裳会这么说,天后张口结舌。 太裳又呵呵笑着说: 「我没有战斗能力,在天界的天空翁也是,现在我们都靠你了,天后。」 青龙会交代他们保护安倍家和小姐,就是因为信任他们两人。 太裳安抚地摸摸天后的头,然后看着隔壁房间说: 「彰子小姐有没有被吵醒?我惹青龙生气,引发那样的骚动,一定吵到她了……」 天后微微一笑,对担心的太裳摇摇头说: 「不用担心,只是……」 说到这里,她变得满面愁容。 脑海中闪过刚才看到的彰子的脸。 「她脸上毫无血色,等晴明回来,要请他看看才行。」 太裳惊讶地张大眼睛。 「这么严重吗?那是……」 彰子的病症跟一般疾病不一样,是盘据在体内的大妖穷奇的诅咒,侵蚀元气而产生的疾病。 这是穷奇留下的可怕后遗症,必须有阴阳师陪在她身旁,随时镇住诅咒。 「穷奇死后……竟然还留下这个痛苦的种子……」 太裳沉重地低喃着,天后也难过地点着头。 ※  ※  ※ 第四章 梦中出现了红色萤火虫。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只有那个声音在昌浩胸口响个不停。 躺在怀里的彰子,身上插着钢剑。 「不要阻挠我嘛!女孩。」 凶狠的低沉声音,让昌浩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他缓缓移动视线。 红色双眸的冷酷视线,正俯瞰着昌浩与彰子。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 曾在梦中看过的红色萤火虫,跟珂神比古的双眸是同样的颜色。 珂神感觉到昌浩的视线,冷冷地嗤笑起来。 「太好了,她救了你一命呢……就差那么一点。」 珂神高高举起的右手爆开了红色火花。 昌浩屏住气息,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从体内产生的冲击流过全身,带来剧烈的疼痛。 「……禁!」 他在空中画下五芒星,竭尽全力呐喊。 五芒星保护墙勉强挡开了珂神放射出来的红色雷击。但是,为了守住这道五芒星,难以忍受的痛楚在昌浩体内横行,撼动了保护墙。 「彰子……小姐……」 呆呆站立的太阴喃喃叫唤着。 刚才彰子还在自己身旁,却突然跑开,把手伸向了昌浩。 躺在昌浩怀里,表情痛苦扭曲的彰子,手按着胸口下方。 呆滞了好一会儿的太阴发出惨叫声,冲向了昌浩和彰子。 「小姐、彰子小姐——!」 她正要冲动地拔起剑时,赫然想起贸然拔剑很可能会使彰子丧命,赶紧缩回了手。 火花的啪叽啪叽爆裂声震耳欲聋,太阴转移视线,发现红色火花正在猖狂嗤笑的珂神手上逐渐膨胀、变大。 太阴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 插图5 「你这家伙……竟敢……」 神将不可以伤害人类,不可以杀害人类,这是天条。 但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真的是人类吗? 应该说是大妖八岐大蛇的躯壳;一个失去心智、意识的肉体空壳。 愤怒的太阴从全身迸出神气,已经到达极限的她,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你竟敢把彰子……」 看到太阴杀气腾腾,昌浩抓住她的手说; 「太阴……太阴,不可以……!」 体内的火焰骚动不已,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意识的痛楚一涌而上。失去镇压的丸玉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昌浩。 天狐的力量将烧尽昌浩的生命。 灰白色火焰从昌浩的身体冒出来。 彰子微微张开眼睛,抚摸着昌浩的脸。 「……昌……浩……」 她把手放在被剑刺伤的地方,努力发出声音说: 「我……没事……」 昌浩摇摇头,说不出话来,泪水从他张大的眼睛滑落下来。 「昌浩……我真的……」 真的没事。 为什么会这样呢?彰子整理混乱的思绪,拼命思考。 她抓住昌浩的手,轻摇着头,满脸困惑。 「我……不觉得痛……」 剑还插在身上,她却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你说什么……」 彰子又对惊讶的太阴说了一次: 「我真的……不痛……一点都不痛,只是……」 好冷、好冷。 肌肤逐渐失去知觉,冰冷等所有感觉都在消失中。 彰子全身颤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又像是完全无关的其他东西。 抓住昌浩手臂的手,也逐渐失去知觉。 昌浩发现她有异状,努力压抑强烈的脉动,大叫着: 「彰子……彰子!」 从昌浩身后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多由良愤怒地大叫: 「住手,珂神!」 就在昌浩和太阴反射性地回过头时,昌浩筑起的五芒星保护墙也被击碎了。 雷击炸裂,把昌浩和太阴弹飞出去。 珂神缓缓走向失去支撑的彰子,把手伸向插在她身上的剑。 「你就快失去所有感觉了。」 「……」 把剑拔出来的珂神,毫不留情地将手指伸入被剑刺穿的伤口中。 「唔……!」 彰子发出嘶哑的惨叫声与喘气声。 抵挡住冲击站了起来的昌浩,看到眼前的景象,整个人都呆住了。 珂神不但把手伸入伤口直到手腕处,还在里面翻搅,找到要找的东西,就把手拔了出来。 彰子的身体向后仰,就那样缓缓倒下来,再也不动了。 「啊……!」 太阴的龙卷风与怒吼同时袭向在雨中嗤笑的珂神。手中拿着黑色物体的珂神退后闪开了。 昌浩东倒西歪地冲向淋着雨的彰子,冲向痛苦扭曲的那张脸。 怦怦,昌浩的心跳声愈来愈响亮。他想蹲下来,把手伸向彰子,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唔……啊……!」 火焰在胸口深处燃烧。 多由良走向昌浩和彰子,蹲下来把头靠近彰子的嘴巴。 「彰子……还听得见我的声音吧?」 彰子无力地张开眼睛,看着灰黑狼。 「多由良……我怎么了?」 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明明没有丝毫痛楚,身体的热度却在流失中,意识也逐渐模糊。 ——不用怕,这是做出来的身体。 在多由良体内的茂由良说出这件事,希望能安抚她。 彰子眨了眨眼睛。 她被带来这里时,穿着从来没看过的衣服,随时戴在左手腕上的手环也不见了。 ——我们是靠珂神的力量,只带走你的灵魂。你的身体还在京城,好端端地存在着。 为了把八岐大蛇留在这世上,需要祭品。 如果道反女巫的女儿是完整体,那么,用她一个人当祭品就够了。她的身体可以让大蛇再度降临,而且把大蛇的魂魄留在这世上。 偏偏她的灵魂脱离了躯壳。 荒魂另外选中的祭品,就是彰子远在京城的灵魂。 ——荒魂说你的灵魂是极品。 说到这里,茂由良沮丧地垂下了耳朵。 ——我跟多由良都以为那么做是对的……老实说,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彰子眯起了眼睛。她听见风声、雨声、树木被推倒的轰隆声,看到龙卷风扬起漫天沙尘,雷击呼啸而过,划破天际,是太阴的风在追杀珂神。 她把视线转向拼命压抑天狐之力的昌浩,很想告诉呼吸急促的昌浩,自己没有怎么样。 「昌……浩……」 声音逐渐出不来了。形成身体的力量正一点一点流失,从手指开始发黑,然后碎裂、瓦解。 ——珂神拿走了核心钢,所以彰子的形体撑不住了。 刚才被挖出来的物体,就是用来封锁彰子灵魂的东西。 昌浩虚脱地跪下来,在喘息间询问: 「妖狼……彰子怎么了!?」 彰子蠕动嘴唇,想告诉大惊失色的昌浩,自己没怎么样,但是喉咙已经失去了作用。 「……良……」 不知道她在呼唤多由良还是茂由良?或着两者都是? 彰子努力想发出声音,狼把耳朵凑向她的嘴巴。 「……你们……的……实……不……」 多由良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言灵灌入耳朵,在胸口扩散开来。 它惊讶地看着彰子,只见她浅浅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在多由良体内的灰白狼眨了眨眼睛。彰子断断续续发出来的声音,没有形成话语。 ——彰子,你说什么…… 昌浩伸出手,握住彰子的手,看着她的身体碎裂、瓦解,看着她的眼睛。 为了逃跑而割掉一半的头发,也快化为沙土了。 彰子发现昌浩在看什么,动动眼皮,好像想告诉昌浩什么。 就算没有说出来,昌浩也能了解。 她是说,她不后悔割断头发,不过,也很开心自己的本体还在京城,头发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还有,她很庆幸,没有弄丢昌浩送给她的手环。 彰子垂下了眼睛,苍白的脸瞬间化为沙土,被雨水冲散了。 在灰黑狼体内的茂由良的声音,昌浩也听见了。 「彰子……没事吗?」 狂乱的情感点燃了体内深处的天狐之火。昌浩好几次深呼吸,试图压下火焰。多由良对他点点头说: 「她的躯壳在京城……我们是靠荒魂的力量,只带走了她的灵魂,然后把灵魂锁住,等待时机到来。」 雷声轰然大作,同时响起狼的嗥叫声。 多由良慌张地扫视周遭。现在它只剩下站起来的力气,没办法作战,也逃不了。 「你这个叛徒,竟然把祭品的秘密告诉敌人……」 真赭的双眸像冻结的火焰,直直瞪视着灰黑狼,眼中看不到丝毫的亲情。 多由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 「母亲……」 慈祥的母亲有时也会严厉地责骂它们,但终究是它们的母亲。 红毛狼的眼神毫无感情,凶狠地说: 「让开,多由良,那两个孩子会阻碍我们完成誓愿,必须杀了他们。」 真赭的嗥叫穿越雨的缝隙,响彻云霄。大地发出鸣响,与真赭的声音相呼应,那是呼叫荒魂的声音。 多由良转向昌浩,神色慌张地叫着: 「昌浩,珂神手上的核心钢里装着彰子的灵魂。如果那东西被献给荒魂的话,彰子就会……」 昌浩倒抽一口气,扑通扑通的心跳就要贯穿胸口。 等一下,再等一下,拜托! 绝不能让天狐的力量失控。现在失控的话,就没办法救彰子。 「珂神……比古!」太阴推倒树木跳出来,「看招——!」 受到风矛直击,粗大的树木被劈成两半,轰然倒下。珂神从树根旁跳开,挥舞着手上的钢剑,纵身跳跃,双脚灵活地往树干一踏便飞跳起来,飞到了太阴头顶上,挥起钢剑。 「……唔!」 「禁!」 对着惊慌的太阴挥下来的剑,被昌浩的禁咒弹了回去。 被远远抛出去的珂神画出一条弧线,掉落在树木的缝隙间,真赭赶紧追了上去。 太阴转移视线,看到全身湿淋淋的昌浩正打着刀印。 「昌浩!」 太阴降落后,发现彰子不见了,顿时脸色发白。 「小姐呢?彰子小姐到哪儿去了?」 「太阴,那是……」 听完昌浩的简短说明,太阴瞪大了眼睛。 「那么,小姐暂时没事?」 太阴呼地松口气,灰黑狼又接着说: 「要尽快夺回珂神手上的核心钢才行。」 八岐大蛇已经再度降临,现在只要得到她的灵魂,就没有人可以再把大蛇送回黄泉之国了。 不远处才刚响起咆哮声,残破不堪的第六个头就出现了。 燃烧着愤怒的视线射穿昌浩。 真赭放出来的魑魅也同时发动了攻击。 「唔……哇!」 昌浩抓住太阴,调整呼吸。差点站不稳的太阴发现昌浩的样子不对,脸色苍白地说: 「昌浩,丸玉呢?总不会……」 昌浩透过衣服按着胸口,默默摇摇头。 丸玉碎裂了。但是,还有另一样东西守护着他。 「我要……夺回彰子的灵魂!」 昌浩握紧香包,暗自祈祷能把持住人类的心、人类的生命。若是失去这些,他就救不了彰子了。 多由良看着昌浩的样子,忽然一咬牙,转身冲了出去。 「多由良?」 它只对昌浩说了一句话: 「我要救彰子。」 说完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往珂神和真赭消失的方向跑走了。 安倍晴明把附近常绿树的树枝插在地上,盘膝而坐,在胸前结印。 他要召唤比古众神的力量,驱逐下雨的云层。 然而,这里已经被雨玷污,没有清静的地方。所有被雨淋湿的东西都沾染了污秽,找不到东西可以成为神的附体。 勾阵不放心丢下晴明,默默看着他在做什么。 三种玉石串成的御统在她手上,只要交给腾蛇,就能强化腾蛇的力量。但是,光这样还是无法歼灭妖力无穷的大蛇。 只要雨继续下,大蛇的妖气就会源源不绝。 必须用住在出云的比古神的力量,驱散这些由九流族的意念召来的雨云。 晴明坐在用常绿树枝画出来的圆圈中央。以树枝画出来的线很快就被泥土掩盖,看不见了,但是晴明注入线内的灵力,化成了隐形的线。 勾阵和送他们来的大蜈蚣都屏气凝神地看着。 晴明击掌两次,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低声念起神咒。 「……啊,恭请比古诸神……」 声音非常微弱,但不输给倾泻的雨声,灌入了勾阵耳里,言灵萦绕不绝。 「降临神所在之处……」 再次拍响手掌时,被雨淋湿的常绿树摇晃起来,摇晃方式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好几片叶子窸窸窣窣作响,摇晃得非常不自然。 闭着眼睛的晴明正集中全副精神。 风向变了。勾阵全身起鸡皮疙瘩。飘荡的大蛇妖气似乎有减弱的趋势,逐渐淡化、稀薄、消逝。 「……八方神息,神感息彻,长全大分之一,六可之灵结……」 冰冷的气息从地底下窸窸窣窣地冒出来。大蜈蚣似乎有些焦躁不安,蠕动着无数的脚。 打赤脚的勾阵也感觉到脚底下那股气。比古神是国津神,所以气是透过大地汇集起来。 「……水者形体之始,神者气之始,水者精之本,神者生之本也。五火四达长幸之坚,五木下立远年之台,三土升气风感之速,白方金光入幸之全……」 无形的圆圈以晴明为中心,闪烁着白光。 庄严的神气长啸着从土里涌上来。 「请带来金木水火土之神灵、严之御灵……!」 老人朗朗念着神咒,击掌两次,划破空气。 银白色的光芒「咚」地从地底下冲上来,围住了晴明的身体。 不由得举手遮挡光线的勾阵大惊失色。 「晴明……!」 带着强烈神气的银白色光芒,以盘坐的晴明为起点迸放,冲向了天际。 被贯穿的乌云形成圆洞,从接触光芒的地方逐渐往外扩张。 隧道入口处的雨停了,恢复了光亮。 但是,鸟发峰附近还笼罩在深夜般的黑暗中。 勾阵喘口气,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候,背后有声音说: 「勾阵,你打算丢下我吗?」 勾阵惊讶地转过身来,看到年轻模样的晴明站在她面前。 插图6 老人依然盘坐在绽放光芒的圆圈里。 「晴明!?」 竟然在法术施行中脱离了躯壳。 晴明对竖起柳眉的勾阵说: 「我的身躯成了神的附体,只要这个附体在这里,就可以靠比古神的力量扫去乌云。」 但是晴明是活生生的人,用来当神的附体,有一定的时限。 晴明回头拜托大蜈蚣守护这个结界,打起手印。 「召唤风神。」 看不见的神用风围住了晴明和勾阵。 「晴明,不要逞强。」 年轻人笑着对拉下脸来的勾阵说: 「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候,事后再听你说教,要说多久都行。」 勾阵叹了一口气。 被风包围的两人飞向了鸟发峰。目送他们离去的大蜈蚣,思绪也飘向了还像黑夜般的遥远地方。 道反公主风音,现在应该正与敌人对峙中。 「……公主,求求你……」 求求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五章 不管怎么攻击、造成多大的损伤,大蛇都很快就重生了。 因为重重打在身上的雨,会给八岐大蛇力量。 红莲释放的炼狱之火,形成火柱向上窜升。 「看招!」 鲜红的火蛇分成好几条,分别扑向第一个头与第二个头。大蛇扭动身躯,甩开缠上来的火蛇,张开血盆大口咆哮。 划过乌云的雷电直接打向了红莲。 「可恶!」 爆出神气反弹回去的红莲,抬头对飞在空中的白虎大叫: 「白虎!有没有看到昌浩他们?」 白虎很快地扫视一圈,摇了摇头。由于黑暗和下雨的关系,视线不太清楚。 红莲心浮气躁地低声咒骂着: 「那几个蠢蛋……!」 去追珂神比古与大蛇的昌浩,和跟着追上去的太阴,都还没回来。 「千万不要出事啊……」 吐气时喃喃自语的红莲,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着。 不管被火焰缠绕多少次,大蛇的头都会重生,再次发动攻击。刚才被白色火焰龙吞噬的第四个头和第五个头,目前还没有再动起来,但是,可以看到焦黑的表皮正在慢慢重生。 「真是的,没完没了……!」 上空的白虎用风矛攻击升上高空的第二个头。受到神气凝聚体攻击的第二个头失去平衡,大大摇晃倾斜。就在这时候,白虎的真空气旋爆开来。 布满硬鳞片的大蛇身体被真空气旋撕裂。蛇体发出轰然巨响,倒在树木之间,被撞倒的树木盖住了。 刚才太阴的风在乌云开出来的洞又密合了。一般的风还是不行,必须想办法驱散乌云,否则他们的力量会先耗尽。 红莲擦拭摘掉金箍的额头,不耐烦地甩开雨水。这么做也没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但是滴进眼里的雨水真的很碍事。 白虎飞下来,张大眼睛大叫: 「腾蛇,后面!」 推倒树木向前冲的第三个独眼蛇头一看到红莲,就激动得狂乱起来。 可怕的咆哮声轰然震响,血盆大口逼近,眼看着就要吞噬红莲。 红莲咂咂嘴,举起右手召唤火焰,鲜红的火焰在他手中改变了形状。 燃烧的火焰化成又长又粗的红剑,双手握住剑柄的红莲,对着蛇头挥砍下去。 两只手臂都感觉到剧烈的反作用力。红莲以全力顶住,从大蛇的嘴角一直线切开。 嘴巴裂开到脖子的大蛇惨叫着扭动蛇体。伤口被火焰形成的剑灼烧,化成了灰炭。 红莲收回剑,再把剑投进痛苦挣扎的蛇头嘴里。 剑深深刺进大张的嘴巴里,瞬间失去了形体,变成燃烧的火焰。 熊熊燃烧的火焰从喉咙烧到体内,大蛇全身颤抖惨叫着。白虎的神气又打在冒着黑烟扭动的蛇体上,第三个头像断了脖子般,歪七扭八地消失在森林里,应该没那么快复活了。 白虎冲到呼吸急促的红莲身旁,环顾四周。 风音与六合把大蛇交给他们后,就跟真铁作生死斗到现在。 看到树木缝隙间的刀光剑影,白虎倒抽了一口气。 在近乎夜晚的黑暗中,风音跟真铁已经大战好几回合,双方的攻击力却丝毫都没有减弱。 风音是神的女儿,所以没话说。然而,真铁是个人类,难道那仿佛源源不绝的体力,也是来自八岐大蛇的庇护吗? 地面震动鸣响,倒下来的大蛇淋着雨,又一点一点重生了。 「刚才打倒的是哪个头?」 气喘如牛的红莲问,白虎搜索记忆说: 「大概是第三个头吧!」 第六个头跟珂神比古一起消失了,第七、第八个头也随后跟去了。白虎和红莲也都想追上昌浩,但是被第一到第五的蛇头拦住了。 「……白虎。」 红莲叫唤正盯着风音与六合的白虎。 「怎么了?腾蛇。」 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的红莲,小心观察四周说: 「对不起,我快撑不住了。」 白虎大吃一惊。 「不要开玩笑了,在这种状况下少了你……」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红莲打断白虎的话,擦着额头。不只是因为与大蛇对峙,这场雨也重重削弱了他的神气。 「我跟大蛇八字不合,不管我怎么攻击,它都会轻易地活过来,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我会先倒下。」 神将的力量不是永无止尽,而且…… 红莲看看四周,神情凝重地说: 「那家伙的妖气又增强了……可见本体就在附近。」 「啊!」 白虎也注意到了。 可能不只蛇头,而是连躯体、八个尾巴都成为实体了。到目前为止,只有蛇头是实体,所以大蛇一直滞留在鸟发峰。完全成为实体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对于长期以来封住自己鳞片的道反圣域,八岐大蛇不可能没有怨恨,难保它不会去那里报复。 贯穿乌云的闪电伴随着轰隆巨响。刺耳的雷鸣,就在头顶上震响,仿佛这片土地在庆贺八岐大蛇荒魂的再度降临。 「雷电也站在大蛇那边?」 白虎不屑地嘟囔着。红莲对他摇摇头说: 「那是大蛇召来的雷电……」 说到这里,红莲神情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而操纵大蛇的是珂神比古。」 红莲的语气十分平静,让白虎一阵战栗。因为太过平静,可以听出他话中蕴涵的意思。 「喂,腾蛇,你可不要乱来。」 「那是最后手段。」 沿着地面传来的震动嗞嗞作响,从脚底爬上来。 两人同时向后转,狠狠瞪着正要扑向他们的大蛇的双眼。 「真难缠!」 不知道是第几个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因为雨的妖气又复活了。 白虎的风卷起漩涡,红莲的右手也喷出了炼狱火柱。 已经不记得究竟大战了多少回合。 六合简短地对喘着气备战的风音说: 「风音,不要太逞强。」 风音接住真铁挥过来的剑,反拨回去。趁真铁后退时,她又抓紧时机,把剑由下往上挥。 剑擦过真铁的胸口,溅出鲜血。 但是真铁面不改色,瞄准风音的喉咙,反转手腕击剑。风音轻松地接住呼啸而来的剑,反弹回去。 两人同时向后退,重整态势,又几乎在同一时间踏地跃起,溅起火花。 打消耗战,对风音不利。刚苏醒的她,基本上没什么体力,现在是靠意志力在支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即使有六合的协助,要跟剑术高超的真铁势均力敌,还是需要健全的身体。 边抖动肩膀喘着气,边重新握好剑的风音,瞥一眼手上的剑,露出惊讶的神色。 「为什么……」 这把剑没有失去清净的力量。 就是这把原属于真铁的剑,攻击了道反圣域、与昌浩交锋,还贯穿了自己的胸口。 这是一把具有神气的神剑,可能是在铸造时注入了神气。 九流族的神是八岐大蛇,应该会注入他们称为荒魂的大蛇之力,风音的手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妖气,只有清净威猛的力量。 出云有很多比古神,她知道有祭祀这些神明的比古人民,但是,这些人几乎不与其他部族往来,所以她完全不了解他们的神是怎么样的神。 不过,身为国津神的比古神,既然是神,就应该具有清净的力量。 不是大蛇那种可怕的妖气,而是粗犷的神气。 被注入这把剑的,就是那种豪放的力量。 「九流族的真铁……」 风音拼命缓和呼吸,叫唤真铁的名字。真铁摆出无懈可击的架式,沉默地看着她。 风音的声音带着强烈的言灵,庄严地回响着,仿佛淡化了大雨的妖气。 「你们祭拜的神,真的是八岐大蛇?」 真铁被问得呆住了,微微张大眼睛,瞪着道反公主。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很快重新握好因雨水而滑动的剑柄,以锐利的眼神射穿风音。 「只有荒魂是我们绝对的唯一神明,道反公主,你问这种事干什么?」 真铁向前跨出了一步,剑如疾风般刺过来。六合滑入两人之间,以银枪反弹回去。真铁假装剑被弹回,乘机以剑缠住银枪,用力将银枪拨飞出去。 银枪从六合手中被抛飞出去,旋转了好几圈。 真铁的剑刺向了六合胸口。 「彩辉!」 在惨叫的风音面前,六合以毫厘之差闪过钢剑,抛出灵布遮住了真铁的视线。 真铁往下蹲,从低于腰际的地方跑走,抓也抓不到。 冲出来的真铁,剑与风音的剑相撞击。 刀锋相接,赢的是真铁。风音败在 腕力,剑从手中弹飞出去。 「这次你死定了!」 风音打起刀印。 「风刃!」 锐不可当的灵力化为无数刀刃,把真铁全身割得伤痕累累。 「缚缚缚,风缚!」 风捆住了真铁,把他固定在地面上。 「唔!」 风音双手着地大叫: 「百鬼破刃!」 「……唔!」 真铁觉得仿佛有冰针从脚底窜上来,贯穿了全身。痛得他忍不住低声呻吟,表情扭曲变形。 风音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真铁的身体也往下沉,他顺势翻滚几圈,又喘着气重新站起来。 盯着他看的风音,没有办法马上采取行动。因为下雨的关系,全身冰冷。 「风音!」 眼角余光看到六合往自己冲过来,风音使劲地站起来,不想让六合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 神将不能攻击人类。一旦触犯天条,他们的心就会受到束缚。 伤害人类、杀害人类的神将,看似没有受到任何苛责,其实,他们的心会一点一点被腐蚀。触犯天条的记忆,会像经过漫长岁月穿凿岩石的水,逐渐腐蚀他们的心与灵魂。 这么一来,神将们的神气就会蒙上阴影。尽管居众神之末,还是会愈来愈接近与神相对立的魔。 他们本身应该没有这样的自觉,人类也看不出来。 风音是神的血脉,所以可以看得见。 触犯天条的神将,在活着期间,随时都有误入歧途的危险。 红莲与六合都有这样的危险。 「我不希望你……」 夹杂在雨中的低喃,被风吹散了。 醒来后,她一直在想,身负重罪的自己可以做什么?又该做什么来赎罪? 响起「啪唏」的微弱声音。她沉溺在自己的思考中,只是很短暂的时间,真铁却没有放过这个间隙。 风音赫然抬起头,看到真铁高举的双手之间冒出银白色火花,倒抽了一口气。 「啊!」 她完全来不及闪避直落下来的雷击。 深色灵布滑落在瞠目结舌的她面前。 真铁的雷击被翻腾的灵布弹开。 「彩辉!」 六合回头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她,简短地说: 「不用担心。」 「可是……!」 「放心吧!」 稍微瞥过的右手有红色血迹,可能是皮肤有裂伤。 真铁乘机高高跃起,与六合、风音拉开距离,单脚着地。 他的肩膀剧烈地上下抖动,二对一还是太吃力了。 「要赶快解决他们……」 他必须摧毁碍眼的道反势力,赶回大王身边。降落在珂神身旁的魑魅应该是真赭放出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九流族的誓愿就快实现了啊! 八岐大蛇荒魂已经再度降临,只等献上祭品了。 献上祭品后,荒魂就不会再回黄泉之国,永远留在这世上,成为九流族的守护神,保护九流族。 没错,保护所有族人。 忽然,真铁莫名地觉得好笑。 九流族早就灭亡了。能祭拜神明的人民,只剩下珂神与真铁。 而珂神也已经觉醒,成了荒魂第九个头的化身。能称为九流族子民的人,只剩下真铁一个。 真铁认识的珂神比古,再也不会回来了。真铁从八岁开始努力培育、一起生活到现在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比古……」 喃喃自语的真铁握起了拳头。 刹那间,脑海里响起可怕的声音。 ——珂神比古。 真铁倒抽一口气,仰望天空。 密布的乌云里,已经看不到红色萤火虫。 然而,真铁却清楚地看到了八对眼睛。 「荒魂……!」 ——珂神比古啊…… 九流族是大蛇之子,是在神治时代时,得到大蛇的血,将这分血脉传承下来的人们。 他体内的九流族之血、潜藏在九流族血脉中的大蛇之血,缓缓地骚动起来。 耳朵深处响起荒魂可怕的言灵。 ——你是珂神比古。 「……不,我是真铁!」 真铁不由得大叫。荒魂以坚决的语气又对他说了一次: ——不,你是下一代珂神比古。 真铁瞠目结舌。 「什……么?」 荒魂的声音只有珂神比古听得见,真铁却听见了,这件事有点奇怪。 珂神比古只有一个,上一代死后,才会由下一代继承这个名字。 想到这里,真铁觉得全身血液瞬间往下流失。 「难道是大王……!?」 八对红色萤火虫在真铁的胸口飞舞。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珂神比古,你要履行约定。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们。 荒魂的声音层叠缭绕,掩盖了真铁的心。 ——一点都不难吧?你曾经拥有珂神比古的名字。 真铁的心狂跳不已。 在珂神出生前,他曾被称为珂神比古。 前代大王一直没有小孩,所以遵从荒魂的指示,指定旁系的男孩为继承人。 真铁也曾经是荒魂选出来的肉体容器。 然而,当血比他更浓的族长的直系孩子诞生时,荒魂又下了一道指示。 旁系男孩不再是珂神比古,被改名为真铁。 这是前代大王取的名字。 ——你要马上继承珂神比古这个名字。 ——履行约定。 ——履行约定。 「怎么会这样……!」 真铁猛摇头,转身飞奔出去。 「真铁?」 看到真铁忽然脱离战线,风音与六合都一头雾水。 雷光不断闪过天际,雷声也响个不停。妖气已经到饱和状态,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风音看着不时升起的鲜红火柱,皱起眉头说: 「腾蛇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六合眨眨眼睛。 风音不是瞧不起红莲,而是在衡量,面对八字不合的蛇神,火将腾蛇的炼狱之火可以发挥多大的效果。 以前,腾蛇被尸鬼附身时,她也尝过炼狱之火的滋味。 仰望天空的风音眯起了眼睛。 「如果这场雨继续下,大蛇就会不断重生,该怎么做……」 忽然,她停顿下来,遥望着北方天际。 有根灰白色的柱子朝天而立。仔细看,乌云正以柱子为中心,逐渐消散中。 顺着风音的视线望过去的六合也眨眨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柱子散发出来的波动,是来自他非常熟悉的人。 「晴明,你又乱来了……」 风音看着眉头深锁的六合,神情紧张地说: 「我们要杀了珂神与真铁,歼灭大蛇,快走吧!」 她毅然决然地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六合一把抓住。 「彩辉?」 风音转过头来,黄褐色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 「不必弄脏你的手。」 风音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摇摇头,垂下眼睛说: 「不,我不能让你们触犯天条,只有我能与人类交战。」 她把手叠放在抓住自己一只手的六合手上。 「这是我决定的事。腾蛇其实不想原谅我,却试着原谅我,所以我想报答他这分心意。」 努力表达想法的她,眼中有着太过执着的危险。要她改变心意,恐怕很难。 六合轻轻叹口气。自己被神将的天条束缚着。虽然背负着血淋淋的罪行,但他绝对没有偏离理性的枷锁。 他不想让风音背负起这一切,却不得不这么做,他恨这样的自己。 两人捡起地上的武器,追逐真铁的行踪。 第六章 灰黑狼死命地跑,平常的它身体更轻盈,可以像风一样疾驰。现在,伤痕累累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当脚步蹒跚、眼前发黑时,它就停下来,甩甩头,再继续往前跑。 「珂神……你在哪里……」 在气喘吁吁的多由良体内的茂由良担心地说: ——多由良,你还好吧?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多由良仿佛看到茂由良垂下耳朵的样子,苦笑起来。 「你不用做什么……」 看不见身影也没关系,只要你待在这里就行了。 我说要把身体给你,是说真的。我死后,你依附在这个身体上,你的灵魂就可以永远留在这世上了。 茂由良发现多由良在想这件事,不由得生起气来,凶巴巴地说: ——对了!多由良,不准你再说那种话! 抖动耳朵的灰黑狼,被看不见身影的灰白狼骂了一顿。 ——不准再说你会死,或是要把身体给我!你一定会好起来,不可以再想那种事! 气咻咻地说完后,茂由良的声音变得有些沮丧。 ——要不然,真铁和珂神会伤心。 多由良眯起了眼睛。 啊,你还相信?相信珂神会回到原来的他? 「茂由良……珂神他……」 他用雷电把你的尸体击得粉碎啊!那个温柔的珂神,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你应该也知道吧?他已经不再是我们的珂神了。 在他们眼前的是嗤笑着刺杀彰子的珂神。以原来那个少年的性情,绝对做不出这种事。 多由良也很想相信他会回到原来的他,但是那双眼睛、那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那可以说是象征荒魂的颜色,粉碎了多由良的希望。 他下垂的耳朵听到弟弟说话的声音。 ——多由良,我好怕荒魂。 灰白色的身影浮现眼前,还有那个初夏的日子,弟弟与珂神在峰顶上沉睡的模样。 忽然想起这些,让它百感交集。 ——我想珂神一定也很怕,因为他有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所以,茂由良曾经想过…… 太害怕时,是不是可以把身体蜷缩起来,屏住气息,静静地等待害怕的东西离去。 那么做,是不是就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消失不见了? ——他会回来的,因为我们有过约定啊! 小时候,多由良和茂由良曾经发过誓,他们会在一起,会永远在一起。 珂神和真铁都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说好要在一起,所以珂神会回来的。 茂由良深信不疑,它会相信到最后、最后一刻。 多由良看不见的灰白狼抬起了头。 ——真铁一定也有他的理由,要不然不会…… 多由良皱起了眉头。 「真铁?真铁怎么了?茂由良。」 茂由良惊觉自己说溜了嘴,慌张得语无伦次。 ——嗯、啊、呃,没什么。 那么慌张的样子,引起多由良的怀疑,他逼问弟弟: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茂由良紧闭嘴巴猛摇头。 …… 「茂由良,到底是……」 就在焦躁的多由良拉高嗓门大喊时,淡然的说话声跟雨声一起从头顶上传来。 「我来告诉你吧!狼。」 右手拿着钢球的珂神翩然降落在惊讶的多由良面前。湿淋淋的身体很难不变得沉重,珂神却好像愈淋愈有精神。 「雨会给我们兄弟无限的力量……而九流族人民愚蠢、无知的心,也会成为我们的力量。」 多由良全身战栗。 神明是无情的存在。然而,九流族人民是诚心祭拜荒魂的唯一族人,没想到荒魂会这么冷酷地评价他们。 「珂神……珂神比古……」多由良提起勇气控诉:「你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残酷?九流族是唯一祭拜你的比古之民,你却……」 在少年体内的大蛇意志冷冷地看着遍体鳞伤的妖狼。 「你干嘛问这种事?你就快死在这里了,问了也没意义吧……你不过是只野兽,光是跟我这个神说话,就是僭越了。」 珂神高举的左手溅出红色火花。 双眼炯炯发亮。 挥下的手指射出雷光,多由良在地上翻滚闪避,全身泥泞地站起来。无数的雷击不停地打过来,不小心被雷击灼伤时,多由良就会发出短短的惨叫声。 ——珂神、珂神,快住手! 珂神听不到茂由良的叫声,因为八岐大蛇荒魂根本不屑听到妖狼的声音。 看到狼拼命闪躲,珂神轻蔑地嗤笑着说: 「你在跳狼舞啊?真有趣,再跳精彩一点吧!」 雷击爬过地面,把多由良远远抛出去。千疮百孔的多由良背部着地,摔进泥泞里,溅起泥沫。 响起重重的撞击声,灰黑妖狼张开四肢趴在地上呻吟,珂神默默地走向它。 「唔……珂……」 珂神踹了气喘吁吁的多由良一脚,单脚蹲下来说: 「你不过是只野兽,不准叫我的名字,听了就恶心!」 右眼溅到泥泞而张不开的多由良,用左眼看着珂神。 红色双眼也看着狼。 抵放在弯曲膝盖上的右手,握着装有彰子灵魂的钢球。 多由良屏住了气息。 「唔……!」 扯开嗓门大叫的多由良,一口咬住了珂神的右手。 没想到会遭到反击的珂神来不及反应,右手一阵痛楚,钢球就从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下去。 多由良咬住啪沙落地滚动的钢球,猛然往前冲。 看到右手的咬痕,珂神吊起了眉梢。 「竟敢对我珂神比古如此无礼!」 珂神仰天怒吼。 「兄弟们,吃了狼和钢球!」 然后狰狞一笑。 「我们将永远留在这世上,吃掉所有生物。这就是九流族的愿望;这就是那群笨蛋不惜让我们复活,也要实现的誓愿。」 从树木缝隙间传来的几声咆哮,是兄弟们在说「我在这里」。 珂神比古缓缓踏出步伐,去追灰黑狼。 潜入地底行进的蛇头,从红莲面前窜出来。 没踩稳的红莲差点跌倒。雷击随着大蛇的咆哮打下来。 红莲单手撑着地反转避开雷击,扫视周遭,咬住了下唇。 刚才,天狐的波动震动大气,一直传到了红莲他们这里。 可见昌浩出事了,总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红莲急着去跟昌浩会合,第五个头却缠住了他和白虎。 对于大蛇,两名神将唯一的失策,就是没想到它如此难缠。 红莲和白虎不屈不挠地迎战着从雨水中得到无限力量的大蛇。 暴躁的大蛇一咆哮,像大树般的雷电就击向了红莲。 「唔——!」 以神气保护墙挡住雷击的红莲抬起头时,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视野摇晃了一下,膝盖差点弯下来,他赶紧集中精神撑住。 「唔……可恶!」 呼吸急促。召唤来的火柱咻地吞下了蛇头。痛苦挣扎的大蛇,惨叫声撼动大地,几乎震破红莲的耳膜。 在空中边飞翔边闪躲蛇头的白虎看到那样的景象,瞪大了眼睛。 「腾蛇!」 无数闪着银白色光芒的雷击朝向白虎打过来。尽管避开了直击,风的保护墙还是被击碎了,白虎摇摇晃晃地倾斜坠落。 他在撞击地面前重整姿态,总算安然着地。正等着他的蛇头张开血盆大口,从地面滑行过来。第四个头把被推倒的树木撞飞出去,袭向了白虎。 风矛刺进蛇头大张的嘴巴。被刺破喉咙的蛇头向后仰倒,跟从后方冲上来的第五个头撞在一起。两个头发出轰隆巨响,沉入了地底下。 单脚着地的红莲一个深呼吸,抬起头,疲惫不堪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这只怪物……!」 白色火焰龙向上攀升。 心跳随着急促的呼吸不断增强,红莲紧咬着嘴,犬齿咬伤嘴唇,渗出血来。下个不停的雨很快洗去了鲜血,潜藏在每滴雨中的可怕妖气,逐渐削弱着红莲的通天之力。 对付五个蛇头,光靠他跟白虎,实在不胜负荷。 红莲边放出火焰龙边往后退,以神气弹开滑过来的第一个头,喃喃说着︰ 「有谁……」 有谁可以成为即时战力呢?脑中闪过一个身影。可是,不行,那家伙还沉在湖底下,即使醒过来了,神气也没那么快恢复。 而且就算醒了,也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从风将不在的圣域来到这里。 「……」 不由得想呼唤那个名字的红莲,焦躁地甩了甩头。 正与两个头交战的白虎瞥了他一眼。 大蛇的头从三方冲过来,红莲倒抽了一口 气。因为地势的关系,脚站不稳,膝盖没办法用力。 三对眼睛显然对胜利充满了信心,红色双眸闪烁着喜悦。 瞬间—— 「腾蛇!」 叫唤声划破了蛇体发出的笨重声与飕飕风声,红莲顿时呆住了。 剑身弹开雷电闪光,往上挥起。 两个被风缠绕的身影在红莲背后降落的同时,迸出了凄厉的神气。 「嗡——!」 被雨淋得松软的大地上,刻划着银白光闪烁的五芒星。上升的灵气形成保护墙,弹开了冲过来的大蛇。 红莲转过身去,几乎是半茫然地看着两人。 使用了离魂术的年轻晴明,还有应该被红莲沉入了湖底的那个人,正表情严肃地看着红莲。 「晴明、勾,你们……」 红莲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勾阵板着脸说︰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算账,但是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会让你三倍奉还。」 「等等,为什么会是这种结论?」 勾阵不理会瞪大眼睛的红莲,瞪着昂扬的蛇头。总共有五个蛇头,白虎正与其中两个交战,边闪躲边往这里来。 「是哪个家伙说使出全力可以打倒四只的?白痴。」 「那些蛇头不管打倒几次都会复活啊!」 「不要找借口。」 「你可不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你……总不会是在生气吧?」 勾阵瞥红莲一眼,尖锐地回答︰ 「当然生气,要我原谅你,就快点杀了大蛇。」 「什么啊……」 红莲正要抗议勾阵的不讲理时,忽然一只手伸到他前面。 御统发出清脆的声音摇晃起来。勾阵握着御统的手微微颤抖着。 「这是什么……」 红莲讶异的问,回答他的是晴明。 「那是用注入了道反大神力量的玉石做成的御统。有了这个,属火性的你说不定也可以对抗蛇神。」 勾阵把御统塞给目瞪口呆的红莲。 「现在万事俱备了,」勾阵乌黑的眼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神将腾蛇,你最凶最强的称号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看到她挑衅的视线,红莲眯起了眼睛,全身散发出强烈的神气。 「你是在跟谁说话?」 红莲一把抢过勾阵手上的御统,将随身挂在脖子上的黑环脱下来,塞给了勾阵。 然后,把道反的御统挂在脖子上,跳出了晴明筑起的结界。 原本显得满不在乎的勾阵忽然像所有疲惫都涌上来似的,喘了一口气。 刚才拿着御统的右手毫无知觉地微微颤抖着。具体展现天津神道反大神的神通力量的出云石,散发出来的波动十分强烈,连同属土性的勾阵都不太能承受。 她看着红莲塞给自己的黑环,懊恼地咂了咂嘴。 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运来,腾蛇却戴得那么轻松自若。她知道,最强与第二强之间的实力有差距,但是看到差距这么清楚,打击还是很大。 她不禁有股冲动,想捏碎红莲交给她保管的饰物。看着他们唇枪舌剑的晴明叫住了她: 「勾阵,你分明是在煽风点火……」 勾阵眯起眼睛,对满脸无奈的主人说: 「腾蛇下意识克制着自己的力量。大蛇是强敌,不使出全力的话,他会陷入苦战。」 可是,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那么危险的对话,稍有闪失,就可能踩到腾蛇的地雷。 听到晴明这么说,勾阵显得有些意外。 「晴明,你在说什么?他才不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 「说的也是……」 从来不会对同袍表示意见的红莲,其实心胸非常宽大。因为知道自己是最强的一个,所以会自我克制,凡事不要太认真。 出窍的白刃,光触摸都有可能伤害对方。因为不想让同袍受伤,所以他总是不动感情,淡淡带过,保持距离。 这是自诞生以来就被嫌恶的腾蛇,经过漫长岁月体会出来的生存之道。 勾阵是在这十几年来察觉的。 她挥挥左手的笔架叉,扫视周遭。 「我也去看看吧!晴明,我要离开结界了。」 她不会那么没有责任感,把所有蛇头都推给腾蛇。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把御统送来就离开。 但是,晴明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她。 「等等,勾阵,」晴明边环视周遭,边对眨着眼睛的勾阵说:「我担心昌浩,这里还是交给红莲和白虎,你跟我来。」 仔细看,会发现使用离魂术的晴明,轮廓似乎比平常模糊一些。 「压在本体上的力量非常沉重,现在的我,恐怕不太能使用法术。」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光保护自己都来不及了,不管昌浩陷入怎么样的局面,恐怕都没办法出手相救。 勾阵瞥一眼红莲和白虎,思考了片刻。 与大蛇对峙的红莲,从手中喷出了灼热的火焰。她看到应该会直直往上延烧变成深红色火蛇的火焰,竟然变成了剑的形状。 勾阵和晴明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从红莲全身冒出来的斗气,从深红色变成透明的金色。 就像天一的头发。 「看来,真的有道反大神的加持。」 勾阵点点头,对赞叹不已的晴明说: 「既然这样,就把这里交给腾蛇,我们走吧!晴明。」 挂在脖子上的御统之力涌现全身,不但消除了疲劳,还提供了崭新的活力。 火属性的火焰力量,透过御统,逐渐转换成与大地相通的土属性。 除了道反大神的力量之外,还可以感觉到同袍的神气,红莲盯着御统看。 玉石与玉石之间,露出金色的丝线。 「是天一的头发……!?」 原来如此,设想得真周到。先用土将天一的头发,把具体展现道反大神力量的出云玉石串起来,再由土将勾阵运送,活化力量。 这一定是晴明的策略。 「果然是只老狐狸。」 嘟嘟囔囔的红莲嘴角浮现犀利的笑容。 「腾蛇!来了!」 边闪躲边射出风矛的白虎大叫。红莲握紧火焰剑,集中所有通天力量灌入剑身。 「哇啊啊啊!」 他呐喊着往前冲,手中的深红之剑迸出通天神力。 红莲拿的武器,与其他神将们的武器有基本上的差异。勾阵、青龙、六合和朱雀的武器,是拥有创造能力的天空做出来的,而红莲的武器是把他本身的神气具体化。 最强的腾蛇根本不需要武器,只有在体力明显消耗时,会召唤火焰枪,但并不是常备武器,也很少有这种时候。 因为是通天力量的具体化,所以形状会随着红莲的意志改变。 变成最适合当时状况的形状。 白虎从上空俯瞰,感叹地嘀咕着: 「他还真的照神话做呢……」 在很久以前的神治时代,为了收服大闹这片土地的八岐大蛇,天津神素盏鸣尊挥舞「十握剑」,把蛇体砍得支离破碎,再丢进簸川里。 有神话里不存在的真相。 那就是大蛇第八个头的额头上的鳞片,被封印在道反圣域,里面充斥着蛇神的憎恨。 因为邪念与怨怼太过强烈,不能放在人界。 就像憎恨在神治时代歼灭了自己的天津神那样,大蛇的这些蛇头,都以燃烧着忿恨的眼神瞪着眼前这个拿剑对付它们的敌人。 咆哮声此起彼落。 红莲挥响长剑,瞪着扑上来的第一个头。 「尽管来吧!」 大雨倾泻而下。 所有蛇头都把攻击目标转向了红莲。 白虎叹口气,仰望天空。 大雨提供源源不绝的力量给大蛇,必须想办法让雨停下来。 遥远的北方天际慢慢亮了起来。从地面往上升的光柱,净化了周围的雨云,而且范围逐渐扩大。 但是,还要很长一段时间,那股力量才会到达这里。 正在下方与五个头独自奋战的红莲,散发出前所未见的强烈斗气。每挥一次剑,就会迸出金色波动,而不是火焰,很像大地之气的薰蒸热气。 「让腾蛇一个人对付所有蛇头,太残酷了。」 不断复活的大蛇,力量就是来自这厚厚的雨云。 筋疲力尽的白虎,连着几次深呼吸后,再次仰望天空,放声怒吼,释放出全身的灵力。 第七章 ◇  ◇  ◇ 某个秋日。 在传说荒魂曾经栖息的瀑布河岸,年幼的珂神和灰白狼抬头看着轰轰流泻而下的瀑布。 忽然,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看着他们背影的真铁和多由良疑惑地问: 「怎么了?珂神。」 真铁站起来,珂神跑到他身边,指着崖上说: 「真铁,那水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 真铁不由得反问。跟珂神一起过来的茂由良甩甩尾巴,对真铁说: 「我们觉得很奇怪,这座山哪来这么多水。」 「嗯,真的很奇怪,水从哪里来的呢?」 珂神与茂由良互看着对方,真铁与多由良也面面相觑。 多由良以视线问他知不知道?他也以视线回说不知道。 这种事想都没想过,所以也不曾调查过。 小孩子的好奇心没有止境,一产生疑问,就非找到答案不可。 珂神抬头看着轰轰流泻的瀑布,精力旺盛地说: 「跟着水走,就能找到簸川的源头吧?」 真铁还来不及回答,茂由良就兴奋地说: 「你好厉害,珂神,这样就可以知道水从哪里来了。」 「嗯,这样就可以知道了。」 珂神开心地点点头,转身就跟茂由良开始寻找爬上悬崖的路。 真铁茫然地伸出了手,目瞪口呆的多由良用尾巴拍拍他的手说: 「看样子,他们要找到答案才会回来。」 看着东找西找的珂神和茂由良,真铁疲惫地叹口气说: 「拿他们没辙……」 多由良只好配合无奈的真铁,跟着站起来。 跑来跑去的珂神和茂由良,发现真铁和多由良走过来了。 「真铁,没办法爬上悬崖。」 看到珂神眉头深锁,真铁露出苦笑,把手指向瀑布右边。 「那边有路……要不要去看看?」 珂神和茂由良点点头,跑去找真铁说的那条路。 正要跟着两人后面去的多由良,忽然注意到身旁的少年呆呆仰望着瀑布,就转过头问: 「真铁,你怎么了?」 看着瀑布好一会儿的真铁甩甩头,跨出了步伐。 「没……没什么。」 消失在树丛里的珂神和茂由良兴奋地对真铁他们大叫:找到路了! 「你们两个,等一下……」 快步走向树丛的多由良没有注意到真铁的表情。 看着瀑布的真铁,眼里满是悲戚。 珂神好奇地走在第一次走的路上,茂由良也是。多由良怕他们走错路,小心地看着他们。 真铁一步步慢慢走着,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了。 最后一次是七年前。九流族王妃、也就是珂神的母亲去世时,他跟真赭一起搬运遗体,把遗体从崖上推下了瀑布。 九流族人民都是这样埋葬的。遗体会经由簸川之水,流到黄泉之国的荒魂那里。 真赭在送走最谈得来的朋友王妃后,对真铁说想一个人静一静。 八岁的真铁应她要求,在瀑布边等她。 过了好一会儿,真赭下来时,一脸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对真铁说:「回去吧!」 怀念的记忆在心底涌现,又随着无奈和惆怅消失了。 在真赭下来之前的短暂时间,真铁独自哭泣着。他想着死去的朋友们,决定这是最后一次哭泣,但强忍着没哭出声来,只流下泪水。 只剩下自己和珂神后,他就没有再爬上过这个悬崖,因为没有必要了。下次要等很久才会再上来,而且是珂神和灰白狼、灰黑狼,把他抬上来。 啊!在那之前,要先送走真赭。如果照顺序来,应该是真赭先去见荒魂。 可能的话,他希望这一天很久以后才会到来。 希望真赭可以在实现九流族的誓愿,心中毫无遗憾时,再去荒魂那里。 他真的由衷这么期望。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听水声听得出神,那是把灵魂送到黄泉之国的音灵。 走在前面的珂神忽然转向了真铁。 「真铁。」 「什么事?比古。」 珂神眨眨眼睛反问: 「比古?」 「啊,你母亲有时候会这样叫你。」 珂神张大了眼睛,在嘴里重复着「比古」两个字。 「不是叫珂神,而是比古?那么,珂神呢?」 「珂神跟比古都是你的名字。」 而且,你还有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名字,恐怕这辈子我都没有机会告诉你了。 那是上一代大王和王妃明知用不到,却还是帮你取的名字。 除了「祭拜荒魂的珂神比古」这个称号之外,这孩子不需要其他名字。 所以,这是仅属于自己的秘密。 是他曾经称为「母亲」的王妃与他之间的耳语。 珂神直直看着真铁,笑着说: 「真铁只有『真铁』这个名字吗?那么我赢了,我有两个名字。」 看到珂神夸耀地挺起胸膛,茂由良伸直背脊抗议说: 「不公平,我也要。」 「不行,只有我有。该走啦!茂由良。」 珂神趴跶趴跶往前跑,茂由良摇着尾巴紧跟在他后面。多由良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真铁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珂神比古,你是这片土地唯一的正统大王。 我会努力,尽可能减轻你身上的重担。 「真铁,快点、快点。」 挥着手的珂神和灰白狼、灰黑狼,都等着真铁。 ◇  ◇  ◇ 成为荒魂而觉醒后的珂神到底去了哪里,真铁没有半点头绪。 会是上一代大王说过的八岐大蛇荒魂栖息的那个瀑布吗? 还是回府邸了? 再度降临的荒魂,正在与道反阵营的神将们作生死斗。 可怕的声音在真铁脑中浮现。 ——下一代的珂神比古呀…… 真铁甩甩头。 「不,珂神是……!」 大王是珂神,是他抚养长大的少年,他不过是扶持者。 要靠珂神比古借用荒魂的力量,夺回出云的霸权。掌握霸权的将会是珂神比古,而不是真铁。 荒魂只有在上一代死亡时,才会指名下一代。 不可以发生这种事。如果珂神死了,自己要为什么而活呢?他将失去活着的目的。 真铁活着,就是为了守护珂神。 疾驰的真铁,在荒魂栖息的瀑布河岸看到了真赭。 「真赭!」 气喘吁吁的真铁四下张望。 珂神是在真赭的魑魅的引导下,消失了踪影。那么,应该是跟真赭一起行动吧? 「真赭,大王呢?那是你放出来的魑魅吧?」 被真铁逼问的红毛狼缓缓摇着头说: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大概跟大蛇的蛇头在玩弄阻碍我们的敌人吧!」 这么淡淡说着的真赭,语气十分冷漠。真铁觉得不对劲,停下了脚步。 「真赭,你……」 红毛狼嗤笑着说: 「真铁,你也知道吧?荒魂已经指名你担任下一代的珂神比古。那个大王还是不成气候,他为什么不能成为完整的珂神比古,想必你这个罪魁祸首应该最清楚吧?」 真赭的眼中闪耀着黑光。 「因为你叫了他的名字,所以他没办法成形。好不容易觉醒了,人类的意志却还在体内挣扎。」 珂神比古不需要情感,人类的情感只会成为阻碍。 荒魂的意志会占据肉体容器,在里面生根。有那之外的东西存在,就不能完成肉体容器的使命。 真赭的冷酷话语,让真铁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这是什么感觉呢?真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冷漠的狼。 这只红毛狼是前代王妃的挚友,比谁都高兴王妃有了孩子。没多久后也怀孕的它还曾经毫不忌讳地说,自己肚子里的生命,是荒魂为了王妃的孩子而赐给它的。 那两个孩子的诞生,是为了珂神比古。 对它来说,珂神比古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然而,现在站在红通通水边的红毛狼,正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真铁。 「是你害他成不了气候,所以你该负起责任吧?真铁。」 真铁的背脊一阵寒意。看着他的眼睛,是他不认识的某种东西的眼睛。 脚像生了根般,动也动不了。无法形容的战栗,困住了他全身。莫名的情感卡在喉头,不寻常的狂乱心跳声在耳朵深处鸣响。 红毛狼踏出了前脚。 「我一直在等,等到现在,八岐大蛇终于再度降临,完全复活了。」 狼每向前走一步,真铁的心脏就像被无形的拳头挥了一拳。 「可是,真铁,荒魂说那孩子根本派不上用场。不过是个肉体容器,却还一直在抗争。」微微眯着眼睛的真赭没好气地说: 「区区人类,竟敢跟我们作对……」 刹那间,真铁仿佛看到另一个身影。 他倒抽了一口气。狼瞄他一眼,邪恶地笑起来。 「真铁,你看起来颇有用处,所以我才让你活下来。要不然,人类的孩子,我连碰都觉得恶心。看到那两只狼跑来跑去,我也觉得很碍眼,常常都很想踩死它们。」 狼的语气逐渐产生变化,变成跟红毛狼不一样的其他低鸣声。 真铁呼吸急促,挤出嘶哑的声音说: 「你……你是谁?」 狼停下脚步,眯起了眼睛。 「你想我是谁呢?你没必要知道吧?」 「真赭呢……真赭怎么了?」 满脸疑惑的狼无法理解似的眨了眨眼睛。 「啊,你是说那只狼?早就死啦!」 真铁战栗地尖叫: 「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取代了它!?真赭在哪里……!」 「什么时候?就在你们人民全死光的时候。你不是跟真赭来这里,扔了最后一具尸体吗?」 真铁瞠目结舌。 那是十四年前—— 视野动荡摇曳,不,摇曳的是真铁的心。 不由得跪下来的真铁,在倒地之前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自己。 大雨正下着,强烈的雨势丝毫不减,这是为了完成九流族的誓愿,珂神比古召来的诅咒之雨。 抬头看着乌云的狼淡淡地说: 「八岐大蛇完全复活后,这片大地将会蒙上死亡的阴影。就让所有生物都死光光吧!这正是我们主人的愿望。啊,说真的……」 狼斜瞪真铁一眼,满脸不悦地接着说: 「虽然只有十四年,但是跟人类、野兽生活在一起的痛苦,还真是难熬呢!尤其是看到小婴儿,我就很想吐,恨不得杀了他。」 狼的身影扭曲变形。 「让你活下来是对的。敬畏大蛇的愚民,你以为那只大妖真的会实现人类的愿望吗?」 真铁茫然地抬起头,狼轻蔑地笑着对他说: 「怎么可能呢?笨蛋。」 怦怦,真铁的心跳加速。 荒魂、八岐大蛇荒魂,是他们九流族的神明。其他比古人民,绝对不会崇拜他们可怕的蛇神。 因为大家都害怕蛇神过于强大的力量。 「你是说不会!?」 有真赭外表的东西摇着长长的尾巴,眯起眼睛说: 「八岐大蛇也是神,但是,你跟珂神这十四年来祭拜的神,与九流族长年来祭拜的神不一样,是其他灵魂。」 真铁震惊地张大了眼睛,无力地弯下膝盖,颤抖地喃喃说着: 「你……你说什么……」 狼瞥了瀑布一眼,红色的水正倾泻而下。 「上一代的祭祀王是祭祀八岐大蛇,之前的大王、再之前的大王也都是。」 没错,八岐大蛇是九流族的守护神,他们祭拜的当然是八岐大蛇。 从他被称为珂神比古以来、从他为了继承王位而学习种种仪式礼法以来,这个事实应该都没有改变。 狼歌颂般地说: 「但是,在九流族灭亡后,祭祀的顺序、祭品全都相反了。你所做的,全都跟以前相反。你在不知情的状态下祭祀的对象,是妖怪大蛇。」 青天霹雳般的打击,贯穿了真铁的心。 「什么……」 再也说不出话来的真铁,惊愕地看着狼。 他们祭拜的不是神明的八岐大蛇,而是大妖的八岐大蛇。 祭拜大妖,会让他们祭拜的神性情大变,成为可怕的怪物。 神有好几个面相,所谓荒魂,也只是其中一个面相;加上幸魂、奇魂、和魂,共有四个面相,会随着需要而改变形体。 而再度降临在他们眼前的八岐大蛇,是只拥有可怕蛮力,不把人类当一回事的大妖。 跟九流族真正祭拜的神,性质完全不一样。 真铁看着颤抖的双手。 「我……我们……」 带领他们的真赭说过的话,像跑马灯般闪过脑海。 它的教导、它的话、它的眼神、它的行动。 全都是为了把真铁他们带向灭亡。 真铁觉得嘴巴干渴,天崩地裂般的绝望袭向了他。 「那么……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知道珂神比古的另一个名字? 从眼神知道真铁想问什么的狼,兴趣缺缺地回答: 「王妃告诉你时,我听见了,所以我知道。」 「你……听见了?」 真铁低喃着,狼低下头,翻白眼看着他。 「你大概没注意到吧?我一直观察着你们,因为你们九流族人民看起来最好利用。」 能利用就要物尽其用,资讯是愈多愈好。 真铁的脑海里闪过那天温馨的情景,同时,无法言语的激动也从心底一涌而上。 「——!」 他大叫着,不顾一切往前冲,拔出佩带在腰间的剑。 早料到他会这样的狼笑了一声,一跃而起。 红色毛皮从真赭的身上剥落下来。 那是个奇妙的生物,只有眼睛特别大,眼珠子动来动去。外形很像人类,但是,漆黑得像是黑纸的剪影,躲在雨中看不太清楚。 不过,真铁判断,应该是神治时代就已存在的怪物。 真铁紧握着剑,高高举起左手。 「喝!」 从他全身释放出来的所有灵力化成灵压,压住了那东西。 「啊!」 惨叫的怪物发出啪嚓声响,看似被压扁了,但是很快就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真铁,狰狞地笑了起来。 真铁举起剑,挥向慢慢站起来的怪物。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真铁握着剑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听那怪物说什么。 怪物狂笑起来,对他说: 「那只灰白色的笨狼,是被你杀死的。」 惊讶的真铁眼神摇曳。 「我用魑魅做出了你的样子,很好玩吧?是外形跟你一样的魑魅,杀了那只狼。」 「什么……!」 怪物又对震惊的真铁说: 「那只狼都知道呢……不过,你本来就打算抛开情义了,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会被憎恨、被疏远、被讨厌吧?」 太过愤怒的真铁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像抽筋般难过,只能不停地喘着气。 为了让珂神觉醒,茂由良死了。 他很想责问真赭,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然而,那是真赭不惜牺牲自己的孩子所下的决定,所以他一直把这个疑问埋藏在心底深处。 原来,那一切都毫无意义? 「你竟敢……!」 真铁的雷击爆裂,从他高举的手指冒出火花,连续射穿了怪物。射进怪物身体的火花在它体内炸开,把皮、肉炸得四散飞溅。 飞出去的肉片散落水面,一接触到红水,就咻咻冒起白烟。 但是,很像人类的怪物还是没倒下来,直盯着真铁。 「唔……!」 真铁疯狂地放射雷击,被正面击中的怪物脚步蹒跚地向前走,一步步靠近真铁。 惨叫声从真铁嘴里迸出来。 使出全力击出的灵压把怪物压入了地底下。但是,怪物很快就像没事似的爬起来,抓住了真铁的脚踝。 真铁用剑刺穿怪物的背部。插着剑的怪物,就那样站起来,用扭曲的手灵活地拔起了剑。 真铁全身战栗,惊恐得起鸡皮疙瘩,发出惨叫声,脸色发白。 来历不明的东西把手伸向真铁的脖子。 「你玩够了没?该觉悟了吧?」 眼珠子转来转去的眼睛直逼真铁,歪斜的嘴巴狞笑着。 「喂,下一代珂神比古,我曾告诉过你珂神比古的任务,那是真的,所以,只要你跟现在的珂神比古死了,大蛇就再也不用回到那阴暗的地底下了。」 细细眯起的迷蒙眼睛之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辉。 「等大蛇毁灭所有生物,就换我们主人开心了。对于被逼入黄泉之国的我们来说,你跟大蛇都是进攻这片土地的棋子。」 真铁的心跳怦然加速。 黄泉之国,地底下之国。 在神治时代被歼灭的八岐大蛇,就是被囚禁在那个掌管死亡的阴暗尽头。 被赶出这片土地的人们,都居住在那里。 封印大蛇鳞片的圣域最深处,有条通往那里的坡道—— 「原来你是……!」 怪物嗤嗤狞笑着。 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长达十四年的计谋,就快得逞了。 「你的任务结束了。」 怪物的手噗嗞穿入了真铁的肚子,抓住他的内脏,扭转、捏碎、翻搅。 「唔……!」 真铁发出呻吟声,血泡不断从嘴巴冒出来。 剑被怪物随手扔了出去。 在地上咔啦咔啦翻滚的剑,碰到水面就冒起了白烟。 意识逐渐模糊的真铁全看见了。 剑碰触到的地方,水的颜色改变了,从红色变成清澄的颜色。但是,很快又被红色吞噬了。 真铁的身体缓缓倾斜倒下,怪物扭动身体闪开了。没有东西可以靠,就那样趴倒在地上的真铁,只有指尖微微颤抖着。 他强撑着抬起手,抓住剑柄,只靠眼睛搜寻怪物。 外形很像人类的怪物,兴致勃勃地看着真铁做最后的挣扎。 「荒……魂……」 不是大妖,而是真正守护九流族的苍古之神啊! 请将力量赐给祭拜你的子民。 传说中,九流族从很久以前代代相传的钢剑,是八岐大蛇荒魂赐给九流族族长的。 他手上的剑,据说是把取自荒魂尾巴的剑一分为二,重新锻造出来的。 一把贯穿道反公主的身体,掉进了瀑布里。现在这一把,是另外一把。 不知道为什么,风音拿的是荒魂之剑,也就是守护九流族血脉的钢剑。 真铁靠着剑撑起身体,狠狠瞪着怪物。 「你就快死了,还能做什么?」 语带嘲笑的怪物,看到从真铁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劲灵力漩涡,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是荒魂的力量……!」 凌厉的雷击袭来。 直直打下来的光剑击中怪物的脑门,贯穿它的身体,向四方散去。 剧烈的火花在泥土上激射而出,越过水面,轰然震响。 化成黑炭、一片焦黑的怪物身体逐渐碎裂、瓦解。 在意识模糊中看着这一切的真铁,喘口气喃喃说着: 「……魑……魅……」 那是做出来的身体、是空荡荡的肉体容器,是靠某人的力量取得的虚假生命。 十四年来,他都把它当成了真赭。 「真赭……」 红毛狼沉稳的眼神,在他心中淡淡地迸开来。 他看到——注视着孩子们的真赭,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真赭。 他想起——把王妃的遗体抬来这里时的悲伤眼眸,比自己晚些从悬崖下来时的漠然表情。 是否就在那时候,他们的命运开始走偏了? 「……」 大妖的咆哮声在遥远的地方回响。 真铁咬住下唇,按住被挖开的肚子,注入力量。 他们唤醒的不是神,而是妖怪。尽管如此,守护九流族的神,还是给了犯错的子民力量。 疼痛是减缓了一些,但是伤势太过严重,很可能丧命。 要赶快行动才行。 真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祇……比……古……」 闪过脑海的是刚出生时的小婴儿。 还有夫人的微笑,和真赭的眼神。 ——终于见到你了,珂神…… 轻轻碰触的肌肤暖暖的。身体好小,真的、真的好小。 当所有人都死去时,他曾发誓要保护这个孩子。 他的诞生,是为了见这孩子。 他的诞生,是为了守护这孩子。 他发过誓。 要协助这孩子、要成为这孩子的左右手。 他曾对临终时把孩子托付给他的王妃发誓。 这是他唯一铭记在心的誓言。 绝不会让这孩子孤独无依。 是他一手将这孩子带大,一起走过了人生。 比九流族的誓愿、荒魂的存在都来得重要。 真赭说过很多次,要灭绝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好好惩戒他们,为九流族报仇雪恨。 但是,真铁心底有其他的想法。 当完成九流族誓愿、夺回霸权时,应该会有人追随他们,不必把这些人也杀了。可以迎接他们,建立新的九流族。没有了纷争,对珂神更有利。 这样可以复兴九流族,族人不再只有他们两人,珂神会成为更多人民的大王。 跟上一代大王一样,珂神会成为无数人民尊敬的大王。 为了这个愿望、为了这么一天,他强硬地要求珂神成为大王。不管珂神露出多寂寞的眼神,他的心意都没有动摇过。 他不曾让珂神孤独过,一切都只为了那个小小的誓言。 然而…… 真铁仰望天空。 重重打在他身上的雨,是潜藏着妖气的雨、是大蛇的毒血。 「……!」 这全都是壮志未酬就撒手人寰的九流族人民,遗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负面意念。 毫不留情地打在真铁身上的雨水,是来自九流族的意念。 所以大蛇不会被歼灭。只要九流族的心以及怀抱怨恨的情感覆盖着这座鸟发峰,雨就不会停。 大王召来的雨云,是由沉睡的九流族邪念形成的。 然而…… 「比……古……」 真铁拖着身体,爬上悬崖。 现在还来得及。 既然自己是下一代珂神比古,就该扛起责任。 他决定由自己完成珂神比古的最后任务。 第八章 多由良在森林中疾驰,昌浩和太阴在后面追赶着。 太阴的神气快用光了,不能靠她的风,两人只能拼命地跑。 土被雨淋得松软,跑起来很辛苦,好几次差点跌倒,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才能重整姿势。他们就这样边跑,边搜寻狼的气息。 「多由良……多由良!」 不管怎么叫,都会被雨声淹没。这座鸟发峰的森林十分深邃,所有声音都会被吞噬。 脚步蹒跚的昌浩,胸口产生强烈脉动,从内侧扑通扑通推撞着。伴随着痛楚的冲击,让昌浩忍不住跪下来,屏住呼吸熬过去。 「昌浩,你振作点!」 太阴哭丧着脸,抱住昌浩。 昌浩缓缓张开眼睛,蠕动嘴唇,想跟太阴说自己没事,却发不出声音来。 趁痛苦稍微减缓时,昌浩用力撑起膝盖,站了起来。 不赶快追的话,彰子的灵魂会…… 光是这样的想法,就能推动筋疲力尽的昌浩。 他说过他会回去,回到彰子等待的地方。 失去彰子,就失去了回去的意义。 沉重的脉动扑通扑通流窜全身。 之前他一直有个预感,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知道彰子在这里时的冲击。 为了救彰子,他什么事都能做。不但把晴明的教导抛到九霄云外,也忘了跟小怪、跟红莲之间的约定。 对他来说,失去彰子,比失去生命、违背誓言都可怕。 这是在平静的日常生活中,通常会被遗忘的激情,蛰伏在昌浩心底深处。 因为彰子就在眼前,看到她平安无事,自己才能放心、才能外出、才能作战、才能坚强起来。 一旦失去她,一切就都瓦解了。 「彰子……!」 昌浩跨出步伐,太阴搀扶着他,察觉到风中的大蛇气息,还听到狼的呻吟声。 「昌浩,在那里!」 昌浩拼命朝着太阴所指的方向跑去。 跑得东倒西歪的多由良,后脚被从后方打过来的雷电击中,摔倒在地上。 珂神逼向倒在地上的灰黑狼,又击出了第二掌。 袭向多由良背部的雷击应声爆裂,炸得血肉横飞。 即使这样,多由良还是不张开嘴巴。 「狼,把东西还给我。」 多由良瞥珂神一眼,表示拒绝。珂神看到狼眼中的顽抗,生气地皱起眉头。 「野兽,不准违抗我珂神比古!」他踹了多由良的嘴巴一脚,踩在上面说:「快张开嘴,把钢球交给我!」 不管珂神怎么践踏,多由良还是不张开嘴巴。 茂由良替不能说话的多由良哭喊着: ——住手、快住手!不要碰多由良! 珂神疑惑地抬起头,他听到刺耳的杂音在耳朵里回响。 「狼,没想到你还在这里苟延残喘……」 踩着多由良嘴巴的珂神,拔起腰间的剑。 「再不交给我,我就用抢的……砍断你的下巴,钢球就会掉下来吧?」 多由良的灰黑色背部强烈颤抖起来,但是身负重伤已经跑不动的狼,还是不打开嘴巴。 茂由良的叫声在多由良耳边回响。 ——住手!珂神、珂神、珂神! 珂神比古冷冷地看着多由良,沉着地扬起嘴角说: 「要砍哪里呢?这边吗?还是干脆从眼睛下面砍断?」 珂神把剑刺入多由良的脸,仔细斟酌着。被撕裂的疼痛袭向多由良,它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住手!不要这样,珂神……!不要伤害多由良! 茂由良的呐喊刺痛着多由良的心。啊,就快听不到这个声音了。 我说过要把这个身体留给你啊!茂由良。 珂神跨坐在多由良身上,用膝盖压住多由良的头,慢慢举起了剑。 他把剑抵在多由良的眼睛下方,狂傲地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候,嘎唦一声,昌浩和太阴从树丛里冲了出来。 「珂神比古!」 昌浩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珂神瞥他一眼,爆发出妖气。 被弹飞出去的昌浩和太阴翻滚着,溅起了泥沫,但昌浩仍然大叫: 「住手!」 火焰在他体内摇晃,灰白色的光芒也在他双眼深处闪烁着。 从他全身喷射出灰白色的火焰。 太阴大惊失色,昌浩甩开她的手,打起手印。 「嗡吧啦朵伽嗳凯吉索瓦卡!」 全神贯注的真言,让燃烧的天狐火焰变成了白色怪兽。狂乱的白色火焰包围了珂神。 「滚!」 但是,珂神一声怒吼,就赶走了火焰。法术被珂神比古的言灵粉碎后,直接弹回了昌浩身上。 太阴挡在倒抽一口气的昌浩前面。 重重受到冲击的太阴,小小的身体被抛飞出去,连惨叫都叫不出来,便摔落在地上。正要跑到她身旁的昌浩,忽然像冻结般停在原地。 天狐的力量、异形之血,挣脱桎梏,完全解放了。 「唔——!」 火焰在大张的眼睛深处燃烧着,从昌浩全身喷射出相同颜色的热气,往上空升腾。 珂神从鼻子冷哼一声,瞥昌浩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多由良。 「服从九流族的妖狼,你是最后一只了。」 多由良惊讶得张大眼睛,无法理解珂神这句话的意思。 咆哮声近在咫尺,大蛇的蛇头正向这里逼近。 多由良体内的茂由良愤怒地瞪着珂神。 ——把珂神……把珂神还给我们!把我们的珂神……! 剑身在雷光中闪闪发亮,被照得张不开眼睛的茂由良忽然想起彰子的话。 「你们口中的珂神,其实不叫珂神比古……」 彰子的声音在茂由良心底回响。那是彰子最后说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几乎不成句子。 那声音撼动了遥远的记忆。 它听见了,听见那天呼唤他们的声音。 它听见了,听见那天真铁呼唤着它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祇……比……古…… 剑挥下来了。 珂神的眼神是如此冷漠。 茂由良放声大叫: ——住手,莹祇比古——! 刹那间。 「——!」 珂神的手停下来了。 俯瞰着多由良的红色双眼深处,出现了其他的光辉。 扑通扑通的脉动,涌上珂神的胸口。 把身体当成大蛇的第九个头操纵的可怕意志,压抑着另一个灵魂。 是他懂事前曾经听过的名字的言灵,撼动了那个意志。 而那声音,仅仅呼唤过一次为他的灵魂而取的名字。 多由良茫然地看着上方。 看着珂神僵硬的表情,看着停滞在半空中的剑。 在多由良体内的茂由良又重复了一次。 ——莹祇比古……你回来呀……莹祇比古! 那天真铁喃喃自语时,被彰子听见了。彰子消失前,把这件事告诉了茂由良,唤起了茂由良的记忆。 也唤醒了被囚禁的珂神……不,是莹祇比古的心。 珂神注视着多由良的眼睛落下泪来,颤抖的嘴唇低声叫唤着: 「多……由良……!」 多由良和茂由良都张大了眼睛。它们的确听见了,听见珂神叫唤它们的声音。 那是它们十分熟悉、十分怀念的声音。 ——珂神! 茂由良不由得大叫。但是紧接着,它看到珂神的眼中又亮起了红光。 珂神的表情痛苦扭曲,紧咬嘴唇,拼死抗拒着。 他全身颤抖,试图抛开高举的剑,却被盘据在体内的大蛇意志阻挠。 从闭着眼睛的少年口中,发出嘶哑的咒骂声。 「不要阻碍我……快消失!」 但是,少年摇着头,拼命抗拒,试着把剑拉下来。 ——……祇……莹祇、比古,莹祇比古! 茂由良的叫声贯入耳中。 珂神张开眼睛大叫: 「唔——!」 痛苦挣扎的昌浩听到椎心刺骨般的叫喊,缓缓转移视线。 然后,震惊得张大了眼睛。 骑在多由良身上的珂神,把手上的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从肚子刺穿背部的剑,被鲜血染红了。 珂神瘫软地倒下来。 响起东西重重落在地上的声音,溅起泥沫。 心跳在胸口加速。 「……比……古……」 没多久,凄厉的冲击贯穿全身,燃烧他灵魂的天狐之火更加剧烈了。 昌浩满地翻滚,连叫都叫不出声来。这时候,一个身影冲向了他。 「昌浩!」 伸过来的手被灰白的热气弹开。接着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昌浩的手。 硬是被翻过身来的昌浩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有只手放在他的胸口上。 「振作点!」 充满威严的 声音,拉回了昌浩朦胧的意识。 他觉得,燃烧着灵魂的火焰忽然减弱了。胸口上的那双手绽放出熟悉的神气,逐渐扩散包住了他全身。 呼吸急促的昌浩茫然地叫唤着: 「风……音……」 把手放在昌浩胸口的风音脸色苍白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正好赶上……」 昌浩环视周遭,看到六合抱起了昏倒的太阴。 他缓缓地站起来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风音边拔起自己的一根头发,边说: 「我追真铁追到这里,就看到你们……」 她把拔起来的头发绑在昌浩的右手腕上,轻轻打个结,然后对满脸疑惑的昌浩解释: 「关于你的血的事,六合都告诉我了。这根头发可以取代我父亲的丸玉,只能暂时应急,但有总比没有好。」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没错,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既然拥有跟大神同样的力量,就能镇住昌浩体内的天狐之血。 「呃……那个……」昌浩生硬地对偏头看自己的风音说:「那个……谢谢你。」 风音似乎有点惊讶,张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摇摇头,站了起来。 昌浩看到她拔起腰间的剑,目露凶光,赶紧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原来她是瞪着昏倒在地上的珂神。 「等、等一下。」 昌浩靠着还不怎么能使力的脚拼命站起来,走到风音前面。 「昌浩?」 风音不解地皱起眉头,昌浩挡在她前面,摇摇头说: 「他不是珂神,已经不是了。」 「你胡说什么?快让开。」 庄严的语气,差点让昌浩让步,但是他制止了自己,再次强调: 「他现在是比古了,所以……」 正要继续说下去时,昌浩听到微弱的叫声。 「……良……」 昌浩和风音都猛然转向少年。 少年把刺穿自己身体的剑缓缓拔出来,扔了出去,想靠手肘支撑着爬起来,但是爬不起来,又倒了下去。 尽管如此,他还是拼命把手伸向灰黑狼,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说: 「多……由良……等等我……」 狼的脚慢慢动起来,移向少年伸过来的手。 这时候,它才张开一直紧闭的嘴巴,放下咬着的钢球。 「……珂……神……」 颤抖的声音呼叫着那个名字。少年轻轻点着头,微微一笑。 「我马上……帮你治疗……多由良……」 伸出去的手终于构到狼的脚了。他抓住多由良沾满雨水和泥土的脚,眯起了眼睛。 「茂……由良……」 少年清楚看见了灰黑狼体内的茂由良。 灰白狼把脸扭成一团,发出了啜泣声。 ——珂神、珂神! 听到茂由良这么叫,少年轻轻摇着头,泪流满面地说: 「不对……是莹祇……比古。」 茂由良抖动了一下耳朵。 ——嗯,没错,这是真铁叫过的名字,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不是珂神。 受伤的比古强撑着想站起来。 昌浩跑过来搀扶他。 「比古,你要振作起来!」 比古好不容易把持住就快消失的意识,看到突然冒出来的昌浩,显得有点惊讶。 「啊……昌浩……」 为了治疗比古血流不止的伤势,昌浩唤醒了自己的记忆。 「命乃火之气、水之气共引血之道,死者亦复生……」 神咒勉强止住了严重的出血。昌浩还要继续念咒文,但是比古阻止了他,把手放在多由良的身体上。 「荒魂……请给予加护……」 因为昌浩的关系,疼痛暂时消失了,但是,严重的贫血让他随时都有可能昏迷。昌浩的神咒是用来止血的,不能用来做根本治疗。 比古的灵力包围多由良,堵住了伤口。 多由良奋力抬起脖子,把头抵在比古的肩膀上。 「莹……」 比古拥抱着多由良和茂由良,保持同样的姿势好一会儿后,用力吸口气,不让自己哭出来。 「多由良,拜托你……」 多由良知道他想做什么,使出浑身力量站起来,挺直了背脊。 比古倒在它的背上,跨坐上去。 「比古?」 脸色惨白的比古缓缓看了惊讶的昌浩一眼,虚弱无力地说: 「我必须……把荒魂送回去。」 看见昌浩倒抽一口气,比古淡淡一笑说: 「因为我答应过你。」 「比古!」 昌浩深受感动,比古果然没有忘记跟自己的约定,毁约的是珂神比古的意志。 比古轻拍多由良的脖子。 「比古!」 昌浩匆忙伸出去的手,没有抓到比古。 瞬间远去的比古回头看着昌浩,嘴唇微微蠕动着。昌浩从唇形读出他的意思,不由得全身战栗。 他说:我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把荒魂送回去。 「比古!等等,比古!」 昌浩的叫声缭绕回响,穿越雨的缝隙,却还是阻止不了比古。 他正要追上去,忽然觉得膝盖无力,跪了下去。 「昌浩!」 六合与风音同时叫出声来。昌浩的手跟膝盖都陷入了泥泞中,抖动肩膀用力呼吸着。 风音边伸手拉起他,边以眼神询问六合。 六合观察周遭的气息。 从刚才,他就察觉到附近有大蛇的气息,是强烈的神气阻碍了它的行动。 不对,尽管与他知道的气相似,性质却不一样。他所知道的,是不同于这股气的火焰斗气。 「这究竟是……」 六合低喃着,昌浩抬头看着他,又突然转过身去。 他放开风音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球。 轻轻握住钢球的他集中精神,像是在搜寻什么。 手掌感觉到类似心跳的脉动,那规律的波动,是来自彰子的灵魂。 「彰子……」 就在他呼地松口气时,被六合抱着的太阴,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唔……」 太阴缓缓张开眼睛,看到担忧的黄褐色眼眸,思绪混乱地皱起了眉头。 六合怎么会在这里呢? 「昌浩跟彰子小姐……」 听到彰子的名字,六合露出疑惑的表情,转向昌浩,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却看到他满脸为难,好像在思考该怎么说。 「昌浩,怎么回事?」 听到六合这么问,风音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昌浩低头看看手中的钢球,开口说: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彰子的灵魂就在这里面。」 连六合都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微微张大眼睛,看着钢球。 风音默默地思考着,彰子究竟是谁呢?听起来像是跟昌浩他们相关的人。 六合从她的表情看出她在想什么,告诉她稍后再做说明,然后催促昌浩: 「总之,先跟腾蛇他们会合吧!太阴,你能动吗?」 「可以。」 太阴立刻回应,从六合手中下来,却又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没、没关系,只是一时使不上力……」 她抓住六合的灵布,强撑着想站起来,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抱起了她。 「……不好意思……」 看到太阴沮丧地垂下头,六合安慰她不用介意。 大妖的咆哮震天价响,壮烈神气的波动远远传到了这里。 「这是谁的……?」 昌浩不由得喃喃自问,同时,听到夹杂在雨声中的脚步声。 在猛然屏住气息的一群人当中,太阴与六合最早察觉到是谁。 「勾阵。」 「……和晴明?」 两人从树林间走出来。 「昌浩,你没事?」 晴明着急地跑过来,昌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到年轻模样的祖父,罪恶感涌上心头,昌浩抬起头说: 「祖父,我……」 仿佛现在才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全身颤抖着。 看到昌浩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晴明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天狐的力量……」 「呃……我有这个……」 昌浩给晴明看缠在手上的黑色头发,再看看风音说: 「可以取代丸玉……是她刚才给我的。」 晴明讶异地转向风音,她默默地点着头,眼神却有些凝重。 「可是只能暂时取代。既然血随时可能失控,最好早点准备新的丸玉。」 「是吗……谢谢你。」 「不客气。」 风音摇摇头,望向其他地方。 这里是鸟发峰的西面,疯狂大闹的大蛇是在从峰顶到北面的斜坡上。 追真铁没追上,珂神比古和狼也行踪不明。风音出动,就是为了解决他们,现在她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 好。 抬头一看,六合的黄褐色眼眸似乎正等着她下结论。 「那么,去找珂神比古……」 「等等!」 昌浩打断风音的话,脸色苍白地走向她,看着比自己高的风音。 「比古说要把大蛇送回去,刚才也是为了这件事……」 风音望向晴明,她觉得昌浩太感情用事,最好听从保持冷静的晴明所做的判断。 晴明从她脸上看出了大概,默默地思考着。 等待着晴明答案的一群人,都知道震响的咆哮声正慢慢接近这里。 地面开始震动鸣响,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地底下蠢动着。 隔着豪雨,可以看到乌云在鸟发峰的山顶上卷起了漩涡。 乌云下出现了八头、八尾的大妖的巨大身体。 「八岐大蛇!」 响起蛇腹与地面嗞嗞摩擦的声音,扭摆的蛇腹推倒树木开始行进了。 山峰后方有好几条粗暴扭动的尾巴。 整座鸟发峰都震动起来。完整地再度降临、显现全身的大妖,边压垮山峰,边爬下了山。 昌浩脸色发白。 比古和多由良就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他紧紧握起拳头,把钢球递给晴明说: 「爷爷,请帮我保管。」 「这是?」 昌浩告诉疑惑的晴明,彰子的灵魂就在里面,晴明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 「详细情形您去问太阴吧!我要去追比古了。」 忽然,昌浩的神情变成像强忍着什么般的痛苦。 「爷爷……」 有个东西在他心底冻结凝聚,而且逐渐涨大,就要撕裂他的胸口,带来极大的疼痛。 看到小孙子不寻常的样子,晴明皱起了眉头,他很少看到小孙子这么无助的表情。 昌浩好几次张开嘴巴,却都欲言又止,颤抖的双手紧抓着晴明的衣服下摆。 「我……爷爷……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答应过爷爷的。 晴明注视着昌浩胜过千言万语的眼睛,平静地垂下视线。 即使昌浩不出声,晴明也能从他散发出来的灵气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灵气中飘荡着违反禁令者特有的敏感与戒惧。 「你违反了我的交代?」 晴明心平气和地问,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晴明的声音平静到几乎被雨声淹没,却比任何责骂都让昌浩难过。 他垂头丧气地抓着晴明的衣摆,晴明伸出手,往他头上弹了一下。 「唔……!」 他感到尖锐的疼痛,低声惨叫,困惑地抬起头看着祖父。 晴明的眼睛平静得像无波的水面,严肃地说: 「详细情形我稍后再问你,现在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昌浩屏息以待,不知道爷爷要问什么,心脏扑通扑通急速跳动着。 晴明以犀利的语气,询问全身紧绷的昌浩: 「你后悔吗?」 大蛇的咆哮在雨声中响起,可以感觉到远处正展开激烈的生死斗。 在三名神将和道反公主的注视下,年轻晴明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你对你所做的事和当时的想法,感到后悔吗?」 昌浩的心跳扑通扑通加速。 除了自我苛责的疼痛外,还有像冰块般的东西重重地往下沉,在心底深处不断地膨胀。 当时的情景,掠过昌浩脑海。 珂神比古高高举起钢剑;靠在树干上的彰子,抬头看着钢剑。 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所有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抓着衣摆的手指渐渐放松了力量。从手中的钢球,传来类似呼吸的生命波动。 「不……」昌浩摇摇头,以嘶哑的声音说:「不,我不后悔。」 眼角不知道为什么热了起来,为了说这句话,需要惊人的勇气。 昌浩湿淋淋的脸上,流下了雨滴之外的水珠,晴明假装没看到。 「那就好,不要忘了你说的话。」 晴明说得很直接,所以感觉更有分量,重重压在昌浩心头。 昌浩咬住了下唇。 「……是!」 昌浩垂头丧气地闭起眼睛。晴明把手搭在孙子的肩上,露出心疼的表情。 有时,阴阳师会把诅咒反弹回去。因为会被诅咒,所以知道如何反弹。 反弹回去的诅咒,与反弹的术士所受到的诅咒,效果是一样的。 有时候,阴阳师也会主动下诅咒,通常都是为了杀死诅咒的对象。 晴明曾经靠法术伤害过人,也杀过人。这是阴阳师的黑暗面,实力愈是受到肯定就愈黑暗。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只要有一点后悔的意念,就会产生迷惘,使施放的法术返回到自己身上。但是,阴阳师有排除法术的法力,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 那么,被排除的法术跑到哪里去了呢? 被排除的法术,会攻击没有闪避能力的阴阳师的亲人。 阴阳师只要产生迷惘,就会连累无辜的家人。所以若要对人类使用法术,就必须有承担所有后果的觉悟。 必须有坚强的意志、下定决心,不管对或错,绝对不为自己做的事感到后悔。 拥有这样的觉悟,才能对人类使用法术。 晴明了解昌浩的决心与信念。 他曾发誓要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绝不伤害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 那是非常崇高的理想,晴明也希望他能够达成。 然而,晴明也知道,总有一天他会不得不违背那样的誓言。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尽管如此,晴明还是希望,他不要从此失去自己的信念。 不管违背多少次,晴明都希望他能继续秉持不再伤害任何人、不再牺牲任何人的坚定意志。 一旦失去这样的信念,昌浩就会失去自尊。 只知道光明面的人类,不会注意到黑暗面。然而,阴阳师必须扛起黑暗面。 如字面所示,「阴阳师」就是要熟知「阴阳」,才能正确使用力量。 晴明从沮丧的昌浩手中接过钢球,叹口气说: 「昌浩……」 昌浩缓缓抬起头,像只害怕的小狗。 晴明淡淡苦笑起来,又弹了他的额头一下,对轻轻往后仰的他说: 「爷爷跟太阴先回道反圣域。」 昌浩讶异地张大了眼睛,晴明的深色眼眸看着他。 「你刚才不是说要去追比古吗?」 晴明回头看勾阵与六合,两人接触到主人的视线,默默点了点头。 从六合手中下来的太阴正要开口抗议时,被勾阵以眼神制止,结果什么也没说。 晴明对小孩子外形的神将说: 「我的本体留在道反,使用的方法有点麻烦,所以必须赶回去。」 念神咒让太阴恢复通天力量后,晴明扫视大家一圈说: 「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他依序看过每一张点着头的脸,最后视线停在昌浩身上。 昌浩的表情虽然还是很僵硬,但已看不到刚才的无助。这样就没问题了,如果老是挂在心上,会使法术变得迟钝。 不能忘记,但也不能老是挂在心上。心必须随时集中在某一点,以免产生不必要的动摇。不过度偏向正面或负面,随时保持心的均衡,才是阴阳师必须培养的性情。 昌浩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晴明强装平静地对他说: 「昌浩,等这件事解决后,我会先回到京城。」 「咦……」 「跟太阴一起回去,不然会有点麻烦。所以你回到圣域时,我应该不在了。」 默默听着晴明说话的太阴,脸上表情有些复杂。留在京城的同袍们生气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见太阴面有难色,年轻模样的晴明摸摸她的头。 「彰子的事就交给我吧?」 昌浩默默地点点头,晴明欣然垂下了视线。 「勾阵、六合。」 两名斗将转向主人。 「拜托你们了……还有,风音,祝你战无不胜。」 神气之风包围了晴明和太阴,在倾盆大雨中,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昌浩做个深呼吸,低头看着右手腕。风音的头发镇住了天狐的力量,他必须靠这根头发熬过去。 「昌浩,你要怎么做?」 勾阵平静地问。昌浩转身说: 「去追比古,把大蛇遣回黄泉之国,终止这场雨。」 第九章 ◇  ◇  ◇ 奋力爬上岩石的珂神,正好踩到塌陷的地方。 「哇!」 差点往下滑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瘦弱的手。 「珂神,还好吧?」 抓住他的真铁吓得脸色都变了。珂神点点头说: 「嗯,没事。」 被真铁一把拉上去,在岩石上站稳后,珂神四下张望。 「啊,找到了!」 眼睛闪闪发亮的孩子所指的地方,涌出小小的泉水。跟灰白狼一起往前冲的珂神被泉水前高低不平的路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 看着他们的多由良低声惊叫,真铁没力地按着额头。 珂神脸朝下滑行了一段路,就静止不动了,茂由良急得在他身旁绕来绕去。 「珂神,快起来啊!珂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动静的珂神哭丧着脸爬起来,手按着严重撞到的鼻子。 真铁和多由良慌忙检查珂神的伤势。 「啊!擦伤得这么严重。」 多由良满脸无奈,真铁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定会被真赭狠狠骂一顿。」 ——你们怎么可以让珂神受伤! 横眉竖眼的红毛狼,仿佛就在眼前。 真铁与多由良视线交会。在他们前面重新振作起来的珂神跑向了泉水,跪在泉水边。 「这就是簸川的源头吗?」 在珂神旁边蹲下来的茂由良嗯嗯地沉吟着,歪着头说: 「是不是源头呢?再往里走好像没有河流了,所以应该是吧!」 「可是中途也有看到其他河流……」 看来簸川的源头不只一个。 珂神眉头深锁,嗯嗯地思考着。 真铁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身旁蹲下来。 「不管怎么样,都算是源头之一,这样可以了吧?」 「嗯,可以……真铁说可以就可以。」 珂神不太能理解地仰望着天空,真铁看着他那样的表情,觉得很好笑。 多由良从树木缝隙确认了太阳位置,甩甩尾巴说: 「差不多该回去了,回到家时可能天都黑了。」 珂神把手泡在泉水里,清爽的冰凉感冲走了肌肤的脏污,感觉很舒服。 真铁把袖子沾湿,替珂神擦去脸上的泥巴,神清气爽的珂神呵呵笑着。 「回家吧!」 真铁站起来,伸出了手,年幼的珂神抓着他的手,跟多由良、茂由良一起走下刚才爬上来的斜坡。 ◇  ◇  ◇ 他用已经使不上力的手抓住树枝,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拉。 全身剧痛、呼吸困难的他,就快昏迷了。 尽管如此,真铁还是拼命前进。他拖着沉重的身体,有时靠在树干上休息一下,再东倒西歪地往前走。 吐过好几次血,按着灼热的胸口,终于到达了泉水处。 这是很久以前,跟年幼的珂神、多由良和茂由良,一起找到的簸川源头之一。 如果没有受伤,要走到这里并不难。但是,对伤势严重的身体来说,这段路是很大的负担。 因为行动的关系,裂开的伤口血流不止,淌落的血暴露了他的行踪。 真铁摇摇晃晃地走到泉水旁,双膝跪地,把沾满血的手伸进泉水中。 水不是很深,当肩膀碰到水面时,手指就摸到水底了。 他从滚滚涌出泉水的水底捡起一样东西,紧握在手中。 那是从道反圣域夺来的八岐大蛇的额头鳞片。 从这里涌出来的水成为污染河川的源头。被鳞片污染的水,颜色会逐渐改变。但是,只要除去鳞片,就会再涌出清净的水,注入簸川。 真铁从剑鞘拔起剑,将剑抵在左手腕上,用力割下去。 一阵尖锐的疼痛后,从伤口流出鲜红色的血。然后,他把那只手伸进泉水中,叹了一口气。 左手就那样泡在泉水里,身体慢慢地瘫软下来。泉水旁有颗大小刚好可以倚靠的岩石,他背靠着岩石,辛苦地喘着气。 意识逐渐模糊了。闭起眼睛的他,耳朵深处响起真赭的声音。 ——珂神比古是…… 他茫然地张开眼睛,因为下雨的关系,视线不太清楚。 抬头看着阴暗天空的他,发现有气息接近,屏住了呼吸。 微弱的脚步声往这里爬上来了。 灰黑狼和攀在它背上的少年,出现在目瞪口呆的真铁面前。 脸色惨白的比古看到背靠着岩石的真铁,腹部有一大片黑色血渍,惊慌失措地大叫:「真铁……!」 嘶哑的声音扎刺着真铁的耳朵。 震惊的真铁,发现眼前的他不是珂神比古,而是莹祇比古。 比古没有从多由良背上爬下来,不是不下来,是没办法下来。 能抓住狼的背就很不容易了,来这里的一路上,他好几次差点被抛出去,都咬紧牙关撑过去了。 多由良的体力也撑到了极限。但是,为了完成比古想见真铁的心愿,它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把比古带来了。 比古稍微撑起上半身,对真铁说: 「真铁,如果你知道把荒魂送回去的方法,快告诉我!」 地表发出鸣响,震动逐渐增强。整座山开始动摇,斜坡的小石头啪啦啪啦往下掉。 蛇体出现在峰顶的大蛇,已经看穿真铁想把它送回黄泉之国的企图,正在发泄它的愤怒。 真铁严厉地对着急的比古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把它送回去!」比古毫不犹豫地大叫,大口喘着气说:「我要把荒魂送回去!我们做错了,我们不该让荒魂复活。」比古一只手抱着多由良的脖子,把脸埋入多由良的毛皮里。「如果不让它复活……多由良、茂由良就不会受伤。」 真铁注视着多由良,看到了在它体内的茂由良。 茂由良的双眸凝视着真铁。 真铁眯起眼睛,心想:茂由良,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冷淡的声音让比古感到震惊,猛然抬起头。 背靠在岩石上的真铁,冷冷地看着比古和狼。 比古显得仓皇失措,猛眨着眼睛。 「真铁……?」 真铁露出轻蔑的笑容,对茫然若失的比古说:「珂神比古……不,你已经失去大王的资格,你否定了荒魂的意志,已经丧失了我们九流族的尊严。」 他说得很坚决,不容反驳,比古只能对他猛摇头。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说我们做错了,所以……」 「现在没办法应付了,你就想半途而废,逃之夭夭?上一代大王也太没眼光了,你害怕了吗?」 比古悲伤地看着从头到尾都冷若冰霜的真铁说: 「不!不是那样子的,真铁……!」 我不是害怕,只是知道做错了,为什么你不明白呢? 从出生时就在一起,真铁应该比谁都了解比古。 现在,比古也深信,真铁已经听见自己的心声,更不可能会错意。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插图7 「真铁,你为什么……!」 比古再也说不下去了,真铁瞥他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多由良。 灰黑狼注视着真铁冰冷的眼眸。 三角形的耳朵微微抖动着,似乎想看透真铁的真正想法。 真铁眨了眨眼睛。他知道就算骗得过比古,恐怕也骗不过多由良。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珂神跟茂由良在一起的时间,他也都跟多由良在一起。 在多由良体内的茂由良一次又一次眨着眼睛,那眼神像是在控诉着什么。 然而,真铁并不打算回应它,因为它的眼神是在质问,究竟是谁杀了它? 真铁握着按住伤口的右手。因为失血的关系,意识逐渐模糊,但是他还不能让自己昏过去。 他抓痛自己的伤口,硬是靠疼痛把意识拉回来,而且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 多由良向前跨出一步,嗅到新的血腥味,瞪大了眼睛。 「真铁……」 不等它说完,真铁就厉声喝斥:「让开,多由良!」 灰黑狼被他的气势压倒,全身颤抖,往后退了几步。 真铁桀骜不驯地对说不出话来的多由良和比古说: 「你们快滚!这里不需要胆小鬼,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真铁?」 「你已经丧失尊严,不再是珂神比古了。所以,曾被荒魂指名过的我,就是下一代大王了。」 比古大惊失色。 「真铁,不可以,那是……」 比古万万没想到真铁会那么说,十分着急。 真铁眯起眼睛,狂妄地笑了起来。 「在你出生前,珂神比古就是我的名字。所以,现在我要取代失去资格的你,成为珂神比古。」 「真铁!」 悲痛的叫声敲打着真铁的耳朵。 真铁笑了,露出冰冷的眼神。 什么都不要说,莹祇比古,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焦躁。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剥夺你的名字。 「不可以,珂神是大蛇,所以……」 真铁不理会拼命想解释的比古,对多由良下令: 「多由良,快走,荒魂就快到这里了。看到你们,它会不高兴,快走!」 狼的双眸泪光摇曳。 它才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真铁犀利地打断了:「这是大王的命令。」 灰黑狼呆住了。大王的命令绝不能抗拒,这是母亲真赭一再叮咛过它的话。 「母亲呢……」 啪啦啪啦掉下来的小石头打在真铁脸上。 没剩多少时间了。 真铁一副丧心病狂的样子,说:「它反对我抢走珂神的王位,所以我把它杀了。」 比古和多由良都愣住了。 「当然吧!为了完成九流族的誓愿,怎么可以放过搅局的家伙?而且真赭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也没理由再让它活着。」 红毛狼温柔的身影,在真铁脑中浮现又消失。 怀着身孕的狼慢慢地走过来,眼神是那么地沉稳,从背后推了一下犹豫的真铁。 震动愈来愈强烈,大气中充斥着蛇神的愤怒。 没有时间了,你们赶快走,快走啊! 「多由良,快走!」 真铁眼底瞬间闪过的焦躁,多由良清楚看见了,于是,它明白了,不需要任何理由。从以前到现在,多由良都知道他把心放在谁身上。 灰黑狼转过身去,抓住它脖子的比古大惊失色。 「多由良!?等等!多由良。」 嘶吼声从地底涌上来,真铁和比古都觉得背脊一阵寒栗。 比古回头看,真铁眯起眼睛,平静地对他说:「快走,莹祇比古。」 微笑的脸烙印在比古眼底,心在胸口狂跳起来。 瞬间,传来轰然巨响,大地动摇,震荡起伏。出现在山顶的蛇神蠕动起来,压垮了鸟发峰。 比古看到剑掉落在真铁身旁,大雨打在剑上。 他立刻伸出手,但没有抓到真铁。 当年,真铁的手曾抓住幼小的自己;而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却抓不到真铁。 「真铁——!」 咆哮声四起,好几条蛇尾在地面滑行,推倒树木,撞碎岩石。 大量的沙土从坍方的山顶崩落下来。 多由良拼命地奔跑闪躲。 攀在它背上的比古哭喊着:「多由良、多由良,快停下来,多由良,快折回去!」 在天雨路滑的斜坡奔驰的多由良,用压过轰隆巨响的嗓门嘶吼: 「不行,那是大王……珂神比古的命令!」 「多由良!」 比古双手抓着狼的脖子,发出哀求般的声音。 「停下来……!停下来,拜托你……拜托你折回真铁那里……」 狼没有停下来。 因为知道真铁在想什么,所以多由良没有停下脚步。 双胞胎的茂由良能看透多由良的心。 但是,它更能感受比古的心情。像孩子般弓起背,哭得全身颤抖的比古的悲伤,它很能感同身受。 ——珂神,不要哭了,求求你…… 比古趴着猛摇头,茂由良拼命劝他。 ——你有我们呀!以前我们发过誓,会永远在一起…… 还没说完,茂由良就突然张大了眼睛。 多由良跳过挡住去路的河川,一时失去平衡,脚重重扭伤。被远远抛出去的比古身体受到撞击,不停地咳嗽。 「对不起,珂神,不,莹祇比古。」 多由良急忙更正称呼。比古眯起泪眼迷蒙的眼睛,看着多由良。 正要站起来时,他忽然发现灰白狼伫立在河川对岸。 「茂由良……」 比古张大眼睛,傻傻地低声叫唤着,灰黑狼惊愕地往对岸望去。 站在河岸的灰白狼,以无法形容的奇怪眼神望着比古和多由良。 看到它的视线,比古再也忍不住地大叫:「茂由良……茂由良,快过来这里!」 茂由良轻轻摇摇头,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清澈的双眸平静地闪烁着。 ——我不能过去…… 多由良把身体探出河面,激动地大叫:「你胡说什么?快过来!不然荒魂会……」 地底的鸣响愈来愈强烈,峰顶变形,逐渐被狂怒的蛇神摧毁。 比古扶着多由良的背站了起来,远远地伸出手说: 「茂由良……对了,我用魑魅帮你做个身体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会让你灰白的身躯,再次完整地呈现。 比古的眼睛泪如泉涌。不知道为什么,茂由良平静的眼眸,与刚才看到的真铁的笑容重叠了。 「我们有过约定呀!茂由良……」 我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就不会寂寞了。 灰白狼听着比古的话,嗯地点点头,然后看着双胞胎哥哥,笑了起来。 ——珂神……不,莹祇比古,你有多由良陪着你,应该没关系。 偏着头的茂由良,对痉挛般猛吸气的比古说: ——因为有过约定,所以我要去。 翩然转身后,茂由良就头也不回地爬上了天摇地动的鸟发峰。 「茂由良!」 多由良把哭喊的比古强行推到背上,继续往前跑。 一起度过的十四个年头,像跑马灯般闪过脑海。 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云、冬天的雪。 晴天时抬头看的蓝空。 在满天星星的拥抱下,聊个没完没了的夜晚。 颜色逐渐改变的黎明光线。 听着淅沥淅沥雨声,一起度过的黄昏。 总是先发出打呼声,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只有毛色不一样的狼。 一直以为,它会永远在那里、永远在身旁、永远永远跟自己在一起。 多由良背着哀号般痛哭失声的比古,咬紧牙关,不停地往前跑。 它不能停下来。 因为它在真铁眼中看到的是,他把比古托付给自己的百般无奈。 所以它绝对不能停下来。 愈来愈多沙土崩塌下来。 真铁呼地喘了口气。 「八岐大蛇,杀了我吧!」他淡淡笑着,闭上了眼睛。 真赭……不,是伪装成真赭的怪物告诉过他,只有珂神比古的任务是真的。 最后,珂神比古必须献出他的生命,把荒魂送回黄泉之国。 只要蛇神的灵魂留在这世上,大妖的身体就会不断重生,永无止尽。 想把八岐大蛇遣送回去,就必须用珂神比古的生命打开一条路,把留在这世上的大蛇之魂送回黄泉之国。 所谓珂神比古,就是要把生命、把身体,全都奉献给九流族子民的人,拥有神的力量,时而展现这股力量,让大家敬畏他。 来吧!八岐大蛇,在我的生命终结时,你的灵魂也将回到黄泉之国。你可能很想阻止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太迟了,因为你选择了我当珂神比古。 真铁笑着,但没有笑出声。这时,他听到微弱的脚步声,扬起了视线。 只有朦胧轮廓的灰白狼,正直直注视着自己。 真铁几乎忘记了呼吸,张大眼睛。 「……茂由良,你怎么会……」 茂由良眯起眼睛,笑着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真铁说: ——莹祇比古有多由良陪伴。 它摇摇摆摆地走到真铁面前,一屁股坐下来,偏着头说: ——我们有过约定呀! 在很久以前。 「……约定……」 真铁喃喃自语,茂由良对他点点头,眨了眨眼睛。 那模样跟往日的情景交叠在一起。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灰黑小狼和灰白小狼站在一起,抬头看着真铁。 ——就这么说定了哦!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寂寞了。 当时,真铁眨眨眼睛,苦笑着抓了抓多由良和茂由良的头。珂神也一样,抚摸着两只狼的头—— 真铁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 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寂寞了。 沙土啪啦啪啦滑落下来,同时响起了大妖的咆哮声。 「茂由良,杀死你的是……」 灰白狼眨了眨眼睛。 ——不是你吧?真铁。 茂由良终于问了。真铁眯起眼睛,嘶哑地回答:「刚开始是我放魑魅攻击你,但是……」 最后的致命一击,不是来自真铁。 茂由良呼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不是真铁就好。 狼的表情如释重负,真铁把手伸向它的脖子,再把头埋入它的灰白毛里。 被雨淋湿的 脸,滑下温热的泪珠。 茂由良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轰隆声逐渐迫近。 ——我们会永远、永远…… 话还没说完,就被淹没了。 如雪崩般滚落的沙土,瞬间吞噬了两人的身影。 ※  ※  ※ 莹祇比古。 倘若,某天你可以使用这个名字。 表示你已获得自由。 那是注入了我们的期望的言灵。 期望你可以解脱大王的职责,不再受大王的使命束缚。 献出生命、将大妖八岐大蛇送回黄泉之国,是珂神比古最后的任务。 祭祀王珂神比古,大蛇的力量、生命,全都掌握在你手中。 在你被大蛇指名时,就已经决定了你的命运。 但是,莹祇比古—— 我们期望你不是珂神,也不是蛇身。 悄悄怀抱着这样的小小心愿,应该不是罪过。 莹祇比古。 为了某天、或许会到来的某天。 让我们在你的灵魂,刻上不受任何束缚的这个名字。 ※  ※  ※ 第十章 这次,非驱散不可。 驱散污染簸川的大妖诅咒。 驱散覆盖天空的乌云。 ※  ※  ※ 多由良奋力疾驰,冲下形状正快速变化的鸟发蜂。 眼睛稍微一瞥,就看到在山顶上蠢动的影子往这里移动。 它不禁毛骨悚然,八岐大蛇正在追他们。 「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把大蛇的灵魂留在这世上了。」 听到耳边的低语,多由良张大了眼睛。 「珂神?不,莹祇、比古……」 比古拍拍多由良的脖子,平静地说:「叫我比古吧……真铁有时候也会这样叫。」 胸口像灼烧般刺痛,但是,现在不是沉浸在感伤里的时候。 眼睛红肿的比古瞪着峰顶。 现在,比古才彻底了解珂神比古的使命,也知道真铁代替他扛起了所有的一切。 「必须阻止荒魂……阻止这场雨……」 比古喃喃说着,呼吸变得急促。光挺起上半身,就觉得晕眩,没有做过任何治疗的伤口发烫疼痛。 多由良放慢脚步,担心地回头看抱着肚子、呼吸困难的比古。 「比古,找个地方休息吧……」 但是,比古满脸苍白地摇着头说:「八岐大蛇……快追来了……」 荒魂知道比古可以阻止这场雨,所以它要杀了比古。 他强撑着抬起头,指着遥远的地方。 「往……那道光柱走……」 那个方向是道反圣域。大蛇的蛇头都集结在山峰的另一面,十二神将和昌浩应该都在那里。 熬过一阵疼痛后,比古咬紧牙关说:「多由良,去那里……」 他们从斜坡绕一大圈到东面,再从东面往北走。直接从山顶翻过去,是最快的路线,但是大妖就在那里,那样走等于去送死。 多由良在东面的陡急斜坡上疾驰,东面因为岩石多不好走,所以平常不太会来这里。 每往前一步,身体就更沉重。多由良屏住气息,强撑着向前走。 坐在背上的比古已经不能动了。可能是震动使伤口恶化,他全身瘫软,气若游丝。 「比古、比古,你振作点!」 不管怎么摇他,都只有微弱的回应。 多由良焦躁起来,必须赶快让比古休息才行。 还要缝合他自己刺穿的腹部伤口,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比古,就算你要夺回自己的身体,也不该那么做……!」 多由良的责骂掺杂担忧与气愤,敲击着比古的耳朵。他缓缓地抬起头,微微一笑。 「我很有胆量吧……」 「比古!」 灰黑狼的语气更凶了,比古抱住它的脖子,颓丧地说: 「不只伤害茂由良,还伤害了你,我真的很难过……」 被珂神比古控制时,比古在心底深处看到了所有经过。他看到大蛇操纵雷电击碎了灰白狼的尸体,看到连一根毛都不剩的茂由良。 紧紧搂住狼脖子的比古,眼中泛着泪水。 「呜……!」 他想起最后浮现笑容的真铁,想起笑着转身离去的茂由良。 如果真铁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不见踪影的真赭已经死了。 所有重要的人都被沙土掩埋了,现在只剩下手中拥有的体温。 比古搂着多由良脖子的手,咻地滑落了。 「比古!?」 大惊失色的狼听到微弱的声音说「我没事」。 「可恶……!」 多由良往前冲,但是地面震动,站不稳,没办法前进。 可怕的气息降落在附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穿过风和雨,追着多由良和比古来了。 狼猛然回头,看到好几条蛇尾击碎了岩石,逐渐逼近这里。 「唔……」 狼试着往前跑,但是震动愈来愈强烈,绊住了它的脚。 再怎么奋力跳跃,跳起的力量还是不够,到不了目标中的岩石,只有前脚勉强构到岩石表面,就那样悬挂在半空中,比古从背上滑了下去。 「啊……」 多由良张大了眼睛。野兽的四肢抓不住少年。此时,往上冲撞的震动,使所有岩石都摇晃了起来。 多由良和比古的身体被抛飞出去,就那样往下坠落。正下方是凹凹凸凸的无数突起,摔下去必死无疑。 拼命伸出去的爪子,只是在岩石表面留下抓痕而已。 「真铁……」 多由良仿佛听到比古的惨叫声,扯开喉咙大叫:「救命啊——!」 瞬间,一阵强风由下往上吹,把他们包住了。同时,从岩石后面冒出一个身影,以无比哀痛的声音叫着:「比古……!」 差不多大小的手,抓住了比古伸出来的手。 对于手造成的冲击贯穿腹部,比古发出青蛙被压扁般的惨叫声。 同时,多由良也被强壮有力的手抓住,跟着风一起往上飘浮。 包住多由良的风弹开了雨,降落在稍大的岩石上。 是刚才从上空发现昌浩他们,飞下来会合的白虎的风。 白虎正在替倒地不起的多由良检视伤口,问:「昌浩,你那边怎么样?」 昌浩把手压在仰躺着的比古肚子上,紧张地说:「看起来很严重……勾阵,大蛇呢?」 站在他们前面的神将勾阵警戒地巡视周遭。 「很近了——」 突然,一阵寂静。紧接着,轰隆巨响划破宁静,大蛇的尾巴从地底窜了出来。 脚下的岩石被撞得粉碎,所有人都被抛向了上空。 白虎的风包住所有人,在大雨中飞起。 追杀他们的八条蛇尾绕到前方,意图结合起来击落他们。 勾阵的通天神力爆开来,将发动强烈攻势的蛇尾弹飞,其他人立刻乘机飞向了鸟发峰北面。 从巨大身体延伸出来的八个蛇头,在山峰一角蠢蠢蠕动着。那里原本是森林,在经历大蛇与神将们的炽烈战斗后,变得光秃秃的。 被风包着在空中飞翔的多由良,茫然地看着高度比原来矮了半截的山峰。完全变形的山峰上,盘据着大蛇。 「白虎,比古和多由良交给你了。」 昌浩说完,便跟勾阵一起跳出了风的保护墙。 在着地前都有风包着他们,所以降落时的冲击并不大。落地后,昌浩立刻冲向了咆哮着满地爬行的大蛇。 红莲正一个人对付着大妖。没看到六合跟风音。 灼热的斗气冲天,红莲把全身力量都注入了手上那把剑,从容不迫地举起了手。 五尺长的大剑往下一挥,不知道为什么,没碰到大蛇,就把位于剑尖延长线上的蛇头劈成了两半。 「咦?」 昌浩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唔哦哦哦!」 红莲发出凄厉的怒吼声。 长剑迸放出惊人的神气,在哑然失言的昌浩面前舞动。先一刀砍断旁边冲过来的独眼蛇头,再从稍远的蛇头的眼睛下方,一刀横切过去。 通天神力爆发,红莲的火焰转为金色热气,顺着长剑无限延伸。这道无形的光,就像挥起巨大的剑般,砍断了大妖的身体。 「好厉害……」 昌浩看得目瞪口呆,勾阵不耐烦地撩起刘海说:「强到这样,就有点夸张了。」 红莲的嘶吼声震天价响,所有的通天神力都灌注在剑身。仔细看,会发现他双手微微颤抖,青筋浮现。 从他使用的重量超越想象的巨大武器,就可以知道为什么了。 昌浩看得呆若木鸡,眨眨眼睛说:「红莲总不会就是这么厉害吧……」 「就是这么厉害啊!他可是最强的。」 站在旁边的勾阵拍拍腰间的两把笔架叉。原本失去的一把又回来了,所以又恢复了熟悉的重量。 「对了,六合跟风音呢?大蛇淋雨后可以无限重生,光靠腾蛇一个人,也支撑不了多久吧?」 昌浩把嘴巴抿成一条线,抬头仰望天空。道反所在的遥远北方升起了晴明做出来的光柱,那是清除污秽的秘术,会慢慢地驱逐乌云。 但是,没办法到达这里。 给予大蛇力量的乌云,到底是什么? 此时,白虎在他们旁边翩然落地。他把比古和多由良放下来,担心地说: 「他们已经很虚弱了,要赶快治疗才行。」 昌浩蹲在脸色惨白的比古身旁,叫唤他的名字。 「比古、比古。」 隔了一会儿,比古才微微张开眼睛。 他像是有点张不开似的眨着眼睛,看到了身旁的昌浩。 「啊,昌浩……」 昌浩对声音嘶哑的他点点头,把视线转移到上空。 比古也跟着他往上看。 白虎正用风甩开下个不停的雨。如果直接淋到雨,神气就会被削弱。靠风来挡雨,会消耗 力量,但是现在只能这么做。 昌浩对着脸色惨白的比古问:「比古,乌云为什么不会散?雨为什么下个不停?」 意识不是很清楚的少年断断续续地回答:「那是……九流族的……悲叹……」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比古呼吸困难地接着说。 是珂神比古让一切都成了实体。 降下大蛇毒血的雨,是九流族灵魂被送往黄泉之国的大蛇那里后,凝聚而成的。 对中央政权的恨深植在心中某处的灵魂,死后成了邪念的凝聚体,给予大蛇源源不绝的力量。 大蛇是属水性。从神治时代以来不断膨胀壮大的九流族邪念,为了属水性的大蛇,以雨云的形态呈现,覆盖了整片天空。 「被瀑布冲走的遗体……失去原形……溶入水中,沉没在这座鸟发峰底下……」 比古闭上眼睛,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下来。 「我必须解放他们……因为我是……大王……」 即使只剩下他一人,他也不会放弃身为九流族之王的骄傲。 他要解救人民的生命、人民的心,终止这场雨,净化污染这片大地的邪念。 「我要……终止这场雨……」 昌浩握住比古伸出来的手说:「让我来吧……」 昌浩下定决心,抬起了头。 他要净化覆盖整座山峰的邪念,解放经过漫长岁月凝聚而成的所有怨念。 红莲挥砍着蛇头,抖动肩膀喘着气。 「可恶……」 老实说,他已经撑到了极限。虽然改成了土的属性,但还是赢不了大蛇的重生能力。要是不想办法应付,他很快就会筋疲力尽。 忽然,风停了。 沉重又黏稠地缠绕在身上的风,忽然静止了。 「怎么回事?」 就在他喃喃自语时,环绕鸟发峰的银白色保护墙咻地喷射出来。 强烈的神气贯穿黑云。 大感震惊的红莲,看到某人绕着山峰而来。 「风音……!?」 六合也从相反方向疾驰而来。 看到昌浩他们,两人在红莲与昌浩之间停下脚步。 「围住山峰的保护墙支撑不了多久,趁现在快收拾大蛇!」 听到风音这么说,红莲咂了咂嘴。 「你说得倒简单……」 保护墙外的大片乌云正逐渐散去。只要切断来自山峰的邪念,乌云就会被出云大地释放出来的神气驱逐消失。 「风音,你做了什么?」勾阵问。 风音拨着刘海说:「我在环绕山峰的十二个方位埋下了我的头发,用灵力连接起来。但是,邪念比我想象中还强,不断从地底下冒出来,所以还是要斩断根源。」 由于要把强烈的邪念沉淀的地方都围起来,所以面积比想象中大很多。她跟六合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筑起了结界。 昌浩看着重整呼吸的风音说:「接下来交给我。」 风音听得出昌浩是认真的,紧张地说:「你明知自己的力量很危险,还要那么做?」 天狐的力量现在是靠风音的头发控制着,但只能撑过一时。 只要燃烧起来,天狐之火就会失控,烧毁昌浩的灵魂。 风音看着昌浩,说不出话来。因为自己的关系,现在昌浩没有丸玉的辅助就看不到妖魔。 她的脸与道反女巫相似,但是双眸比女巫更加有神。 昌浩知道她拥有强大的力量。 但是,这件事必须由自己来做。 他要代替比古去做。比古救过垂死的自己,该替他扛起悲哀誓愿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风音。 大蛇的咆哮在山峰回响。 勾阵拔出笔架叉,扫视过所有人说:「昌浩,大蛇由我们来对付,其他的交给你了。」 这句带着笑意的话,决定了由谁去做。 风音皱起了眉头。勾阵从她身旁走过,低声对她说: 「你也一样撑不了多久了吧?」 斗将中唯一的女性勾阵瞥了风音一眼,一跃而起。 风音咬紧嘴唇,闭起眼睛,心想居然被看透了。 忽然感觉到有股视线,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黄褐色的眼眸。 她甩甩头,回头对昌浩说: 「我知道了,但是,光靠那根头发没办法压制天狐的力量。」 看到昌浩正按着手腕上的头发,她出奇不意地接着说: 「试图压抑反而会反弹,所以你就解放那个力量吧!」 「咦……?」 昌浩大惊失色,站在后面的白虎紧张地说:「慢着,这么做,昌浩会没命……」 「我知道,」风音打断风将的话,望着鸟发峰说:「但是,腾蛇和勾阵没办法阻挡大蛇太久,结界也撑不久,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解放昌浩的力量。」 「可是……」昌浩不由得叫出声,走向风音说:「我现在没有丸玉,如果那么做……」 「有我在,」风音把手按在胸口,宣示说:「我可以代替丸玉,承接你所有的一切。」 出云的丸玉是风音的父亲道反大神之神力的具体展现,之所以能镇住昌浩的力量,是因为昌浩爆发出来的力量与道反大神同性质。 「蛇神属水性,那么,九流族的邪念应该也是。土克水,也就是说土可以制水。昌浩,你的力量就是土性。」 昌浩张大了眼睛,恍然大悟。 以前都没想到,的确是这样。 「天狐是属土性……!」 昌浩喃喃说着。风音对他点点头,把右手食指和中指放在他的额头上,让他的灵魂波动与自己同步调。 昌浩的胸口扑通扑通搏动起来。 火焰在体内深处摇曳,但是,完全感觉不到伴随而来的痛苦。 昌浩按着胸口,注视着风音。 风音把手指向鸟发峰,催促他说:「形成雨云的邪念就在那里。」 昌浩毅然决然地跑向峰顶。 白虎的风包住了奔跑的昌浩。 「白虎!」 「我们走!」 刮起的风呼啸而去,吹动了仅剩的树木。 飞到大蛇盘据的鸟发峰上空后,昌浩整顿呼吸,打起手印。 「白虎,我一发出信号,你就把我放在那里。」 昌浩指着大蛇身体的正中央。白虎惊讶地看着他,他露出坚决的眼神,对白虎点点头。 身体感觉很轻盈,完全没有盘据在体内的灰白火焰所带来的痛楚。 大蛇的蛇腹蜿蜒扭摆,八条尾巴和八个头都蠢蠢蠕动着,全身都显现了。 「就是现在!」 从风膜跳出来的昌浩,直直跳向大蛇背部。 雨和风袭向昌浩,大蛇迸开强烈的妖气,向上喷射,灌入肺里的妖气像是灼烧着胸口。 昌浩不顾一切地呐喊:「今斯于此……!」 他解放所有灵力,集中于一点。 瞄准的是大蛇身体里的心脏,还有沉淀在那底下、在大地深处的邪念。就是透过大蛇喷出来的瘴气,转化成乌云,污染了这个国家。 「菅搔之弹奏非为吾等之乐……!」 跳到大蛇背上时,他靠膝盖的弹力减缓了反冲力,但还是站不稳,摇晃了一下。 大蛇背上的鳞片比想象中坚硬,就像一座岩石山。 一股寒意从碰触到鳞片的地方窜升上来,大妖的瘴气扎刺着肌肤,仿佛就要侵入体内。 如水般浓密的瘴气阻碍了呼吸,昌浩踩稳脚步,双手击掌。 若在这种时候倒下,会被正在跟大蛇生死斗的红莲和勾阵斥责。 「柔化神之御心,恭迎至此鲜洁之神座!」 神咒是言灵,击掌是音灵。 呼吸困难、摇摇晃晃的昌浩,靠意志力支撑着身体。头不但晕眩,而且剧烈疼痛。太过强烈的邪念,使昌浩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全身开始战栗,他就快跪倒下来了。 这时候,他听到衣服里的香包与衣服相摩擦的微弱声响。 昌浩张大了眼睛。 眼前浮现闪烁的剑光,还有以惊人的力气将他推倒、代他承受剑击的少女的身影。 耳边还传来她呼唤自己的声音。 「唔……」 昌浩咬紧了牙关。 他非回去不可,回到彰子等待的地方,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伊吹户主神,请将罪恶污秽远远驱至黄泉之国……如吹散天之八重云般,驱逐灾祸之风。」 他单脚跪下,把右手按在大蛇背上。缠绕在手腕上的黑发,瞬间断裂粉碎了。 如果没有风音,昌浩现在恐怕会因为无法忍受的痛楚而满地翻滚。 「伊吹、伊吹呀,此伊吹呀,请化为神之伊吹——!」 神咒才刚完成,昌浩的身体就爆发出超乎常人的力量。 上通天神的天狐之力更加强了神咒的言灵,贯 穿大蛇的背部,深入到地底下。 沉淀在山峰底下的邪念,映入昌浩「眼」底。开始膨胀抗拒的邪念,挣扎着要爬出地面。 昌浩击掌,闭上眼睛。 「敬畏之素盏呜男神、足明槌神、手名槌神、奇稻田姬神。」 这里没有辟邪用的树枝、也没有神社的鸟居或麻布条,可以用来当神的附体。然而,这里是古代神明降临的场所,也是天津神歼灭大妖的地方。 插图8 只要靠伊吹之神灌满清静的力量,这座山峰本身就能成为神的附体。 因为出云充满神的气息,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奉请神明降临此神之附体。」 沉淀在地底下的邪念喷上来,大蛇的蛇体也满地翻滚,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跟以前不一样,显然是痛苦的哀号。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礼、地之比礼、空津彦、空津姬、奇光。」 从天与地双方汇集而来的神灵波动,贯穿大蛇、冲破乌云,天照大神的光辉再度照耀出云大地。 清静的神气掠过昌浩的身体,他屏住气息,结起刀印。 先画出一个「八」,再从中间斜挥下去。 「喝!」 响起清脆的声音,画在半空中的「八」光芒闪烁,周遭一片静寂。 紧接着,大蛇的身体发出轰然巨响,往地底下沉陷。 白虎滑空而下,及时抱住身体倾斜的昌浩,飞上了天空。 确定昌浩被白虎带走后,红莲使出浑身力量,把剑刺向大蛇的身体。 「喝!」 蛇体裂成两半。 勾阵冲上蛇头,以全身力量挥下笔架叉。 八个头全被歼灭,这次没有再重生,全都冒着白烟粉碎瓦解了。 蛇体和八条尾巴也一样,鳞片剥落、肌肉消失、骨头碎裂。 喷上来的瘴气拨开乌云,大雨逐渐远离。 红莲摘掉三种玉石串成的御统,以仅存的力量召唤白火焰龙。 「到此结束了!」 形成强烈火柱往上喷的白色火焰,吞噬了鳞片、骨头等所有一切,燃烧的火焰冲上天际。 一切结束后,六合抱起瘫倒的风音。 承接昌浩身上所有痛楚的风音不断吐血,痛晕了过去。 六合用灵布包住痛苦挣扎的她,一直把她抱在怀里。 看到她痛得不时向后仰,发出惨叫,六合就把自己的手放进她嘴里,让她咬着,以免她咬到舌头。 在不能昏过去的痛楚中,她吐了好几次血。浅色衣服的胸口,已经形成一片黑色血渍。 计算起来,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却像漫无止境的痛苦。 解放邪念后,腾蛇和勾阵联手击溃了大蛇。云被驱散,带来污秽的雨不再下了,几天不见的太阳,终于照耀在形状大大改变的鸟发峰上。 风音疲惫地张开眼睛,声音嘶哑地说: 「彩……辉……结束了吗?」 「是的。」 六合压抑着情感,简短地回答。风音微微一笑,在抱着她的六合耳边轻轻地说: 「这件事……不要……告诉昌浩……」 残存的痛楚还在她体内奔窜。 六合紧咬着下唇。她对他摇着头说: 「我……我没事。」 比起自己曾经带给他们的折磨,这点疼痛根本微不足道。 第十一章 ※  ※  ※ 安倍成亲离开阴阳寮时,比规定时间稍晚,已经酉时了。 平常他都是直接回家,今天要先绕到其他地方。 母亲露树看到早上也来过的成亲,露出惊讶的表情。 成亲问爷爷回来了没?母亲笑着对他点点头。 「终于回来了?」 他松口气,走向祖父的房间。 「爷爷,我是成亲。」 他才刚出声招呼,里面就有人叫他进去,但不是祖父的声音。 「咦,刚才是……」 他疑惑地拉开木门,看到正襟危坐的天后和盘腿而坐的青龙,两人面前是垂头丧气的太阴和双手环抱胸前的晴明,形成非常奇妙的画面。 刚才叫他进来的应该是青龙。 「哟,成亲大人。」 听到难得听见的声音,成亲回过头看,是拢手站着的太裳,正对着他呵呵笑着。 「怎么了?难得你会在这里呢!」 「就是啊!我正在想差不多该走了。」太裳瞄晴明他们一眼,低声苦笑着说:「他们刚刚回来,青龙的雷霆有点剧烈……」 「『有点』吗……?」 光看青龙的背影,就可以知道他有多生气。太阴老低着头,除了表示反省之外,恐怕更大的原因是吓得无法直视青龙。 「这里变得有点拥挤,所以我先告辞了,请代我问候大家。」 太裳一鞠躬就隐形了,神气也随着消失。 屋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站在木拉门前好一会儿的成亲,大剌剌地移动到青龙和晴明旁边坐下。 青龙看也不看成亲一眼,直直瞪着晴明。 天后冷冷地瞪着正前方的太阴。 那样子实在太可怕了。成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可以确定,太阴得到解放后,一定会窝在异界一段时间。 怎么等都没人有动作,成亲只好叹口气,举起手说:「呃,青龙,可以打搅一下吗?」 这时候青龙才把视线转向成亲。 看到沉默地催促着自己的青龙,成亲觉得有点可怕,但还是开口说: 「爷爷,皇宫里有件令人担心的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成亲看着祖父,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仔细一看,祖父整个人显得很憔悴,两颊都消瘦了。 「有点过度劳累……」 「有点!?」 青龙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带着杀气的眼神射穿晴明,从全身散发出怒气的波动。 嗯……真的很可怕。 成亲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老人却悠悠地对他说: 「对不起,成亲,我现在有点忙,明天再说吧?」 成亲交互看着老人与神将,只能乖乖听话,行个礼后站了起来。 躲在堤防下的小妖们,目送着从安倍家走出来的成亲的背影。 「刚才的确吹过神将的风吧?」猿鬼不确定地问。 龙鬼和独角鬼点点头说:「晴明应该也一起回来了。」 「不知道能不能见小姐,我们去问问看吧?」 龙鬼和猿鬼跟在走得东摇西晃的独角鬼后面,来到安倍家门前。 「一起喊~小姐!」三只齐声叫喊。 没多久,神将朱雀出来了。 「原来是你们。」 「啊,式神,小姐还躺在床上吗?」猿鬼问。 朱雀回头看着屋内说:「没有,刚才醒过来了。可是刚醒来,还不能见你们。」 朱雀拉回视线,看到三只小妖的神情都很沮丧。 「小姐身体不好,我们就觉得很寂寞。」 「请转告小姐,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独角鬼和龙鬼接连着说,朱雀对它们点点头,关上了大门。 三只小妖没有回去平常住的地方,走向车之辅所在的戾桥桥下,在轮子后面坐下来。 「待在这里,随时都可以去见她。」 「式神就在附近,如果有可怕的家伙出现,也比较不怕。」 「如果孙子可以早点回来,就更好了。」 听着它们对话的妖车车之辅嘎哒嘎哒地摇晃车辕,点头说「是啊」。 ※  ※  ※ 昌浩张开眼睛,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你醒了?」 他转过头,看到勾阵双手环抱胸前,坐在地上。 「呃,这里是……」 「是道反的隧道入口处,守护妖们怎么样都不答应让他们进去。」 勾阵指着躺在地上的比古和多由良。 「我们没有治疗伤势的法术,只好等你醒来。」 「哦,这样啊。」 终于搞清楚状况的昌浩撑起了上半身,双手抵着地面,正要站起来时,才看到白色小怪隔着勾阵,趴在另一边。 「小怪?」 昌浩疑惑地皱起眉头,小怪举起右前脚回应他:「哦……昌浩,你身体还好吧?」 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昌浩愣愣地点着头说:「嗯、嗯,好像还好。」 「是吗……那就好……」 小怪的语尾几乎沙哑到听不见,它从来没有这样过。 「勾阵,小怪怎么了?」 勾阵满不在乎地站起来,拎起小怪的脖子。 「勾……!」 悬挂在半空中的小怪没有反抗的样子,只有夕阳色的眼睛露出凶光。 「昌浩已经清醒了,你可以放心了吧?快沉入湖底!」 「我又没有受伤……」 「你的神气都被御统消耗光了,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啦!」 「那根本不是问题……」 「白虎,昌浩拜托你了。」 勾阵不理睬小怪的抗议,把视线投向坐在对面的同袍。举起一只手表示同意的白虎,看到昌浩瞠目结舌的样子,筋疲力尽的脸上露出苦笑。 「它真的累惨了。」 哑然失言的昌浩,忽然发现比古正缓缓转动着脖子。 然后,视线停在昌浩身上。 「比古。」 昌浩在比古身旁蹲下来。比古扶着多由良的背,撑起了上半身。 背靠着狼的比古与昌浩面对面,说:「我们错了……」 「嗯……」 小怪和勾阵看着他们交谈,判断没有危险才松懈下来。 「我们走吧!」 「去哪?」 「那还用说吗?啊,不用担心,你在湖底沉睡期间,有我陪着昌浩。」 「喂!等等。」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勾阵拎着小怪,消失在隧道深处。原本还听得到他们抬杠的声音,只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后来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昌浩和比古沉默地看着彼此。 先打破沉默的是比古。 「昌浩,你几岁?」 「呃,十四岁……」 比古眯起了眼睛。 「那么,比我小一岁……不过,你个子很小呢!」 昌浩不高兴地反驳:「我很快就会长高,而且会比你高。」 比古低下头窃笑着。昌浩不高兴地看着笑得肩膀颤抖的比古,忽然发现有水珠答答滴落下来,吓了一大跳。 低着头、肩膀还在颤抖的比古喃喃说着:「真铁……比我大八岁……」 昌浩「嗯」地应和。 让比古靠在背上的多由良,下巴搭在交叠的前脚上,尾巴不时地抚摸着兄弟的背部。 「茂由良跟我……同一年生……和多由良是双胞胎。」 昌浩只是「嗯」地应和。 比古用力交握的双手,皮肤被指甲抓破,泛起朱红色。 昌浩低着头,直盯着比古的手。 这种时候,他好恨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懊恼不已。 陷入沉睡的风音,在黑暗中听到微弱的叫声。 ——……救…… 风音的身体动了一下,脸部表情有些扭曲。在她身旁的六合与小乌鸦默默地看着她。 「唔……」 猛然张开眼睛的风音,像受到什么刺激般弹跳起来。 但是一阵晕眩,又倒了下去。乌鸦不满地看着接住风音的六合,好恨自己的翅膀完全派不上用场。 看着乌鸦啪答啪答地从房间飞走的六合,发现风音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样子不太对劲。 「怎么了?」 风音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眼神有些忐忑不安。 「……刚才……」 她听见了声音。 ——救救我! 是走投无路的悲痛声音。 昌浩目送着少年与狼离去,白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感觉到白虎的视线,抬起头问: 「怎么了?」 「没什么……」 白虎觉得,昌浩好像更成熟了一点。 不过,说不定只有自己这么觉得。 他拍拍昌浩的肩膀,转过身去。 「回圣域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据说,大蛇的鳞片被埋在鸟发峰的沙土之下。既然这样,应该被最后的法术一起净化了 。 但是,这片土地的污秽还没有完全消除。光靠晴明施行的净化秘法,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清除弥漫在出云的大蛇妖气。 因为规模太大了。 昌浩心想,必须竭尽所能做些什么才行。 「反正小怪也还沉在湖底……」 起码要等小怪醒来才能回京城。 昌浩盯着自己的手,垂下了视线,他想起自己违背了约定。 但是,他也跟晴明约定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 不会忘记那分沉重。 不会忘记那分恐惧。 如果忘记,下次自己恐怕就真的会走偏了。 看着暮色逐渐苍茫的天空,昌浩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要把那种心痛的感觉,深深烙印在心底深处。 再抬头遥望时,已经看不见少年与狼的身影了。 「……比古……」 虽然没有许下任何承诺。 然而,昌浩知道。 「总有一天,我们会再重逢……」 ※  ※  ※ 这座山峰的山顶,原本更高。 他们很喜欢从那里俯瞰风景,躺在那里吹风打盹,是小小的幸福时刻。 慢慢、慢慢爬上去的比古和多由良,环视已经完全变形的山顶,露出难过的神情。 比古一屁股坐下来,疲惫地喘口气。 「比古,你还好吧?」 多由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它身上的灰黑色毛颜色变淡了。 很可能是因为茂由良待在它体内太久,或是跨越生死线时的震撼,改变了它的毛色。 多由良的毛变成有点暗的灰色。 比古眯起眼睛,看着夕阳照耀下的狼。 「啊……」 「比古?」 多由良偏起了头,比古淡淡一笑说: 「在阳光下,毛色会变淡……」 灰色的毛在夕阳照射下,看起来颜色更淡了。 比古的眼神闪过哀戚。 「好像茂由良还在……」 狼的眼睛颤动了一下,轻轻点头说: 「在啊,在这里……」 多由良和茂由良是双胞胎。以前真铁说过,它们原来是一条生命,因为神一时心血来潮,就变成了两条生命。 「所以,茂由良也在这里。」 「嗯……」比古只是淡淡回应,咬住了下唇。 「失去」的痛楚,会不会有消失的一天呢? 久违的夕阳,刺得眼睛疼痛。 原来太阳是这么温暖的颜色? 比古站起来,把手放在多由良头上。 他僵硬地一再抚摸多由良的头,然后拍拍它的脖子。 遍布全身的伤痕,终有一天会痊愈。光秃秃的山顶,终有一天也会再长出满地的花花草草。 时间会掩盖一切,缓缓地流逝。 忽然,一阵风拂过两人的脸颊。 比古和多由良仿佛听到微弱的呼唤声,猛然回过头看。 灰白狼和目光柔和的少年,伫立在夕阳下。 「你们……」 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不由得伸出去的手,再也抓不到渴望的东西。 构不到的手指,再也抓不到那双手。 比古摸着腰间的剑,低下了头。 那是道反公主还给他的剑,是九流族代代相传的剑。 是「真」神赐予的钢「铁」之剑。 比古和多由良眺望着遥远的天际。 被暮色薰染的天空,颜色跟大蛇的眼睛不一样,真的、真的很温柔。 那是很久以前彼此许下的承诺。 ——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哦! ——就这么说定了哦!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样就不会寂寞了。 那是绝不褪色的誓言。 从那天起,就清清楚楚地烙印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 后记 这是《少年阴阳师》的第十九卷。 连外传,总共二十本了!好厉害,这都要归功于读者们的厚爱。 谢谢大家,今后也请多多支持。 连续三个月出版新书,又称「死之长路」的日子,终于到这本结束了。 每个月都有自己的书出版,真的是感触良多,不过,说真的,差点挂了。我在心中狠狠发誓,再也不要这样紧握着「去另一个世界」的车票了(可是,我觉得为了让大家开心,我可能还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加油呀,结城!我要比平常更嘉奖自己。辛苦了,结城!我要比平常更慰劳自己。还努力写出了dvd和游戏特别附赠的作品,我真的太伟大了,我不得不拼命称赞自己。 这几个月,虽然好几次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也有不少收获,所以结论是all right! 现在就来公布久违的人气排名吧! 这次的候选人特别多,是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 第一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腾蛇,晴明替他取的名字是红莲。 第三名,怪物小怪。 以下是六合、勾阵、玄武、青龙、太阴、珂神比古、太裳、彰子、结城、爷爷、茂由良、凌寿、年轻晴明、天后、高淤、若菜、章子、越影、风音、成亲、白虎、独角鬼、天一、车之辅、asagi樱老师、朱ranger。 不知道最后的「朱ranger」是什么的人,请听畅销热卖中的孙电台cd第四弹,就可以逼近让人捧腹大笑的「阴阳战队granger」的核心。还收录有穷奇大人——亦即若本先生(配音员)当来宾的章回哦~非听不可! 势如破竹的电台少年阴阳师「来自彼方的声音~简称孙电台」,正在web上播放,大受欢迎。播放至今已经一年多,各方面都愈来愈精彩了。 越影是「归天之翼」的人物,因为是外传,所以我以为大家会当成完全平行的两种故事来阅读,没想到天马们还是那么受欢迎,我觉得很开心。 ps2游戏「少年阴阳师 归天之翼」也快发售了。请大家听着开头主题曲〈enishi〉(缘),殷切期待。 dx包装有我全新创作的「迷你小说」,还有「剧情cd」和「作品解说dvd」等特惠,所以请务必预约购买哦! 游戏的bgm更好听,我用作者的特权取得,每天都在听。有很多很棒的曲子。游戏音乐跟剧情cd、卡通一样,作曲家都是中川老师,也跟剧情cd、卡通一样,都写了全新的曲子。对了,剧情cd「篁破幻草子」的乐曲,也都是中川老师的全新创作。 卡通不会发行原声带cd,所以,我希望起码游戏能发行乐曲的原声带cd。光我一个人听,太可惜了。虽然玩游戏就听得到,但是总不能随身携带游戏吧…… 在音乐方面,少年阴阳师人物主题曲cd「花鸟风月~白夜」,正畅销热卖中。「花鸟风月」还有另外一张「残月」,这张预定于二○○七年七月十六日发行。 每首曲子都很棒,有的很动人、很柔和,令人陶醉。 五月二十日在东京厚生年金会馆举办的少年阴阳师「孙」感谢活动——「倾听风雅之诗」,每位配音演员当场都成了歌手,展现了美妙的歌喉。 不只唱歌,还有朗读剧情和谈话,是很快乐的一天。 现场状况都收录在dvd里,预定于二○○七年十二月七日发行。 孙卡通dvd是每月发行,我每个月都会在豪华版发表新作品,所以满足地、严酷地享受着月刊连载般的心情。 天狐篇的剧情cd也有那么一点动静了,敬请大家耐心等待后续报导。放心,n川路制作人是个很能干的男人。 还有…… tv卡通少年阴阳师,决定搬上舞台了! 舞台耶、舞台耶!少年阴阳师将迈入三次元,太棒了! 刚听说时,我非常怀疑地反问:「啊……?」 我说:「开什么玩笑啊?」对方说:「不,是真的。」回想起来,那一天已经很遥远了。 这世上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任何事,既然这样,干脆说:「总有一天会搬上好莱坞大银幕!」要记住,有言灵、有言灵。 对了,这则快报的传单就在我手上,以下是摘录。 二○○七年十月四日~八日 池袋sunshine剧场 ——平安时代,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昌浩大显身手的「少年阴阳师」,将在大家殷殷期盼中搬上舞台! 由「少年阴阳师」公认后援会先行受理 二○○七年夏,在各入场券代售处开始贩卖! 详细内容会随时公布在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 ……就是这样啰!总之,详情请查阅,我也很期待看到舞台表演是什么样子。众所皆知,在此→ 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url) 珂神篇完结了。这里有点爆雷,所以还没看完的人,请不要看后面。 从《苍古之魂》开始的珂神篇,总共五集。 穷奇篇三集、风音篇四集、天狐篇五集,所以有读者写信问我,珂神篇是不是六集,结果最后写不到六集。 开始写这一集时,我打电话给责任编辑n川女士。 光:「完结篇可以毫不留情吧?」 n:「不可以!」←速答 光:「啐,不行哦?」 看来,是在上个月出版的《篁破幻草子~邂逅时如梦幻》中得到了教训。 既然责任编辑说不行,我就只好手下留情了。 对了,刚才提到的cd「花鸟风月」,将在七夕前一天发行的「残月」,有扮演小怪的野田顺子唱的〈月夜行〉。 这首歌的歌词,是描写小怪为了昌浩,把誓言刻划在心上。比谁都早听到这首曲子的我,首先浮现脑海的是灭亡的九流族人民。 在故事高潮,也就是从比古和多由良、茂由良与真铁双边对峙时,到比古被苦苦哀求的地方,都播放着〈月夜行〉的背景音乐。 说的是比古与茂由良;说的是真铁与多由良;说的是茂由良与多由良;说的是比古与真铁。 〈月夜行〉真的是很棒的曲子,发行后请大家一定要听。 故事完全照预定走到了终点,太好了、太好了。 这次被昌浩说「总不会就是这么厉害吧」的红莲,可以像这样摘掉金箍、保留清楚意识、发挥全力大战的机会并不多呢!想来有点同情他。 加油,红莲,你绝对是最强的。勾阵不是也说过,你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吗? 几天前发行的《动画之书》,在人物设定资料中,有注明所有人的身高。有读者看过后,写信来说:「十三岁不可能那么矮!搞错了啦!」 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有人有误解,其实《少年阴阳师》的世界是平安时代,年龄是算「虚岁」。也就是说,一出生就算「一岁」,过个年就再加一岁,变成「两岁」。十二月生的婴儿,一过年就两岁了。想想看,才出生两个月就「两岁」了呢! 所以,《少年阴阳师》的「十三岁」,足岁只有「十一岁或十二岁」。 在现代,十三岁是国一学生;虚岁十三岁的昌浩,其实只是小学六年级。 再说,当时的男性平均身高比现在矮十公分以上,骨架也比较小。而且,当时的食物,营养价值也比现在低,所以成长会比现在的小孩子慢。还有,昌浩的设定原本就是个子比同年代的男生矮小。 我都有仔细想过,所以请不要再责备我了…… 题外话,在史实上,篁的身高跟红莲一样,真不愧是冥官(冥界官员)。 珂神篇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是很久没写的番外短篇集。 少年阴阳师第二十卷1,应该会在秋天发行。 其他的详细工作讯息,请点阅结城光流官方网站,这里的消息应该最快,从手机也可以阅览。 不知不觉中,电台开始播出了、卡通开始放映了,还做成了游戏、搬上了舞台,大家觉得正好在这期间完成的第四单元「珂神篇」怎么样呢? 请务必写信来告诉我感想。 人物排名也请大家踊跃投票。 下一次,昌浩是否还能死守第一名呢?这就要看大家的投票结果了,请大家多多支持。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1 结 城老师是指除了外传《归天之翼》以外,《少年阴阳师》「正传」的集数,繁体中文版是归为第二十一集哟! 第一章 百鬼夜行蠢动之处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京城的夜晚万籁俱寂。 「喂、喂,好久没玩躲猫猫了,来玩吧!」 「好是好,可是,也可以玩木头人或鬼抓人。」 「干脆全部都玩,怎样?」 「哦,好耶!」 无数只小妖在巷子角落吱吱喳喳喧闹着。 然而,京城的夜晚却寂静无声。 因为一般人看不到它们,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 有人有特异功能、灵视能力,可以看见它们,但是这种人不多。 所以,对一般的京城人们而言,夜晚是平静的。 「嗯……?」 跟同伴们嬉戏玩耍的猿鬼,看到一个影子蹒跚地走在小巷另一头。 很像是黄鼠狼,走得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倒下来。头沉重地下垂,无精打采地往前走着。 猿鬼眨了眨眼睛。 「嗯~?」 「怎么了?」 独角鬼圆嘟嘟地滚到猿鬼脚边,龙鬼和盲蛇也跟着走过来。 用细长的爪子抓着头的猿鬼皱起了眉头,圆圆的眼睛转个不停。 「嗯,总觉得……」 就在这时候,黄鼠狼跳上路旁某户人家的墙上,消失在墙内了。 猿鬼又眨了一下眼睛,龙鬼直盯着它看。 「怎么了?」 「嗯……刚才有只黄鼠狼……」 黄鼠狼的脖子上好像缠绕着什么东西。 ※  ※  ※ 身为参议的女婿,有忙不完的事。 因为只是个小小的三流贵族,所以若太引人注意就会被抨击。但是,他还是得工作,还是得与人往来。 他必须在冥顽不灵的上流贵族里,八面玲珑地活动。 幸好他生性豁达、反应灵敏,人际关系经营得不错,跟所有人都相处愉快。 「不过,还是常常觉得疲惫。」 历博士安倍成亲轻轻叹口气。右大弁藤原行成笑着说: 「原来成亲兄也不善于应付在皇宫深处蠢动的百鬼夜行啊!」 听到穿着轻便狩衣的行成这么说,成亲苦笑起来。 把那些人形容成百鬼夜行,还真传神呢! 行成与成亲有身份上的差距,但两人年纪相仿,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成亲决定迎娶参议的女儿时,发生了很多事。是的,真的很多事。 高居国家中枢地位的特权阶级贵族不多,大半都是冠藤原姓氏的人。成亲现在还是冠安倍姓氏,但因为住在女方家里,所以被归类为藤原一族。 依然冠安倍姓氏,纯粹只是因为他不喜欢成为大多数人的其中之一。而且,他以拥有安倍家的血缘为傲,觉得十分荣耀。 「政治有它黑暗的一面,不能太松懈,的确有点累人。」 满脸苦笑的行成难得说出这种消极的话,成亲「咦」地表示惊讶。 「怎么了?行成兄。」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这种感慨,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都睡不好。」 可能是疲劳过度,反而睡不着,很糟糕。 说着说着,行成又叹了一口气。这时,一个女侍走进来。 「大人,敏次大人求见。」 行成笑逐颜开地说: 「带他进来。」 女侍退下后,成亲偏着头说: 「敏次就是那个阴阳生?」 「是啊!」 成亲笑着回应他。 「他还满有前途的,努力又勤奋,有不少难得的美德。」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不过……」 行成忽然眉头深锁。 他跟藤原敏次是亲戚,看着敏次长大,向来把敏次当成年纪相差许多的弟弟。 「怎么了?行成兄。」 「他跟你家的昌浩好像有点歧见……」 歧见的说法只是一种譬喻,聪明的成亲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 这时候,敏次在女侍的带领下进来了。可能是已经听说成亲来访,他毫不惊慌,立刻机灵地弯下腰,鞠躬行礼。 「对不起,打搅你们了。」 听得出来他是由衷感到抱歉。 成亲笑着挥挥手说: 「一点都不打搅,我只是在跟行成兄闲话家常。」 敏次忽然抬起头,满脸惊讶地瞪大眼睛。成亲疑惑地面对他的视线,稍后才恍然大悟地眨了一下眼睛。 「虽然以身份来说,不该只使用『兄』这样的敬称,可是太过谦卑的话,这个人会生气啊!」 成亲把扇子指向行成。行成板起脸说: 「就算说得再怎么恭敬,光嘴巴说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怎么这么说呢?我要声明,我刚开始可是诚心诚意的恭敬。」 不过只限于刚开始。 听着两人对话的敏次直翻白眼。 「这、这……」 行成是他敬爱的亲戚,也是他在藤原一族中最亲近的人,而成亲不满三十岁就拿到历博士,也是他非常尊敬的人。 只是他不知道他们两人交情这么好,说起话来丝毫不拘小节。 成亲毕竟是参议女婿的身份,所以这种事并不值得惊讶,但敏次就是有种难以相信的感觉。 「各位,」成亲适时地站起来说:「我该告辞了。」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敏次慌忙开口说: 「成亲大人,请不用顾虑我,我可以改天再来拜访……」 成亲制止欠身而起的敏次,开朗地笑着说: 「不,我不是顾虑你,是这个时间差不多该回家了。」 说完再见,行礼致意后,成亲就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敏次想起比自己小三岁的直丁。 那个直丁是成亲的弟弟,也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没有灵视能力的敏次经历千辛万苦学习,终于可以靠法术看到妖魔鬼怪的模样。可是,有很多妖怪都不是一般人看得到的,所以,他知道自己看到的一定只是冰山一角。 成亲和他弟弟昌亲都继承了名门安倍家浓厚的血缘,听说有非常强烈的灵视能力。但是,他们的弟弟昌浩,看不出来有那样的能力。 不过,灵视能力与灵力是两回事,就算看不见,只要灵力够强大,也能收伏恶鬼或异形。 在这方面,昌浩还是有遗传到。 「最近他都有按时出勤,只是常常自言自语或看着远方,动作好像在驱逐什么,精神也有点散漫,显得心不在焉,那种工作态度……」 看着眉头深锁、口中念念有词的敏次,行成困惑地叹了口气。 是昌亲最先发现那个敏次跟小弟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经指点后,成亲仔细观察,果然发现敏次对昌浩确实有点严格。而且,听说现在还算好多了,可见问题非常严重。 「没办法,那小子都是秘密行动。」 成亲不喜欢搭牛车,比较喜欢用自己的脚稳稳踩着大地走路。 大门就在眼前了。成亲居住的参议府邸,面积虽然远不及东三条府,但也够宽敞了。环绕府邸的墙壁也比成亲高,即使挺直背也看不见里面。 不过,爬到墙上就另当别论了。 「对,就像那样。」 无数只小妖并排躺在围墙的木板屋顶上。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小妖,竟然很没常识地享受着日光浴。 以前住在安倍家时,围墙都布设了强韧的结界,小妖们从来没有像这样爬到墙上。基本上,它们都是无害的小妖,所以成亲都不管它们,但偶尔也会想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反正无害嘛!」 成亲沿着小妖们排排躺着的墙,阔步走向大门。 侍从们看到他都鞠躬行礼,打开门迎接主人。 「主人回来了!」 「嗯,你们都辛苦了。」 成亲挥挥手,钻过大门。他向来没什么架子,侍从和杂役都很敬爱他。 响起嘎哒嘎哒的车轮声,有辆牛车正从车库驶向大门,应该是先前的访客。 后颈部一阵寒栗,成亲不由得把手伸过去。他瞥一眼从身旁经过的牛车,后方的帘子微微摇曳,稍微可以看到坐在里面的人。 「那是……」 ※  ※  ※ 不擅长的事,再怎么样都不擅长,但是,丢着不管就不会进步,所以必须努力克服。 「即使不会有成果,有没有努力过的事实还是很重要……」 昌浩握起拳头,说得铿锵有力,小怪在他脚边,半笑不笑地说: 「啊……呃……嗯……」 人不努力就完了,必须随时保持向上心,并且懂得自制。 然而,是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呢?并不是这样。 「我觉得只要花时间努力,一定会有结果啦!昌浩,你一直在努力,成果会比不努力好得多。」 「哥,你这么说好像没安慰到我呢!」 抬眼看着哥哥的昌浩,露出一张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 脸。 昌浩不擅长观看星象,也不擅长占卜和制作历表。那么,他到底擅长些什么呢?实在没什么项目可以让他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我行!」这样当阴阳师好吗?不好,当然不好。 「难道是我的头脑不适合看星象、做占卜?」 「可能是吧!」 小怪很干脆地回答烦恼不已的昌浩,咻咻甩着白色的长尾巴,偏头望着远方。 「你的个性是行动比思考还快,可是,这种个性会一再被晴明玩弄……」 「爷爷在玩他啊?」昌亲眨了眨眼睛。 小怪转向他,点点头说: 「是啊,而且玩得很开心呢!因为晴明很喜欢看他的反应,晴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老爱捉弄人。」 「原来如此。」 因为想到很多符合的片段,昌亲坦然表示同意。毕竟,安倍晴明就是这么一个趣闻不断的人。 这时候,敏次从旁经过。 「啊,敏次,早。」 昌浩看到他,赶紧低头致意。敏次也停下来说: 「啊,早,昌亲大人也早。」 敏次今天比较晚出勤,直到现在过了中午才来。 昌浩不经意地看到他手上的包裹,疑惑地问: 「敏次,那是什么?」 陈旧的麻布包看起来有点脏,动动手指就从里面发出嘎沙嘎沙的声音,可能是里面还包了一层纸。 是麻布盖住了从内部飘出来的邪气。 敏次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他想昌亲也就罢了,竟然连昌浩都发现了。 「这是昨天行成大人收到的……诅咒物。」 他忧心忡忡地说。 昌浩与昌亲面面相觑。 是诅咒? 「他说他最近都睡不好,所以我昨天去拜访并探望他……就在那时候,有人把这东西掺在其他东西里面送来了。」 那是成亲离开后不久后的事,有人以行成部下的名义,送来装满丝织品的小匣子。 行成实在想不出对方送礼的理由,正抱头苦思时,敏次感觉到邪气,从最下面的丝织品底下翻出了诅咒物。 「是什么?」 敏次看着昌浩,满脸忧郁地说: 「沾满血的绳子。」 「什么……」 昌浩下意识地往后退。虽然已经习惯这种恶意或怨念,还是觉得恶心。 在昌浩脚边的小怪眯起眼睛说: 「哇!恶心死了。行成那个男人也会跟人结仇啊?」 昌浩和昌亲都瞥了咔哩卡哩猛搔头的小怪一眼。他们的想法也跟小怪一样,只是有敏次在,不方便回应。 然而,所谓政治,与人性之间有条清楚的界线,大有可能在他本人不自觉中制造出仇恨。 「行成大人年纪轻轻就爬到那样的地位,难免有不肖之徒暗地里扯他后腿,想害他失势。」 紧紧抓住麻布包的敏次显然正压抑着愤怒。 不知道是人类的血,还是野兽的血。说不定,对方用染血的绳子做成固定衣服形状用的内衬,神不知鬼不觉地织成了丝织衣物。布料是上等丝绸,看起来素净大方,很有品味。可见下诅咒的人非常了解行成的喜好。 「幸亏有我在场,事情没有扩大,我已经告诉行成大人,千万要提高警觉。」 由于府邸已经碰触到血的污秽,所以行成今天没有进宫。 被麻布和多层符咒包住的绳子不但散发出邪气,还会引来不好的东西。最好赶快进行净化仪式,把绳子处理掉。 原本应该往上呈报,请阴阳寮长下指示。但是,行成希望不要把事情闹大,所以敏次打算私下处理掉。 「没想到会被你发现……」 如果是昌亲,他还比较服气,没想到是昌浩先看到。 昌浩张开嘴,好像想说什么,但只在嘴巴里嘀咕了一下,没说出来,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吧! 出声说话的是昌浩脚边的小怪。 「什么想不到,这是非常、非常理所当然的事啊!这家伙将来一定会、大概会成为当代最杰出的阴阳师呢!」 小怪得意地挺起胸膛,说的话却没什么说服力。 「小怪,你是在称赞我吗?」 昌浩低头瞥小怪一眼,把嗓门压低到敏次听不到的超小声。 在旁边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昌亲暗自苦笑起来。 行成大人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心情,昌浩可以理解,可是,只要有人下诅咒,就该往上呈报,这是阴阳寮的官员应尽的义务。 敏次从昌浩的态度看出他在想什么,原本难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你也这么想?」 「是啊,还是应该往上呈报。」 小怪抬起头,交互看着一应一和的敏次与昌浩,不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跟敏次八字不合的小怪,纯粹就是讨厌敏次。 讨厌他老是言过其实,讨厌他太小看昌浩。 「我看到他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就很不服气。他不过是年纪大一点,还被选为阴阳生榜首,可是,又没有灵视能力,只能靠努力来弥补,孜孜不倦地用功读书,昌浩干嘛要讨好这样的人?我不懂!」 昌亲看着咬牙切齿的小怪,心想就是因为他年纪大一点,因为他被选为阴阳生榜首,因为他日日夜夜地努力用功啊! 据昌亲所知,敏次是个表里一致、憨厚老实、有点顽固但品格高尚的人。昌浩是从内在来判断一个人,所以只要对他的感觉不错,就不会有问题了。 在小怪嘀嘀咕咕念个不停时,阴阳生和直丁还是满脸沉重地交头接耳商议着。行成是替昌浩加冠的人,对昌浩照顾有加,所以,更让昌浩担心。 「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用的是假名,所以无从查起,家里的总管也不记得每一个来使。」 昌浩又低声嘟囔了几句。 如果是祖父或父亲,甚至身旁的哥哥,应该会派「式」带路,找到下诅咒的人。跟对方关系愈深的东西愈有效,所以祖父应该会用这条染血的绳子来做「式」。他是旷世大阴阳师,这种事不过是雕虫小技。 那么,昌浩做不做得到呢?恐怕很难,他有太多不擅长的项目。 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具备轻松自如操纵「式」的能力。 「……」 昌浩抬头看着身旁的哥哥。 凑巧听到所有来龙去脉的昌亲是安倍家的优秀阴阳师。 敏次也一样把视线转向了他。 昌亲困惑地微微一笑,偏着头说: 「嗯,晚上再请教天文博士吧!」 天文博士的地位虽然不及阴阳寮长或阴阳助,但是,在阴阳寮还是首屈一指的重要职位。顺便一提,他就是昌亲与昌浩的父亲吉昌。他们的父亲也就是晴明的儿子,所以,应该也有私下把大事处理掉的遗传。 当然,要是这么跟他说,他一定会说他不想要这样的遗传。 趁工作空档去见吉昌的昌浩和敏次,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大哥。」 听到叫声回过头的成亲,看到小弟和敏次一起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真难得呢!」 成亲省去了主词,没说什么很难得,所以昌浩和敏次都不解地看着他。 「啊,没什么,与你们无关,不用放在心上。」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的脸臭到了极点,让成亲有点担心,但他还是决定视而不见。 其实,成亲和昌亲都很怕小怪真正的身份——十二神将腾蛇,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成亲转向父亲说: 「那么,就先这样。」 「嗯,知道了,就这样吧!」 成亲向两人轻轻挥挥手,就回历部了。 取代哥哥的位置坐下来的昌浩和敏次,发现自己好像打断了什么重要的谈话,心想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什么重大的事,不用放在心上。说吧!什么事?」 昌浩看看敏次,敏次这才拿出藏在袖子里不让人看见的麻布包,压低嗓门说: 「是这样的……」 这时候,有人冲进来找吉昌。 「博士,不好了!有通报说,右大弁大人收到了诅咒物……!」 「什么?」 敏次和昌浩都看着手上的麻布包。 「是说这个吗?」 「好像不是呢……」 两人低声交谈时,来的官员向吉昌报告了详情。 旁观的小怪嗯地低吟,抬头看看旁边隐形的同袍。 「你觉得怎么样?」 《——》 没有肯定的答复,但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疑惑。 小怪甩甩白色的长尾巴,眯起了眼睛。对方好像等着看昌浩他们采取行动,这点让小怪非常不爽。 当然,最让它不爽的是敏次,但现在先不 提这件事。 神将六合很清楚让小怪不爽的原因是什么,现身了一下,露出告诫同伴的眼神。 夕阳色的眼睛接收到那样的眼神,沉默地耸耸肩,静悄悄地从昌浩背后跳下来。昌浩只稍微转动了一下脖子,因为有敏次在,他不能有更大的反应。 「敏次、昌浩。」 被叫到名字的两人端正坐姿。 「你们都听见了,快去阴阳博士那里,请求指示。」 「是……」 除此之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两人一鞠躬告退,前往天文部。吉昌目送两人离去之后,询问不知道为什么留下来的小怪。 「腾蛇大人,你怎么了?」 「我不爽。」 没有特别针对什么,勉强来说,就是对整个状况感到不爽。 行成被下了诅咒,而且是连续两天。可见,下诅咒的人知道第一次的诅咒被人察觉了,所以又送来了诅咒物。 在贵族社会,这种事屡见不鲜,晴明和吉昌都接到过不少这种把诅咒反弹回去的委托案。 尽管只是这种鸡毛蒜皮小事,小怪就是觉得不爽。 没什么道理,就是感觉。 小怪用前脚灵活地抓着头。 「那些贵族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彼此扯后腿呢?以前,晴明也常常因为这种骚动而被整得很惨。」 还好不关我的事,小怪这么感叹着,吉昌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小怪察觉他的神情不对,用夕阳色的眼睛盯着他说: 「总不会关我的事吧?」 「要是不关你的事就麻烦了。」 安倍晴明的次男困扰地笑了起来。 今天特别被免除阴阳寮工作的敏次,在黄昏时去了行成府邸。 在阴阳寮长的指示下,他带着昌浩前去反弹诅咒。 途中,敏次抱着装有必要法具的布包,神情显得比平常紧张。昌浩与他相差半步跟在后头,眯起眼睛,瞄了右肩一眼。 全身白毛的小怪正抖动肩膀,慷慨激昂地抗议着。 「为什么是你协助那小子!?听着,昌浩,你虽然还是个半吊子,但将来一定、可能会成为优秀能干的阴阳师,被那个只能靠努力往上爬、憨直、死脑筋、冥顽不灵、不知变通的敏次使唤,你不觉得生气吗?」 「是、是。」 小怪说的话愈来愈像鸡蛋里挑骨头,昌浩听听就算了。不过,小怪的话虽然听起来像在谩骂,但仔细思考,其实是在称赞他。 夕阳色的眼睛因愤慨而闪闪发亮,很像精心琢磨过的珠子。茫然想着这些事的昌浩压低声音说: 「敏次是阴阳生,我是直丁,当然是我协助他啊!你也明白吧?小怪。」 阴阳寮长也很清楚敏次的实力,以前行成被下诅咒而病倒时,也是敏次发挥了努力的成果。 不过,也有敏次百思不解的事。 为什么每次都是指定直丁昌浩呢?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阴阳生啊! 敏次偏过头,看昌浩一眼,皱起了眉头,然后茅塞顿开。 对了,一定是阴阳寮长认为,昌浩不久就会成为阴阳生接受教育,又是名门安倍家的儿子,也需要锻炼锻炼精神,所以希望他除了杂务之外,有时也能到现场学习。原来如此,这么想就释怀了。 径自点着头的敏次回头叫昌浩: 「昌浩!」 「是。」 敏次的视线比昌浩高,因为相差三岁,所以个子有差。他抬头一看,敏次正绷起脸,严肃地看着他。 「会派我们去,应该是判断这次的事没那么危险。阴阳寮长一定是希望,我们能趁这次机会好好学习。」 所以我们要全神贯注,努力让听到、看到的事,全都成为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向来很认真、从来没有松懈过的敏次说得非常坚定。 昌浩眨眨眼睛,精神奕奕地点点头。 「是,我会努力。」 「很好,走吧!」 走在挺直背脊的敏次身后,昌浩开心地笑了起来。 有段时期,他被敏次强烈抨击,沮丧得身心俱疲,没想到现在可以受到这样的对待。 试图挽回名誉的努力,终于开花结果了,他的脚步不由得轻盈起来。 肩上的小怪正好跟心情愉快的昌浩成反比,用后脚稳稳站立,全身气得直发抖。 「你、你这个……臭小子!」把胸中空气一举吐光后,小怪龇牙咧嘴地说:「哪─轮─得─到─你─说─这─种─话!」 昌浩只好视而不见,反正敏次听不到这样的怒吼。 小怪已经气到怒发冲冠了。 「你不过是个无能的阴阳师,竟敢用你那张嘴,对安倍晴明……听着,是安倍晴明哦!竟敢对安倍晴明的小孙子,也就是唯一的接班人昌浩,说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我发誓我会永远封住你那张嘴,你给我记住!」 右前脚狠狠指着敏次背部的小怪,在昌浩肩上蹬起右后脚。 「看我的延髓斩龙卷踢!」 然而,小怪跃起的一只脚被昌浩一把抓住了。 「哇!」 被昌浩倒吊悬挂的小怪拳打脚踢地挣扎着,锐利的爪子撕裂空气。 「放开我,昌浩,这是武士的精神,起码让我踢他一脚!我要给他一招下颚踢加必杀雷舞!不行的话,就直劈他头顶!」 「是、是。」 谁是武士嘛!不,重点是,真那么做的话,敏次就死定了。昌浩喃喃嘀咕着,缩起肩膀摇头叹气。 小怪还是义愤填膺,被倒挂着拳打脚踢。 《——》 在一旁隐形的六合默默跟随着他们,不便发表任何意见。 在历部最里面的历博士座位,被等待确认与裁决的文件淹没了。不只矮桌,连放在地上的砚台盒上都堆满了文件和书籍。 专心振笔疾书的成亲忽然停下笔,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怎么样了……」 《你好像很烦恼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直接在耳中响起。 成亲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微微笑了起来。 「爷爷的千里眼还是那么厉害。」 大概是因为这四、五十年来,常被卷入贵族社会的纷争里,所以一察觉有异状,就会立刻放「式」去掌握情况吧!这一点真的很让人佩服。 成亲又开始工作,同时压低嗓门说: 「我想爷爷应该也知道了……那件蠢事,是我岳父的亲戚做的。」 成亲的语气沉重,眉头深锁。 「可能的话,我也想私下解决这件事,可是既然公开了,就不能这么做了。如果遭报复而失势,也是那个亲戚自作自受,只怕会连累到我们家,而且……」 成亲瞥一眼南方天空。 那是右大弁藤原行成的府邸。 「我很喜欢行成兄,他有很高的身份地位,却没有半点架子,而且有实力、有能力……伤害我这么重要的朋友,也有点把我惹毛了。」 说起话来还是跟平常一样洒脱,声音却带点冰冷。 《……》 隐形的神将微微一笑。 心想尽管有点差别,但这个男人终究还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这次行成府邸收到的诅咒物是瓮,里面装着被刺死的小蛇尸体。还有一张纸在蛇体上,连同蛇体被刺穿,纸上工整地写着一个「怨」字,蛇体歪七扭八地卷在瓮底。 打开皮盖的女侍,一往里面看就昏倒了。是吓得直发抖的杂役浩大嘎哒嘎达颤抖着把瓮搬进了南庭。中途差点掉下来,害躲在远处看的佣人们都惊声尖叫。 「可以等我们来再处理啊!」 听到敏次这么说,还心有余悸的女侍相模无力地点了点头。 「浩大,你还好吧?」 昌浩关心地问。浩大脸色苍白地摇摇头说: 「一直觉得好冷……」 「啊,等一下。」 把手按在浩大背上的昌浩低声念着咒语,然后在他背上敲了两下。 浩大瞬间变得神清气爽,松了口气,向昌浩致谢后,又回去工作了。 敏次看得目瞪口呆,感叹不已。 「是晴明教你的?」 正看着瓮的昌浩抬起了头。 「咦?啊,是的,爷爷会适时地教我……」 ——昌浩,你怎么连这种事都不能轻松完成呢!爷爷的努力都白费了、白费了,你还差得太远了。 by晴明 「他的确在很多方面都很关心我,可是,该怎么说呢……?」 昌浩的语调愈来愈低沉、粗暴,敏次讶异地看着他,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原来如此,又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真不愧是晴明……因为你的灵视能力不够突出,所以他就花很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引导你。」 昌浩不禁盯着敏次看。 「灵视能力?」 「你的灵视能力没那么好吧?大家都说,你虽然看得到妖怪、神仙,但没有晴明大人或成亲大人那么强。」 就当作是这样吧! 敏次没发现昌浩不知该如何回应的窘样,又环抱双臂说: 「而且,灵视力与灵力不一定成正比,博士和阴阳寮长都说,撇开灵视能力不谈,昌浩的直觉算是不错,所以,我想只要你不急躁,好好努力,终有一天会成为出色的阴阳师。」 他所说的博士是阴阳博士。 昌浩老实地点点头说: 「我会努力。」 「嗯,有心最重要。」 敏次又转向了瓮。 昌浩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年轻时就拥有强大能力与法术的晴明,直到很大岁数才开始飞黄腾达。现在,昌浩似乎可以切身感受到其中原因了。 家人、敬爱的行成、阴阳寮长、阴阳助、阴阳博士等,都期待着敏次的努力成果,所以,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期望,敏次非常努力。 就是因为有这么苦干实干的人,政事才能顺利推动。 「……」 昌浩觉得,自己不飞黄腾达也没关系,只要能协助敏次这样的人就行了。 不过…… 昌浩抬头看着桧木皮铺成的屋顶。 现身的六合站在屋顶上,单手抓着小怪。 「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啊!」 「昌浩说不能放开你。」 小怪狠狠瞪着语带叹息的六合说: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沉默的六合很想说,站在哪边不重要吧?但是小怪正在气头上,说出来恐怕会火上加油,所以他没说出口。 说起来,小怪根本没道理气成这样,只是鸡蛋里挑骨头,存心刁难敏次。 六合又叹口气,平静地看着小怪说: 「腾蛇,你有点分寸……」 说到一半,六合眨了眨眼睛。 小怪也突然停止挣扎,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放我下来——」 严厉的声音跟刚才截然不同,六合沉默地放它下来。悄悄跳落屋顶的小怪,夕阳色的眼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环视整座府邸,再看看自己前脚一带。 六合也几乎跟小怪在同一时间察觉了。 两人翩然降落在昌浩身旁。 昌浩感觉到两人的气息,只把视线转向他们。敏次就在他前面,正准备反弹诅咒。 这种程度的诅咒,像晴明那么老练的阴阳师,轻而易举就反弹回去了。诅咒中的确带着怨念,但是下诅咒的术士的能力还不够。 怨念的色彩,跟注入染血绳子里的意念一样。可见,连日下诅咒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手上缠绕着念珠的敏次把瓮放入结界里,松了一口气。 「只有这种程度,应该还不至于对行成大人造成伤害。」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人偶,正要把手伸向瓮时,忽然停了下来。 昌浩的反应又比敏次快了一拍。小怪他们还来不及开口,昌浩就赫然转身,冲向了主屋的楼梯。 插图6 建筑物的地基有四角形的通风口,一直延伸到地板。 有股怨念从地板下,透过通风口的格子窗飘散出来。 就在敏次要反弹诅咒的那一刹那,原本静止的某种东西动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 光线照不到地板下,所以再怎么仔细看也看不清楚。想钻进楼梯下面,又怕乌纱帽会阻碍行动。 这种时候,乌纱帽只会碍手碍脚,很想摘下来,可是有敏次在,昌浩只能克制自己,因为怕被敏次说「衣乱则心乱」。 有某个白色物体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板下蠢动着,怨念就是来自那里。 「昌浩,有什么东西吗?」 「是的,可是不知道是什么……」 敏次在昌浩旁边蹲下来,懊恼又咬牙切齿地说: 「可恶……!会不会是什么人把诅咒物放在那里?」 这么想,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股怨念。 对方的术士是企图以量取胜。 敏次看看被封在结界内的瓮,再看看格子窗里面。 瓮暂时没有问题了,现在必须先镇压那股怨念的根源。可是,要怎么做呢?工作时穿的直衣有点难行动,戴着成年男子一定要戴的乌纱帽也很难钻进狭窄的地方。 生性耿直的敏次,真的很烦恼。 「这是为了行成大人……!可是……」 敏次的表情就像世界末日到了,肩膀不停地颤抖。 昌浩低声对他说:「敏次大人,我来吧!」 「你吗?昌浩,可是……」 「没关系,我个子比你小,应该比较好钻。」 敏次有些犹豫,皱起眉头,最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为了行动方便,昌浩把袖子卷起来,不假思索地摘下乌纱帽,顺便解开了发髻。他把用手梳理过的头发草率地在脖子一带扎起来后,就连同外框把固定在通风口的格子窗拆掉了。 被啪地拆下格子窗的通风口,比想象中大很多。 「那么,我进去了。」 昌浩趴着爬进地板下时,小怪也跟着进去了。他偏头往后看,看到六合单角蹲跪在忧心忡忡的敏次身旁待命。 这几天的天气不错,所以地板下面比较干燥。从通风口照进来的光线,没有照到必要的地方。 又不能拿火把进来地板下,昌浩只好悄悄问:「小怪,那会是什么呢?」 小怪知道敏次看不见自己,还是平常那种调调说: 「诅咒物……不,不对,那是……」 忽然皱起眉头的小怪瞬间倒抽一口气,叼住昌浩肩膀,硬是把昌浩扳倒。 「哇!?」 「快趴下!」 就在昌浩照指示抱住头时,不明物体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过地板与他的头顶之间。 同时,强烈的咆哮声扎刺耳朵 昌浩脱口大喊: 「敏次大人,快闪开!」 蹲在通风口前的敏次反射性地移动身体,但还是来不及反应,慢了半拍。 龇牙咧嘴的不明物体,往敏次冲过去了。 回头看的昌浩忘了自己在地板下,想要站起来,一头撞上地板,顿时眼冒金星。 插图7 「好痛好痛……」 昌浩蹲下来抱住头,小怪冷眼看着他说:「笨蛋……」 眼底金星都还没散去,昌浩就强忍着痛张开了眼睛。 「敏、敏次大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敏次仰躺在四角形的通风口前,而原本蹲跪在旁边的六合,正用灵布对付着野兽模样的妖怪。 可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六合把敏次扳倒了。敏次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倒下来,正疑惑地环视周遭。 昌浩呼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小怪的白色尾巴啪唏啪唏拍打着昌浩放松后的手臂。 「喂,昌浩,你看。」 「咦?」 昌浩依指示望过去,看到地上有动物的骨头——是四只脚,身体比小怪还小的动物。化成白骨的脖子上缠绕着细绳般的东西。 昌浩把手靠过去,并没有感觉到什么。 「小心点。」 「嗯,没关系。」 把细绳拆下来仔细一看,是用纸搓成的。 昌浩有不祥的预感。 「这是……」 这时候,传来熟悉的声音。 「敏次,你没事吧?」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通风口前的敏次大惊失色。 「行成大人,您不可以出来!」 妖怪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单脚蹲跪的六合将视线投向昌浩。 紧抓着纸张从洞里爬过来的昌浩,抓着通风口边缘往外看。 敏次叉开双腿站立,掩护已经走到楼梯中间的行成,眼睛直盯着龇牙咧嘴就要冲过来的妖怪。 「小怪!」 被尖锐的声音叫唤,小怪啐地咂咂舌,不得不行动。 跳到敏次前面的小怪,全身释放出威吓的斗气。 「——!」 妖怪听到凶狠的咆哮声,瞬间有些畏缩。敏次立刻乘机结印,念诵咒文。 「邪灵啊,邪灵啊,快回去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 敏次的灵力伴随着具体能量袭向妖怪,接着他从怀里抽出纸做的人偶,举到脸前面。 「在此急速封锁一切,连同邪念返回原处!」 咻地抛出去的纸偶,被妖怪吸入体内。 痛苦挣扎的妖怪转身飞向高空,失去了踪影。 确定气息完全消失后,敏次才松懈下来,像要吐光胸中的空气似的喘口大气,然后慢慢转过身去,怒目看着行成。 「行成大人,您为什么出来!?反弹诅咒必须谨慎、快速,您却……」 敏次气得说不出话来,握起拳头颤抖着。穿着狩衣的行成满脸歉意地拍拍他的肩膀。 「啊!真的很抱歉,可是,我想到你们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这时,昌浩从楼梯下面爬出来,他也看了昌浩一眼,又笑着说: 「如果你们为我受了伤,我怎么对得起你们呢?」 「您在说什么啊!行成大人,您是很重要的人,万一发生什么事,也会影响到政治!您知不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被派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保护您啊!幸亏我的法术成功了,但是,失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如果失败了……」 敏次激动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小怪直盯着他的背部,嘴巴念念有词: 「放心吧!失败了也有我跟六合,还有昌浩。」 小怪咻咻甩动尾巴,颇不以为然。 昌浩若无其事地往小怪身边移动,用鞋尖戳它的尾巴。 夕阳色的眼睛明显表示不满,但昌浩不理它,只悄悄点了点头。 看看手上的纸张,昌浩发现那是符咒。那么,被符咒缠绕的白骨是……? 工作结束后,成亲走向跟回家时不同的路。 他要去的是昨天与他擦身而过的亲戚的家。 向来走路进宫的他,没有带任何随从,悠闲地往前走。 快要过黄昏时刻了。 「不知道昌浩他们怎么样了。」 《你很担心吗?》 「嗯,敏次有一定的水准,昌浩算是一流,还有腾蛇、六合跟着,应该不用担心,可是……」 身为哥哥,还是会担心,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他特别疼爱这个年纪有段差距的弟弟,而且他怕行成会担心,所以也很在乎敏次的安危。 「他们两人好像不太合得来,有点歧见,感情不是很好,不过几乎是一方造成的。」 成亲抬高视线。 要去的府邸,已经可以看见延伸到大门的围墙。 忽然,从天空中飞来透明的物体,被吸入了府邸内。 他的眼神变得严厉。 「果然是——」 成亲不顾杂役的阻挡,硬是闯入府邸,就看到一个年轻人蹲在地上,全身嘎哒嘎哒发抖,这个人就是岳父的远亲。 「喂,术士呢?」 成亲着急地问,那个人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把颤抖的手指向屋内。 这时候,从那里传来凄惨的叫声和震耳欲聋的野兽咆哮声。 脸色沉重的成亲看那边一眼,立刻冲了出去。 「要是有什么万一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 一踏入最里面的西对屋,就看到一个男人被白色妖怪攻击得痛苦挣扎,身上穿的水甘1已经破破烂烂,过肩的长发也凌乱不堪。 站在木拉门处的成亲不耐烦地叹口气说: 「你放出的『式』,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了,才会搞成这样。」 咆哮声震天价响,被反弹回来的诅咒,会杀了术士。 成亲从怀里抽出了符咒。 如果丢下他不管,让他这样死去,会良心不安,而且也会影响到委托他下诅咒的那个年轻人。 「无能、只是家世好的贵族子弟就是这样,老是怪罪他人。自己没办法往上爬,又不是行成大人的错。」 妖怪露出长长的獠牙,把目标从术士转向歪嘴讪笑的成亲,飞扑过来。 风压打在脸上,但成亲文风不动。 就在妖怪的爪子逼近眼前时,突如其来的无形墙壁把妖怪弹飞出去。 啪唏一声被弹出去的妖怪察觉形势不对,就冲破板窗逃走了。 怪物飞走后,成亲看着昏过去的术士,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还要帮你收拾残局。」 然后,他对着没有人的空间微微一笑说: 「做得好,太裳。」 《哪里。》 隐形的神将是安倍晴明的式神。晴明察知了这种状况,为了预防万一,特地派他来支援。 成亲是安倍家的阴阳师,实力有一定的评价。进阴阳寮没多久后,就加入了历部,据说,当时的阴阳部懊恼得直跺脚。 昏过去的男人,应该是民间阴阳师。有个愚蠢的贵族认为自己的实力没有获得正当评价,是因为行成太过醒目,因此引发了这次的事件。 昨天这个贵族从宫殿离开时,全身缠绕着负面的气。成亲觉得事有蹊跷,向岳父和父亲询问这个人,并放「式」监视他的行动。 「没想到做得这么草率,明明就有更好的术士。」 不过,如果他找来更好的术士协助他,事情恐怕就更难处理了。 《对了……》 「嗯?」成亲转过头。 太裳很客气地说: 《刚才的式到哪里去了呢?被击退后一定火冒三丈吧!总不会去了……》 成亲知道太裳要说什么,「啊」地叫了一声。 清除被封在瓮里的诅咒邪气后,敏次先回阴阳寮报告这个事件的始末。 昌浩也想同行,但被敏次拦住了。 「你打算顶着那样的头进宫吗?」 被他这么一说,昌浩不由得伸手摸头。因为解开了发髻,所以不只稍微,简直是没规矩到了极点。 「放心吧!我去报告就行了。而且,你今天是准时出勤吧?这个时间也该收工回家了。」 昌浩觉得敏次这么说也有道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么,我先告辞了。」 深深一鞠躬道别后,走在回家路上时,心情一直很不好的小怪还是臭着脸不发一语,昌浩关心地问:「小怪,你怎么了?」 昌浩停下了脚步。小怪瞥他一眼,不停用后脚抓着脖子一带,显示它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刚才的符咒呢?」 「在这里,你看……啊……」昌浩抽出自己下意识塞进怀里的符咒,才猛然惊觉一件事,目瞪口呆地说:「忘了向敏次大人报告……」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小怪正要回答,就从远处传来了野兽的咆哮声。 昌浩和小怪同时转过头去。 一只疯狂的妖怪,滑翔般飞过逐渐转成深蓝色的天空。 昌浩紧张地瞪着那只妖怪。 「样子好像跟刚才不太一样。」 「很像是失控了,难道是术士死了?」 忽然,有什么人在他们身旁降落。 《术士没死,只是能力不足,没办法操控用野兽做成的「式」。》 小怪竖起了耳朵。 「是太裳?喂,等等,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替成亲传话给昌浩……抱歉,就只是这样。》 「什么嘛!」 《他说有必要的话,稍后他可以来做说明。那么,我先走了。》 神将的神气跟刚才降落时一样,转眼就消失了。 小怪一肚子火,举起前脚说: 「明明就是把所有麻烦事都推给了我们!」 「应该不会吧……总之,如果丢下那个妖怪不管,会发生大灾难。」 昌浩紧紧握住手中的符咒,这张符咒恐怕就是妖怪的目标。 那只妖怪是被术士下诅咒做成「式」的野兽的死尸。为了让它成为自己的「式」,术士用血画成符咒作为锁链,绑住它的灵魂,把它变成了妖怪。生命被邪念浸染的野兽如果没有受到控制,就会随便攻击人,用尖锐的獠牙扯碎人们的喉咙。 妖怪知道这张符咒是束缚自己的最后枷锁,所以非夺走不可。 「最好尽快采取行动。」 必须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之前解决它。 「小怪,把这张符咒烧了。」 「你不是要向敏次报告?」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就当作没看过这张符咒吧!」 「你还真是晴明的孙子呢……」 「你不过是只怪物,不要叫我孙子!」 「不要叫我怪物!」 照例吵完一遍后,六合就像算好时间似的现身了。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昌浩觉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 小怪抱怨几句后,眨个眼就变回了神将红莲的原貌。 从昌浩手中接过来的符咒,转瞬间就被召唤来的火焰烧成了灰。 「野兽的死尸,不要到处乱跑嘛!」 红莲把手一挥,往上攀爬的火蛇就大大扭摆身躯冲过去,缠住了妖怪。只有灵魂没有实体的妖怪虽然被困住了,却没有烧起来。 「六合,没关系,你退下。」 昌浩制止拿起银枪备战的六合,自己结起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真言的咒力,使垂死挣扎的妖怪变得僵硬。 「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坎!」 第二句真言使妖怪全身产生无数龟裂。 昌浩结起刀印,用力 往上举,再狠狠往下挥。 「降伏!」 妖怪的躯体跟火蛇同时碎裂,向四处飞散。 确定气息完全消失后,昌浩才松了一口气。这时,他听到拍振翅膀的声音,他猛然抬头往上看,六合与红莲也跟着往上看。 「是晴明啊……」 红莲喃喃说着时,一只白鸟在他眼前翩然飞落,变成了纸片。 昌浩抓住飘落的纸片,眼睛很快扫过上面的漂亮字体。 「……!」 「昌浩?」 一如往常把纸揉成一团的昌浩,将那团纸塞给了疑惑的红莲。 「红莲,用地狱业火把这团纸狠狠地烧了!」 红莲眨眨眼睛,为难地说:「可是……把式文烧了,不好吧?」 在他旁边的六合也默默点着头。 「哇,可恶!」握紧纸片的昌浩大叫:「等着瞧,臭爷爷——!」 几天后,成亲拜访行成府邸。 行成斋戒净身,完全除去污秽后,成亲就立刻来拜访他了。 「听说因为敏次和昌浩来处理过,所以事情没有闹大。」 成亲坐在厢房的坐垫上,双臂环抱胸前。行成靠着凭几坐在他前面,也点头笑着。 「是啊!多亏他们了。这次敏次又救了我,还把我骂了一顿。」 「他还真大胆呢!」成亲感叹地说。 行成笑得更开心了,骄傲地说: 「那小子就是这样,从来不讲情面,秉性耿直。」 甚至有点太过清廉了,不适合进入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政治中枢。 成亲也带点苦笑地说: 「没错,我家那个小弟也是,看来我们都要为这种事烦恼一辈子。」 「就是啊!」 行成这么回应后,成亲若无其事地向他报告: 「下诅咒的人,我已经私下处理好了。」 行成的眼皮抖动了一下,但成亲面不改色。 「他说他不会再犯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了。」 「这样啊……那么,下诅咒的人果然是……啊,算了,跟阴阳师作对没什么好处,更何况你还是个中好手。」 听到行成这么感叹的话,成亲还是保持沉默,只是淡淡一笑。 然后,他松开环抱的双臂,从容不迫地说:「而且,我还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两人视线交会。 没多久,再也忍不住似的,两人噗哧笑出声来。 笑了好一会后,行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啊,对了,关于敏次和昌浩……」 「怎么了?」 表情从政治家变成监护人的行成好像很开心,眼神柔和了许多。 「他们原本有点歧见,但现在情况似乎好很多了,前几天敏次来看我时,对我说了一些话。」 ——昌浩最近工作很认真,好像洗心革面了。如果一开始就这样,我也不会对他说那么严厉的话。 「哦?」 那真是太好了。 成亲也不希望心爱的弟弟在工作场所整天提心吊胆。 虽然多少会觉得不平、不满,但是,如果努力可以改善那种状况,还是该不惜一切去努力。 不过,歧见恐怕不会马上就消失,还要看昌浩今后的表现。 「对付在宫殿里蠢动的百鬼夜行,都要靠昌浩他们,虽然辛苦,还是要请他们继续努力。」 成亲说得好像事不关己。行成困惑地说: 「你的意思是与你无关?」 「我管我家的事都来不及了,百鬼就尽可能交给年轻人去对付吧!而且……」成亲说:「昌浩是安倍晴明的接班人,虽然让他一个人背负起所有责任,可能有些严苛,但是有敏次那样的人协助,应该不会太辛苦吧!」 表现得满不在乎、对行成说得斩钉截铁的成亲,其实心中还有重大牵挂。 他必须回安倍家一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这件事很糟糕,令人烦恼。 「腾蛇一定很生气……」 因为一不小心,变成把所有事都推给了昌浩。 要怎么解释,才能和平解决这件事呢?成亲边思考,边缓缓走在回安倍家的路上。 【注释】 1 水甘是日本平安时代中期到镰仓时代的人所穿的一种狩衣名称。 第二章 幽幽玄情 ※  ※  ※ 请救救她。 请救救她。 救救她—— ※  ※  ※ 棕色头发被风吹得高高飞扬。 「呃,是这一带吧?」 玄武用力点点头,回应同袍的确认。 「没错,就是这一带……太阴,可能就是那里。」 他的手指所指的地方,有片铺着桧木皮的屋顶。 那是中级贵族的府邸,以主屋为中心,有两间对屋,仓库与对屋并排而立。 风将太阴操控的风摇晃得很厉害,所以玄武每次搭乘都有点心惊胆战。没想到,今天的风比预料中平稳许多。不过,这只是跟她平常的风相比,同样是风将的白虎所操控的风,还是比她平稳多了。 「真难得呢!如果平常的风也都这么柔和,就没人会抱怨了。」 看到玄武赞叹的表情,太阴嘟起嘴说: 「昨晚被白虎念了一顿,因为不久前我差点把屋顶吹走了……」 白虎在异界跟她促膝长谈,整整训了她三个时辰。 大概是想起了这件事,太阴皱起眉头,露出完全不适合孩童外貌的沉重表情,甩甩头说: 「我也有在反省啊!」 「那就继续维持这样的风吧!不然把房子吹毁了,晴明他们也很困扰。」 神将们可以回到异界,没什么问题,可是人类需要居住的地方。 「你很啰唆耶!玄武,不要说了!」 「被戳到痛处,就会反射性地攻击对方,这就是你的缺点,太阴。」 因为听过白虎说这句话让太阴闭上了嘴,所以玄武也试着说同样的话,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太阴沉默下来,一张脸苦到不能再苦了。 偶尔要让她打从心底好好反省,不然这个同袍很快就会重蹈覆辙。 能逼她反省的,只有同样是金将的白虎。太阴就是对白虎没辙,不管她怎么反驳、怎么反抗,白虎都处之泰然,就是那种气势镇住了她。连腾蛇和天空都做不到,而自己根本是任她摆布。 这种感觉多少让玄武有点生气。十二神将的外表所显示的年龄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只有玄武和太阴是孩童外貌,所以比较有机会在一起行动,受到牵连的可能性自然也比较多。 玄武环视周遭,用眼睛确认有没有异状,并集中精神去感应。 看能不能感应到妖气或什么意念,如果没有,就看有没有什么残渣。 有的话,表示晴明的「占梦」真的很灵验。 「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太阴重新振作起来,东张西望地观察四周,表情充满了疑惑。似乎没有什么东西特别牵动她的戒心或直觉。 玄武露出与外貌不符的凝重表情,摇摇头说: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若占卜没错的话,应该就是这座府邸……」 说到这里,玄武看了看府邸。 好像有什么东西窥视着他们。 感觉不到妖气,也感觉不到人气。 玄武没有助跑,就跳上了看起来冷冷清清没有人的对屋外廊。 静悄悄落地后,玄武单脚着地蹲下,探查四周的气息。 「好像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玄武低声说着,在他视野角落的太阴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转头尾随她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隔开外廊与厢房的帘子前,有个动也不动的人影。 「有人在?」玄武讶异地吁口气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人偶,没想到是活生生的人。」 全身缠绕着风的太阴飞过来,在帘子前飘浮。帘子被她的风微微吹起,从缝隙间可以看到伫立在厢房里的身影。 是个孩子,穿着色彩朴素的童装,头发齐肩,看起来天真烂漫。润泽的黑眼睛十分清澈,却只盯着一点,转也不转。 玄武和太阴都隐形了,一般人看不见他们。 乍看之下,女孩的年纪应该比玄武小,跟太阴差不多,也就是五、六岁吧! 忽然,她偏着头。 脚唰地往前滑动,向前伸的手摸着帘子,慢慢走到外廊上。 步伐看起来有点蹒跚,玄武不由得替她捏了把冷汗。 太阴似乎也察觉到了。 「喂,玄武,这孩子总不会是……」 听到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这么说,玄武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她。 就在这时候,女孩的手碰触到他的脸。 玄武惊讶地拉回视线。 「什么……!?」 女孩像在确认什么般,抚摸着目瞪口呆的玄武的鼻子、嘴巴,然后偏头思索。这出乎意料的状况,把玄武吓得心跳差点停止。 摸完全身僵硬的玄武的脸后,少女又把手沿着脖子移向肩膀。 呆呆看着这一幕的太阴猛然回过神来,说: 「玄、玄武,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少女清澈的眼眸盯着极少方寸大乱的玄武,眨了一下。 「玄武……?」 像铃铛般的声音疑惑地念着这个名字。但是,眼眸转也不转,只注视着某一点。 女孩近在咫尺的眼眸,好像看着玄武,又好像没在看。焦点不集中,只是望着玄武的方向而已。 她是个瞎子,却听得到隐形的神将的声音,也摸得到他们的身体。要有相当的通灵能力,才能做到这样。 百思不解的少女好像想通了什么,脸上绽开笑容说: 「你是水神的使者吗?」 晴明把太阴和玄武找来,是在过了午时之后。 跟平常一样,昌浩去工作了,小怪和六合也跟着他走了。 度过生命危机的晴明,已经复元到当时无法想象的程度。 「但是,过劳还是一大禁忌哟!晴明。不管复元得多好,都改变不了你年岁已高的事实。」 玄武郑重地叮咛晴明。晴明也郑重地点点头说: 「嗯,我会谨记在心。」 在一旁听他们对话的天一用袖子遮住脸,强忍住窃笑。 晴明眼中的笑意,完全背叛了他的嘴巴。 那种狡猾的模样,也是一种康复的征兆,天一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你要我们做什么?晴明。」 太阴偏着头问。玄武也用同样的目光望着晴明。 晴明用手上的桧木扇子敲敲膝盖,嗯地点点头说: 「我作了一个让我有点担心的梦。」 「梦?」 太阴反问。晴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矮桌旁的六壬式盘。 有做过什么占卜的痕迹,但是玄武和太阴看不出占卜的结果。一直陪在晴明身旁的天一虽然就近看着晴明占卜,也看不出结果。 颜色比冬天的天空还要淡的眼眸闪烁着疑问的光芒,看着老人。 晴明瞥过天一的眼眸,对孩童外貌的神将们说: 「我做过占卜,但无法掌握清楚状况,只看到几个线索。」 然后,他毅然望向拉开的板窗外,把桧木扇子指向天空说: 「我要你们去调查一下。」 接到晴明的命令,从安倍家出来,是在一个时辰前。 在占卜中看到的是一座府邸,和一个小孩。 老人说,在梦里听到求救的微弱声音。 阴阳师作的梦,通常都具有意义。即使是从以前的记忆衍生出来的梦,只要是阴阳师的梦,就一定具有重大的意义。 不过,仅限于有能力的阴阳师。 「……!」 会满脑子想着这些事,是因为他的平常心被现况吓得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女孩还是来来回回摸着变成活雕像的玄武的脸。 让玄武再这样僵硬下去也不是办法,太阴只好与女孩对谈。 「请问……你听得到我们的声音吗?」 女孩把手停放在玄武脸上。 不会转动的眼眸随着太阴的声音徘徊,白皙的脸上展露笑容。 「在那边的,也是水神的使者吗?」 女孩的手放开玄武的脸,往前伸搜寻太阴。太阴慌忙降落在外廊上,接住女孩的手。 「你说的水神是……」 太阴还没说完,玄武就打断她说: 「等一下!」 就在玄武的眼神变得犀利的同时,可怕的气息无声地涌现。 女孩也察觉到了,很快缩起身子,惊恐地扭曲着脸。 对屋前出现黑影,从里面爬出了来历不明的异形。 「太阴。」 玄武把女孩挡在背后,太阴对他点点头,飘到半空中。 她的身体被神气包围,通天力量化成了风。 异形发出难以形容的咆哮声,正要冲入对屋时,被太阴的龙卷风击退了。 「不要过来!」 太阴的怒吼声与异形的叫声重叠,十分刺耳。 玄武瞬间筑起保护墙,阻挡了直扑而来的妖力。他感觉到飘 荡的妖气,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水气?这只妖怪是……」 感觉有东西碰触背部,玄武反射性地往后看,原来是女孩抓住了他背后的带子,从带子传来了女孩的颤抖。 看到她的肩膀嘎哒嘎哒微微抖动,玄武一时说不出话来。很想对她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呃,你……」 「滚——!」 一声怒吼,太阴射出的龙卷风击碎了异形。 粉碎的妖怪连妖力残渣都消失后,女孩才缓缓抬起了头。 看不见的眼睛还是四下张望,搜寻有没有可怕的东西。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击退了异形。」 女孩转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些话的玄武,偏着头说: 「真的吗?」 「我不会说谎。」 听玄武说得这么坚决,女孩才放松心情,露出笑容。 确定女孩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后,玄武也松了一口气,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试图从女孩身旁走开,但女孩还是紧紧抓着他身上的带子。 感觉到拉扯的力道时,女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请问……可以请你放手吗?」 玄武觉得硬是甩开她太残忍,只能这么说,表情像是很困扰又像是在生气。 女孩听话地放开手,但又把手伸过来,用手指触摸玄武的脸,害玄武又整个人僵硬了。 「你、你做什么……」 玄武不敢对女孩动粗,又不知道该怎么脱身,头脑一片混乱。 女孩却笑得很开心,看不见的眼睛像要看透玄武般,几乎贴到玄武脸上。 「你是水神的使者吧?因为你保护了汐。」 「啊……?」 不晓得是不是有点慌张,玄武的脸红到耳根,急着想逃离。太阴像在观赏奇景般,看着这样的玄武。 神将玄武的外貌虽然像个孩子,但对任何人说话都很严厉,态度也是高高在上,现在却被一个人类女孩搅得心神不宁。 「明天会不会下冰雹啊……」 太阴这么感叹着。玄武一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太阴,但是飘浮在半空中观察天空情况的太阴,完全没有注意到玄武的视线。 回来后,玄武好像一直在生气,正襟危坐的他,脸上清楚写着:「我现在心情不好。」 朱雀和白虎盘腿坐在他后面,盯着他的背影。 大致上的经过,玄武刚才都向晴明报告了,他们两人也都在一旁听着。 玄武说得简单扼要,但应该没有遗漏的地方,他们却无法从报告内容找出他这么生气的理由。 「喂,太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把疑问转向同行的太阴,然而,太阴只是满脸疑惑地摇着头。 「没发生什么事啊!就像玄武刚才说的那样,我们找到晴明说的那座府邸、见到那里的小姐、解决了妖怪,那个女孩也安全了……」 数着指头确认该报告事项的太阴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啊!对了,那女孩的眼睛看不见,可是知道我们在那里呢!」 「是吗?」 朱雀张大了眼睛。刚才的报告没有提到这件事。 「这是很重要的事吧?」白虎说。 「啊,对哦!好像是这样。」太阴对白虎点点头,又接着说:「她听到我们的声音,就从里面出来了,还对玄武……」 「太阴,不要说了,我都向晴明报告过了。」 玄武凶巴巴地打断太阴的话,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朱雀问。 玄武偏头瞥了他一眼。 「晴明不是说有不祥的预感吗?所以我去汐小姐那里看看。」 说完这些话,玄武就隐形不见了,可能是直接去了那座府邸。 朱雀和白虎不由得面面相觑。 「很少看到玄武那样说话呢!」 「太阴,后来到底怎么了?」 太阴在白虎旁边坐下来,抱着膝盖说: 「那女孩问玄武,是不是水神的使者。」 正以神脚赶路的玄武,眉头更加深锁了。 ——我是值得骄傲的十二神将,绝不是什么水神的使者。 他都这么说了,汐却完全不理会。 还是用见不到光的眼睛天真地看着玄武,开朗地说: 「可是,你身上有水气啊!跟水神一样,是水神派你来的吧?」 「我不知道什么水神。」 「可是,你身上有水气……」 玄武用有些情绪化的声音对不解的汐说: 「我是水将,身上当然有水气。」 「那就跟水神一样啊!」 「唔……!」 玄武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汐的双臂环抱胸前,眼睛闪闪发亮。 「水神还要很久才会来接我,一定是怕我遇到危险,才派你来的。」 太阴和玄武面面相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什么水神、什么会来接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 玄武正要开口时,有人影从主屋走向了这里。 大约三十五岁的男子满脸惊慌地跑过来。 「汐!我听到奇怪的声响和野兽的叫声,发生什么事了……」 汐高兴地转向声音的方向。 「父亲!」 闪到外廊角落的玄武和太阴看到父亲蹲在女儿面前,双手托住她的脸。 「啊,你没事就好。」 说完,父亲战战兢兢地环视周遭。 汐可能是察觉到父亲的举动,把自己的手放在父亲手上,微笑着说: 「放心,我没怎么样。刚才水神派来的使者保护了我。」 「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不是什么使者啊!」 玄武立刻反驳,但这个男子是没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听不到玄武的声音。他笑咪咪地点点头,摸摸女儿的头说: 「这样啊,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你要乖乖地等候那个时刻到来,好好侍奉水神哦!」 「是。」 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太阴和玄武怎么样也听不懂他们两人的对话,疑惑地彼此对望。 「真是的……」 看到正要前往的府邸,玄武停下脚步,摇了摇头。 以上就是他向晴明报告的内容。 在父亲的催促下,汐依依不舍地望了玄武他们一眼,才默默走进对屋。 两人思索着,是不是该等父亲离开对屋后,再跟汐见一次面。但是由于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的动静,所以两人还是决定先回安倍家一趟。 夜幕已经低垂,但玄武是神将,晚上的视力比人类好,跟白天一样看得很清楚,所以没什么问题。 再过一些时候,人们就会就寝了。 「在她家里的人都睡着前,我最好在屋顶等着。」 女孩具有察觉神将的能力,要是太靠近她,她很可能会发现,又走出来。 因为眼睛看不见,她又会伸出手来抚摸确认吧?一被她触摸,全身就会莫名其妙地僵硬起来,动弹不得,而且心跳开始加速,快到如疾风迅雷,然后他就会慌张得连自己都难以相信。所谓脑充血,一定就是那种感觉。 觉得自己在人类女孩面前太过失态的玄武满脸忧郁。 「心跳那么快,会失去冷静。」 如果再有下次,非告诉她不要碰触自己不可。 「嗯,就这么做,这样所有问题就解决了。」 玄武似乎很满意自己想到的办法,自顾自地点点头,就轻松地跳过了环绕府邸的围墙。 单脚着地蹲下的玄武小心观察四周。 空气凉得出奇,墙内的温度好像比墙外低很多。 水气似乎也比平常重,让玄武感到疑惑。 「水气……?」 他忽然想起汐说的话。 ——跟水神一样。 「水神到底是什么?」 他站起来,截断气息,往汐居住的对屋走去。 据晴明说,这座府邸只住着中级贵族父女以及几个仆人,并不是非常富裕的人家,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神将们的主人受贵族重用,所以人脉当然广阔。用占术卜出的府邸住着哪些人,他很容易就查出来了。 水气包围着对屋,浓度逐渐增强。玄武是水将,肌肤早已习惯水气,然而,他对这里飘荡的水气却有种生疏感。 「即使是不同眷族,也未免太……」 最好找同样是水将的天后来确认看看。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直觉,而是知道直觉并非万能。 他们的主人作了梦。阴阳师作的梦都有意义,从梦里占卜出来的结果,从来没有失误过。所以,这次一定也有事发生。 他表情凝重地想起晴明说的话。 ——我听到一次又一次的求救。 晴明在梦里只听到求救声,没看到人。不管他怎么呼唤,对方都没有现身,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扯开嗓门求救。 就只是这样,没有更多线索了,晴明却还是找到了这座府邸,太阴和玄武都不得不佩服晴明惊人的通灵能力。 玄武叹了一口气。 不久前,晴明还在生与死的夹缝中挣扎,现在虽然已经度过危机,还是抹不去玄武心中的不安。晴明自己倒是笑得很平静,说自己还有一段时间才会享尽天年。 「不过,我真的不希望他太劳累。」 人们把晴明当成靠山,总是把不负责任的期待强加在他身上,希望他最后能为他们解决所有事。若达到了他们的期待,他们就理所当然地接受;若有违期待时,就自私地批判晴明。 成为晴明式神的几十年来,他也尝试着去理解「这就是阴阳师的工作」。然而,即使理智可以接受,感情也未必可以。他很想对那些人说,自己的事请自己想办法。 对十二神将而言,主人安倍晴明和他所爱的安倍一族,都比那些杂七杂八的贵族们重要多了。 然而,玄武知道说出来会让他的主人困扰,所以一直埋藏在心底。主人心里也有数,所以常常抚摸小孩外貌的神将的头,就像抚摸自己的孙子那么自然。不管他抗议过多少次,说不要把他当成小孩子,主人还是会那么做。而玄武说归说,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被抚摸。 跳过对屋外廊的高栏,悄悄着地后,玄武环视四周。 这个地方因为充满水气,气温相对降低,一般人可能会感觉到些许寒意。 「晴明叫我救她,可是要怎么救呢……?」 是白天那种妖魔鬼怪常常会来攻击汐吗?可是若真是这样,她到现在还能平安无事,实在太奇怪了。 对屋没有危险的动静。 玄武叹口气,抬头看着屋檐,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跳上屋顶。 这时候,背后有清脆的声音叫住他。 「玄武?」 玄武张大眼睛,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从木拉门稍微打开的细缝,可以看到汐往外窥视般弓着背,头偏向一边。 他完全没发现汐就在附近,也没发现木拉门被拉开。 只在单衣上披着外套的汐开心地走向目瞪口呆的玄武。 看到她把手向前伸,边确认,边跨出步伐。玄武慌忙走过去,牵住她的手。屋里这么暗,万一跌倒就不好了。 这么想之后,又想起她的眼睛本来就看不见,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毫无意义。 明明没有人在看,玄武却还是满脸尴尬,眼神飘忽不定。 汐感觉到他这样的反应,忽然停下脚步,不解地问: 「玄武,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在生气。」 「可是你的声音僵硬,身体周遭的气氛也带着刺。」 他想反驳说没有那种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是她由衷担心的表情,让玄武闭上了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汐可能是在等玄武先开口,动也不动的眼眸默默盯着他。 最后玄武忍不住先认输了,深深叹口气说: 「晚上的风对身体不好,你快回主屋睡觉,妖怪说不定还会来袭。」 听到玄武这么说,汐抿嘴一笑。 「没关系,水神会保护我,」汐的纤细手指,轻轻握住了玄武牵着她的手的手指,「而且,还有玄武在呀!没什么好担心的。」 很遗憾,汐看不到玄武震惊的眼神。他真的很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有同袍在,这件事一定会成为永久流传的话题。 又不能甩开汐的手,玄武在嘴巴里嘀咕着什么,举起没被抓住的那只手,心浮气躁地拨了拨头发。 「呃……」 「怎么了?」 汐偏头问。玄武为难地说: 「请放开我的手……我想坐下来。」 这句好不容易想到的话听起来很牵强,但汐真的相信了。 手指放开时,玄武却又有种舍不得的感觉,他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困惑,像在掩饰这样的困惑似的,发出「咚」的声响,在外廊坐下来。 汐也跟着在他旁边坐下来。 「……」 为什么坐在我旁边……! 玄武心慌意乱,汐却完全没有察觉,笑盈盈的脸朝向玄武。 「你差不多该睡了吧?」 「是啊!」 「那么,为什么不回主屋?」 「我想送你离开。」 就算她要送,玄武也不能离开。要是现在离开的话,就不知道自己再跑来这里干嘛了,完全没有意义。 「我要暂时留在这里。」 汐的表晴顿时亮了起来。 「你会待多久呢?水神有时候也会来,但从来没有现身过。」 「有时候也会来?」 玄武怀疑地反问。汐点点头说: 「有妖魔鬼怪来侵犯时,水神一定会来救我。可是,每次我还来不及道谢,祂就走了……」 水神从来不会像玄武这样,在她面前现身,停留这么久。 玄武眨眨眼睛,低声询问: 「水神是你的什么人?」 汐讶异地偏着头,紧皱眉头,好像在说:「你应该知道啊!」但又觉得这样对玄武有点失礼,优柔地眯起眼睛说: 「我出生时,水神赐下神谕,要我成为祂的女巫,等我七岁时,就要离开人类世界,去神住的地方。」 「什么……?」 这种事未免太离谱了。所谓水神,也有很多种。如果做粗略分类,贵船祭神高龗神也属于水神。 到底是哪里的什么水神说了这样的话? 不过,听她这么说,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有水气包围这座府邸了,就是那个什么水神在宣示自己的神意。 这个大和国家住着八百万神明,很多神连名字都不知道,所以有玄武不知道的水神也不足为奇。 「不知道是不是接到神谕的关系,我常常被可怕的妖魔鬼怪袭击。还好,水神每次都会来救我。水神说,为了减少这种事发生,最好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所以除了父亲和家里的仆人外,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对外都说,她一出生,就跟母亲一起死了。 这样等她七岁去当女巫,从这里消失时,也不会惊动到家里之外的人。 父亲原本很抗拒,现在很感谢救过女儿多次的水神,就当成自己只是在时候未到前暂时照顾女巫而已。 还对她说,她一定是神的眷族,只是因为某种理由,才生为人类的孩子。所以到时候,希望她能开开心心地走。 她也坦然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过完年,我就七岁了,在那之前,都是由你来保护我,而不是水神吗?」 在水气包围下悄悄活着、没有人见过的女孩天真无邪地问。 玄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转移话题说: 「对、对了……」 「什么?」 「我想问你一件事。」 「好啊!请问。」 汐点点头,一看就知道对玄武非常信任。 「呃,你为什么要摸我的脸?」 汐眨眨看不见的眼睛,抿嘴一笑,又突然伸出双手抚摸玄武的脸。 「唔……!」 玄武全身僵硬。汐摸着他的脸说: 「我看不见,所以如果不摸你,就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只要对方保持沉默,她就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所以父亲教她,用手、用手指去看对方。 「我摸过一次,就能牢牢记住了。玄武,你有张热情、温柔的脸。」 玄武的眼睛直盯着汐,连眨都忘了眨,而汐绝对看不到玄武这样的眼神。 插图9 「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说我温柔……」 在漫长的岁月中,没有人那样形容过玄武桀骜不驯的态度和表情。不但同袍们觉得他桀骜不驯,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从来没有怀疑过。 现在有人说他温柔,老实说,让他不知所措。 但是,并不会不高兴。只觉得很难为情、不敢面对她,有种轻飘飘的感觉,整颗心都觉得好温暖。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是不是因为看不见,「感觉」就是她的全部,所以,她可以坦然做出跟别人完全不一样的判断? 至今以来,在玄武见过的人当中,她可能是最奇特、最纯真的一个。 「玄武,你很温柔吧?」 面对汐这么直接的询问,玄武很认真地思考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不知道我温不温柔……」玄武看着见不到光的清澈眼眸说:「但我希望我是。」 汐眨眨眼睛,用停留在玄武脸上的手确认过嘴巴和眼睛一带后,微微笑着说: 「我知道了。」 「对了,汐……」 「什么 事?」 玄武非常为难地说: 「差不多可以放开我了吧?」 有张脸这么靠近自己,会莫名地感到紧张。 汐终于把手放开后,玄武才偷偷喘了口大气,心跳快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吵。 他站起来,催促汐说: 「你该睡了,晚上就是要睡觉。」 「可是,你……」 看女孩这么担心,玄武语气严肃地说: 「放心吧!我是神将,跟一般人不一样。我会小心看守,绝不让任何可怕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神将是什么呢?这么思考的汐,决定乖乖听话。 玄武看到她要站起来,正想伸手扶她时,包围对屋的水气骤然改变。 变得刺人、冰冷而锐利,像波涛般汹涌起伏,转眼间就从黑暗中跑出好多只异形。 发出凶狠咆哮声的异形同时扑向了玄武和汐。 玄武立刻把汐挡在背后。 「玄武……!」 吓得全身缩成一团的汐用微弱的声音呼唤玄武。 「波流壁!」 水的波动汇集,形成包围着两人的无形保护墙。扑上来的异形都被纤细而强韧的保护墙弹开,伤害不了他们。 异形都气得大声怒吼。 汐听到那些声音,瘦弱的身体嘎哒嘎哒直发抖。对妖气很敏感,还能听到咆哮声的她,眼睛看不见的恐惧不知道有多强烈。 必须想办法击退异形。 但是…… 玄武咬住了下唇。他可以做出强韧的保护墙,却没有任何攻击的法术可以击溃敌人。 异形不断攻击波流壁。不管它们再怎么攻击,也摧毁不了玄武的力量。而且,这样持续下去,它们自然会筋疲力尽,只要撑到那时候就没问题了。 然而,要柔弱的人类女孩撑到那时候,玄武实在说不出口。 燃烧着熊熊怨恨的异形,释放出来的妖气逐渐增强。玄武感觉到那股妖气,忽然皱起了眉头。 「水气……?」 他的低喃被异形的怒吼声盖过去了。汐抓着他身上的带子,可以感觉到她惊恐地缩起了身子。 玄武偏头往后看汐一眼,再狠狠瞪着异形,咬紧了牙关。 自己只有不动如山的守护力量,在某些时候,会不会太无能了? 握紧拳头的玄武感觉到神气,赫然张大了眼睛。 一个修长的身影降落在猖狂的异形群中。 右手轻松自如地拔起背上大刀的神将朱雀,斜眼看着所有的异形。 「真是一群烦人的妖怪!」 朱雀暴躁地咒骂,同时挥起大刀,把扑过来的异形砍成了两半。 从朱雀身上喷出来的火焰斗气包住异形被砍断的上半身和下半身,瞬间烧成了灰烬。 把目标转向新敌人的异形,对朱雀展开了攻击。玄武有点茫然地看着同袍将它们一一击倒。 「朱雀……」 「玄武,那位小姐还有那边那位就交给你了。」 闪躲异形攻击的朱雀的视线前方,是听到声音正从渡殿赶过来的父亲。 一只眼尖的异形发现他,立刻转过身去。 高声吼叫的异形把男人吓得像脚被缝在地上,走都走不动。 就在异形冲向静止不动的男人时,玄武放射出来的通天力量呈网状扩散,困住了那只异形。像被压在地上般挣扎的异形,也被朱雀的大刀砍成了两半。 这时候,玄武发现同袍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一般人眼前。 歼灭异形后,朱雀把大刀插回背上,大刀就像融入空气般消失不见了。呆呆看着的男人猛然回过神来大叫: 「汐!汐,你没事吧!?」 男人看到女儿站在外廊,就冲了过来,玄武也学同袍在他眼前现身。 看到突然出现的孩童,男人停下了脚步。 「你、你想对我女儿……」 父亲还没说完「你想对我女儿怎么样」,就被汐打断了。 「父亲,这位是水神的使者。」 忽然吹起一阵风。 玄武一转头,就看到白虎飘浮在半空中。朱雀应该是乘他的风来的。 「玄武,叫小姐去睡觉了。」 「朱雀?」 朱雀转向父亲说: 「我有件事想问你。」 被显然不是普通人类的犀利眼神一瞪,男人吓得脸色苍白,全身僵硬。 汐感觉到紧绷的气氛,跟着紧张起来。玄武牵起她的手说: 「快半夜了,去睡觉吧!」 「可是……」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或你的家人。」 汐犹豫了一会,点点头,慢慢走回对屋。 从动静确定她已经钻进被窝后,玄武在对屋布下了结界。 只要有这个结界,纵使敌人来袭也不用担心。 玄武严厉地观察过充斥屋内的水气后,跟朱雀一起面对女孩的父亲。 他虽是官员,但应该不是藤原一族,也就是说,身份地位并不高。 朱雀对站在渡殿的男人说:「水神是什么?」 玄武发现白虎的风缠绕着两人,往上瞥了一眼。看来,白虎是打算把男人说的话直接传给晴明。 男人紧张地瞄着朱雀和玄武。 「你们不是水神的使者吗?」 「不,我们不是。」 他们也想过要明说是晴明的式神,但又怕对方怀疑为什么扯上晴明,就干脆隐瞒不说了。 「刚才那些异形……」玄武偏头望向现在什么也没有的地方,皱起了眉头。「听说那种东西攻击过汐很多次,每次水神都会保护她,是吗?」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朱雀微微瞪大了眼睛。是晴明觉得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派他来看看玄武的。他到达时,异形正张牙舞爪地叫嚣着,为了保护玄武和汐,他就把它们统统消灭了。玄武有很好的防御能力,却完全没有攻击能力。 「可是,刚才发动攻击的异形所散发出来的气,却跟在屋内飘荡的气是同样性质。」 听完玄武的话,不只朱雀,连男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 「玄武,你没搞错?」 朱雀再三确认,玄武肯定地点点头。 「白天的异形也是。同性质的气,怎么会攻击汐呢?我个人认为,那是你们所说的水神为了夸示自己的力量,操纵临时做出来的异形攻击汐。」 男人大惊失色。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男人双脚无力地跪倒在渡殿上,把手放在额头上,拼命回想至今以来发生过的事。 「再问你其他事。」 朱雀的语气十分严厉。男人疑惑地看着环抱双臂的他。 「把那个水神要你家千金去当女巫的事情经过告诉我,我觉得这件事大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 玄武讶异地问。朱雀瞥他一眼说: 「我怀疑有人假扮成水神,在幕后操纵一切。」 不过,这也只是听完玄武的话,瞬间闪过脑海的想法,朱雀也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这时候,同袍的声音随风流入了耳里。 《晴明说他也有同感。》 在安倍家待命的太阴,把白虎送来的风讯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了晴明,然后再透过风,把晴明说的话传给白虎。 玄武也听到了白虎的声音,他倾身向前,靠近男人。 「水神到底是什么?」 完全不符合孩童外表的狂傲语气与锐利眼神,让男人喘不过气来,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所有经过。 太阴接到白虎传来的风讯,就直接转给了晴明。 「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晴明的低喃,陪在一旁的天一担心地看着主人。 晴明把手伸向六壬式盘说: 「太阴、天一——」 严肃的声音让太阴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天一也是。 「太阴,把根据所有线索占卜出来的结果告诉玄武他们。天一,你去朱雀那里,保护汐小姐。」 「知道了。」 太阴点头后,天一也接着说: 「知道了。」 就在太阴的风传达晴明占卜结果的同时,天一也已经降落,对着端坐在对屋外廊的同袍们微笑。 「这里就交给我吧!」 「可是……」 玄武有些犹豫,朱雀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我的天贵会保护汐。」 比他高出许多的同袍的淡金色眼睛微笑着。 他看看朱雀,再看看天一,把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该去晴明指示的地方了。》 在上空飘浮的白虎催促两人,不一会儿,风就包住了两人的身体。 金色长发高高扬起,呼啸而去的风,把包围府邸的水气都吹走了。重重沉淀的水气消失后,府邸内虽然已经蒙上夜色,感觉却比以前清爽、明亮多了。 风 从板窗灌进来,微微搧动了帘子。连帷屏的布幔都被吹得啪啦作响,当声音静止时,木拉门被悄悄拉开了。 「玄武……?」 从沉睡中苏醒的汐缓缓探出了头。 天一看到动也不动的眼眸搜寻着玄武,微微一笑说: 「玄武要离开一下。」 「你是谁?」 幼小的汐躲在木拉门后面,天一温柔地回答她: 「我是玄武的同袍……就像朋友那样。」 乘着白虎的风在天空飞翔的玄武,掩不住烦躁地咬着下唇。 汐一出生,她的母亲就过世了。听说她的母亲很漂亮,是某地方女巫的后代,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替心爱的妻子办完丧事后,男人抱着她遗留下来的婴儿,悲伤度日。 男人没什么亲戚,父母也都不在了。几个仆人都是从上一代伺候他们到现在,年纪都很大了。 就在男人觉得女儿很可怜,泪流满面时,妻子遗留下来的镜子嘎哒嘎哒作响,镜面浮现身影,还发出了声音。 ——那女孩是我的眷族。 同时,异形的可怕叫嚣缭绕,板窗与木拉门也被冲撞得一直震动。 察觉到异状的婴儿放声大哭。一方面要安抚婴儿,一方面自己也很惊恐的男人,又听到刚才的声音。 ——如果将来你愿意把她交出来,我就保护她到那时候。 男人是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这时候一心只希望能获救、只希望能保护女儿,于是发誓到时候会交出女儿,那些异形就被击退了。 那之后,异形也来攻击过汐很多次,都是水神阻挡它们,保护了汐。 然而,男人又说: 「每当我舍不得那孩子时,异形就会像看透我的心思似的,又发动攻击。」 一定是因为水神的眷族跟人类在一起,才会发生这种事。既然这样,在她七岁的春天,完全脱离神的守护时,就让她去侍奉水神吧! 为了让汐不会舍不得离开,男人在汐懂事前就把所有事都告诉了她。从小就教导她,她七岁时要去水神那里,这绝不是什么悲哀的事,而是她的宿命。 女儿相信了父亲的话。 「水神说,那孩子的眼睛见不到光,是因为生错了地方。只要离开人类世界,那孩子的眼睛就能见到光……」 然而,当眼睛能见到光时,那孩子已经不在这里了。所以,男人希望女儿可以用手指记住父亲的长相。 玄武的表情变得凝重。 原来纤细白皙的手指碰触他,是为了记住他。为了永远不忘记,集中所有神经,把脸庞刻印在心里面。 活在没有色彩的世界里,触觉与听觉就是女孩的全部。 「就是那片沼地。」 玄武低头看看白虎指的地方,绷紧了神经。 在沼地边降落的三人摆出无懈可击的防备姿态,观察四周。 重重沉淀的水气弥漫,跟充斥汐的住处的水气一样,也跟发动攻击的异形散发出来的气一样。 「没有错……那些异形是什么水神的眷族。」 玄武这么断定。朱雀点点头,举起大刀。 「要不要放火烧这一带,把那个水神熏出来?」 朱雀的火焰有净化作用,但也跟腾蛇一样,可以烧光所有东西。腾蛇的火焰被称为「地狱业火」,是因为威力太过强大,烧完后什么也不剩。 最近玄武渐渐觉得,腾蛇其实也不想拥有最凶悍的称号。一定是跟晴明和他的接班人相处后,改变了他。玄武认为,对十二神将来说,这样的改变是不错的趋势。 有一次,玄武把这样的想法告诉勾阵,她只是淡淡一笑,抓抓玄武的头。不管玄武再怎么抱怨,说不要把自己当小孩子,勾阵还是会那么做。最近好像愈来愈多人把他当成小孩子,这不是很好的趋势。 「这样会波及无辜的生物,最好不要。」 白虎露出苛责朱雀的眼神。玄武对他点点头,走到水边。 「那么,我引它出来。」 水将玄武迸射出来的通天力量会与水产生共鸣,诱出不同性质的东西。 「白虎、朱雀,那个什么水神就交给你们对付了。」 他们都确信,企图夺走汐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水神。 只是假借水神的名义,操纵同样气息的异形,去攻击那对父女。每当父亲心生怀疑,那家伙就放出异形,靠假装保护汐来取得父亲的信任。 就这样,锁住了一个女孩的心和生命,企图夺取她的将来。这样的家伙,不可能是神。 玄武迸射出来的通天力量,使沼泽掀起了大波浪。弥漫的水气被玄武的清冽神气驱逐,浮出黑漆漆的沉淀物。 「在那里!」 朱雀和白虎摆出备战姿态。 同时,黑色异形一只只跳出水面,全都飞扑过来。 玄武正反射性地要筑起保护墙阻挡异形时,听到朱雀的叫喊声: 「不用了,你去抓大头!」 话还没说完,白虎的风刃已经呼啸而过。 异形飞过被砍死的同伴,龇牙咧嘴地往前冲,都被朱雀挥舞大刀一一砍落。 玄武把小喽啰交给两人,开始搜索完美隐藏在水气里的妖力来源。 沼泽中央有东西发出强烈的意念。 「是那个……?」 异形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不让玄武往水面去。白虎的风将它们扫开,朱雀的通天力量将它们击得粉碎。 玄武到达沼泽中央,看到黑漆漆的东西冒着泡泡从水底浮上来。那东西裹着黑沉沉的水、泥沙和破破烂烂的黑色道袍,是人类的骨头。 「这衣服……是道士?」 全身沾满泥沙的骷髅狰狞地笑了起来,对惊讶的玄武说: 「不要妨碍我,你这小妖……!」 随着低声咒骂一起迸射出来的怨念袭向了玄武。因为太过强烈,把玄武往后推了好几丈远。溅起水花的水面划出两道水痕,很快就被波浪掩盖了。 「玄武!」 赶到水面上的白虎撑住了玄武娇小的身体。朱雀的金色眼睛闪烁着锐利光芒,在旁边瞪着骷髅,手上的大刀缠绕着火焰斗气的漩涡。 三人站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与人类死后变成的恶心骷髅对峙。 「你为什么要假冒水神的名义,欺骗那对父女?」 骷髅狰狞地笑着,凹陷的眼窝中闪烁着阴森森的绿光。 「她是我的人,而那女孩是她的女儿,所以我要定了。」 「你在说什么?」 骷髅的牙齿不停地嘎哒嘎哒响着,绿光也愈闪愈强烈。 「她是我的人,却替那个男人生下孩子死了。可怜的女人,可恨的孩子。可是孩子身上流着她的血,所以……」 化成白骨的手指向沼底。 水面冒出无数泡沫,从高高鼓起的水中浮出一个女人,被意念之网捆住。 通体透明的女人,并不是活人。 玄武瞠目结舌。 女人的长相酷似眼睛见不到光的女孩。 「是汐的……!」 神将们都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救救她、救救她,请从这个可怕的人手中,救出那孩子…… 忽然,女人痛苦地扭动身体,张开嘴巴发出哀鸣。牢笼的可怕念力逐渐增强,骷髅放声大笑。 「可怜的女人,愚蠢的女人,不管你怎么抗拒,也没有人能阻止我!」 笑得牙齿嘎哒嘎哒作响的骷髅,瞬间浮现丑陋抓狂的男道士模样。 男道士甩着未经修剪的蓬乱长发,瘦削的脸颊只剩下皮包骨,布满血丝的眼睛闪耀着变态的光芒,以好色的眼神注视着被困在意念牢笼里的女人。 「那是你制造出来的东西,也就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来有什么不对?」 玄武觉得背上一阵寒意,倒抽了一口气。 「制造出来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玄武火冒三丈。 天真无邪的笑脸闪过他的脑海。 女孩说因为看不见,所以要用手触摸,摸过就看得到。活在没有亮光的世界里,女孩既不诅咒也不怨叹,平静地接受事实,积极地度过每一天。 女人在牢笼里拼命地摇头。 ——不、不,我怎能接受那样的蠢话! 请救救她,请救救我女儿。还有,请让她的眼睛能见到光。 朱雀阴沉地问: 「难道她的眼睛看不见,也是你干的好事!?」 道士戏谑地笑了起来,表示承认了所有事。 玄武的怒火油然而生,甩开了白虎的手。 「你竟敢……!」 因为丑陋的痴心妄想,扭曲了汐的命运。面对这样的道士,澎湃汹涌的愤怒在玄武心中鼎沸翻腾。他怒声斥 骂,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绝不饶你!」 通天力量爆发,困住了全身都是泥沙的道士。 然而,他就只能做到这样,因为他没有击垮敌人的力量。 玄武懊恼地咬住了下唇。朱雀拍拍他的肩膀,把大刀指向骷髅,冷笑着说: 「我会把你的痴心妄想一起砍了——这是我主子的命令!」 至今以来,玄武不知道想过多少次,希望自己拥有力量。但每次都是因为无法保护主人,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力,才会有那样的想法,并不是想获得战斗的力量。 看着朱雀的大刀砍碎骷髅,玄武第一次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挫折。 「啊……看到了。」 乘着白虎的风回到汐家的一行人,都看着下面的屋顶。 陷入沉思的玄武也被白虎的声音唤醒,惊觉自己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赶紧松把手松开。朱雀平静地看着他。 被困在牢笼里的汐的母亲,去冥府前,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他们。 悄悄落地的一行人,看到天一和坐在天一旁边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什么……!?」 天一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惊讶,疑惑地看着他们。 坐在她旁边的人,用深色长布巧妙地遮住了脸。 汐就端坐在两人之间。 可能是察觉到动静,汐的脸亮了起来,伸出手说: 「玄武,你没事吗?」 玄武慌忙冲上外廊,在她面前蹲下来。 「我没事……我说过,我是神将,那种卑贱之徒哪能对我怎么样?」 听到玄武说得这么狂傲,汐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说: 「那就好,不过,即使你说你是神将,我还是很担心。」 异形太可怕了。纵然知道水神会保护自己,还是消除不了恐惧。 玄武抬头看看藏在长布下的脸,那张脸对他淡淡一笑。 「汐啊,你说的水神……」 「怎么了?」 玄武接住她伸出来的手,觉得她的手十分冰冷。现在虽然是夏末,这座府邸却弥漫着阴暗沉淀的水气,所以寒气逼人。 为什么不在手变得这么冰冷前就寝呢?玄武在内心这么苛责她,却还是努力思索着该怎么对她说。 「呃……水神要我带话给你。祂说祂搞错了,你并不是祂的眷族,所以你七岁以后,还是要在这个世界一直生活下去。而且,再也不会发生可怕的事了。」 汐张大眼睛,伸长双手抚摸玄武的脸颊,滑动的手指似乎在确认玄武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玄武知道,汐是靠双手来「看」,所以勉强装出笑容。 「真的吗?」 「我绝不会骗你,汐。」 「那么,我可以永远跟父亲在一起?」 「是的。」 不管怎么说服自己,她还是很害怕离开现在生活的世界吧? 玄武眯起眼睛,看着汐松一口气的模样。 「那么……你该睡了,明天醒来时,一定有好事等着你。」 从长布下传来沉稳的声音。天一听了,把汐带进了对屋。 在她睡着前,天一应该会陪在她身边。 朱雀和白虎站在靠近外廊的地方,暴怒地看着长布下的脸。 「晴明,你在干什么?」 掀起长布露出脸的年轻人抿嘴一笑,仰望着朋友们说: 「偶尔嘛!」 「晴明。」 晴明对沉着脸的白虎耸耸肩,轻轻叹口气说: 「那个道士可以阻挡我的占卜,可见法术不弱,如果走对了路,说不定可以成大事。」 因为太过爱慕汐的母亲而走上歧路,最后被黑暗困住的男人,企图抢走年幼的女孩,当成她母亲的替身。 根据传说,七岁后就不再有神的庇护,所以男人打算在那个时候,把她母亲的灵魂植入女孩体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被囚禁的灵魂拼命求救,凭着坚强的意志和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把声音传达给了晴明。 披着长布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会披上长布,是因为不想让家里的其他神将和孙子发现他外出。 「汐身上的咒缚解除后,她的眼睛就能见到光。」 「真的吗?」 玄武紧张地询问。晴明点点头说: 「可是……能见到光后,面对人类之外的存在就感觉不到、摸不到,也听不到声音了。」 黑曜石般的乌黑双眼瞪得斗大。 纯洁无邪的女孩,原本可以感觉到隐形的神将存在,还可以听声音、抚摸神将的脸。 清脆的声音在玄武耳边响起。 ——玄武,你有张热情、温柔的脸。 她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玄武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只要她能见到光,我就没有其他奢求了。」 沉静述说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 神将玄武请求旷世大阴阳师把光亮赐给女孩的眼睛。 当黎明的阳光照耀京城时,晴明等人已经回到安倍家。 「对不起,玄武,麻烦你把长布还给六合。」 从晴明手上接过长布的玄武,边暗自抱怨他真会找麻烦,边寻找六合。 六合正坐在昌浩房间的屋顶上。 「六合。」 六合瞥了玄武一眼,看到他手上的长布,眨了眨眼睛。 「晴明叫我还给你。」 「是吗?」 接过长布的六合,脖子上的红色勾玉在朝阳下闪闪发亮,玄武被闪得眯起了眼睛。 「六合,你……」 黄褐色的眼睛转向了玄武。然而,玄武没再往下说,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刚才朱雀来过,他说事情都解决了。」 「是的。」朝阳有些刺眼,玄武眯着眼睛,唧唧嘟嘟地说:「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不知道为什么。」 六合微微张大了眼睛。 晴明等人都守在围墙上,直到汐睡醒。 汐跟陪伴在旁的父亲一起走到外廊,惊奇地看着第一次看到的世界。 当视线与玄武的视线交会时,她微微偏起了头。玄武的心跳猛然加速。然而,就只有这样。她的视线扫过一圈,没有发现玄武的存在。 是玄武自己这么希望的,因为这样对汐最好。 他知道,看不见异形,过着平凡的生活,才是幸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惆怅。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六合抓抓玄武垂下的头。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 「哦。」 六合还是继续抓他的头。 玄武不满地皱起眉头。 「我叫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这样啊~」 这么回应的六合,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那双手又大又温暖。 「六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有啊~」 一想起女孩温暖的手指,心中就闪过微微的苦涩与惆怅。 玄武抱怨归抱怨,还是任凭六合的手在他头上抓来抓去。 第四章 已经拥有的是…… 十二神将之一的勾阵带着无奈与好笑掺半的表情,盘腿坐在长椅上。 她的面前有个朦胧的圆形蓝色水镜,里面的白色小怪板着脸,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双臂环抱胸前的勾阵叹口气,拨开前额的头发。 「拜托你不要再啰唆了,我真的没事了,你要我说几次才相信?」 「我才不相信你说的没事。天一呢?」 「她在女巫那里,女巫在精神上的耗损,比我的伤势还严重。」 听到勾阵这么说,小怪点点头,好像在说「原来如此」。 然后,又半眯起眼睛说: 「那你也不该随便走来走去啊!身体又还没完全复元。」 勾阵的叹息比刚才更深了。 「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你说过几次了?」 小怪哼一声,挺起胸膛,斜偏着脸,得意洋洋地说:「总计第十次。」 勾阵无力地垂下肩膀,按着额头说:「原来你都有自觉啊……」 看到勾阵受不了的样子,小怪奸诈地笑笑,甩了甩尾巴。 「对了……」 勾阵看起来不太想理它,但还是礼貌性地回应。 「什么事?」 小怪突然转成深思的表情说: 「那之后怎么样了?」 看到小怪牵挂的样子,勾阵也露出类似的表情。 「嗯……」 把手指按在嘴上沉思的勾阵稍微转移了视线。 敞开的窗户外,是广阔的道反圣域。 水镜刚好跟窗户成直角飘浮,所以从水镜也可以完整看到这片光景。 已经恢复平静的道反圣域,充满宁静的空气与庄严感。 因为偶发事件而长期滞留的昌浩等人都回到了京城,只有勾阵和天一照原订计划留下来疗养。 还有一个人,虽不在预定计划内,却还是留下来了。 勾阵发现水镜里的小怪眼神有些复杂,眯起眼睛笑着说: 「怎么了?腾蛇,你的表情很沉重呢!」 「别看我这样……把收拾善后的事统统推给你,我也觉得很抱歉呢!」 忍不住想笑的勾阵偷偷窃笑起来。 真没想到腾蛇也会有吐露心声的一天。 看到勾阵咯咯窃笑,小怪的眼神变得僵滞,一张脸好像吃下了无数个苦瓜,耳朵往后飘扬。 「都怪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以后我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小怪说起了赌气的话,勾阵轻轻挥着手安抚它说: 「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别这样嘛!」 就在勾阵试着缓和气氛时,从远处传来咚咚巨响。 正透过水镜对话的小怪和勾阵都张大了眼睛。 勾阵往窗外望过去,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说: 「刚才那是……」 「什么声音啊?」 「不知道。」 偏头思索的勾阵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小怪就不再追问她了。 觉得聊得差不多了,小怪耸耸肩,甩甩尾巴说: 「啊,对了,朱雀说很想见天一,帮我转达给天一。」 「嗯,你也帮我问候昌浩。」 白色尾巴咻咻摇晃几下代替回应。 水镜的画面大大摇曳起来,镜面很快就被灰蓝色的波纹覆盖了。 这面水镜是玄武离开时留下来的礼物,多亏有这面水镜,勾阵和天一才可以跟回到京城的晴明和其他同袍对话,不过,几乎成了勾阵和小怪的专用品。 有时晴明或天后也会露脸,关心她们一下。昌浩和彰子都有所顾忌,从来没有出现过。 大概是不好意思那么做,怕会打搅她们吧! 不过,勾阵也知道,三不五时就来探探情况的小怪,并不是不懂得替他人着想。 小怪从以前就是这样的性格。昌浩还是婴儿时,有时会撞上成堆的书,有时会把晴明的符咒玩得破破烂烂,动不动就会制造灾难,搞得小怪一颗心七上八下,总是盯着他看。 「很怕视线一离开,他就会做出什么事来……」 自言自语的勾阵忽然闭上嘴巴,皱起了眉头。 居然把自己跟婴儿时期的昌浩相提并论,真的太过分了。 下次一定要向小怪抱怨几句,勾阵在心中这么发誓后,想到还是该查清楚刚才的巨响来源,就站了起来。 小怪叫她不要到处乱跑,可是她并没有说「好」。 恢复平静的道反圣域,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危及生命的事件吧! 而且,尽管还有些虚弱,自己毕竟是十二神将中仅次于腾蛇的斗将。 这不是她过于自信或自傲,而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不过,还是要预防万一。 她拿起床边台子上的两把笔架叉,插入腰带,走出房间。 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神将六合面无表情地思索着。 大蜥蜴、大蜈蚣和大蜘蛛,在右手拿着银枪的六合面前一字排开,杀气腾腾地摆开大阵仗。 这里是圣域的一角,靠近湖岸。 先前出事时,湖水几乎不见了,但现在又湖水满溢了。 湖的四周被低矮的草所覆盖,处处可见裸露的地面。六合原本以为圣域只有女巫和守护妖们,现在才知道还有鸟等小动物栖息。 可能是之前长期被封锁,直到女巫回来才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只有守护妖们,好像有点寂寞,所以六合也很乐见小动物们慢慢出现,多少可以排遣心情。 在想这些事的六合,依然是面无表情。黄褐色的眼睛有流露些微情感,但是对他不熟的人,很难发现这么细微的变化。 老实说,六合很烦恼。 不知道自己几时跟守护妖们结下了深仇大恨。 守护妖们完全不知道他的烦恼,正摩拳擦掌讨论着挑战的顺序。 它们是这么说的—— 我们不太清楚十二神将究竟强到什么程度,现在你来到这里也算是一种机缘,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 如果只是切磋琢磨,六合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问题是,守护妖们个个目光如炬,杀气腾腾。 守护妖们毕竟是守护道反圣域的异形,妖力自然不在话下。以前腾蛇被黄泉的尸鬼附身时,大蜥蜴还曾经跟他打得难分难解,所以它们要是来真的,六合就必须全力迎击,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好不容易达成协议后,大蜘蛛先站出来了,大蜥蜴和大蜈蚣不甘心地咆哮着往后退。 「我来了,神将!」 蜘蛛发出轰隆巨响,吐出蜘蛛丝。 六合挥舞着披在肩上的深色灵布弹开蜘蛛丝,再用银枪砍断。蜘蛛的巨大躯体穿越被刀光映照得银光闪闪的蜘蛛丝,冲向六合。 「哇啊啊啊啊!」 蜘蛛边吼叫,边挥下第一对脚。六合急忙往后退,刚才站的地方在轰隆巨响下被刨出大洞,沙土飞扬。 「啐,真气人,居然被你闪开了!」 捶胸顿足的大蜘蛛,怒吼声中带着如假包换的杀气。 六合边闪躲紧锣密鼓的一连串攻击,边认真思考着该怎么办。 他也可以选择不理它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可是如果这么做,恐怕再也进不了圣域。 进不了圣域是没什么关系,问题在于见不到某人。 最烦人的是,他知道守护妖们是在泄愤,也不是无法理解它们的心情。 轰隆轰隆巨响响彻圣域的每个角落。 所有攻击都失败的大蜘蛛开始显现疲惫的神色,所以换大蜈蚣上阵。 大蜘蛛的巨大身体上下抖动,吁吁喘着气,大蜈蚣斜瞄它一眼,就开始计算最佳时机,百双脚步步逼向六合。 大蜈蚣一举发动攻击,扑向小心保持一定距离的六合。 放射出来的妖气形成狂流,袭向了六合。边以灵布阻挡,边悄悄移动到大蜈蚣脚边的六合,跳上正要放射下一道妖气的大蜈蚣身上。 「咦!?」 身手敏捷的六合以疾风般的速度爬到大蜈蚣头部,举起银枪枪柄敲击大蜈蚣的双眼之间。 贯穿头部的冲击,让大蜈蚣呻吟着向一边倾斜,最后应声倒地。 在大蜈蚣倒下前便跳开的六合才刚着地,蓄势待发的蜥蜴就张开血盆大口冲了过来。 「看我的!」 大蜈蚣的冻气毫不留情地袭向了六合,四散的冰块劈唏劈唏吸附在他的灵布上。他甩甩布,抖落那些冰块,迸射出斗气,迎战第二波的攻击。 银光一闪,银枪刀刃便震荡了大气。 劈哩劈哩扩散开来的神气漩涡在湖面掀起波涛。 浪潮高高拍打着湖岸,水花溅到脚边。 六合改变银枪刀刃的方向,这样就不会杀死对方,可以专心攻击。 以凌厉的气势击碎大蜥蜴的冻气 后,六合一举缩短距离,用枪柄殴打蜥蜴的脖子。 因冲击力道引发脑震荡的蜥蜴向旁倾倒,扬起漫天沙土。 接连迎战三大对手,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 六合边缓和急促的呼吸,边收拾银枪时,重整旗鼓的大蜈蚣与大蜘蛛又来挑战了。 「不要吧……」 看到六合满脸为难,蜈蚣大叫说: 「你的实力就只有这样吗!?不会吧?分明是故意放水,太瞧不起我们了!」 虽然没有放水,但的确控制了力道,所以六合没有答腔。 不这么做的话,很可能要了它们的命,它们却一点都不领情。 这下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乖乖说:「是这样吗?」然后使出全力迎战吧?它们可是道反的守护妖呢! 踩稳四脚站起来,甩甩头甩去晕眩的蜥蜴,也龇牙咧嘴地说: 「你怕了吗?神将!」 「跟我们堂堂正正地决胜负!」 大步逼近的蜘蛛放声怒吼,把大气震得直打哆嗦。 六合倒抽一口气,正要拿出银枪时,一阵威严的声音破风而来。 「住手!」 慷慨激昂的守护妖们顿时全身僵硬。它们迟缓地转头,看到双手抓着衣服下摆的风音正走向它们,都张口结舌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六合悄悄松口气收起银枪的同时,打扮酷似道反女巫的风音也走到了守护妖们面前。 稍后追上来的乌鸦嵬停在蜘蛛脚边。 蜈蚣和蜘蛛对着嵬低声咒骂: 「嵬,我们叫你绊住公主,你忘了吗?」 「亏我们一再叮咛你,要隐瞒这件事,你在干什么……!?」 嵬也小声抗议说: 「我已经尽力了呀!可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公主太聪明了!」 「所以我们才叫你要想尽办法瞒住她啊!你却……」 刚开始双方都极力压低嗓门,后来愈说愈激动,声音也愈来愈大。 「既然这样,你们干嘛不自己去拉住她!?我跟那家伙也有经年累月的仇恨啊!」 「你不过是个小伙子,哪来经年累月的仇恨?一百年后再说吧!」 「小伙子?你说我是小伙子?真是听不下去了……!」 六合目瞪口呆地看着蜈蚣、蜘蛛和乌鸦的三方舌战。 他知道它们必须寻找感情的宣泄处,可是没想到会这样爆开来。 积压在心底很不健康,能发泄出来当然最好,可是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吧! 风音默默看着守护妖们的唇枪舌剑,好一会后才沉着地对蜥蜴说: 「母亲看不到你们,觉得很奇怪,我该怎么向她解释这种状况呢?」 六合眨了眨眼睛。 风音的表情看似平静,乌黑的眼睛却情感澎湃,光芒闪烁。 显然是在生气。 有所感觉的蜥蜴,被风音的气势吓得往后退缩。 她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女巫生下的女儿,就是所谓的「半神半人」,只要她认真使出天津神的神气,很容易就可以镇住守护妖们。 表情严肃的风音轻轻叹口气,翩然转身跑向六合。 「我们走吧!」 不等六合回答,她就拉着六合的手臂往前走了。 她斜瞄守护妖们一眼,脸上清楚写着「无言的抗议」,眼露凶光。 被风音拉着走的六合只能莫可奈何地叹着气,跟随着她逐渐放慢脚步,然后停在某个地方。 手臂被放开了。 第一次看到她跟女巫一样,挽起部分头发盘结成发髻。先前见到她时,还是一头披散的直发,应该是自己跟守护妖们演练过招时梳起来的。 六合的视线瞥过可能是女巫或天一帮她梳的发型时,遮住她微微朝下的脸的头发忽然被风吹起,六合不禁眨了一下眼睛。 风音转过身来,脸上浮现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抬眼注视着比自己高的六合。 「怎么了?」 六合惊讶地问,风音两手交握在胸前,生硬地说: 「呃……」 这样支支吾吾了大半天,她才下定决心似的闭上眼睛说: 「呃……嵬它们……真的很对不起!」 六合眨一下眼睛,露出完全理解的表情。 「嗯……」 「我听到轰隆巨响,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嵬却拼命拖住我,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出来看,没想到是……」 风音愈说愈小声,后面几乎听不见了。 「它们竟然去向你挑战,真的疯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双手掩面的她,声音听起来真的很苦恼,丝毫没有刚才斥责守护妖时的气势。 「对不起,彩辉……」 六合把手放在她低垂的头上,像对待小女孩般,摸摸她的头。 这时候,他才稍能体会晴明或腾蛇在沮丧的昌浩头上摸来摸去的心情。 他们那么做,是感觉到对方的无助。 「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 「我一点都不介意。」 风音缓缓抬起头,露出无法形容的眼神说: 「真的吗?」 「嗯,放心吧!」 看到六合点头,风音才安心地放松紧绷的肩膀。 自从六合决定留在道反圣域之后,守护妖们的态度就很不友善。 刚开始还若有似无,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明显。 不知是敌意、排挤还是斗志,总之表露无遗。 说得白一点,守护妖们放射出来的四对视线,都闪烁着类似杀气的光芒。不,应该说就是腾腾杀气。 勾阵不记得六合做过什么事,可以把它们惹得这么生气。 要说六合做过什么,不过就是把风音的躯体抢回来,还有尽全力解决了这次的事件。 「不,等等……」 会不会是因为风音从沉睡中醒来,救了生命垂危的六合他们这件事? 后来才听说,风音在完成净化前醒来,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 「你跟守护妖们的非仁义之战结束了?」 六合的脸看起来很臭。 「勾阵,非仁义之战是什么意思?」 幸灾乐祸的勾阵,走到盘腿坐在长椅上望着正殿中庭的六合身旁。 她严重耗损的神气还没有完全复元。 本来还想混水摸鱼跟着昌浩他们回京城,但是被腾蛇和天一阻挡,不得不留下来。 「它们的说词只是借口,恐怕还会一直来找你麻烦,你的耐力将受到考验,六合。」 「那种程度还能忍受。」 「哦?」 勾阵眯起了眼睛。六合难得讲这么多话,又接着说: 「不管是宣泄也好、借口也罢,如果这么做可以让它们好过一点,我愿意奉陪,总有一天它们会恢复理智吧!」 勾阵眨了眨眼睛。 「你真的那么想?」 六合沉默了一会,简单扼要地回说: 「不能说没有那样的期望。」 「很聪明的判断。」 勾阵打从心底赞赏六合的慧眼。 「那么,风音怎么样了?」 寡言的同袍默默移动视线,往女巫房间的方向望去。 为了弥补分散多年的空白时间,女巫和风音有说不完的话。 负责照顾女巫的天一当然听过她们的谈话内容,据天一说,主要话题是风音在怎么样的环境中成长。 对风音来说,想必是痛苦的记忆。女巫希望多少可以分担女儿的痛苦,治疗烙印在女儿心中的伤口。 她们正试着找回失去的日子。 「没办法……」 听到勾阵笑着这么说,六合瞄了她一眼。 乌亮的眼眸中带着捉弄的笑意。 「要介入分散多年的母女之间,很难吧?六合。」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陪在她身旁。 六合仿佛听到这句被勾阵省略的话,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守护妖们意气消沉。 长年下落不明的公主终于有了音讯,在最近回到了圣域。然而,却突然冒出不知道哪根葱的男人,抢走了公主的心。 教他们怎能不生气呢!? 气得肩膀直发抖的守护妖们因为太愤怒了,所以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有矛盾,却假装不知道。 再怎么说,十二神将都拥有居众神之末的神籍,虽然活过的岁月没有道反大神那么长,但也是有传统历史的神。 不知道哪根葱的人竟然出身不凡,这点也惹恼了守护妖们。 如果单纯只是不知道哪根葱的人,不管公主怎么说,都可以把他轰出去,严禁他再踏进圣域一步,警告他终生都不准再见到公主。 如果他想抗议,就用武力制裁他。 不过,遗憾的是,守护妖们的功力都比不上他。 「而且,那家伙太沉默了,又不好亲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公主那么善良,说不定会以为是自己做错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不断责备自己。」 「可恶的神将!竟敢这样搅乱公主的心,简直胆大妄为!」 「所以,为了我们的尊严,一定要教训那家伙!」 守护妖们怒气冲天。 如果六合在场,一定会抱头苦思,想不通它们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这么鬼吼鬼叫好一会的守护妖们,也有它们的任务。 看守隔开人界的千引盘石的任务是一个月轮一次,现在轮到大蜈蚣。 它念念有词地往千引盘石前进,走到人界那边。 在盘石前摆好阵势挡住通路的蜈蚣,瞪着隧道出口。 人类不太会接近道反圣域。偶尔会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试胆量,或是不知道害怕的小孩子踏入隧道,但是,被守护妖们一威吓,就都吓得落荒而逃了。 逃回家的人,就会在各自的家乡到处传播,说隧道里有巨大的异形,然后形成「不可以进入隧道」的训诫,烙印在每个人心中。 现在人们还知道恐惧,万一哪天忘了呢? 有时大蜈蚣会这么想。 倘若人们遗忘了对神明和妖魔异形的恐惧,那么,神明和妖魔异形是不是就会从他们心中消失了? 即使活生生地存在着,但是只要人们认为不存在,说不定就再也看不见了。 神治时代的逐渐远去,让大蜈蚣有点失落感。 蜈蚣不由得叹口气,突然发现有人降落在隧道出口。 「咦?」 它偏着头,全身紧绷。 感觉不到妖气,但不能掉以轻心。 有人丝毫不受黑暗影响,正大步前进,应该不是人类。 一个穿着打扮酷似道反大神的壮年男人,出现在严阵以待的蜈蚣面前。 「什么人……!?」 面对严厉的询问,男人泰然回答: 「去通报道反大神,我来讨回祂欠我的人情。」 山之比古神来访。 接到蜈蚣通报的守护妖们惊讶地把男人带入圣域。 负责看守的蜈蚣留在千引盘石前,由大蜥蜴带男人进去。昂首阔步走在蜥蜴后面的比古神,兴致勃勃地参观道反圣域。 看到祂那样子,蜥蜴转动长长的脖子说: 「山之比古神啊!你们不是向来不跟他人或天津神往来吗?这次来道反圣域做什么?」 「跟你说也没用,你只要带我去见道反大神就好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关你的事」。蜥蜴拉下脸来,但是之后就保持沉默,把比古神带到了坐镇在圣域最里面的千引盘石处。 知道比古神来访的道反大神,以人类模样现身在千引盘石前。 比古神狂妄大笑,对疑惑的道反大神说: 「好久不见了,道反大神,那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 「太过遥远,几乎想不起来了。」 大神与比古神之间的对话,乍听之下一片融洽,其实杀气腾腾。在后面待命的蜥蜴听得全身发冷。 风音的躯体陷入险境时,道反大神曾求救于比古神们,然而,身为国津神的比古神与身为天津神的道反大神,原本没有往来。两者之间高墙耸立,双方都不会随便跨越。 道反大神会越过那道墙,完全是为了女儿,这是大神的「深情故事之二」。 两位神明都岔开双腿站着,双臂环抱胸前,展现威势。 负责带路的蜥蜴不禁打从心底埋怨同袍,居然让它独自留在这么冰冷的会谈场合。 蜥蜴多么希望比古神赶快切入主题,把要说的话说完。才这么想,就看到比古神放下环抱的双臂,指着对方说: 「道反大神,我曾如你所愿,帮了你大忙,你应该没忘记吧?」 「当然记得,我道反大神由衷感激你。」 「既然这样,大神,要你报答我,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当然不会。」 「那么,」身为国津神的比古神嚣张地说:「我要你把女儿嫁给我。」 道反大神从创世神话时代开始,就坐镇在黄泉与人界之间的分隔处,独自阻挡着可怕的黄泉大军,是勇敢的大神。 如果有人可以撼动这个胆识过人、凡事处变不惊的大神,那么,那个人应该是颇有两下子的勇士。 大神有两个非常心爱的人,没有任何东西或人可以取代。 一个是从神治时代就陪在祂身旁的妻子道反女巫;一个是近年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女儿,却被不肖之徒掳走,失踪了好一阵子。 比古神竟然想娶这个女儿当妻子。 「很抱歉……」大神十分冷静地说:「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听起来很冷静,但蜥蜴感觉到语调更犀利了。 开始发抖的蜥蜴,真希望有人可以来代替自己。 比古神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察觉,又意气昂扬地重复了一次。 「我要你把女儿嫁给我。」 然后,比古神放声大笑,又接着说: 「她的美貌、她的骄傲,都够资格当神的妻子。」 蜥蜴在比古神后面啪哒啪哒摇着手,心想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说真的,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历,蜥蜴都很想立刻把祂轰出圣域,再撒一把盐驱逐霉气,学人类那样大骂一声:「再也不要来了!」 它没有采取行动,是因为对方毕竟是救过风音的比古神。 看在这分恩情上,才恭敬且郑重地招待祂,没想到这个国津神中的小神竟然得寸进尺,愈说愈过分。 蜥蜴的双眼怒火中烧。 缄默的道反大神终于开口了。 「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 「请说。」 大神凝视着比古神,眼神清澈而冷冽。 「你应该已经娶妻了吧?还是我记错了?」 听到大神出乎意料的话,蜥蜴哑然无言,瞪大了眼睛。 比古神点点头说: 「没错。」 十二神将的天一和勾阵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 「令人想象不到的事,随时都可能发生。」 突然来访投下震撼弹的比古神,说改天再来听答案之后就走了。 那之后,道反大神没有说过任何话,只是千引盘石周遭的神气变得特别犀利,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满腔怒火正默默燃烧着。 送比古神到隧道出口的蜈蚣等神一离去,立刻在周边啪唦啪唦撒上盐巴,驱逐霉气。 天一听到它这么做,心想这样好吗?会破坏土地吧? 她说出来后,勾阵也说的确会破坏,但是当时哪顾得了那么多呢? 道反女巫十分震惊,愁眉苦脸了好一会,忽然想到什么,就躲进圣殿不出来了。 蜘蛛和嵬从蜥蜴那里听说后,气得七窍生烟。 「那个比古神实在太过分了!明明是有妇之夫,还妄想我们家的宝贝公主,干嘛这样欺负人嘛!」 「不过是个比古神,也敢说要娶公主,即使天津神答应,我也绝不答应!」 啪唦啪唦拍着翅膀还连连叹息的乌鸦,和挥舞着一对手、气得全身颤抖的蜘蛛,从刚才愤慨到现在。 勾阵叹了一口气。 大神、女巫和守护妖们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不值得大惊小怪,重点是风音本人怎么想呢? 「喂,天一。」 「什么事?」身旁的天一偏头问。 为了不让守护妖们听见,勾阵压低声音说: 「风音本人怎么想呢?从刚才就没看到她……」 天一点点头,瞥守护妖们一眼,用手半遮着嘴巴,在勾阵耳边说悄悄话。 「她就……」 把耳朵凑过去的勾阵微微张大了眼睛。 「真的吗?」 天一对反问的勾阵点点头。 「我们阻拦过她,但是她说要自己去摆平这件事……」 勾阵按住了额头。 原来如此,她是有可能那么做。 因为她具有连神都倾心的傲气。 所以她会说她不打算接受,要自己去拒绝,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就是这样的女孩,活在谎言里的那段日子,她也是亲自去杀被指为仇人的晴明。 柔和的脸上有着淡淡哀愁的天一,眼角忽然舒展开来。 「天一?」 天一用袖子稍微掩住嘴巴,回答勾阵的疑惑。 「我知道她性情刚烈,不过亲眼看到时,还是有点吓到,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女巫的女儿啊?」 道反女巫几乎没有大声说过话,总是那么温和理性,可以说是个娴静典雅的女性。 「不过,她们长得真的很像。」 「大概是成长环境的关系吧?要不是有那么强韧的精神力,说不定她已经熬不下去,死在路边了。」 天一 轻轻点头,赞同勾阵的说法。 这时候,响起了怒吼声。 「神将,你们说的话太失礼了,我可不能假装没听见!」 疯狂拍打翅膀的嵬,用漆黑的眼睛狠狠瞪着勾阵。 它停在蜘蛛弯折的关节上,举起一只翅膀指向勾阵说: 「我一直都陪在公主身旁!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公主,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说得好,嵬……!」 蜘蛛非常感动,对慷慨激昂的嵬喃喃说着。 然后,蜘蛛让嵬继续停在脚上,走向千引盘石。 「既然这样,就把你的决心化为实际行动吧!跟比古神来场你死我活的对打,砍下祂的头!」 「什么!?」 蜘蛛接着又对大吃一惊的乌鸦说: 「现在正可以展现你的决心!要你为公主付出生命,你也愿意吧!?」 乌鸦差点站不稳摔下来。 「我当然愿意!可是、但是,为什么要贸然跑去打到你死我活呢?」 勾阵点点头,觉得乌鸦说得有理。 比古神跟守护妖乌鸦对阵,想也知道乌鸦会大败,根本就是去送死。 「大可发动突击嘛!只要能稍微报复一下,就该偷笑了……」 把手指按在嘴上的勾阵做出冷静的分析,天一也露出赞同的眼神。 「你怕什么!?如果你为公主战死,慈悲为怀的道反大神会再给你生命,所以,嵬,你不用想太多!勇敢发动自杀攻击!」 「等等,你去打的话,不用打到你死我活,就可以取得全面胜利吧?我虽然不甘心,但论体格、论妖气,我的确都远不如你吧?」 蜘蛛咳声叹气地说: 「我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善良的公主一定会伤心到不行,我不想看到愁眉苦脸的公主。」 听到蜘蛛这么说,乌鸦气得横眉竖眼。 「那我也一样啊——!」 勾阵看着嵬和蜘蛛鬼吼鬼叫,难以置信地眯起了眼睛。 乌鸦愤怒大吼的模样还满好笑的。 比起逞口舌之快的守护妖们,自己冲出去的风音表现得干脆多了。 看样子,守护妖们的舌战是不会结束了,勾阵懒得理它们,转头说: 「我知道风音去哪里了,那六合呢?」 「风音冲出去后,六合才听说这件事,也追出去了。」天一又补充说:「所以,不用替风音担心。」 「没错,既然这样就不必担心风音了。」 听说跌落大蛇的毒血里时,六合也不曾放开过风音。 对如此坚定的意志来说,一、两个突然冒出来的比古神,不过是小小的考验而已。 问题是…… 勾阵忧虑地看着守护妖们。 「最大难关应该是这几只守护妖,还有那家伙吧……」 想到同袍的用心良苦,勾阵不禁同情起他将来必须面对的艰难辛苦。 在凉风吹拂的出云山中失去踪影的风音,到达簸川河岸,霸气地扫视周边。 河流平静无波,反射照耀的阳光,水面闪闪发亮。 原本以为会彻底灭绝的草木也恢复了活力,娇嫩欲滴,欣欣向荣。 风音身上不是在圣域时的太古装束,而是穿着裸露肩膀和脚的衣服,用锋芒逼人的眼神搜索着比古神。 「比古神,你在哪里!?」 洪亮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 缭绕的回音被群山吸收,敲打着风音的耳朵。 处处洋溢着清静的大地之气。风音还记得不久前被死亡之雨笼罩时的模样,不禁惊叹大地的自我净化作用。 当然,山之比古与比古神们也尽了力,但绝不可能只靠祂们。 有个身影出现在小心观察四周的风音后面。 赫然转过身的风音,手被比古神一把抓住。面对她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神,比古神满意地笑了起来。 「道反大神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跟我话不投机的人,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风音甩开比古神的手,拔起插在腰间的剑。 她拿着剑,对惊讶的比古神宣示: 「我不是物品,就算你对我父亲有恩,也没道理要我嫁给你,而且,我也不打算嫁给你。」 比古神双臂环抱胸前,默默听着风音说的话。 「我很感谢你救过我,但是,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嗯……」 比古神松开环抱的双臂,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露出老谋深算的眼神。 「你这女孩,说话真有意思。」 风音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说什么?」 神把剑从刀鞘拔出来,摆出由上往下劈的姿态。 「你竟敢当面拒绝神的旨意,简直不知死活。你是道反大神的女儿,但身上流着一半人类的血,所以你毫无道理抗拒。」 眯着眼睛把剑直直指向风音的神,语气带着些许愤怒。 「你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嫁给我,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风音立刻怒吼。神瞄她一眼,笑着说: 「别逞强了,你再怎么装腔作势也没用,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女人还是坦率一点比较可爱。」 风音怒火中烧。 简直瞧不起人嘛!不管对方的想法是什么,这个比古神丝毫都没有尊重的意思。从一开始,祂就打定了主意,要对方照自己的话去做。 这个只有山之比古祭拜的神傲慢、自大到不行,大概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忤逆自己。 「我宁可被你说不知死活、不可爱,也不想讨你喜欢!」 「那么,我就让你受点教训。」 比古神严厉地说,同时挥下手上的剑。 转瞬间,剑逼近眼前。没有杀气,但是从挥舞而下的剑锋,可以感觉到十分火爆的气氛。 风音反射性地挡开剑锋,横扫反击。 只后退一步就闪过攻击的比古神,游刃有余地享受着对打的乐趣。 没错,是享受。 风音咬牙切齿,焦虑与烦躁让她的剑变得迟钝。 「你差不多玩够了吧?」 「你说什么!?」 「我说你闹够了!」 神不耐烦地说完后,挥剑扫落了风音的剑,剑锋比刚才锐利许多。 「糟了!」 风音一时分心,脚被绊住而跌倒在地。 她想马上站起来,脖子却被剑尖抵住了。 从容不迫地拿着剑的比古神,大气也不喘一下。 看到这样的比古神,风音夹杂着愤怒与懊恼的视线,狠狠射穿了把自己玩弄在手掌心上的男人。 比古神满不在乎地面对她的视线,笑着说: 「即使没了武器、跌倒在地,也还是不屈服吗?我愈来愈有兴趣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犀利的眼神变得柔和。」 风音紧咬住下唇,比古神正要把手伸向她的下巴时,忽然张大了眼睛。 只见银色刀光一闪,比古神的剑就被弹飞出去了。 从后退的比古神脚边扫过的刀刃削去了地面。被砍断的草飞起来,随风飘扬,翩翩起舞。 啪唦翻腾的深色灵布,刹那间遮住了风音的视野。她发现自己不经意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再绷紧神经。 六合没有回头,背对着站起来的风音说: 「你退下。」 「可是……」 六合又对犹豫的风音说: 「退下……不然会被牵连。」 风音眨眨眼睛,乖乖听话了。 比古神满脸惊讶地看着她慢慢往后退的样子。 「哟……真不像性情那么刚烈的女孩呢!」 拿着银枪的六合,双眼的怒火愈烧愈烈。 只看得到他背部的风音,感觉到散发出来的神气愈来愈犀利。 比古神看出风音脸上的惊慌,挑衅似的说: 「你是十二神将之一吧?我曾经救过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六合严肃地驳回对方高傲的话。 「我很感谢你救过我,但是,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比古神低声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居然说了同样的话,这是什么样的巧合呢? 比古神大约可以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没有义务表示尊重。 「我可以给那个女孩任何她想要的东西,你办得到吗?」 缺乏表情的脸上带着几分厉色。 「……」 六合还来不及开口,就从背后传来尖锐的叫声。 「我已经拥有想要的东西了!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了!」 即使有人说要把全世界的财富、名誉、地上霸权都送给她,对她来说也毫无价值。 想要的东西具有无法抗拒的魅力,这种魅力却对风音起不了作用。 「真是个嘴硬的女孩。」 比古神咂咂舌说。六合低声问祂: 「神啊, 你为什么想娶她为妻?」 「跟你没关系。」 「请回答我,说不定我会不惜与你刀剑相对,就看你怎么回答。」 面对根本就是逼问的神将,神不耐烦地说: 「我喜欢她当面向神挑战的眼神,我已经厌烦了那种乖巧听话的女人。」 缠绕着六合的空气瞬间变成深红色。 「就只因为这样?」 「还能有什么原因?」 「既然这样,」神将六合抡起武器,摆出由上往下砍的姿势说:「请你退出,我绝对不会把她交给你。」 迸射出来的斗气将深色灵布搧得腾空飞扬。 目光炯炯地回瞪六合的比古神扬起一边眉毛说: 「哦……你要怎么样让我退出呢?」 「当然是靠武力。」 银枪刀锋反射阳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一走到竖立在人界与圣域之间的千引盘石处,勾阵就被蜥蜴与蜈蚣散发出来的一触即发气氛吓得有点畏缩了。 现在,那两只都光凭目光就可以杀死妖魔鬼怪。 有句话说:「敬鬼神而远之。」想起这句话的勾阵,听到守护妖们用非常可怕的语调低声咒骂着。 「可恶,区区一个比古神,也敢妄想娶我们公主!」 「而且祂都有老婆了,还敢来跟我们讨这种人情!」 「实在太不知羞耻了!下次再来,我绝不放过祂!」 如果比古神推翻「改天再来」的说法,现在这个时候来要答案,绝对会有血光之灾。 守护妖们已经怒气攻心,会联合起来攻击比古神,搞不好还会采取自杀特别攻击,用自己的身体去冲撞比古神。 老实说,这样的臆测一点都不好笑。 想到很可能成为事实,就更不好笑了。 而且…… 「保护道反圣域的守护妖的矜持,都到哪儿去了呢?」 勾阵与两只守护妖保持一定的距离,思考着这个问题。 再怎么说,对方都是从神治时代就住在这里的国津神,可以这样对祂口出恶言谩骂吗? 如果昌浩在这里,会怎么说呢? 「他那种人八成会说……」 ——我可以理解那种心情,但是神会作祟,所以不管对方怎么不讲道理,都不能说那种不经大脑的话。神之所以为神,就是因为这么不讲道理、这么脱轨、这么没有脉络可循。在这种事上跟神对立也没用…… 「嗯嗯」地低吟沉思后,尽管错在对方,他一定也会展现达观的风度,摸索妥协的道路。 就这点来说,昌浩是息事宁人主义者。 宁可追求和平,也不打无意义的战。 所以不管小妖们怎样不讲道理地把他压扁,他都不会气得用灵力收伏它们。 但是,并非所有事都这样。 如果小妖们同样压扁他之外没有灵视能力的普通人,或使用妖力欺负那些人,昌浩就会当场收伏它们。 昌浩是阴阳师。阴阳师的任务就是保护人们的安全,不受妖魔鬼怪侵害。昌浩从小就被晴明强力灌输这样的思想,所以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真要判断错误,不只晴明,那家伙也会破口大骂,而且,他们也不可能把他教成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他们是指晴明和腾蛇。 勾阵自知没怎么照顾过他,所以把自己排除在外。 「那种有借有还的说法,我听了就生气!我看得出来,那个比古神的性格一定是霸道又傲慢,凡事都想靠武力强行达成目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祂是那种嘴脸!」 彼此的怒气产生相乘效果,把气氛炒得愈来愈火热。 是不是该想办法让它们冷静下来呢? 迸射出来的通天力量可以轻易将这两只弹飞出去,问题是不能保证它们可以毫发无伤。 如果是晴明,就会使用适当的法术,让它们保持适度的沉默。 这种时候没有阴阳师在场,真的很遗憾。阴阳师不只会收伏妖魔鬼怪,还会使用适合各种用途的法术,所以才会受到重用。 「神将六合比祂清廉高洁多了,为了公主,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光是这样的觉悟就比祂好太多了!」 「……」 勾阵沉默地思考着。 以标准来说,那已经可以列入「高尚」的层次了吧? 「没错!但是,万一天地逆转、太阳从西边升起、夏天之后是春天,那家伙对公主有了二心,我就……!」 蜈蚣炯炯有神的眼睛闪露凶光,蜥蜴的双眼也像火焰般熊熊燃烧。 「到时候,我就立刻砍了他的头,把他碎尸万段,剁得血肉模糊,再丢进簸川里!」 「觉悟吧!神将六合!」 不知道为什么,那股怒火还延烧到六合身上。 勾阵遥望着隧道出口,喃喃自语地说: 「太好了,六合,你从『不知道哪根葱』升级为『好太多』了。」 他本人听到这种说法,缺乏表情的脸可能会稍微拉长,可是,总算是有进展了,是不是该感谢比古神呢? 大谈「万一」的守护妖们继续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叽哩呱啦,勾阵边听,边思考着。 根本问题是,十二神将死后身体会消失,再以完全不同的人格重生,拥有全新的性情和灵魂。所以就算杀了六合,也无法将他碎尸万段剁得血肉模糊,守护妖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消失不见就不能对他怎么样了,守护妖们很可能因此不让他死,却又让他生不如死,太可怕了……」 胡思乱想的勾阵摇头叹息,耸起了肩膀。 金属声大作,剑从比古神手中飞了出去。 边旋转,边腾空飞出去的剑,就那样掉进了簸川的清流里。 没想到会被打败的比古神,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 银枪刀刃就架在祂的脖子上。 祂目露凶光地瞪神将一眼,没好气地说: 「你竟敢把刀架在国津神的脖子上。」 「只要你收回刚才的要求,我就收回我的刀。」 又把刀往下按的神将,眼神非常认真。 比古神懊恼地咂咂舌,视线越过六合肩头,寻找风音的身影。 双臂环抱胸前的风音,心惊胆战地看着胜负结果。 她不认为六合会输,但很难说不会被比古神的剑砍伤。 即使只是擦伤,她也不想看到六合流血。 她还清楚记得,六合为了保护她而纵身跳下簸川,筋疲力尽的苍白脸庞。 那时贯穿胸膛的冲击与恐惧,她想忘也忘不了。 被银枪抵住脖子的比古神开口说: 「道反大神的女儿啊……」 风音沉默地看着祂。 那双眼睛就跟比古神第一次在河岸见到她时一样,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强烈光芒。祂就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了,这绝对是事实。 「我说过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可是你说你没有想要的东西,这句话是真的吗?」 必须以实话回答神的言灵,谎言终有被揭穿摊在阳光下的一天。 风音吸口气说: 「如我刚才所说,我没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拥有了。 听到风音说得如此笃定,比古神仰望着天空说: 「真扫兴。」 六合瞪着眯起眼睛的比古神,目光更加凶恶了。 「你说扫兴?」 比古神露出不屑的笑容,回应六合的低声咒骂,往后退一步。 「女孩,帮我转告你父亲,」比古神狂傲地对满腹狐疑的风音说:「恩情就是恩情,终有一天还是要还的,忘了这样的精神有损神的名誉,请祂千万记住。」 「你说得没错。」 道反大神的女儿简短回应,比古神又问她: 「道反大神的女儿啊,你叫什么名字?」 风音横眉竖目地说: 「你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看到风音这么激动,比古神哈哈大笑后就消失了。 「可恶……」 风音不由得握紧了剑柄,六合收起银枪走向她。 悄悄安下心来的六合,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在抚慰还气愤难平的她。 六合知道道反大神不会接受比古神的要求,但风音还是有被强行掳走的危险。男神都很傲慢、不讲理,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力让对方屈服。 听到风音气得往外冲的消息时,没开玩笑,六合的心真的全凉了。 他知道风音的性情刚烈如火,很希望她多少可以学会分析大局的冷静。 想到她以前被晴明说得情绪激昂的样子,六合不禁叹了口气。 风音讶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 要是现在说出来,恐怕只会火上加油。等她 平静下来,再选择适当的措词耐心地说给她听,会比较有效。 到时候,最好能当作是给她忠告,由第三者提供冷静的意见,而不是由沉默寡言的自己来说。 现在就有个最好的人选在道反圣域。 这么下定决心后,六合开口说: 「我们回去吧!守护妖们一定很担心。」 风音嘟起嘴说: 「它们都太会操心了,仔细想想,最近我都没离开过圣域呢!」 「因为没必要出去吧?」 「话是没错,可是……」 神将们若是看到这光景,一定会惊叹,沉默寡言的六合竟然变得这么多话。 忽然,风音嫣然一笑说: 「我喜欢人界的阳光,道反没有阳光……」 小时候,对她来说,圣域就是世界的全部。被带离那里后,她就一直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 正确来说,她是最近才回到了阳光下。 心烦意乱的时候,连阳光都教人厌恶,完全不能融化因寂寞而冻结的情感。 负面情感曾经是她唯一的精神食粮。回想过去,是非常悲哀凄凉的日子。 在耀眼的阳光下眯起眼睛的风音,还悄悄怀抱着年幼时充斥心中的孤独。 有样东西,她真的、真的很想得到。 好几次,她羡慕地、憧憬地伸出了手,却每每换来绝望。 风音叹口气,微微笑了起来。 那是遥远的记忆了。 「大家都很担心,我们回去吧!」 风音转过身准备离去时,六合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咦……?」 黄褐色的深沉眼眸看着惊讶回头的风音,询问的语调还是缺乏抑扬顿挫。 「你以前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风音被问得张口结舌。 「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六合顾忌地说,同时放开他抓住风音的手。 还没放开,风音就把另一只手压在他手上,笑着说: 「那时候,你已经给了我。」 六合听不懂她暧昧不清的话,微微眯起了眼睛。 「彩辉,你的眼睛是朝霞的颜色呢!」 他说过那是他唯一的至宝,没有人知道。 在陷入后悔与绝望中时,那个名字就像一道光芒,射进了风音濒死的心。 插图15 就在那一刹那,只有她知道的名字、还有满满的真情,拯救了她冰冻的心。 微笑的风音说得太抽象,很难理解。 然而,她的眼神看起来很平静,所以,六合的结论是没有必要再追问了。 在千引盘石前沉思的勾阵看到应该待在正殿的天一也出来了,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你怎么也来了?」 天一烦恼地托着脸说:「守护妖们已经那样闹了很久,恐怕暂时不会停下来。女巫也关在圣殿里不出来……」 勾阵沮丧地垂下肩膀。 看来,圣域所受到的震撼远超过想象。 勾阵随手拨开掉落前额的头发,担忧地说: 「风音与六合一直没回来……不如我去找他们吧!」 正要跨出脚步时,天一慌忙拉住了勾阵。 「不可以!你忘了吗?晴明和腾蛇都叮咛过你,要乖乖待在圣域静养。」 美如天仙的天一拉下脸来,绕到勾阵前面。 「不只晴明和腾蛇,连天空翁和太裳都跟我说过……」 「说过什么?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勾阵愣愣地问。天一竖起右手的食指说: 「天空翁说:『帮我好好盯着那个活蹦乱跳的疯丫头。』其他人的说法不同,不过也都大同小异。」 掩住眼睛仰天叹息的勾阵,脸上的表情就像吃了好几颗苦瓜。 「那些家伙……」 难得这样彻底被打败的勾阵,从还是吵嚷不休的守护妖们旁边经过,万般不情愿地回到道反圣域。 ※  ※  ※ 晴明在玄武做出来的水镜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水镜另一边的道反女巫。 这样盯了好一会,发现自己太不礼貌,赶紧道歉说: 「对不起,失礼了……」 女巫微微一笑,摇摇头说: 「不,千万别这么说,晴明。那么,关于我刚才说的事……」 晴明嗯嗯地低吟沉思着。 「这个嘛……我是没什么关系,可是,这样好吗?」 女巫用力点着头,而且用力过度,不太适合她那张柔美的脸。 「嗯,当然好,而且……」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女巫的脸蒙上阴影,「有件事让我有点担心,所以才会……」 「这样啊,那么,放心交给我吧!」 晴明沉稳地点点头,女巫这才露出笃定的表情。 站在水镜前的小怪眉头深锁,嘴巴撇成ㄟ字形。 「喂,腾蛇,你有把我的话转达给天一吧?」 朱雀经过时向它确认,它只动了动脖子代替回答。 「这样哦。」 朱雀点点头就离开了,正好跟往这里来的昌浩擦身而过。 「喂,小怪,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昌浩在小怪前面蹲下来,配合它的视线高度。 「把脸皱成这样,这里的皱纹会消不掉哦!」 小怪两眼直直瞪着他说: 「我怎么可能会有皱纹!」 昌浩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 小怪坐下来,对着昌浩举起前脚说: 「昌浩,我想冒昧地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事?」 「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有神明突然说出没有脉络可循、又很脱轨的话……」 「嗯、嗯。」 昌浩盘坐在小怪面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而且完全不讲道理,你会怎么样?」 「咦,我吗?」 夕阳色的眼睛对指着自己的昌浩示意没错。 昌浩环抱双臂,嗯地低吟着。 「你是说很突然、没有脉络可循、又很脱轨?」 嘟嘟囔囔好一会后,昌浩面有难色地说: 「这个嘛……就算对方再怎么不讲理也没办法啊!因为神会作祟。」 「哦、哦。」 「我可以理解那种心情,但是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对神说些不经大脑的话。」 「哦、哦。」 半眯着眼睛的小怪穿插应和着。 「神之所以为神,就是因为这么不讲道理、这么脱轨、这么没有脉络可循。在这种事上跟神对立也没用……喂,小怪,你的表情很奇怪呢!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昌浩怀疑地看着眼神飘忽的小怪,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做,就站起来走开了。 ——我猜昌浩大概会这么说…… 说完一连串的来龙去脉后,勾阵先这么起头,然后猜测昌浩会怎么说。 当小怪听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昌浩说出跟勾阵一字不差的话时,不禁再次对勾阵的洞察力啧啧称奇。 后记 这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册《幽幽玄情》。 阴阳师终于迈入第二十一本了。2 大家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篇章与篇章之间的短篇集已经成为惯例。下一本短篇集,应该会再间隔四、五本吧!可能更快,也可能更慢。 现在开始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是最强、也最凶悍的一个。 第三名:十二神将的勾阵,是仅次于腾蛇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接下来是六合、怪物小怪、玄武、真铁、结城、风音、太裳、青龙、asagi、晴明、茂由良、太阴、独角鬼、鹤公子、越影、朱ranger。 这次,勾阵与六合挤进了红莲与小怪之间,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连连败给小怪,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这样维持下去吧,主角!真铁的名次,终于在最后的最后提升了。也谢谢大家投票给结城和asagi。 关于朱ranger,有人说会搞不清楚的人物绝对是朱ranger,真是这样吗?想增进朱ranger相关造诣的人,可以收听正热烈播放中的孙电台,或购买贩卖中的孙电台cd。 这次的页数比较少,所以我们快速前进吧! 〈百鬼夜行蠢动之处〉: 这个故事的主题,是描写昌浩与敏次、行成与成亲这两对组合。在杂志连载时,还以昌浩和tosshi的彩色插图作为封面。成亲与行成之间的好交情,是从《竹姬奇缘》就开始了。 〈幽幽玄情〉: 有人说差不多该换个新鲜的切入点了,所以我写了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一弹。神将玄武开始了淡淡的初恋,他与汐之间会怎么样呢?请大家慢慢看吧!平常的玄武不太会失去冷静,有机会描写他心中的惊慌与感情的起伏,真的很有趣。 〈疾如狂风〉: 这应该是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二弹,但是,选出来的人物却让故事情节与我的思维背道而驰。招来狂风的野丫头太阴,心地其实十分善良,所以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加油啦!巽二郎。 〈已经拥有的是……〉: 这应该是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三弹,但是,守护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好像成了背后主角。它们的个性都很强悍,又全都是「公主至上」主义,所以「六合旦那」以后有苦头吃了。描写守护妖们与六合之间的战斗,非常有意思。 难得加入了温馨感人的故事,大家是否觉得第三本短篇集的内容更多采多姿了呢? 要参加人物投票的读者,请清楚地写出「投○○一票」。就像期待接到各位的感想一样,我也很期待看到大家投票给谁。今后,请继续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次的《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回到京城,展开新的篇章。 我会来个小小的资料搜集之旅。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2 结城老师算的第二十册是指未将外传《归天之翼》计算在内,但中文版一律都有算,所以 是第二十一集。 这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册《幽幽玄情》。 阴阳师终于迈入第二十一本了。2 大家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篇章与篇章之间的短篇集已经成为惯例。下一本短篇集,应该会再间隔四、五本吧!可能更快,也可能更慢。 现在开始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是最强、也最凶悍的一个。 第三名:十二神将的勾阵,是仅次于腾蛇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接下来是六合、怪物小怪、玄武、真铁、结城、风音、太裳、青龙、asagi、晴明、茂由良、太阴、独角鬼、鹤公子、越影、朱ranger。 这次,勾阵与六合挤进了红莲与小怪之间,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连连败给小怪,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这样维持下去吧,主角!真铁的名次,终于在最后的最后提升了。也谢谢大家投票给结城和asagi。 关于朱ranger,有人说会搞不清楚的人物绝对是朱ranger,真是这样吗?想增进朱ranger相关造诣的人,可以收听正热烈播放中的孙电台,或购买贩卖中的孙电台cd。 这次的页数比较少,所以我们快速前进吧! 〈百鬼夜行蠢动之处〉: 这个故事的主题,是描写昌浩与敏次、行成与成亲这两对组合。在杂志连载时,还以昌浩和tosshi的彩色插图作为封面。成亲与行成之间的好交情,是从《竹姬奇缘》就开始了。 〈幽幽玄情〉: 有人说差不多该换个新鲜的切入点了,所以我写了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一弹。神将玄武开始了淡淡的初恋,他与汐之间会怎么样呢?请大家慢慢看吧!平常的玄武不太会失去冷静,有机会描写他心中的惊慌与感情的起伏,真的很有趣。 〈疾如狂风〉: 这应该是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二弹,但是,选出来的人物却让故事情节与我的思维背道而驰。招来狂风的野丫头太阴,心地其实十分善良,所以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加油啦!巽二郎。 〈已经拥有的是……〉: 这应该是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三弹,但是,守护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好像成了背后主角。它们的个性都很强悍,又全都是「公主至上」主义,所以「六合旦那」以后有苦头吃了。描写守护妖们与六合之间的战斗,非常有意思。 难得加入了温馨感人的故事,大家是否觉得第三本短篇集的内容更多采多姿了呢? 要参加人物投票的读者,请清楚地写出「投○○一票」。就像期待接到各位的感想一样,我也很期待看到大家投票给谁。今后,请继续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次的《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回到京城,展开新的篇章。 我会来个小小的资料搜集之旅。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2 结城老师算的第二十册是指未将外传《归天之翼》计算在内,但中文版一律都有算,所以 是第二十一集。 这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册《幽幽玄情》。 阴阳师终于迈入第二十一本了。2 大家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篇章与篇章之间的短篇集已经成为惯例。下一本短篇集,应该会再间隔四、五本吧!可能更快,也可能更慢。 现在开始我们的例行公事。 第一名: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是最强、也最凶悍的一个。 第三名:十二神将的勾阵,是仅次于腾蛇的万绿丛中一点红。 接下来是六合、怪物小怪、玄武、真铁、结城、风音、太裳、青龙、asagi、晴明、茂由良、太阴、独角鬼、鹤公子、越影、朱ranger。 这次,勾阵与六合挤进了红莲与小怪之间,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连连败给小怪,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这样维持下去吧,主角!真铁的名次,终于在最后的最后提升了。也谢谢大家投票给结城和asagi。 关于朱ranger,有人说会搞不清楚的人物绝对是朱ranger,真是这样吗?想增进朱ranger相关造诣的人,可以收听正热烈播放中的孙电台,或购买贩卖中的孙电台cd。 这次的页数比较少,所以我们快速前进吧! 〈百鬼夜行蠢动之处〉: 这个故事的主题,是描写昌浩与敏次、行成与成亲这两对组合。在杂志连载时,还以昌浩和tosshi的彩色插图作为封面。成亲与行成之间的好交情,是从《竹姬奇缘》就开始了。 〈幽幽玄情〉: 有人说差不多该换个新鲜的切入点了,所以我写了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一弹。神将玄武开始了淡淡的初恋,他与汐之间会怎么样呢?请大家慢慢看吧!平常的玄武不太会失去冷静,有机会描写他心中的惊慌与感情的起伏,真的很有趣。 〈疾如狂风〉: 这应该是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二弹,但是,选出来的人物却让故事情节与我的思维背道而驰。招来狂风的野丫头太阴,心地其实十分善良,所以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加油啦!巽二郎。 〈已经拥有的是……〉: 这应该是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三弹,但是,守护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好像成了背后主角。它们的个性都很强悍,又全都是「公主至上」主义,所以「六合旦那」以后有苦头吃了。描写守护妖们与六合之间的战斗,非常有意思。 难得加入了温馨感人的故事,大家是否觉得第三本短篇集的内容更多采多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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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勾阵与六合挤进了红莲与小怪之间,昌浩还是一样遥遥领先,连连败给小怪,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这样维持下去吧,主角!真铁的名次,终于在最后的最后提升了。也谢谢大家投票给结城和asagi。 关于朱ranger,有人说会搞不清楚的人物绝对是朱ranger,真是这样吗?想增进朱ranger相关造诣的人,可以收听正热烈播放中的孙电台,或购买贩卖中的孙电台cd。 这次的页数比较少,所以我们快速前进吧! 〈百鬼夜行蠢动之处〉: 这个故事的主题,是描写昌浩与敏次、行成与成亲这两对组合。在杂志连载时,还以昌浩和tosshi的彩色插图作为封面。成亲与行成之间的好交情,是从《竹姬奇缘》就开始了。 〈幽幽玄情〉: 有人说差不多该换个新鲜的切入点了,所以我写了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一弹。神将玄武开始了淡淡的初恋,他与汐之间会怎么样呢?请大家慢慢看吧!平常的玄武不太会失去冷静,有机会描写他心中的惊慌与感情的起伏,真的很有趣。 〈疾如狂风〉: 这应该是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二弹,但是,选出来的人物却让故事情节与我的思维背道而驰。招来狂风的野丫头太阴,心地其实十分善良,所以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加油啦!巽二郎。 〈已经拥有的是……〉: 这应该是以十二神将为主角的短篇第三弹,但是,守护道反圣域的守护妖们好像成了背后主角。它们的个性都很强悍,又全都是「公主至上」主义,所以「六合旦那」以后有苦头吃了。描写守护妖们与六合之间的战斗,非常有意思。 难得加入了温馨感人的故事,大家是否觉得第三本短篇集的内容更多采多姿了呢? 要参加人物投票的读者,请清楚地写出「投○○一票」。就像期待接到各位的感想一样,我也很期待看到大家投票给谁。今后,请继续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次的《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回到京城,展开新的篇章。 我会来个小小的资料搜集之旅。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2 结城老师算的第二十册是指未将外传《归天之翼》计算在内,但中文版一律都有算,所以 是第二十一集。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我知道,这条生命本身就是罪孽。 既然如此,再多加一、两条罪状,也没什么差别。 ※  ※  ※ 到了阴历八月半,太阳升起的时刻也愈来愈晚了。 神将天一抬头看着即将破晓的天空,眨了眨眼睛。 东方天际慢慢转为了紫色。 现在是深秋,叶子的颜色逐渐变成红色或黄色,吹过的风也不再舒爽,变得有点寒意。 十二神将对冷、热也有知觉,不过,受到的影响不像人类那么大,顶多只会感觉到季节的变迁。 然而,继承了女巫血脉的风音,因为女巫是人类,所以是半人半神,对风和水的冷度应该有相当的反应。 天一猛然拉回视线,蹙起了眉头。 这里是意宇郡的偏远山中,离道反圣域有一段路。 她们是在天色还一片漆黑时离开了圣域。 天一面前有座小瀑布,微波不断往脚下拍打过来。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今天早晨恐怕是入秋以来最冷的时刻。 有人全神贯注地承受着从三丈高处倾泻而下的水。 那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女巫之女——风音。她双手交握胸前,让瀑布打在身上,大约有一个小时了。嘴巴还念念有词,但是被水声掩盖听不见,应该是用来集中精神的神咒或消灾祈福的祝祷词。 破晓时刻的风,比半夜更冷。刚才天一把手伸进水中,才发现比想象中的冷,十分惊讶。 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人气,位于必须拨开草丛前进的深山中,空气很清灵。 据说是处浑然天成的圣域,而天一也的确不时感觉到自然精灵们的气息,只是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只穿着单衣承受瀑布拍打的风音,肌肤已经失去血色,从远处都看得到。 恐怕已经冷彻心腑了。即便是半人半神,再这样修行下去,也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 天一很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是,除了水声外什么也听不见的山间空气,让她犹豫了。 「为什么要修禊1修到这种程度……」 天一秀丽的脸庞上带着淡淡忧愁,轻轻叹了一口气。 道反圣域遭九流族袭击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被瘴气乌云降下的雨所污染的大地,花了约半个月的时间,才恢复原来的面貌。 可以在半个月便几乎完全复原,要感谢看不见身影的当地比古神们。 人界恢复原貌后,风音就每天早上来这座瀑布修禊了。 道反圣域的时间流逝,跟人界不一样。她算准这样的差距,趁人界进入深夜时从圣域出发,在天色完全转亮时,带着冰冷的身体回家。 六合似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是风音交代过不准说。 天一和勾阵发现风音和六合不在,逼问理由,六合才说出风音在瀑布修禊,并拜托她们瞒着道反女巫和守护妖们。 那之后,天一就取代了六合,陪风音去修禊场所。六合会一起走到半途,在开始听得见水声的地方停下来,在那里等风音回来。 据说,在天一和勾阵发现之前,他就是这么做了。 可能是怕待在风音身旁,会害她修禊时分心,或是为了阻止其他人靠近瀑布。也可能是基于其他理由,天一没有深入追问。 因为雨下个不停,瀑布的水量比平常增强许多,从形成瀑布的岩石被水冲击的力道就可以看得出来。想必水势也很强劲,要咬紧牙关,努力把身体挺直,才不会伤到脖子。 人类修禊,是为了祛除不必要的东西,吸取灵气和神气。据说,禊(misogi)的语源就是来自「身削」与「灵注」。2 背后有气息降临,天一平静地转过身去。 同袍神将勾阵现身了。 「勾阵,什么事?」 勾阵淡淡一笑,对歪着脖子眯起眼睛的天一说: 「守护妖们发现风音不见了,到处找她,找得惊天动地,所以我就把修禊的事告诉它们了,我想最好也来跟你们说一声。」 「哎呀……」 天一眨眨眼睛,转头望向瀑布。风音还没有从瀑布出来的动静。 勾阵走到同袍身旁,双臂环抱胸前。 瀑布底下的水很深,风音站在从瀑布里面突出来的岩石上。 湿漉漉的岩石,看起来很容易滑倒。 勾阵单脚着地蹲下,把手伸入水中,叹口气说: 「很冷呢!她每天冲这样的水?」 「是的,而且还说不够……」 看着泡在水中的右手掌,勾阵眯起了眼睛。 听说,风音原本要再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觉醒。若不是发生与九流族之间的战争,恐怕还会在圣域的蓝色屋顶宫殿中再沉睡几年,甚至几十年。现在既然醒了,就启动了时间的齿轮,也只能这样活下去了。 风音拥有强大的力量。为了充分使用这股力量,躯体也必须完美无缺。然而,曾经两度重伤濒临死亡的躯体,却与灵魂产生了偏差。 修禊就是为了导正偏差。她把自己逼到极限,以达到「灵注」而非「身削」的效果。 躯体被逼到极限,就能激发出与生俱来的生命力和重生力,取代无法达成的「时间疗愈」。 勾阵看一眼偶尔露出瀑布外的苍白脸庞,对天一说:「天一,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天一眨眨眼睛,勾阵忽然噗哧笑出声来。 「好久没跟玄武聊天了,前几天透过水镜聊起来时,听说了好笑的事。」 「什么好笑的事?」 天一想起来道反前,玄武那张沮丧落寞的脸。据一个多月不见,但偶尔透过水镜通话的朱雀说,他的精神已经渐渐好起来了。 因为天一大半时间都跟道反女巫或风音在一起,所以很少有机会透过玄武留下的水镜与在京城的晴明或朱雀通话。倒是主要来静养又没有什么任务的勾阵,常常心血来潮就透过镜子跟小怪东扯西聊。 聊的通常不是什么正事,而是当天的京城状况、晴明的状况,或昌浩今天这样、晴明今天那样等等,彼此报告无关紧要的生活琐事,其中大概也少不了天一、六合、风音和道反守护妖们的事。 「春天时,我跟腾蛇先回京城,玄武与六合当使者去了道反,我们分成两路个别行动,你还记得这件事吧?」 天一点点头,她还清楚记得那时候的事。 很难相信,从那时候到现在只过了半年,发生过太多事,感觉上好像过了好几年。不过,对身为神将的她们来说,好几年也不算长。 「我记得是晴明为了昌浩,向道反大神索取出云玉石,派他们两人去拿。」 「没错,那时玄武远远看到了风音沉睡的宫殿。」 ——那是我们公主成长的宫殿……现在她静静地在那里沉睡着。 玄武听了大蜈蚣的话,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那么,那里是停放灵柩的殡宫? 大蜈蚣没有回答,玄武就认定它是默认了。 前几天,玄武单独坐在水镜前,向来不太流露情感的他义愤填膺地说: 「大蜈蚣当时没有否定我的话,可是风音明明没有死,只是沉睡而已啊!就算我跟六合是外人,也不必那样欺骗我吧?」 勾阵听完,也觉得玄武说的话有道理。 但是,昨天勾阵在圣域偶然遇到了大蜈蚣,提起这件事时,守护妖振振有词地做了辩解。 「大蜈蚣说了什么?」 勾阵抬头看着天一说: 「它说『我不记得我有说过那里是殡宫』。」 「啊,它要这么说,也的确是那样。」 大蜈蚣只说「她静静地在那里沉睡」,是玄武自己想成「殡宫」,而大蜈蚣没有否定,但也没有肯定,如此而已。 「依我推测,它不是不回答玄武,只是不想让六合听到。」 勾阵站起来,天一对着她苦笑说: 「应该是这样吧!我也同意你的推测。」 「对吧?」勾阵会心一笑,把目光投向瀑布说:「她到底怎么想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 天一忽然转移视线,微微一笑。 今天的修禊时间比平常久。大概是担心吧!从树林缝隙间,可以看到从不走到这里的六合。 冰冷的空气摇晃着树林,搞不好跟京城初冬时所吹的风差不多冷。 天色亮了大半,太阳就快升起了。 勾阵也注意到了六合,只把头转向他说: 「怎么了?六合,你不是从来都不来这里吗?」 六合的眼眸动了一下。勾阵和天一都一阵愕然,觉得六合面有倦色。 「 发生什么事了?」 天一抬头看着比自己高的六合,沉默寡言的六合简短回答: 「嵬来找她了。」 「原来如此。」 光听这句话,勾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天一似乎也理解了,浮现淡淡苦笑。 那只漆黑的小乌鸦一定是对着六合大呼小叫说:既然是修禊,那就没办法了,可是,你怎么没有陪在公主身旁呢?你要展现你的气魄给我们看嘛!万一发生什么事时,就用你的身体当挡箭牌保护公主! 从六合脸上隐约可见的疲惫,就可以想象那种画面。 忽然,水声乱了。 三对眼睛同时转向瀑布,紧接着,深色灵布腾空飞起。 顾不得会被淋湿而直接冲入瀑布的六合,把倒在岩石上的风音从水里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湿答答的单衣紧贴在风音身上,从单衣淌下来的水,冷得快冻结了。几乎没有血色的脸、脖子,也完全失去了温度,若不是心脏还微微上下跳动,看起来就像死人。 六合走到勾阵她们身旁,正要把风音放下来时,她缓缓张开了眼睛。 「啊……对不起……」 刚开始似乎有点受到惊吓的风音很快明了了状况,表现出没事的样子,自己站起来,纤细的肢体摇晃了一下,六合赶紧扶住她。 「我们回去吧!守护妖们很担心你。」 风音从天一的话中听出端倪,没有血色的脸上浮现出困扰的笑容。 「我就知道会这样,才瞒着它们……不过,没关系,到今天为止了。」 明明是自己的事,风音却说得云淡风轻。 天一不解地偏着头,勾阵与六合也满头雾水,勾阵开口问: 「什么意思?」 风音拨开湿答答地黏在前额的头发,思考着该怎么说。 「是我也不是我的祂,就在这里。每个人体内都有自己的神存在,呼唤这个神也许是最快的方法。祂比我还了解我自己,是祂告诉我已经结束了。」 说完后,风音若无其事地环抱双臂,大概是冷到已经麻痹的知觉复苏,开始觉得冷了。 「天一,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哪里……」 天一优雅地一鞠躬。 吸了水的单衣又冷又重,风音用通天力量,甩干单衣和头发上的所有水气。 光穿一件薄薄的单衣,想必很冷,她看起来却不太有感觉。 「你不冷吗?」六合问。 她摇摇头,笑逐颜开,显然很高兴六合对她的关心。 「不会,我不怕冷,可能是有我父亲的遗传。」 是人类之女、也是神之女的她,最近开始会展露这么天真无邪的笑容了。 时间确实治愈了她的心,而沉默寡言的同袍的存在,也是一大因素。 看着风音不断改变、直到现在的勾阵这么认为。 而她自己本身也完成原来的静养目的,神气几乎复原了,差不多该回京城了。 想起在京城的那几张脸,勾阵淡淡地笑了起来。 ※  ※  ※ 拿着刚缝好的衣服走在走廊上的彰子,不经意地望向朝北的窗户。 雨淅沥淅沥下着,在进入阴历八月前就开始霪雨霏霏了。 纵使雨暂时停歇,天空也是乌云密布。回想起来,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阳光了。 彰子仰望天空,心想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呢?这时,她发现屋顶上有个高大的身影。 她停下来,眨了眨眼睛。 「朱雀?」 神将朱雀被淋成落汤鸡也不在乎,站在屋顶上望着远方天际。 他望的是西方。 也望向同样方向的彰子发现了一件事。 他的视线前方,正是遥远的西国——出云国。 天一跟勾阵、六合一起留在出云,已经一个多月了。 看到朱雀朝思暮想的样子,彰子十分难过。偶尔,他也会透过水镜与天一交谈,但是光这样,也许还是会寂寞吧? 不在身旁,就觉得寂寞。 彰子了解那种心情,因为今年春天中旬后的三个月,昌浩都不在家。 而且夏天快结束时,自己也离开了这个家一段时间。 虽然还住不到一年,但是,这里是彰子的归处。 感觉就像被熟悉的空气紧紧包住,让她觉得安心。 「咦?彰子,你怎么站在这里?」 听到声音,她回过头,看到刚从皇宫回来的昌浩瞪大了眼睛,白色小怪也在他脚边。 插图5 「你们回来了啊?昌浩、小怪。」彰子微笑地说。 昌浩想从她手上拿过衣服,但她很快地把手移开,不让他拿。 「没关系,我自己拿去放。」 「可是那是我的衣服吧?」 「没错,我会收好,所以你不用担心。」 「不,我不是担心……」 两人之间的交谈令人莞尔,看着他们的小怪忽然直立起来,戳戳昌浩的腰。 「干嘛啦?小怪。」 小怪对疑惑的昌浩眨眨眼睛说: 「你忘了一句话。」 「咦?呃……啊……啊!」 昌浩重新面向彰子说: 「我回来了,彰子。」 刚才彰子说:「你们回来了啊?」昌浩没有回应。小怪满意地点点头,抬头看看彰子。 「对、对,一定要说『我回来了』。」 彰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  ※  ※ 还下着雨。 已经记不清楚连下几天了。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关系,今天太阳很早就下山了。因为天色暗得快,所以她早早就上床了。 不这么做的话,她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夜晚很可怕。现在是深秋,今后的夜晚会愈来愈漫长。 她已经习惯一个人度过黑夜,但还是一样害怕。 把棉被拉到头上的她,紧紧闭上眼睛,数着自己的呼吸。数着入睡再醒来,天就亮了,所以只要赶快睡着就没事了。最好中间可以不要醒过来,一觉到天亮。 每天晚上她都这么想,却怎么样也睡不着。即使睡着,半夜也一定会醒来。 希望今天可以一直沉睡到天亮。 她这么期望着,但闭上眼睛后还是睡不着。 挂在外面的灯笼的光线,从稍微拉开的窗户缝隙照了进来。房间里不是全暗的,但也没有亮到妨碍睡眠。 她爬起来从床帐往外看,缓缓环视房内一圈,屏风与隔间帷幔前,都没有人在。 悄悄下了床的她,一打开房间与外廊之间的木拉门,就灌进了雨的味道。 虽然只穿着就寝的单衣,感觉有点冷,但她还是走到了外廊。 因下雨而潮湿的外廊上响起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雨被风吹得斜打进来,淋湿了外廊边缘和高栏。 她把手伸向湿答答的高栏,仰望着黑暗的天空。 静静听着雨声的她,完全没察觉背后有人靠近。 蹑手蹑脚悄悄走过来的人,在她背后跪了下来。 她举起手,伸向夜空。 「雨……会不会停呢……?」 雨停了,心情说不定会好一点。 如果覆盖住天空的黑云散去,就可以看到很久不见的月亮和星星,度过黑夜了。 她正这么想时,忽然有冰冷的东西披在她肩上。 「唔……!」 她倒抽一口气,全身紧绷,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声说: 「公主,您在做什么?」 声音很好听,但十分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修子动作僵硬地回过头。 灯笼的微弱光线朦胧地照出侍女的苍白脸庞。 看到修子的肩膀剧烈颤抖,侍女微微眯起了眼睛。 「很冷吧?您穿得这么单薄会感冒哦!公主殿下。」 侍女抓住修子的肩膀,硬是把她拉向自己。修子紧紧抿住双唇,一句话也没说。侍女抓住她的手站起来。 「走吧!您该休息了,我会守在您床边,直到天亮。」 「咦……?」 托住修子苍白双颊的手冰冷得不像是活人。 修子两腿发软走不动,侍女强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还沉着地说: 「您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不过请放心,以后有我陪着您。」 低沉柔和的嗓音,紧紧揪住了修子的心。 她机械化地移动脚步,在心中呐喊着: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侍女低头看着全身僵硬的女孩,严厉地告诉她: 「我阿昙会一直陪着您……」 阿昙的手指慢慢地嵌入修子薄弱的肩膀,修子闭上了眼睛,连感觉疼痛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只有雨声,还有自己在雨声夹缝间的扑通扑通心跳声。 她好怕、好怕、好害怕。 「公主殿下,请小心阶梯。」 悬挂着帐子的床就放在比厢房 高一阶的主屋里。侍女把她带到主屋,推进床帐内。 修子瘫坐在床上,像要吐空肺中空气般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只剩自己一个人时,修子顿时全身冒冷汗。她偷偷把头探出床帐外,环视屋内,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光线照进了厢房内。 阿昙就坐在光线勉强照得到的地方。 可能是觉得有风,阿昙沉着地抬起头,望向悬挂帐子的床。 在朦胧的光线中,她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 修子的背上一阵寒意,慌忙把头缩回床帐内,盖上棉被,屏住气息。 「救命啊……!」 她在心中不断地呐喊,身体颤抖起来。 只是有时候,真的只是有时候。 脑中会隐约闪过某人的身影。 明明怎么也看不清楚面貌,然而她现在最想抓住的人,竟然就是那个模糊不清的人。 【注释】 1 修禊即以水洗涤、祛除不祥的一种修行方式。 2「身削」(misogi),指祛除让身心变得黑暗的东西,抛开所有欲望。「灵注」(hisosogi),指注入神灵的力量。 第二章 ※  ※  ※ 晴天时看得见的水平线,因为下雨而变得迷蒙不清。 女孩站在码头边,遥望着雾茫茫的水面。站在她旁边的随从低声对她说: 「斋小姐,差不多该回去了。」 听到低沉稳重的嗓音,女孩猛然抬起了头。 看起来年纪才刚满十岁左右,脸庞还带点稚气,却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披在背上的长发乌黑亮丽,更衬托出她皮肤的白皙。 为了替她遮雨,随从用自己的衣服盖住了她,所以她看不到身材修长的随从的脸,但是她很清楚随从现在是什么表情。 大约二十多岁的随从有张稳重精悍的脸,剪短的黑发,可能是被海风吹得褪了色,有点红、有点凌乱。他穿着无袖的白色衣服,绑着细细的紫色带子,保护手肘到手腕的手臂套和小腿护套都是像夜晚波浪的深色,身上披着同样是无袖的外衣,他就是用这件外衣替女孩遮着雨。 女孩完全没有淋到雨,年轻的男随从却一直淋着雨。 「益荒。」 嗓音还不成熟,却够洪亮,不但穿越了雨的缝隙,也没被浪声淹没。 「在。」 「你想这些波浪是延伸到哪里?」 女孩看着拍打码头的白浪,向前一步。被雨淋湿的岩石很滑,而且再踏出半步就没有地面了,从这里到海面有好几丈高,正确高度不清楚,但可以确定掉下去准死无疑。 被称为益荒的年轻人严谨地回答: 「小姐,您是认为延伸到其他世界,而不是现世吧?」 女孩眨了眨眼睛。 「在那里,我们的公主也不会感到痛苦吧?」 听到女孩淡淡的话语,益荒面不改色地回说: 「公主不会感觉到痛苦。」 大大的眼眸微微波动,但很快就看不见了,恢复原有的平静,就像无波无浪的水面。 「说得也是……」她轻轻拉扯年轻人的衣服,转身说:「回去吧!大家都在等我们。」 「遵命。」 跨出脚步时,从衣服缝隙看到的海洋应该是一望无垠,却因为烟雨迷蒙,恍如不存在的海市蜃楼。 「皇上的公主呢?」 女孩缓缓走着,益荒也配合她的步伐往前走。 「我还在安排要把她带来我们这里,不过……」 女孩抬头看着年轻人。 「我想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 「是吗?」女孩点点头,垂下眼睛说:「没多少时间了,快一点。」 「遵命。」 在雨中前进的两人很快消失在苍郁的树林中。 ※  ※  ※ 好不容易才冒雨赶到阴阳寮的昌浩用寮里准备好的毛巾把脸擦干,叹了一口气。 「雨若再继续下的话,会很麻烦。」 雨水像瀑布般从屋顶洒下来,昌浩脚边的小怪利用那些水灵活地冲掉四肢上的泥土。 「就是嘛!每天每天下,下得烦死人了。」 小怪一副真的很烦的样子皱起眉头,怪腔怪调地说,昌浩低声笑了笑。 天空中黑云密布,虽然是白天,却昏暗得像傍晚。 昌浩他们是在一个月前从出云国的道反圣域回来的。 回来时,已经过了七夕的乞巧奠,京城完全蒙上了秋天的色彩。 结束凶日假回来工作后,一直被堆积如山的工作追着跑,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阴历八月。 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件,就是每天、每天在同样的时间出门,做直丁该做的事,然后比规定时间晚一些离开阴阳寮回家。 好久没有过这么平静、单调的生活了。 从出云回来后,昌浩都没有去夜巡。有必要的话,他会去,但是都没什么紧急事件,所以他就以阴阳寮的工作为优先了。 仔细想想,本来就该这么做。 「以前的日子真是波涛汹涌呢!」 昌浩在书卷库里寻找上级要的卷轴时,忽然有感而发。 正在最上面一层帮昌浩找卷轴的小怪探出头来说: 「嗯?」 「我是说,我来阴阳寮工作一年多了,很少有这种时候,可以只专心做阴阳寮的工作,不用想其他事。」 小怪把长长的白色耳朵往后甩,搔搔眼睛上方说: 「回想起来,好像是这样。」 「小怪,你那边有找到吗?」 「嗯?啊,找到一卷,我丢下去给你。」 「好。」 昌浩接住了被抛下来的卷轴,打开来确认内容,以免搞错。 「谢谢。呃,还有……」 除了最上层的卷轴外,其他都收在昌浩的高度也看得到的架子上。 他与上级交代的一览表一一核对,仔细确认有没有错。如果搞错的话又得来找一次,是时间的浪费。 「很好,都找齐了。」 昌浩抱着六卷卷轴,从书卷库的书库里出来,小怪走在他后面,替他拉上了木门。 「谢谢。」 「不客气。」 因为旁边都没人,才能做这种事。有人在看时,不管昌浩手上拿多少东西、有多需要帮忙,小怪也都只能袖手旁观。 昌浩走向阴阳部,小怪跳上他的肩膀,甩动长长的尾巴。 一般人看不见的小怪体型有大猫或小狗那么大,却几乎没有重量。昌浩知道它应该是用通天力量把自己调整成那样,不过,有时候昌浩也很想知道,没调整前是多重?最合理的推测是跟红莲一样重,可是红莲的体重又是多少呢?神将的体重会不会跟人类差不多呢?还是身体组织的质量跟人类不一样? 神将会跟人类不一样吗?那么,以人形出现的高龗神又有多重呢? 昌浩瞥了小怪一眼,又圆又大的夕阳色眼睛也回看他一眼。 「干嘛?」 「我在想,你很轻呢!小怪。」 「要我变重也行,只是那样会有不少麻烦。」 「你还是饶了我吧!不要变重,那样肩膀会痛。」 「就是嘛!」 两人边低声闲聊,边走回阴阳部时,昌浩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围墙与大门内的寝宫——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寝宫上空。 小怪也挺直了背,跟昌浩一样,直盯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果然有可疑气息的漩涡。」 小怪面色凝重地喃喃说着,昌浩也默默点了点头。 去年夏天烧毁的寝宫正在重建中,全新的寝宫预计在一个半月后落成,但是由于连日来下的雨,工程有些延宕。 皇上和后妃们现在都暂时迁移到位于一条的临时寝宫。不过,皇宫里的寝宫并不是完全没有人。 除了建造寝宫的工人们之外,没有被烧毁的宫殿还留下了不少看守寝宫的宫女和侍从,由于皇上不在,他们都无事可做。 其中,包括专门在温明殿伺候的宫女们,因为拥有「内侍」3的崇高官位,所以还有武官在那里待命,保护她们。 昌浩是在回到工作岗位不久后,才听说寝宫空气不对劲的事。当时是阴历七月底,被抄写历表的工作追着跑,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不过空气不对劲这件事,并非公开消息,昌浩是从大哥成亲那里听来的。 据成亲说,刚开始他自己也没发现。 最先发现异状的是跟昌浩同时接触污秽而请了凶日假,斋戒净身后再回到工作岗位的藤原敏次。 「我还没进去过寝宫呢!」 昌浩这么嘀咕时,小怪猛然竖起一边耳朵说: 「喂,不对吧?」 「咦,我几时进去过?」 完全没有印象的昌浩虽然隶属阴阳寮,但还是官位最低的「地下人」。寝宫相当于皇上的寝室,有高墙环绕,还有好几道门竖立在外,最下层的人想要进去,根本就是作梦。 「爷爷才有可能被皇上召进寝宫吧……!」 小怪摇摇一边耳朵,对眉头深锁的昌浩说: 「不、不,我说的是你曾经在三更半夜偷溜进去过。」 「三更半夜?……啊……!」 昌浩看着夕阳色的眼睛,终于想起那件事,大叫起来。 的确有过这么回事,那是在冬天的三更半夜里。当时为了寻找被挖开的瘴穴,他们翻遍了京城,最后乘着太阴的风追逐被风音带走的公主修子的行踪,追到了正在重建中的寝宫。 在昌浩肩上保持完美平衡的小怪用后脚抓抓脖子说: 「不过偷溜进去后,就被拖进了瘴穴里,也难怪你不记得了。」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哦,嗯……说得也是。」 那时候他们才刚在寝宫降落,就被拖进了瘴穴里,拆散了昌浩与小怪。 昌浩跟太阴、玄武和六合在一起,而小怪—— 「……」 小怪 拼命抓着脖子,昌浩不由得摸了摸它的背。 「嗯?」惊讶的小怪呈静止状态,看着自己背后的手说:「怎么了?你干嘛啊?昌浩。」 「没、没什么……」 昌浩把手从小怪背上缩回来,眼神飘忽,觉得心情很复杂。 那时候跟昌浩失散的小怪,也就是红莲,被风音的缚魂术捆住,灵魂被黄泉瘴气吞噬了,躯体也被黄泉的尸鬼所盘据。 昌浩说不出话来。小怪在他肩上用后脚直立起来,挺直了背,把一只脚遮在眼睛上方说: 「嗯,从这里看是有点困难。爬到屋顶上,说不定可以看清楚一点……当然,如果能爬上寝宫周围的高墙更好……」 昌浩注视着小怪的侧脸,心想它是不是把某些事埋藏在心底,不让人看出来呢?还是完全遗忘了? 在道反圣域时,小怪跟觉醒的风音谈了什么,昌浩不知道。那时正在迎战八岐大蛇,没有余力问那么多,等事情解决后,一行人又很快回到了京城里。 昌浩自己没有跟风音说到多少话。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对风音的事知道得不多,风音没事也不会来找他说话。 啊!可是临走前,风音表情僵硬地来向他谢罪说「以前种种对不起」时,他觉得自己可以好好面对她交谈了。 但是,「你做得太绝了」这种话,他还是说不出口。 希望下次见面时,可以谈些比较有建设性的话题。 望着寝宫上空胡思乱想的昌浩,完全没发现有人走到了他身边。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早已发现,移到了另一边肩膀,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背。 「嗯?」 昌浩猛然转过头,看到站在一起的藤原行成与敏次,吓得全身僵硬。 「哇!?」 看到昌浩快速往后退一步,敏次不高兴地说: 「昌浩,你怎么看到我们就往后退?」 「咦?啊!是,对不起……」 突然看到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当然会受到惊吓,昌浩真的吓了一大跳。 抱在手上的卷轴差点散落一地,昌浩慌忙重新抱好。这些东西很重要,在敏次面前掉落的话,一定会被他数落个没完没了。 「昌浩,雨下这么久,的确会让人没精神,可是也不能这么涣散啊!」 敏次责备地扬起眉毛,行成拍拍他,笑着说: 「有什么关系呢?敏次。刚才你不是也望着那边的天空,沉思了很久吗?」 「我是……」敏次非常认真地辩解:「我是觉得寝宫上空有奇妙的漩涡……只是我没有灵视能力,现在还不敢确定。」 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没问过敏次的看法,但可以确定他一直很在意。 「我一直在反省,应该更确定后再去找成亲大人,不该那样脱口而出。」 「是吗?那是阴阳师的直觉,所以你应该更相信自己才对。昌浩,你也这么认为吧?」 问题突然被抛向自己,昌浩一时说不出话来。 「咦?呃……」 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昌浩思索着,在他肩上的小怪满脸不悦,把两只前脚环抱在胸前,一只后脚往昌浩肩上用力一跺说: 「慢着、慢着!」 肩膀受到轻微冲击的昌浩稍微往一侧倾斜,手上的卷轴又差点掉下来,他慌忙重整姿态站直。 喂,有点痛耶!昌浩只在心里咒骂着,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小怪把圆圆的眼睛眯成半月形,激动地说: 「喂,行成!所谓值得信赖的阴阳师直觉,是指像昌浩或晴明这种在京城里数一数二有实力者的直觉!这个无能的山寨版阴阳师的直觉只是想太多、自以为是、错误判断,要说这种梦话,也等睡着以后再说嘛!」 被小怪在耳边大吼大叫,真的好吵,昌浩不禁茫然地望向远方。 发现行成和敏次的目光都投注在自己身上,他才赶紧应付地说: 「既然敏次大人这么觉得,就不该小看这件事,我哥哥也这么说。」 敏次好像很惊讶,眼睛张得斗大,行成是开心得眉飞色舞。 「果然是这样。」 「这……这样啊!可是我的修行还不够……」 虽然说得支支吾吾、结结巴巴,但敏次的心情应该不错吧!因为不只行成,连成亲都称赞了他。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小怪放声大叫。 昌浩心想,为什么只有我听得到它的叫声呢?真希望有人可以跟我分担。 如果六合跟勾阵在的话该多好!昌浩不禁打从心底期盼他们两人的归来。这一个多月来,他第一次这么希望他们赶快回到京城。 不管小怪怎么叽叽哇哇地骂一堆不讲道理的话,行成和敏次都听不到。 「昌浩?」 身后传来有所顾忌的叫唤声,对昌浩来说简直就是天助。 行成和敏次都把目光转向出声者。 「啊!昌亲大人。」 昌亲向面带爽朗微笑的行成鞠躬行礼,走到昌浩身旁,沉着地说: 「好久不见了,行成大人,还有敏次。」 「您好。」 看到敏次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昌亲眯起眼睛,在昌浩背上砰砰拍了几下。 这个动作像是在说「难为你了」,昌浩在心底小小感动了一下。 谢谢你,哥哥,我不是孤军奋战。 昌亲看得到小怪,也听得到声音。他所在的天文部离这里很远,竟然听见了小怪的怒吼声,所以他才跑来看到底怎么回事。 「行成大人,真难得您会站在这种地方聊天呢!」 听到昌亲这么说,行成苦笑起来。 「有这么难得吗?我偶尔还是会跟谈得来的人站着聊聊啊!」 「我想也是,不过我真的很佩服您,这么忙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行成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暗。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三对眼睛都惊讶地望向行成。 这位身兼右大弁与藏人头的能干官员面色凝重地深深叹口气说: 「由于阴雨绵绵,寝宫的重建工程延宕了,我正在烦恼呢!木工寮4的工人都发牢骚说雨不停就无法施工,因为木材淋到了雨,尺寸会改变。皇上也很担心工程进度。」 行成每天都会去晋见迁移到临时寝宫的皇上,除了禀报工程进度外,还要请皇上裁示政务,再从那里赶到皇宫处理繁忙的事务。 这么忙碌的行成会利用仅有的空档时间,匆匆忙忙来阴阳寮一趟,多半是为了转换一下心情吧! 至少跟敏次聊天时,不必猜测话中话,也不必先发制人,尔虞我诈。 是可以稍微喘口气的时间。 行成身为官员的辛苦,昌亲多少可以理解。成为参议女婿的大哥成亲,工作时也总是绷紧全副精神,只有在跟弟弟们相处时才能够喘口气。 「对了……」行成忽然开口说:「昌亲大人是在天文部吧?」 「是的,怎么了?」 行成仰望着混浊沉重的天空说: 「可不可以知道这场雨究竟会下到什么时候?老实说,刚才我接到通报说,鸭川的河堤有部分溃决了。」 三个人都倒抽了一口气。保持缄默的小怪夕阳色的眼眸凶光闪闪,转为严厉的表情。 「这……」 犹豫不决的昌亲正要开口时,行成对他点点头,沮丧地说: 「幸亏及时堆起沙包,在造成大灾难之前就把事情解决了……不久后,上面应该就会命令阴阳寮长占卜这场雨会下到什么时候,但是现在可以请你先猜测一下吗?」 昌亲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从风的动向和云的厚度来看,都没有停止的迹象。博士也觉得事态严重,如果雨再继续下,就会考虑奏请皇上,在贵船举行『止雨』的祈祷仪式。」 昌亲所说的「博士」是天文博士。他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在阴阳寮内决不称吉昌为父亲,然而,天文部的人私底下其实都觉得他不必拘泥到这种程度。 「这样啊……」 行成显得有些失望,但很快挺起背脊说: 「止雨的祈祷仪式吗?知道了,我也会禀报左大臣。」 望着雨下个不停的天空,行成满脸沉重。 「这些日子都看不到阳光,再不放晴的话,除了寝宫的重建外,还会影响到农作物。」 即使没下雨,天空也是乌云密布,没有阳光照耀。 「我该回去工作了,敏次、昌浩、昌亲大人,告辞了。」 昌浩他们对着手轻轻一挥走向寝宫的背影深深一鞠躬。 敏次听到钟鼓声,想起有课要上,也快步离开了。小怪从 昌浩的肩上跳下来,用凶狠的眼神盯着敏次的背影。昌亲看着它,苦笑说: 「腾蛇,你的声音还真惊人呢!连我那里都听得见,把博士也吓坏了。」 「父亲吗?」 昌浩很惊讶,但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昌亲跟吉昌是隶属于同一个单位,既然昌亲听到了,吉昌当然也听到了。 昌亲点点头,眨眨一只眼睛说: 「所以才叫我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啊!」 「啊,原来如此。」 所以昌亲才会在这种工作时间「刚好」经过这里。 「小怪,你为什么对敏次这么凶呢?」 「嗯,好难回答的问题。」 有种种理由,譬如不喜欢他、看他不顺眼、八字不合等等。最重要的是,小怪觉得不甘心,除此之外,第二、第三重要的还是不甘心,就把这样的情绪全都发泄在敏次身上了。 腾蛇实在太偏爱昌浩了,昌亲这么想,拍打还傻愣愣地杵着不动的弟弟的后脑勺,若不是他头上戴着乌纱帽,昌亲就会在他头上胡乱抓一把。 然后昌亲眨眨眼说: 「昌浩,你长高了一点呢!」 听到哥哥这句话,昌浩猛然抬起头。 「真的吗?哥哥!」 昌亲点点头说: 「你看,视线都升高了,可见你有好好吃,也有好好睡,对吧?」 「对!……咦?」 听完眉开眼笑的昌亲所说的话,原本直点头的昌浩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怎么了?」 「昌浩,你是怎么了?」 小怪也转过身,用后脚直立起来,抬头看着他。 脸上挂着笑容僵住的昌浩吞吞吐吐地说: 「哥哥……」 「嗯?」 「关于身高。」 「嗯。」 「只有好好吃,没有好好睡,就长不高吗?」 昌浩很拼命在吃,因为他的生活是靠体力决胜负,尤其是当有事件发生而必须夜巡时,为了弥补睡眠的不足,更要注意营养的摄取。但有时候还是会来不及吃,他就带着彰子替他准备的水果干当成备用粮食,回家后,再把彰子偷偷替他准备的饭团吃下肚,然后小睡片刻。 这么回想起来,昌浩可以勉强维持体力,都要归功于彰子的用心,日后可要再好好谢谢她才行。 这件事就先摆到一边不提了。 「光好好吃不行吗?」 昌亲好奇地看着脸色骤变的弟弟,回答他说: 「详细情形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听说的就是那样。以前大家都对我和大哥说要好好吃饭,而且尽可能多睡一点。」 不管是哪个时代,小孩子都会希望赶快长大、长高。 尽管是隐形,但大多陪在成亲和昌亲身旁的太裳,还有严肃但很会照顾人的天后,都曾经告诉他们,想长高、长大就不能挑食,什么都要吃,还要适度地运动,晚上也要睡得好。 「听说睡觉时,身体会成长。我开始入宫工作后经常熬夜,但还是会尽量找时间睡,不过轮夜班的时候就没办法了……咦?昌浩……?」 抱着卷轴的昌浩蹲了下来。不,比较贴切的形容应该是全身无力,整个人瘫坐下来。 「昌浩?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还好吧?」 担心的昌亲弯下膝盖,摇晃昌浩的肩膀。小怪从乌纱帽和卷轴之间的缝隙观察昌浩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唉!也难怪啦!」 小怪把前脚砰地搭在昌浩肩上。 昌浩已经大受打击,振作不起来了。 每当有事件发生时,他白天要在阴阳寮做直丁的工作,晚上还要到处奔波。为了赶快长大、长高,他拼命吃也拼命活动,却疏忽了最重要的事。 原来是睡眠不足,难怪过了这么久,还是跟彰子差不多高。 在出云时,比古也说过,他们只差一岁,昌浩的个子却小很多,难道真是因为晚上到处奔波的关系吗? 好,就从今天起好好睡觉。除非有必要,否则晚上一定要好好睡觉,饭也要好好吃,还要适度地运动。 昌浩在心中发誓,一定要长到跟哥哥们一样高。 「昌浩,如果不舒服,我去跟博士说,让你早点回家……」 昌浩抬起头,虚弱地摇摇头,对担心他的哥哥说: 「不,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腿软而已,没事了。」 「是吗?」 「是的,谢谢你的关心,哥哥。」 「那就好……」 看到昌浩强撑着站起来,昌亲原本还有点担心,但是看到他又挺直了背脊,就比较放心了。 「如果不舒服就要休息,知道吗?」 昌亲一再叮咛后,就回天文部了。昌浩目送他离开后,也向阴阳部走去。 走在他身旁的小怪甩了甩尾巴说: 「喂,昌浩。」 「什么事?」 又蹦又跳的小怪看到中务省的官员从前方走来,就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虽然昌亲那么说,可是你放心,就算不睡也不会长不高。」 「真的吗?」 昌浩不由得停下来追问。小怪强忍着苦笑,装出正经八百的表情。 「真的,因为晴明也跟你一样常常外出夜巡,可是你看他长那么高。不过,有睡当然还是比没睡好啦!」 想到祖父使用离魂术时的年轻模样,昌浩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样啊……太好了!」 不过,昌浩还是郑重发誓,今后能睡的时候就会好好睡。 小怪嗯嗯地点点头。其实晴明是在超过二十岁、收十二神将为式神后,才开始夜巡的,但是,小怪判断最好还是不要告诉昌浩这件事。 如果六合或勾阵在场,是会抗议呢?还是会附和自己的话,增加说服力呢? 小怪搔搔耳后,想着这些事。 它可以想象得到勾阵和六合会怎么说,还有他们的表情。随时陪在昌浩身旁是自己的任务,但是以前的自己,似乎不是这么习惯附近还有其他人在。 现在,腾蛇愈来愈能适应附近有人在的状态了。对诞生以来几乎是独自过着孤单生活的腾蛇来说,这是非常戏剧性的变化。 这孩子掀起了很大的漩涡,不但自己动起来,也大大牵动了周遭的人。 然而,那并不令人讨厌。 「喂,小怪……」 心已经飞到遥远西方的小怪拉回意识,看着昌浩说: 「干嘛?」 「工作结束后,我想去一趟贵船。」 小怪瞪大眼睛说: 「喂,你也太善变了吧?」 刚刚还坚决地发誓晚上要好好睡觉,现在马上推翻了。 昌浩稍微沉下脸说: 「工作一结束就赶去,然后马上赶回家。」 「是哦……去干嘛?」 小怪收起嘲弄的表情,正经八百地问。 昌浩点着头说: 「行成大人也说过,这场雨实在下得太久了。为什么会下这么久呢?如果有原因的话,我想请教高龗神。而且仔细想想,从出云回来后,都还没去过贵船,所以去问候一下也好。」 「说得也是。」 小怪看着下雨的天空,甩甩耳朵。 耸立在北方的群山被房子遮蔽了,从这里看不到。 但是,那个神总是注视着这片大地。现在这瞬间,说不定也窥视着昌浩。 受到神的瞩目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可以接近那样的存在、听到祂的声音、接触祂的意志的人所受到的加持,程度远比不可以的人高出许多。 不过,被迫面对残酷试炼的次数也相对比较多。 【注释】 3「内侍」是掌管后宫事务的一个官职。 4 木工寮隶属于宫内省,负责宫殿的营建、修理与材料的管理。 第三章 回想起来,晴明会去出云,就是听从贵船祭神的命令。 小怪会想起这件事,是因为他们正在前往贵船的车之辅车上。 那之后,昌浩速战速决地把工作做完后,下班时间一到离开了阴阳寮。他冒着雨快步赶回家,把直衣换成狩衣,出门前还告诉彰子今天会早点回家。 山路被雨淋得满是泥泞,车之辅小心地往前走。它怕车轮卡在泥泞里不能动,会给昌浩添麻烦,所以走得比平常都用心。 「车之辅,你还好吧?」 昌浩从车窗看到山路的状况不太好,因而担心地问。 飘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好像回答了什么。 昌浩转头看看小怪。小怪叹口气,开口说:「它说:『主人,不用担心,比起播种季节时的田埂,这种程度的泥泞一点都不算什么。』」 这样啊!昌浩这才安心地眯起了眼睛。小怪瞄他一眼说:「昌浩,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老叫我帮你做口译,你就不会想自己努力去听懂吗?」 昌浩不好意思地搔搔太阳穴一带,把嘴巴撇成ㄟ字形说: 「我有在努力啊!」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努力成果啊!」 坐着的小怪轻描淡写地讲。昌浩嗯嗯啊啊好一会儿才说: 「如果很仔细听,还是把意思搞错的话,岂不是很对不起车之辅?」 他怕自己所理解的跟车之辅想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这样一来他会觉得很悲哀,也对不起车之辅。 小怪叹口气说:「总之就是要熟练,若不多试几次,就不会熟练。我不可能每次都正好在场,而且如果可以直接跟你说话,车之辅也会比较开心。」 小怪甩甩尾巴,接着又说:「现在的情况就像人在身旁,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声音,却得透过侍女传达每句话才能交谈。昌浩,你也不希望你跟彰子之间必须这样才能交谈吧?」 这样的譬喻重重打击到昌浩。 他满脸沮丧地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特别凝重。 「当然……非常、非常不希望……车之辅,对不起。」 听到主人凝重的低语,妖车吓得跳起来,车体剧烈摇晃,发出嘎当声响,小怪不禁板起了脸。 主人,不用替我这种下人想那么多啊!主人!主、主人、主人!主——人! 车之辅拼命诉说,无奈昌浩都听不见。听得见悲痛呐喊的小怪只能啊啊地摇头叹着气。 「遇到不会的事情,这样逃避永远也学不会啊……」 昌浩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愁眉苦脸地碎碎念。 有太多昌浩不擅长的事,他从来就不会想去克服,而是在自己擅长的事上精益求精。不过,还是应该多少学会一点自己不擅长的事,这样的努力也很重要。 默默看着自己手心的双眸之中,似乎多了一点坚强。 小怪瞥昌浩一眼,悄悄叹了一口气。 它知道昌浩为什么这么想。 很久没来的贵船正殿,只听见因为长久下雨而水位增高的贵船川的浊流声和雨声。 现在是放晴就能听到秋虫清亮叫声的时节,却丝毫感受不到那种季节风情。 船形岩上的泥沙也被大雨所冲刷干净,看起来跟记忆中的形状不太一样。 车之辅停在环绕着正殿的围墙附近。虽然已经搭车到这个地方,但是由于进入正殿后没有任何遮雨的地方,所以小怪和昌浩还是淋成了落汤鸡。 往船形岩前进的昌浩感觉背后有股神气上升,往后一看。 「红莲。」 在道反与八岐大蛇搏命缠斗后,这是它第一次变回原貌,昌浩觉得好怀念。他常常跟小怪在一起,却不太有「它就是神将腾蛇」的感觉。 昌浩看着红莲的视线,高度似乎比红莲记忆中高出了一些。 昌亲说过「弟弟长高了」,红莲现在才对这句话有了真实的感受,默默地眯起了眼睛。这个年纪的孩子成长得特别快,但是,他总觉得昌浩在各方面都冲得太快了。 其实可以再放慢脚步的,只是种种现况都不允许他这么做,因为他是晴明的接班人,而且身上又背负了太多责任。 红莲的期许也是其中之一,然而昌浩从来不曾反弹,推开这一切。即便偶尔会那么想,也从来就没有打从心底真正抗拒过。 在晴明的期待、红莲的期许、哥哥们的期盼下,昌浩凭着自己的意志,誓言要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 「高淤神今天会不会不在呢……?」 昌浩看了一会儿天空,眯起眼睛喃喃说着。 每次他来贵船时,那个神都会现身见他。但基本上,神是很随性的,当祂不想现身时,不管人类怎么祈求、等待,祂都不会现身。 这整座山都是高龗神的地盘。 「嗯……改天再来吧!」 红莲看着口中念念有词的昌浩的后脑勺,环抱双臂说: 「叫祂就会出来吧?在我们进入神域时,祂就应该知道我们来了。」 「说得也是。对了,红莲,你干嘛从小怪变成红莲?」 昌浩这个不经意的问题,让红莲五官端正的脸往下沉。 「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但是觉得非这么做不可,所以就这么做了,对吧?」 神圣庄严的声音忽然自天而降,昌浩和小怪同时仰望天空。 闪烁着银白色光芒的龙神出现在让黑夜显得更黑暗的乌云前。 又长又大的优美龙身大角度旋转,降落在船形岩上。光芒变得更加强烈,昌浩不由得闭上眼睛,举起手来遮挡。 他从指间窥视,看到神在逐渐减弱的光芒中化为人形,潇洒飘逸地站立着。身上缠绕的光波,就是高龗神本身散发出来的神气。 雨是由这个神所掌管,所以降下来的雨不会打在祂身上,只有那个地方的雨滴会被弹开,好像包着一层蚕茧。 如果玄武、天后等水将,或是可以把雨弹开的风将们在的话,也能够像那样避开雨。 昌浩想起某天有人跟他说过,祖父晴明以前也曾经这样一路躲雨,进宫去晋见皇上。 想到这件事,他差点噗哧笑出来,但这样对神很没礼貌,所以他紧紧抿住嘴唇,挺直了背。 高龗神在船形岩上坐下来,弓起一只脚,俯瞰着神将和小孩。 形状漂亮的嘴唇扬起微笑。 「好久不见了,找我有什么事?无知的小孩。」 昌浩眨眨眼睛。都过这么久了,神还是不叫他的名字,恐怕还是菜鸟时,都得不到神的认可吧! 高淤神跟平常一样,兴致盎然地看着这么胡思乱想的昌浩,忽然,祂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深蓝色的眼眸失去了笑意,展现要把人完全透视般的犀利感。 红莲注意到祂的表情变化,在心中暗自惊叹,真不愧是这个国家屈指可数的天津神,一眼就看穿了。 红莲比较担心的是,祂会如何反应呢? 阴阳师同时具有阴、阳两面,这个神却特别喜欢昌浩纯净的一面。昌浩并没有失去这个部分,然而与去道反之前相比,有了决定性的改变,这也是事实。 昌浩感觉到神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觉得浑身不自在,表情变得有点僵硬,只能疑惑地看着神,不敢随便说什么。 好一会儿,红莲和昌浩就这样默默地淋着雨。 杵在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气氛中,昌浩觉得很难过:呼吸困难,心跳慢慢加速,因为神的视线有着无法形容的压力。 看着昌浩快被那种气势震倒的背影,红莲开口说:「高龗神,怎么了?」 小小的背影显然松了一口气。只有雨声与浊流声的神域,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烈了。 贵船祭神把目光转向红莲,眼眸炯炯发亮。红莲坦然面对了祂的视线。 「看来,不能再叫他无知的小孩了。」 神庄严地说完后,翘起了嘴角。 「神啊!那是因为……」 高龗神举起右手打断了红莲的话,红莲只好闭上嘴巴。 「不过很有胆识,这样也很有意思。」 这么说的贵船祭神看起来像是乐在其中,刚才的犀利感一扫而空。 昌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其实他非常畏惧神的视线,只是他自己没有感觉。 那眼神酷烈、冷澈,仿佛能贯穿任何事物。 神有好几个面相,也有好几个灵魂。至今以来,这个神在昌浩面前展现的大多是「和魂」,但是刚才瞬间瞥见的,应该是「荒魂」。5 「喂,安倍之子,我再问你一次,在这样的雨夜,你来找我做什么?」 既然神开口问了,昌浩只好小心翼翼地回答: 「老实说,我是来请教这场雨的事。」 「这场雨?」 高龗神的表情立刻紧绷起来,放下原本弓起的一只脚,盘腿而坐,把双肘搭在膝盖上。 「由于阴雨绵绵,听说鸭川的河堤有部分溃决了。回想起来,从阴历八月以来就没有放晴过。」 贵船祭神沉默不语。 昌浩认为祂的沉默是在催自己说下去,所以又接着说: 「高淤神是掌管雨水的龙神,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回答我,这样的天气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昌浩停下来看着神。高淤神面对他的视线,眨了眨眼睛。 「雨是由我掌管没错,但是,我的力量并不是遍及全世界。」 听到神这么说,昌浩点头表示了解。 「也许是这样……但是,可不可以请您至少让京城一带的雨停下来呢?再继续下雨的话,很多人会受害……」 一旦溃堤,河水就会灌入京城。虽然现在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但是雨再继续下的话,溃堤的范围逐渐扩大,浊流就会毫不留情地侵袭京城。 雨水已经导致地盘松软了,要是河水再灌进来,必然会造成极严重的灾害,尤其是排水不良的右京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脸上看不到任何情感的高淤说:「那是人类自己的事。」 「唔……您说得没错。」 昌浩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神说得没错,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辩驳。 高龗神对沉默下来的昌浩淡淡地说: 「下雨是天意,雨停也是天意。我虽然掌管雨水,但也不能违背天意。」 一切都是伟大的上天的意旨,神也有义务要遵从天意。 高龗神自己就说过,神也并非万能。 昌浩心想的确是这样,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对不起。」 高淤显得一点都不在意,摇摇头,对低头致歉的昌浩说: 「小孩,你找我就只为了这件事吗?」 「啊!还有,从出云回来后一直没来问候您,所以这也是目的之一。」 听到昌浩说得这么老实,高龗神微微一笑说:「你真的很有意思。」 「是、是吗?」 贵船祭神对完全摸不着头绪的昌浩点点头,眼神温和地说: 「安倍晴明一从道反回来,就满脸憔悴地来见我了。」 闷不吭声待命的红莲皱起了眉头,心想: 喂、你有没有搞清楚啊,是你派晴明去当探子,他才会深入出云的道反圣域,还不要命地使用了荒谬的招神术,搞得他筋疲力尽,回来后又被青龙和天后狠狠训了一顿,才会变得那么憔悴啊!追根究底,不都是你的错吗? 神本来就是这么任性、不讲理,但红莲还是很难接受。 正要说祂几句时,忽然感觉到高龗神全身散发出紧绷的神气。 「……」 纵使居众神之末,红莲毕竟也是神,所以那是一种直觉。 红莲讶异地皱起了眉头,高淤察觉到他的视线,眯起眼睛说: 「帮我问问晴明,他手下的神将们什么时候才会从道反回来。」 「这……我会问他……」 紧张地等着听贵船祭神要说什么的红莲,听到只是这样的事,有点泄气地点了点头。高淤看着红莲,深蓝色眼眸中瞬间闪过不安的神色。 「最好早点集合……人手愈多愈好。」 「高龗神?」 搞不清楚祂到底是什么意思。 贵船祭神站起来,看看掩不住惊讶的红莲,再看看昌浩。 「雨愈下愈大,你们差不多该走了。」 祂抬头看看天空,小声地自言自语:「我会努力尝试……阻止这场雨。」 这句低喃被雨声掩盖了,没有传入昌浩耳里。 「谢谢。」 昌浩低头致谢,高龗神微微一笑,然后瞥一眼表情凝重的红莲,像有什么含意似的眯起了眼睛。 高淤带着银白光芒的肢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又长又大的龙身升上天际,消失在云间。 「……」 红莲的双眸之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昌浩没有听到高淤最后的喃喃自语,但红莲是神将,听得非常清楚。 「那是什么意思……?」 红莲直瞪着高淤消失的天空。昌浩不管他,把手举到头上挡雨,转身往回走。 神社境内的积水不只是水洼,几乎成了浅浅的水池。昌浩小心地踩在勉强残存的地面,回头对红莲说: 「回家啦!红莲。」 「啊,哦……」 红莲回应跳来跳去闪躲积水的昌浩后,又抬起头看着天空。 祂说会努力尝试,也就是说,即使努力,也不见得能阻止。不,应该是说阻止不了的可能性比较大。 连掌管雨水的龙神都这么说,这场雨究竟是…… 还有,祂那么在乎留在道反的同袍们什么时候回来,是在暗示必须赶快把神将们召回来吗? 雨水打在水洼和地面上。 「红莲,走啦!」 钻过大门的昌浩回头喊他。 然而,红莲还是瞪着龙神消失的天空,动也不动地伫立了好一会儿。 在雨声中,微风轻轻吹动着着灯台的火焰。 现在开着窗会有点寒意了。带着湿气的风又重又凉,安倍晴明不由得抓起手边的外衣。 正在看书的他愈看愈入神。他把堆在书库里的书统统挖出来,开始追溯近年来的气象纪录。 除了鸭川河堤有部分溃决的通报外,他还接到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命令,要他观察雨云的动向。 明天就要向道长禀报判断结果。阴阳寮应该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但还是要各自做出判断。 灯台不知何时点燃了,应该是天后或玄武的用心。为了不打搅到主人,他们轻手轻脚地为他准备了灯光。 想到他们隐形点燃灯火的样子,晴明就觉得好笑。一般人看到这种光景,一定很惊奇。神将们完全隐形时,连晴明都看不到他们,恐怕只有灵视能力被称为当代第一的彰子,勉强可以看到他们的轮廓。 垂下来的帘子轻微晃动着。水气太重的话,书籍就会产生湿气。天气放晴就可以阴干,但是以目前的气候来看,暂时很难拨云见日。 雨下久了,人就会没精神。 晴明叹口气,阖上书,正要伸手拿其他的书时,发现有个身影倚靠在灯台的灯火几乎照不到的墙面上。 身上的黑衣仿佛融入了黑暗中。他完全隐藏了气息,所以不知道来多久了。 灯台的灯火随风摇曳,刚刚才出现的影子也配合火焰舞动着。 「……」 老人面向环抱双臂的身影,端正坐姿,弯腰行礼。 「好久不见了。」 男人沉默不语,没有回应老人的第一句话,只扬起了一边嘴角。 完全不期待会有回应的晴明淡淡地接着说: 「真对不起,没注意到你的来访,再怎么专心看书也不该……」 「我隐藏了气息,你也不可能察觉。」 晴明眨眨眼睛,注视着年轻人。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视他了,因为他很少出现在人界。晴明觉得「神出鬼没」这个形容词,简直就是为他而存在的。 不过要是昌浩听到的话,一定会说使用离魂术的爷爷也一样神出鬼没。 最后一次,是在那个境界的岸边,见到他伫立的背影。 妻子抖动肩膀哭泣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晴明垂下了眼睛。直到现在,她都还在那里等着。 「河岸的……」 晴明才刚开口,年轻人就举起手打断了他。 「她还是一样,平安无事……不过用平安无事来形容一个已经没有生命的人,是有点奇怪。」 「是吗?」 「每次牛头、马面去探望她时,她还是会吓得全身发抖。你也劝劝她嘛!差不多该学着适应了。」 年轻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晴明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年轻人知道他在笑什么,不高兴地眯起了眼睛。 「都怪你悠哉游哉地继续活着,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你也赶快死一死,渡过那条河吧!」 「对不起,即便是冥府官吏的要求,我也难以照办,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么就快点把那些事做完。」 疾言厉色的冥府官吏,与晴明之间说熟识也算熟识。晴明收十二神将为式神没多久后,就遇上了他。 「我会尽量在寿终正寝之前做完。」 晴明潇洒自若地说。 遇上他,对晴明来说是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如今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用怒火中烧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老实说,他 从来没有那么激动过。 插图6 冥官从晴明的表情看出他正沉溺于往事的回忆中,就把双手环抱胸前看着他。 外表是年轻人的冥府官吏大约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留着不到肩膀的乌黑短发,端正、精悍的长相,不输给十二神将,身高也跟斗将们差不多。他总是一身黑衣,只有偶尔会摸黑出现。 「听说出云地方发生了一些事。」 冥官忽然改变了话题。 晴明眨眨眼睛,掩不住讶异地看着年轻人。 「你真清楚呢……!」 「你以为我是谁啊?」 可以用这种语气跟晴明说话的人应该不多。没办法,他就是那种凡事都可以看透来龙去脉的人。 「事情好像是解决了……不过,有点草率,安倍晴明。」 「什么……?」 晴明不解地皱起眉头,冥官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到屋里一角的柜子上。 晴明发现他的视线,也跟着望向柜子,一一回想着柜子里的东西,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看到晴明的表情,冥官那线条优美的嘴唇浮现令人难以招架的笑容。 「终于发现了吗?」 晴明的表情变得严肃,正要站起来时被冥官制止了。 「只是一点小破绽,只要不太严重,我大多可以假装没看到。」 「包括我在内,谁都没发现。」 年轻人对板着脸嘟嘟囔囔的老人说:「你没听见吗?我说我大多可以假装没看到。你毕竟是人类之子,而你手下的十二神将也都不是完美无缺。」 冥官停顿一下,深呼吸后又接着说:「除非你不打算做人类之子,不过,你应该不希望那样吧?」 那语气非常沉稳,然而愈是沉稳,愈是沁入人心,造成沉重的阴影。 「是的……」 晴明垂下头,咬住下唇。 是环绕着安倍家的结界出现了很小的破绽。在这个年轻人提醒之前,晴明和神将们都没有发现。 现在发现了,只要经过调查,就会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破绽。 「能突破当代第一大阴阳师布设的结界,即使只是一小部分,也相当厉害了……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因为不是人类的力量。」 晴明把视线拉回到年轻人身上。 冥官兴致盎然地说:「那东西好像可以利用呢!迟早派得上用场,你先收着吧!」 「是要用在哪里?」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也说不定用不到,只有上天知道情况会如何演变。」 年轻人把视线从柜子移到窗外,眼神显得有些浮躁。 「人界的雨下个不停呢……好讨厌的雨。」 「冥官大人?」 「这是违反天意之雨,天要整顿颠覆命运的生命。」 轻描淡写的话语之中,蕴含着沉重的言灵。 年轻人背对晴明,冷静地接着说: 「因为不符合冥府的规定,所以我不能出手……安倍晴明。」 沉着的嗓音令晴明全身一阵紧绷。 压抑着内在的力量、像影子般伫立的男人,光一句话就可以让人称「旷世大阴阳师」的老人畏怯。 「了解天意,导正方向。」 「所谓『方向』是……」 勉强提出来的问题问得又僵硬又拘谨。 年轻人微微转头往后看着老人,淡淡一笑说:「哟,你也知道恐惧?」 「凡人类之子都知道恐惧。」 「那么,就除去那样的恐惧。人类很脆弱,但是在恐惧中培养出来的强韧,可以胜过任何事物,有时候甚至超越神明。」年轻人又耸耸肩说:「我好像说太多了。」 他无声地移动着,把手伸向了木拉门。 「你的十二神将们好像也发现了。」 就在拉开木门的刹那,雨的味道灌入屋内。在晴明的注视下,年轻人的身影瞬间从雨中消失了。 晴明这才觉得肩膀紧绷,呼地松了口气,然后发现不只肩膀,而是整个人都处于过度紧张中。 《晴明。》 气息降临后,出现了几个身影,是神将青龙、白虎和朱雀。 青龙瞪着敞开的木拉门,低声说:「有人来过……」 「是的,刚刚离开。」 青龙眉头深锁。 严厉的双眸似乎在苛责晴明为什么不叫他们。 晴明搔搔太阳穴一带。没错,晴明是可以叫他们来,不过就算叫他们来也没什么用,想都知道只会引发无谓的争吵,所以他没那么做。 青龙跟那位仁兄八字不合。不,不只青龙,应该说所有神将都跟他八字不合。连自己年轻血气方刚时,也非常讨厌他。 然而随着年纪增长,经历过不少「豁然开朗」的事情后,已经不那么讨厌他了。而且面对毫无胜算的劲敌,无论再怎么奋勇当先也无济于事。一旦遭到反击,反弹回来的力道,恐怕会比自己当初的攻击力强过好几倍。 「他特地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朱雀怀疑地嘀咕着。 晴明站起来走向木拉门,从敞开的门缝钻出外廊,让充满水气的风抚过全身。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周遭一片漆黑。 对了,昌浩和小怪还没回来,到底跑去哪里摸鱼了? 晴明边想着这件事,边察看环绕安倍家的结界。 「晴明?」 跟着主人出来的白虎百思不解地偏起了头。朱雀和青龙也跟着走出来,疑惑地看着主人的行动。 晴明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开眼睛,叹口气说:「以后得谢谢他才行。」 「谢谁?总不会是冥府官吏吧?」 低声询问的青龙语气火爆。晴明点点头,沉重地说: 「是的,他临走前,替我们修复了环绕四周的结界。」 神将们都屏住了气息。晴明看着他们苦笑说: 「不只是你们,我也疏忽了……大蛇的力量真是可怕。」 听到晴明的低语,神将们都呆若木鸡,默然无声。 【注释】 5 神有幸魂、奇魂、和魂与荒魂等四个面相,会随着需要而改变形体。 第四章 车之辅回到京城时,已经快要戌时了。 由于下雨的关系,太阳下山得早,天色一片漆黑。 昌浩对自己施行了暗视术,所以晚上也看得见。不过,当靠暗视术也看不太清楚时,最好还是有月光或星光配合。 雨下得道路满是泥泞,所以从贵船回来时,比平常多花了一些时间。车之辅虽然全力奔驰,但是中途有好几次卡进沟里,大费周章才脱困。 有时,靠车之辅的力量就可以脱困,有时会卡死在变成泥淖般的道路上,进退不得。 这时候,小怪就会叹口气,阻止想要下车帮忙的昌浩,自己恢复原貌,下去从后面推动车子。 车之辅会显得很不好意思,不停地道歉。 对、对不起、非常对不起!都怪小的我没用,把轮子卡进水沟里,还得劳烦式神大人来帮我推车,这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飘浮在轮子中央的鬼脸泪如泉涌。红莲只好边推着拼命高速转动轮子的车之辅,边像哄小孩般对它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要推啰!」 是、是,一、二、三,推! 嘎哒。 轮子终于从水沟里脱困了,哭得唏哩哗啦的车之辅回头感谢红莲。 啊,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式神大人! 红莲又变回小怪的模样,挥着前脚安慰车之辅。 「不客气,快赶路吧!」 担心的昌浩也掀开后车帘,探出头说: 「小怪、车之辅,还好吧?」 「嗯,没事,你不要出来,感冒就不好了。」 是的,主人,您不可以出来。 昌浩只听得见小怪的声音,但是心想车之辅一定也跟小怪一样担心自己,就同时对两边说: 「谢谢你们。」 等小怪上车后才继续奔驰的车之辅,这回非常小心地选择道路。 结果,为了避开变成泥淖般的道路,不得不绕一大圈。 从西大宫大路进入京城后,只有一些水洼,就可以像平常一样行走了。 车之辅松了一口气,从一条大路向东走。 从车窗往外看的昌浩,看到烟雨迷蒙中的皇宫围墙。 「车之辅,停一下。」 车之辅嘎哒一声停下来了,昌浩掀开前车帘跳下来。 「昌浩?」 小怪惊慌地跟着跳下车,昌浩边钻过车辕,边回头对小怪说: 「我觉得寝宫不太对劲。」 小怪眨着眼睛,往遥远的皇宫围墙望去。 从这里当然看不到寝宫,但看得到寝宫的上空。 夕阳色的眼睛闪耀了一下。 从乌云密布的天空到寝宫上方之间的空间,似乎被奇妙的漩涡扭曲了。 颜色变得比白天看见时更浓烈。 站在车之辅旁边的昌浩调整呼吸,把手放在胸口,定定注视着那里。 他已经失去灵视能力一段时间了,所以他都把用来弥补这个能力的出云玉石,跟香包一起挂在脖子上。 透过上衣抓着玉石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在出云,当垂死的他被推落河中时,香包的香味全被水冲掉了。 回到京城后,昌浩一再道歉,彰子只是摇头笑笑。 她还说谢谢昌浩这么珍惜,两手小心地抱着破破烂烂的香包。瞬间,昌浩无法直视她。 现在昌浩挂在脖子上的香包,是彰子重新缝制的。 珍贵的伽罗香,是藤原道长透过晴明转送给女儿彰子的礼物,听说是在某次的谢礼中,特地放入了伽罗香。 晴明自己也用香,尤其是用来除魔驱邪。因为是用在法术上,所以使用时会毫不吝惜地大把大把焚烧,只是消耗量太大了,所以大多使用白檀,奢侈一点也只用到沉香,而且只有在委托人是出手阔绰的大贵族时,才会使用沉香。伽罗太贵,绝对不会用在法术上。 道长知道可能再也见不到女儿了,但还是很关心她。只要见到晴明,就会有意无意地问起她的状况。 有时彰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晴明又不敢隐瞒,据实相告,道长就会以慰问晴明的名义,送来昂贵的糕点和营养品。 道长当然也关心入宫的中宫,不,是更加费心。 至于有多费心,连昌浩这样的「地下人」都听说过,所以彰子也感到欣慰。 道反的丸玉数量增加了。刚开始只有一个,但是抵不过天狐的力量,碎裂过好几次,现在是由六颗直径约两公分的青绿色丸玉与中间一颗红色勾玉,串成一条项链。据说串起这些玉石的黑线,还是用道反女巫和女儿风音的头发捻成的呢! 离开道反圣域之前,女巫把这串项链交给昌浩后,他就一直戴在身上了。 听说力量比以前的丸玉强大许多,可以补足昌浩失去的能力,镇住天狐之血,只是那之后没发生过什么意外,所以昌浩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如果没有丸玉,昌浩就看不见妖魔鬼怪,所以很重要。他本来想,不要挂在脖子上,而是直接缠绕在手上的,可是会露出袖子外,只好算了。 戴在看得到的地方,比较容易确认有没有忘记,可是不知道要戴在哪里。 「昌浩。」 按着胸口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被叫唤他的声音拉回了意识。 小怪直立在昌浩脚边,举起前脚放在眼睛上方,眺望着远处。 「你说你觉得寝宫有问题,那要怎么办呢?里面有侍卫、侍从,没那么容易进去吧?」 「嗯,说得也是……」 昌浩搔搔后脑勺,困惑地说。由于他现在穿的不是进宫工作时的正式服装,所以连进皇宫都要考虑。 「可是还是很想进去看看……」 这时候如果有水将玄武或两名风将在,就方便多了。玄武可以透过水移送他们,两名风将可以靠风运送他们,这样就很容易摸黑混进寝宫了。 「先回家拜托白虎或玄武会比较快吧?俗话说欲速则不达。」 对于小怪的提议,昌浩环抱双臂说: 「那样是比较快,可是我怕我回到家后就不想再出来了。」 雨下得这么大,回到家,把头发擦干、换上干爽的衣服后,一定就不想出门了,昌浩敢打赌绝对是这样。 小怪可以理解昌浩的想法,所以也不好再说什么,其实小怪自己都比昌浩还想回家。 两人正想着该怎么办时,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这阵风与刚才的风吹向完全不一样的方向,还夹带着神气。 就在小怪抬头仰望的同时,粗犷的嗓音自天而降。 「腾蛇、昌浩,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白虎……还有玄武?」 昌浩顺着张大眼睛的小怪的视线望过去,也看到了白虎和玄武。 两人缠绕着风,从天空滑翔而下,降落在昌浩他们面前。 白虎的风包住昌浩和小怪,神气弹开了降下的雨滴,接着,玄武的神气又除去了两人湿透的身体上的水气。 刚才差点冻坏了,所以神将们的心意真的很值得感谢。 「谢谢你们。」 「不用客气。对了,你们再不回去的话,彰子小姐和晴明都会担心。」 白虎这么说。玄武也点点头说: 「尤其是小姐,还在你房里等着呢!昌浩,你不是跟她说今天会早点回家吗?」 玄武不太有感情的声音听来平淡,却很有震撼力。 昌浩张口结舌,面有难色。出门前,他的确那么说过。 「淋湿了对身体也不好,你跟我们不一样,是脆弱的人类,太过自信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白虎滔滔不绝地说着,抬眼看着他的昌浩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喂,白虎。」 「什么?」 昌浩环视周遭确认过后,接着说: 「太阴呢?好久没见到她了。」 这阵子都没见到太阴,她跟晴明早一步从道反回到京城,昌浩比他们晚了几天才回来。 基本上,太阴和白虎都隐形陪在晴明身旁,或是留在异界,只有必要时现身,所以就算好几天不见也不稀奇,可是这次实在太久没见到她了。 「好像不在爷爷那里,彰子也说很久没见到她了。」 白虎和玄武互看了一眼,那种眼神好像意味着什么。小怪看到他们那样子,也装傻地遥望着某处。 「喂,到底怎么了?」 昌浩惊讶地追问。白虎说: 「她……现在跟天空翁、太裳在一起。」 没记错的话,天空和太裳通常待在异界的一角。 白虎说完后,换玄武语重心长地说: 「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她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到时候,我建议我们应该要热忱地迎接她。」 「咦,什么? 太阴怎么了?小怪,你知道吗?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像放连珠炮似的问,小怪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的确是有事……我也是听说的……起因是晴明,不,应该说是高龗神吧……!」 「什么?」 昌浩满脑子都是问号。白虎结结巴巴地对他说: 「发生了很多事,现在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壳里。」 「自己的壳里?」 晚几天回到京城的白虎和玄武见到同袍太阴时,她已经不哭不闹,抱着膝盖、低着头,安静地坐在异界的天空翁身旁。 后来他们才听说,她被青龙和天后狠狠骂了一顿。晴明替她做了辩解,结果变成「晴明有错,但是被迫那么做的她也有错」。 「这……」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昌浩,觉得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很难想象太阴被骂到什么程度。青龙和天后都不可能动手,但是联合起来骂人,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太阴也不得不投降。 想到在出云跟自己同心协力做殊死战的女孩,昌浩就觉得心痛。因为日常生活的步调太过紧凑,一直没有余力去关心许久不见的太阴。 从昌浩沮丧的表情,大家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纷纷装出没什么好担心的样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昌浩,不用烦恼,是太阴自己太禁不起骂。」 「而且想想晴明的身体状况,就会觉得青龙他们说得也有道理。」 「先别说她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寝宫的事?」 小怪忽然改变话题,白虎和玄武都讶异地看着它。听完小怪的说明后,两人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很抱歉,我们奉晴明的命令,必须去一个地方。」 玄武黯然地道歉后,白虎接着说: 「鸭川的河堤不是有部分溃决了吗?我们要去视察。」 「哦……」 听完两人的话,昌浩和小怪同时叫出声来。原来晴明也接到了通报? 晴明的命令是优先事项,所以不能请两人帮忙。 昌浩叹口气说: 「这样啊!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被怀疑的小怪这么一问,昌浩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下来。说归说,他根本不可能想出办法。 拿他没辙的小怪正要开口时,头上响起了声音。 「找到昌浩了!」 小怪惊讶地抬头,看到太阴和朱雀飘浮在半空中。 「太阴、朱雀!」 看到张大眼睛的小怪,太阴的表情立刻紧绷起来,躲到朱雀身后,再缓缓降落地面。小怪察觉她的态度,只是无奈地眨了一下眼睛,什么也没说,然后甩甩白色尾巴,尽量不动声色地跟她拉开距离。 朱雀看到小怪假装不经意的动作,不禁瞪大了眼。他瞥白虎一眼,发现壮年的同袍正无言地点着头。他也微微点头回应,眼神温和了许多。 「朱雀、太阴,你们怎么来了?」 昌浩非常惊讶。朱雀回答他说: 「因为你们迟迟没回来,小姐很担心,所以我就跟很久没来人界的太阴一起出来找你们。」 「是、是啊!朱雀叫我一起来,彰子小姐也拜托我……」 太阴愈说愈小声,朱雀在她头上抓了抓,苦笑着说: 「她这阵子都是这个样子,所以我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看到太阴紧抓着朱雀的衣服躲在他背后,昌浩也伸出手摸摸太阴的头。 昌浩最后1次看到的太阴,是几乎用光了通天力量、满身创伤的她。 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危险了。至于见到小怪就会退却畏缩的问题,也只要交给时间慢慢去解决就行了。 老实说,昌浩无法理解太阴为什么这么怕小怪、这么怕红莲。 挨骂也许会害怕,但那是因为自己有错,应该还不至于造成对红莲的恐惧。 要说腾蛇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昌浩的确在出云那场对大蛇之战中见识到了,但要说他是最凶的,昌浩就感到疑惑了。他从来没有惧怕过腾蛇,以后也不可能惧怕。 「呃,太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被昌浩直盯着看,太阴才慢慢抬起头看着昌浩。 「什么事?」 太阴给人的印象总是那么开朗直爽,就像夏天的阳光。现在的她却像快要干枯的夏之草,表情呆滞,显得无精打采。 看到她这么没精神,昌浩就觉得提不起什么劲来。 「我想请你把我跟小怪送去寝宫。」 一听到小怪的名字,太阴就紧紧揪住了朱雀的衣服。 「可以找玄武或白虎啊!」 太阴皱起了眉头,玄武举起手插嘴说: 「我们奉晴明之命,正要前往鸭川。」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该走了,玄武。」 被白虎催促的玄武点点头,包围着两人的风就卷起漩涡,高高飞向了天空。 太阴看着同袍们边甩开雨滴边从天空飞走,神情木然地问昌浩: 「你要去寝宫做什么?」 「呃,我觉得不太对劲,想去视察一下再回家。」 「好吧……」 太阴还是抓着朱雀的衣服不放。小怪尽量躲开太阴的视线,默默地站在昌浩脚边。 看到这种情形,朱雀叹息地说: 「要去就赶快去。走吧!太阴。」 他这么催促后,敲敲比自己娇小的太阴的头,太阴没说话,点了点头。 神气之风瞬间包围了所有人。 才一眨眼工夫,昌浩的身体已经飞上了天。 风势比平常缓和许多。 「总觉得……」昌浩停顿一下,攀坐在他肩上的小怪看看他,他压低嗓门说:「这不太像太阴的风,好稳。」 「没错。」 棕色头发腾空飞扬。弹开雨滴的风罩包住了所有人,无声地滑过天空。昌浩心想,如果一直都是这么温和的风该多好,但很快又摇摇头否定了。 粗暴的风是有很多问题,可是完全失去她原有的气势,又好像少了什么,还是希望她赶快振作起来。 翩然降落的寝宫一角没有侍从巡视,寂静无声。 现在应该是空档时间吧!不然就算还在重建中,也不可能空无一人。 虽然黑色狩衣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还是要小心为上。他们蹑手蹑脚地到处走动,一听见侍女说话的声音,马上躲到阴暗处,等侍女走过去。 经过渡殿的几个官员应该是值夜班的人。 他们连钻过好几间渡殿,躲在外廊底下悄悄前进,偶尔偷窥几栋没有点灯的宫殿。尚未完工的宫殿有很多都还没装上窗户,可以看见刚落成的主屋。 完工后就会被屏风、竹帘及窗户遮住,绝对看不到厢房或主屋。不过,完工之后应该也进不来了。 躲在外廊底下的昌浩想着这些事。 寝宫被烧毁一年多了,现在被雨淋湿的建筑物,使用的木材看起来都很新。 火灾烧掉了清凉殿和大部分后宫,其他损害不严重的宫殿就继续使用了。 在黑暗中冒险前进的昌浩,看到古老的建筑物便奔了过去。 「这里是……」 寝宫里的建筑物,他都知道名称,只是从来没有机会亲眼看到。他在大脑中描绘以前看过的略图,辨认建筑物的配置。 「呃……」 小怪坐在皱起眉头思索的昌浩肩上,忽然动了动耳朵。 「喂,有人来了。」 昌浩慌忙躲到阶梯后面,小怪也跟着躲。朱雀和太阴一进入寝宫就隐形了,所以一开始就不见踪影。 《好像是巡逻的侍从。》 朱雀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昌浩默默地点点头。 《风好像不太对劲。》 从进来到现在都没开过口的太阴严肃地低声说。 昌浩和小怪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哪里不对劲?」 隔了半晌,太阴才回答小怪的疑问。 《我……我也不太清楚,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悄藏在风里。》 昌浩集中精神搜索气息。在大雨中、在不时响起的风声里,的确夹杂着什么其他东西。 两人一组的巡逻侍从向昌浩他们走过来,小腿上的护具相互摩擦发出声响,拿在手上的带把烛台外面包着不怕雨淋的油纸。 烛光可以照到的范围不大,顶多到昌浩他们脚边而已。 为了小心起见,他和小怪还是退到外廊底下的最里面,等侍从们经过。 可以断断续续听到两人的交谈。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侍从问。另一个重重叹口气说: 「好像不太乐观。唉!雨下个不停,精神就更不好了。」 「是啊!有句话说病由心生……对了, 我听说……」 一个侍从忽然压低嗓门,边察看四周,边小声说: 「去年冬天不是出现过幽灵吗?」 另一个停下了脚步。 「啊,没错……」 昌浩眨了眨眼睛,心想他们说的应该是穗积诸尚那件事。 「幽灵不是找上了右大弁大人吗?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是被阴阳师收服了。」 昌浩不由得把手指向自己,小怪嗯嗯地点点头,隐形的朱雀和太阴的反应也跟小怪一样。 「你说的是阴阳师安倍晴明吧?」 「……」 躲在外廊底下的昌浩差点大叫起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小怪的白色前脚也压在他捂住嘴的手上。 「笨蛋,会被发现啊!」 看到半眯起眼睛的昌浩点了一下头,小怪才移开前脚。昌浩板起脸,瞪着侍从们。 《说真的,晴明也一样,常常默默地做很多事,这些事都不会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朱雀说完安慰的话,换太阴接着说: 《就是啊!昌浩,我们都知道你也很努力。》 最后,小怪也砰砰拍了拍昌浩的头。 蹲在外廊底下的昌浩默默点着头。他并不想得到不特定多数人的赞赏,只要身旁的人都知道他在做什么就行了。 蹲太久,脚都快麻了。昌浩小心不发出声音地调整姿势,叹了一口气。 「晴明大人真的很厉害。不过如果请不到晴明大人,也可以请阴阳寮的人来看看吧?」 「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恐怕……唉!反正必要的时候,右大弁大人自然会想办法吧!」 两人组视察四周好一会儿后,转身消失在大雨中。 等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也确定他们不会再折回来后,昌浩和小怪才从外廊底下爬出来。 「侍从们好像也有察觉到什么。」小怪说。 昌浩点点头,慢慢环视周遭一圈。 雨势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可以感觉到诡异的氛围,却看不出哪里怎么样诡异。 「呃……太阴,你还感觉得到风中的某种东西吗?」 昌浩盯住某一点,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就现身了。 全身缠绕着神气的她,棕色头发腾空飞扬,紫蓝色的双眸露出深思的眼神。 神将在黑暗中也看得见,她正在观察昌浩看不到的地方。 「好像……从那边飘过来了。」 没有星光,无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方位。 「那边是紫宸殿的方位吧?」 「小怪,你真清楚呢!」 昌浩佩服不已。小怪点点头,抖抖耳朵说: 「我们刚才降落的地方是淑景舍附近,位于寝宫东侧。」 寝宫的宫殿都是独立坐落,由渡殿相连接。 「那么这里是?」 现身的朱雀和躲在朱雀身后的太阴都看着小怪。 小怪举起前脚,抵在眼睛一带说: 「呃,刚才的建筑物应该是丽景殿和昭阳舍吧?那么……」 说明一下,淑景舍又称「桐壶」,昭阳舍又称「梨壶」,庭院分别栽种着桐树和梨树,名称由此而来。 昌浩听完后,不由得遥望西方。 皇上目前移居临时寝宫,皇后和中宫、女御等嫔妃也都跟去了。现在被称为中宫的人,是在去年冬天搬进了才刚全新完工的飞香舍。 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雨中的远处。从这里绝对看不见的飞香舍因为庭院中有紫藤,所以被称为「藤壶」。 最后一次见到她,也是在下雨的时候。自己一直背对着她,所以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虽然从她刺耳的悲痛声音中可以猜得到,但自己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偶尔,会从其他官员处听到关于藤壶中宫的事,这时候,昌浩的心就会抽痛一下。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样的疼痛似乎愈来愈强烈了。 「昌浩?喂,你怎么了?」 小怪发现他的样子不对,问他。昌浩像要甩开一切似的摇摇头说: 「没什么,对不起。」 昌浩微微一笑,表示自己真的没什么。小怪看到他的笑容之中闪烁着某种坚强,眨了眨眼睛。 它知道昌浩正望着飞香舍。 那天晚上,它虽然不在现场,但猜也猜得到藤壶中宫对昌浩说了什么,也猜得到昌浩回答了什么。 昌浩变得坚强了。不但能处处为他人着想,约束自我,还培养出了不管做任何事都能贯彻自我意志的坚强。 然而小怪知道,那是来自恐惧。 「是那边吗?走吧!」 看着跨出步伐的昌浩,小怪没作声,脸上浮现沉重的表情。 喂,昌浩。 你现在所拥有的,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坚强。 然而你可知道?那同时也是非常脆弱的。 第五章 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 谁来救救我啊! ※  ※  ※ 正往紫宸殿去的昌浩,听到有人的声音,马上停下来。 「嗯……?」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环顾四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怎么了?」 小怪看着他,他歪着头说:「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是什么声音呢?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在记忆中搜寻,但没有确切的结果,正板着脸思索时,朱雀忽然现身,抓住了他的肩膀。 「咦?」 他反射性地抬起头,看到全身警戒的朱雀,再看看太阴,也是一样。 坐在他肩膀上的小怪面色凝重地说:「是绫绮殿……不,是在更深处……」 三对视线都投向耸立在黑暗中的宫殿,也就是逃过去年火灾的绫绮殿。 小怪说是在那里的更深处。 现在,昌浩他们是背对紫宸殿,面向绫绮殿,而绫绮殿与温明殿相连。 太阴和朱雀绕到昌浩前方保护他。 「你决定怎么做?昌浩。」 太阴背对着昌浩问。昌浩犹豫了一下说:「走……」 昌浩的肌肤也开始感觉到有东西往这边飘过来。 掺杂在风中的某种东西似乎有固定的形状。 那就是在寝宫上空形成漩涡的东西。 一行人小心谨慎地往前走,在绫绮殿隔壁的温明殿停了下来。 是在温明殿里。 有「非人类」的东西在那里面。 ※  ※  ※ 下着雨。 端坐在黑暗中的女孩张开了眼睛。 「斋小姐?」 在后面待命的益荒欠身向前。 斋举起手,制止了他。 「这会是谁呢……」 女孩的视线在半空中徘徊,低声说着。 「您说的是?」 「有人介入了我侦察公主的思惟……不过,应该什么也没听见……」 她低头思索,用手指按着嘴唇。润泽乌黑的秀发披盖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所以益荒看不到她的表情。 年轻人伸出手替女孩梳理头发。头发被塞到耳后,露出了女孩低头不语的脸庞。 女孩独自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了头。 插图7 她轻轻举起手,黑暗中就燃起了两个小火点。原本熄灭的蜡烛燃起了火焰,烛光摇曳晃动,隐约照亮了四周。 大大的祭坛在火光中浮现,上面有翠绿青葱的杨桐枝,还有放祭品的木盘子并排在祭坛上。 薄纱从更高处悬挂下来,里面有个人影动也不动地端坐着。 火焰幢幢摇曳。 女孩看着动也不动的背影说: 「恐惧如怒涛般一涌而上,其实不用那么害怕。」 「什么都不知道时,难免会害怕。」 「但是知道所有真相后,恐惧就会消失……再也没有余力去害怕了。」 端坐在薄纱后面的身影稍微动了一下。女孩以眼角余光扫到这样的动静,眨了眨眼睛。 「益荒……」 年轻人默默地等着女孩继续说下去。 女孩像唱歌般,淡淡地接着说:「这场雨……这场下不停的雨……」 女孩举起双手,闭上了眼睛。 「恐怕也洗刷不去这个罪孽吧……!」 年轻人满脸阴郁,缄默不语。 女孩像个人偶般,脸上毫无表情,注视着端坐在薄纱后面的身影。 益荒垂下了眼睛。 从出生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得不到救赎的罪孽。 ※  ※  ※ 温明殿里有处祭祀神器的地方,称为「贤所」。 诡异的氛围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严阵以待的小怪低声问:「要怎么做?」 昌浩深思地眯起了眼睛。 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最好不要采取主动攻击吧?还是静观其变,看对方怎么行动,才是明智之举。 朱雀把手放在大刀的刀柄上,看着调整呼吸、直盯着温明殿的昌浩。 「有动静……要出来了。」 就在大伙儿倒抽一口气的同时,有人无声地拉开了温明殿的木门。 里面一片漆黑。 从黑暗中走出一个白色身影。 昌浩屏气凝神。 「是个女人……?」 太阴的低语被雨声盖过了。 昌浩从太阴与朱雀之间的缝隙望过去,看到女人独自站在外廊上。 一头长长的白发飞舞摆动着。比头发还白的脸毫无表情,动也不动的眼眸直直看穿了昌浩。 除了满头白发外,她身上的穿着也令所有人惊讶。 她穿的并不是宫中侍女的礼服或便服,而是身体曲线毕露的无袖衣服,腰上套着铠甲。可能是为了行动方便,衣服下摆的开衩直到大腿。 她的额头上装饰着水珠子般的玉石,两只手腕上都戴着银色手环。 那装扮不像是人类。 昌浩觉得很眼熟。 看着并肩站在眼前的两人的背影,再想想坐在自己肩上的小怪的原貌。 昌浩发现,女人的装扮跟十二神将一样。 飘荡的气息当然跟人类不一样。 昌浩惊讶得呆住了,朱雀和太阴正好相反,全神戒备,算计着进攻的时机。 「你想这家伙是谁?」 「不知道,不过……想成是敌人应该没错。」 听到两人紧张的对话,小怪从后面插嘴说:「看她的眼睛就知道了。」 女人不怀好意地盯着昌浩的视线忽然转移了目标。 神将们这才惊觉,女人看得到他们。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是妖气,但也跟灵气不一样。 在只听见雨声的黑暗中,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不知道哪边会先采取行动。 「——」 注视着神将们和昌浩的女人忽然闪动眼睛,往后退了开来。 太阴和朱雀的肩膀动了一下,在太阴双手前卷起的漩涡,气势逐渐增强。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温明殿中。 太阴立刻飞冲过去,朱雀紧跟在后,小怪也纵身跳跃,昌浩慌忙跟着追上前。 众神将与昌浩跳上围绕着温明殿的外廊,闯入了殿内。 里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跑哪里去了!?」 追赶的朱雀厉声大叫,太阴的风吹起了挂在窗户内侧的竹帘。 啪唦啪唦作响的竹帘声在屋内缭绕回荡。宫殿里没有多余的东西,所以声音听起来更响亮。 以屏风、帷幔做区隔的宫殿,从里面传来微弱的惨叫声。 应该是轮夜班的侍女,听不出来在惨叫什么,只觉得似乎有好几个人动起来,点亮了一盏一盏的灯。 「昌浩。」 小怪转过身,动了动下巴。一般人看不见神将,但看得见昌浩。 太阴立刻抓住昌浩的手,从敞开的木拉门冲出去。 雨珠忽然迎面袭来,太阴抓着眯起眼睛的昌浩直接飞上了天。 「太阴,朱雀和小怪呢?」 高度逐渐上升,昌浩焦急地问。太阴停在半空中说: 「放心吧!人类看不见他们两人。」 她说完,放开昌浩的手,盯着温明殿的屋顶。 「他们不可能逃不掉的,留下来绝对有他们的理由。」 听到这句话,昌浩有些惊讶。因为太阴这样评论朱雀不稀奇,可是如此评论小怪,就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太阴察觉到昌浩的眼光,难为情地装出东张西望的样子。 「太阴,你还怕小怪吗?」 昌浩的语调很平静,太阴却反弹般回看他。 连眨好几下眼睛、嘴巴开开阖阖的太阴犹豫很久后,还是低下了头。 「对不起,不该问你这种事。」 昌浩歉疚地垂下头,太阴看着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还是会怕……」 然后她深深吸口气,又用力扯开嗓门说:「该怎么说才好呢?有时候我也会怕青龙,甚至怕六合,看到勾阵作战的样子,也觉得有点害怕。」 他们都是斗将,拥有非比寻常的神气。太阴不可能比得上他们,那是绝对性的差异。 然而对腾蛇的惧怕,与对其他三名斗将的情感,有决定性的不同。 「可是腾蛇不一样……腾蛇很强,真的很强,非常强……因为太强了,所以我怕他。」 「因为太强了,所以怕他?」 昌浩不由得重复这句话。 小怪或红莲的强悍对他来说很有安全感,一点都不可怕。 听到昌浩这么说,太阴摇了摇头。 「腾蛇是最强、也是最凶的一个。没错……凶将不只腾蛇和勾阵,可是腾蛇特别不一样吧?而且,现在还比以前好多了。」 还没成为晴明的式神时,太阴连靠近腾蛇都不敢。 她深深叹口气,难过地说: 「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我就是怕腾蛇的神气,身体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酷烈的神气很吓人。在出云地方,不受任何限制释放出来的庞大力量,把同袍太阴吓得缩成了一团。 满脸委屈的太阴显得无精打采,昌浩摸摸她的头,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在昌浩眼中,红莲不但亲切又值得依赖,虽然也有严厉的时候,但昌浩知道那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从来不觉得红莲可怕。 倒是有其他事情让他打从心底觉得害怕。 譬如:害怕失去;害怕自己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等等。 他看着自己的手,紧紧抿住嘴巴。 他发现自己有着跟太阴完全不同、但程度差不多的恐惧。 会不会红莲、朱雀这些他认识的人,也都有各自的恐惧呢? 昌浩俯瞰烟雨迷蒙的京城,眯起了眼睛。 寝宫的东侧有点点灯光的地方,就是皇上和嫔妃们目前所住的临时寝宫。 再往东,就是他出生、成长的安倍家。 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一定都很担心,等着他回家。 「……」 昌浩眨了眨眼睛,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讶。 眼前是垂头丧气的太阴,下面是乱烘烘的寝宫,朱雀和小怪都还没出来。 在这种状况下,自己却可以抛开一切,只想着某一个人。 自己似乎跟以前渐渐不一样了。 这么察觉的昌浩不由得按住自己的胸口。 忽然,耳边响起以前听说过的事。 听说,红莲落入智铺宗主的陷阱,害昌浩身负重伤垂死时,天一想用移身术救他,却被朱雀阻止了。 ——如果要我在昌浩与天贵之间做选择,我会选择天贵! 想到「失去」的可怕,任谁都会决定牺牲他人。 不管事后会多么苛责自己。 俯瞰着温明殿的昌浩屏住了呼吸。 有侍女从敞开的木拉门探出头来,看看四周的情况后,就把门关上了。 门的存在,对神将来说没什么意义,只要隐形就可以穿过去。 果然,朱雀隐形着从温明殿出来了,从神气就可以知道,由于他没有完全隐藏神气,所以昌浩也感觉得到。 小怪是乖乖地打开门出来,再关上门。 可以看出它为了不让侍女发现而蹑手蹑脚地行动着,昌浩看了觉得很好笑。 等两人出来会合后,太阴的风就包住他们,飞上了天空。 「好险、好险。」 小怪一脸受不了的样子。昌浩抱起它,忍不住笑着说: 「小怪,你可以像朱雀那样隐形啊!」 朱雀眨了眨眼睛,太阴也是。 小怪也巴答巴答地眨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用前脚抓着头说: 「对哦……说得也是。」 「本来就是。」 「嗯……」 看着半眯起眼睛沉思的小怪,昌浩觉得很好笑,把它抱到肩上。 「小怪、朱雀,你们这么晚才出来,是在里面做什么?」 遮蔽雨水的风罩慢慢往寝宫上空移动。 太阴还是躲在朱雀身后,不敢面对小怪。 朱雀就那样让她躲着,回答昌浩说: 「我看到侍女们惊慌地往里面跑,就和腾蛇一起跟着进去了。」 「往贤所里面?」 「对。」 小怪点点头,举手说:「那地方平常都锁着。我们翻遍了所有角落,看那个女人有没有藏在那里,结果……」 「没找到?」昌浩问。 朱雀和小怪都点了点头。 那么显眼的装扮,不管夜有多黑,小怪和朱雀都不可能看不到。神将的眼睛跟人类不一样,在黑夜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温明殿里有不少地方可以躲藏,譬如隔间帷幔后方、书库,还有收藏神器的贤所。 「我们不敢随便进入贤所,只从外面察看了一下,也没发现那个白发女人的气息。」 朱雀说完后,小怪若有所思地接着说:「而且如果她是异形,进入那里绝不可能平安无事,所以也不可能隐藏气息潜伏在里面。」 昌浩边听边点头,这时眨眨眼睛插嘴说:「等等,小怪。」 「嗯?」 「为什么进入那里绝不可能平安无事?」 太阴从朱雀背后探出了头,小怪稍微瞄到一眼,但假装没看见,继续对昌浩说: 「喂、喂,你知道温明殿里有什么吗?」 「呃……」 寝宫、温明殿、贤所。 昌浩揉着太阳穴,一本正经地从记忆中搜寻。 「唔……啊!」他猛然张大眼睛说:「是神器,三种神器之一。」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供奉着八咫镜。 听到这个答案,小怪眨眨一只眼睛说:「答对了一半。」 「一半?」 「对。」 小怪甩甩耳朵,往寝宫望去。消逝在雨中与黑暗中的寝宫已经离他们很远了,远到看不清楚哪里是温明殿。 「据说真正的八咫镜是放在伊势神宫。温明殿里的镜子是大小、形状都一样的仿制品。」 昌浩瞪大了眼睛说:「原来是这样啊!」 在阴阳道方面,昌浩研究得非常透彻,但是其他方面的知识就稍嫌不足了。对于不会跟自己扯上关系的事物,他向来都不太注意,所以既然认定自己这辈子跟皇室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扯不上关系,他就把那些事统统都抛在脑后,只知道一点皮毛。 不过,对于与自己相关的贵船祭神和道反大神,他一有时间就会翻阅古书《记纪》,集中阅读那些部分。 只要有提到高龗神或道反大神的地方,现在他都背得出来了。 看着这样的昌浩,小怪曾感叹地说,他只对有兴趣的东西记得特别清楚。有没有兴趣,会让昌浩的集中力产生极大的差别。如果他可以在没兴趣的历表制作与观星上多投注一点热情,应该会有大不相同的收获。不过,这是当事人的性向与意愿的问题,所以小怪说什么都没用。 「仿制品也是神镜,所以还是算神器。」 可是三种神器之一的八咫镜,的确不是供奉在那里的神镜。 「温明殿的贤所内有神殿,神镜就供奉在那里,不过我也没见过,说不定细部有什么差别。」 「这样啊!」 为了确认,小怪又看看朱雀和太阴,两人都点头表示肯定。 「不管再怎么说,那里都是供奉天照大御神的神体之处,未经允许,当然不能随便进去。」 「我们虽是神将,却是居众神之末的存在,完全不能跟天照神或高龗神那种天津神相提并论,所以要严守礼仪。」 「哦,这样啊……」昌浩说。 听见朱雀和太阴有感而发,小怪也同意地附和: 「有很多天津神真的很难搞,像那边那个就是最好的例子。」 它直直指向了京城北方,也就是消失在黑暗中的灵峰。 昌浩慌忙压低声音说: 「小怪,这样不好吧!被听见就惨了。」 「这种程度还好啦!神不至于那么没度量。」 枉费小怪说得那么有自信,却被朱雀严肃地反驳: 「不是度量的问题,而是心情的问题。神不高兴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小怪沉下脸来,露出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脸说: 「朱雀,你不要危言耸听嘛!」 「我只是指出可能性而已,不能说完全没有那种机率吧?」 「也对……」小怪搔搔头,对着北方嘀嘀咕咕地说:「是我失言了,你就当作没听到吧!」 听着火将们的对话,太阴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看到她的表情,昌浩十分惊讶。 他隐约知道小怪和朱雀为什么说那些话了。 小怪从昌浩的表情就知道被看穿了,它轻轻地耸耸肩,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朱雀看到它那样子,眯起眼睛偷偷笑了笑。 「快到了。」 太阴指的地方是安倍家的屋顶,上面站着玄武和白虎。 看到高举着手的白虎,太阴显然松了一口气,垂下了紧绷的肩膀。 彰子跑出来迎接昌浩,小怪叫她早点睡觉。 「我也会叫昌浩早点睡……你怎么了?」 小怪觉得彰子的脸色有点阴暗,担心地问。 彰子惊讶地摇摇头说:「没、没什么……那么,晚安了,小怪。」 「嗯,好好睡哦!」 目送彰子回自己房间后,小怪也转身离去。 在点燃灯台的房间里,昌浩已经换掉了湿衣服,正在用毛巾擦干头发。 「啊,地板都湿了,等一下要擦干哦!昌浩。」 「嗯。」 昌浩擦干了头发后,把湿衣服和帷幔屏风的架子拿到外廊上,找 个不会淋到雨的地方摆好架子,再把衣服尽可能地扭干,披在架子上。 丁字形的架子本来是用来披上帷幔当成屏风的,但是下雨时,也很适合用来当衣架。 「如果找白虎来吹走水气,就干得更快了。」 昌浩只是随口说说,没有特别的意思,小怪却当真了。 「可以啊!我去叫他来,等一下。」 「什么!?」 昌浩吓得赶紧抓住小怪的尾巴拦住了它。 「干嘛?很痛耶!昌浩,还不放开!」 昌浩把皱起眉头的小怪慢慢拖回来,抱起它,看着它的夕阳色眼睛说: 「我是开玩笑的,怎么可以麻烦白虎做这种事。」 「没关系啊!以前晴明也常常这样做。」 跟若菜结婚前,因为家里没有女人,所有家事都要晴明自己做,所以晴明把全部的家事都交给了「式」。 自从收神将们为式神后,晴明也毫不客气地借用他们的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有了他们,晴明才能过正常的生活。 难道十二神将们都无所谓吗? 昌浩不由得在内心这么嘀咕,然而,小怪可是一点都不在乎。 晴明的信条就是「物尽其用」,可用却不用,就是浪费。只要使用得对自己有利,就不要管别人怎么想。 听说在这方面,晴明当时的唯一好友榎岦斋非常不能认同。遗憾的是,小怪那时候很少来人界,所以并不清楚当时的事。 小怪只有在异界时,偶尔听勾阵、天空或朱雀提起那些事,但是,光听那些就觉得很过分了,晴明真的很会使唤神将。 他称神将为朋友,尊重他们的人格,却把使唤他们当成另一码事,两码事划分得很清楚。 刚开始,青龙很气晴明这么做,就算被叫到名字也不从异界出来。晴明知道后,也尽量不去骚扰他。 可是有一天,晴明不知道是豁出去了还是怎么样,脸皮变得很厚,不管青龙怎么强烈抗议,他都不回应。 这样过了几年后,青龙也折服了,不,应该说是死心了。 结果,晴明的死缠烂打获胜。 昌浩用毛巾把地板擦干,再把拧干的毛巾披在架子上。 走进房间,拉上木门时,小怪指着窗户对他说:「现在还开着窗,会有点冷吧?」 昌浩看着窗外回答:「是有点冷,可是关起来的话又不通风……」 因为下雨的关系,从外面吹进来的风变得又湿又重,可是把窗户关死的话,空气就会混浊。一旦风不流动,心情也会跟着沉重起来,所以昌浩会尽量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空气进来。 很久没放晴了,所以也很久没吹过干爽的风了。 昌浩从堆在墙边的书山里抽出几本书,放在矮桌上,然后往垫子上一坐,打开了书的封面,对默默看着他的小怪说:「我只看一下,很快就睡了。」 对他这样的辩解,小怪只短短回了一句:「是吗?」就在离他稍远的地方缩成一团,将下巴放在交叉着的前脚上,闭上了眼睛。 昌浩叹口气,把灯台拉近桌子。温暖的橙色火光照亮了书页,把墨水记载的文字照得清清楚楚。 「呃,八咫镜、八咫镜……」 他边翻着书页,边回想刚才的事。 供奉神器八咫镜的温明殿,出现了一个白发女人,年纪约二十多岁。可能是因为穿着跟十二神将很像,所以看起来跟勾阵、天后差不多岁数。 温明殿的神殿所供奉的神体,是做得跟八咫镜一模一样的神镜。 远在神治时代,天照大御神因为对弟弟素戋呜尊的行为感到生气,躲进天岩户洞窟时,就是被这面八咫镜诱出来的6。 昌浩翻书翻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雨声变强了,猛地抬起头。 拉起窗户,可以看见落在屋外的雨滴。眼睛已经适应灯台光线,所以可以马上看清楚外面,应该是因为暗视术还没有失效吧! 「啊,我根本不需要点灯嘛!」 昌浩现在才想到,不禁苦笑起来。 「……」 蜷缩成一团的小怪背部规律地上下起伏着。昌浩觉得,最近好像比较多时间看着这样睡着的小怪。 平常他总是累到先睡着,只有白天在阴阳寮时才会看到小怪睡觉的样子。 雨声在耳边缭绕着。 听着淅沥淅沥的雨声,其实有点感伤。 为什么让人痛彻心扉的事,总是发生在下雨的时候呢? 应该不只是在下雨的时候,然而大多的事件,雨的记忆都特别鲜明。 「我好像愈来愈讨厌雨了……」 好几个情景在脑中浮现又消逝。 昌浩闭上了眼睛。 ——我还是会怕…… 太阴的低喃在耳边响起。这个总是活泼开朗的女孩,在小怪面前,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畏缩退却。 昌浩可以了解她的心情。 令人害怕的事太多了。 小时候,他怕贵船的黑暗。 突然失去灵视能力时,他怕被别人知道。 第一次被派去收服妖怪时,可能会死的恐惧感让他全身紧绷。 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令人害怕的事。 恐惧总是随时盘据心中。 然而…… 昌浩张开眼睛,悄悄地站起来,再悄悄地拉开木门,溜到外廊上。 稍微转头往后一看,小怪动也没动一下。 他注视着滴落在黑暗中的雨珠。 比之前都令人恐惧的事,在他心中滋生了。 这样的恐惧,绊住了他向来凭感情、凭直觉行动的脚步。 雨不停地下着。 闪过的雷光、倾盆大雨、在他眼前倒下的躯体……历历浮现脑海。 朱雀说「会选择天贵,放弃昌浩」这句话,昌浩当时没有听见,却可以像亲耳听过般回想起来。 可能是因为在他心底,怀抱着跟朱雀一样的恐惧吧! 害怕的事、抹不去的恐惧,在心中多到不可胜数。 「我要变得更坚强才行……」 几乎在雨中消失的喃喃自语,动也没动一下的小怪都默默听进去了。 彰子回到了自己房里,拉开木门,望着昌浩的房间。 只有爬上屋顶的朱雀看到她默默凝视的身影。 「彰子……?」 朱雀疑惑地皱起眉头,但没有出声叫她。 因为她应该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郁郁寡欢的双眼吧? 在低着头的彰子悄悄地拉上木门之前,朱雀就算再怎么关心,都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 【注释】 6 天照大御神是太阳神,祂躲进天岩户洞窟后,大地一片黑暗,成为后世制镜远祖的石凝姥命就制作了这面镜子,引发天照大御神的兴趣,把祂从洞窟里诱出来,大地才恢复光亮。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还是下着雨。 「小心不要感冒了。」 昌浩转身面向送他到门口的彰子,眯起眼睛说: 「我不会有事,倒是你,彰子……」 「我?」 彰子微微歪着头,昌浩竖起指头交代她说:「这种天气不能去市场哦!知道吗?」 彰子没想到昌浩会这么说,因而瞪大了眼睛,但昌浩说得非常严肃。 「不但路不好走,衣服也会淋湿,天气又冷,万一受寒……」 看着一句接一句的昌浩,彰子不由得噗哧笑出声来。 「昌浩,你真会操心呢!」 昌浩欲言又止地看着咯咯笑的彰子,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在嘴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小怪看着两人的互动,半眯起眼睛,把长长的尾巴一甩说: 「差不多该走了吧?昌浩,你去阴阳寮的路也一样不好走啊!」 被小怪斜眼一瞪,昌浩急忙转身说:「没错,我走了。」 小怪腾跃而上,攀坐在快步走出门的昌浩肩上。 「昌浩、小怪,小心走哦!」 昌浩稍微转过头,挥挥手回应背后的彰子,彰子也笑咪咪地挥挥手。 紧抓着他肩膀的小怪看到两人那样子,感叹地吐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 「咦?小怪,你说什么?」 光披着蓑衣也挡不住雨势,所以最近昌浩在乌纱帽上也涂了防水的油。 身份地位崇高的贵族是由随从带伞出门,而替主人撑伞的则是贴身侍卫。昌浩的身份还不配拥有这种规格的待遇。 走向皇宫的一路上,他与不少贵族的牛车、撑伞的随从擦身而过。 「这种时候就会很想往上爬。」昌浩有感而发。 「就是啊,好好加油吧!」小怪感慨地点着头。 其实若请车之辅载,就不会淋湿了,可是妖车停在皇宫外面,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骚动。 啊!不过一想到关于安倍晴明的种种传说,大家就算看到他的孙子跟妖魔鬼怪一起出现,应该也不会有异议吧? 昌浩差点就输给诱惑,但很快把自己拉回了现实。 因为他看到一个跟他一样快步走在雨中的人。 一看到那个人,小怪全身的毛就像猫一样竖立起来。 昌浩若无其事地抓住无声地摆出威吓姿态的小怪的尾巴,跑向对方,行个礼说: 「早安,敏次。」 「啊!早,昌浩,雨下个不停,真让人心烦气躁。」 「就是啊!」 昌浩打从心底赞同,小怪不知道叽叽咕咕在念着什么,他都假装没听到。 「真希望雨势可以稍微减弱一点,鸭川的河堤就快撑不住了。」敏次叹息着垂下肩膀,抬头仰望天空说:「真是的,太阳为什么不出来呢?」 说话的本人只是自言自语,听在昌浩耳里却感到十分沉重。 他也跟着抬头仰望天空,举起手来遮雨。 为什么太阳不出来呢?厚厚的云层连半点缝隙都看不到。 太阳为什么一直避不见面呢? 吃完早餐后,晴明在自己房间里,面对着水镜。 那是玄武做的水镜。 出现在镜面上的道反女巫,住在遥远西方出云国的道反圣域。 玄武端坐在晴明斜后方,面无表情地沉思着。 通话到现在大约三十分钟了,双方谈的都是彼此的状况。 什么时候才要切入主题呢? 还有三名同袍留在道反圣域,虽然透过镜子说过话,但次数也不多。 其中,只出现过一次的寡言同袍看起来十分疲惫,让人有点担心。 应该是常被道反的守护妖们刁难,这是逃不开的宿命,真是难为他了。 这位同袍虽然沉默寡言,没什么表情,待人处世却十分细心,即使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靠近他,也不必担心会触怒他,大家都很喜欢这样的他。 玄武常想,希望太阴可以向他学习这一点。但是,玄武从来都没有跟太阴说过,决定在必要时,再请白虎告诉她。 「那就这样了。」 玄武眨眨眼睛,看着主人的背影。 镜面上的道反女巫露出充满魅力的微笑,低头行礼,接着身影就跟着波纹一起消失了。完成任务的镜子绽放出光芒,逐渐缩小,在道反,应该也是同样的情景。 只有在需要的时候,这面镜子才会启动,是靠意志操纵的,唯有水将允许的人才能操纵,这次是粗略地限定「住在道反的人」。 小怪常来启动镜子,与勾阵两人报告彼此的现况,不过原来的目的,是留给道反女巫和晴明使用。朱雀和昌浩、彰子也曾透过镜子跟天一交谈,但最常见的光景还是小怪与勾阵之间的抬杠。 有段时间,玄武暗自烦恼着。 这样到底好不好呢?会不会做错了什么? 后来发现大家都很感谢他留下了水镜,就不再想那么多了。 只要大家认为好就好,这就是玄武最后下的结论。 能够见到面就觉得安心,现在的玄武也多少可以理解这样的心情了。 「结束了。」 水镜消失,晴明使把劲站起来。 他弯下腰,正要搬起放在角落的六壬式盘时,玄武赶紧站起来说: 「等等,晴明,我来拿。」 「哦,是吗?那就拜托你了。」 吃力地抱起式盘的老人乖乖放下了式盘。个子娇小的神将毫不费力地拿起式盘,照老人的指示,搬到矮桌旁。 十二神将个个都是大力士,如果只看玄武的外表,很容易被他的力气吓到。 想起将近六十年前的那段时光,晴明不禁咯咯窃笑起来。 「晴明,你笑什么?」 玄武疑惑地问,晴明回说没什么,坐在蒲团上。 「白虎。」 被叫到名字的风将转眼间就现身了。 「什么事?晴明。」 晴明把几本书放到桌上,沉着地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道反,勾阵应该静养得差不多了。」 白虎眨眨眼睛,立刻奉命行事。 白虎全身缠绕着风,消失在西方天际。 目送他离去的朱雀,盘腿坐在环绕着晴明房间的外廊上。 神将们回来时,会先在晴明面前降落,所以只要待在这里,就可以比谁都先迎接他们。他其实很想跟白虎一起去,但理性告诉他,不可以离开安倍家。 他知道有青龙和天后在,不必担心,但是目前另三名斗将都不在,还是要小心防范才好。 快的话,傍晚就到了。不过,白虎的风没有太阴那么快,所以很可能过傍晚才会抵达。 玄武从木拉门的缝隙中瞥见朱雀盘坐不动的背影。 「还真的动也不动呢!」 「他好不容易才盼到这天,就让他等吧!」 边翻书边看式盘的晴明叹息地说。 「我才不敢打搅他呢!否则恐怕会被他踹飞。」 玄武说得认真,一点都不夸张。晴明觉得很好笑,脸上浮现了笑容。 矮桌上放着昨天傍晚送来的一封信,那是左大臣藤原道长写给晴明的信,命令他占卜雨什么时候会停,好禀报皇上。 不用道长下令,厌倦了这场雨的晴明早已凭云的流向,做过了大概的预测。 不过,既然左大臣下了指示,就不能这么草率行事了。 「这应该是吉昌的职责,怎么会找我呢?」 天文博士吉昌应该也接到了阴阳寮长的命令。目前,在阴阳寮的天文部里,所有官员可能都正在彻底调查到去年为止的纪录,核对风和云的流向,以及最近的雨量。 科学方面的事,是阴阳寮官员的工作。晴明接到的命令是透过式盘占卜,预测雨什么时候会停。 占卜进行了一会儿后,晴明的脸色愈来愈难看,话也愈来愈少。 端坐在屋内角落待命的玄武看到主人眉头深锁,忍不住开口问: 「晴明,怎么了?结果不太乐观吗?」 晴明默默点点头,回应娇小的神将。 玄武大惊,眨了眨眼睛。 「总不会连雨停的征兆都看不出来吧?」 他会这么说,是认为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没想到真的被他说中了。晴明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指示他打开窗户。 玄武敏捷地站起来,挺直背试着打开窗户,但比他想象中困难。 重量不是问题,无奈的是个子长得不够高。 「唔……」 他正面有难色地执行任务时,朱雀听到声音,就用屋檐下悬挂的钩子替他把窗户固定住了。他向朱雀道谢,朱雀只举手回应他,又坐下来,遥望着西方天际。 玄武回到晴明身旁时,看到主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禁皱起 眉头。 晴明直盯着厚云低垂的天空。 视线仿佛就要射穿云层。 这样的姿态不知道维持了多久。 有客人来访的动静。 玄武转过头,把注意力转移到大门处。 没多久,露树拿着信进来了。 是左大臣藤原道长派人送来的信。 「昨天才来,今天又来,到底什么事……」 晴明讶异地打开信,看完后,微微张大眼睛,屏住了气息。 「怎么会这样……?」 「晴明?」 观察着晴明表情的玄武眨了眨眼睛。晴明放下信,仰望着屋顶说: 「唉!下午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里?雨下得这么大,是谁要你……」 气不过的玄武勃然色变地质问,晴明举起手制止他说: 「没办法,是无法拒绝的人。」 「道长吗?」 「不是,你自己看。」 玄武看了一眼晴明递给他的信,不禁目瞪口呆。 写信的人是道长,但召见晴明的是当今皇上。 「既然是圣旨,就不能拒绝。」 天气这么糟,真的很懒得出门。 晴明把手肘抵在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午后,晴明简单地吃过午餐,正准备出门时,彰子从旁边经过。 「咦?晴明大人,您要出门吗?」 彰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很少穿直衣的晴明。 「好看吗?」 晴明摊开双手,笑得像个好爷爷。彰子眉开眼笑地说: 「很好看……雨下这么大,您要去哪里呢?」 满脸无奈的晴明夸张地仰天长叹说: 「我接到紧急诏令,下诏的是皇上,所以不管下雨或下矛,我都得进宫。」 召见晴明的人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最尊贵的人。尽管晴明是开玩笑地说,还是听得出有一半是真心话。 彰子担心地说:「可是雨下得这么大,昌浩也说路不好走呢!晴明大人 。」 「啊!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有牛车来接我。」 忽然吹过一阵风,不是一般的风,而是带着神气的风。 晴明眨眨一只眼睛说:「看吧!来了。彰子,你快进去里面。」 皇上派来迎接他的使者应该是位高权重的官员,很可能见过彰子。 先是敲门声,接着是通报声。 「安倍晴明大人,我来接你了,请开门……哇!?」 彰子听到惊叫声,瞪大了眼睛。 「咦……?」 「我叫太阴去开门……那家伙大概是隐形了,一般人看不见她。」 晴明丝毫不以为意,老神在在地说。彰子苦笑着向他鞠躬行礼。 「那么我告辞了,晴明大人,您一路小心。」 「知道了。」 彰子拉起衣摆啪哒啪哒地跑走,身影逐渐消失。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的同时,一位盛装打扮的官员进来了。 看到他,晴明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是你啊!行成大人。」 在随从撑着的伞下,穿着官服的行成开朗地笑着。 「好久不见了,晴明大人。」 没错,右大弁兼藏人头藤原行成在这种非正式场合,也是钦差的最佳人选。 晴明挺直了背,进入行成的伞下,走向牛车。 没有停止征兆的雨,皇上的召见。 两者都令人忐忑不安。 上了牛车后,牛开始往前走。 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接着晴明开口说:「行成大人,这次的召见是……」 因为判断绕圈子说话没什么意义,所以晴明单刀直入。 行成有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但很快点点头说: 「老实说,除了雨停的占卜之外,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你说什么?」 晴明讶异地皱起了眉头,跟他说话的行成尽量压低了嗓门。其实,车子正在行进中,外面又下着大雨,只要不提高音量,应该都不会被听见,但行成还是非常谨慎。 「行成大人,是什么事……」 「问我的话,还不如直接问大臣或神祇官7。」 「神祇官?」 晴明重复这个名词,行成点点头说:「是的,神祇官大中臣正在临时寝宫等着。」 晴明更讶异了。 阴阳道的阴阳师与神祇官大中臣是势不两立的关系。这次虽然是非公开,但还是很难相信皇上会同时召见他们。 看样子,行成是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不,应该说行成恐怕也不清楚详细情况。 晴明不再问他,开始思考今天早上跟小怪说的话。 昌浩在吃早餐时,小怪来找晴明,简单扼要地报告了昨晚的事。 听说贵船祭神的表现不太对劲,让晴明有点担心。不会跟下个不停的雨有关系吧? 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白发女人出现在温明殿。 ——我们马上追进宫殿里,可是女人突然消失了。 她就在小怪、朱雀、太阴和昌浩四人的眼前,像烟雾一样消失了。 昌浩和太阴先溜出去后,小怪和朱雀不怕被一般人看见,继续留下来搜寻女人的踪影。除了神殿之外,所有宫殿都搜过了,还是遍寻不着,于是两人就放弃出来了。 女人散发出来的气息既不是妖气,也不是灵气,而且十分强烈。 当时与小怪并肩而站的朱雀深思着说:简直就像我们隐形那样消失了。 听说部分的穿着打扮也很像神将。 晴明深深叹口气,对摸不着头绪的事一件件发生而感到忧虑。 「晴明大人……」 听到叫唤声,晴明顿时回过神来,一抬起头就看到行成担心地望着自己。 「晴明大人听到了大中臣的名字,心里难免会有点抗拒吧?真对不起,如果我能现在告诉你情况就好了……」 晴明慌忙摇着手,对眼神消沉的行成说:「不,不是的,行成大人,昨天我接到大臣的来信,要我占卜雨停的征兆,我正在想该怎么告诉他占卜的结果……」 听到晴明这么说,行成张大眼睛说:「你的意思是……」 晴明沉默地垂下了肩膀,行成从他的动作看出他想表示什么,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必须增加维修河堤的人员才行。 鸭川的河堤如果彻底溃决,会淹没京城的所有大路和小路。两年前曾经溃堤过,就是由行成担任治河司令。 一想起当时的惨状,行成的心情就很沉重,由衷希望不会再发生那样的灾难。 忽然,牛车剧烈晃动。由于长期下雨,路上都是泥泞,变得坑坑巴巴的。 坐在车上也可以清楚感觉到,牧童和随从们正努力不让轮子卡在泥泞里。 这时候,如果乘坐成为昌浩的「式」的妖车,跑起来会不会比较顺呢? 暗自这么想的晴明不知道妖车也会卡死在泥泞里,还要麻烦红莲把它推出来。 牛车在雨声与车轮声中,好不容易才到达目的地。 在停车处停稳后,行成和晴明一下牛车就有人替他们撑伞。这些撑伞的随从们自己都淋成了落汤鸡。 很可怜,但这就是他们的工作。晴明小声念起咒文,是预防感冒的咒文,祈求被雨淋得全身发冷的随从们不会淋坏身体。 跟着行成走上阶梯后,就有带路的侍女等在那里。 被风斜斜吹落的雨淋湿了大半的外廊,侍女的衣服下摆吸收水分,有点变了色。行成和晴明尽量走在靠厢房的干燥处,小心地前进。 等一下要晋见皇上,总不能让皇上看到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 两人到临时寝宫的寝殿时,再由站在木拉门前的侍女带他们进入寝殿。 悬挂着竹帘的主屋内,坐着一个年轻人。隔着竹帘,比主屋矮一阶的厢房里,有熟识的左大臣和一位陌生的中年贵族坐在蒲团上。 另外还备有两个空蒲团,一个放在厢房正中央,一个放在厢房与外廊交接处的窗户附近。 左大臣藤原道长的位子最靠近主屋,中年男人的位子比较靠近放在窗户附近的那个空蒲团。 「晴明,我们正在等你呢!行成,辛苦你了。」 「您也辛苦了!」 向道长行礼致敬后,不用任何人指示,行成就在厢房正中央的蒲团坐了下来,晴明也默默地在窗户附近坐下来。 老人双手着地行礼。 「安倍晴明拜见皇上。」 从竹帘后面传来年轻但沉着的声音:「好久不见了,晴明,很高兴见到你。」 晴明深深低下了头,因为未经允许与皇上直接交谈是不胜惶恐的事。 座位最靠近皇上的是左大臣,按规矩,这种时候晴明说的所有话,都应该透过道长转奏给皇上。 毕竟以晴明的身份,还没有资格上 天皇所居的清凉殿。如果随便开口对皇上说话,那些啰唆的公卿大人们一定会借故找他麻烦。 但是,这里是非正式场合。 「皇上龙体安康……」 老人照规矩说一堆场面话,端坐在竹帘后的年轻人啪唏敲响手中的桧木扇子,苦笑着说:「那种拘泥形式的话就不用说了,这场雨下得朕都快发霉了。」 从声音可以听得出来,他真的很不耐烦了,晴明缓缓抬起头。 「在早朝上是不得已,如果连在这种场合都要听那种话,心情会更灰暗。」 年轻皇上的话让晴明眉开眼笑。以年纪来说,皇上就像晴明的孙子。不管他的地位多高,想到自己的孙子们,晴明就觉得这样的话很适合他的年纪。 而且老实说,不管对方是皇上、关白大人或摄政大人,晴明都只是表面敷衍,内心想的是「那又怎么样」。重要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人性。 那种只会炫耀自己身份地位的贵族,是晴明觉得最棘手的人。 「皇上,这种话最好只在这里说。」 晴明一本正经地说,皇上频频点头。 「朕知道……好了,左大臣,开始吧!」 交谈一会儿后,皇上大概是满足了,就靠在凭几上催促着左大臣。 道长向皇上行礼后,转向晴明说: 「晴明,这位是服侍神祇大副的大中臣。」 比道长年长约十岁的中年男人默默向晴明点头致意。 晴明也点头回应。神祇大副的官位是「从五位下」,那么这个服侍神祇大副的男人,身份应该在「从五位下」之下,地位可能与晴明一样,或是更低。 难怪他坐在跟晴明差不多的位置。以他的身份,也上不了清凉殿,只能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晋见皇上。 《人类真的有很多拘泥于形式的事呢!》 隐形跟在晴明身旁的玄武有点难以置信地嘀咕着。不怎么有霸气的高八度声音也表示同意。 《就是啊。尽管被称为皇上,年纪也比成亲、昌亲还小吧?血统有那么重要吗?》 《就是嘛!》 这时候,带着苦笑的声音介入了两人的谈话。 《你们说得没错,可是皇家的血脉毕竟是天照大神的后裔,会这么尊贵,自然有他的道理。》 晴明眨了眨眼睛,心想真难得,居然有三个保镖跟着自己。 平常顶多一个,最多两个。没想到等着白虎他们回来的朱雀,这次也会跟着来。 朱雀从晴明表情的些微变化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似乎很想告诉他「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来是因为放弃任务会被天贵骂。对我来说,天贵是最重要的人,但是,天贵最在乎的是你的安危,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这等于是被跟随着自己的式神断然宣示「你是第二位」,但是晴明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所以没有特别受到伤害,只表现出「哦,原来如此」的样子。 朱雀的话虽然出人意表,倒也没什么恶意。 《我觉得那样不太对吧?朱雀。》 《就是嘛!我赞成玄武的说法。》 虽然看不见,但是光听声音,就知道个子娇小的神将们是什么表情。 晴明差点笑出来,赶快干咳几声掩饰。除了晴明外,没有人听得见这些对话。 「大臣,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吗?到底是……」 晴明切入了主题,道长与大中臣相互点点头后,由大中臣开口说: 「我是神祇大副大中臣永赖大人的部下,官任神祇少佑,名叫大中臣春清。」 春清平常都跟神祇大副一起待在神宫里,辅佐永赖大人。 在神祇官中,就某方面来说,神祇大副是非常特别的存在。 坐落于伊势的神宫就是由神祇大副兼任祭主。 根据晴明的记忆,神宫的祭主应该又称为主神司。 晴明没有见过大中臣永赖,但是记得他的名字。 再怎么说,他都是祭祀天照大御神的神宫祭主。 晴明也去伊势参拜过好几次。 《神宫啊,很怀念呢!晴明。》 是朱雀带着笑意的声音,晴明不能点头,只动了动眼帘。 很久以前,晴明曾经与若菜一起去过伊势,那时候两人刚结为夫妻。 当时的女性都足不出户,几乎没有离开过京城。这些女性们出远门的机会,就是去伊势或熊野参拜。 参拜神宫时,若菜眼睛闪闪发亮地说,等「式年迁宫」8时要再来,但是她的愿望没有实现。 不过,可以跟她一起旅行,晴明就觉得很幸福了。在他们共同度过的那段不算长的岁月中,这段往事比任何金银珠宝都闪亮、清晰地埋藏在他心灵深处。 是的,那里面也埋藏着很久以前失去的男性朋友。 有个画面像梦一般闪过晴明的脑海。 那是绝对不让孩子们和孙子们看到的记忆,仅属于晴明。 他眨眨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不是缅怀过去的时候,他把那些浮现的记忆再次埋入心底深处,转换心情。 【注释】 7 神祇官即负责祭祀天地神明的官员。 8 神宫每到一定年限就会重建,把旧神殿的神明移到新神殿,这时所举行的仪式就称为「式年迁宫」。 第七章 「神祇少佑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既然如他本人所说,他的任务是辅佐大副,就应该待在斋宫寮9。 春清沉默地垂下视线。「下个月,神宫要举办迁宫仪式。」 听到春清的话,晴明皱起了眉头。 没错,今年又到式年迁宫的时候了。那么,伊势的斋宫寮现在应该很忙。 「恕我直言……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少佑大人怎么可以离开伊势呢?」 晴明问得很有道理。道长和行成可能早就预料到晴明会有此疑问,默默地以眼神催促春清说下去。 「承蒙皇上亲自召见赐言,此事可以请求晴明大人的协助。」 「皇上赐言……?」 晴明往竹帘望去,看到竹帘后的身影点了点头。由于连日来阴雨绵绵,所以即使是白天,寝殿内也十分昏暗,几乎有点灯的必要。隔着竹帘的龙体,从刚才就只看得到黑影。 面对晴明疑惑的视线,春清表情僵硬地接着说: 「是这样的,永赖大人身患重症,看情形很可能需辞去祭主一职。」 「什么……!?」 老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春清在膝上紧握双拳,垂下了头。 「所有官员都希望他能康复,连日向天照坐皇大御神祈祷,但毫无成效,永赖大人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忽然,他稍作停顿,抿抿嘴巴。 「斋王也很担心大副,每天都在斋宫寮向皇大御神祈祷。」 当代斋王是现今皇上的堂妹恭子公主。 经由龟卜被选为斋王时,恭子公主年仅三岁。 据春清说,现年十七岁的斋王,身体从一个月前就不太好,常常躺在床上。 「不只大副,连斋王都……卜部10询问过皇大御神的旨意,神都没有回答。」 斋宫寮的官员们都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春清低下头向老人说:「晴明大人,我知道拜托您这种事非常不合理,但是我们已经无计可施,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 深深低下头的春清恳求说:「您说不定可以占卜出大副的病源,消除大副的病,求求您为这件重大的事提供支援……!」 晴明没有立即答复。 他是阴阳师。虽然同样是借神的力量、询问神的旨意、念诵祈祷文或驱邪除魔的咒文,但是基本上,神祇官与阴阳师是两条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 阴阳道比较融通,需要神道、佛教、密教或道教时,会毫不避讳地使用。 而信仰高天原最高神明天照坐皇大御神,自尊比山高、比海深的神祇官,绝不可能自己走向阴阳道,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原本保持沉默的行成,终于开口对一时无法下判断的晴明说: 「晴明大人,我也要拜托您支援这件事。」 行成的表情非常诚恳。 「皇上也很担心,这次久雨不停,会不会跟神宫的变故有关。」 所以才会透过道长把晴明找来。 之所以没有派钦差下旨召见,就是担心神宫的变故会成为国家大事流传出去,成为风言风语,搅乱民心。 「晴明,据皇上圣言,你的病已经痊愈,又有让死者起死回生的秘术,一定救得了神祇大副和斋王。」 既是皇上圣言,那么不管是非正式或私下场合,毫无疑问都是圣旨,晴明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晴明面向前方,低下头说:「我不知道我晴明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但既然是皇上圣言,我也只能谨遵皇命了。」 从竹帘后传来笃定的声音。 「太好了,晴明,这样朕心中的大石头就落地了。」 晴明瞥了春清一眼,露出惊讶的表情。 低着头的神祇少佑不停动着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强忍着什么似的咬着牙。 接下尽快占卜的皇命后,晴明便退出了寝宫。 道长、行成和春清继续留在原地,大概是还有关于伊势的事要谈。与神宫相关的事,都与晴明无关。 已经安排好牛车送他回去了,所以晴明跟在带路的侍女后面走着,嘴巴还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无论占卜也好、祈祷也好,都可以集合所有神祇官的力量去做啊!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呢?」 晴明知道,神将们听到他烦躁的自言自语都在苦笑,但他还是停不下来。 结果,完全没提到关于长久雨势占卜的事。神宫的事也许比久雨不停还要重要,但这应该也是重大事件啊! 「真是的……」 晴明摇头叹息,有只小手像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应该是太阴吧!因为玄武构不到他的肩膀,朱雀的手也没那么小。 「晴明大人,请小心走……」 侍女不时回过头关心,晴明微微一笑,点点头。 这时候,背后有人直直盯着他。 是一个侍女,就站在对屋的外廊上,把手搭在柱子上,注视着晴明。 那视线冰冷得像夜晚的黑暗,没有丝毫动摇。 「安倍晴明……」 女人低声喃喃念着他的名字,阴沉地眯起眼睛,转身离去。 ※  ※  ※ 正在排列贝合游戏?的文蛤贝壳的修子忽然停下来,抬起了头,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你说安倍晴明来过了?」 修子问。侍女点点头说: 「是的,听说是皇上私下召见,我们也是在晴明大人离开后才知道的。」 修子的表情扭曲,贝壳从手上滑落。 「父亲什么都没说吗?没有把母亲的事告诉晴明大人吗?」 跪坐在地上的修子靠膝盖移动到侍女身旁,又提出一连串的问题。侍女面有难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稍微停顿后,她百般无奈地接着说:「因为皇后殿下自己跟皇上说不用那么做。」 修子瞪大了眼睛。 「为、为什么……」 她不由得望向母亲所在的对屋。竹帘与窗户遮住了视线,但皇后定子住的对屋就在那前方。 「母亲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啊……而且肚子里还有皇子或皇女。」 母亲怀孕了,当肚子大到看得出来时,健康状况就不太好,经常躺在床上。 她很想去探望母亲,但是,每次去母亲都会特别费心。因为看出了她心中的寂寞,母亲苍白的脸上总会挤出笑容,明明应该躺在床上的,也会强撑着爬起来,把她搂进怀里。 这时候她就会觉得很开心,幸福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然而,当母亲冰冷的手指碰触到她的脸时,她的心又会逐渐冷却。 修子的弟弟敦康亲王也被迫离开了母亲身旁,现在住在其他对屋里,由奶妈照顾。 孩子们如果在视线范围内哭闹,母亲就会想从床上爬起来。皇上担心这一点,所以下令把孩子带开。 现今皇上特别宠爱定子。当然,他也很疼爱修子和敦康,但妻子与孩子还是不一样,在他心中,妻子所占的比重还是多于孩子。 修子很高兴看到父母鹣鲽情深。父亲还有很多嫔妃,修子非常不能接受左大臣的女儿中宫,但是看到父母如胶似漆的样子,那种排斥的心情就逐渐减轻了。 就血缘关系来说,左大臣道长是修子的叔公。但是,修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他是让母亲伤心的罪魁祸首,见到他时,修子总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所以道长见到她就会叹气。 「晴明不会再来了吗?不能叫他来吗?」 被修子这么逼问,侍女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看到公主沮丧地垂下肩膀,侍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正感到手足无措时,另一位侍女替她解了围。 「公主,不如您明天去见皇后,拜托皇后召见晴明吧?」 修子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慢慢转移视线。 不知何时坐过来的侍女,是面带微笑的阿昙。 「哦……」 阿昙绽放笑容说: 「皇后应该是不想让皇上担心吧!但是如果公主去求她,她说不定会改变心意。」 另一个侍女也松口气,用力点头赞成阿昙的提议。 「啊!对了,公主,您就这么做吧!公主去说的话,皇后应该会召见晴明吧!」 修子眨眨眼睛,视线飘忽不定。 是这样吗?也许这样做比较好吧?可是这个提议出自阿昙,在她心中埋下了阴影。 「我再想想……」 修子勉强这么回应,侍女才展露微笑点点头,这时候,好像有人在叫她。 「啊……阿昙,公主拜托你了。」 「好的。」 侍女走了,修子无声地伸出手想留住她。 阿昙从旁 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倒抽了一口气。 「唔……」 被拉向阿昙的她吓得站不起来。阿昙把脸凑向年幼的修子,深深微笑。 「公主,您休息一下吧?」 还不到傍晚,外面却已经暗得像晚上了。 「我知道您担心皇后,可是您的脸色也不好呢!公主。」 修子往后退了一步,但阿昙还是不放开她的手。 「请放心,在您睡着前……不,睡着后也1样,我都会陪在您附近。」 可以清楚看见,修子的肩膀在颤抖。阿昙应该也看见了,表情却没有丝毫改变。 「我会一直待在公主身旁,不让公主去任何地方……」 「……」 声音出不来。 修子拼命甩开阿昙的手,逃进主屋深处的床上,抱头蹲坐着。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我好害怕。 我好害怕,好害怕。 那双眼睛一直看着我,那双眼睛紧紧抓着我,把我囚禁,不让我逃开。 「……救……」 我好害怕。 谁来救救我啊——! ※  ※  ※ 有声音,沙沙沙的雨声。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愈来愈激烈的雨声渐渐增强、增大。 是雨声。 不,那不是雨,是轰隆的雷鸣。 雷神生气了,轰隆轰隆地表现愤怒,疯狂嘶吼着。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不,不是雨,也不是雷鸣。 那么,是什么?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听都像是雷鸣。 ——你大概不知道吧? ——你不知道的这个声音…… ——是……的声音 ——这个呼唤你的声音…… ——你的耳朵很快就听得见了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这是什么声音? 还有,在那里看着的人是谁? ※  ※  ※ 修子张开眼睛,赫然跳起来。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快。 像是被什么不明的东西追逐,全力奔跑般,呼吸十分急促。 「唔……」 泪水扑簌扑簌地流下来。 在抱头蹲坐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竖起耳朵,擦拭眼泪。 传来淅沥淅沥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刚才作了梦,那是什么梦呢?好像听到了类似的声音。 「类……似……?」 低声嘟囔后,修子用力摇摇头。 不对,完全不像雨声,是更强、更大、更剧烈的可怕声音。 修子抱紧自己的身体,拼命地吸气又呼气。 「那是……什么……是谁……」 在听得见那声音的地方,在传来雷神怒吼般可怕声音的地方,有非常可怕的东西注视着自己。 似乎是在呼唤自己的那个声音,究竟是……她思索着,但实在太害怕,就放弃了思索。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的她,拼命想抛开这一切。 然而刻划在幼小心灵中的恐惧,没那么容易除得去。 救命啊!救命啊!我好害怕、好害怕,谁来救救我啊!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下床铺。房里好暗,好可怕。 附近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她慢慢往前走,确认那个可怕的侍女不在。 泪水快溢出来了,她怕一出声,泪水就会像溃堤般夺眶而出,所以紧咬住嘴唇,压抑着快要崩溃的心情。 好想见母亲。她在脑中描绘母亲苍白的脸庞,走向了对屋。 雨下着,雨声好像更强、更大了。天空总是混浊阴暗,云层低垂,让人连心情都开朗不起来。 只要太阳出来,所有的不安应该就会云消雾散,遗憾的是,到处都看不到太阳。是被云层挡住了吗?那么,云层为什么一直覆盖着天空呢? 太阳会不会就这样消失,整个世界都变成黑夜呢?这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涌现,揪住了修子的心。 「母、母亲……」 双脚不听使唤,无法向前走。被雨淋湿的外廊又冰又冷,光着的脚湿了,手扶着的高栏也是湿的,斜斜打进来的雨落在修子的头发上。 额头、脸颊、脖子、肩膀,全被雨淋湿了。 感觉全身都被雨攫住了,修子颤抖起来。 这时候,有人在视野角落移动,她还来不及转头看,就听到惊慌的声音。 「公主?」 修子停下脚步,往声音的来源望去。 在雨和泪交织的视野中,有张熟悉的脸。 「行成大人……?」 藤原行成急忙跑到茫然低语的修子身旁。 他跑过来后,也顾不得衣服会弄湿,马上蹲下来配合修子的视线高度说: 「怎么了?修子公主,看到您这样我好心痛……」 担心的声音、忧虑的表情,完全是真情流露。 藤原行成是偶尔会来探望皇后定子的少数公卿贵族之一,跟定子的侍女少纳言也很熟。 他和修子之间,也是从修子还在吃奶时就认识了。不过,说认识也只是隔着屏风、竹帘听到她的声音而已。 当修子学会走路,可以在宫里的登华殿、竹三条宫走来走去时,两人不期而遇的机会愈来愈多,就这样记住了彼此。 行成每次见到修子,都会亲切地笑着蹲下来,陪修子玩,直到寻找修子的侍女找到他们,所以修子很喜欢行成。 「公主,侍女们都到哪里去了?」 仿佛半睡半醒地看着行成的修子被这句话拉回了现实。 赫然回神的她怯怯地环视周遭,行成看到她眼中的恐惧,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修子公主,您到底……」 还来不及说「怎么了」,背后响起了其他声音。 「哎呀!对不起,右大弁大人。」 行成转头往后看,所以没看到修子瞬间变得僵硬的表情。 阿昙走到全身紧绷的修子身旁,双手搭在她小小的肩上。修子呆呆伫立着,完全动弹不得。 「我一直陪在她身旁,刚刚才离开一下,她就从床上溜下来了……」 行成用斥责的口吻,对满脸歉意垂下视线的侍女说: 「以后绝对不能离开她半步,她现在非常重要,不可以有任何疏忽。」 侍女挨了行成骂,乖乖地低下头说:「是……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然后又像不经意似的问:「右大弁大人,您说她现在非常重要,是什么意思?」 行成发现自己失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侍女抬起头,疑惑地说: 「是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只是一种措词,皇上、皇后都很重要,公主也一样。」 最后撂下一句「要好好照顾她」,行成就走了。 目送他离去的侍女脸上还是带着笑,暗自嘀咕着: 「右大弁啊,那是什么意思呢?」 冷酷的声音跟刚才面对行成时完全不一样。 「公主很重要……没错,再重要不过了……」 修子被来自头上的恐怖声音吓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像雕像般僵直的她在心底深处惨叫着。 【注释】 9 斋王是被派去奉祀伊势神宫神明的公主,斋宫是指斋王所居住的地方,斋宫寮是负责所有与斋王、斋宫相关事务的机关。 10 卜部隶属于神祇官之下,是负责占卜职务的人,代代世袭。 ? 贝合游戏是起源于平安时代的一种游戏,把三百六十个文蛤的左右壳拆开,一边当成地贝,一边当成出贝。玩的时候,先将地贝全部盖起来排在地上,大家再轮流拿出贝去跟原来的地贝配成对,配成越多对的人就是赢家。现在为了更方便玩,会在贝壳里面画图或写歌词。 第八章 再过一会儿就要回家了。 被琐碎的工作追着跑的昌浩听到钟鼓声,悄悄叹了口气。 「雨下个不停,都看不出时间了。」 昌浩的声音十分微弱,坐在地上的小怪仰望着天空说: 「就是啊!天色这么昏暗,好像已经傍晚了。」 「嗯,没错。」 摆好纸张后,昌浩在矮桌前坐了下来,开始磨墨,准备写字。他接到上面的命令,要他誊写自阴历八月以来的雨量统计资料。 誊写的资料要编辑成册,一直保管下去,所以要用心写。 每个月的历表在每个月结束时就会丢弃,所以抄写历表比较轻松。 「喂!是行成。」 小怪转过头去。昌浩也停下手上的动作,顺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 的确是藤原行成,但表情看起来有些沉重。 昌浩疑惑地站起来,叫住就要直接走过去的行成。 「行成大人。」 但是行成还是继续往前走。昌浩又叫了一次,这次比刚才大声。 「行成大人!」 陷入沉思的行成这才停下来,转过头看。 「是昌浩啊!」 昌浩走向走廊上的他,疑惑地问: 「怎么了?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对、对,你眉毛间的这个地方都挤出一条条的线啦!行成。」 直立在昌浩身旁的小怪指着自己的眉间说。 昌浩不露声色地踢开小怪,关心地说: 「是不是太累了?鸭川溃堤的事也好,重建进度的延宕也好……」 行成像惊醒般,对着昌浩猛摇头说: 「啊……不,那些事都还好……不对,那些事也不好。」 修正自己的话后,行成把手按在颈子后面,抬头看着屋顶说: 「糟糕、糟糕,我有点混乱了。」 昌浩瞪大了眼睛。 入宫工作以来,偶尔会遇到行成,但从来没看过他这么毛躁、慌乱的样子。 看到昌浩疑惑的表情,行成像掩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不行不行,再不振作起来的话,会影响工作。」 那样的苦笑,是在笑他自己吧? 「昌浩,你快做完了吗?」 眯起眼睛看着摆好的纸张、抄写用具的行成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了。心情转换得真快,不过,不这样大概也没办法从事政治吧! 「把这些抄完后,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行成大人呢?」 「我嘛……可能暂时还回不了家吧!」 昌浩微微一笑说: 「能干的人要做的工作特别多吧?您先去临时寝宫晋见皇上,再来这里处理公务,会花掉不少时间呢!」 小怪在昌浩脚边,两只前脚灵活地交叉环抱,嗯嗯地点着头。 「我想也是,即使搭牛车往来,还是很花时间。」 小怪纵身跳上昌浩的肩膀,又挥挥前脚说: 「加油啦!行成,有你这样的好人往上爬,这个国家的政治就不会走偏了。」 昌浩不由得瞥一眼说得口沫横飞的小怪。 「真是这样吗?」 虽然没出声,只是用眼神传达,小怪还是正确解读了他的意思。 「咦?大概是吧,嗯。」 这应该也可以说是心有灵犀吧?不过,又好像不是。 行成看着昌浩,眨了眨眼睛,忽然把视线转向了东方,好像在想什么似的,眼中蒙上了阴影。 「行成大人?」 昌浩跟着往东方望去,行成转向他,垂下眼睛说: 「刚才我在临时寝宫遇到了公主。」 冷不妨听到「公主」两个字,昌浩的心跳猛然加速。 「咦……?」 行成没有察觉昌浩的反应,淡淡地接着说: 「她看起不太好……让我很心疼。」 「喂,行成,什么意思?」 小怪开口问。行成当然听不见,昌浩又替小怪问了一次。 「行成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最近皇后殿下健康状况不太好,经常躺在床上。公主很聪明,知道要体谅母亲,可是她毕竟才五岁,还是很想撒娇的年纪……看到天真无邪的她坚强地忍耐着,我就觉得很可怜。」 从行成蠕动的嘴巴,可以看出他又接着说了一句「而且」,眼神像是担忧着另一件事。昌浩和小怪都看出来了,但是行成没有再说什么,像要结束这段对话似的甩了甩头。 「昌浩,你再加把劲吧!」 「是,谢谢。」 能干的官员对低下头的昌浩笑笑,走向了中务省。 昌浩杵在原地好一会儿,动也不动。 临时寝宫里的内亲王修子公主。 官员们都不知道,昌浩和修子之间有淡淡的因缘。 昌浩救过她,也被她救过。 她哭着想见母亲的模样,在昌浩脑中一闪而逝。 现在,皇后的健康状况又出了问题,修子很可能一个人强忍着悲伤。 听到昌浩这么说,小怪甩甩耳朵,嗯嗯地沉吟了几声。 「不过,应该不会是一个人吧?宫里有那么多随从和侍女,而且修子也有随身侍女吧?起码有一个、两个、三个或四个……」 滔滔说个不停的小怪忽然沉默下来,板起了脸。 「咦,怎么了?小怪。」 昌浩问。小怪看也没看他一眼,望着远方某处。 「我想起了一件事……」 搔着脖子一带的小怪半眯起了眼睛,然后甩甩耳朵,叹口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唉!算了,都过去了。」 听到这样的口吻,昌浩就大约猜出小怪想起了什么。 以前还是敌人时,风音曾经假扮成修子的随身侍女,潜入寝宫。 昌浩抓抓小怪白色的头安慰它。它会这样说给自己听,表示它心中还存在着什么痛楚。 一直以来,小怪都在逃避那样的痛楚,痛到无法直视伤口。但是,现在它开始试着去面对了。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完全抹消。除非可以遗忘所有的事,否则,有生之年都会被那样的痛楚所纠缠。 即使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也可以靠时间来治疗伤口。或许会留下伤疤,但疼痛总有一天会消失,然后,当某天突然想起来,有种怀念的感觉时,就真正获得救赎了。 「干嘛啦!」 小怪不高兴地扭动身体,昌浩不管它,继续抚摸。小怪啪哒啪哒地甩动尾巴想拍掉昌浩的手,但很快就放弃了,乖乖让他摸。 又开始工作的昌浩边动着手中的笔,边想着种种事。 行成最后是想说什么呢? 他说年幼的公主很可怜,而且…… 那忧郁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有其他的原因。 行成本身好像也因为工作繁重而消瘦了许多,现在应该只是凭着一口气支撑着。昌浩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当那口气耗尽时,就真的不能动了。 可能的话,最好拨出一些时间好好休息,但是行成太能干、太受重用了,可能很难办得到。人太能干,好像也不行。 就这点来说,成亲就安排得很好。 在昌浩眼中,成亲总是适度地工作、适度地偷懒,争取适度的评价,也适度地被某些人嫌弃。在昌浩看不见的地方,可能也面对了种种难处,但截至目前为止,昌浩还没看过他像行成那样忙得团团转。 行成很优秀,成亲也有他优秀之处,只是优秀的意义正好相反。 「你担心吗?」 在附近蜷成一团的小怪突然这么问。昌浩停下手中的笔,转向小怪,看到夕阳色的眼睛正指着东方。 「嗯……」 也担心她。 小怪跳起来,眯起眼睛说: 「不是吗?我还以为你在想修子的事呢!」 昌浩确认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说: 「我当然也担心她,行成都那样说了,何况她又是修子公主。」 昌浩让毛笔蘸满墨水后,挺直了背脊。 「等一下拜托太阴和白虎去看看吧?」 小怪抿嘴一笑说: 「可以啊!」 「嗯。」 尽管对方是皇上的孩子,尽管对方是原本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公主,还是跟昌浩有关系。 这分因缘谁也不知道,但也不必为了刻意保持距离而不关心她。 「只是稍微看一下情况,应该没关系吧?」 「她身旁应该有随身侍女,啊,不如我去看看谁陪在她身旁吧?」 「哦,这点子不错,不愧是怪物。」 小怪忽然露出尖牙大叫: 「我才不是怪物!改改你的观念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完全没察觉自己的音量愈来愈大。 正好从那里经过的敏次停下脚步,满脑子疑问地嘀咕着: 「昌浩没问题吧……?」 ※ ※  ※ 听到钟鼓声响,年轻人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报时的钟鼓声?」 年轻人感叹地环视周遭。 别说是皇宫了,他连进京城都是第一次。 沉浸在第一次来京城的感动中好一会儿后,他端正姿势,直直往前走。 眼前就是朱雀门,门的后面就是这个国家的中枢——皇宫。 安倍成亲是阴阳寮的历表博士,同时也是参议大人的女婿。 他知道在朝廷内,后者的头衔远比前者沉重,所以他在待人处世上总是面面俱全,以免遭人记恨,才能存活到现在。今后也会这样持续下去吧! 这么做不会太辛苦,只是很麻烦。但是不这么做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莫名其妙被干掉,这就是皇宫可怕的地方。 也因为如此,皇宫当天发生的事几乎大半都在他掌握之中。为了彻底做到面面俱全,最重要的就是掌握讯息。 难得在规定时间完成工作的成亲,看到小弟正拼命挥动着毛笔。 「哟!」 发现他的小怪竖起了耳朵,咻咻咻振笔疾书的昌浩神情专注,目不转睛。 「干劲十足呢!」 成亲赞叹不已。小怪跳到他肩上,不高兴地说: 「快写完时,又来了追加的部分。」 原来如此,所以昌浩把所有不满的情绪都发泄在纸上,这是非常健康又正确的方式。 小怪默默看着昌浩一会儿,忽然眯起眼睛说: 「对了,成亲。」 「嗯?」 因为旁边有人,所以成亲没有看着小怪回答,但小怪毫不在意,又接着说: 「关于皇宫的诡异气氛,你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成亲稍微瞥它一眼,压低嗓门说: 「没有皇宫诡异气氛的相关消息,不过有件奇特的事。」 「什么事?」 成亲往东南方望去,轻描淡写地回答: 「听说斋宫寮的官员离开了伊势。」 小怪瞪大了眼睛。 「斋宫寮?」 「是的,听说还匆匆忙忙地晋见了皇上……」 成亲稍作停顿,抓了抓太阳穴一带。 「不知昨天还是前天,从伊势来的神祇少佑好像也晋见了皇上,斋宫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由于跟阴阳寮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只知道这么多。 小怪总觉得哪里有问题,歪头思考着,怎么会这样呢? 就在两人一脸迷惘时,筋疲力尽的昌浩终于放下笔,双手拿着纸,整个人趴在桌上。 「终于抄完了!」 「哟,辛苦了、辛苦了。」 「咦?成亲大哥,你几时来的?」 昌浩听到慰问的声音,一抬起头,才发现大哥站在旁边。 正在皇宫晋见皇上的矶部守直满脸紧张地趴跪在地上。 隔着竹帘,传来年轻皇上倒抽一口气的震撼。 清除闲杂人等的寝殿里,只有皇上与守直两个人。随从、侍女和侍卫们都在隔着窗的外廊上待命,但应该听不到说话声。 然而,两人还是尽可能提高警觉,随时压低说话的声音。 「皇上,请务必答应这件事。」 叩拜的守直听到嘎当一声,稍微抬起头,观察四周。 微暗的房内点着灯台,透过火光,可以大约看出竹帘后的状况。 靠着凭几的年轻人没有捡起掉在地上的桧木扇子,掩住了脸。 更厉害的是没有叫出声来,因为尽管下了清场令,若是听到皇上的叫声,侍卫们还是会冲进来。 皇上缓缓抬起头说: 「这件事……没办法改变吗?」 听到皇上硬挤出来的声音,守直心如刀割,却没办法说出皇上想要的答案。 他只能斩钉截铁地说: 「臣请求皇上……」 皇上垂下头,无力地握起了拳头。 空气中充斥着凝重的沉默。 忍受这样的气氛听着雨声的守直,耳边响起皇上微弱的声音。 「来人啊……」 皇上捡起地上的扇子一敲,侍女和随从就悄悄地出现了。 「传左大臣来。」 守直又对低声下令的皇上深深叩拜。 差不多快黄昏了。 天空中乌云密布,看不太清楚,只能凭感觉判断时间。 站在外廊看着天空的彰子感觉到一阵风,大吃一惊。 风中蕴含着神气。 她移动视线搜寻,看到乌云中的小黑点瞬间扩大,数量也增加了。 「啊……」 她才刚低声惊叫,就听到嘎当一声。她转过头,看到眼睛闪闪发亮的朱雀飞上了屋顶。 风对着举起双手的朱雀吹过来,风中有普通人看不到的三个身影。 其中一个身影翩然降落在朱雀伸出来的臂弯里。 「天贵!」 朱雀毫不掩饰情感地叫唤天一的名字,用力地搂住她纤细的身体。 天一也一样,呼唤着接住自己的最爱的人。 「朱雀,我回来了。」 另外两个身影不管热情拥抱的两人,降落在地面上。 风将白虎翩然降落,恍如没有体重。 勾阵利用膝盖的弹力减缓冲击,边站起来,边转向彰子说: 「好久不见了,彰子小姐。」 眼睛连眨都忘了眨的彰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得很灿烂的人,的确是十二神将的勾阵。 「我去向晴明报告。」 「等等,我也去。」 勾阵叫住转身正要离去的白虎,但白虎挥挥手拒绝了。 「我一个人去就够了,而且天一又是那个样子。」 插图8 白虎瞥她一眼,苦笑起来。依偎在朱雀臂弯里的天一恐怕暂时离不开了,朱雀也绝对不会放开她。 勾阵耸耸肩表示理解,目送隐形的白虎离去后,又转向彰子说: 「这个时间,昌浩他们还在宫里吧?」 「是、是的……」 彰子僵硬地点点头,勾阵发现她的表情呆滞,讶异地问: 「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勾阵一走上外廊,彰子就抓住她的手,愁眉苦脸地说: 「呃,请听我说,拜托你。」 「嗯,我听你说,怎么了?彰子小姐。」 勾阵在彰子身旁坐下来,弓起了一只脚,彰子也跟着坐下来。 她紧抓住膝盖,声音微弱地说: 「昌浩……有点奇怪……」 勾阵哑然无言,微微张大了眼睛。彰子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很难过。 「他一直……很奇怪……」 第九章 响起「我回来了」的声音。 双手掩面的彰子屏住气息,抬起头。 「我去接他!」 她露出微笑站了起来,脸上已经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悲痛。 「勾阵,谢谢你听我说。」 勾阵眯起眼睛,简短回答:「哦……对了,彰子小姐,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彰子问。勾阵望着门的方向说:「麻烦请小怪来一下,我有话跟它说。」 彰子的眼波微微摇曳,默默地点点头,走进屋内。 勾阵叹口气,帅气地拨开掉落脸上的头发,垂下的眼睛浮现厉色。 「回来了啊……」 听到沉稳的声音,勾阵回过头,看到白色怪物正摇摇晃晃地往这里走来。 发现好久不见的同袍眼神阴暗,夕阳色的眼睛闪过忧虑的光芒。 「有什么事吗?」 勾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刚刚听完小姐说的话。」 小怪瞪大了眼睛,光这样它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样啊……」 在勾阵旁边坐下后,小怪叹了一口气。 两人在雨声中沉默了好一会儿。 淅沥淅沥下个不停的雨让人想起出云的日子。那是惨烈的记忆,每天都活在激战中。 震耳欲聋的大妖咆哮声,划破天际的闪电与轰隆隆雷声,刀光剑影,四处飞溅的鲜血,地面被挖开而漫天飞扬的沙土,染红的水面。 这些惨不忍睹的画面,一一浮现脑海又消失。 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小怪终于冒出了一句话:「他违背了誓言……」 勾阵只把视线转移到小怪背上,她知道小怪这么说,并不是要她附和。 只是要她平静地接受淡淡陈述的言灵。 就像刚才她聆听彰子说话时的态度。 所以,勾阵就照做了。 她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垂头丧气的白色异形,而是沮丧地垂下肩膀的宽阔背部。 「一开始我就知道,那小子所相信的屹立不摇的誓言其实不堪一击……」 勾阵垂下了眼睛,小怪淡然的嗓音深处,有着令人心痛的回响。 「我就知道,迟早会违约……」 然而…… 要成为不伤害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的顶尖阴阳师—— 这个当时铭刻入心的想法、毫不犹豫的话语,是千真万确的。 但是,不可能实现。 因为那小子想走的路,绝对容不下那样的想法。 「那小子是要成为阴阳师,而且是最顶尖、甚至超越晴明的阴阳师。」 「嗯……」 「所以这是必经的道路,只是比想象中早了一些。」 「嗯,没错……」 跟小怪、红莲一样,勾阵也知道。不只是他们,所有神将都清楚知道,那是绝对做不到的誓言。 因为他们服侍安倍晴明至今,晴明所走过的路,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只有他们亲眼见到这条路是多么坎坷,沾满负面思想的鲜血与黑暗紧密相连,分也分不开。 「但是我不能跟他说什么……不管我说什么,试着安慰他或试着鼓励他,都只会刺伤他。」 昌浩对红莲许下了任谁都知道不可能遵守的誓言。 还要红莲看着他完成这个誓言。 猛然抬起头看着天空的夕阳色眼眸,像微波般荡漾着。 「而且发誓要保护的对象,竟然在自己眼前被刺伤……现在的昌浩,小小心灵非常危险……」 红莲和勾阵当时都不在现场,是事后才断断续续从太阴那里听来的。但是,不难想象那个打击有多大,教人胆战心惊。 我要变强、我要变强!这么想的昌浩,一心一意只追逐着这个目标。 会这么渴望,就是因为违背了誓言,所以下定决心,下次非保护到底不可。 知道自己体内存在着比誓言、愿望、潜藏在血中的异形火焰更怕的东西,让昌浩不寒而栗。 所以他疯狂似的追求消除恐惧的强悍。 在自己体内的是除了誓言之外,一切都可以牺牲的强悍。 那种强悍,就像断言会以天一为第一选择的朱雀,所带给人的莫名恐惧感。 神将中,感情最丰富的是六合,最激情的是青龙,最专情的是天一。 「……」 勾阵默默伸出手,抚摸小怪白色的背。 在同袍之中,最深情的,就是这个以白色异形现身的最凶狠的男人。 而感情最炽烈的是朱雀。 触犯天条的腾蛇毕竟还停留在界线之内,六合也是。 反而是从来没有触犯过天条的朱雀,其实已经跨越了界线。 摸着白色背部的勾阵终于开口说:「彰子小姐觉得很懊恼。」 白色耳朵抖动了一下,勾阵的身影映在夕阳色的眼眸里。 「她说,她当下完全无法思考,没想到事后会伤到昌浩的心。」 我也许保住了昌浩的性命。 却也深深伤害了他。 彰子掩面诉说,声音悲痛。绝不让泪水掉下来,心却在恸哭。 因为她伤害了最重要的人,伤得又深又重,足以撼动灵魂的根基。 「这样啊……」 原来她真的是这么想。 小怪低喃着,摇头叹息。 昌浩与彰子彼此都很关心对方,却又相互拉开一段距离,这是以前不曾有过的事。 昌浩对彰子很温柔,从出云回来后,变得更温柔了。 彰子处处为昌浩着想的心也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关系,看起来令人欣慰,却有些走了样。 因为太、太珍惜、太过珍惜,反而被恐惧困住,迷失了方向,走不出去。 「看不下去了……」 小怪沉默下来,这是它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不曾吐露的心情。 如履薄冰的紧绷气氛始终存在着,它只能假装没发现,摸索着该怎么做,但是,其实它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所以硬是把无可宣泄的情绪压抑下来了。 它所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地维持危险的均衡,不让一切瓦解崩溃。 「在走投无路的困境中,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冷静的话语反而更招来小怪的些许不悦,它低声嚷道:「少啰唆……」 勾阵轻轻眨了眨眼睛说: 「干嘛这样?我是真的这么想啊!」 「我当然知道,只是很遗憾,擅长应付这种事的人这段时间都不在。」 那种口吻把勾阵逗笑了。 「腾蛇,这叫推卸责任。」 「就叫你少啰唆嘛!勾,给我闭嘴。」 「你好霸道……」 这根本是拿她出气,但是一直以来,小怪连这样都做不到,所以勾阵心想,也许该让让它吧! 她拍着白色的背安慰它。小怪摆出一张臭脸,却没有拒绝她,可见它并不生气。 听着雨声好一会儿后,小怪甩甩尾巴,接着说:「对了,六合去哪里了?」 他应该跟白虎的风一起回来了,却一直不见人影。就算隐形了,同袍也应该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不会被守护妖们拦住了吧?」 原本只是随便说说的,但想到大有可能,小怪不禁担忧起来。 勾阵苦笑着摇摇头,在满脸狐疑的小怪头上来回抚摸着说: 「没那种事,他也回来了,只是……」 小怪大感意外地张大了眼睛。 ※  ※  ※ 闭上眼睛,雨声还是从耳朵钻进来,攫住了心。 每当过了傍晚,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修子就赶快逃进悬挂了床帐的床铺里。 那个侍女应该就在附近。 她盖着棉被,屏住气息,不让胸口的剧烈心跳声传出去。 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的她,也悄悄竖起耳朵听床帐外的声音。 她打算一有什么动静,就马上逃出去。 啊!可是手脚抖成这样,恐怕会不听使唤吧? 她从棉被缓缓探出头来,张开眼睛,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心想这样也好,必须先让眼睛适应黑暗。 她数着时间,用力呼吸,仿佛不这么做,就会害怕得忘了呼吸。 某处的窗户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 好强的风。大概是哪扇窗忘了关,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房内有隔间帷幔和屏风,所以即使拉开木门,风也吹不进床帐里。 风声飕飕。看来不只雨势,连风势都增强了。 修子的身体更加僵硬了。 在黑暗中听着风声、雨声,更挑动了她心中的恐惧。 「谁……谁……」 声音嘶哑的她动着眼帘。 「谁……谁来……」 一个人好可怕。 这样的思绪突然涌上心头,瞬间蔓延开来。 一个人好可怕,一个人好寂 寞,一个人好孤独。 「谁来……救救我……」 就在这一刹那。 木门被无声地拉开,风灌了进来。挂在屏风上的帷幔被风吹得相互摩擦,木头的倾轧声在屋内沉重地回响,融入了雨声里。 唏答一声,响起赤脚走在地板上的声音。 修子全身颤抖,很想捂住耳朵,但僵硬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 有人悄悄地移开屏风,往床铺走过来了。 ——我会陪在您身旁。 她仿佛看到冰冷的笑容,惨叫卡在喉咙里,只有喘息声从嘴唇溢出来,忘记闭上的眼睛凝结了。 床帐摇曳着,有人抓住床帐,往里面看。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 我好怕、好怕、好怕、好害怕——! 盖着被子、只知道害怕的修子,耳畔拂过轻柔的呢喃。 「公主……」 修子的眼眸在棉被下转了转。 刚才的声音是…… 她只把视线往声音来源移动,但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 急剧的心跳声在耳边怦怦作响,没听清楚那个声音,她希望能再听一次。 「公主……您是不是呼唤了我?」 她拼命将全身的力量注入不听使唤的僵硬四肢。 慢慢撑起身体时,棉被从她头上滑落下来。 床帐里应该是一片漆黑,她却看到朦胧、温暖的橙色灯火在眼前摇曳。 那是放在窗户旁的带把烛台所点燃的小小火焰。 温暖的火光融化了冻结的心,一个女人坐在火光中,淡淡地微笑着。 「……」 修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不是侍女装扮,身上的露肩衣服样式很陌生。颜色酷似黑暗,若不是有带把烛台的火光,几乎看不见她。 同样是呼叫「公主」,却是不一样的言灵。 修子凝视着她,女人纤细的手指伸向了修子的脸。 「对不起,我来晚了,害您独自忍受恐惧。」 ——对不起,害您那么寂寞、那么害怕。 修子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大脑里爆开。长久以来只模模糊糊看见的脸庞,清楚地浮现眼前。 突然,眼前的轮廓因为泪水而变得迷蒙了。紧绷至今的心得到解放,卡在喉咙里的莫名硬块也消失不见了。 「……音……」 含着泪的叫唤有些颤抖、有些嘶哑,风音偏头笑着说: 「什么事?」 修子抽搐地吸口气,伸出了双手。 「风音!」 紧紧抱住了风音的她,在风音的怀里激动地放声大哭。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修子哭得唏哩哗啦,风音一次又一次地抚摸她的头,温柔地说: 「没事了,我听见您的呼唤,来救您了。」 她好害怕,一直很害怕,却又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独自忍受。 她无时无刻不在求救,用听不见的声音呐喊着。 原本以为没人会听见的哀号,传到了风音耳里。 所有冻结的情绪,都随着泪水被冲掉了,修子做了个深呼吸,摆脱所有阴霾。 「风音,你离开了好久。」 「是的。」 风音点点头承认,嘴角浮现些微苦笑。修子透过烛台的灯光看到她的苦笑,歪着头说: 「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风音给她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以前的风音也对她很好,但有点冰冷,牵着手时、微笑时,眼眸最深处总是闪烁着利刃般的光芒。 而今,在修子面前的风音却令她丝毫感觉不到那种冰冷。 「你真的是风音?」 有点害怕的修子正要往后退时,风音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点点头说: 「是的,是我,公主。」 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风音,终于接纳了她。 虽然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修子告诉自己,现在的风音比以前更好。 风音拨开女孩额头上的头发,心疼地说: 「眼睛都哭红了,等一下我用湿毛巾帮您冷敷,才不会肿起来。」 修子脸色苍白地抓住风音的手。 好像用全身在告诉风音不要走。 「我不会走的,放心吧!真的。」 「你会一直待在这里?」 被这么一问,风音的表情显得有些犹豫。她移动视线,像是看着背后床帐的外面。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听到在耳边响起的声音,风音绽开了笑容。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其实充满了柔情。 风音转向修子,肯定地点点头说: 「在您静下心来之前,我都会陪在您身旁,所以不用再害怕了。」 那个侍女也是动不动就说「我会陪在您身旁」,每次听到她这么说,修子的心就像被冰冻的棉被裹住,全身发冷。 然而,同一句话出自风音口中,修子的心就像被锁住春天阳光的纯棉棉被暖暖地包住了。 她终于感到全身放松,吁地吐了口气,露出许久不见的生涩笑容。 「嗯……」 从小孩子不该有的僵硬笑容,就可以清楚知道她是多么恐惧。 那样子教人心痛、教人不舍,风音又紧紧抱住了年幼的皇女。 一直隐形的六合在外廊现身,抬头看着天空。 出云的天空已经放晴了,但是愈靠近京城,云层却愈厚,到丹波一带时就开始下雨了。 听说从阴历七月以来,天气就不太好。 到处水气弥漫,让人心情郁闷。六合觉得五行正逐渐失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个月前,风音在沉睡中听到求救的声音。既然那是修子的声音,那么,异象应该在那时候就发生了。 木门发出嘎吱的声音,被拉开了。 蹑手蹑脚走出来的风音抬头看着六合,微笑着说: 「结果变成这样了,对不起。」 刚到这里时,她是一身轻盈的打扮,现在已经换上了侍女服。 六合摇摇头说: 「没关系,我早知道会这样。」 还记得决定让她跟六合一行人一起回京城,是在阴历八月初时。 比古神突然对风音展开攻势,风音立刻反击,把祂赶走了,但是神没那么好应付,尽管一度放弃了,却不代表永远都会放弃。 在神将们都不知情的状态下,担心女儿的道反女巫,与晴明之间悄悄谈妥了什么事。 他们都没听说这件事,所以作好回京城的准备时,看到风音出现,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想起那时候的事,六合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 心爱的公主好不容易才回来,守护妖们都非常反对她去京城。 大蜈蚣、大蜘蛛、大蜥蜴和乌鸦同时提出强烈抗议,闹得无法收拾。如果它们是各自来表达意见,说不定结果会好一点,偏偏这件事的打击太大,守护妖们都失去了理智,只是异口同声地大叫着不行不行,最后终于把风音惹火了。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 挨骂的四只守护妖面对生气的公主,慌张得语无伦次,那景象真可以说是奇观。勾阵还冷静地评论说,公主那股英气真不愧是继承了神明的血脉。 「其他侍女和宫女怎么办?突然来个新侍女,她们不会觉得奇怪吗?」 听到六合的疑问,风音耸耸肩,苦笑起来。 「我对她们施加了暗示,所以她们不会起疑。放心吧!这又不是第一次。」 说完,她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里没什么好的回忆……」 当初是为了阴谋而潜入寝宫,现在虽然地点不同,但同样是在寝宫内,而且内亲王修子公主也在。 风音往木拉门望去,满脑子想着躺在屋内的床上,睡得很安详的小女孩。 她是那么害怕、那么憔悴,幼小的心灵被恐惧五花大绑。 身为皇女的她,继承了天照大御神的血脉。尽管生在人世间,血统会愈来愈不纯正,但太阳神统治高天原的神通力量还是没有消失吧? 她人在京城,却可以把求救的声音传到遥远的西国出云,可见她体内确实还存在着天神子孙的灵性。 风音环顾四周,忽然板起了脸。 「这间对屋……不,不只是对屋,而是整座寝宫,空气中都混杂着奇怪的气息。」 她把手搭在高栏上探出身子,盯着乌云看。 「这场雨也很奇怪……贵船的龙神到底在干什么?」 贵船的祭神高龗神是掌管雨水的龙神。 丰苇原瑞穗国?有八百万神明,除了高龗神外,还有其他掌管雨水的神明。但是以京城为中心的区域一带,是在高龗神的管辖内。当雨下得太多时,适时让雨停止,是神明的任务。 灵峰就耸 立在北方,只是沉没在黑夜里,看不见。风音往那里瞥一眼,不安地眯起了眼睛,然后缓缓地望向临时寝宫所在的西方。 皇宫在那里,真正的寝宫也在那里。 风音很清楚寝宫里有什么。因为她继承的是天津神的血脉,不但有与生俱来的知识,还有成长期间学习得来的智慧。 教会她种种事情的是智铺宗主,虽然她的心曾因此被憎恨所占据,但她得到的基本知识与基础教导都十分正确。 正因为她是正统的天津神血脉,所以更需要植入正确的知识,否则她的力量就不能发挥到极致。智铺宗主为了随心所欲地控制她,先彻底灌输给她正确的知识,再提供错误的讯息给她。 然而长期离开道反的她,与生俱来的力量蒙上了些许阴影,可能是因为曾经死过一次吧! 父亲道反大神非常反对她离开圣域,希望她至少能再多留一年,在这里疗愈身心上的失调,否则下次再出事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问题是,目前的状况已经逼得她不得不离开了。 大神拗不过急躁的风音,只好示意她去那个瀑布修禊。 出云整个国度都是神圣的场所,恢复原状的大地之气与水气,可以清除所有不必要的脏东西,而充满圣域的神气可以加速疗愈效果。 还有,她的躯体沉睡的蓝色宫殿并不是用来停放尸体的殡宫,会选择放在那里,是因为那里容易汇集神气。 六合低头看着风音,发现她的表情变得更阴暗了。 「怎么了?」 风音把手一伸,指向皇宫的方位。 「有动荡的气息在那里盘旋……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沉思低吟的她忽然转移了视线。 「怎么了?」 六合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黑暗中,有阵风从天空吹来,直直吹向了临时寝宫。 风音立刻摆出了迎战姿态,但被六合制止了。 「彩辉?」 「不用担心,那是太阴的风。」 听到十二神将的风将之名,风音微微张大了眼睛。 几乎就在同时,风降落在对屋前面。 弹开雨水的风罩包覆着好几道人影。 看清楚是什么人后,风音不由得叫出声来。 「昌浩……」 【注释】 ?「丰苇原瑞穗国」是日本的美称。 第十章 酉时过半,就完全进入黑夜了,但临时寝宫应该还在活动中。 所以昌浩等到彻底进入了深夜的亥时,才从家里出来。 不过因为是拜托太阴的风运送,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从他自己的房间直接飞出来。 当他说要去视察临时寝宫的状况,拜托太阴送他去时,太阴显得很害怕。但那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让自己的视线尽量避开小怪,答应了这件事。 她说她会努力去做,原来是真的。 不过,小怪还是跟太阴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越雷池半步,而太阴也绝不主动接近小怪。 就这样,两人之间产生了奇妙的紧绷感。 他们把昌浩夹在中间,永远站在对角线的位置上。 昌浩觉得很后悔,应该拜托白虎才对,可是都已经出来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就在他暗自决定早点回去的时候,看到了临时寝宫的屋顶。 虽然施了暗视术,但是因为下雨,还是没有像平常看得清楚。据说在雨中,神将们的眼睛也看不远。 「那里就是临时寝宫了,要在哪里降落?」 太阴指着下方问,昌浩考虑了好一会儿。 他凭着一股冲动跑来,却不知道内亲王修子公主所住的对屋在哪里。 看到昌浩抱头苦思的样子,小怪提议说: 「先找个地方降落吧!我和太阴去找对屋,你在那里等着。」 因为一般人看不见小怪和太阴。当然,如果他们加强神气现身就看得到,有灵视能力的人也看得到。 神将们会配合对方的灵视能力调节神气。即使他们现身让昌浩、晴明、吉昌和彰子看得到,完全没有灵视能力的人也绝对看不到。 阴阳寮里多少有几个拥有灵视能力的人,所以神将们都会隐形。 至于小怪,听说连具有强大灵视能力的安倍家族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到它。昌浩的灵视能力被封锁时,可以看得到小怪,是因为小怪选择了昌浩的灵魂,设定「无论如何都只让昌浩一个人看得见」。 当它恢复原貌时,即使隐形也会溢出神气,可见它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咦,那不是六合和风音吗?」 小怪眨眨眼睛,举起前脚指给大家看。太阴比昌浩先叫出声来: 「啊,真的呢!那么就是那间对屋吧?」 太阴改变风向,在对屋前降落。 突然出现来访者,六合与风音显得很惊讶,不过六合的表情并没有多大改变,「显得很惊讶」只是昌浩的感觉。 「昌浩……」 听到有人出声叫自己,昌浩满脸讶异。刚才从上空往下望时没有看得很清楚,现在才发现风音穿着侍女服。 他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盯着风音看。风音察觉到他的视线,苦笑着说: 「很奇怪吗?」 「啊!不、不会……」 小怪和太阴催促惊慌失措的昌浩说:「喂,你不是来看修子的状况吗?」 「刚好可以请风音带我们去看啊!」 风音不解地偏起头。太阴飞到她身旁说:「我们听行成说,公主不太有精神。啊!行成是藤原家的贵族,也是昌浩的辅佐人。」 光听这样的说明,无论风音是否能完全理解,起码也知道昌浩来这里是因为担心修子。 「公主在里面,可是睡着了,还是不要进去吵她比较好。」 风音穿着侍女的服装,待在外廊也没关系。而昌浩是穿着深色狩衣,摘下乌纱帽、解开了发髻,万一遇到其他侍女或侍从就糟了,所以他没有走上外廊。 昌浩看看风音,再看看六合,视线直率又强烈,如果做过什么亏心事,绝对无法面对他这样的视线。 「怎么了?」 「风音,你看起来不太一样。」 没想到昌浩会说出跟修子同样的话,风音瞠目结舌。旁边的六合直盯着昌浩,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昌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我说错了什么吗?」 在昌浩脚边看着这一切的小怪装傻说「我哪知道」,甩了甩尾巴。 「喂,风音,公主交给你没问题吧?」 风音眨了眨眼睛。这句话就看个人怎么诠释,也可以想成是对她的能力感到怀疑。 然而,小怪的夕阳色眼睛之中没有丝毫的怀疑或警戒,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风音默默地点了点头。 「嗯……有我在,公主不会有事。」 听到她的回答,小怪点了点头,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脚,转过身去。 「好了,昌浩,回家吧!」 昌浩大吃一惊。 「咦?可是我们才刚到,也还没看到公主……」 小怪受不了地瞪着愈说愈激动的昌浩。 「风音都说没问题了,你的担心只是自寻烦恼。」 昌浩抬起头看着风音。 从外廊低头望着他的风音默默点了点头,嘴角泛着淡淡的笑容。 昌浩觉得她散发出来的氛围比在道反与她告别时更柔和了。表情或相貌都没有变,可能是在看不见的更深层部分,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一样了。 昌浩瞥了六合一眼。他只是陪在风音身旁,从刚才一句话也没说。昌浩不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想什么,但是,他即使不说话、即使缺乏表情,只要待在那里,就会让人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么,不只风音,六合也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被这么一问,六合的表情才有了变化。 「不……我要先回安倍家一趟。」 他都还没有向晴明报告呢。原本打算先回安倍家,再去临时寝宫的修子那里,可是风音说那样会来不及,他只好先陪她一起来临时寝宫。 其实他们很早就到临时寝宫了,只是在修子上床前,一直有侍女陪在身旁,所以他们等到修子独处时才出来。 风音的实力有一定的评价,足以与神将们匹敌,就算没有六合的陪伴,也不会有危险。抛开情感不谈,这就是六合的判断。 不过,风音只要激动起来,就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所以老实说,不看着她,六合多少还是会有点担心。 思考了一会儿后,昌浩嗯嗯地嘟囔着,一把抱起了小怪。 「我进去还是有点不方便,小怪,你去看看公主吧!」 「我去?」 小怪瞪大了眼睛,昌浩很认真地点点头。 「她看不见你,就不会被你吵醒。风音,这样可以吧?」 风音显得有些犹豫,小怪与昌浩互看一眼,用窥伺般的眼神望向对屋。 老实说,小怪也有些为难。 内亲王修子公主只有五岁,还是个孩子。以前虽然是有风音的法术协助,但她毕竟还是挖开过黄泉瘴穴,可见她心中有非常深沉的黑暗面。据说,黑暗面愈漆黑,就表示光明面愈光亮。拥有强光的人,大有可能看得见异形等人类之外的存在。 如果她具有灵视能力,就会敏感地察觉到小怪的气息。 一想到这里,小怪就有点迟疑。 「不……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去……」 「为什么?没关系啦!因为你是怪物。」 昌浩等着小怪回骂他说「我不是怪物」,没想到小怪只是在嘴巴里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念着什么。 这时候,在风音身旁的太阴举起手说:「不然我跟风音一起去看看好了。」 要是再讨论不出结果,恐怕会拖延回家的时间。太阴这么提议,是考虑到等着昌浩回家的彰子的心情。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在娇小的神将身上,她轻盈地转身说: 「这样总行了吧?再讨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万一有人来就糟了。」 她说得也有道理。 「也对,那你们在这里等一下。」 风音跟太阴一起消失在木拉门后面。 三个男人无所事事地等着。 「六合,好久不见了。」 昌浩开朗地问候,寡言的木将只是默然点头。真的是久别重逢,六合从来没有在玄武的水镜里出现过,所以这是告别道反以来第一次见面。 「出云怎么样?比这里暖和吗?」 「不……我大多待在很里面,所以觉得京城比较暖和。」 「这样啊,那么那里的天气呢?」 这个问题让六合稍微思考了一下。 「晴天比较少了,但是不像这里一直下雨。」 就是雨虽然不多,但云层还是很厚的意思吧? 昌浩这么解释六合的话,抬头看看天空,皱起了眉头。 云层绵延不绝,傍晚时刻就跟黑夜一样漆黑了。 在调查八咫镜时,昌浩漫然思索着:太阳被雨遮住的黑暗世界,简直就像神话中的天照 大御神躲进了天岩户洞窟时的状况。 根据记载,就是八咫镜把天照大御神从洞窟引了出来。 他真的只是漫不经心地想着。 「镜子啊……」 即使不是什么宝物,但是能照出所有东西的镜子,也可能成为神器,拥有驱邪除魔的力量。 八咫镜在照出天照大御神的身影时,吸入了神的力量。供奉在温明殿的神镜是不是也分到了一些神的力量呢? 想起出现在温明殿的神秘白发女人,昌浩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严肃。 那个女人潜入贤所,是为了神镜吗?如果是,她要神镜做什么? 是有人觊觎神的力量吗? 「我也来祈祷雨停吧……」 昌浩喃喃说着,叹了一口气。在能力范围内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好。相较于什么都不做的一般人,昌浩能做的事多得太多了。 「喂,昌浩,那是……?」 紧张的声音打断了昌浩的思考。 「咦?」 他反射性地抬起头,看到那个白发女人站在对屋前方。 小怪从昌浩手上跳下来,降低身体重心,摆出备战姿态。 「她是什么人?」 跟着进入戒备的六合还搞不清楚状况,小怪简短地说: 「我们也不知道,只是昨晚看到她进了温明殿。」 她散发出来的气息很奇特,跟昌浩至今遇过的任何对手都不一样。 女人看看昌浩和小怪,再把视线移向六合。仔细看,她的眼珠子细细长长的,很像白天的猫眼。 注视昌浩他们好一会儿后,女人终于郑重地开口说:「这是警告。」 「什么?」 一头雾水的小怪眼神更加凄厉了,但女人一点也不为所动。 「不要靠近那个女孩,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最好马上离开!」 昌浩不假思索地向前一步大叫: 「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镜子的力量也快耗尽了。」 「镜子」是指温明殿的神镜吗? 女人瞪着昌浩说: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逝,你们快走。」 「怎么回事?温明殿的镜子到底……」 话说到一半,昌浩突然打住了,心想不会吧? 「难道这场雨是你的杰作……!?」 女人以沉默回应。昌浩等人都断定,沉默就是承认了这件事。 这时候,风音和太阴听到吵闹声也冲出来了。 「怎么了?」 两人看到来历不明的白发女人,都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昌浩回头大叫:「看着公主!」 接着他面向女人,结起刀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结刀印,集中灵力。 「嗡咭哩咭哩吧喳啦吧吉利霍拉曼哒曼哒温哈塔!」 真言震响,伴随着凌厉的气势放出法术,却被女人轻轻一挥就反弹了回来。 「这家伙……有两下子。」 小怪低声嚷叫着,全身冒出了斗气。 看到这情景,风音很快地扫视周遭一圈。修子的对屋在寝宫内的最边缘位置,但是如果吵得太过火,还是可能被发现。 「此声乃神之声,此息乃神之息,此手乃神之御手。」 「风音,你干嘛……」 虽然感觉到太阴惊讶的视线,但风音还是径自结起刀印,高举右手,犀利地咏诵: 「恭请高天原之风、众神之气息降临,形成光之藩篱,阻隔现世与幽世——!」 就在咏诵完毕的同时,环绕四方的牢笼困住了所有人。 「这是?」 昌浩不由得环视四周,听到风音说: 「是结界,只要不解除,除了我们之外,都没有人可以靠近这里。」 而且不管怎么吵闹,声音都不会传出结界外。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神的气息守护着这里。」 「也就是说……」小怪转头问:「不管在这里做什么,都不会危害到现世?」 「也可以这么说。」 「那就方便了。」 小怪微微一笑,瞬间恢复原貌。 高举的右手招来了火蛇。 「女人,我会逼你说出你的来历!」 鲜红的火蛇强烈扭摆,白发女人却一点都不紧张,跟红莲一样举起了右手。 四周的水洼,水面开始震荡。 「没办法。」 就在女人低吟的瞬间,好几个身影从水面蹦出来,看起来像是长着水翼的狮子。 从来没见过这种生物。 无数的狮子扑向了昌浩和红莲。 「裂破!」 昌浩以法术击碎了逼近眼前的狮子后,视线扫过周遭,眼角余光捕捉到鲜红的火蛇。往上窜升的扭摆火蛇被狮子一口咬住,嗞的一声化成水蒸气,顿时烟雾弥漫。 六合现出银枪,把冲过来的狮子砍成了两半。被砍成两半的狮子,唰地变成四溅的飞沫。 这时候,女人乘机快跑,越过了高栏。 「你是什么人!?」 被风音挡住质问的女人沉着地说: 「在请教别人姓名之前,应该自己先报上名来吧?」 风音的双眼闪过冰冷的光芒。 「我不会把名字告诉来历不明的人。」 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好巧啊!我也一样。」 雨滴汇集在女人双手上,形成放浪形骸的蠕动水柱。 「你要对公主怎么样?」 风音身上的侍女服看起来很重,却还是被她释放出来的灵力吹得翻腾摇曳。 一旁的太阴手边也聚集了风的漩涡,严阵以待。 「我没义务回答你。」 风音的黑发狂乱飞扬。 「百鬼破刃————!」 释放而出的灵力化成了无数的刀刃。 女人双手交叉,水柱向四周扩散,作出水镜般的盾牌。 风刃虽然把盾牌砍得四分五裂,却一刀也没砍到女人。 插图9 女人解除防备,悠哉地摊开双手,笑了起来。 「我不想跟你们打,快让开。」 风音啧啧咂舌,横眉竖眼的太阴从她身旁冲了出来。 「看招——!」 她双手高举过头,挥出龙卷风,轰隆作响的龙卷风把女人的身体远远抛飞了出去。 「太棒了!」 风音对着目光炯炯的太阴大声叫好。 「还没完呢!」 女人在半空中翻个觔斗,就在着地的同时踏地而起,瞬间滑入了风音与太阴之间,低声说: 「你们……不是人类吧?」 风音倒抽一口气,太阴怒吼说:「你不也一样吗?哼!」 太阴以浑身力量射出的风矛被水柱弹飞出去。溅起飞沫的水柱向四周散开,隐藏了女人的身影。 就在视野被遮蔽的那瞬间,女人消失不见了。 「跑到哪里去了?」 不管怎么搜寻,都找不到女人的身影。 「万魔拱服——!」 将风撕裂般的咏诵一响起,大群的水狮子就被炸成了粉末。 火焰斗气膨胀起来,吞噬了所有剩下的狮子,烟雾弥漫的水蒸气遮蔽了视野。 四周恢复了寂静。 淅沥淅沥下着的雨,洗去了大气中残存的动荡气息。 雨势愈来愈强,淋得全身湿的昌浩、红莲和六合仔细地观察周遭。 「那个女人究竟是……」 风音与放出水狮子的女人对峙过。其他人在对付水狮子时,都有看到当时的情景,所以转向风音与太阴,征求她们的意见。 风音默默地摇了摇头。 女人出现与消失时,昌浩他们都没能及时察觉。 「她是异形,但是跟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昌浩握起拳头,懊恼地咬住下唇,竟然二度被她逃脱了。 外廊上积满了女人放出来的水。 「啊!要把外廊弄干才行。」 太阴强装出开朗的样子,风音看出她的心意,淡淡苦笑着说: 「放心,解除结界后就恢复原状了。」 说完,她再次结起刀印,闭上眼睛。 「自光之藩篱至叶子一枚,全化为神之气息……」 飕地吹过清静的风。 昌浩他们从刚才到现在都是站在同一个地方,但是在感觉上,风吹之前与风吹之后,是不同的地方。 风音的法术与昌浩所知道的法术有相似之处,但完全不同。 从原貌变成异形的红莲打消了跳到昌浩肩上的念头,因为这么做泥沙会弄脏昌浩的肩膀。 「喂!六合。」小怪正经八百地对沉默地转向自己的六合说:「那个女人随时都有可能再出现,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去帮你向晴明报告。」 「嗯,我也打算这么做。」 寡言的木将看看外廊上的风音,点了点头。风音以眼神回应后,六合的身影就在黑暗中消失了。 「昌浩,回家了。」 小 怪催促着昌浩,并且转向了太阴,害太阴吓得肩膀颤抖了一下。小怪有注意到她的反应,但什么也没说,抬了抬下巴。 「一路小心,我改天再去拜访晴明大人……」风音怕弄湿衣服下摆,退到淋不到雨的地方,忽然视线一转说:「有人来了,快躲起来。」 昌浩赶紧钻进外廊下面,小怪也跟着钻进去,不一会儿才想到自己没必要躲,搔了搔耳朵一带。 跟小怪一样不需要躲的太阴也反射性地溜进了敞开的木拉门后。 风音假装刚从屋里出来,拉上木门时,两名侍女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我们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怕被雨弄湿衣服而拎着下摆走过来的侍女,看到风音时,露出讶异的表情。 「啊,你是……」 在见到风音的瞬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停地眨着眼睛。 风音装温顺地说:「对不起,我回家住了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 侍女想起她就是春天时入宫,很得修子欢心的那个人,欣慰地笑了起来。 「公主一定也很开心,你回去是因为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嗯,健康出了点问题……不过,休息后已经完全康复了。」 配合侍女挤出笑容的风音,发现另一个侍女正盯着自己看。 那股视线有点冰冷,让她的笑容掺杂了几分讶异。 前辈级侍女转头看着另一个侍女说: 「对了,她跟你一样,也很得公主欢心呢!她是你回家期间入宫的。」 被介绍的侍女向风音点头致意,风音也点头回应,沉着地说: 「这样啊……今后请多多指教。」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呢……不好意思,请问该怎么称呼你?」 在寝宫,大多不使用真名,而是使用通称。 「啊,她是……咦,对不起,我忘了你叫什么。」 前辈级侍女想帮风音说,却想不出来,很不好意思。也难怪她想不起来,因为风音离开寝宫时,施了法术,让大家忘记所有与她相关的事。 风音思考了一下,开口说:「我叫云居,是出云人。」 「啊……没错,你叫云居,这位是……」 被投注视线的侍女冷冰冰地看着风音,微微笑着说:「我叫阿昙。」 警铃在风音脑中震响。 这个女人有点古怪。 「你很清楚公主的事吧?我才刚入宫没多久,要麻烦你多教教我。」 阿昙装出很亲切的样子,风音也爽朗地回答她: 「不要这么说,我才要请教你公主最近的事呢!」 太阴在木拉门后面,听着她们之间的对话。 「风音,你真行……」 忽然,她发现屏风动了一下。 往那里望过去的她跟从帷幔后面探出头来的修子,四目交接了。 「啊……」 修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太阴,可见她看得到太阴。 太阴虽然现身,但只释放出一般人看不到的神气。 不愧是继承了天照血脉的皇女,竟然看得到神将,可见具有相当的灵视能力。 怎么办呢? 修子走到默默冒着冷汗的太阴面前,眨眨眼睛,偏起了头。 ※  ※  ※ 第二天早上,皇上又召见了晴明。 「怎么这么密集,会是什么事呢?」 正当晴明百思不解地做着准备时,跟昨天一样,藤原行成当使者来迎接他了。 「连着几天召见,很少有这种事呢!」 行成苦笑着回应晴明说: 「就是啊!我上朝晋见皇上,正在上奏种种事情时,皇上突然要我来接你,我也很惊讶。」 他依照惯例,正要报告鸭川河堤、寝宫重建等相关政事时,皇上突然打断他说:「不好意思,朕有事拜托晴明,行成,你能不能当使者去安倍家接他?」 从竹帘后面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皇上是委托的口吻,所以应该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但是,皇上的话是圣旨,不可以推辞。 所有公卿们都不敢违抗皇上说的话,行成立刻派使者先去安倍家通报,没隔多久便亲自来接晴明了。 「皇上的声音没什么精神……听起来有些虚弱,让人担心。」 行成说完眨眨眼睛,叹了一口气。晴明问: 「怎么了?行成大人。」 「没什么……」 行成摇摇头,苦笑起来,心想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这个老人。即使什么都不说,也会被他的千里眼看透,所以他才会被称为旷世大阴阳师。 「老实说,昨天我偶然遇见了公主……」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失去了活力。 行成见过修子好几次,这个幼小的公主平常总是脸色红润,眼睛看起来乌亮清澈。现在,尽管年纪还小,却已经懂得体谅母亲定子,尽可能不靠近病榻,那样子令人心疼。 「失去后盾的皇后现在处境困难。皇上虽然在皇子刚出世时,曾经把注意力都转移到皇子身上,但也还是十分疼爱公主,所以我担心皇上看到连公主都变得那么无精打采,会不会陷入低潮……」 最宠爱的皇后定子,健康状况已经很不好了,如果连修子都发生什么事,会让皇上更加痛苦。 「晴明大人,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去看看公主吗?」 晴明欣然答应了行成的要求。 「只要我帮得上忙,一定会去。」 行成才刚安下心来,就听见随从说快到寝宫了。 下着雨。 彰子抬头看看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昌浩也一大早就去工作了。昨晚回来得比较早,应该有得到充分的休息。 出门前,两人的交谈还是跟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内容。 住进安倍家后,送昌浩出门这件事,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彰子的工作。没有人要她这么做,是她自己老是跑出来送,不久就成了惯例。 当然,昌浩不在的日子除外。 现在,打扫和煮饭的工作都忙完了。晴明因为皇上召见不在家,露树也去市场买东西了。彰子很想跟去,但露树说怕她会感冒,不让她去。 「露树阿姨如果感冒也很糟糕啊……」 可能是因为她在床上躺了很久一段时间,所以露树才那么担心吧!但是彰子的身体其实已经没事了,在下雨天外出应该也不会怎么样。 待在安倍家,有昌浩、晴明和吉昌等阴阳师陪在身旁,彰子体内的诅咒就不会发作。诅咒没办法消除,但可以控制住,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困扰。 她想起了昌浩的脸。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起昌浩的脸。 那张脸不再坦然地看着自己,而是像怀抱着什么又大又沉重的东西,勉强硬撑着。虽然昌浩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对着自己笑,但最近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不太自然,不经意地瞥过时,会看到他脸上的阴霾。 把这件事说给刚回来的勾阵听后,她的心情舒畅多了。可是她也知道,事情不会因此获得解决。 再次叹息时,响起了轻快的呼唤声。 「小——姐——!」 「小——姐——!」 「小——姐——!」 彰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哎呀……」 好久不见了。她往声音来源望过去,看到小妖们在围墙外上上下下地跳跃着。 「小姐——喂——」 「拜托——帮个忙——」 彰子不懂猿鬼猛挥着手在说什么,歪起头想着: 是要我帮它们什么呢? 她披上衣服挡雨,绕过大门,走向小妖们。 中途跟她擦身而过的勾阵只是默默地隐形跟在她后面,没有拦住她,所以她想应该没有问题。 有勾阵在的话,就不会发生危险。 彰子跑了过来,看到三只小妖围着一块黑色物体,不禁瞠目结舌。 「这……」 独角鬼担心地说: 「帮帮这家伙吧!」 「它东倒西歪地飞过来,掉在水洼里就不动了。」 「啊,可是戳戳它还会动,所以还活着。」 猿鬼连戳几下,黑色翅膀就抖动一下,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小姐,它很可怜吧?帮帮它吧!」 听到独角鬼的要求,彰子困扰地看看四周。 「呃,怎么办呢……?」 可以随便把它带回安倍家吗?现在安倍家只有彰子在。 这时候,隐形的勾阵出现在彰子旁边。 「带它进去没关系。」 彰子抬头看着勾阵说: 「真的吗?」 「是的。」 勾阵点点头,蹲下来,伸出了手。 「应该说,最好把它带进去,不然等一下它会大吵大闹。」 「咦……?」 在彰子听不懂而提出疑问前,勾阵已经抱起了湿答答的乌鸦。 感觉到手掌温度的乌鸦张开眼睛,看到勾阵就说: 『哦……十二……神将……』 听到乌鸦开口说人话,彰子和小妖们都大吃一惊。 「它会说话!?」 「乌鸦会说话耶!」 「那么,是跟我们同类?」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还拼命往勾阵手上瞧。勾阵苦笑着说: 「不要把它说成你们的同类,它的自尊心比山还高呢!」 她站起来后,又转向彰子说: 「先带它进去吧!」 「勾阵,这只乌鸦是……?」 「它啊……」勾阵看着手上全身无力的乌鸦,简短地回答:「可以说是六合的天敌吧!」 彰子愈听愈糊涂,勾阵拍拍她的背,转头对小妖们说: 「你们回去吧,离夜晚还有一段时间呢!」 小妖们气嘟嘟地说: 「什么嘛,找借口赶我们走啊?」 「有什么关系嘛,它是我们带来的啊!」 「好久没见到小姐了,就让我们进去玩一下嘛!」 被脚边的小妖们叽叽喳喳地抱怨,勾阵叹口气,看看彰子,苦笑着点了点头。 「拿你们没辙,跟我来吧!」 勾阵跨出脚步,听到背后的小妖们发出欢呼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同样的几个面孔聚集在临时寝宫的寝殿内,晴明也坐在里面。 过没多久,侍女带着另一个人进来,让他坐在晴明身旁。 是晴明不认识的人,看起来跟孙子成亲差不多年纪。 晴明并不认得皇宫内所有的贵族,心想可能是某位大官的儿子,但也不至于把现场气氛搞得这么僵吧? 带晴明来这里的行成好像也不知道今天的主题。大中臣春清的表情,也跟行成一样。 道长板着脸,保持沉默,一语不发。 最令人担心的是坐在竹帘后的年轻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氛围,几乎可以说是悲痛的动荡,十分沉重。现在的僵硬气氛,很可能就是他造成的。 「都到齐了吗?」 左大臣道长说话了,所有人都挺直了背脊。 「这位是伊势国斋宫寮的官员矶部守直。」 矶部守直低头叩拜。 竹帘后的声音说: 「守直,把你昨天对朕说的话,再说一次给在场的人听。」 守直抬起头环视所有人。 「在座的春清大人离开伊势没多久后,斋王的病情就恶化了。」 「什么!?」 脸色发白的春清欠身向前。 斋王连日高烧,不管药师怎么医治,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所以卜部询问了神的旨意。 由于斋王是神宫里所有祭神仪式的关键人物,现在斋王病倒了,他们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启示? 「可是不管怎么占卜,都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就在这时候……」 霪雨不断的某天黎明,突然传来宫女的惨叫声,接着,吹过一阵狂风。 斋王的寝室禁止男人进入,所以官员们都不能进去。 ?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结果是神明下诏。」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 大中臣春清说: 「这是真的吗?」 「我没有必要欺骗大家吧?」 被守直顶回来,春清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斋王竟然发生了那种事……」 春清从伊势出发时,斋王恭子公主就卧病在床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春清大人,你要振作点。」 自己也脸色发白的行成这么安抚春清,他才从茫然若失中回过神来。 守直又淡淡地接着说: 「命妇说,皇大御神是借用斋王的身体,显示神威。」 神说: 「这场雨有违我们的旨意,有违天意。为了让阳光照耀这个国家,必须带依附体来。」 交代完后,恭子公主就瘫倒下来,昏迷不醒了。 「为了更深入了解神的旨意,我们做了龟卜,结果显示,神明所说的依附体是指依附童,就是用来当作天照坐皇大御神的神威容器。」 倚靠着凭几的皇上在竹帘后显得垂头丧气。 晴明一阵愕然,心想总不会是…… 低着头的守直,接着说出了晴明心中猜想的事。 「我必须把公主带回神宫。」 现场一片沉寂。 天照大御神在召唤内亲王修子公主。为了让雨停下来,需要依附童。 必须把才五岁,还需要母亲的小女孩带去。 所有人都缄默不语,只听到守直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 「我们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甚至不知道她能不能回来。但是,为了终止这场下个不停的雨,只能遵从皇大御神的神意。」 晴明悄悄望向竹帘内。 皇上非常、非常疼爱修子,疼爱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且,她年纪还这么小,皇上不知道多么期待看着她成长。 敦康皇子出世时,皇上龙心大悦,修子觉得父亲被抢走,因而被智铺宗主利用了。然而在皇上和皇后眼中,修子一直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想到年轻皇上的心情,晴明就觉得沉痛。 行成也一样,他也有年幼的孩子,如果非放弃这些孩子不可,会让他椎心泣血。 「斋王接到神诏的事,在斋宫寮只有几个人知道。神说这场雨违反了天意,必须查清楚是哪里违反了天意,才能公开……」 命妇听完神借由斋王的身体所下的神诏后,立刻对身边的人下了封口令。 然后,她与寮长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派守直来京城。 皇上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人,没有人可以指使皇上怎么做。 但是,皇上之上还有统治者,就是创造这个国家的神明。 据说,丰苇原瑞穗国有八百万神明,身为皇上也要遵从这些神的旨意。 道长重重叹口气,开口说: 「晴明,你尽快占卜启程的日子,禀报皇上。」 「是……」 皇上隔着竹帘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对了……」 声音非常微弱,在寂静的寝殿内,听起来却特别响亮。 五双眼睛都投注在竹帘上。坐在竹帘后的年轻人欠身向前说: 「晴明,你也要去伊势吧?」 晴明眨了眨眼睛说: 「这……臣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 他的确接下了委托,要替神宫祭主大中臣永赖驱除病魔。但是,如果只是施行祈求病愈的法术来消除病魔,那么在京城就可以进行了。 他去过伊势,知道行程与距离。年轻的时候还好,现在这个年纪要长途旅行,就有点累了。也可以搭乘神将的风往返,但是对方是古板守旧的神祇官,恐怕不会答应他这么做。 「不,我还是希望你能去一趟,亲眼确认大副的病情。」 春清从旁插嘴说,晴明低声沉吟。他可以理解春清的心情,可是也希望他多少可以想想自己的年纪。 虽然自己还很健康,健康到杀都杀不死,在享尽天年之前,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这件事跟去不去是两回事。 看到晴明面有难色,行成忍不住替他说话。 「皇上,晴明大人年事已高,前往伊势的旅程,对他来说可能有点辛苦。」 「那就准备轿子吧!晴明,你可以坐轿子去。跟公主一样坐轿子,长途跋涉也不会累吧?」 「是、是……」 替女儿着想的皇上怎么样都不肯让步。 「拜托你,晴明,你也一起去伊势、去神宫。」 「……」 皇上的托付是绝对不能拒绝的圣旨。 晴明哑然无言,最后只能断念,伏身跪拜说: 「那么,臣谨遵旨意。」 皇上隔着竹帘听到他这么说,这才露出安心的表情,松了一口气,然后砰地敲响手上的桧木扇子说: 「对了,晴明……」 「是……」 皇上思索了一会儿,才对抬起头的老人说: 「听说你去年冬天收养了远亲的女儿……年纪多大了?」 道长和晴明都大吃一惊。 老人强装镇定地回答: 「是的,是臣已故妻子的远亲的女儿,今年十三岁。」 脸色苍白的道长说: 「皇上不会是想要迎她进宫吧?」 行成张大了眼睛。说得也是,既然年纪跟中宫一样,就大有可能。但是,左大臣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吧? 皇上阖起扇子,拿在手上。 「怎么可能,我连想都没想过。」 所有人都摸不清皇上在想什么,讶异地望着竹帘。 年轻人双手握住扇子,欠身向前说: 「不是那种事……我是在想,修子身旁都没有跟她年纪相近的女孩。」 寝宫里有很多侍女,但没有年纪相近可以称为朋友的小孩,修子是在大人环绕中成长的。 「让她独自离开熟悉的京城,去遥远的伊势神宫,太可怜了,我希望至少有个年纪相近的女孩陪她一起去。」 听着皇上的话,道长和晴明的心逐渐冰冷。 不会吧…… 晴明瞥见道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于是战战兢兢地问: 「皇上……臣想斗胆请示,皇上要臣收养的女孩做什么……」 皇上点点头,很明快地说: 「方便的话,朕希望她可以陪修子去伊势。」 因为她在安倍家生活过,如果遇到一些奇怪的事,应该会比其他女孩镇定。 「这件事的起因是神诏,所以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晴明,有你一起去的话,那个女孩就不会害怕。而有你和那个女孩的陪伴,朕也可以放心地送走修子。」 晴明有种心脏被冰冷的手握住的错觉。 ※  ※  ※ 女孩看着烟雨迷蒙的海面,低声说:「动起来了……」 跪在她旁边的益荒抬起了头。 斋盯着波浪与波浪之间,年轻人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 「益荒,你想说什么?」 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 「我准你问。」 被催促的益荒思索着该怎么说。 「这件事不需要斋大人出手,请……」 女孩没有回头,只是摇摇头说:「没关系。」 「可是……」 斋缓缓转过身来,沉静的眼眸望着年轻人。 「益荒,你知道吧?我这条生命本身就是罪孽。」 凛然的眼神之中,瞬间闪过其他情感。但仅仅只是一瞬间,眨个眼就连残渣都看不见了。 「既然如此……再多加一、两条罪状,也没什么差别。」 ※  ※  ※ 下着雨。 几乎盖过雨声的强烈心跳声,不断地敲打着晴明的耳朵。 皇上平静地对因为太过惊讶而全身僵硬的老人说: 「朕想让那个女孩陪修子去伊势。」 晴明转移视线,看到满脸惊愕的道长。 没办法,皇上都说得这么白了,不可能说不。 「拜托你,晴明,请答应朕无理的要求。」 皇上的要求,是绝对不能拒绝的圣旨。 【注释】 ? 命妇是中等阶级以上的宫女。 后记 这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一册。?是继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之后的《少年阴阳师》,第五个单元取名为「玉依篇」。 各位,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首先,来看例行的角色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依然是遥遥领先。第二名怪物小怪,不管怎么力争上游,还是敌不过昌浩。第三名勾阵,是四斗将中唯一的女性,这次与红莲同样排名第三。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青龙、风音、太裳、比古、太阴、真铁、结城、成亲、独角鬼、凌寿、若菜、天一、asagi、巽二郎、彰子、汐、小妖们。 可能是上一集《幽幽玄情》的效果吧!玄武排山倒海般迎头赶上,但是铁票都集中在前五名,所以他还是差了一名。 很多人说,把珂神篇全部看完后,就喜欢上了真铁。也有很多人希望可以再见到比古,这个嘛……总之,比古跟多由良都还活着,应该有机会再出来吧! 真的很高兴有人说喜欢巽二郎和汐,他们两人说不定还会出现,请耐心等待那一天。 这次有不少新人,也有不少人是再次出现的,尤其是「那位」,还出现在插图中,虽然只有隐约的身影。今后他也会不时出现,各位忠实粉丝,敬请期待。他还是那么桀骜不驯,写起来很有趣,不过也有点麻烦,因为谁也控制不了他…… 开始写玉依篇之前,为了搜集资料,我去了一趟伊势和出云。 在伊势时,我去了神宫和斋宫历史体验馆,在体验行程中,看到了浅沓?。 昌浩穿的就是这种鞋。有时会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穿着平安时代的衣服和浅沓踢球的画面,昌浩就是以那样的装束在京城里东奔西跑……穿着那种鞋真的能跑吗? 以作家的性格,一定会想弄个清楚,所以我就在同行的责任编辑n川、h部两位小姐去其他地方时,趁四下无人试穿看看。刚开始觉得,好像可以跑耶?可是才试跑没几步,鞋子就松脱了,脚底板中央重重落在鞋跟部位,痛得我叫不出声来,只能蹲着等疼痛缓和下来。听到叫唤「结城?」的声音,我才轻轻拖着脚走向两位责任编辑。 后来检查时,发现严重瘀血,难怪会痛成那样。 昌浩太厉害了,居然可以穿着那种鞋全力奔驰(《少年阴阳师》只是平安时代的「科幻故事」,所以好孩子千万不要学)。 除了鞋子之外,我还受邀参加了另一种体验,那就是「瀑布修行」,也就是男性只能围着一条兜裆布,让瀑布拍打的修行。当时是十一月,地点在某座深山里,时间是黎明前。气温不到十度,风吹得像刀割般。我们在秋天最冷的时候来到瀑布,然后只穿着一件修行服进入瀑布里。被冰冷的水拍打着,体内逐渐变得空旷,感觉不出水的冰冷,水声等所有声响也都消失了,那或许就是所谓的「无心」状态吧? 当我说有人邀我去做瀑布修行时,n川满脸严肃地说: 「拜托你,千万不要引起心脏麻痹。」 我很轻松地回她说放心吧!不过邀我去的人,在去瀑布之前也提醒过我「搞不好会引发心脏麻痹,千万要小心」。 冬天的瀑布修行,真的不能开玩笑,很可能危及生命。幸亏我平安回来了,没有感冒,健健康康地回来了,真的是很宝贵的体验。 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太拼命了。可是,我总认为这世上所有事都值得尝试,所以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去尝试各种事情。 对了,就在玉依篇开始的同时,刚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也开始了「往日的晴明与岦斋」篇,还有以车之辅为第一人称的短篇故事。 这本以新单元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大家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另外,我也期待看到大家的角色排行投票。偶尔有人会在信上问:「你真的有看吗?」我可以告诉大家,我真的全都看了,请放心,那对我来说是很大的鼓励。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 结城老师这里的说法,是未将外传《归天之翼》计算在内。中文版则依编号排序为第二十二集。 ? 日本古代公卿贵族穿的鞋叫做「浅沓」,刚开始是皮制的,后改成木制,涂上黑漆,鞋内铺丝绸。 这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一册。?是继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之后的《少年阴阳师》,第五个单元取名为「玉依篇」。 各位,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首先,来看例行的角色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依然是遥遥领先。第二名怪物小怪,不管怎么力争上游,还是敌不过昌浩。第三名勾阵,是四斗将中唯一的女性,这次与红莲同样排名第三。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青龙、风音、太裳、比古、太阴、真铁、结城、成亲、独角鬼、凌寿、若菜、天一、asagi、巽二郎、彰子、汐、小妖们。 可能是上一集《幽幽玄情》的效果吧!玄武排山倒海般迎头赶上,但是铁票都集中在前五名,所以他还是差了一名。 很多人说,把珂神篇全部看完后,就喜欢上了真铁。也有很多人希望可以再见到比古,这个嘛……总之,比古跟多由良都还活着,应该有机会再出来吧! 真的很高兴有人说喜欢巽二郎和汐,他们两人说不定还会出现,请耐心等待那一天。 这次有不少新人,也有不少人是再次出现的,尤其是「那位」,还出现在插图中,虽然只有隐约的身影。今后他也会不时出现,各位忠实粉丝,敬请期待。他还是那么桀骜不驯,写起来很有趣,不过也有点麻烦,因为谁也控制不了他…… 开始写玉依篇之前,为了搜集资料,我去了一趟伊势和出云。 在伊势时,我去了神宫和斋宫历史体验馆,在体验行程中,看到了浅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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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ans》也开始了「往日的晴明与岦斋」篇,还有以车之辅为第一人称的短篇故事。 这本以新单元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大家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另外,我也期待看到大家的角色排行投票。偶尔有人会在信上问:「你真的有看吗?」我可以告诉大家,我真的全都看了,请放心,那对我来说是很大的鼓励。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 结城老师这里的说法,是未将外传《归天之翼》计算在内。中文版则依编号排序为第二十二集。 ? 日本古代公卿贵族穿的鞋叫做「浅沓」,刚开始是皮制的,后改成木制,涂上黑漆,鞋内铺丝绸。 这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一册。?是继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之后的《少年阴阳师》,第五个单元取名为「玉依篇」。 各位,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首先,来看例行的角色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依然是遥遥领先。第二名怪物小怪,不管怎么力争上游,还是敌不过昌浩。第三名勾阵,是四斗将中唯一的女性,这次与红莲同样排名第三。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青龙、风音、太裳、比古、太阴、真铁、结城、成亲、独角鬼、凌寿、若菜、天一、asagi、巽二郎、彰子、汐、小妖们。 可能是上一集《幽幽玄情》的效果吧!玄武排山倒海般迎头赶上,但是铁票都集中在前五名,所以他还是差了一名。 很多人说,把珂神篇全部看完后,就喜欢上了真铁。也有很多人希望可以再见到比古,这个嘛……总之,比古跟多由良都还活着,应该有机会再出来吧! 真的很高兴有人说喜欢巽二郎和汐,他们两人说不定还会出现,请耐心等待那一天。 这次有不少新人,也有不少人是再次出现的,尤其是「那位」,还出现在插图中,虽然只有隐约的身影。今后他也会不时出现,各位忠实粉丝,敬请期待。他还是那么桀骜不驯,写起来很有趣,不过也有点麻烦,因为谁也控制不了他…… 开始写玉依篇之前,为了搜集资料,我去了一趟伊势和出云。 在伊势时,我去了神宫和斋宫历史体验馆,在体验行程中,看到了浅沓?。 昌浩穿的就是这种鞋。有时会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穿着平安时代的衣服和浅沓踢球的画面,昌浩就是以那样的装束在京城里东奔西跑……穿着那种鞋真的能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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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古代公卿贵族穿的鞋叫做「浅沓」,刚开始是皮制的,后改成木制,涂上黑漆,鞋内铺丝绸。 这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一册。?是继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之后的《少年阴阳师》,第五个单元取名为「玉依篇」。 各位,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首先,来看例行的角色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依然是遥遥领先。第二名怪物小怪,不管怎么力争上游,还是敌不过昌浩。第三名勾阵,是四斗将中唯一的女性,这次与红莲同样排名第三。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青龙、风音、太裳、比古、太阴、真铁、结城、成亲、独角鬼、凌寿、若菜、天一、asagi、巽二郎、彰子、汐、小妖们。 可能是上一集《幽幽玄情》的效果吧!玄武排山倒海般迎头赶上,但是铁票都集中在前五名,所以他还是差了一名。 很多人说,把珂神篇全部看完后,就喜欢上了真铁。也有很多人希望可以再见到比古,这个嘛……总之,比古跟多由良都还活着,应该有机会再出来吧! 真的很高兴有人说喜欢巽二郎和汐,他们两人说不定还会出现,请耐心等待那一天。 这次有不少新人,也有不少人是再次出现的,尤其是「那位」,还出现在插图中,虽然只有隐约的身影。今后他也会不时出现,各位忠实粉丝,敬请期待。他还是那么桀骜不驯,写起来很有趣,不过也有点麻烦,因为谁也控制不了他…… 开始写玉依篇之前,为了搜集资料,我去了一趟伊势和出云。 在伊势时,我去了神宫和斋宫历史体验馆,在体验行程中,看到了浅沓?。 昌浩穿的就是这种鞋。有时会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穿着平安时代的衣服和浅沓踢球的画面,昌浩就是以那样的装束在京城里东奔西跑……穿着那种鞋真的能跑吗? 以作家的性格,一定会想弄个清楚,所以我就在同行的责任编辑n川、h部两位小姐去其他地方时,趁四下无人试穿看看。刚开始觉得,好像可以跑耶?可是才试跑没几步,鞋子就松脱了,脚底板中央重重落在鞋跟部位,痛得我叫不出声来,只能蹲着等疼痛缓和下来。听到叫唤「结城?」的声音,我才轻轻拖着脚走向两位责任编辑。 后来检查时,发现严重瘀血,难怪会痛成那样。 昌浩太厉害了,居然可以穿着那种鞋全力奔驰(《少年阴阳师》只是平安时代的「科幻故事」,所以好孩子千万不要学)。 除了鞋子之外,我还受邀参加了另一种体验,那就是「瀑布修行」,也就是男性只能围着一条兜裆布,让瀑布拍打的修行。当时是十一月,地点在某座深山里,时间是黎明前。气温不到十度,风吹得像刀割般。我们在秋天最冷的时候来到瀑布,然后只穿着一件修行服进入瀑布里。被冰冷的水拍打着,体内逐渐变得空旷,感觉不出水的冰冷,水声等所有声响也都消失了,那或许就是所谓的「无心」状态吧? 当我说有人邀我去做瀑布修行时,n川满脸严肃地说: 「拜托你,千万不要引起心脏麻痹。」 我很轻松地回她说放心吧!不过邀我去的人,在去瀑布之前也提醒过我「搞不好会引发心脏麻痹,千万要小心」。 冬天的瀑布修行,真的不能开玩笑,很可能危及生命。幸亏我平安回来了,没有感冒,健健康康地回来了,真的是很宝贵的体验。 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太拼命了。可是,我总认为这世上所有事都值得尝试,所以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还是会去尝试各种事情。 对了,就在玉依篇开始的同时,刚发行的杂志《the beans》也开始了「往日的晴明与岦斋」篇,还有以车之辅为第一人称的短篇故事。 这本以新单元开始的《少年阴阳师》,大家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另外,我也期待看到大家的角色排行投票。偶尔有人会在信上问:「你真的有看吗?」我可以告诉大家,我真的全都看了,请放心,那对我来说是很大的鼓励。 那么,下一集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 结城老师这里的说法,是未将外传《归天之翼》计算在内。中文版则依编号排序为第二十二集。 ? 日本古代公卿贵族穿的鞋叫做「浅沓」,刚开始是皮制的,后改成木制,涂上黑漆,鞋内铺丝绸。 这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一册。?是继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之后的《少年阴阳师》,第五个单元取名为「玉依篇」。 各位,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首先,来看例行的角色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依然是遥遥领先。第二名怪物小怪,不管怎么力争上游,还是敌不过昌浩。第三名勾阵,是四斗将中唯一的女性,这次与红莲同样排名第三。 接下来是六合、玄武、青龙、风音、太裳、比古、太阴、真铁、结城、成亲、独角鬼、凌寿、若菜、天一、asagi、巽二郎、彰子、汐、小妖们。 可能是上一集《幽幽玄情》的效果吧!玄武排山倒海般迎头赶上,但是铁票都集中在前五名,所以他还是差了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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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昌浩凝视着东方天际,手上的毛笔沾满了墨汁,啪答滴落下来,在刚写完的一堆字上形成大黑点,破坏了整张纸的画面。 「啊,你这张要重写了吧?喂,昌浩!」 小怪连叫好几声,又戳戳昌浩的手臂,昌浩才回过神来望向它。 「啊,对不起,什么事?」 「不要发呆嘛!难得我称赞了你。」 小怪边嘀嘀咕咕地埋怨,边直直指向纸张,昌浩一看,眼珠差点掉下来。 「啊啊啊啊!枉费我写了这么多……」 纸张上有无数的墨汁黑点,这下得重写了。 昌浩低声惨叫着,放下毛笔,把纸揉成了一团。 小怪半眯起眼睛,满脸疑惑地问: 「昌浩,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昌浩准备好新的纸张,重新握起毛笔,叹了一口气。 「呃……没什么,就只是发呆。」 「哦?」 就算写得再用心,还是写不端正,昌浩又放下笔,做了个深呼吸。 心乱,字迹就乱。这是要长久保存的文件,所以要尽可能写得整齐、漂亮。 因为写得太紧张,肩膀都僵硬了。昌浩在背后交握双手,扭动肩膀,响起微弱的咔咔声,觉得紧绷的肌肉好像放松了一些。 「公主不知道怎么样了。」 昨晚没能见到她本人,不知道精神是不是好些了。 「希望有风音在,真的不会有事。」 「她都说不会有事了,应该就不会有事吧?何况六合也在。」 「话是没错,可是……」 昌浩不禁还是要想:有风音在,真的就不会有事吗? 毕竟,风音曾经利用内亲王1修子凿开了黄泉的瘴穴。他担心的不是风音本身会怎么样,而是修子会是什么心情? 修子究竟知不知道,风音就是利用了自己的犯人? 这句话一说出口,小怪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看到它的脸色,昌浩有点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但没告诉小怪。 瘴穴里发生的事,昌浩和小怪都是听别人说的,没有看到现场,所以也不知道风音与修子之间有过怎么样的接触、怎么样的情感交流。 但是,昌浩又不敢开口问,因为他觉得那是挖人疮疤的行为。 小怪很干脆地对这么想的昌浩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你担心那种事,直接问风音最快吧?」 「你说得没错,可是,小怪,你觉得那样好吗?」 小怪甩甩尾巴说: 「没什么好不好,我只是在讲事实而已。」 满不在乎的小怪忽然抿嘴一笑,又接着说: 「不错哦!会注意到那种小细节,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立刻扬起眉毛抗议,生气地再度埋首工作。 小怪微微苦笑,将前脚交叉。 突然,它的背抖动了一下。 小怪猛然张大眼睛,竖起了尾巴。 「昌浩!」 就在小怪大叫的同时,地面上下震动起来。 震动的时间出乎意料地长。 还好震度不是很强,摆设都没有被震倒,只是吊在屋檐下的灯笼和用来固定板窗的钩子,都像钟摆一样摇晃着。 风音抚摸着脸色苍白、紧紧抓住自己的小女孩的头,安慰她说: 「没事了,停了,公主。」 内亲王修子的小小肩膀颤抖着,缓缓抬起头说: 「真的吗?」 「嗯。」 点着头的风音,觉得不太对劲。 她是道反大神的女儿,拥有的力量在五行中属「地」。对大地的神气、气脉,比任何其他神明都敏感。 这样的她,竟然没有事先察觉这次的地震。 在产生摇晃,靠身体感知之前,她完全没有感应到地震。 她从拉起的板窗望出去。 由于绵绵霪雨与乌云的关系,即使是大白天,依然昏暗不明。 以这个季节来说,算是有点冷,风音怕修子受凉,替她穿上了厚的衣服。 糟糕的是,布料太厚就容易吸收湿气变重,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冷不冷?」 「不会,我不冷。」 对屋里只有修子和风音。修子下令,除了风音之外,其他人都退下。 修子只把风音留在身旁,难免引发侍女们的不满,但是大家都尽可能说服自己:公主会这么任性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因为风音是公主最喜欢的侍女,又离开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到宫里。 风音思索着,等公主的情绪缓和些,再慢慢让其他侍女也来陪伴她。否则这样下去,修子会被孤立。 自己也是罪魁祸首。 当初就是自己让其他人都无法靠近她,利用了她被寂寞攫住的心。 所以,自己有赎罪的义务。 「……」 修子现在还太小,还无法理解风音做了什么。等她再长大一些,知识与思想都跟着成长时,就可以制裁风音了。 风音决定陪在修子身旁,直到那天到来。 因为上次利用了她,所以风音暗自发誓,这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她。 看着雨好一会的修子,站起来走向外廊。 「公主?」 风音也起身,修子回头看着她,伸手指向另一间对屋说: 「我要去母亲那里。」 大概是小小的心灵,担心母亲会不会被刚才的地震吓到吧! 风音微微一笑,点点头。 在地震停止之前,彰子一直是脸色发白,全身僵硬。 房子吱嘎作响,屏风和竹帘都在摇晃。 「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还好吗?」 「震很久呢!」 猿鬼、独角鬼和龙鬼这三只小妖,围绕着全身僵硬地直挺挺坐着的彰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脸色苍白的彰子低头看着三只小妖,点了点头。 靠在柱子上的神将勾阵深吸一口气,拨拨头发。 「平安京很少地震呢!」 平安京的地盘十分坚固,桓武帝会决定迁都来这里,就是考虑到这里是四神相应之地2,而且很少发生地震灾害。 皇宫是国家权力中枢,当然不能建在很可能发生天灾的地方,桓武帝调查过去的纪录后,才决定迁都来这里。 那是两百年前的事了。 对才十三岁的彰子来说,两百年的岁月实在漫长得无法想象。人类再怎么长寿,也活不过百岁。 彰子边调整呼吸,边抬头看看正 站着观察外面情况的勾阵。 不同于人类的十二神将居众神之末,据说已经活了超过好几百年。 「呃,勾阵……」 听到彰子的叫唤,勾阵转头回应: 「什么事?」 微偏着头的勾阵,长得比安倍家的任何人都高。 可能是顾虑到彰子不方便抬头看自己,她在彰子附近蹲了下来。身为斗将的她,穿着打扮注重机能性,所以衣服下摆不长,两腿旁边还有开衩,跟彰子穿的衣服完全不一样。 「勾阵,你不穿这种外衣吗?」 彰子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勾阵微微苦笑说: 「有必要的话也可以穿,不过目前应该没那种必要。而且,也跟这样的短发不配吧?」 快到肩膀的乌黑直发轻柔地摇晃着。 彰子倒觉得搭配短发也别有一番味道,正这么想时,听到膝盖附近有微弱的呻吟声。 「我……不能……呼吸了……」 彰子眨眨眼睛,猛然举起双手。 「对不起,你还好吧?」 膝盖上的乌鸦虚弱地张开着翅膀。 因为受到地震的惊吓,所以彰子下意识地抱紧了膝上的乌鸦。 乌鸦东倒西歪地从彰子膝上爬下来,在地板上挺直了身体。 「以后要小心点,女孩。好了,我要火速赶到公主身旁了。」 乌鸦正要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时,小妖们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 「你连走路都走不稳,能飞吗?」 「不要强撑嘛!」 「这里很安全哦!因为是安倍晴明的府邸。」 小妖们挺起了胸膛,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乌鸦回头看着它们,发出低沉的咒骂声: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三只小妖都张大了眼睛。 乌鸦——会说人话的妖怪乌鸦。 猿鬼「啊」地大叫一声。 「你、你就是那时候的乌鸦!?」 三只小妖先是同时往后退,然后又惊慌地滑入彰子与乌鸦之间。 「你你你你你你要是敢对小姐怎么样,我们绝不饶你!」 「没没没没没没错,如果不想挨揍,就不要乱来!」 「不不不不不不要小看我们!」 三只小妖光是气势十足,其实都害怕得直发抖,却还是勇敢地挺身保护彰子,那样的决心值得赞赏。 勾阵用手掌捂住嘴巴,强忍着不笑出来,瞥了一眼彰子,只见她哑口无言地交互看着三只小妖和乌鸦。 听到突如其来的敌对宣言,乌鸦纳闷地看看它们,转向勾阵说: 「神将,它们在说什么啊?是不是把我当成谁了……」 「没错,我可以证明你的清白,你要我这么做吗?」 「你是说……要我欠十二神将人情?」 漆黑的脸上,看起来就像大大写着「我不要」。但是看到小妖们的三对视线,充斥着「死也要死在一起」的必死决心与悲壮感,乌鸦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是没辙。喂!你们几个,那个神将很清楚我的来历,为了你们好,最好收起你们无谓的敌意。」 那嚣张的语气惹恼了猿鬼它们。 「你说什么!?」 「说得这么狂傲!」 「也不想想是谁把你带来这里的!」 勾阵举起手,制止愤怒的三只小妖。 「你们冷静点,不要把这家伙惹火了。」 乌鸦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可是,式神,这家伙太自大了!」 听到「自大」两个字,乌鸦的背脊抖动了一下。 勾阵苦笑起来。 「不要说它自大嘛!在出云,它侍奉的可是坐镇道反的道反大神呢!对了,说不定可以称得上是神兽呢!」 三只小妖都瞪大眼睛看着乌鸦。 漆黑的乌鸦站得直挺挺的,伸长了脖子。 「咦咦咦咦咦咦——————!?」 大约隔了三口气的时间,小妖们才大叫起来。 乌鸦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知道了吗?小妖们,我跟你们的等级不一样。」 三只小妖惊讶地注视着乌鸦好半天后,转向勾阵说: 「喂,式神。」 「冒昧请教一下。」 「道反大神是谁啊?」 漆黑的乌鸦顿时全身虚脱。 「唔……!」 勾阵再也忍不住,笑得肩膀直颤抖,只好举起一只手请小妖们等一下,然后掩住脸继续笑。 没错,创世记纪对人类来说很重要,却跟小妖们毫无关系。它们知道的神,顶多就是三贵神3,还有守护着京城北方的贵船祭神。 插图5 彰子因为最近请小怪帮她上过神明的相关课程,所以有印象。 「呃,就是坐镇在黄泉比良坡出口的岩石大神吧?」彰子向勾阵确认。 勾阵点点头回应彰子,再转向乌鸦说: 「太好了,嵬,有人知道呢!」 「哼,你给我闭嘴,神将!还有,愚弄我们大神的小妖们,现在我就在这里教训你们!」 嵬怒气冲冲,三只小妖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开心心地走向了它。 「喂,你叫嵬啊?我叫猿鬼,是小姐帮我取的名字呢!」 「我叫独角鬼,我的名字也是小姐取的哦!」 「我叫龙鬼,我的名字也是小姐取的呢!」 刚才的紧张气氛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三只小妖兴高采烈地围着漆黑的乌鸦,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嵬也被它们搅得不知所措,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小妖们缠住乌鸦时,彰子悄悄地问勾阵: 「你刚才说它是侍奉道反大神的……」 彰子的脸上浮现不安的神色。 「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按住胸口这么问的彰子,乌黑的眼眸之中带着忧虑与恐惧。 勾阵微微一笑说: 「没什么要担心的事,那家伙只是因为心爱的公主在京城,所以追来找公主而已。」 她安抚似的摸摸彰子的头,又接着说: 「公主就是道反大神的女儿,会暂时待在京城,你说不定有机会见到她。」 这时,房子突然嘎吱作响。 是地震。 震度不强,但摇晃了好一阵子。 彰子听着柱子和墙壁的吱嘎声,不但脸色发白,全身也僵直了。 京城几乎没有地震,所以难得发生时,身体就会紧绷得无法动弹。 人类没有能力对抗天灾,所以会产生本能上的恐惧。 「唔,我不能再跟你们耗下去了!」 被三只小妖包围的嵬喀喀喀地走到木拉门外,大大地张开了翅膀。 「我担心公主的安危,后会有期了,神将!」 漆黑的乌鸦发出洪亮的叫声,飞向了雨中。 嵬离开后没多久,地震就停了。 彰子呼地松了一口气,勾阵拍拍她的背,缓和她的情绪。 「我没事,只是有点害怕……」 「不用逞强,地震真的很可怕。」 「嗯……」 彰子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 勾阵皱起了眉头。 一次也就罢了,她居然两次都没先感应到地震。 她是土将,与大地的气脉相连。天一、天空和太裳也是,他们对地震的感觉都十分敏锐。 现在非但无法事先察觉地震,震动时还有种疏离感。 「小姐,你还好吧?」 「我们再多陪你一下吧?」 「小姐希望的话,我们就留下来。」 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妖们是真的很担心彰子。 彰子笑了笑,摇摇头说: 「不用了,谢谢你们,我没事,而且有勾阵在,晴明也可能快回来了,你们不必替我担心。」 「是、是吗?」 「那就好。」 「不过,害怕的时候就叫我们,我们会马上赶来。」 「嗯。」 彰子点点头,三只小妖就开心地笑了起来,转身离去。 目送小妖们啪哒啪哒地离开后,彰子走到外廊上。 小妖们穿过庭院,蹦蹦蹦跳过围墙,接着对彰子猛挥手说: 「再见啦!」 在外廊挥着手的彰子等小妖们不见了踪影,才沉下脸来。 她把手搭在高栏上,悄悄地吁了口气。 雨下个不停,很久没看到太阳了。厚重的乌云覆盖着天空,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精神委靡不振。 勾阵知道她在想什么。 多得是可以安慰她的话,但都不能根本解决问题。 在不让彰子察觉的状态下,勾阵悄悄叹了口气,环抱双臂。 晴明在雨中出门的背影浮现脑海。 连续好几天,都被皇上召见。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注释】 1 依日本的律令制,日本天皇的姐妹、女儿都称为内亲王,天皇的兄弟、儿子都称为亲王。 2 四神相应之地即与天上四神相呼应之地,四神是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代表官位、福禄、无病、长寿之风水。 3 三贵神即「太阳神」天照大神、「月神」月夜见尊与「海神」素戋呜尊。 第二章 刚到皇宫的藤原行成感觉到轻微的摇晃,停下了脚步。 「又来了……」 在摇晃停止前,他原地伫立,努力缓和异常急促的呼吸。 行成也怕地震。他从没想过四平八稳的大地居然也有动摇的一天,面对超越人类智慧的自然现象,人类完全无力抗拒。 确定摇晃差不多停止了,行成才快步走向寝宫。 地震很可怕,火灾也很可怕。 去年夏天烧毁的寝宫,目前正如火如荼地重建中。当时,瞬间延烧开来的火焰烧掉了大半的寝宫。 重建期间,一直都很顺利,却因为这场雨而延宕了。一想到很可能再因为地震引起火灾,他就坐立难安。 因为下雨,工程中断,重建的工地冷冷清清的。 备好的木材虽然用席子盖住,还是吸收了不少湿气。恐怕要等木材干了,才能再动工。 行成叹口气,走向中务省。中务省在阴阳寮隔壁,他打算解决中务省的事后,就去阴阳寮。 办完了事,走到外廊上,就看到安倍昌亲抱着卷轴,往他这边走过来。 昌亲也看到了行成,微微点头致意。 行成在外廊那端等着,昌亲快步走向了他。 「哟,昌亲大人,成亲大人有没有乖乖在历部工作呀?」 昌亲苦笑着说: 「刚才我看到他满脸认真地坐在矮桌前……」 行成噗哧一笑,想象那样的画面。 「行成大人,你这时候出现在中务省,可见很晚才进宫哦!」 向皇上禀报每天的政务,必要时,再把皇上的裁示转达给中务省的官员,这就是行成的工作。原本是由中务省的侍从直接拜谒皇上,但临时寝宫有点远,空间又不够宽敞。所以在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安排下,尽量减少进出临时寝宫的官员,取而代之的是更密切的联系,有效率地执行政务。 这样是很有效率,但每天要晋见皇上后才能进宫工作的行成,工作量增加了不少。 看到行成下意识地叹了口气,昌亲质疑地说: 「行成大人,你是不是太累了?」 「咦?啊,是有点……如果这场雨能停下来,多少可以减轻我的烦忧。」 行成望着昏暗天空的脸上,浮现悲痛的神色。 「行成大人……?」 看到昌亲惊讶的表情,行成摇摇头,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没什么,只是雨下得太久了,让人有点提不起劲来。而且要是雨再继续下,鸭川的河堤也很可能溃决。」 昌亲点点头说: 「嗯……没错,我观察过风的流向和云的厚度,怎么样都看不到雨停的征兆,仿佛就像哪里的神明在显示神意。」 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行成却受到极大的震撼。 敏锐的昌亲一眼就看出来了。 「行成大人,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对了,昌亲大人。」 「什么事?」 行成又抬头望着天空,压抑着什么情感似的眯起了眼睛。 「所谓神意,到底是什么呢?」 「这……我也不太清楚。因为谁也无法预测,所以才叫神意吧!」 把人类的想法置之度外,就是神意。 望着天空好一会的行成喃喃嘀咕着: 「谁也无法预测啊……应该是吧……」 百感交集地叹口气后,行成很快地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对不起,净说些没意义的话。」 「不会……」 「我希望你再继续观察到底有没有雨停的征兆,只要看到一点,就马上告诉我。还有,进行止雨的祈祷。」 「是,我知道了。」 昌亲鞠躬行礼,行成对他点点头,就快步离去了。 应该还会接到正式通知,但昌亲心想,最好还是先把行成的话转达给天文博士和阴阳寮长。 对这场雨,昌亲自己也十分忧虑,所以即便没有接到指示,他也会继续观测。 「说真的,这场雨到底什么时候停呢……?」 昌亲抬头望着天空,喃喃自语着。此时,身旁有一道神气降临。 他察觉到了,微微张大眼睛转过头看。 现身的天后,把神气加强到一般人看不见的程度。 「好久不见了,昌亲。」 「是啊,天后。」 昌亲笑逐颜开。还住在安倍家时,祖父身旁总是有她跟青龙随侍在侧,小时候,自己也受过他们的照顾。 对父亲吉昌和伯父吉平来说,天一和天后就像母亲的化身,但是对昌亲和成亲来说,却像年纪相差很远的姐姐。 「怎么了?你难得会离开我爷爷呢!」 天后眯起了眼睛。 「我是奉晴明之命来的,因为刚才发生地震,他拜托我来看看吉平、吉昌和你们几个人有没有受伤。」 昌亲瞪大了眼睛。 「爷爷吗?嗯……很高兴爷爷这么关心我们,不过还是很意外。」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可以感受到爷爷真的很爱我们,但是,那种感觉还是有点不太真实。」 突然从身后插入这句话,两人都回过头看。 「哥哥。」 「成亲。」 满脸笑容的成亲举起了一只手。 「因为爷爷的爱向来很难理解。当他明显地表现出来时,我们就会有戒心,怀疑真的可信吗?」 听到成亲滔滔不绝的陈述,天后也无话可说。 晴明受到侮辱时,她都会有强烈的反应,所以当听到宫里关于晴明的流言蜚语时,她向来都表现得比晴明本人还要愤怒。 不对,晴明都只是听听就算了,一点也不在意,生气的总是天后。 大概是因为不只天后,太阴和玄武听到那种话也会怒火冲天,所以晴明本身就没必要生气了。 「成亲,好久不见了,夫人和孩子们好吗?」 看到眼睛笑眯成一条线的天后,成亲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嗯,好得有点过了头,我动不动就被老婆骂得很惨。」 「就跟你小时候一样。」 天后咯咯地笑着。 成亲瞄她一眼,不解地歪着头说: 「是吗?」 被母亲骂的记忆几乎没有……不,是完全没有,倒是被父亲骂过几次。 在成亲的记忆中,会凶巴巴地斥责自己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神将。 在懵懂无知的幼年时期,成亲总是在安倍家的广阔土地上到处乱跑。有一次,他闯入了一再被叮咛不可以进去的森林,直到天黑都没回家。 神将来找他时,发现他被困在很深的洞穴里。 他是在往洞穴里瞧时,不小心滑了下去。幸好抓住了凸出的岩石,没有继续往下滑,要不然,掉到了光线也照不到的洞底深处,就没救了。 天后提到这件事,成亲这才想起来,感慨地点着头。 「啊,的确发生过那种事。我知道我们家被称为邪门歪道之地,但没想到会有那么深的洞穴,一直延伸到地底。」 「有那么深的洞吗?」 跟成亲不一样,一点也不顽皮的昌亲张大眼睛问。 「是啊!你不知道吗?不过,说不定连父亲都不知道。经过那件事,我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说那座森林比看起来还幽深,不可以随便进去。」 他还记得,当时是一时兴起闯入了森林里,没想到树木比想象中浓密,行进非常困难。 「我滑下去时旁边还有小石头一起掉落,却没听见石头撞击底部的声音,可见那个洞深不可测。不过,那时候我已经自顾不暇,也可能是没听见。」 光线照不到的洞底,漆黑得就像听说过的黄泉之国的深渊。 那时候成亲还不到十岁,平常并不怕黑,但是面对深不可测的黑暗,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在哪一带啊?」 那座森林位于安倍家的东北方,昌亲只在外面观望过。森林旁边有种菜的田地和仓库,每次在田里浇水时,就会涌现一股好奇心。只是昌亲跟成亲不一样,没有进入森林。 因为他看到当成亲下落不明时,双亲和祖父都急得脸色发白地到处寻找,所以,他尽可能克制了自己。 昌亲说出当时的想法,成亲就豪爽地笑了起来。 「听到了吗?天后,我的顽皮也发挥了效用。」 天后把手贴在额头上,没好气地说: 「一点都不好笑……那时候大家真的很担心,搞得鸡飞狗跳的。」 「我知道、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 「你疑心病很重耶!」 「这都要怪你平常的表现太差。」 被天后这么一语断定,成亲只能无奈地苦笑。 天后并不是在生他的气,只是生性严肃、认真, 说话又直,所以有时听她说话会觉得有点刺耳。 她重视晴明胜过任何人,所以也打从心底重视所有晴明重视的家人。成亲和昌亲在懂事之前,就深切感受到了。 昌浩是在三岁时,灵视能力就被封锁,几乎度过了十年与一般人没什么差别的日子。但成亲、昌亲两兄弟不一样,一直都有神将陪伴在侧,所以除了腾蛇之外,对其他神将的亲近感都不在昌浩之下。 「那个洞穴现在还在吗?」成亲问。 天后摸着下巴,摆出思考的姿态。 「应该还在吧……我们后来都没进去过,所以不记得在哪一带了。」 森林并没有被结界围住,但是没必要进去的话,他们就不会进去。 「这样啊……」 现在说不定可以沉着地进入洞穴底下探险了,但是不知地道点就没辙了。万一跟小时候一样滑下去,可能会没命。当时身体小,比较轻,才能保住性命。 「你好像很在意那个洞呢!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吧?」 「对啊,都快二十年了,难怪你跟我都老了。」 成亲揉着肩膀,刻意这么说,天后颇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你在晴明面前也敢说这种话?」 「不敢……」 祖父毕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在这个时代算是长寿得可怕。妖魔鬼怪都夸张地把祖父说成「跟自己同类」,而成亲他们也觉得有一半是事实。 昌亲开心地听着神将与哥哥之间毫无保留的谈话时,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天后,关于这场雨什么时候停,爷爷有没有说过什么?」 天后眨了眨眼睛。 「雨……?」 成亲与昌亲都感觉到了什么。 天后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他们两人都觉得,她好像瞬间有某种反应。 「是啊!雨下得太久,鸭川的河堤都溃决了,幸亏处理得快,没有酿成大灾难,可是再继续下的话,有再次溃堤的危险,不知道爷爷对这件事的想法怎么样?」 听完昌亲的话,天后微微垂下了眼睛,但很快又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晴明大人昨天做过占卜,我们神将看不懂式盘的结果,所以不知道占卜结果是什么。」 「这样啊……」 在阴阳寮长的指示下,天文博士吉昌也估算过,但是,准确率最高的还是安倍晴明的占卜术。昌亲总觉得祖父的预测会比天文部准确,身为天文生,实在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要更精益求精才行,他在心中这么嘀咕着。 「我差不多该回去办公了。哥哥,你也赶快回历部吧!不然历生们又要来找你了。」 「啊,没错。再见了,天后,很高兴见到你,真的好久不见了。」 「我也是,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照顾身体。」 天后说完就隐形不见了。 成亲和昌亲并肩走在渡殿上。 「对了,天后来做什么?」 「刚才不是发生了地震吗?所以爷爷派她来看看是不是所有家人都平安无事。」 「原来是这样啊!」 成亲是在他们两人交谈途中经过,所以没听到这一段。 「地震很强烈呢!」 「是啊!摇得那么厉害……」 话还没说完,渡殿又摇晃了起来。 两人停下来,屏住了气息。大人也一样害怕地震。 渡殿摇晃震动,震度不强,但摇得很久。 数完二十下心跳,才终于停止了摇晃。 成亲松了一口气。 「喂喂……一天摇这么多次,太不寻常了吧?」 京城几乎没有地震,只偶尔会发生,但从来不曾这么频繁过。 光是今天,就不知道震过几次了。 「天文部的看法呢?」 成亲恢复阴阳生应有的表情,昌亲也神色凝重地说: 「还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不只天文博士,连阴阳博士、阴阳助和阴阳寮长都正在翻阅过去的纪录,探索这次天灾的神意。」 两人之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希望不是什么事情的征兆……」 「嗯,我也这么希望。」 天灾是用来惩罚天与地的过错,或是谴责违反常理的事。 而上天制裁的对象,通常是人类无法制裁的高高在上的存在。 成亲望着东方天际,压低嗓门说: 「当今皇上应该没做出什么触怒上天的事吧……」 乌云密布的天空昏暗不明,无法靠太阳西斜的角度来判断时间。 「现在大约是什么时刻?」 负责看守的官员走在流水轰轰作响的鸭川河畔,脸色沉重。 「申时……不对,应该快酉时了。可恶,放晴的话就看得出来了。」 他们是藤原行成派来的人,正穿着蓑衣在雨中视察。 前几天才刚溃决的河堤旁,堆起了几十袋的沙包,但是水位因为滂沱大雨而继续增高,眼看着就要淹过沙包了。 「真糟糕……再这样下去,河水很快就会泛滥了。」 「要赶快找人来,再把沙包往上堆,堵住河水。」 再不快点行动的话,就会酿成大灾难。 他们正要转身离开时,地面摇晃起来。 「哇,又来了……!」 大地震颤着。 竟然光今天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多次的地震。 包括这场雨、鸭川的溃决在内,会不会都是凶兆呢? 「当今皇上到底做了什么事?」其中一人低声嘟囔着。 另一个人听到对方这么说,马上脸色发白地说:「喂,不要乱说话。」同时赶紧四下张望。 官府贴出了告示,警告人民不要靠近危险的河岸,所以京城的人应该不会来鸭川。但是害怕被第三者听到的恐惧,还是加强了他们不必要的戒心。 「幸亏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在……要是被什么人听到,可会因为大不敬的罪名而遭到惩处。」 「雨下得这么大,没人会来吧?」 说归说,他还是把声音压低到会被雨声盖住的程度。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梅雨季节早就结束了,雨却还下个不停,就算是秋天的霪雨,也未免下太久了。」 另一个官员听到同事的话,一时说不出话来,其实他也是这么想。 过了七夕的乞巧奠,就是秋天了。 如果是台风带来的豪雨,还可以理解。问题是,秋台还没来。 然而,雨已经连下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太阳没有露过脸。 不管日晒或下雨,过多过久都是灾难。尤其是这个季节的异常气象,会大大影响农作物的收成。 「你不觉得很像《古事记》里记载的天岩户洞窟吗?」 因为天照大御神躲在天岩户洞窟里,全世界的白天都跟黑夜一样。 「你想太多了,乌云上面应该还是有太阳。」 现在白天还是有亮光,可以勉强确定太阳是有出来的。只是有些昏暗,在室内一整天都必须点灯。 说不定刮一场秋台,反而可以把乌云通通吹走。 「不要胡说八道了,回宫里去吧,向行成大人报告现况……」 走在前面的官员不经意地望向河面,就那样定住不动了。紧跟在后的另一个官员发现他停下来,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他也顺着同事的视线望向河面,定睛注视着轰轰作响的激流。 「没怎么样啊……」 就在他这么低声嘟囔时,听到同事说: 「刚才……」 同事缓缓指向前方,惊讶地眯起眼睛接着说: 「好像有什么东西游在河面上……」 「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同事的脸说:「在那样的激流里游泳?你看错了吧!」 地面摇晃起来,又发生地震了。 这次是上下震动,有点强度。赶快蹲下来等地震平息的两人,听到水被什么东西溅起来的声音。 打在沙包上的水溅起了飞沫。被堆得毫无间隙的沙包,看起来微微颤动着。 「糟糕,快破裂了。」 河堤一旦溃决,鸭川的浊流就会灌入京城。现在雨没有停止的征兆,万一京城在这种状态下淹水,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完全复原。 「我去找人来帮忙,你去向行成大人报告!」 往京城跑去的同事,背影渐渐远去。 他犹豫了一下,照指示转身离开。 地面摇晃起来。 「地震……」 不只地面,连河堤、掩埋龟裂的沙包堆都在颤动。 「河水……」 他以为浊流就要越过河堤,往这里淹过来了。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有道金色光芒射入他眼中。 「咦……?」 他惊愕地愣在原地,动也不动。 瞪大眼睛的他, 看到一条金光闪闪的金龙从湍急的河流中腾跃而起。 第三章 建筑物吱嘎作响。 「停了没?」 终于感觉不到摇晃的彰子低声说。在这之前,不知道经过了几次地震,大地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 陪在她附近的勾阵点点头说: 「嗯,应该停了。」 彰子呼地松了一口气。 「摇得不是很厉害,可是发生这么多次,太奇怪了,希望不是什么不祥的预兆……」 快到酉时了。 白天就已经出门的晴明,现在还没回来。 这个时刻通常还很明亮,现在因为乌云满天,有点昏暗。 「晴明大人还没回来呢!不知道怎么样了。」 「应该有人会送他回来吧!不用太担心。皇上召见,有时会拖很久。」 因为顾虑彰子的心情,勾阵尽可能表现得很开朗的样子。 彰子知道她的用心,觉得很对不起她,点了点头说: 「昌浩今天会不会也比较晚呢……?」 望着皇宫方向的彰子,脸上满是忧虑。看得出来,她为昌浩烦恼的心情远胜过担心他会不会晚回来。 勾阵悄悄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在这种状态下,要佯装不知道的确有点辛苦。尤其是一直陪伴在昌浩身旁,就近看着这一切的小怪,想必非常难受吧! 勾阵在心中默默想着:以它来说,真的表现得很不错了。 「……」 勾阵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有人类感觉不出来的微震。其实只是彰子不知道而已,实际上,微震的次数相当频繁。 勾阵不让彰子察觉,默默想着这些事时,察觉有车子正冒着雨往这里前进。 「啊,回来了。」 「晴明大人吗?」彰子问。 勾阵点点头。 彰子立刻振作起来,准备迎接晴明大人。 晴明在大门口从牛车下来时,牧童赶紧上前准备替他撑伞,那是权贵人士用的大伞。为主人撑伞遮雨的随从,自己则穿着蓑衣站在雨中。 「不用替我撑。」 晴明慈祥地笑着。 牧童结巴地说:「可是……」 他是奉左大臣之命,负责把晴明安全送到家。万一旷世大阴阳师被雨淋坏了身体,那可是重罪。 晴明哈哈大笑说: 「不用担心,我晴明有避雨的法术。」 老人才刚说完,全身就像被蚕茧团团包住般,雨滴全都被弹开了。 「你几乎都淋湿了,回家时要小心点。」 晴明对看得目瞪口呆的牧童这么说,就钻过大门进去了。 一进去,大门就嘎吱作响,自动关上。 牧童茫然地嘟囔着: 「门……门自己……」 据说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可以自由自在地操纵式神。所以,门也是看不见的式神关上的吧? 「啊……好厉害。」 只听过传说,没想到这么厉害。 击退妖魔、靠各种占卜预测未来、猜中箱子里的东西等传说时有所闻,但真没想到可以亲眼见识到其中一小部分。 雨中护送很辛苦,但能亲眼看到几乎不可能看到的晴明法术,也值得了。 改变牛车方向往回走的牧童,脚步不由得轻盈起来。 晴明敏捷地闪开水洼,往家门走去,在他身旁隐形的神将说: 《晴明大人,你打算怎么做?》 「嗯……」老人眉头深锁着说:「我要再想想,你们也不要告诉其他人在临时寝宫的谈话内容。」 《是。》 回答的只有天后,但随行的青龙应该也听到了。 「唉!该怎么做呢……?」 晴明低喃着打开门,看到端坐在屏风前的彰子时,张大了眼睛。 「彰子。」 彰子微微一笑,对掩不住惊讶的晴明行礼说: 「晴明大人,您回来了啊?」 「哎哟、哎哟,彰子亲自出来迎接啊!好盛大的场面。」 晴明笑得合不拢嘴。 彰子嫣然一笑,站起来说: 「我还替您准备了毛巾呢……」 从雨中回来的晴明竟然没有任何地方被淋湿。 彰子露出疑惑的眼神,晴明揭开谜底说: 「我命令十二神将一路上帮我挡开了雨,很方便吧?」 「哦。」 看到彰子目瞪口呆的样子,隐形的天后噗哧笑了起来,彰子也察觉到她的动静。 「在晴明大人的左后方……?」 听到彰子的低喃,晴明眯起眼睛,点点头说: 「没错,你真行呢!」 「啊,别这么说……呃,晴明大人……」 「什么事?」 老人脱下鞋子走上外廊,看着似乎有话要说的彰子。 彰子欲言又止,轻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没、没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果是鸡毛蒜皮小事,你的脸色不会这么差。怎么了?」 晴明的声音好温柔,让人不由得想依靠他。进入安倍家后,彰子一直被安倍家所有人的温暖守护着。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问晴明大人。」 「什么事?」 「最近地震很多……我有点担心。」 晴明眨了眨眼睛。 勾阵在彰子背后现身。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晴明。」 「哟,勾阵,是啊,皇上的话有点长。」 回应追随自己的式神后,晴明又把视线转向了彰子。 「关于地震,我也很担心。稍后我会做调查,所以请再等一下,就会有结论。」 听到晴明的说明,彰子客气地摇着头说: 「不,请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有点害怕,所以……」 晴明嗯嗯地点着头,浮现亲切和蔼的笑容。 「我非常了解你害怕的心情,因为我的妻子生前也怕得不得了。」 比谁都怕妖怪,却因为拥有灵视能力而经常看到异形的若菜,也很讨厌地震和闪电。 晴明也不喜欢地震,可是看到妻子吓得全身僵硬,叫都叫不出来,就会激起他的使命感,让自己坚强起来。 而好友榎岦斋正好跟他相反,完全不怕地震。 应该说不是不怕,而是个性比较达观。他的理论是,不管怎么害怕、怎么恐惧,发生地震时人类都无能为力,只能等地震自己停下来,慌乱骚动只是体力上的浪费。 谁都不想死于地震,但京城的地盘坚固,只要待在这里,就不会因为地震而发生什么事。 晴明不禁想起榎岦斋挺起胸膛,得意扬扬地这么肯定说着的模样。 最近,他开始会这样回顾往日的记忆。 尽管到了这个年纪,想起这些事,还是会有无法忍受的沉痛感涌上心头,晴明不喜欢这样,所以一直试着遗忘。 「而且,彰子,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栋屋子有很多精细的设计,即使发生地震也屹立不摇,放心吧!」 「精细的设计?」 「是的,种种设计。」 利用许多器具和法术,尽可能采取了各种措施,所以除非是天崩地塌的大地震,否则这里绝对安全。 「从我晴明出生前就是这样了,所以不用害怕,放心吧!」 虽然怎么样都无法消除本能上的恐惧,但知道这件事,多少可以安心一点。 彰子呼地松了口气。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晴明举起食指抵在嘴上,对露出安心笑容的彰子说: 「千万要保密哦!这件事连吉昌跟昌浩都还不知道。」 「咦?」 「差不多该告诉他们了,我会慢慢让他们知道。」 抿嘴一笑的晴明,看起来就像在打什么歪主意的小孩子。 一直没说话的天后,在晴明耳边悄悄说: 《你要站在这么冷的地方聊多久啊?晴明大人,你和彰子小姐都不能受凉啊!》 晴明眨了眨眼睛。 天后说得有道理,自己怎么样也就罢了,彰子可不能出什么事。 「走,回房间去吧!彰子,谢谢你的关心,那条毛巾就留给昌浩用吧!那小子跟我不一样,八成会淋成落汤鸡回来。」 听到晴明这么说,彰子的眼眸摇曳了一下。 「是……我会留给他。」 向点着头的彰子行过礼,走回自己房间时,晴明的表情变得凝重。 「勾阵……」 走在彰子背后的勾阵转向了晴明。 她只默默地以眼神回应,晴明也只回以眼神。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晴明深深叹口气,在矮桌前坐了下来。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 「唉!雨下个不停呢!」 走在朱雀大路上,淋得湿透的猿鬼举起手抵在额头上,仰望着天空。 「就是啊!」 「嗯,不过我很开心,因为我比较适合阴湿的环境。」 龙鬼跟满脸困扰的独角鬼不一样,显得优游自在。 因为下雨的 关系,傍晚的朱雀大路不见半个人影。 再过一会,就可以看到从皇宫出来的贵族们搭乘牛车或徒步回家的身影。 「刚才那个叫嵬的家伙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歪着头的猿鬼,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前方,看到一个淋着雨的漆黑东西正往它们刚才来的方向飞去。 「啊!」 独角鬼和龙鬼往猿鬼指的方向望去,也都歪着头,不解地说: 「它要去哪里啊?」 「它提到的什么公主,大概就是在那里吧?」 「啊,对哦!不知道它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应该很棘手吧!」 它会从雨中虚弱地飞过来,掉落在它们面前,很可能是因为飞行了很长一段距离而筋疲力竭了。 「在雨中飞行,应该很辛苦吧?」 小妖们的同伴中,有好几只是鸟妖。其中一只魑鸟一下雨就待在原地不动,在躲雨的地方悠闲地消磨时间,等雨一停,就神采奕奕地在黑夜中到处飞翔。 但是最近一直在下雨,所以魑鸟都没外出。 前几天听蜘蛛老爹说,魑鸟是待在以前彰子住过的那栋无人宅邸里。因为不飞身体就会僵硬,所以它会在里面飞,注意不撞到墙壁跟柱子。 忽然,地面摇晃起来。 「啊,又来了。」 龙鬼大叫一声,跟猿鬼和独角鬼一起等摇晃停止。 「还好不是摇得很厉害,可是,京城第一次地震这么频繁吧?」 小妖们都很长寿,都城从奈良的平城京迁到京都的平安京后,它们一直活到现在。 「到底怎么回事,昌浩会知道吗?」 独角鬼满脸忧虑地说,猿鬼摇头表示否定。 「很难说,问昌浩还不如问晴明吧?」 「可是我们才刚离开,现在又折回去,那个高大的式神会出来骂我们吧?」 想到老是摆着臭脸的十二神将,三只小妖就很郁卒。 「还是去问昌浩吧!」 龙鬼喃喃说着,猿鬼和独角鬼也表示赞成。 「他快从皇宫出来了,我们去皇宫附近迎接他吧!」 「好久没那么做了。」 「召集大家吧!」 这主意太棒了,三只小妖愈想愈兴奋。 正要转身往皇宫走去的三只小妖,又察觉地面在晃动。 「哇,又来了!」 地面强烈震动,接着,形成大水池的朱雀大路恍如水面般波动起伏着。 「咦?」 地面开始翻腾。 三只小妖本能地察觉到什么,慢慢往后退。 「怎么回事……?」 除了雨水波纹之外,大水洼的表面还掀起了其他波纹。 粗大的波浪水柱,从朱雀大路的正中央喷射出来。 「有什么东西要出现了……?」 三只小妖挤成一团。 整条朱雀大路上,只有这三只小妖。地面摇晃着,从很大的水洼中跃出一条金色的龙。 「哇啊啊啊!」 三只小妖吓得高高跳起来。 金龙瞧都不瞧它们一眼,自顾自地在朱雀大路上游来游去。没错,真的是在游泳。 在路上出现的金龙,像鱼般从水里跃出来,降落地面,扭动着又长又大的龙身,气势浩荡地游动着。 朱雀大路是京城南北走向最大的一条路,北端直达皇宫的朱雀门。 金龙烦躁地跳跃了好一会后,蜷起长长的身子,眺望着北方。 小妖们所在的地方,是五条大路与朱雀大路交接一带。 「那家伙要去哪里?」 金光闪闪的龙,双眼瞪着北方,又高高腾跃起来,钻入水洼里。 地面摇晃起来,当震动逐渐减弱,最后只剩微弱的飞沫声时,金龙就消失不见了。 原本不太引人注意的雨声,突然变得特别响亮。 茫然若失的三只小妖慢慢地站起来。 那条龙往北方去了。从这条路直直往北走,走到尽头就是皇宫。 对小妖们来说,皇宫这种地方毫无意义。但是那里面有它们认识的人。它们不知道那条金龙是什么来历,只知道如果有危险,最好赶快通报里面的人。 它们慌慌张张地跑起来。 「呼!差不多快写完了。」 藤原敏次喘口气,把一叠纸张立起来,咚咚咚地对齐纸的一头。 这场雨不但让人精神委靡,还带来了具体的灾害。 纸张的湿气太重,字就会晕开。无论写得再小心、再端正,墨水还是免不了会晕开扩散,所以重写了好几次。 原本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敏次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可以用灯台的火将纸张烘干再来写。 他这么试了一下,结果虽然不能完全避免晕开,但总算不会晕开到看不懂的地步了。 「湿度太高,就算通风再好也没有用……」 他把弄整齐的一叠纸张放进盒子里,再抱起盒子站起来。 走在外廊上时,遇见了抱着书的昌浩。 「啊,敏次大人。」 昌浩停下来行礼。敏次问: 「要拿去书库吗?」 「是的,阴阳师们正在调查地震纪录,这几本用不到,所以叫我放回去。」 话才刚说完,又发生了地震,不是很强烈,但地面的确在摇晃。 挂在屋檐下的钩子和灯笼东摇西晃,柱子也嘎吱作响。建筑物的这种吱嘎声,不管听过多少次都很难适应。 当摇晃停止时,敏次呼地吁了一口气。 「地震实在太多了,希望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预兆……」 敏次这么说,昌浩也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他们俩都是在平安京出生、长大,不能说完全没有经历过地震,但比起其他地方,这里算是很少发生,现在却不到半天就发生了这么多次。 不只敏次,任何人都会担心是不是就快天崩地裂了。 然而,却有人对这句话大肆批评。 「就算是徒有其名,毕竟也是立志要当阴阳师的人,怎么可以随便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实在太肤浅了!好好向昌浩看齐嘛!也学学他不明说的深思熟虑嘛!」 直立在昌浩脚边的小怪竖起耳朵和尾巴,露出尖锐的牙齿。 对于鬼吼鬼叫的小怪,昌浩再怎么不想妥协,也差不多习惯了。 从道反圣域回来之前,昌浩还不觉得小怪会如此不讲道理地挑剔敏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敏次的敌意会这么强烈。 小怪抬头看着正在思考原因的昌浩说: 「昌浩!不要理这种人,快把书放回书库!可恶,如果没有其他人……」 咬牙切齿的小怪发出可怕的低嚷声,害昌浩大吃一惊。 ——喂,慢着,如果没有其他人,你想干什么? 以前小怪对敏次使用过的种种招数,在昌浩脑中接二连三地浮现。还有没实际使用过,但列举过的招数名称。 对了,其中有一招叫「雷舞」,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内容,老实说,昌浩还真有点好奇,但总不能叫小怪实际做做看,所以他一直暗藏在心底。 为了怕小怪真的采取行动,昌浩的右脚做好了踩住白色尾巴的准备。两手都抱着书没空,万一没踩到就麻烦了。 抱着木盒子的敏次忧心忡忡地望着寝宫上方。 重建中的寝宫,敏次当然进不去,但怎么样都觉得不对劲,所以每天都要往那里看好几次。 敏次没有灵视能力,只是隐约感觉到空气中的动荡不安。 曾经跟他谈过的成亲,以及算是有亲戚关系的行成,都给了他相当高的评价,但还是不能保证不是他把事情想得太严重。 人不精益求精,很快就会堕落。即使有才干、有能力,假使缺乏琢磨,也只是毫无价值的宝物。 原本就没有多少宝物的敏次,更是珍惜努力得来的东西。 对于这样的敏次,行成的评价是:努力不懈也是一种才能。 看到敏次满脸严肃的样子,昌浩悄悄地问他: 「你担心寝宫吗?」 敏次先是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但很快就点了点头。 「很担心,因为寝宫是国家要地……不过,皇上目前是待在临时寝宫里。」 没被烧毁的温明殿里,收藏着「三神器」4之一的八咫镜的仿制品。 而且,寝宫所在的皇宫毕竟是政治中枢,所以即使皇上不在,寝宫仍是这个国家的要地。 「我总觉得寝宫上空有混浊的气旋,啊,如果我有灵视能力的话……」 敏次真的很懊恼。灵视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只可能中途失去,几乎不可能中途取得。 昌浩从人界与冥界之交的河岸边回来时,失去了这项天赋。在出云时,成亲用护符的灰在他 额头上写了咒语,他才能平安度过那段时间。后来多少吃了一些苦头,但幸亏有道反的玉石,他又跟失去灵视能力之前一样,可以看到妖魔鬼怪了。 自己是得天独厚,真的、真的是得天独厚。 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不擅长的事,但也有很多擅长的事。 只是,他必须变得比现在更强,才能保护要保护的对象。 无时无刻都有人在他耳边、在他心底不停地说着:你要变得更强。 那声音是他自己的懦弱。懦弱渴望变强,所以严厉地鞭策自己往前走。 昌浩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每晚都会作梦。 梦到同样的内容。 梦到在出云的雨中、在剧烈的痛苦中看到的情景。 「……」 昌浩闭上眼睛,一股震颤掠过背脊。他知道,在胸口最深处燃起的灰白色火焰摇晃了一下。 从脖子垂挂下来的道反勾玉摸起来冰冰冷冷的。是从那里产生的波动冷却了就要燃烧起来的火焰,镇压了骚动。 昌浩张开眼睛,专注地做深呼吸,他必须压住就快狂奔起来的心跳。 昌浩拼命克制自己的模样,小怪当然察觉到了。虽然察觉到,却什么也不能做,它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焦躁。 「嗯……?」 听到疑问的声音,小怪把严峻的眼神投向声音来源。 正注视着寝宫上方的敏次眉头深锁着。 「怎么了?无能的冒牌阴阳师!」 明知道敏次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小怪的语气还是不由得变得粗暴。 它自己也知道这是在迁怒泄愤。只是把不能为昌浩做任何事的自责,全都发泄在原本就讨厌的敏次身上。 虽然不认同敏次,但小怪知道自己是在找他麻烦,只是情感不容许它克制自己,为敏次着想。讨厌的人,无论如何就是讨厌。 小怪的这种情感,大概就跟青龙讨厌它、忌讳它,甚至痛恨它的感觉一样。小怪和青龙就像水跟油,永远不相容。 触犯天条是青龙如此讨厌腾蛇的一大因素,但最大原因还是没来由地就是讨厌他。 所以腾蛇也讨厌青龙。 譬如说,倘若晴明内心明明很喜欢神将们,却只会粗鲁地对待他们,或是说些嗤之以鼻的话,神将们就会讨厌他。语言是言灵,负面语言会逐渐茁壮,深深扎进对方的内心。谁都无法接受伤害自己心灵的人,在这方面,神将也无法战胜情感。 对自己恶言相向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能有好感。 小怪眯起眼睛,轻轻地甩甩头,想转换心情。 它不否认,自己的情感是被摇摇欲坠的昌浩拖着走了。以前,它从来不会受他人影响到这种程度。 「敏次,有什么……」 昌浩还没说完,敏次就紧张地转向他说: 「昌浩,你看不看得到寝宫上空有什么?」 「咦……?」 敏次指着天空,继续对讶异的昌浩说: 「你看,就是那里,好像有什么长长的东西飘浮着……」 昌浩往敏次所指的方向望去,不禁瞪大了眼睛。 那是龙。 「贵船的祭神?」 诧异的声音是来自小怪。昌浩在最初的一瞬间也是这么想。 「呃,看起来像是龙。」 「龙?真的吗?」敏次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昌浩说:「为什么你说是龙?」 「这……」 昌浩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小怪拍拍他的脚说: 「就告诉他,你多多少少看得见嘛!是他自己擅自认定你没有灵视能力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昌浩没有当场纠正他,所以自己也有错。 「昌浩?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哦!」 敏次显然是被惹恼了,昌浩正想为自己辩解时,响起了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开朗声音。 「哟,这不是我家小弟跟阴阳生敏次吗?」 僵滞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两人同时转过头。 「哥哥。」 「是成亲大人啊!」 一副潇洒自若却笑中带点傻气的安倍成亲,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附近。 小怪坐下来,甩甩尾巴,搔搔脖子一带。 「成亲啊,你每次都出现得正是时候呢!」 「嗯?」 听到小怪的低语,成亲讶异地眯起了一只眼睛。 【注释】 4《古事记》与《日本书纪》中记载的三神器是天丛云剑(草薙剑)、八咫镜和八坂琼曲玉。 第四章 工作时间就快结束了,所以成亲堂而皇之地走出历部,活动活动肩膀。 这时,他听见小怪的怒吼声,走过去瞧瞧怎么回事,就看到气氛紧绷的昌浩跟敏次。 直觉告诉他,如果不管两人,很可能发生什么事,所以他才开口介入。 「工作结束的钟声就快响起了,你们两人的工作都做完了吗?」 成亲站在昌浩与敏次之间,交互看着他们两人。 表情严肃的敏次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点了点头。 看到敏次这个样子,成亲慎重地询问他: 「敏次,我家小弟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纯粹只是确认,话中丝毫没有苛责的意味。 虽然昌浩是成亲的弟弟,但成亲绝不会任意偏袒他。如果错在昌浩,成亲就会要他道歉。 敏次慌忙摇着头说: 「啊,没有,只是……」 成亲用眼神催促他说下去。 敏次有些犹豫地指着寝宫上空说: 「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什么长长的东西,昌浩说是龙。」 成亲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蜷着庞大身躯的龙。 敏次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冷静,接着说: 「我听说昌浩没什么灵视能力,所以很怀疑他为什么可以那么肯定地说那是龙,正在问他原因。」 成亲瞥昌浩一眼,昌浩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成亲了解状况,眨了眨眼睛。 小怪跳到昌浩的肩上。昌浩没说什么,只把视线转向了它。把耳朵伸向昌浩的小怪,就像在告诉昌浩不用担心。 「这样啊,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成亲的道歉,把敏次吓得惊慌失措。 「为、为什么成亲大人要道歉?」 「因为我早该告诉你的,其实这件事只有我们家人知道,昌浩很小的时候是有灵视能力的。」 「咦……?」 满脸惊讶的敏次哑然失言。成亲又压低嗓门接着说: 「就在他大约三岁举办着袴仪式时,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了那样的能力,但是最近好像又恢复了。」 「是……这样啊?可是昌浩从来没提过。」 「啊,我想也是,因为恢复是恢复了,但还没完全复原,有时看得到,有时又看不到,还不是很稳定。」 敏次转向昌浩。 昌浩不由得转向成亲。看到大哥对他点头,他才沉默地跟着点点头。 「所以他其实很苦恼,因为在必要的时候看不到,等于没有灵视能力。」 「的确是这样……」 「以前,他比我们或父亲都看得清楚呢!现在是身体状况不错,才看得到吧!因为还没完全复原,不能肯定地说拥有灵视能力,所以他才没提。虽然是无意欺骗你,但从结果来看,还是欺骗了你,真的很对不起。」 成亲又深深低下了头。 敏次慌忙回说: 「不,有这么复杂的原因,也难怪他说不出口。」 然后,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张大了眼睛。 「那么……」 「是的,」成亲望着寝宫上空,压低声音说:「那里的确有一条龙。」 大概是听到成亲的话,龙傲然地望向他们。 不一会儿,金龙就高高飞起,消失在乌云中了。 「在云中消失了,那到底是……」 就在成亲忧虑地喃喃自语时,小怪毫不吝啬地称赞了他。 「真不愧是参议大人的女婿,明明是在蒙混对方,却从头到尾没有半句谎言,太厉害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的确是这样。 成亲适度地陈述事实,巧妙地闪过了重点,却没有半点虚假。他没说谎,只是简化了道反玉石与天狐血脉的事,换成另一种说法,再把两件事巧妙地连接起来而已。 插图6 成亲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天空,低声嘟囔着: 「金龙啊?究竟是祥兆还是……」 在地震频频的今天出现的金龙,恐怕跟地震脱不了关系。 「要向阴阳寮长报告才行。」 表情顿时转为阴阳寮官员的成亲转过身说: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们快把工作做完,早点回家,我觉得有点不安。」 「是,哥哥,你也快点回家。」 「谢谢,成亲大人。」 成亲举起一只手道别,便快步离开了。 昌浩吁口气,转向敏次说: 「呃,敏次,真对不起……」 敏次举起手来制止昌浩往下说,小怪立刻竖起了全身白毛。 「干嘛!?要打架吗?我很乐意奉陪!」 敏次看不到正龇牙咧嘴地恐吓自己的小怪,突然对昌浩低下了头。 「对不起,昌浩,虽然是不知情,我还是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的小怪哑然失言,昌浩也惊慌得语无伦次。 「啊,没有,别这么说,快请抬起头来,敏次。」 「你可以原谅我吗?」 「当然,都要怪我没说……是我不好。」 达成了和解。 敏次抬起头,感慨地说: 「你也很辛苦呢!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 昌浩眨了眨眼睛。 刚才敏次还很懊恼地说,如果自己有灵视能力该多好。 现在知道,以为跟自己一样没有灵视能力的昌浩其实是有,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呢? 「咦,你怎么了?昌浩,表情好奇怪。」 昌浩眨了几下眼睛,决定把心中所想的事如实说出来。 敏次听完后,愣愣地看着昌浩好一会,然后扭了扭脖子。 「这个嘛,你说得没错,可是……」 原本以为跟自己一样缺乏某种东西的人,竟然拥有那样的东西。 「要说心情不复杂,是骗人的,但是可以坦然面对也是事实。因为你是安倍家的人,又是安倍晴明的孙子,而我是藤原家的人,立足点就不一样了。」 占卜术、历法制作、观星等技术,只要学习、累积经验,就能取得卓越的成就。唯有灵视能力,是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 「跟别人竞争自己没有的东西,也毫无意义,所以我会在能力范围内,磨练自己,培养实力。」 敏次握起拳头,又突然垂下了眼睛。 最初会以阴阳师为目标,是因为想要协助现在已经不在人世的哥哥。当时,他完全不知道需要灵视能力之类的事,一心只想成为阴阳师,帮哥哥的忙。 虽然是从那样开始的,但现在的敏次有了更远大、更坚强的意志。 那是他被血脉与才能彻底击垮,跨越疯狂的嫉妒与纠葛,才得到的结果。 外面下着雨,钟鼓在雨声中敲响。 「哎呀!糟糕,要赶快做完工作才行。」敏次急忙转过身,准备离开之前,对昌浩说:「你也赶快结束工作回家去。」 昌浩有点担心那条金龙,但是成亲都那么说了,就交给他处理吧! 看着敏次离去的背影,昌浩喃喃地说: 「喂,小怪……」 小怪不悦地竖起了耳朵。 昌浩有所压抑地眯起了眼睛说: 「敏次很厉害呢……」 他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才能,只是靠着锲而不舍的努力与坚忍不拔的意志,踏实地往前走。 而自己呢? 有能力也有天赋,却保护不了重要的人,连约定的事都做不到。 雨声会清楚地唤醒那天的记忆,所以昌浩真的很想捂住耳朵不要听。 好想变强,自己必须变强才行,但是怎么样才能变得强呢? 想破了头,反而愈想愈不清楚了。 「你也很厉害啊!」 「有吗?」 「你在说什么啊……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昌浩低下头,沉默地走向了书库。 坐在肩上的小怪啪哒垂下了尾巴。 只有昌浩,被小怪(红莲)称为「晴明的孙子」。然而,昌浩现在被一件事压得喘不过气来,完全没有余力思考其他事。 过一段时间,应该会冷静下来。在那之前,只能尽可能不要去碰触他心灵的伤口,不要去抠他的伤疤。 现在,小怪只深深期盼,可以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段时间。 但是刚才出现的那条金龙,仿佛在告诉它,将会事与愿违。 昌浩从书库出来后,忽然停下脚步,转移了视线。 昌浩脚下的小怪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神将六合在两人面前现身了。 「六合,怎么了?」 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对关上书库门的昌浩说: 「我来找勾阵。」 「勾?」 小怪反问,六合默默地点了点头。 小怪甩一下白色尾巴说: 「勾不在哟。」 「不在?」 六 合困惑地皱起眉头。 昌浩接着回答: 「嗯,她应该在家里陪着彰子。」 平常是天一、玄武或太阴陪在彰子身旁。但是,天一才刚回来,朱雀不会放她走,太阴也是好不容易才刚从异界来到人界。玄武应该在里家,但是怕万一发生什么事,玄武一个人应付不来。 昌浩这么判断,所以拜托勾阵留下来。 「这样啊……」 六合叹口气。 他还以为既然勾阵回来了,就会跟小怪一起陪在昌浩身旁。 「你找勾有什么事?我们正要回家,我帮你转达。」 小怪纵身跳上昌浩的肩膀,举起一只前脚。 六合点点头说: 「好吧,帮我转达。」 就在这一瞬间,建筑物摇晃起来。 三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僵硬。今天到底发生了几次,已经数不清楚了。 摇晃的建筑物发出微弱的吱嘎声响。为了谨慎起见,他们打开书库的门,检视里面成堆的资料有没有倒下来。 「停了吗……?」 「应该停了。」 昌浩关上门,松了一口气。 六合眼神严肃地看着他说: 「风音很担心地震的事。」 连身为道反大神女儿的风音也预测不到最近频频发生的地震,可见这不是一般的地震。 「她怕只凭自己的直觉,很可能是杞人忧天,所以想听听勾阵的意见。」 小怪点点头说: 「我回去再告诉她。最好让她们直接谈吗?」 「嗯,风音现在不能离开临时寝宫,勾阵最好能去一趟。」 「知道了。」 看着他们两人对话,昌浩有种怀念的感觉。 去年冬天,小怪与六合两人总是跟在自己身旁。 他不由得望向北方天空。 过了乞巧奠之后,应该看不到贵船的萤火虫了。 ——明年夏天,去贵船看萤火虫吧…… 天真地勾着手指约定,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彰子是左大臣家千金这件事,也是只有大脑清楚,却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忽然,左胸的地方抽痛了一下。 昌浩下意识地把手伸到那里。 想到贵船,他赫然张大了眼睛。 残留的淡淡刀疤,是彰子被妖魔操纵时刺伤的。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 那之后,彰子就活在穷奇的阴霾中,一个人承受着痛苦。事后才知道的昌浩,责备彰子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他抓住了衣服。 现在,他总算了解彰子的心情了。亲手刺伤昌浩这件事,深深刺痛了彰子的心。 他的心好痛。 不知道彰子的伤是不是痊愈了?是不是消失了? 他希望是。他不要彰子受伤,不管是身体上或是心理上,他都无法忍受看到彰子受伤。 与其让彰子受伤,他宁可自己受伤。 「……」 小怪与六合都发现,遥望着天空的昌浩钻进了牛角尖里,走不出来。 黄褐色的双眸疑惑地转向小怪。 小怪耸耸肩膀,只做出「等一下告诉你」的嘴形,六合也以眼神回应。 「临时寝宫怎么样了?六合,修子平静下来了吗?」 小怪改变了话题,六合回它说: 「嗯。」 「是吗?那就好。」 六合眨了眨眼睛,很讶异小怪也会关心小孩子。 「干嘛……」 小怪怀疑地眯起眼睛,六合赶紧摆出没什么的表情,忽然想起来似的说: 「对了,皇上今天也召见了晴明,我看见他进了寝殿。」 「召见晴明?发生了什么事?」 六合摇摇头说: 「我没进寝殿,所以不知道详细情况。不过,除了皇上、道长和行成外,还有两个从伊势来的使者也在场。」 除了这五人,其他人全部离开了。平常会隔着竹帘与屏风待命的侍女们,也全都退下了。 「公主听说自己去探望皇后时,皇上召见过晴明,就很生气地说为什么不通知她。」 「生气?为什么呢?对了,六合,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呢!真难得。」 「因为我看你好像很担心公主啊。」 「不,担心公主的不是我……是现在心飞到其他地方的人。」 小怪把耳朵指向昌浩,六合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睛。 「继续说,修子为什么生气?」 「她说既然晴明来了,为什么不请他去看看皇后。」 怀孕的皇后定子身体状况不太好,一直躺在床上。晴明既然来了,就可以替她进行病愈祈祷或念咒文,却因为没有通报,而错过了这次的机会。 「皇后的情况这么糟吗?」 六合摇摇头,对紧皱着眉的小怪说: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真的在床上躺了很久。」 小怪低喃着: 「嗯……事情一件一件接连发生,那个白发女人也是大患。」 六合的眼神转为严峻。 白发女人不只出现在寝宫的温明殿,还出现在临时寝宫。她的打扮与十二神将相似,拥有极大的灵力。 想起与神的女儿风音打得难分难解的白发女人,小怪就垮下脸来。 不管怎么样都觉得,自己这方是处于被动状态。说不定,那个白发女人现在也在哪里盯着他们,只是他们都没有察觉而已。 「这场雨、地震和那个女人,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小怪当然希望没有任何关联。然而,神将的直觉尽管没有阴阳师那么灵验,也绝不能轻忽。 「我也不愿意那么想,但是不由得就会这样想吧?」 小怪瞪着神态淡然的同袍,皱起了眉头。 「真是的……」 还有一件事。 昨天去见贵船祭神时听到的喃喃自语,也让小怪大感疑惑。 ——我会努力试着去阻止。 那是什么意思呢? 夕阳色的眼睛瞥了昌浩一眼。 看到的是苍白的侧脸,还有自己把自己逼入绝境时的特有眼神。 小怪叹口气,陷入沉思中。 不能让现在的昌浩承受更大的负担了。所以如果他没听见,最好就不要告诉他。 这么判断后,小怪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背。 「嗯……?啊,什么事?小怪。」 「在天黑之前赶快回家吧!」 「啊……」 因为乌云的关系,天色暗得特别快,已经很久没看到夕阳了。 「嗯,没错。」 听完两人对话,六合转身准备往回走。 「那么我回临时寝宫了。腾蛇,拜托你转达给勾阵。」 「嗯,知道了。」 小怪举起一只前脚,六合轻轻以眼神回应,就隐形不见了。 走在外廊上,昌浩拉拉坐在肩上的小怪的尾巴。 「我刚才没仔细听你们在说什么,有没有提到公主怎么样了?」 「他说平静多了。何况有风音在,应该不会有事吧!」 而且,还有隐形的六合在。不管修子面临什么样的危险,这两人应该都能应付自如。 「对了,听说今天晴明又被召去了临时寝宫。」 「爷爷?」昌浩惊讶地反问。 小怪歪着头说: 「皇上召见,当然不能不去。可是,在这样的大雨中接连几天外出,真的有点辛苦,而且晴明年纪又大了,皇上和那些贵族们应该稍微替他想想。」 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还必须健健康康地活着,否则很多人都会很烦恼。尤其是昌浩,处于那样的状态,一定会有需要晴明协助的时候。 最根本的问题是,除了晴明之外,没有其他阴阳师值得信赖。 晴明的两个儿子都很优秀,但还没有资格成为接班人,孙子们也一样。而唯一被视为接班人的小孩,正面临重重的问题。 面对问题是成长的必要过程,但是如果太过沉重,很可能因为无法承受而崩溃。 「应该是为了这场雨吧!说不定已经禀奏皇上,要在贵船祈祷止雨。」 小怪听着昌浩的猜测,眯起了眼睛。 人要面对种种试炼,但不管多大、多痛苦的试炼,只有合乎我们能力的挑战才会出现。 然而,也有自己一个人无法克服的时候。 昌浩心中的问题,就是光靠他现在的力量无法克服的那一种。 只要跨越,就会有飞跃的成长,但跨越不了而被击溃的危险性也很高。 小怪的胸口,总是充斥着如履薄冰的感觉。 有谁可以打破这样的僵局吗?不论是谁都好。 第五章 安倍晴明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球仪。 有神气降落在不发一语、眼睛也不眨一下的老人背后。 现身的神将青龙望着主人精神紧绷的背影,弯起膝盖盘坐下来。 雨声不绝于耳。 进入傍晚的酉时之后,屋内已经暗了一半。 青龙无声地站起来,确定灯台还有油后,点燃了灯芯。晴明的房间里还有朱雀残留的神气,只要把那股神气具体化,就可以轻易点燃火焰。即使朱雀不在,其他同袍们的神气也可以把火点燃。 五十多年前,神将们刚成为式神时,朱雀第一次完成的使命,就是替为没有火种而烦恼的晴明解决了问题。 一切都是从这些小细节开始的。 温暖的橙色灯光在室内慢慢地扩散开来。 看到灯火,老人才猛然回过头。 「宵蓝吗?麻烦你了。」 「不会。」 青龙又在晴明背后盘坐下来,不再开口说话。 青龙原本就不多话,没必要开口时,向来保持沉默。 「……」 老人偏头看一眼青龙,微微一笑。 在十二神将中,晴明只给神气最酷烈的四名斗将取了名字。但是,平常只会叫腾蛇和青龙的名字。 不叫六合与勾阵的名字,是因为他判断不要叫比较好。 反复叫唤红莲与宵蓝的名字,言灵就会沁入他们的心灵与灵魂。而注入名字里的咒语,是晴明的心愿。 六合与勾阵的名字不同于他们,是注入了警戒的咒语。这两人不会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体内深处却有着跟红莲、青龙一样,甚至更刚烈的性情。替他们取名字,是为了压抑那样的性情。 这就是他们跟红莲、青龙之间的决定性差异。 「宵蓝啊……」 被叫到名字的青龙只转了转眼睛。 晴明转向神将,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我正在烦恼,该不该遵从皇上的命令。」 「皇上的话就是圣旨,不得不遵从吧?」 青龙淡然地说,晴明苦笑起来。 「说得也是……圣旨非遵守不可,即使要鞭策这身老骨头,我也得去伊势,但是……」 晴明苦恼的不是这个问题。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蒙上阴霾。 「就算是圣旨,我也不可以带彰子去。」 晴明的眼神带着忧虑。 对方是至高无上的存在,除了神以外,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意志。 但是…… 「……」 晴明深深地叹口气,一只手按着额头。 「该如何是好呢……?」 听到晴明左右为难的低吟,青龙面不改色地说:「很简单。」 晴明惊讶地抬起头。 向来表情凶恶的神将,蓝色双眸盯着主人说: 「就照皇上的旨意去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晴明皱起了眉头。 同时,白天的情景浮现脑海。 ◇  ◇  ◇ 皇上希望住在安倍家的远亲女孩,可以陪同修子公主前往。 而皇上的希望,不管他本人有没有那样的意思,都是一种采取委托形式的要求,身为臣子的晴明没有拒绝的权利。 但是唯独这件事,晴明不能退让。 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的晴明,瞥一眼面无血色的左大臣藤原道长,冷静地做了个深呼吸。 他必须让急速的心跳缓和下来,想办法扭转局势。 「皇上,请恕我直言……」 声音差点颤抖起来。 当今皇上的年纪,对晴明来说相当于孙子。他通情达礼,自己有错时,会坦然向臣子们道歉,有愿意改变自己想法的度量。 现在只能赌这一点了。 「借住在臣家中的女孩,是因故不得不离开父母,才来投靠臣下。她的父母如果听说自己的孩子要远赴伊势,心情一定十分沉痛。」 竹帘后的年轻人似乎有所感触,沉默不语。 「臣晴明完全能体会皇上的心情,但是,关于同行这件事,还是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 皇上看起来很烦恼,紧握着手中的扇子,低下了头。 忽然,建筑物摇晃起来。 所有人都脸色发白。向来坚固的京城,地基正在震动。 久久不停的雨再加上这样的天灾,更唤起了人们内心的不安。 「……」 大约数完三十下心跳,摇晃才平静下来。这次很强烈,仿佛还听得到建筑物的吱嘎声。 阴郁的沉默蔓延开来。 现场有六个人。 包括伊势的神祇少佑大中臣春清、伊势斋宫寮的官员矶部守直与右大弁藤原行成。 还有隔着竹帘端坐在高一阶位置的当今皇上、坐在竹帘前面的左大臣藤原道长,以及安倍晴明。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着皇上的回应。 春清和守直都希望遵从神诏,尽快把修子公主带到伊势的神宫。 神明下诏没多久后就发生了地震,不只天候,连大地都出现了异象,而且是出现在京城,也就是皇位所在的维护国家安宁的重地。 在伊势这个充满神气之处从事祭神工作的两人,都深切感受到其中的严重性。 皇上内心的挣扎,他们都可以理解,但是没有时间了。降临在斋王恭子公主身上的天照大御神的神诏,非照办不可。 藤原道长的心情应该比谁都复杂吧!因为借住在晴明家的女孩,是他的女儿彰子。由于彰子受到异邦妖魔的诅咒,不能入宫,他就把彰子同父异母的姐妹章子,伪装成彰子,送进了宫里。会把彰子寄放在安倍家,就是认为可以放心,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道长强装平静,双手紧握在膝上,压抑住颤抖。 他不是怕彰子的身份被揭穿,而是当初不得不放手的爱女,将要前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面临什么危险的伊势,这样的不安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掌握国家中枢、与所背负的政治重责奋战,都还比不上让彰子去伊势可怕。 不过,要说完全没有政治策略或考量,是骗人的。藤原道长还是必须守护他身为左大臣的地位与权力,如果因此失势,就便宜了目前按兵不动的政敌。 但是,父亲对女儿的担心也是真的。 借住在安倍家的女孩,表面上与他毫无关系,所以他现在完全不能介入。 拜托你了,晴明,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件事。 面不改色的藤原道长在内心这么呐喊着,晴明都清楚听见了。 「皇上,请三思……!」 晴明愈说愈激动,深深跪拜磕头,行成也开口挺他。 「请恕臣直言,皇上。」行成感觉到竹帘后的皇上将视线转向了自己,赶紧双手伏地说:「臣认为,现在就回应,似乎有些仓卒。而且,也该顾虑公主的心情,不如尽可能延缓时间……」 然后,他又转向从伊势来的使者,平静地质问: 「即使公主前往伊势的事已成定局,也不用急着现在出发吧?」 「右大弁,」守直毅然回说:「话是没错,可是现在是分秒必争,不能再拖下去了。」 「……」 行成咬住下唇。 如果身体状况不好的皇后定子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一想到就会心痛吧?心痛对身体的影响不知道有多大呢! 行成脸上隐约露出焦躁的神色。 晴明看到,怀疑地皱起了眉头,因为行成很少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样子,好像他本身也不想把修子送去伊势。 「左大臣……」沉默许久的皇上神色凝重地命令藤原道长:「朕要跟晴明单独谈话,请所有人离开。」 皇上的声音异常生硬。 「行成,你回你的工作岗位,谢谢你去接晴明,辛苦你了。」 藤原道长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是……」 一鞠躬后,藤原道长对行成、春清、守直使了使眼色。他们也跟着他,一鞠躬站起来,悄悄地退出了寝殿。 这期间,晴明低声呼叫神将。 「天后。」 《我在这里。》 神气在身旁出现。 「去帮我看看阴阳寮的状况,看看吉平跟吉昌他们有没有受伤。」 刚刚震得很强烈。临时寝宫没什么事,可是阴阳寮有很多东西,晴明担心他们会不会被掉下来的东西砸伤。 如果在家里就不用担心了,可是,阴阳寮是很特别的地方。 《遵命。》 神气离开了,晴明身旁只剩下一个神将随从。青龙向来不突显自己的存在,但是呼叫他,他就会立刻现身。 只剩下两人的寝殿内,飘荡着阴郁的静寂。 沉重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晴明缓缓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后 ,终于听到了雨声。雨一直下着,刚才却完全被心跳声掩盖了。 「晴明,靠过来。」 老人犹豫地皱起眉头,跪着以膝盖爬行到竹帘前。 「再靠近一点,到竹帘里面。」 「可是……」 「没关系。」 晴明拗不过皇上的坚持,钻过竹帘,端坐在皇上面前。 竹帘停止摇晃,陷入寂静,只听得到雨声。 忽然,天摇地动。 「唔……!」 晴明和皇上都屏住气息,全身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默默熬过震动。 摇了很久。 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年轻的皇上满脸忧愁地开口说: 「晴明……大地的摇晃,是不是代表着什么?」 低着头的年轻人紧紧握住手上的扇子,握得太用力,手指都发白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在发抖。 「天照大御神说,这是有违天意的雨。那么,地震呢?代表国家的大地会摇晃,是因为朕做错了什么,惹神明生气了吗?」 晴明听得目瞪口呆,皇上悲痛地沉吟着。 「朕实在不想……把孩子送去遥远的伊势……!可能的话,就算不择手段也要阻止这件事,把她留在身旁……!」 皇上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肩膀颤抖起来。 「会发生地震,是不是因为上天要惩罚朕这样的想法?晴明……!」 修子才五岁,他真的不想把年纪这么小的女儿送去伊势。这是身为父亲的皇上,内心真正的想法。 然而,他既是孩子的父亲,也是这个国家所有人民的父亲。 因为偏爱自己的孩子,而做了错误的选择,很可能给数万人民带来灾难。 高居上位的人、高居帝位的人,不能以「我」来裁决事情。既然这样,他希望起码晴明和安倍家的女孩可以同行,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觉得有所依靠。 这就是为全国人民而存在的皇上,唯一的个人意志。 「只要能平息神的愤怒,朕会趴下来道歉,也会把修子送去伊势。可是,我的心不会受到束缚!无论如何,不想送她去的心情,朕怎么样都无法压抑……晴明!」 难道连这样都不行吗?连心中的想法都不能有吗? 晴明正要开口时,又发生了地震。 皇上似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咬住了下唇。 一说出口,就会成为言灵。言灵会传到神明耳里,所以他不能再说什么。 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扇子,颤抖着肩膀。 那样的他,只是一个在公私之间摇摆的年轻人。 晴明低头思索。 也难怪,他才二十一岁。 「这或许是有违天意的霪雨,可是……」 晴明的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肯定,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年轻人的耳里。 「地震并不是您想的那样,皇上,您太杞人忧天了。」 皇上颤抖着肩膀,缓缓抬起了头。 「晴明,真的吗?」 「是的。」 「朕应该相信你吗?听说你的话具有力量。」 「是的,臣晴明不会让皇上做出不该做的事。」 老人肯定的语气铿锵有力。 皇上注视着晴明,走投无路的眼神贯穿了晴明。 「那么,晴明,朕要拜托你一件事。」 「是……」 皇上用急切的声音说: 「你可不可以帮朕占卜,看看天照大御神的神诏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要把修子送去伊势?」 结果显而易见,但是,皇上还是无法舍弃「是否有哪里出错」的希望。 晴明严肃地点点头。 「臣遵旨。」 然后,晴明低下头对皇上说: 「如果神诏是真的,臣会遵从旨意,随公主前往。至于臣家里的那个女孩,臣恳请皇上再多给点时间。」 雨声响起。 很长一段时间,晴明都保持行礼的姿态,动也不动。 皇上正要开口时,建筑物又摇晃起来。 「……」 晴明眯起了眼睛。这绝对不是上天对皇上的想法表示愤怒,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样的地震也绝对不是一般的自然现象。 等摇晃停止,皇上才黯然地回答: 「朕答应你……你可以退下了。」 听到皇上虚弱无力的声音,晴明深深低下了头。 ◇  ◇  ◇ 离开皇上的寝殿时,已经过了酉时很久。也就是说,晴明与皇上一对一交谈了很长的时间。 听说道长一直在等他们结束谈话,等到申时,后来因为有职务在身,就先去了皇宫。 晴明叹了一口气。 幸亏道长不在了。 身为皇上的人,其实不该吐露自己的心声。所以即使对方是左大臣,晴明也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结果,与皇上一对一谈完后,晴明就忘了行成要他去见修子的事。 因为真的没有那种心情。 忽然,想起行成听说修子要去伊势时的表情,晴明有些担心。 可是,现在实在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事。 晴明重整思绪,把座位移到式盘前,神情严肃地盯着式盘。 看到晴明死盯着式盘动也不动,青龙不耐烦地说: 「不管占卜多少次,都不能改变公主要去伊势的事实吧?神宫的人不可能冒用天诏大御神的名义。」 晴明当然也知道,皇上的希望只是垂死的挣扎。 大脑明知道是这样,情感上却无法接受。所以为了说服自己,皇上才拜托晴明占卜。 皇上是天照大神的后裔,不用思考,凭本能就能知道神诏是真是假。 青龙又毫不客气地对面有难色的晴明说: 「如果神诏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我就去伊势啊!我也这样告诉皇上了。」 「我知道你会去,问题是彰子小姐。」 晴明沉下脸,看一眼神将,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不管让她去伊势,或不让她去伊势,事情都很难解决。」 「宵蓝……不要戳我的痛处。」 「我只是陈述事实,逃避现实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 老人呻吟般地回答,深深叹息。 「有时候我会怀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譬如说现在这种时候。」 还以为这么说可以反击一下,没想到青龙没有任何反应。 「不管你怎么想,都是你的情感问题,与我的意志无关,而且,」蓝色双眸闪烁了一下。「我对彰子小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因为你很在意她,所以我配合你的意愿而已。」 晴明不由得盯着青龙看。 无论朱雀也好,青龙也罢,神将们有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清楚表达自己的想法。 不管面对谁,他们自始至终都会把自己心目中最重要的视为第一优先。 这样的他们会不会太极端了? 譬如红莲,在必要的时候,会把晴明和昌浩视为第一优先。他对彰子的好,就跟青龙刚才说的一样,是因为晴明和昌浩都很在意彰子。 昌浩下定决心要保护彰子,所以红莲也保护彰子。但是,要问昌浩与彰子哪个重要,红莲的心绝对不可能倾向彰子。 当对象是仅有十二人的同袍时,思考的角度应该又完全不同吧! 「喂,宵蓝,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青龙怀疑地看着突然发问的晴明。 「假设我跟吉昌都被妖怪袭击,快没命了,你会救哪个?」 青龙没想到晴明会问这种问题,含糊地说: 「我有必要回答吗?」 晴明在心中嘀咕着是没必要,却又接着说: 「那么,如果我跟红莲……」 青龙眼中闪过杀气腾腾的凶光,晴明慌忙改变对象。 「不是红莲……对了,如果是勾阵跟我同时有生命危险,救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就会没命,其他人又没办法出手时,你会去救哪一个?」 「……」 这回青龙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不语,很认真地烦恼着。 晴明想到以前的确有过这样的状况。 当时,自己因为天狐之血失控而差点落入冥府,勾阵也身负重伤,几乎到了垂死的地步。 结果是青龙留在自己身旁,红莲去救勾阵。不过,那是天空翁的安排,并不是青龙的意志。 那么,在没有人指使之下,青龙会怎么做呢? 「……」 青龙还是沉默不语。 看到他思考这么久,发问的晴明开始觉得歉疚时,神将才开口说: 「这种事要到时候才知道。」 晴明嗯地点点头。 说得也是。对神将来说,晴明与同袍虽是不同次元的人,但应该是同样等级。晴明一直觉得,在十二神将之间,说不定没 有所谓优先顺序的想法。看来,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对不起,问你这么过分的事。」 青龙板起了脸,一副很想抗议的样子,但忍住了。 对十二神将而言,自己是最初的主人。 晴明知道他们有多在乎自己,也知道神将们对人类有感情,都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年轻时,晴明并不在乎这种事,但是,人类都会死,总有一天,他也要渡过那条河川。而且,那一天不远了。 只要晴明开口,神将们就会留下来,继续跟随安倍家的人。但是晴明希望,到时候他们是自愿留下来,而不是因为晴明的命令。不知道这么想,会不会太自我了? 「这是痴心妄想吗……?」 听到老人的喃喃自语,青龙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 老人把手伸向式盘,咔啦咔啦地转动盘子,逐一解读。 这么做了一会儿之后,他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其实心里早就有数,神诏是事实,他不过是再确认而已。 只是…… 晴明抬起了头。 「朱雀、太阴。」 被叫到名字的神将很快就现身了。 「怎么了?晴明。」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都听得出晴明的声音有点急迫,满脸紧张地等着主人下令。 晴明转向神将们说: 「不好意思,我不久后要去伊势,所以想先请你们去神宫瞧瞧,我必须知道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伊势?」太阴不由得反问。 晴明点点头说: 「是的。」 天照大御神是在几天前下了神诏。矶部守直尽可能以最快速度赶到了京城,但是,只要几天时间,情况就可能一变再变。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地震。神将们不怕地震,只是觉得未免也太频繁了,有点担忧。 「又来了……光今天就发生这么多次地震,太不寻常了,晴明。」 朱雀将双臂环抱胸前,晴明眼神锐利地望向外面。 「这场雨和地震都意味着有事发生了。为了找出原因,我也必须去查看伊势的状况。」 晴明苦笑起来,又接着说: 「对不起,朱雀,天一才刚回来就要麻烦你。」 朱雀微微张大了眼睛,撇嘴一笑说: 「不用介意,天贵现在待在异界,跟天空、太裳在一起,一点都不用担心。」 只要知道天一在安全的地方受到保护,朱雀就没有任何畏惧了。 「走吧!太阴。」 「晴明,我们走了,再从那里送风回来。」 两人拉开木门,走到外廊上,瞬间就被太阴的强风包围了。 晴明会选择太阴而非白虎,表示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风消失得不留痕迹,又恢复寂寥的雨声时,晴明大叹了一口气。 在接到两人的报告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不,等等……」 他的眼中闪过了什么,清楚看见的青龙,本能地产生了危机感。 「晴明,你在想什么?」 青龙正要站起来逼问时,从大门口传来「有人回来」的通报。 青龙察觉到小怪气息,不悦地皱起眉头,就那样隐形了。 只留下晴明一个人无奈地苦笑起来。 彰子出去迎接昌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因为不时被雨声遮断,所以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不过,可以猜想是在担心被雨淋湿的昌浩。 昌浩和小怪也都做了回应。在这里光听声音,感觉是很温馨的画面。 然而,晴明也发现了昌浩的危机。 拿着式盘的晴明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 「该怎么办呢……?」 昌浩心底有深深的创伤。 该怎么做,才能疗愈呢? 第六章 黑漫漫的黑暗,因为雨的关系,感觉更沉重了。 子时过了一半,昌浩才从房间溜出来,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做了。 他先给自己施加了蔽雨术和暗视术。 身上的装扮是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深色狩衣、狩袴,解开了发髻,把头发扎在颈后,手上戴着手套。 爬过围墙时,他感慨地嘟囔着: 「好久没这么做了。」 他跳下马路,等着小怪跳下来,就看到白色异形在黑暗中纵身跃起。 啪喳着地的小怪,不悦地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白毛。 「唔唔唔唔唔唔唔!」 「没办法啊,小怪。」 「唔唔唔唔唔唔唔!」 小怪不甘心地埋怨着,走在昌浩身旁。 大概有一个月没像这样溜进夜晚的京城了。 从出云回来后,曾经去过贵船一次,但那次也是过半夜就回到家了。 真的很久没有过半夜才从家里溜出来了,有种新鲜感。 「已经出来了,你要去哪里?昌浩。」 昌浩边走向戾桥,边回答小怪: 「我想去鸭川,看看河堤溃决的情况。」 听说勉强堵住了,可是雨再继续这么下的话,迟早会完全溃堤吧? 昌浩走到戾桥堤旁,停下来呼叫桥下的妖车。 「车之辅!」 飘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看到昌浩,开心地笑了起来。 妖车看准可以踩的地方,灵活地往上爬,以免从湿滑的河堤摔落下去。就在还差一尺远就爬到上面时,又发生了地震。 车体摇晃起来,从湿漉漉的河堤滑落下去。 哇啊啊啊啊! 昌浩听不见的车之辅惨叫声回响缭绕着。 「车之辅!」 吓得脸色发白的昌浩正要冲下河堤时,被小怪拉住了。 「不行,滑下去怎么办!」 「可是……」 小怪受不了地看着面无血色的昌浩,指着河堤下方说: 「它只是轮子滑了一下,不用担心。」 车之辅滑落到河岸边缘摇摇欲坠,它不禁脸色惨白,车体嘎吱颤抖着。以人类来形容,就是吓得奄奄一息,全身虚脱。 恢复神智后,车之辅又小心地从河堤往上爬。 千辛万苦地爬到路上后,车之辅泪眼婆娑地对小怪说: 《式神大人,地震、地震……》 「我知道、我知道,已经停了,你冷静点。」 哭得抽抽噎噎的车之辅,好像很怕地震。 「小怪,车之辅怎么了?」 昌浩觉得车之辅有点奇怪,担心地把手放在车轮上。 「它好像很怕地震。」 「这样啊。」 昌浩倒是不知道这种事。 他安慰地拍拍车之辅的车体。 「车之辅,你还好吧?摔下去时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没有,主人,在下毫发无伤,请不用担心。》 「它说……」 一再抗议「不要透过我翻译!」的小怪已经懒得再抗议,不等昌浩问,自己就先把车之辅的话翻译出来了。 「那就好,呃,车之辅,麻烦你载我去鸭川,我想去看看快溃堤的地方。」 昌浩一拜托,车之辅立刻将车体改变方向,掀起了后车帘。 昌浩先把小怪抱上去,自己再爬上车。 车之辅用鬼火照亮了马路,往前奔驰。 在没有任何灯火的道路上,车之辅也跑得四平八稳。 泥泞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大水洼。车之辅尽可能迂回绕路前进,以免卡在水洼里。要是再像前几天那样,轮子卡在泥泞里拔不出来的话,不但浪费时间,还会给小怪添麻烦。 车之辅极尽所能,希望至少能避开这些事。 车内的小怪似乎听到了妖车心里的话,猛搔着脖子一带。 其实要把卡进泥泞里的轮子拔出来,并不困难。更何况,车之辅也不想卡进去,所以没有理由责怪它。 从车窗往外看的昌浩,听到跟雨声不一样的水声。 快到鸭川了。 昌浩掀起前帘,专注地往前看。 雨丝清晰可见,倾泻而下的沉重大雨,雨声愈来愈响亮。 等车之辅停在适当的地方后,昌浩就下了车,爬上河堤,小心不让自己滑下去。小怪跟在他后面,打算有什么万一时,就顶住他。 在一片漆黑中,爬上了河堤的昌浩低头俯瞰流水淙淙的鸭川。 混浊的泥水溅起飞沫。 水位比想象中高涨许多。 昌浩环顾四周,看到堆积的沙包。 「在那里。」 他往沙包移动,确认河堤的状况。 在河堤上跳跃是没什么感觉,但地盘应该是整个松动了。 昌浩单脚蹲下,把手放在河堤上,调整呼吸。 「禁……」 施加的短咒是抑止溃堤的咒语,只是不知道能撑多久。 汹涌的河水,一定强过昌浩的法术。 「维持不了多久。」 「嗯,可是有做总比没做好。」 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不断地降下大粒雨滴,完全没有停止的征兆。 「止雨的祈祷不知道怎么样了。」 皇上召见爷爷,应该就是等着晴明禀报这件事,阴阳寮却没接到任何通告。 难道是高阶人员已经在安排日子,只是昌浩这种低阶的人不知道而已? 「可是父亲什么都没说啊……」 天文博士吉昌不可能不知道,所以,难道今天的召见与这件事无关? 「好讨厌的雨。」 昌浩真的很讨厌似的嘀咕着,又望向河面。 湍急的河流卷起了漩涡,掉下去应该会没命。 「喂,小怪,天后或玄武可以掌控河水吗?」 跟昌浩一起看着河流的小怪面有难色地说: 「可能可以暂时掌控吧……但是,不能根本地解决问题。」 「话是没错,可是若能够暂时掌控,大家也会比较放心。」 要让雨停下来,恐怕很困难,因为神将们管不了天候。 「我不好说什么,你回去再问晴明吧!」 「我会的。」 昌浩点点头,转过身去,又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慢慢地走,踩准地方,好不容易才安全地爬下了河堤。 「车之辅,回京城了。」 一直担心昌浩会不会失足坠落河川的车之辅,这才松口气,摇了摇车辕。 车轮嘎啦嘎啦作响。 由于道路太过泥泞,所以绕了不少远路。 回到京城时,丑时已经过了一半。 坐在车上的昌浩抱着单脚弓起的膝盖,忧心忡忡地说: 「今天的地震特别多呢!」 「是啊,平安京很少摇成这样。」 「嗯,我也没什么记忆。」 第一次摇得最厉害,接下来都是断断续续的小地震,次数非常频繁。 在阴阳寮看到的金龙,也让人担忧。 「那条龙应该跟高淤神没什么关系吧?」 「我想应该没有吧……」 眼睛眯成细缝的小怪看起来不是很确定,昌浩讶异地望向它。 它皱起眉头说: 「高龗神的原形是银色的龙,我们白天看到的是金色,所以应该可以确定不是贵船祭神。」 「为什么就那样消失了呢?」 唯一可以想到的可能性,就是那条龙是什么的化身。 「龙啊……」小怪眨眨眼睛说:「对了,这个国家也是龙。」 「嗯?什么意思?」 昌浩听不懂,满脸问号,所以小怪解释给他听。 「日本也是龙的形状,北边是头,西边是尾巴。」 南北细长的形状,就像一条龙。 「原来是这样啊!小怪,你真有学问。」 「再怎么说,我都是位居众神之末呀!」 「龙形状的国家啊……」 昌浩边听着嘎啦嘎啦震响的车轮声,边叹了口气。 白天看到的龙傲然瞪着他们,双眸好像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那条龙会是某个地方的神明吗?有没有可能是自己不知道的神,因为生人类的气,而降下这样的大雨呢? 因为是神的愤怒带来的大雨,所以高龗神不打算干预。这么假设,就觉得合理了。 可是,贵船祭神在日本排行前五名,以祂高贵的神格也制止不了的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的昌浩按按太阳穴,再扭扭脖子。 用脑过度,就觉得肩膀酸痛。 「今天就到此为止,回家吧!明天还要工作呢,早点休息。」 小怪甩着尾巴说,昌浩乖乖地点了点头。 「车之辅,载我们回家吧!」 在车内这么说的昌浩,突然听到好几声呼叫。 「喂喂——」 「喂喂——」 「嗯?」 就在他疑惑地打开车窗的瞬间,响起了大合唱。 「孙子——!」 「 ……」 昌浩默默地关上了车窗,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坐了下来。小怪竖起耳朵看着他。 车之辅战战兢兢地问小怪: 《呃,式神大人,该怎么办呢?它们……》 「没关系,昌浩什么都没说,不用理它们。」 昌浩大约可以猜出车之辅在讲什么,瞥了小怪一眼。 外面的声音还是很热闹。 「喂喂!」 「孙子!」 「叫你啊,孙子!」 昌浩眯起了眼睛,但还是什么都不说。 小怪歪着头,陷入沉思。该怎么做呢?还有,小妖们的声音听起来很近。 真的很近,几乎没有距离。 小怪眨眨眼睛,抬头看着天花板,心想应该不会吧?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盯住天花板不动,昌浩也大吃一惊,跟着它往上看。就在这时候,响起活力充沛的声音。 「孙子,耶——!」 嘎啦一声,打开车窗,就有个圆形物体跳了进来。 掉在昌浩脚边的圆形物体摔得啪喳震响。 「哇……好痛!」 独角鬼按着头爬起来。 昌浩狠狠地瞪着它说: 「不要随便闯进来嘛!」 「哟,怎么了?有什么关系嘛,车子常常请我们上来坐呢!」 另外两只也陆续从打开的车窗爬进来。 「哦,在呢在呢,孙……」 正要对准昌浩的头跳进来的猿鬼,忽然眨了眨眼睛就沉默下来了。跟在它后面的龙鬼也攀在车窗上静止不动。 车之辅怕小妖们会被震落,放慢了速度。啪唦啪唦溅起的水声,也变得微弱了。 蛇行的车之辅发现车内出奇地安静,满脸疑问。 到底怎么了? 进入京城没多久,就遇上了小妖们。它们轻盈地跳上车篷,跟车之辅叽叽喳喳地交谈了好一会。 孙子在车上吧?我们找他很久了,有事情要告诉他。不过,既然来了,就顺便来个余兴节目吧!我们想吓吓他,从那个车窗爬进去吓他,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 三只小妖说得眼神都闪闪发亮,口沫横飞,车之辅拗不过它们,只好叹口气答应了。它们向车之辅道谢后,齐声欢呼。 注意不摔下车,小心地打开车窗的是猿鬼,像钟摆一样把独角鬼甩进车内的是龙鬼。不能掉在昌浩头上,对小妖们来说是有点遗憾,但是它们相信一定可以吓到他。 然而,昌浩并没有发出它们想象中的怒吼声或惊吓声。 车之辅把车停下来,观看车内的状况。 在没有灯光的车内,眉头深锁的昌浩用半眯的眼睛瞪着小妖们。 小妖们表情僵硬,愣愣地回看着昌浩。 盯着两边看的小怪,发现小妖们满脸疑惑,彼此偷偷地交换了视线。 小怪眨眨眼睛,板起脸来,夕阳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还真敏感呢……」 这是只在嘴巴里嘀咕的话,没有人听见。 小动物因为脆弱,所以具有敏锐的直觉,小妖们似乎也不例外。 可能是第一眼看到昌浩,就发现他跟平常不一样了。 很久没整他了,本来想整他一下的,可是,今天的昌浩却让它们觉得不能那么做。以前的昌浩,不管嘴巴怎么说,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它们的行为。 因为知道可以那么做,小妖们才会胆大包天地压扁昌浩。 然而,今天的昌浩看不到那样的气度,有点不一样。 小妖们显然很困惑。 昌浩本人无法理解小妖们的困惑,盯着它们好一会后,不解地歪着头想。 小妖们好像有点畏缩,为什么呢? 「有什么事吗?」昌浩冷冷地问。 三只小妖彼此互看后,由猿鬼代表回答。 「呃,白天……在朱雀大路上出现了金色的龙。」 「咦?」 昌浩大惊失色,小怪身子前倾,问: 「真的吗?」 「真的,我们从朱雀大路往皇宫走时,看到那条龙从水洼窜出来。」 「水洼?」 昌浩喃喃地重复着,龙鬼摇摇前脚说: 「其实比较像从土里钻出来的。然后,龙在朱雀大路上游了一下就不见了。」 小妖们说好像往皇宫方向去了。 昌浩逼近小妖们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昌浩他们在寝宫上空看到金龙,是在工作时间快结束时,他记得是刚过申时的时候。 「因为差不多是你们工作结束的时候,所以我们想去皇宫通知你们,没想到你们已经离开皇宫了。」 它们说,也想过再去一次安倍家,可是因为地震太多了,有点害怕,就在附近的无人房子里躲雨。 昌浩神色凝重地低声说: 「工作快结束的时候,就是刚过申时的时候……」 正是昌浩他们看到龙的时候。 在小妖们面前出现的龙,从朱雀大路北上,在寝宫上空晃了一下,就钻进云中不见了。 成亲说会向阴阳寮长报告,昌浩和小怪都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打算明天再问成亲。 小怪竖起耳朵说: 「地震……」 所有人都傻住了。 车体摇晃起来。可以感觉到,车之辅像全身抽搐般倒抽了一口气。 小妖们挤成一团,等地震停下来。 昌浩脸色沉重地弓起了另一只脚。 南北走向的朱雀大路位于京城中心。在朱雀大路游了一下的金龙,是前往重地皇宫。 昌浩觉得脖子的肌肉一阵收缩,不由得把手伸过去,下意识地改变了姿态。 刹那间,一股冲击从下方袭来。 「有东西……!」 小怪全身白毛倒竖。 「快出去!」 昌浩与小怪掀起后车帘,把吓得全身僵硬的小妖们拖出去。 「车之辅,快闪开!」 就在昌浩边翻滚边大喊时,从车之辅下面的水洼溅起一大片水花。 《咿咿咿咿!》 车体弹起来,往一边倒,发出轰隆巨响。 「车之辅!」 昌浩惊慌地大叫,就在这时候,金光闪闪的龙从水洼下的地面窜了出来。 第七章 又长又大的龙身,从土里钻了出来。 小妖们惨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前跑。 看到路旁栽种的柳树,就知道这里是朱雀大路。翻倒的车之辅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车体怎么样也无法立起来。 金龙的双眸之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傲然地瞪着狼狈翻倒的牛车,大幅扭动着又长又大的龙身。 大概是气车子企图阻挠自己,金龙张大嘴巴冲向了车子。 昌浩结起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不管金龙是什么来历,昌浩都要保护车之辅。 「嗡咭哩咭哩巴沙啦温哈塔!」 车之辅的周遭出现了半球形的防护罩,金龙的尖牙随后扑了上来,撞上防护罩发出很大的声响,接着被弹飞了出去。 龙身大大往后仰,但很快就重整了架式,瞪着与自己对抗的昌浩。 全身上下都是金色的龙,眼中放射出更闪亮的光芒。 「小怪,快趁现在救车之辅!」 小怪咂咂嘴,娇小的白色身体立刻被红色斗气包围。眨眼间就恢复了原貌的红莲,穿越昌浩筑起的防护罩,走到车之辅旁边蹲下来。 《式、式神大人,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红莲扶起哭着道歉的车之辅,不耐烦地大吼: 「好了,快走开!以后随便你要道歉几次都行!」 车之辅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小妖们跑向它说: 「车!」 「你还好吧?车!」 「去那边!」 它们弯进与朱雀大路垂直交接的其中一条东西走向大路,保持一段距离,以免妨碍到昌浩他们。 不过,车之辅并没有完全离开现场。它改变车体方向,做好被召唤时随时可以跑过去的准备。 眼前,昌浩正与龙对峙着。 在土里自在地游来游去的龙,时而浮起,时而沉没。任凭昌浩和小怪怎么屏气凝神地追逐,龙的行踪还是神出鬼没,难以预测。 「啐!」 红莲咂咂嘴,召来了鲜红的火蛇。火蛇一出现,立刻扑向龙的嘴巴。 就在地面开始摇晃的同时,龙从土里跳起来,溅起了飞沫。 「喝!」 红莲的火蛇分成好几条往前冲,紧紧缠住了龙身。但是火势很快就被大雨很削弱了。 看到金龙抖动身体,甩掉碍事的火焰,昌浩立刻施展出法术。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灵力伴随着凄厉的气势,划破了金龙的嘴巴。 从皮开肉绽的伤口之中迸射出来的金色光芒,像溅起的血液般洒落在昌浩身上。突然,昌浩觉得全身发冷。 「怎么回事……」 他觉得虚脱无力,单脚跪了下来。 眼前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咦……?」 仿佛听见沉重的轰轰流水声,从黑暗深处涌出了湿湿黏黏的热气。 「昌浩!」 红莲滑入动弹不得的昌浩前方,用神气漩涡弹开直扑而来的金龙。 怒吼般的呻吟声响彻天际。 发狂的金龙,眼神狠狠贯穿了红莲。 金龙的气息喷向了红莲,沉沉地紧紧缠住了红莲壮硕的身躯,封锁了红莲的行动。 「什么……」 红莲挥动手臂,甩掉龙的气息,眨了眨眼睛。 好像在哪里接触过这样的波动。 这不是神气,也就是说,这条龙跟贵船祭神不一样,不是神的化身。 但也不是妖魔,完全没有邪恶的感觉。 这股波动似乎更强烈、更深邃,悄然地呼吸着。 觉得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波动。 金龙烦躁地抖动身躯。 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 在挂着帐子的床边睡觉的风音,猛然张开眼睛。 「什么……?」 值夜班的侍女休息时都是用好几件外衣重叠,代替被子。她只穿了一件单衣,上面盖着好几件外衣,在榻榻米上躺下来时,好像是子时半左右。 现在是几时了呢?有星星、月亮的话,就可以估算时刻,但是星星和月亮都被雨遮蔽了,所以无法估算。 六合在风音身旁现身。 「彩辉,现在大约是什么时刻?」 「过丑时了。」 某种气息淡淡地从雨声中飘来。 「这是腾蛇的斗气,发生什么事了?」 腾蛇平常都是以白色异形的模样,压抑神气的散发。即使维持异形的模样,也可以使用通天力量,会恢复原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风音爬起来,穿上外衣。 为了不吵醒床帐内应该已经睡着的修子,蹲下来的六合压低嗓门说: 「是的,好像在跟什么作战。」 腾蛇的神气十分强烈,不管离得多远也感觉得到。在被封印的状态下都这样了,可见他的力量有多强大。 风音站起来。 「我有点担心。」 这时,发生了地震,不是很严重,但摇得很久。 挂着帐子的床也摇晃起来,风音悄悄地从床帐缝隙往里面看。 裹着棉被的修子睡得很安稳,发出规律的鼾声。 「我要去腾蛇他们那里。」 六合瞥一眼床帐,风音看出他眼神的意思,点点头说: 「没关系,大家都以为我陪在她身边,所以其他侍女应该不会来。不过,她一呼叫就会有人来,所以醒来了也不用担心。」 六合露出深思的眼神说: 「我也去。」 频频发生的地震让人忧虑。 傍晚时,收到口讯的勾阵曾经来过。 身为土将的勾阵,也和风音一样说自己没办法预知这场地震。 如果是术士的诅咒等人为因素的地震,她们当然无法预知。可是,若真是这样,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应该会察觉。 施行法术可以高明到不被晴明察觉的术士,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但并不是完全没有。 六合的眼眸泛起几分厉色。 起码这里就有一个。 跟风音同等级的人,就有可能引发这次的地震。 六合想到前几天跟风音打得平分秋色的白发女人。 为了行动方便,风音正把平常放下来的长发往上梳。 又发生了微震,建筑物吱嘎作响。 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微微摇晃着。 「你还是留下来好了。」 风音停下梳头的手,抬头看着六合。 「彩辉?」 「如果地震不是大自然的反应,而是某人制造出来的,你就不该离开公主身旁。」 风音听出他是在说那个白发女人,点点头说: 「我知道了。」 「我会尽快回来。」 六合说完,就无声地隐形了。 神气消失了。 风音叹口气,解下扎头发的绳子,把头发放下来。因为湿气太高而变得有点重的头发,直直地披在背后。 她站起来,轻轻地走出屋子。 一走出去,就是不绝于耳的雨声,只听到雨敲打地面的声音。 潮湿的外廊使赤裸的脚变得冰冷。风音不怕冷,但还是有感觉。 雨势没有减弱的趋势。 就在她仰望着天空,皱起眉头时,地震又来了。 朱雀大路摇晃起来。 产生的震动跟之前完全不一样,还有一股从地底下涌出什么的冲击。 正要爬起来的昌浩,觉得着地的双手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缠住了。 「这下面有东西……!?」 地震的威力更强了,昌浩无法保持平衡,双手贴在地面上,努力撑住身体。 从朱雀大路旁林立的住宅内传出了惨叫声。 红莲咂咂嘴,抓住昌浩的衣领,把他拎起来。 「你还好吧?昌浩。」 「还、还好……」 被龙体迸射出来的东西击中时的感觉,已经消失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咦……?」 忽然,昌浩觉得浑身不对劲。以前是不是有过类似的经验?想不起来,应该是自己太多心了吧? 金龙释放出来的力量强大得惊人,而且似乎在不断增强中。 「红莲,这条龙是哪里的神吗?」昌浩问。 红莲摇摇头说: 「不,我觉得不是,龙释放出来的东西跟神气不一样。」 然而,昌浩感觉得出来,那也跟异形妖魔不一样。 扭动长大身躯的金龙用尾巴拍打地面,溅起了泥沫。 金龙张大嘴巴,发出了怒吼,大地开始摇晃。 昌浩和红莲都确定,这次的地震是金龙引起的。 「只要打倒这条龙,就不会再地震了。」 地震一来就脸色发白的彰子的身影掠过脑海,昌浩狠狠瞪着金龙。 「我要打倒它!」 昌浩撂下狠话,紧接着越过红莲,冲到了龙的前面。 「昌浩!」 来不及阻止的红莲大叫。 昌浩深 吸一口气,结起手印。 「南无玛库桑曼答、参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啦塔、坎曼!」 不动明王印袭向了金龙。 「南无玛库沙啦巴塔、塔牙帝亚库、沙啦巴波凯别库、沙啦巴塔塔啦塔、显达玛卡洛夏达、肯迦基迦基、沙啦巴毕基南温塔啦塔、坎曼!」 真言完成了。 昌浩对金龙施加的是压制、破坏一切行动的法术。 龙身像在挣扎般颤抖着。 「——!」 一种无法形容的怒吼声,从金龙的嘴巴迸出来。 昌浩的眼睛深处,燃起凄厉的光芒。 「南无玛库桑曼答、叭咤啦啖、塔啦塔阿摩迦、显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啦亚玛塔啦亚玛、温塔啦塔、坎曼!」 结印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被释放的灵力带着热气迸射出来。 手印解除后,再用右手单手结起刀印。 「万魔拱服——!」 斜斜挥下的刀印带着火焰的力量,化为灼热的刀刃。 又长又大的龙身,被一刀砍成两半。 正中间产生一条裂痕,接着龙身就分别向左右缓缓倒下了。 本以为会溅起水沫,没想到还没落地,被砍成两半的龙身就崩溃瓦解了。 「成功了吗?」 昌浩仔细观察周边,确认金龙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他重新站好,喘了一口气。 从头看到尾的红莲,忧虑地眯起了眼睛。 插图7 断然说要击倒对方就冲出去的昌浩,背影似乎与灰白色火焰的幻影重叠了。 那是天狐的火焰。被道反勾玉镇住的异形火焰,竟然燃烧得如此强烈,还出现了影像。 因为火焰对昌浩的情感产生了反应。 红莲走向擦拭着额头汗水的昌浩,冷静地说: 「昌浩,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微转头往后看的昌浩,表情跟平常一样,眼中已经看不到刚才的动荡光芒。 「当你说要打倒金龙时,在想什么?」 「咦……?」 昌浩不知道红莲为什么这么问,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在想什么……当然是在想要打倒金龙啊!」 「只有那样吗?」 昌浩困惑地点点头,不解地看着脸色沉重的红莲。 「没有想其他事啊!既然那条龙是地震的原因,不打倒它怎么行呢?大家都那么害怕。」 「譬如谁?」 「呃……譬如彰子啦、车之辅啦,总之大家都很害怕。」 说到彰子的名字时,昌浩的眼底又出现了灰白色火焰。 红莲不动声色,内心却急得咬牙切齿,因为昌浩毫无自觉。 危机正逐渐扩大,再这样坐视不管,会有危险。 不知道红莲心中忧虑的昌浩看着自己的手,焦躁地喃喃自语: 「还不行……这样还不行……」 如果是晴明,会更快速、更精准地直捣要害,不浪费时间,有效率地击退妖魔。 自己的力量还不够。好想变强,却缺乏足够的时间、知识与一切一切。 满腔都是焦躁感,自己是如此地不成熟。 「红莲,已经没事了,回家吧!」 在一旁观看的车之辅赶紧跑过来,小妖们也从车子里出来了。 「要回去了?」独角鬼问。 昌浩点点头。 「对,我们要回去了,你们也快回巢穴。」 猿鬼和龙鬼好像有话要说,抬头看着昌浩,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趁昌浩坐上车之辅时,红莲叫住了小妖们。 「喂!」 三只小妖都吓得全身发抖,慢慢地转过来。红莲压低嗓门对它们说: 「你们好像有话要说,到底什么事?」 「咦……啊,就……」 「不是什么……大事……」 「呃……」 欲言又止的三只小妖瞥了妖车一眼。红莲也跟着看妖车一眼,再把视线拉回到小妖们身上。 「没关系,你们说,我不会告诉昌浩。」 三只小妖吁口气,开口说: 「不要告诉昌浩哦!我们不想看到他不开心。」 「总觉得……虽然他像平常一样在作战,可是……」 在猿鬼和龙鬼之后,独角鬼有所顾虑地接着发言。 「该怎么说呢?……看起来很可怕。」 红莲闭上眼睛,心想脆弱的生物真的很敏感。 接着他张开眼睛,严肃地说: 「这样啊……放心吧!我不会告诉昌浩。」 「绝对哦!」 「嗯,我毕竟是居众神之末,不会骗你们。」 小妖们这才像吃了定心丸,解除了不安。 「红莲,怎么了?」 昌浩把头探出了车外,红莲举起一只手说: 「我马上来。」 红莲挥手叫小妖们赶快走,然后变回了小怪的模样。 它怕洁白的四肢会被弄脏,轻盈地跳上了车子。 确定小怪上车后,车之辅就缓缓动了起来。 「小怪,你跟小妖们聊了什么?」 「没什么。」 小怪像是在思考什么,随口回应。 昌浩淡淡一笑,像想到什么似的吊起眼睛说: 「啊,它们是不是说你变成红莲时很可怕?」 夕阳色眼眸转向了昌浩。 「嗯,差不多。」 「果然是,红莲那么高大,看起来的确很可怕。」 温和的声音、轻柔的语调,都像是平常的昌浩。小怪只希望,刚才看到的动荡火焰只是一时的现象。 然而,恐怕事与愿违。 某种东西正在昌浩体内孕育,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嘎啦嘎嘎的车轮声突然静止下来。 因为车之辅紧急煞车,昌浩和小怪都差点倒地。 「车之辅?」 「怎么了?」 两人疑惑地问,车之辅惊慌失措地说: 《啊,对不起,因为吓一大跳,所以紧急煞车……》 后车帘被掀起来,昌浩看到站在帘子前的人,不禁大叫: 「六合!」 披着深色灵布的六合站在雨中,释放出若干神气将雨弹开,看起来就像被白色飞沫包住了一般。 「六合,怎么了?」 小怪越过昌浩,将身体探出车外。 六合淡淡地回说: 「你的斗气都传到我那里去了,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六合,上车吧!」 昌浩往后退,挪出可以容纳六合的空间。翩然跳上车的六合盘腿而坐后,车内就显得有点拥挤了。 「小怪,这边。」 「嗯。」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膀,车内便宽敞多了。 车之辅平稳地往前走。 昌浩移到六合的对角位置,黄褐色的眼眸沉静地看着昌浩。 「龙出现了,很可能是那条龙引发了地震。」 「应该被昌浩打退了吧……我想。」 「『你想』是什么意思?我的确打退了它呀!」 看到昌浩皱起了眉头,小怪甩甩耳朵说: 「可能是吧……总之,我就是觉得事情还没结束。」 「你……」 昌浩正要反驳时,又发生了摇晃,不像是行进中的震动。 车之辅停下来,嘎哒嘎哒地颤抖起来。 昌浩大惊失色。 「又地震了!?」 为什么?疑似引发地震的金龙,刚才已经被歼灭了啊! 「难道那条龙不是地震起因?」 小怪用尾巴拍着昌浩的背部,像是在安抚面无血色的他。 「冷静点,不是很强烈,应该很快就停了。」 小怪从昌浩的肩膀跳到六和肩上,对昌浩说: 「说不定只是偶发的地震而已,不必太紧张,昌浩。」 「可是……我知道了。」 昌浩勉强压抑自己,不再说什么。 小怪悄悄叹了一口气。 从龙身上感觉到的气息,究竟是什么?自己确实接触过类似的气息。 然而,它在记忆里搜寻了好一阵子,却怎么样也找不到答案。 六合交互看着脸色沉重的小怪与表情紧绷的昌浩,发现他们两人的想法并不一致。 不,非但不一致,而且看似只有昌浩一个人在空转。 前几天在阴阳寮的书库前见到他们时,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发现黄褐色的眼眸似乎想问什么,就眯起了眼睛,以眼神告诉他现在不要问。 六合默默地将视线转移到昌浩身上。 昌浩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懊恼,两手紧握,因为太过用力,皮肤都发白了,指甲也深深嵌入了手背。 「对了,六合,修子怎么样了?」 忽然改变话题的是小怪。它知道昌浩也很担心修子,改变话题很可能是为了转移昌浩的注意力。 昌浩果然被小怪的话吸引,抬起了头。 「对 了,我也很担心,公主振作起来了吗?」 五岁小女孩的模样,在昌浩脑中还记忆犹新。不过,那个年纪的小孩成长得很快,可能比昌浩记忆中长大了一些。 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但昌浩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嗯……精神还不错。」 六合隔了好一会才回答。 昌浩和小怪都怀疑地看着六合。这个向来没什么表情的沉默男人,现在却看得出来有点疲惫。 昌浩正在想怎么回事,这时听到小怪开口说: 「啊,对了!」 「咦,什么?」 小怪在六合肩上,用左前脚灵活地拍了一下右前脚。以动物的骨骼来说,那应该是非常困难的动作吧?昌浩不禁思考起这种无意义的事。 「勾说白天时嵬来过,是吗?」 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对哦!」 他们回到家,问有没有什么事时,勾阵和彰子好像说过这件事。 「听说是小妖们带它来的,在彰子的细心照料下很快恢复了元气,就飞走了,说要去找风音。可是,它不知道风音在哪里,找遍京城后,又在傍晚时东倒西歪地回来了。」 「所以勾就跟它说,风音在临时寝宫的公主对屋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后,六合只短短回说: 「没错,就是那样。」 小怪眨了眨眼睛。 神将们待在道反时发生的事,小怪都经由水镜听勾阵说过了。 六合会如此疲惫,理由恐怕只有一个。 「嵬怎么样了?」 六合罕见地叹了一口气。 第八章 腾蛇的斗气消失,震荡的波动也烟消云散了。 「结束了……?」 在外廊探索气息的风音,听到拉开门的微弱声响。 她回头一看,立刻张大眼睛,弯下腰来。 「公主,怎么了?」 「又地震了……」 「咦……?」 瞬间,大地摇晃起来,柱子和窗户都嘎嘎作响。修子害怕地一手抓住了风音的手腕。 另一只手紧紧抱着一团黑色物体。 不久后,地震停止了。木材不再发出声响,恢复只有雨声的静寂。 修子呼地喘了口气。 「我……我不能呼吸啊!公主。」 嵬忍不住呻吟起来,修子赶紧松开紧抱的手。 「对不起,你还好吗?」 嵬从修子手上逃开,抓着她的衣服往上攀爬,爬到她肩上。 「待在这里就安全了,风音公主,夜晚的冷空气对身体不好,快进屋里。」 嵬毅然张开了一边翅膀指向屋内。 风音摸摸它的头,苦笑着说: 「我没事,我比较担心修子公主会冷。」 风音催修子进入屋内。 柱子后有个人影一直注视着她们。 「那个侍女是个大阻碍……」 是侍女阿昙。 因为有风音在,她无法靠近修子。 她凶狠地低嚷着: 「这样下去会来不及……」 这时又发生了地震,柱子与墙壁的接合处发出嘎吱声。 「我要赶快行动。」 就在她转身离去的瞬间,地面又摇晃起来。 是断断续续的地震。 阿昙脸色沉重地望着南方天空。 车之辅把车停在安倍家前面。 昌浩掀起前帘下车后,钻过车辕,绕到车的侧面。 「谢谢你,车之辅,辛苦你了。」 车之辅嘎吱嘎吱地摇晃车辕后,就改变车体方向,准备回到戾桥下。 河堤因为下雨而变得湿滑,车之辅不知道从哪里下去才好,困惑地徘徊着。 飘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不安地寻找着路。从小径流下来的雨水像瀑布般强劲,它很怕直接下去会滑落到最下面。 即使可以顺利爬下去,也可能再也爬不上来了。 昌浩原本正准备翻过围墙,发现车之辅的样子不对劲,又折了回去。 「车之辅,你还好吗?停在大门旁边也可以哦!」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车之辅回头看着昌浩。它哪敢停在安倍家门旁呢?能停在桥下,它就觉得很满足了。 小怪看出车之辅的心情,举起一只前脚说: 「可是你勉强爬下去的话,万一爬不上来了,昌浩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不能尽当式鬼的义务了,你也不想这样吧?」 车之辅颤抖地降下了车轭,昌浩只有它这么一个式鬼,不能尽义务就失去了当式鬼的意义。 嘎啦嘎啦移到门旁边的车之辅又降下车轭,向昌浩表示歉意。 「你不用道歉啊……」 「哟,你听懂了啊?」 目光闪烁的小怪眨了眨眼睛。 昌浩沉下脸说: 「这种事,不用听得懂,也知道它在说什么。」 小怪抿嘴一笑说: 「这很重要呢!听得懂对方说的话,就表示频率跟对方很合。」 要听懂异形说的话,就要让对方的频率与自己的频率相合。不过,遇到像贵船祭神那种力量强大的存在,不用刻意去配合,也会被祂的频率牵引而自然迎合。 面对弱势,就必须自己主动去配合。昌浩向来不擅长做这种细腻的事,但是最近慢慢克服了。 「晚安,车之辅。」 昌浩对妖车挥挥手,沿着围墙移动,走到离自己房间最近的地方,靠助跑爬上了围墙。 「嘿咻……谢谢你,六合。」 因为下雨而差点滑下来时,六合从下方推了他一把。 跳下庭院后,他小心地不发出声音,走回了房间。 爬上外廊,用备好的毛巾擦擦脸和手脚后,昌浩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疲惫。 小怪摸一下昌浩的手臂,不高兴地板起脸说: 「手好冰,我去拿热开水来吧?」 「不用了,没关系,我马上就要睡了。」 蔽雨术不能躲开溅起的泥泞,所以鞋子、狩衣和狩袴都沾满了泥土。 「等一下要洗一洗……」 洗了以后要很久才会干,还真怕找不到衣服穿。 昌浩边折衣服,边叹气,只穿着一件单衣爬到床铺,把棉被拉到头上。 小怪在他附近缩成了一团。 没多久,就听见规律的鼾声。 将两只前脚交叉,下巴放在脚上正闭目养神的小怪,张开一只眼睛观察情况,再竖起与这只眼睛同一边的耳朵,小声呼唤: 「昌浩!」 没有应答,只有鼾声。 尽管如此,小怪还是再数五十下心跳,确定昌浩已经熟睡了,才蹑手蹑脚地站起来。 它悄悄地拉开木门,走到外廊上,再悄悄地拉上木门。 在外廊上,小怪又数了十几下呼吸,确定室内没有任何动静后,才跳下庭院。 在雨声掩饰下行进的它,轻而易举地跳过了围墙。 从土御门大路往西洞院大路移动,直直往北奔驰而去。 小怪真要跑起来,其实很快,跟昌浩在一起时,只是配合昌浩的速度。即使变身为异形,身为神将的它,体能还是十分强健。 像毫无体重般轻盈奔驰的小怪发现有追赶自己的脚步声,竖起了耳朵。 有两种脚步声。 听起来很耳熟,距离逐渐缩短。 气息追到小怪左右。 「你们干嘛?」 勾阵与六合现身。 「难得你会抛下昌浩,自己出来。」 勾阵低头看着用四只脚奔跑的小怪,搞不懂地说: 「恢复原貌不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吗?腾蛇。」 「无所谓,我没差。六合,你不用回临时寝宫吗?」 「你还没告诉我昌浩的事。」 两人似乎已经猜到小怪要去哪里了。 传来了水声。 流经贵船山与鞍马山之间的贵船川,水位也逐渐高涨,轰轰流水声阴森地传来。 小怪与两名神将,在黑夜中直奔贵船山。 贵船的正殿一片漆黑。 小怪在门前恢复了原貌。勾阵知道原因,苦笑着耸耸肩膀。红莲看到她那样子,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河川流水声与雨声交杂。洋溢着清静神气的正殿,似乎又增添了几分庄严。 六合警戒地眯起了眼睛。 弥漫着贵船灵峰的神气汇集在一点上,接着转为银色的光芒。 银白色的龙神出现在神将们面前,悠然飞舞着,然后在船形岩上降落,化为人形。 翩然飘落的贵船祭神高龗神,视线慢慢地扫过并排的几张面孔。 「其中一个不久前来过,另外两个很久不见了。」高龗神在岩石上轻松地坐下来,抿嘴一笑说:「十二神将都回到晴明身旁了吗?很好。」 红莲向前跨一步说: 「高龗神,我今天来是有事问你。」 「什么事?神将腾蛇,我不一定会回答,你说来听听吧!」 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语气,让红莲有点不高兴。他心里明白,高龗神是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才故意那么说,可是现在的他实在没办法一笑置之。 「神啊,我想问你前几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什么话?」 盘坐的高龗神把手肘搭在左膝上,用左手托着脸颊,若无其事地反问。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人搞不清楚祂是不打算认真地回答呢?还是想岔开话题? 「临走前,你说:『我会努力尝试……阻止这场雨。』那是什么意思?」 高龗神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我有说吗?」 「有,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神将的听力比人类敏锐许多,不可能听错。 与红莲相隔两步站在后面的勾阵与六合,都不知道红莲来这里的目的。但是腾蛇会留下昌浩,自己一个人来,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 勾阵双臂环抱胸前,走到六合旁边,压低嗓门问: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是在昌浩他们正要回家时遇见他们的。」 勾阵点头表示了解,两人便没再开口。 红莲又接着说: 「高龗神,连这个国家前五大神明的贵船水神都无法阻止的雨,究竟是什么雨?」 高龗神沉默不语,直视着红莲,深蓝色的双眸没有丝毫动摇。 这个神不会主动撇开视线。 双方无声地互看着。 不知道谁会先开口,现场充斥着沉重的紧张气氛。 勾阵有种快窒息的感觉,下 意识地按住了喉咙。 贵船祭神的眼神咄咄逼人,但腾蛇的目光也不会输给祂。十二神将虽居众神之末,但坚强的意志绝不输给其他神明。 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 新的闯入者,改变了现场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 「怎么了?好夸张的表情啊!」 雨声中夹杂着脚步声。 所有人都猛然回头看。 红莲叫出声来: 「晴明!」 使用离魂术,以年轻姿态出现的安倍晴明,正淋着雨进入了正殿。 晴明轻轻举起右手回应红莲,然后对高龗神行注目礼。 高龗神惊讶得说不出话,举起手撩起刘海,眯着眼睛看着晴明。 「安倍晴明,你来做什么?」 晴明眨了眨眼睛,觉得贵船祭神好像有点心浮气躁,话中带着警戒。 年轻人走到红莲身旁,恭恭敬敬地一鞠躬。 「好久不见了,高淤神。」 「安倍晴明,我问你来做什么?」 晴明抬起头,温和地说: 「我在雨中拜访,是想询问神一件事。」 高龗神嗤之以鼻似的动动下巴说: 「你会来问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没关系,问吧!」 听到这句话,红莲瞪了贵船祭神一眼,因为祂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 然而,尽管红莲的眼神锐利得像会射穿人,贵船祭神也不为所动,连看都不看红莲一眼,催促晴明继续说下去。 掩不住烦躁的红莲,耳边响起冷酷的声音。 「你以为凭你应付得了贵船祭神吗?」 红莲扬起了眉毛,他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红莲修长的身躯冒出了凶狠的斗气,一语不发地缓缓转过头看,眼神中带着杀气。 在红莲的视线前方将双臂环抱胸前的人,是跟随晴明来的青龙。 插图8 两人瞬间就把气氛搞得很僵,六合与勾阵赶紧介入他们之间。 勾阵靠到红莲旁边,疾言厉色地说: 「不要在这种地方争吵,有神在呢!腾蛇。」 红莲毫不隐瞒地表现出自己的不悦。 「别瞧不起人,勾,我自有分寸,但是,」红莲瞥了青龙一眼,双眸瞬间变成鲜红色。「先挑起战端的人是他。」 青龙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介入两人之间遮断红莲视线的六合,只能眯起眼睛,默默承受从前后飘来的刀刃般尖锐的神气。 青龙也自有分寸。他是陪晴明来这里拜访,不可能对贵船祭神做出失礼的举动,晴明也不会允许他那么做。 另一方面,晴明正冷静地跟贵船祭神交谈着,完全不在乎两名斗将在背后愈来愈炽烈的相互仇视。 「我也很想请教关于这场雨的事,但是发生了更重大的事。」 高淤默默地等着晴明说下去,淡淡的笑容从晴明的嘴角退去。 「请问高淤神知不知道,天照大御神在伊势下了神诏?」 女神的眉毛颤动了一下,但没有说任何话。 惊讶的是红莲、勾阵和六合。 「你说什么!?」 后方的三人不由得叫出声来,看着晴明。 「晴明,这是……」 勾阵正要说什么,被晴明举起一只手制止,神将们都沉默下来。 年轻的晴明小心谨慎地说: 「我紧急派了神将去伊势调查,结果神诏是事实,还有,伊势神祇大副和斋王都卧病在床。神啊!如果可以,请回答我的问题。」 身体微倾、托着腮帮子的高龗神挺直了背,将双臂环抱胸前。 深蓝色的眼眸停滞不动。 晴明冷静地问: 「天照大御神把内亲王召到伊势,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红莲他们更惊讶了。 天照下了神诏,要把内亲王修子召到伊势? 他们很想马上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不能打断晴明与高淤之间的对话。 红莲和勾阵努力地克制住自己。 晴明直视着高龗神。按理说,直视神是大不敬的事,但是,晴明是少数被允许这么做的人类之一。 高龗神很喜欢晴明和昌浩。晴明知道神对自己极为宽大,但程度仍在神能接受的范围内,所以,这次的质疑是个赌注。万一触怒了神,晴明就会顿时沦为被神疏远的对象。 高龗神依序扫视过晴明与四名神将,才开金口问: 「天照大御神的神诏说了什么?」 晴明眨眨眼睛,在记忆中搜索。 「好像是说……『这场雨非吾所愿,有违天之本意。为使阳光注入此国,须带来依附体。』」 「依附体……」 贵船祭神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将手指按在嘴上,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深蓝色双眸中闪烁着难以形容的光芒。 耐心地等着祂再次开口的晴明,回头看了看背后的神将们。 除了当时跟晴明一起听说了这件事的青龙之外,红莲、勾阵和六合都屏气凝神地听着惊天动地的内容。 高天原最高神明所下的神诏,非遵从不可。 「那个依附体……」高龗神眺望着沉入黑夜里的京城说:「就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女儿?」 「是的,根据卜部的判断,应该是这样。」 红莲等人都屏住了气息。 晴明的眼皮颤抖起来,因为事情不只这样,他还必须接着告诉神将们另一件事。 贵船祭神将视线拉回到晴明身上,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安倍晴明,你刚才不是问我真正的用意何在吗?」 「是的。」 「知道有什么用呢?难道是想把当今皇上的女儿留在京城吗?」 晴明慌忙否定说: 「不!绝对不是,只是想知道神为什么需要公主。」 「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意义,把当今公主送到伊势,献给天照大御神做为附身容器,是你们人类的义务。」 高淤稍作停顿,叹了一口气。 「晴明,有机会的话,请转告当今皇上,不要因为感情用事而忘了这个国家百姓的生命。」 这时候,地面微微摇晃起来。 晴明没有察觉,但神将们全都感觉到了。 「地震……」 这么低语的是勾阵,没有错过这句低语的晴明又听见了神的声音。 「以这情形看来,出现在京城的龙也跟这场雨有关系。」 晴明倒抽了一口气。 贵船祭神淡淡地接着说: 「没有时间了,龙的暴动正一分一秒地增强中,安倍晴明。」 贵船祭神站了起来,带着强烈的言灵叫唤晴明的名字,一阵寒意掠过晴明的背脊。 被深蓝色双眸射穿的晴明,几乎无法呼吸。 「你应该知道那条龙,如果想保护京城,就要想起来。」 「什么……?」 高龗神将视线从疑惑的晴明身上拉开,瞥了神将们一眼。 「神将腾蛇,这也是你问我的问题的答案。」 贵船祭神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就那样翩然起飞。 人形外貌转为银白色龙身,消失在漫漫黑暗中。 神的神气一消失,带有压迫感的清洌气息就随风飘散了。 晴明叹了一口气。 能得到这样的答案,就该感谢了。高龗神没有回答的义务,如果惹祂生气,被祂大骂一声「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晴明也知道自己很紧张。 红莲等三人走向他说: 「晴明,到底怎么回事?」 「天照的神诏是什么?」 「你说要把内亲王送去伊势……」 不只红莲和勾阵,连六合都难得大惊失色,可见这件事多么重大,晴明不禁苦笑起来。自己和青龙刚听到时,也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们几个冷静一点听我说,」晴明安抚地拍拍每个人的手臂说:「前几天,从伊势来了两位官员,一位是来自伊势神宫,另一位来自伊势斋宫。」 前面这一位带来的讯息,是兼任主神司的神祇大副生了重病,很可能会在迁宫仪式之前辞职。 另一位带来的讯息,是天照大御神透过斋王恭子公主的身体下了神诏,原本就常卧病在床的斋王,从此昏迷不醒。 晴明垂下了肩膀。 「卜部做过龟卜后,证实神诏所提到的依附体就是内亲王修子公主。」 这时,青龙很不高兴地插嘴说: 「担心女儿的当今皇上,竟然要晴明跟着去伊势。」 红莲他们一听说,都脸色骤变。 「你说什么!?」 「真的吗?晴明!」 不只红莲,连勾阵也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静,晴明看到她那样子,耸耸肩,点点头说:「我原本就接受委托,要去替伊势神祇大副做病愈祈祷,所以皇上就再三恳求我同行。」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对晴明来说,这是很辛苦的任务没错,但既然身为人臣,就不能拒绝。 更何况,晴明也由衷地希望可以为年轻的皇上做些什么。 「之后,皇上又有了惊人的想法,我正在想该怎么办才好。」晴明抬起头,对着满脸狐疑的红莲说:「皇上要求我让彰子陪公主一起去。」 红莲难以置信地看着晴明。 「你说什么?」 因为这消息的冲击太大了,感情一时无法跟上反应,所以这句话问得特别小声。 但是没多久后,红莲又张大眼睛说: 「你是说要彰子陪修子去?」 勾阵与六合都讶异得说不出话,倒抽了一口气。 晴明遥望着沉入黑夜中的京城。临时寝宫在这边,安倍家在那边,修子和彰子都还什么都不知道,沉沉地熟睡着。 「皇上拜托我说,为了年幼的公主,请让寄住在安倍家的女孩一起去。」 什么都不知道的皇上提出这样的委托,将会掀起极大的风波。 这难道是天谴吗? 一年前被穷奇下了诅咒的彰子,因为星宿产生歪斜,远远偏离了她原本应该入宫的命运。 代替她入宫的章子,就是现在的藤壶中宫。 原本以为,她可以就此度过一辈子与皇家毫无瓜葛的人生了。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想必左大臣也十分苦恼。」 真相若被揭穿,藤原道长一定会失势。而安倍家族协助他欺瞒皇上,也绝不可能脱罪。 好不容易从打击中重新振作起来的红莲,脸色苍白地摇着头。 「等等……为什么是在这种时候呢?」 「红莲?」 「现在知道彰子必须面对这件事,昌浩的情绪一定会崩溃。」 满脸忧虑的晴明说: 「嗯……我想也是。」 虽然昌浩什么都不讲,但比谁都近距离看着这个孙子成长的晴明,早就察觉昌浩的变化了。 晴明深深叹口气,垂下了头。 「但是,我还是非告诉昌浩和彰子不可。」 高龗神说得没错,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斋王与神祇大副的病情愈来愈严重,知道神诏的人都焦急地等着修子出发。 要阻止这场非天所愿的雨,关键恐怕就在修子的存在。 大地微微震动。由神将们的反应,晴明也察觉了。 晴明甩甩头,转过身说: 「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担心京城。」 贵船祭神说,以这情形看来,频频发生的地震也跟始终下个不停的雨有关。 还说晴明知道出现在京城那条龙的来历。 红莲想起这些话,抓住了晴明的肩膀。 「晴明,你知道那条金龙的来历?」 青龙扬起了眉毛,红莲看到他杀气腾腾的目光,但视而不见。 「你是说高龗神说的那件事?我也在思考,可是还没想出什么线索。」 红莲失望地放开手。 勾阵轻轻敲了一下他放开的手说: 「冷静点,腾蛇,你对晴明发脾气也没用啊!」 「啊……」 忽然,红莲眨了眨眼睛,抓住勾阵的手。 「怎么了?」勾阵讶异地歪着头。 红莲注视着她的手,喃喃地说: 「龙的……气息。」 他一直觉得很熟悉,自己的确接触过龙所释放出来的波动。 「原来是勾的神气……!」 「啊?」 勾阵的神气与龙的波动十分相似。 听到红莲这么说,所有人都面露惊讶,只有青龙看也不看红莲一眼。 「勾阵,你有想到什么吗?」 「没、没有……」 被晴明那么问,勾阵只是困惑地摇摇头。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红莲。」 「不,真的很相似。」 红莲瞪着船形岩的上空断然回答。贵船祭神最后说的那句话依然混沌不清,真相不明。 所有人想破头都想不出答案,就先下了贵船山。 第九章 隔天下午,晴明正在打包行李时,临时寝宫又派人来接他。 先来通报的是已经来过好几次的人,而今天的使者也是藤原行成。 两人在依然绵绵不断的细雨中,搭上牛车前往临时寝宫。 车子开动后,行成满脸忧郁地说: 「晴明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教一件事,公主她……」 晴明默默点了点头。光这样,行成就知道答案了,他重重地吁了口气。 「是吗……」 想到皇上的心痛,行成就像当事人般露出痛苦的表情。 因为他看起来心情十分沉重,晴明不由得想起他昨天的模样。 「行成大人,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昨天你看起来格外焦虑,好像你对公主也有什么特别的牵挂……」 行成的表情变得僵硬,视线飘忽了好一会,才直直地盯着晴明,投降似的垂下了肩膀。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晴明大人。」行成压低声音说:「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当然。」晴明点点头。 行成凑向他的脸,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说: 「老实说……从去年底,我就跟皇上暗中进行着一件事。」 看到老人质疑的眼神,行成脸色紧绷地说: 「皇上的意思是,再过不久,就要跟左大臣大人提亲,把公主下嫁给左大臣家的公子。」 晴明听到也大惊失色。 「什么……!」 行成慌忙制止晴明说: 「晴明大人,请小声点!」 被劝阻的晴明做了个深呼吸。 行成又接着说: 「公主的母亲,也就是皇后,没什么后盾,皇上说这样下去,他实在很担心公主的未来,所以我就提出了一个方法。」 皇后定子对左大臣大人一定没什么好印象。然而,对左大臣大人来说,定子是他的侄女。 行成知道,彰子入宫时,曾让定子十分忧虑,也伤透了修子的心。 左大臣藤原道长的家世、财力,都无可挑剔,而站在他的立场,除了让女儿嫁入皇家外,如果儿子也能娶内亲王修子为妻,就更能加强自己与皇家之间的关系,进而巩固地位。 皇上的想法十分正面,他认为女儿下嫁给当代第一大贵族,就不会遭遇不幸,可以安泰地度过一生。 「鹤公子九岁,跟五岁的公主十分相配5,家世又没话说。而且,成为媳妇后,左大臣大人应该也会全心全意地照顾公主。」 「这……的确是……」 晴明半晌才挤出这句话。 之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但能实现的话,说不定是最好的办法。 藤原家得到了皇室血脉,皇上也不必再替女儿的将来担忧了。 公主只能是正室,所以将来万一妻妾之间发生什么纷争,她也享有特别待遇,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事情进行到什么阶段了?左大臣大人知道吗?」 行成摇摇头说: 「不知道,正要找时机说时,就发现皇后怀孕了,所以皇上说要等生下皇女或皇子时,再告诉左大臣大人这件事。」 没想到却因为神诏,不得不把公主送往伊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最糟的情况是,可能在伊势度过一辈子。 行成深深叹了一口气。 修子的下嫁,可成为巩固皇家与藤原家之间关系的桥梁。 因为满脑子都是这件事,行成才会对侍女说溜了嘴。 说修子现在非常重要。 晴明拍拍沮丧的行成的肩膀,满脸忧郁地说: 「天照大御神说的话真是残酷啊……」 拆散父母与子女、拆散晴明与家人,还有—— 晴明忽然沉默下来。 命运逐渐将昌浩与彰子拉开。 皇上的决定应该不会改变了。为了修子,他怎么样都会希望借住在安倍家的女孩陪伴同行。 回到家后,晴明必须将这件事告诉他们两人。 一想到这件事,晴明的心情就很沉重。 昌浩今天比昨天早离开了阴阳寮。 直接回到家时,彰子出来迎接他。 「回来了啊!昌浩。」 「我回来了,彰子。」 昌浩笑着回应,脱下鞋子,接过彰子手中的毛巾。 小怪也有一条毛巾,它谢过彰子后,擦了擦四肢。 「晴明大人今天也外出了呢!」 「今天也外出了?」昌浩瞪大了眼睛。 彰子点点头说: 「下午行成大人来接他去的,不过,今天比昨天早回来。」 这时,勾阵现身了。 「回来了啊?昌浩。」 「嗯,我回来了。」 小怪的夕阳色眼眸映着勾阵的身影,她瞥小怪一眼,想传达什么似的动了动眼皮。 光是这样的动作,小怪就猜出一二了。 「对不起,你才刚回来,就来麻烦你,晴明有事找你。」 「咦,爷爷吗?会是什么事呢?」 昌浩正要一个人去时,勾阵又在他背后接着说: 「还有彰子小姐。」 「我也要去?」 昌浩不由得停下来,转过头看,视线正好与彰子困惑的眼神交会。 两人满腹狐疑地走向晴明的房间,小怪也脚步沉重地跟在他们后面。 勾阵一把抱起了小怪的白色身体。 晴明端坐在式盘前。 「爷爷,您叫我们吗?」 晴明回过头看着他们,指示两人坐在自己面前。式盘前已经摆好了两个坐垫。 两人照指示坐下后没多久,勾阵也抱着小怪进来,直接走到柱子前坐下来。 小怪坐在她旁边。 「昌浩……还有彰子。」 晴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严肃,两人都挺直了背。 「是。」 晴明交互看着两人,思索着该怎么说。 「最近,住在临时寝宫的皇上召见过我好几次,你们都知道吧?」 晴明是对着彰子说,彰子点了点头。 「该从哪里说起呢……彰子,你听了会很惊讶,最好先有点心理准备。」 困惑的神色在彰子脸上晕开来,她不知所措地猛眨着眼睛。坐在彰子身旁的昌浩,脸上也是满满的疑惑。 「你知道伊势神宫吗?」 「知道,就是祭祀天照大御神的神宫。」 「是的。前几天,从斋王所在的伊势斋宫寮来的使者,带来了神诏。」 神诏?对这个名词很陌生的彰子不解地歪着头。昌浩发现心跳不寻常地加速,不祥的预感在胸口逐渐扩散。 「神诏说,这场下个不停的雨是有违天意的雨,要把依附体带去……那个依附体就是内亲王修子公主。」 晴明的语气平淡,所说的内容却很惊人。 两人都倒抽一口气,惊讶得开不了口。 「皇上要求我跟修子公主一起去,我就承诺了。接着,皇上又对我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昌浩的心脏猛烈跳动,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全身血液倒流,不想再往下听。 但是,要开口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要求借住在我们家的女孩,跟修子公主一起去。」 一阵冲击在昌浩体内无声地扩散开来。 脑中一片混乱的彰子把手压在嘴巴上。 「咦……呃,对不起,晴明大人,请再说一次。」 晴明郑重地点点头,又重复了一次。 「皇上希望彰子可以陪修子公主去伊势。」 彰子瞪大了眼睛。 昌浩终于忍不住出声说: 「怎么会这样……!不行,彰子不能去。」 「昌浩?」晴明皱起了眉头。 昌浩口沫横飞地说: 「怎么能去呢?彰子跟中宫长得很像、以及中宫是代替彰子入宫的事,不是都要隐瞒到底吗……?」 「昌浩……」 「而且为什么非要彰子去不可呢?公主有很多侍女,根本不缺彰子一个,为什么还要她去?」 「昌浩……」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还有,左大臣什么都没说吗?如果整件事被揭穿了,左大臣也不能置身事外……」 「昌浩!」 被晴明大喝一声,昌浩吓得颤抖了一下。 晴明平静地对哑口无言的孙子说: 「我会说明全部经过,你先听我说。」 伊势神诏的事、皇上的请托、其实不想让彰子去的真心话等等,晴明都一五一十地对两人说了。 第一次听说详细经过的小怪与勾阵,脸色都十分沉重。 因为他们终于知道,晴明不能不答应,道长也不得不放手不管。 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的彰子,缓缓抬起头说: 「晴明大人,我帮得上忙吗?」 「彰子?」 昌浩大惊失色,彰子又重复了一次。 「 我真的帮得上忙吗?」 晴明平静地点点头。 「是的,绝对帮得上忙,有你陪伴,可以给公主壮胆。」 彰子闭上眼睛,再缓缓地张开眼说: 「我知道了。」 「彰子!?」昌浩大叫一声。 彰子激动地说: 「昌浩,我一直在思考自己能做什么……更何况,这次是皇上的旨意,非遵从不可。」 「不行,你不能去!」 彰子摇摇头说: 「不……昌浩你也知道,再不阻止这场雨的话,会影响到所有人。」 插图9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才不管这种事!」 看到昌浩焦躁地猛摇着头,彰子沉着地说: 「不,昌浩,你都知道。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我想去做。就像你总是保护着我那样,如果我可以保护谁,我也想那么做。」 昌浩的眼眸强烈震荡,很想大叫不可以去,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彰子难过地眯起眼睛,乌黑的眼眸像受了伤般波动摇曳。 昌浩的胸口一阵刺痛。 不,我不想看到她那样的表情,不想把她逼到这种地步啊! 「我……我……」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的昌浩,冲出了晴明的房间。 「昌浩!」 彰子的声音紧随在后,昌浩充耳不闻,跑回了自己房内。 看见彰子站起来,晴明制止了她。 「彰子,」晴明沉着地对转向他的彰子说:「现在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等他冷静下来再说吧!」 「是……」 彰子重新坐好,低下头,肩膀颤抖得很厉害。她抽搐般地猛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怪本来要追上去的,想想又作罢了,因为现在让昌浩独处比较好。 在狂乱的情绪失控时,不管谁去找他,即使知道不对,他也会把气出在那个人身上。 「彰子,可以请问你一件事吗?」 听到晴明这么说,彰子缓缓抬起头,泛着泪光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 「请问是什么事?晴明大人。」 虚弱无力的声音让人心痛,但晴明隐藏自己的感觉,接着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迫切地思考自己能做什么?」 彰子张大了眼睛。 眼眸深处闪耀着受伤的光芒。 晴明猛然想起,总不会是…… 彰子屏住气息,缓缓地张嘴说: 「我不想……成为累赘……」 「什么?」 小怪诧异地嘟囔,虽然很小声,但还是传入了彰子耳里。 她纤细的肩膀颤抖着。 「我……我不想成为……昌浩的累赘……」 出乎意料的话让小怪和勾阵都瞠目结舌。 晴明也掩不住惊讶,注视着眼前的女孩,连眼睛都忘了眨。 她如抽搐般,不停地喘着气。 「我希望昌浩不要再为我受伤……他总是、总是保护着我,我却完全无法回报他。」 「彰子,没这种事吧?」小怪不由得插嘴说。 彰子转头看着它,摇摇头说: 「不,我什么都没做。跟昌浩给我的相比,我什么都没做……」 一阵寒意掠过勾阵的背脊。 彰子内心有什么严重的创伤,把她逼到了这样的困境。 小怪暗自思量,昌浩的心灵创伤,是彰子在出云为他挡了一剑所造成的。 誓言要保护到底的对象,在自己眼前被刺伤了。这件事深深刺痛了昌浩的心,到现在都还在淌血。 而彰子也一样,否则不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尽管她所有心思都在昌浩身上,但光是这样,还不至于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小怪也有创伤,那道怎么样都无法缝合的伤口现在仍隐隐作痛。从旧到新,有数不清的伤口。 昌浩与彰子共同拥有,而且会将彰子逼到绝境的记忆,就是…… 在记忆中搜索的小怪,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了。 「贵船……?」 彰子的眼眸看起来就像应声碎裂了,纤细的身体楚楚可怜地颤抖着,整个人僵直不动。 小怪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 彰子的心灵创伤,是来自一年前的贵船。 她双手掩面,没有流泪,只是无声地在心底深处痛哭。 小怪走到颤抖的彰子面前,喃喃地说: 「昌浩不是也说过吗?那不是你的错……」 彰子沉默地摇着头,一摇再摇,悲痛地说: 「我刺伤了……说要保护我的昌浩……」 勾阵倒抽一口气。晴明闭上了眼睛,心想果然是为了那件事。 小怪又平静地说了一次: 「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意志。」 「是我亲手刺伤了昌浩……!」 「那只是异邦妖魔利用了你的身体。」 「不,我还记得……现在也经常梦见……」 尽管次数不多,但每次昌浩遭遇危险或是保护自己时,她就会梦见。 昌浩笑着原谅了她。看到那个笑容,她松了一口气。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她发现一直有块大石头压在胸口。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她要成为昌浩的助力,不要成为昌浩的累赘。 她再也不要承受那样的折磨。 她抬起头看着小怪。大家都以为她会哭,她却没有哭。 「我不后悔我在出云所做的事,但是,如果因此伤害了昌浩……」 她闭上眼睛,无力地垂下肩膀。 「那么还不如……不要待在他身边。」 如果自己的存在会把昌浩逼到绝境,那还不如不要待在他身边。 长发遮住了彰子的表情。 屋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灯芯滋滋作响,火光摇曳。 「什么时候要陪公主去伊势?」 恢复平静的彰子,说话声音听起来更让晴明心痛。 「快的话,就在几天后。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就会悄悄出发了。」 这是国家大事,恐怕不能像斋王的伊势群行6,必须掩人耳目,迅速前往,在最短时间内到达。 贵族们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神诏若传开来,很可能搅乱人心,造成恐慌。 为了稳定局势,绝对不能走漏消息。 彰子转向晴明,一鞠躬说: 「决定后请告诉我。」 「好的。」 「对不起,我觉得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了。」 彰子勉强挤出笑容,站了起来,走回自己的隔壁房间。 晴明深深叹了口气。 「晴明……」 不知如何是好的小怪,求救般地呼唤晴明的名字。 晴明挥手叫它过来。它东摇西晃地走过来后,晴明就摸着它的头说: 「真没想到她把自己逼到了那种地步……」 听到晴明的喃喃自语,勾阵苦笑着说: 「我完全没想到……也完全没注意到……」 「没办法啊,勾阵,创伤这种事,除了自己,没有人能真正了解。」 有人不管遭遇多残酷、多难过的事,都不会留下伤痕。 有人不管经过多久,伤口都不会痊愈。 岦斋事件也曾经成为晴明长期以来的心灵创伤,直到伤口愈合,心的疼痛减缓,他才能冷静地回想这件事。 在这之前,他都是一味的逃避,不敢正视这个伤痛。不管过得多幸福、时间都过了几十年,伤口还是无法痊愈,一直折磨着他。 「我也花了五十多年才平复,昌浩和彰子都还需要时间。」 如果待在一起,就会顾虑彼此,自我苛责。 老人惆怅地低声说: 「虽然事情来得很突然,但是现在的昌浩和彰子,也许确实有必要分开一段时间……」 天照的神诏,说不定是上天的好意,不让这种状况更加恶化。 ※  ※  ※ 很久没来过修子对屋的皇上摒退所有人,与修子独处。 修子显得很不安。 嵬躲在床帐里,但总不能叫它出来陪伴自己。 皇上看着修子好一会后,表情忽然扭曲起来。 就在惊讶的修子面前,皇上压住了眼角。 「父亲……?您怎么了,哪里痛吗?」 「没……没有、没有,修子……」 皇上感到悲从中来,咬着下唇,做了个深呼吸。 「听我说,修子……这是很重要的事。」 修子眨了眨眼睛。 皇上竭尽所能,以修子听得懂的话语尽可能地详细说明,告诉她天降神诏,必须把她送去伊势,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还有,安倍晴明与住在安倍家的女孩会陪她一起去,所以她不用担心任何事。其实,皇上最后这句话与其是说给修子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修子歪着头,直直看着父亲。 「我去 伊势,雨就会停吗?」 「不知道……但是父亲相信,天照大神会倾听我们的心声。」 五岁的小女孩露出不符年龄的深思眼神。 「那么……我去。」 皇上有种被碎尸万段的痛楚。 修子平静地说: 「我去,我会好好服侍神明,为父亲做点事。」 然后,又惶恐地补上1句: 「所以,我希望可以请晴明来看看母亲,替母亲祈祷身体赶快好起来。」 皇上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女儿。 「嗯,我马上召他来看你母亲,请他明天就来。」 修子点点头,笑了起来。 好久没这样躺在父亲怀里了,她觉得好温暖、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注释】 5 平安时代的贵族经常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替他们互许终身,只要是门当户对,都希望可以早一点决定婚事,这也有助于巩固彼此家族的地位。所以像修子公主和鹤公子这样小小年纪就有婚约,在当时的贵族之中并不稀奇,甚至也有二十多岁的千金被许配给十岁左右的公子。 6 指被选为斋王的皇女或皇族千金,前往伊势时大张旗鼓的浩大队伍。 第十章 半夜过后,昌浩溜出了安倍家。 他淋着雨,走在京城里。 随后追上来的小怪扬起眉毛说: 「喂,昌浩,你要去哪里?」 「没决定去哪里,随便走。」 「没有特定目的就回家吧!你连蔽雨术都不用,感冒就糟了!」 昌浩看都不看生气的小怪一眼,喃喃地说: 「没关系,感冒就感冒吧!」 小怪差点吼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甩了甩头。 漫无目的地走着时,又发生了地震。 昌浩和小怪停下来观察四周。 小怪早就察觉到勾阵隐形跟着他们。 夕阳色眼睛机警地闪烁着。 昨天应该已经被昌浩击倒的金龙所散发出来的波动,酷似勾阵的神气。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晴明也不停地在思考,但怎么样都找不出答案。 小怪不禁在心中咒骂贵船祭神,既然要说,为什么不说清楚讲明白。 确定地震平息后,昌浩继续往前走。 小怪跟在他身旁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焦躁地说: 「喂,你差不多该……」 昌浩打断小怪说: 「伊势很远吧?」 这问题问得太唐突,小怪一时反应不过来。 昌浩停下脚步说: 「我不能离开京城,有什么万一时,不能马上赶去,但是……」 但是,有爷爷陪在彰子身旁。 有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陪在她身旁,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彰子都会平安无事。 「有爷爷在,就可以镇住穷奇的诅咒。公主若遇到危险,有爷爷在,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仿佛在做什么确认般,昌浩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像在说给自己听。 「所以……我必须在这段期间……变强……变得比谁都强,强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拍胸脯说『有我在就没问题』……」 小怪绕到昌浩面前说: 「你真的不在乎?」 昌浩的感情波动不已,严重到必须自己给自己施加言灵的咒语。 种种记忆、无数的思绪、自责与忧愁……许许多多的感情像狂涛骇浪般,在昌浩心底澎湃翻腾。 「没……没办法啊!凭我……」 在昌浩脑中浮现的记忆,是出云的雨,还有刺进彰子身体的白刃。 「凭我根本保护不了彰子……」 曾经发誓要保护她、保护她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到底,却…… 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稚嫩,竟然无力到这种地步。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敢大言不惭地说绝对能保护她。还那么天真地发誓,想都没想过会有违背誓言的一天。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保护她!凭我的双手保护她,不想把她委托给任何人,不管是爷爷,或是你小怪!我不会再让她发生那样的事!」 所以,他要变得更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愈努力往前走,离目标却愈来愈远。 他并不想对彰子说那种话,也不想看到彰子那种表情。他心中所期盼的,向来只有一件事。 就是那个冬天的早晨,他目送前往皇宫的牛车离去时,不断在心中反复说的话。 你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他希望她能幸福,希望能凭自己的双手,让她远离恐惧与伤痛。 希望她在没有忧愁、烦恼的日子里,平静地度过一生。 然而,现在却是昌浩待在彰子身旁,反而会给彰子带来危险。彰子会为了昌浩不惜牺牲自己,愈是这么做,就愈与昌浩的愿望背道而驰。 那句话是他心如刀割的悲痛呐喊。 「这……」 小怪正要开口时,勾阵现身了。 「腾蛇!」 赫然转过身的小怪与昌浩,看到那条金龙从土里窜出来。 「什么!」 昌浩一阵愕然,心想昨天明明打倒了它啊! 他紧紧握起拳头,低声咒骂: 「这次非杀了你不可……!」 从他全身冒出了灰白色的气体。 小怪和勾阵都看得瞠目结舌,因为那是天狐的火焰。 「昌浩,冷静点。」 昌浩不听小怪劝阻,冲上前去追金龙。 「啐!」 红莲瞬间恢复了原貌,跟勾阵一起追上昌浩。 金龙在土里游动着,直直游向了北方。 所有人都以为它的目的地是皇宫,没想到路线突然稍微偏向了东方。 是东北方位。可见从这里往东北走,有什么吸引它的东西。 「是安倍家。」 面积大到有点超出身份地位的安倍家就位于皇宫东方。金龙的目的地,总不会是那里吧? 金龙扭动身躯,咆哮起来。勾阵觉得响彻雨中的吼叫声很熟悉。 「什么……?」勾阵讶异地低语。 红莲追问: 「勾?怎么了!」 勾阵瞥了小怪一眼,难以置信地说: 「那条龙的咆哮是……」 又开始地震了。勾阵清楚感觉到,摇晃像在呼应龙的吼叫般,从京城东北方逐渐向外扩散开来。 就在震动延伸过来的瞬间,勾阵知道震源在哪里了。 同时也知道高龗神所说的谜一般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是地龙!?」 安倍晴明察觉到不对劲,不管青龙的脸有多臭,还是使用了离魂术。 在青龙、天后、白虎与刚从伊势回来的朱雀陪伴下,晴明赶往了京城。 「地震的来源是那条龙?」 看到跳跃咆哮的龙,晴明的表情变得严厉。那条龙一暴动,就会引发地震,撼动整个京城。 这时,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晴明面前。 最先有反应的是朱雀。 「你是上次那个……!」 在皇宫温明殿撞见的来历不明的白发女人。 天后注视着女人,她听朱雀和太阴说过,这个女人的装扮跟他们很像,是个身手不凡的异形。 据说灵力足以与道反公主风音匹敌的白发女人,直直盯着晴明。 「安倍晴明。」 晴明大吃一惊,对方居然知道年轻外貌的自己是安倍晴明。 「你是什么人?」 女人没有回答晴明的低声询问,只淡淡地放话说: 「不要插手内亲王的事,这件事与你们无关。」 「什么?」 青龙扬起眉毛,往前跨出一步,全身冒出斗气。 然而,女人还是文风不动地斜睨着晴明。 「这是忠告,想活命就乖乖听从。」 晴明阻止就要发动攻击的神将们,严肃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安倍晴明?」 女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们的神明什么都知道。听着,安倍晴明,如果你重视这个国家,就不要管内亲王的事。」 女人的话才刚说完,就发生了更大的地震。 晴明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那条龙,女人就在这时候忽然消失了。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激动的青龙低声咒骂着,一副就要追上去的样子。 白虎劝阻他说: 「冷静点,青龙,要先解决那家伙。」 金龙缓缓逼近了。 神将们都察觉到,有同袍的神气追着金龙而来。 天后的眼睛亮了起来。 「勾阵往这里来了。」 青龙的脸更臭了,因为勾阵是跟着昌浩出去的,所以腾蛇应该也在。 冒出来的斗气愈来愈犀利,青龙却毫不压抑。 晴明叹了口气。 忽然,高龗神的话在耳边响起。 ——没有时间了,龙的暴动正一分一秒地增强中。 高龗神说晴明知道,但是晴明认识的龙,除了贵船的祭神外,就只有诹访的龙神了。 金龙散发出的金色光芒似乎愈来愈强了。就像从内侧燃烧起来般,紧紧地裹住了龙身。 龙的目的地是京城的东北方,位于东北方的是—— 「——」 一道闪光瞬间在晴明脑中爆开。 「不会吧……!」 「晴明?」 惊讶的朱雀与担忧的白虎都把视线转向了晴明。忧心忡忡的天后慌忙扶住了一时站不稳的晴明。 「晴明,怎么了?」青龙粗暴地问。 晴明一只手按着额头,茫然地说: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晴明直直瞪着金龙。 「那是龙脉的化身……!」 紧追着金龙的昌浩,完全没听见随后跟来的神将们的话。 那条龙一出现,就会带来地震,一摆动身躯,就会地晃天摇。只要有那条龙在,地震就不会停止。 非打倒它不可。已经收伏过它一次了,应该办得到。 全力奔驰的昌浩,全身飘曳着灰白色的火焰。挂在昌浩脖子上的勾玉产生冰冷的波动,试图压抑火 焰。 昌浩连这样的状况都没察觉,眼中只有狂暴的金龙。 跟在昌浩后面的红莲询问同袍: 「勾,真的是地龙?」 「嗯,应该没错。」 既然是地龙,就说得通了。那条龙释放出来的波动酷似勾阵的神气,是因为身为土将的勾阵与地龙同属性。 「如果是地龙,目标就是安倍家。那片土地下,有龙脉的会合点。」 红莲也感到惊讶,这才想起,很久以前晴明曾经说过。 安倍家东北方的森林里,有个深达龙脉的洞穴,不过那只是安倍家代代的传说,晴明笑说他也没确认过。 这个国家的地形就像一条龙,而国土底下深处有大地的气流,就像流过龙体的鲜血。 这股气流称为龙脉,是大地的呼吸、是生命脉搏的波动。 安倍家的地底下,的确有龙脉通过。两条龙脉会合的冲击,卷起激烈的漩涡。 若是拥有力量的人类或异形知道的话,就会利用龙脉来做坏事。安倍家的祖先就是这么想,才把住家盖在这里。 安倍家因此拥有超越身份地位的广大面积,但是大归大,实际上只使用了一半的土地。而严禁任何人进入的森林,是用来隐藏龙脉通过的龙穴。 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人跟小时候的成亲一样,好奇地闯入。但是,龙穴深得可怕,人类要是掉到最底下,就再也爬不上来了。 昌浩一行人正往西洞院大路直直北上。 察觉这状况的昌浩大惊失色。 前面就是安倍家,彰子就在里面。 「唔……!」 昌浩边跑边结印,大叫着: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昌浩,不可以!」红莲大叫。 昌浩不理他,继续叫喊: 「此术断却凶恶,驱除不祥……!」 昌浩眼中只有金龙。 红莲咂了咂嘴。 没有用的。倘若那条龙真是龙脉的化身,不管昌浩如何施行法术来收伏它,它都会再活过来,因为流经龙脉的大地之气是无限的。 勾阵这才了解高龗神话中的意思,不禁瞪大了眼睛。 龙的暴冲,就是龙脉的暴冲。龙脉经过京城正下方,若这样的暴冲持续增强的话,不久就会引发天崩地裂的惨事。 到时候,京城会毁灭。 勾阵咬住了嘴唇。 「不行,昌浩!攻击金龙毫无意义!」 昌浩背上的层层火焰燃烧得更炽烈了。 明明有道反玉石压抑着天狐之血,昌浩的感情却凌驾在那股力量之上。 在脸的正前方击掌合十、结起刀印的昌浩,低声吟诵着: 「八剑乃花之刃,此剑乃雷之刃……!」 从高高举起的刀印前端,迸射出银白色的闪光。 「歼灭来犯恶魔之草薙剑——!」 挥下的刀印,放射出八层雷电。 轰然震响的雷电袭向金龙,把龙身大卸八块。 产生了剧烈爆炸,被炸得支离破碎的龙身碎片跟雨一起飘落下来。 身上都是这些碎片的昌浩突然双膝着地倒了下来。 「昌浩!」 红莲冲上来,抓住昌浩的手臂撑住了他,只见他茫然地眨着眼睛。 「咦……我怎么了?」 他觉得全身无力,跟被从龙体迸射出来的金色光芒包围时一样。 追上来的勾阵咂咂嘴,帮他拍掉了身上的碎片。 「人类被这么强烈的大地之气包围,怎么可能撑得住!」 昌浩很少听到勾阵说话这么急躁,他茫然地问: 「大地之气?」 「是啊!那条龙是通过京城地底下的龙脉的化身。」 红莲愤怒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 「不管歼灭几次,都会再出现。若要彻底铲除,只能斩断龙脉。」 昌浩眯起了眼睛。 「那么……我就斩断龙脉。」 红莲一阵惊愕,紧接着怒声斥喝: 「你疯了啊!龙脉等于是这个国家的生命!你那么做,国家就灭亡了!」 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不然该怎么做呢?就算不能让雨停止,至少也要让地震停止,不然京城会有危险。 昌浩无力地跪下来,肩膀喘得上下抖动,红莲和勾阵都忧虑地看着他。 因为他的心就快要崩溃了。 勾阵瞥一眼红莲的侧脸,想起他也有好几次,跟现在的昌浩一样被逼到了极限。每次他都是怎么样爬出泥淖,怎么样把持住自我的呢? 勾阵无法想象,因为她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想像力毕竟有限,即使自以为理解,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是否正确。 想要正确理解对方的心,必须根据自己的经验来判断。 连距离最近的同袍们,都只能用推测的方式来理解彼此的心,更何况是不同族类的人类,就更难理解了。 所以,勾阵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完全理解对方,总是退后一步,尽可能看清楚大局。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想法,避免自己被对方的意志或感情左右。 自己产生动摇的话,就会看不到原本应该看得到的事物,而救不了原本应该救得了的人。 昌浩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安?为什么这么焦虑?为什么这么急躁? 心中波涛汹涌,卷起惊人的剧烈漩涡,仿佛要吞噬了一切。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朵深处喧噪着。 雨声响起。水洼上掀起阵阵涟漪,地面又开始震动了。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平静下来。 勾阵察觉到有东西在土里钻动。 是龙脉的化身,又开始搏动了。 会从哪里出来呢? 严阵以待的神将们发现有同袍的风往这里而来。 「白虎?」 好几个黑影降落在屏息凝视的两人面前。 红莲惊讶地叫出声来。 「晴明!」 听到这个名字,昌浩缓缓抬起头来。 眼前站着使用离魂术的晴明,昌浩忽然觉得那身影特别亲切。 晴明看一眼昌浩,就知道事态严重了。虚脱无力的昌浩,眼睛深处摇曳着灰白色的火焰。 「昌浩……」 正要跨出一步时,又发生了地震,而且震源很近,让人产生地面如波浪般起伏翻腾的错觉。可以感觉到,地脉的波动正逐渐逼近。 必须想办法抑制龙脉的暴冲才行,但是,该怎么做呢? 「举行仪式……召唤地神,祈求协助吧……」 就在晴明喃喃低语的瞬间,他察觉到一股气息。 神将们的神气顿时奔腾澎湃。 昌浩被异样的气氛吞噬,无声地环视周遭。 西洞院大路微微震动着。 漆黑的身影降落在夜还十分漫长的绵绵细雨中。 第十一章 悠然走过来的身影,停在相距一丈远的地方。 尽管是在没有亮光的雨夜里,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的晴明和昌浩还是清楚看到了对方的样貌。 昌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对方却只是毫不在乎地瞄了他一眼。 「冥府的……官吏……」 听到昌浩茫然的声音,冥府官吏只扬起了一边嘴角。 有所警戒的晴明缄默不语,身穿黑色衣服的冥官将视线转向他。 「你耗掉了不少时间呢!安倍晴明。」 晴明的眼神变得凌厉。 「冥官,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有事。」 冥官爽快地回答,视线扫过所有神将们。在场的六名神将都对冥官没什么好感,其他不在场的六名,想法应该也都一样,只是表现方法不同。 「伊势的神诏跟龙脉的暴冲有关。」 冥官单刀直入,以震撼的事实封住了晴明等人的言语及行动。 「虽然你不在,京城的龙脉会愈来愈狂乱,但你还是得去伊势,安倍晴明。」 晴明咽下了口水。这时候只要说错一句话,冥官就不会给他提示。 对,这是提示。 冥府官吏的权限向来只用在死者身上,不太管生者的人界。 据说,这也是冥府的规则。只要没有特别理由,不管将会发生多么惨不忍睹的事,他都不会干预。 唯独这次,恐怕由不得他那么做了,因为国家大事也会搅乱冥府。 「我该怎么做?官吏大人?」晴明诚恳地询问。 冥官回说: 「希望我帮你吗?」 晴明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青龙打断了。 「不要听他的,晴明!不要欠他人情!」 冥官瞥一眼大吼的青龙,眯起眼睛说: 「住口,十二神将,我现在不是在跟你们说话,是在跟你们这个窝囊没骨气的主子说话。」 背着大剑的朱雀把手伸向了剑柄,青龙也把手伸向了大镰刀,天后身旁卷起水波动的漩涡,围绕着白虎的风变得犀利,勾阵也将手伸向了插在腰带上的笔架叉,红莲身上的斗气更强烈了。 局势一触即发。 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每次、每次见面,都只会相互仇视的红莲与青龙,现在竟然出现了完全相同的反应。 昌浩也认识冥官,但不知道神将们为什么对他抱持这么露骨的敌意,觉得非常困惑。 晴明向前一步,制止了神将们。 「我可能应付不来,所以希望你能协助。」 「你可不要后悔哦!」 冷冷抛过来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但是,没有后路了。 「是的,我不会。」 晴明点点头,冥官抿嘴一笑说: 「这可是你的承诺哦!你也算是一介阴阳师,应该知道违背言灵会导致身败名裂。」 「你给我听着……!」 青龙大发雷霆,晴明举起一只手制止他。 「晴明!不要拦我!」 「宵蓝,退下!」 一声斥喝,青龙还是不退下,所有神气都投注在手上的大镰刀上。 面对这么多人的敌意与斗志,冥官依然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 他从怀里取出了某种东西,在晴明面前晃了晃。 晴明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 「没错,这是你从出云带回来的钢球。」 昌浩的心脏跳得异常快速,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植入魑魅体内的核心钢,彰子的灵魂曾经被封锁在里面。 「那东西怎么会……?」 昌浩茫然地嘟囔着,冥官只瞥了他一眼。 「能用的东西就要用,光藏起来没有意义。」 冷冷说完后,冥官一一看过每个神将。 「太好了,」冥官微微一笑,眼神射穿了晴明。「我要借用你的式神。」 惊讶的晴明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响起了冥官的言灵。 「十二神将青龙、白虎、朱雀、天后、勾阵。」 被叫到名字的神将们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般,顿时失去了自由。 「什么……!?」 凄厉的咒缚缠绕全身,视野突然一片漆黑。 「勾!?」 就在仿佛听到叫唤声的刹那间,勾阵虚脱地倒了下来,一阵冲击贯穿全身。 她勉强撑开似铅般沉重的眼皮时,只看到单脚着地的红莲,扶住了差点倒地的自己。 当神将们发觉自己的神气被连根拔起时,已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硬撑着想爬起来的青龙边扒着泥泞,边狠狠地瞪着冥官。 「唔……臭小子!」 「宵蓝!白虎、朱雀!天后……!」 看到神将们毫无抵抗地倒下去,晴明也大惊失色。 原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昌浩,这才恍然大悟,五人份的强烈神气,是被吸入了冥官手中的核心钢内。 「这个钢球注入了五行的力量,可以抑制龙脉暴冲,但是维持不久。」冥官把钢球收入怀里说:「安倍晴明,你必须查出雨跟龙脉的关联,防范一切于未然。」 面对说话高傲的冥官,晴明极力保持冷静,与他对峙。 「你所说的一切是……?」 「我也不是什么都看得透,只知道种种思绪与神明纵横交错,不断衍生出危害国家根基的事态。」 晴明扶起体重最轻的天后,疾言厉色地说: 「再怎么样,你也不该这样对待神将们……!」 「我一开始就警告过你不要后悔,也取得了你的承诺。」 「可是……」 「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死,神气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只是暂时不能动而已。」 青龙气得眼睛变成了蓝紫色,但是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更不要说是攻击了。 如果视线能转为具体力量该多好啊!青龙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 「时间不多了,你好自为之。」 冥官满不在乎地笑笑,转身离去。 眼神与冥官瞬间交会的昌浩,露出畏怯的神色。跟这个把祖父也玩弄在手掌心上的人相比,自己连小孩都称不上。 冥官看着昌浩,泰然自若的笑容从他嘴边消失。 他把手伸向腰间的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刀鞘拔出来。 刹那间,昌浩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白刃闪过视野,低头一看,刀尖已经抵在自己的喉头上。 昌浩屏住了呼吸,只要冥官稍微使力,刀尖就会立刻割断喉咙。 因为过度震撼,昌浩连退后逃开都做不到,整个人被冥官犀利的眼神吞噬了,全身僵硬。 把刀架在昌浩脖子上的冥官,半晌才低沉地说: 「可别沉沦了——」 昌浩瞪大了眼睛。 冥官的言灵重重扎刺着耳朵。 「要沉沦为魔鬼很容易,但再也不可能爬出来。」 心脏扑通扑通地猛烈跳动着。 刀从脖子移开,解脱威胁后,昌浩无力地瘫倒下来。 「猎杀小孩子,我会有罪恶感……你可别沉沦了,安倍昌浩。」 冥官转身离去,这次没有再回头了。 黑色衣服逐渐融入黑暗中。昌浩抖动肩膀喘着气,茫然地嘟囔着: 「魔鬼……?」 白发女人从头到尾都看见了。 冰冷的双眸闪烁着机灵的光芒。 「镇住了龙脉啊……」 这么喃喃自语后,女人转身离去。 ※  ※  ※ 胸口一阵骚动,风音张开了眼睛。隐形的六合在她旁边现身了。 风音爬起来,若有所思地微歪着头。 发现六合询问的眼神,她才皱起眉头低声说: 「我觉得好像神气突然消失了。」 许多神将的神气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六合默默点点头。当然,他也发现了。没有感觉到死亡的危机,但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彩辉,你最好去晴明那里一趟,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嗯。」 六合站起来,瞬间隐形了。 风音叹口气,披上外衣,走出外廊。 雨中似乎飘荡着某种气息。 忽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转头一看,阿昙就站在角落。 风音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阿昙一语不发地离开了。风音的视线追逐着她的身影,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她的长发是湿的,像是刚淋过雨。 ◇  ◇  ◇ 波涛声哗啦哗啦作响。 在黑暗中,斋静静地祈祷着。 益荒陪伴在她身旁。 斋缓缓张开眼睛说: 「时间不多了……」 益荒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少女的声音融入了黑暗中。 「为了御柱,必须将公主 ……」 哗啦哗啦。 波涛声不绝于耳。 后记 我家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虽说都是有用的资料,但是,这样的东西堆得愈来愈多,还是难免会遭来奇异的眼光。 前几天,看到西洋魔法仪式使用的细长剑,因为十分罕见,很想买。正犹豫着把这种东西大剌剌地放在房间里好不好时,有人对我说: 「何不买了呢?作家的家里有任何东西,都不会有人感到惊讶。」 真是这样吗? 阴阳道或阴阳术的书也就罢了,摆着金刚杵或七把刀7,看到的人真的会坦然接受吗?我想恐怕很难吧! 不过,我可没有金刚杵,也没有七支刀哦! 各位,好久不见了,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二集了,总算起来是第二十三本,有时自己也会搞不清楚。 先来看例行的人物排行榜,这次的排名终于、终于有了变动。 第一名是炼狱之火缠身的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 第二名是烦恼的少年阴阳师安倍昌浩。 第三名是怪物小怪。 接下来依序是六合、勾阵、青龙、彰子、爷爷、玄武、风音、太裳、太阴、结城、年轻晴明、汐、车之辅、朱雀、高龗神、猿鬼、斋、冥官。 到了第二十三本,红莲终偿夙愿,勇夺第一,恭喜了。 这次让出第一名宝座的昌浩,失败原因可能是从前一集开始就无精打采。 倒是怪物小怪,最近都保有稳定的人气呢!六合与勾阵也都维持在前面几名。终于正式出场的冥官应该算是一匹黑马吧! 真的很想知道前三名今后会怎么变动。 不过,因为没什么时间,所以下一集说不定不会发表人物排行榜。 是的,下一集《少年阴阳师》预定八月出版。 我一再跟责任编辑n川展开激烈的攻防战,才得出这个结论。 光「两个多月要完成文库、杂志、文库,再怎么样都不可能!」(《the beans》杂志预定七月发行。) n:「放心,结城一定做得到。」 光:「做不到怎么办?」 n:「结城每次都这么说,可是没有一次没做到啊!」 光:「说不定这次就做不到啊!」 n:「不,只要有读者的期盼,结城就做得到。」 光:「我今年的口号是『不要勉强、不要过劳』。」 说得滔滔不绝,直言不讳。 这样的攻防,中途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 n:「结城,老实说,因为人事调动,我要离开beans编辑部了。」 光:「咦!?」 n:「之后的事,我会交接给h部。对了,关于六月、八月、十月的隔月发行月刊,编辑部干劲十足,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光:「等等!为什么多了一本?」 n:「那是我留给你的纪念品,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保重啦~」 h部取代因人事调动而潇洒离去的n川小姐,成为《少年阴阳师》的第三位责任编辑。 h:「请多多指教,关于隔月发行的三本杂志进度……」 光:「等等,为什么多了一本呢?我有异议!」 h:「异议驳回,请辩护人修正轨道。」 光:「庭长,这样会不会太霸道了?」 h:「可是,结城,隔月连出三本,又全都是新作,读者看到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竟然启动了最强咒文「读者会很开心」(相同程度的咒文还有「读者会很惊喜」)…… 光:「呜……不行,读者是会很开心,可是……我实在做不到啊!顶多只能完成六月、八月的杂志,十月的部分不可能!」 h:「嗯……那就没办法了,第三本就再讨论,协调出可能的时间吧?十月到底要不要出,我来征求读者的意见好了。」(所以,看完后记的读者们,请写信给结城,要求她十月也刊登少年阴阳师哦! by h部) 好可怕的h部,是至今以来最没有漏洞可钻的责任编辑! 总之,包括这一本、八月号杂志、预定于七月底发行的《the beans》在内,h部好像在策画什么方案。 关于这方面的详细内容,请查阅文库本的书腰或杂志。 听说h部被派到beans编辑部前,就开始看《少年阴阳师》了……天哪! 回想起来,《少年阴阳师》从出版第一集到现在,已经六年了。好长啊,六年耶,小婴儿都上小学一年级了。 我跟前责任编辑n川谈过「玉依篇的结尾大约是这种感觉,之后是……或……的情节,《少年阴阳师》整体的完结篇会朝向……的感觉,所以还要写很久」之类的话。 所以,我也要把整个流程告诉h部才行。 不过在说之前,还有更优先的事项,那就是能不能跟她相处融洽。与工作伙伴之间的人际关系非常重要。 更换责任编辑后的第一次讨论,将决定今后的关系,绝不能掉以轻心。 光:「这一本的内容,大约是……的感觉,所以,在最后的地方会……然后……我想描写红莲撑住快倒下的勾阵的画面……」 h:「这是一定要的!非写不可!」 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啊,我跟这个人一定很合得来。」 这个h部,还很会见缝插针,展开凌厉攻势。 结束这本书的两天后,我正大口大口喘着气时,接到一封信。 h:「六月号杂志辛苦你了,我要在书腰上做预告,所以请告诉我八月份的故事标题。」 ……强人所难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诚挚地告诉她,我才刚完成上一本,不可能想得出来,而且我向来就不擅长想标题。 h:「咦,完全看不出来耶!你每次想出来的标题都出神入化,让我赞叹不已呢,所以这次也会想出来。」 光:「不可能——!」 h:「是吗?总之,请在x日前……啊,不,我勉强可以等到○x日前。为了读者们,也请你加油看看啰,我也很期待呢!」 嗯——嗯——嗯——嗯。 标题、标题、标题,适合下一个故事的标题,快出来啊,标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突然跟我要标题,叫我去哪里生嘛!救救我啊,爷爷! 烦恼之余,跑去看舞台剧,趁中间休息时看点资料,居然就想出来了。 一定是爷爷可怜我,给了我灵感,叫我用这个标题。 少年阴阳师第二十四本《寂静之瞬》,应该会在八月一日发行(二○○八年)。 主要是由h部负责,但又多了一位k藤,也是责任编辑。 两名责任编辑,等于是前有虎后有狼,也就是「无处可逃」。 k藤说,在她进入社会工作前就开始看《少年阴阳师》了。整整六年,真的是…… k:「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成为长期阅读的《少年阴阳师》的责任编辑……」 我个人的感想是,没想到有一天会有读者成为我的责任编辑。 现在看到这里的读者们,说不定哪天也会像这样,跟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或作家,因工作产生关联。 曾经在电车上看《少年阴阳师》第七集看到号啕大哭的k藤,应该是历代责任编辑中,立场最接近读者的一位。 我透露了几个花絮设定,k藤就很兴奋地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跟她说了很多现代版的少年阴阳师题材,她冲劲十足地说:「我好想看!」 编辑的冲劲,通常会带动什么,所以将来说不定会有什么活动(我跟责任编辑经常以少年阴阳师为最优先,讨论种种企划案)。 题外话,经过封面折口那番谈话后,h部看完这集《忧愁之波》后说: 「最危险的还是昌浩的主角地位,这个结果将活生生地表现在人物排行榜上,好可怕的冥官啊!」 别说是主角昌浩了,连晴明都被吃得死死的。想多了解这位冥府官吏的人,请看角川beans文库畅销热卖中的《篁破幻草子》系列。 广告做完了,言归正传。 进入后半段。 这次有很长的后记。 常接到读者来信说「后记很有趣,我很喜欢看」,这次有多出来的篇幅,也为了纪念责任编辑更换,就大量增加了后记的页数。 我本来提议,既然有这样的篇幅,干脆来写极短篇,但被驳回了,责任编辑说这次是特地为后记留的篇幅。 h:「极短篇可以刊登在杂志上,或使用在统统有奖的活动上。结城,既然你这么有心,我会策画更多的方案!」 我真是自掘坟墓 …… h:「读者们一定会很开心,结城,你真的很为读者们着想呢!」 咦、啊、这…… h:「我也会为了读者们,积极督促结城。」 这个嘛,呃…… 转换话题。 承蒙大家不嫌弃,《少年阴阳师》的翻译版已经在台湾、韩国和泰国发行。 我正在想国外的读者们会是什么感想时,就收到了来自台湾读者的信件。 「我不会英文也不会日文,可是无论如何都想写感想,就用中文写了。」 信件是这样开头,整篇都是中文,密密麻麻的汉字塞满了一张信纸。而且有很多我不认识的汉字,虽然看不懂,但还是想看。 再怎么说都是来自国外的第一封读者信件,我不想放弃。 泰文或韩文就只能举双手投降,中文多少还能看得懂一点。 我所使用的武器是文明的利器——网路翻译服务。 花了三小时,拼命翻译。 内容好像是说喜欢六合。 几天后,我告诉h部,我很努力地看完了来自台湾的信件,她回我说: 「老实说,今天又收到了其他台湾读者的来信。」 「哦,是吗?可能是因为我在网站日记有提到这件事吧,我还写了『谢谢信』呢!签名会时也来了几位台湾读者,我好想学会问候语或简单会话,哪天也想去台湾看看。」 「这次这封信恐怕很难翻译。」 「咦,为什么?」 「因为是用中文,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五张信纸的正反面,相当于十张。」 「我……我不会放弃……」 我在工作现场提起这件事时,幕后制作人k、配音导演o川和t卷都建议我说:「何不问问看角川有没有人可以翻译?譬如负责海外版权的人。」 希望有这样的人。 我说过很多次了,收到读者来信,对我来说是很大的鼓励。 有四年级女生写来的信,也有跟小孩子一起阅读的母亲写来的信。 最多的还是学生,社会人士也有。有人说开始阅读时还是国中生,今年都踏入社会了。 说不定有一天,会有读者写信告诉我,她(他)已经结婚、生子了。 即使没见过面,也能透过作品认识很多人,真的是很美好的事。 有人每年写卡片给我;有人在新书出版时就会写信告诉我感想;有人连续看了好几年,现在才写信给我……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人,每一封每一封我都会很用心、很用心地看。 很多人说喜欢某个人物,这个人物就会多活跃一些。所以说,读者来信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长期以来,工作进度都排得很紧,有时我会心烦气躁地大喊:我不要写了!(苦笑)这种时候,看完读者来信,我就会振作起来。 责任编辑的最后、最大、最强的武器,就是说:「大家都等着你的新作出版哦!加油啦,结城。」 我不知道其他作家是靠什么来提升动力,我个人是上面所说的那样。 前几天,碰到好久不见的能干制作人n川路,人称「能干n」,两人聊起了减肥的事。 因为时间关系,不得不道别,能干n临走前丢下一句话说: 「我们在web继续聊!」 「web!?」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只好写了。 写在网站的部落格上。 「能干n:便利商店的便当所使用的防腐剂吃了会胖,所以最好尽量少吃便利商店的食物。」 几天后,能干n看到我的部落格。 「哈哈,这样啊!我现在正在吃便利商店的便当呢,我完了。」 后来责任编辑听说这件事,准我当成话题,我就写了。 跟能干n或配音导演聊天,总是会不自觉地谈到不能在任何地方发表的可笑话题,非常有趣。 对了,关于动画少年阴阳师的dvd,有附赠新作小说、花絮孙cd等的豪华版,听说并没有限定初版。全套购买的特惠活动已经结束,但是,附赠特惠品的豪华版与没有附赠的普通版,目前都在畅销热卖中。 封套都是asagi的美丽插画,光是这些画就值得一看了。 这次的封面也美到令人赞叹,看得我神魂颠倒,真的很感谢asagi。 原作插图的新周边商品也出来了,请看少年阴阳师的官方网站。十二神将全都出了周边商品,我长期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url) 篇幅就快用完了。 玉依篇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 在场景移到伊势前,京城发生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主要人物都离开京城后,就看不到京城组的人了,所以稍微提了一下行成和敏次等人。 以前看不到的当今皇上的性格,也多少看到了一些。站在公家立场的人,很多时候都必须抹杀自己的心,不管在哪个时代,好像都是这样。 昌浩与彰子之间勉强维持的均衡,已经逐渐瓦解了,两人将会如何呢? 而等待修子到达的斋是在想什么呢? 在架构情节时,深深觉得,《少年阴阳师》的出场人物真的很多。 光主要人物就有三人,十二神将顾名思义就是有十二人,还要加上小怪,其他还有哥哥们等京城组、小妖们、众神们、道反所有人与敌对的人等等,今后一定还会继续增加。 在文库本难有机会露面的人物,我会让他们活跃于杂志上。 以年轻时候的晴明为主角的故事正在《the beans》杂志连载,也请大家欣赏。 晴明篇归晴明篇,今后应该还会有种种话题持续下去吧! 在被称为大阴阳师之前,晴明也经历过种种事。 爷爷终于开始提起往事了,我会慢慢地呈现给大家看。 唉!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希望今后各位也能陪我继续走下去。 总之,在此先祈祷可以在下一集顺利与大家见面。 但愿能如期出版啰…… 结城光流 【注释】 7 这里所说的「七把刀」是指藏于日本奈良县天理市石上神宫的铁剑,全长七十五公尺,左右各分出三把刀尖,再加上中间的刀尖,共七把。 第一章 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待在某个人身旁,竟然比什么都痛苦。 ◇  ◇  ◇ 雨声好吵。 不绝于耳的声响,简直是在折磨人。 眼睛缓缓张开。 还要很久才天亮,视野一片漆黑。 昌浩恍惚地盯着黑暗,没有特定看着哪里。 除了敲打着耳朵的雨声外,还有个低沉、凌厉的声音,不停地在脑中回响。 ——可别沉沦了。 那个「非人类」所拿的刀将雨弹开,看起来像蒙上了一层雾气。 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尖,应该可以轻易夺走自己的性命。 「……」 昌浩轻轻地闭上眼睛。 耳边的雨声会扰乱思绪。 他甩甩头,试着抛开浮现在眼前的画面。 雨声会唤醒某天的光景。 那光景让他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一次又一次。 只要雨声持续不断,就怎么样也抛不开。 伴随雨声而来的,是刀刃刺进胸膛的声音。 ——再也不可能爬出来了。 「……」 昌浩蜷起身子,抱住头。 雨声好吵,穷追不舍,撼动着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 心跳声听起来分外响亮,好像在耳边大吼。 自责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我保护不了她。 我保护不了彰子—— 因为…… 伸出去的手,抓不到她。 雨声好吵。 小怪在屋顶上盯着黑夜。 任凭雨打在身上的它,全身湿透了,雨水从长长的耳朵滴落下来。 带着严厉神色的夕阳色眼眸之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穿着黑色衣服、在雨中出现的冥府官吏,不但将同袍们的神气完全夺走,还将刀尖抵在昌浩的脖子上。 在场的晴明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冥官将神剑抵在昌浩的喉咙时,还释放出强烈的灵力威吓晴明与红莲,封锁了他们的反击。 晴明和神将们都很熟悉冥官,但完全摸不清他的性情,因为他是服侍冥王的魔鬼。 这个魔鬼对昌浩说了一句话—— 不要沉沦为魔鬼。 他所说的「魔鬼」是什么,晴明和红莲很快就明白了。 当红莲在昌浩身上感觉到的某种危机逐渐壮大时,会发生什么事呢? 「……」 小怪做个深呼吸,极力保持平静,压抑愈来愈激动的情绪。 是昌浩的危机,让他变得如此心浮气躁。人类的心十分强韧,远超过人类本身的想象,会对周遭的人产生极大的影响。而十二神将是人类想象的具体呈现,更可能在无意识中被同化,必须有意识地去避免,才能保持冷静。 冥官的一席话,等于是替快爆炸的昌浩放了气,就这点来看,应该感谢他才对。 然而…… 夕阳色眼眸深处却燃烧着熊熊火焰。 对他的感谢与对他的愤怒,是两回事。所有神将与冥官之间,都有隔阂,连除非扭转乾坤,否则绝不可能意见相同的红莲与青龙,也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本来就不讨人喜欢的冥官,现在更讨人厌了。 小怪直瞪着遥远的东方。 伊势位于黑暗与霪雨的遥远前方,坐落在那里的是代表最高权威的神宫。 「高天原到底在干什么……」 小怪喃喃嘀咕着。 有违神威的雨,遮蔽了太阳的身影,也遮蔽了月亮的光芒。 居住在高天原的神明应该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非天照大御神本意的雨,潜藏着连贵船祭神都无法应付的某种影响。 吸满水分的白毛变得十分沉重。 小怪甩甩长长的尾巴,唠叨地低喃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分焦躁,谁都看得出来。 雨声好吵。 小怪不耐烦地甩甩头,忽然眨了眨眼睛。 「……?」 它四下张望。 无论再怎么专注凝视,都看不到下着雨的黑暗中,有其他的东西在移动。 小怪眯起眼睛,抖动耳朵。 「谁在看着这里……?」 ※  ※  ※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的声音缭绕着。 篝火1的火焰幢幢摇曳,长长的影子也随着火焰的跃动而飘摇不定。 两座篝火之间,设有木栅栏做为结界。 年轻人瞥一眼火焰与结界前的人影,再拉回视线,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孩侧脸。 尽管有热烘烘的火光照耀,那张脸还是毫无血色,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看起来没那么容易开启。 女孩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年轻人轻声叫唤她︰ 「斋小姐……」 呢喃般的声音,微微触动了女孩的眼皮。 「已经过半夜了,还是回房去吧?」 斋还是闭着眼睛,轻轻地摇摇头。 「不……公主休息之前,我必须待在这里。」 女孩说完,才张开了眼睛。 「益荒……」 听到微弱的低语,益荒赶紧凑过耳朵,勉勉强强才听到把嗓门压到最低的说话声。 「京城的处境很危险,必须赶快取得棋子。」 女孩说着,眼神变得严厉。 「白色异形好像发现我在盯着他们了,那是……」 那是阴阳师手下的式神的化身。 「说不定派得上用场,就看怎么用。」 益荒面露难色,但是他没有再谈这件事,改变话题说︰ 「听说皇上的女儿就快往这里来了,我会在她进伊势前采取行动。」 「动作要快,必须捷足先登。」 这时候,吹起了风。 篝火强烈摇晃着。 同时,从地底下传来低沉的鸣叫声。 斋注视着篝火前方。 那个端坐着的背影文风不动。 「公主……」 斋正准备站起来,被益荒制止了。 「不可以,在公主结束祈祷前,没有人能跨越结界。」 斋缩回伸出去的手,咬住下唇。 「知道了……」 她望着结界前的背影,眼神中压抑着种种情感。 那背影端坐在篝火勉强可以照射到的地方,一头长发在不时吹来的海风中飘扬。没有扎起来而披散的头发乌黑光滑,反射着篝火。 斋叹口气,抬起视线。 火焰一摇晃,影子就跟着跃动。只把岩石削过的高高天花板表面凹凹凸凸,将跳跃的影子映得歪歪斜斜,风声与浪声在里面回旋,形成独特的声响。 斋望着天花板好一会之后,迸出了一句话︰ 「今晚的祈祷特别久。」 随侍在侧的益荒谨慎地说︰ 「可能是因为接到通报说地龙开始在京城暴动,所以她想阻止吧!」 「根本阻止不了。」 女孩淡淡地回应。益荒板起脸说︰ 「斋小姐,最好不要说这种话……」 益荒比斋高很多,但是单脚跪下的他,视线几乎跟斋等高。 女孩直直看着益荒的眼神十分犀利。 「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你要我说谎吗?益荒。」 眼眸绽放着强烈光芒的她,一点都不像个年纪还小的孩子。 益荒摇摇头说︰ 「我没那个意思。」 「明知再怎么祈祷也没有意义,公主还要那样祈祷多久呢?」 言语之间透露着烦躁。 益荒正要开口时,响起了脚步声。 两人闭上嘴,往后看。 火把的亮光映入眼帘,火焰照出了三张脸。 「是度会……」 斋的低语,被淹没在风声与浪声中。 走向斋的那三个人看都没看斋一眼,把视线投向端坐在结界前的背影。 「今晚的祈祷未免太久了,难道御柱这么危险了?」 这么沉重低语的是个老人。 「没时间了,要赶快把当今皇上的女儿带来。」 老人身旁的壮年男人插嘴说︰ 「可是,度会大人,伊势的斋宫寮也说已取得将内亲王带来的神诏,伊势的神官们已经安排好去迎接她了。等她进入伊势,我们就不能出手了。」 「那我们就在她进入伊势前,先去迎接她,立刻传令下去。」 接到度会祯壬指示的男人严肃地一鞠躬说︰ 「遵命,我会在几天内,把当今皇上的女儿带来海津见宫这里。」 「她是非常重要的人,千万不能伤到她。」 只有在这时候,度会祯壬瞥了斋一眼,视线十分冰冷,不带半点感情。 女孩的脸上浮现敌意,当老人与女孩的视线交会时,迸出了火花。 老人没好气地说︰ 「有人随时都可能出来搅局,我们一定要把当今皇上的女儿抢到手。」 益荒站起来,介入祯壬与斋之间。 「皇上的女儿什么时 候出发?」 被高大的益荒由上往下看,祯壬显得有点胆怯,但那只是一瞬间,很快就露出目中无人的表情回答︰ 「还不知道正确日期,当今皇上还很犹豫。再怎么说,皇上也是人,也是人家的父亲。」 斋的肩膀颤动了一下。她垂下视线,紧紧握起了双拳。 「但是他既然身为皇上,就有义务以国事为优先。」 插图17 益荒平静地说,老人也表示赞同。 「没错,我们也一样。」祯壬望着篝火前方,眯起眼睛严厉地说︰「我们的玉依公主也一样。」 端坐的身影文风不动,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的背影。 拿着火把的另一个年轻人,瞄了一眼被挡在益荒背后的女孩。 藏在阴影处的年幼脸庞,完全没有小孩子的稚嫩。 年轻男人不由得浮躁起来。 这孩子是罪孽的化身。谁都知道这件事,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对她下手呢? 大家明明都认为,这次的不祥事件、灾祸都是因这孩子而起。 根本就不该让她活着,为什么他们的神却让她活下来了? 女孩可能是感觉到敌意,转过头来。 挑衅般的强烈眼神贯穿了年轻男人。 「你是?」 高八度的声音带着犀利,逼得对方不得不回答。 「度会潮弥……」 益荒的双眸闪过厉光。 「原来你就是潮弥……」 虽然只是瞬间,但闪过的厉光十分强烈。 潮弥清楚看见,益荒眼中有明显的敌意。 为什么呢?潮弥感到讶异,因为自己跟这个人没有任何瓜葛,只有从远处看过他几次,两人还是第一次交谈。 难道是他听过自己的事?可是,自己是最近才进神宫担任神官,并不是什么大人物。 益荒的双眸已经看不到敌意,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感情的冷漠视线。 潮弥忍不住开口问︰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益荒眯起眼睛,才要开口,就被尖锐的声音打断了。 「你们会妨碍公主祈祷,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请离开。」 潮弥不悦地瞪着益荒背后的女孩。 「你、你说什么……!」 祯壬制止语气激动的潮弥说︰ 「忍着点,妨碍玉依公主祈祷的话,会冒犯神明。」 「是……对不起。」 强压抑自己退下的潮弥,对斋的厌恶感更加强烈了。 斋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要为这种人遭到苛责。 祯壬挥手指示部下们离开。 「你也一样,毫无能力的『物忌』2,留在公主身旁也没有用。」 听到这么露骨的羞辱,斋还是面不改色,毅然地转移视线,望向结界。 端坐在那里的玉依公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斋他们的存在。 益荒看着度会一行人走上石阶,握起了拳头。 看益荒这么激动,斋淡淡地说︰ 「很少看到你这么生气呢!」 「我没生气,只是……」 斋打断益荒的反驳,眨眨眼说︰ 「篝火是被你的怒气煽动,才会卷起漩涡吧?」 火势更旺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被风吹动的。 益荒单脚跪下说︰ 「什么事都瞒不过斋小姐。」 「现在不管听到什么话,我的心都不会产生动摇了。」 女孩淡然地说,在结界前跪了下来。 玉依公主还是文风不动,女孩注视着她的背影,打算跪到她祈祷结束。 益荒看着斋的背影,露出心疼的表情,但那神情一闪即逝。 斋直直望着前方,严肃地说︰ 「绝对不可以让皇上的女儿落入祯壬他们手中。」 女孩的双手紧握在膝上。 「一定要把她带来我这里。」 益荒静静地一鞠躬。 从石阶往上走的度会一行人,来到了祭坛大厅。 要前往地下的祭殿,必须从海津见宫最里面的祭坛大厅下去。 祭坛面对挂着注连绳3的岩洞。 平常门户紧闭的岩洞,现在敞开着,有石阶在黑暗中延伸到底下。 只有被允许的人,才能进入岩洞深处。 那里是祭殿大厅,原本只有玉依公主才能进入。 海津见宫位于岛上正中央,而祭殿大厅又位于海津见宫的最深处。连身为神官的度会氏族,也只有少数人知道祭殿大厅的存在。 度会氏族大部分的人,都深信这座岩洞本身就是神体。 三人走出来后,岩洞就发出微弱的震动声响,自动关闭,隐藏了通往地下的石阶。 看到岩洞完全关闭,祯壬才继续往前走,另外两人也跟着他这么做。 走过大祭坛,钻过薄绢时,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三人将火把伸入预先准备好的水桶里,火瞬间熄灭,嗞嗞作响,冒出白烟。 灯台的火焰袅袅摇曳,朦胧的火光照出了祭坛大厅的模样。 年轻人蒙上浓浓阴影的脸庞带着愤怒。 「可恶……那个死丫头太狂妄了!」 祯壬冷冷地看着气急败坏地咒骂的潮弥。 「跟那种人生气,根本没有意义,潮弥。」 「可是,祯壬大人……」 开口的是将近三十岁的壮年男子。 「什么事?重则。」 在祯壬的催促下,重则接着说︰ 「那丫头是空有物忌之名,却没有祭司资格的禁忌之女。让她继续留在这座神宫,会成为祸患。」 重则脸上没什么肉,看起来很像猛禽。才刚满二十岁的潮弥正好跟重则成对比,相貌看起来柔和多了。 这两人都是祯壬的外甥。 祯壬在海津见宫担任最高神官,这两位则是他妹妹的孩子。 「现在还来得及,应该从度会氏族中选出物忌,把斋赶出去。」 祯壬看着愈说愈激动的重则,冷冷地问︰ 「把她赶出去,然后呢?」 重则的眼中暗光闪烁。 「可以把她还给神。」 听着两人对话的潮弥,肩膀微微颤抖起来。再怎么说,斋都是位居「物忌」的女孩,他万万没想到重则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仔细思考后,他也觉得这或许是最正确的做法。 由于那女孩的存在,导致所有的事都脱离了常轨。必须让事物恢复该有的原貌,导正秩序,始终下个不停的雨才会停止。 祯壬是度会氏族的长老,应该非常清楚这件事。 潮弥才刚当上神官,没有什么发言权。然而重则说的话,几乎可以代表所有住在海津岛上的度会氏族的想法,起码潮弥认识的人,都把那女孩视为禁忌。 潮弥屏气凝神,等着看事情发展。 祯壬会怎么答复呢? 重则盯着老人的眼神十分犀利,老人却丝毫不为所动,面不改色地露出扭曲的笑容说︰「能还的话,早还了。」 祯壬的回复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重则与潮弥都瞠目结舌。 老人带着黯淡的笑容,冷冷地撂下话说︰ 「会把她留在神宫,当个徒有虚名的物忌,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而且是让人非常不能接受的理由,但是,你们休想从我这里问出来。」 黯淡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年纪的激动情感,涌现在他的双眸之中。 「要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话,就去问神吧!不过,要你们的力量可以传达到神明那里,才能得到答案。」满脸懊丧的祯壬喃喃嘀咕着︰「神连我问的问题都不回答了。」 这下子,重则与潮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这意味着连度会氏族的长老都听不到神的声音。 祯壬回头看着岩洞,口中念念有词地说︰ 「我的声音无法传达,物忌也派不上用场,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仰赖玉依公主了。」 两人也随老人回头看着岩洞,仅存的一点神力,已经将岩洞封闭。 「斋本身就是罪孽,把她留在我们身边,是神的旨意。」 老人说完就离开了祭坛大厅,重则与潮弥也边回头看着岩洞,边跟着老人离开了那里。 【注释】 1 篝火是将木柴放入盆内或笼中(多为金属制)所焚烧的火,在古代当作室外照明用。 2 物忌是指在伊势神宫、鹿岛、香取、加茂、平野、松尾、春日、平冈等大神社,参与祭神工作的童男、童女。 3 日本人过新年时,会将一种稻草编成的绳子挂在门口用来辟邪,称为「注连绳」,或是将注连绳挂在祭神的神圣场所,用来跟其他地方做区分。 第二章 现身在晴明房间外廊上的神将太阴神情落寞地坐下来,抱着膝盖。 下个不停的雨让人心情烦躁。 「整个京城是不可能啦,但起码可以把这栋房子上面的云吹走吧!」 太阴半认真地这么嘟囔时,个子娇小的同袍在她身旁现身。 「怎么了?太阴,难得看到你这么严肃地在思考呢!」 「我在想,太阳也差不多该露脸了,要不要干脆在云层挖个洞。」 玄武看着指向厚厚云层的太阴,深思地说︰ 「那可是降下违反天意之雨的云层,我建议你最好先请示过晴明。」 太阴板起脸,沉默下来,因为玄武说得没错。 皱着眉头好一会后,太阴嘟着嘴改变话题说︰ 「贺茂川的河堤怎么样了?」 因为一直下雨的关系,贺茂川前几天溃堤了,还好,在溃决的地方做了紧急处理,把损害减少到了最低程度。只是要等雨停后,才能正式进行修复工程,现在很难做得到。 水势不但不见减弱,还一天天增强。 听说水位比四天前昌浩去视察时,还要高出许多。 玄武露出不符年幼长相的严肃表情,环抱着双臂说︰ 「现在勉强撑住了,但是状态还是相当危急。」 「晴明不是派你去布设了结界吗?」 「是啊!可是水势实在太强了。」 「那么,你……」 太阴还没说完,玄武就仰望着天空说︰ 「没错,我不能跟你们去伊势。」 他必须每天强化结界,保护京城。 太阴深深叹了口气。 尽管早已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心头还是不由得沉重起来。 「情况这么严重,彰子和晴明恐怕还是得去伊势一趟。」 太阴低着头喃喃说着,玄武默默看着她。 「我是无所谓啦!不管晴明去哪里,我都会跟着去。再怎么说都是圣旨,而且,保护晴明也是我的使命。」 她微微抬高视线,瞥了一眼斜前方的房子,那里是昌浩的房间。 「彰子小姐前往伊势,也是皇上的旨意,谁也不能违抗。」 可是,很多事会因此崩溃瓦解,尽管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还是难以抚平抑郁的心情。 今天比较早从阴阳寮回来的昌浩,一直窝在房间里没出来。 跟彰子一起出来迎接昌浩的太阴,仿佛看到横越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替他们感到焦躁不已。 玄武瞥一眼隔壁房间说︰ 「彰子小姐呢?」 「小姐也躲在房间里,不停地缝衣服。」 自从三天前知道要去伊势后,彰子一有时间就缝制新衣。 她做的是昌浩的新衣,希望自己不在的期间,昌浩有衣服可以穿。 脸上那副后悔没有更早开始做的落寞微笑,让人心疼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看得哑然失言。 忽然,太阴的肩膀颤抖起来。 蓝紫色的眼睛波动摇曳着。 在出云时的光景,闪过她的脑海。 除了昌浩和彰子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当时,昌浩全身被天狐之火缠绕,彰子挺身向前,挡住了直扑昌浩而来的刀刃。 太阴全都看见了。 紧握双拳的太阴平静地开口说︰ 「昌浩和彰子小姐都没有错。」 玄武眨了眨眼睛,他听出太阴平静的语调里,波动着压抑不住的情感。 「为了保护彰子小姐,昌浩几乎是奋不顾身地用尽全力迎战,甚至触发了身上的天狐之血。」 倾盆大雨中,时而雷声轰隆作响,时而雷光闪过。 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的彰子,是因为雷光,才看到直扑而来的白刃。 「彰子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动弹不得的昌浩……而我……」 当时的雨声与现在的雨声交错重叠。 「我……我就在现场,却什么也不能做……」 我在现场。 我就在现场啊! 当时,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将,只有太阴在场,既不是经常陪在昌浩身旁的腾蛇,也不是经常陪在彰子身旁的天一或玄武。 但是,晴明与同袍们都知道,她拼了命死守、奋战,已经筋疲力尽,所以都没有责怪她。 尽管如此,太阴当时无法行动仍是不争的事实。 与晴明从道反圣域回来后,太阴就把自己关在异界里,直到最近才下来人界。 彰子见到太阴,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待她。 太阴把额头靠在膝盖上,肩膀不停地颤动着。看她这样,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玄武看似面无表情,内心却十分激动。 他很想说他能理解太阴的心情,可是,当时自己并不在场,说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安慰作用。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发觉背后的木门被拉开,他稍稍转头往后看。 「你们两个怎么了?」 「晴明。」 见到晴明,玄武松了一口气。 满脸疑惑的晴明,看到从玄武眼神中不断传来的讯息,又见到在玄武身旁抱着膝盖、缩成1团的太阴,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晴明走到太阴身旁,蹲了下来,他光着脚踩在饱含湿气的外廊上,感觉有点冰凉。 「太阴……」 被叫到名字的太阴没有抬头,只是含糊不清地回应︰ 「干嘛?晴明。」 老人摸着她的头,平静地说︰ 「出发日期决定了。」 太阴这才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看着晴明。 「后天出发,所以今天和明天要收拾好行李。」 老人往斜前方的昌浩房间望去。 昌浩应该回来了,但还没见到他人。等一下也得告诉他,出发日期已经决定了。 希望隔开一段距离,能够填补昌浩与彰子之间的鸿沟。只是,彼此为对方设想的心愈是强烈,错开时的修复,就愈耗费时间。 太阴目不转睛地看着晴明。他察觉到这股视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什么事?」 满脸皱纹的老人,眼神沉稳、温和,但神将们都清楚记得,那双眼睛也曾流露着后悔与自责。 欲言又止的太阴,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看着这样的她,晴明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干嘛顾忌这么多呢?晴明这么想,眯起了眼睛。陷入死胡同时,求助于有过经验的人,是非常正确的事。 太阴看着晴明好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说︰ 「当人类觉得很痛苦、很难过时,要怎么克服?」 晴明「嗯」一声点点头,露出深思的神情。 太阴又接着说︰ 「你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克服吧?晴明,但是你现在看起来很好,应该已经没事了。不过,那是因为你是大人吧?」 晴明不由得苦笑起来,他知道太阴非常注意遣词用字,说得很小心。 他将双手手指轻轻交叉相握,叹口气说︰ 「问题不在于是大人或小孩,人不管年纪多大,受了伤都会痛。」 晴明和昌浩一样,都没能守住重要的人。 「人类都禁不起打击,某些部分十分纤细,会因为很琐碎的事受到伤害。但也有抗压性极强的时候,是很极端的生物。」老人愉悦地笑笑,看一眼孙子的房间说︰「人之所以会强大,是因为肯疗愈创伤;当疼痛消失、伤口愈合,人就会变得比以前更坚强。这不就是受伤的意义吗?」 太阴眨了眨眼睛。这种说法没办法套用在身为神将的她身上,但是,她想人类应该是这样吧? 视线瞬间与晴明交会的玄武,默默地点了点头。 「伤口愈合所需的时间,因人而异,有人要花很长的时间,有人不需要花太多时间,跟伤势的轻重也有关系。我算是愈合得比较慢的人吧!在感觉疼痛的那段时间,我不敢看伤口,也害怕去碰触伤口。」 玄武惊讶地抬起头。 他万万没想到,会从晴明嘴里听到「害怕」两个字。 晴明从玄武的表情变化猜出他在想什么,苦笑着说︰ 「我毕竟是人类,当然会害怕,也会觉得痛。」 习惯疼痛后,会变得不在乎,但并不代表伤口已经愈合了。 肉体的创伤只要愈合,疼痛就会消失。但心灵的创伤不一样,如果丢着不管,不但不会消失,也不会愈合。 晴明反问满脸疑惑的太阴︰ 「譬如说,太阴,你为什么怕红莲呢?」 太阴缩起身子,张大眼睛,视线在半空中徘徊,拼命思索着。 「我……我只能说……就是害怕啊……」孩童外貌的神将扭曲着脸说︰「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是……还是害怕。」 「都一样,太阴,那就是你的心灵创伤。」 晴明摸摸她的头安慰她,深深叹了口气。 「在无法坦然面对恐惧或疼痛时,怎么样都过不了那道关卡。」 太阴哑然无言地看着主人。 这时候,沉默旁观的玄武也加入了对话。 「那么,晴明……」 「嗯?」 双臂环抱胸前、一脸严肃的玄武,淡淡地说︰ 「你的意思是,昌浩现在没有坦然面对自己的恐惧和疼痛?」 三对视线同时望向了斜前方的建筑物。 在雨声中,晴明平静地说︰ 「因为太痛了,所以没办法面对吧!」 「咦……」 太阴茫然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晴明的眼神变得深沉。 「因为一心只想着不能被击垮,恐怕连自己受了伤都没察觉。」 如果没有察觉自己受了伤,就不可能治疗。 那么,要是伤得不严重,就不会受太大的折磨吗?不,绝对没那种事。就算伤口再小,小到几乎看不见,甚至只是一根微细的肉刺,疼痛程度都是一样的。 即使看不见,再微小的创伤也会造成疼痛,逐渐扩大成烦人的苦恼。这样的苦恼,会把自己逼到更走不出来的绝境。 如果是轻伤,或许会随着时间逐渐愈合,但是,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 每个人都会遭遇创伤,在经历多次创伤,一次又一次愈合、克服后,人就会成长。 然而,有时也会无法跨越,停留在原地拼命抗拒,最后迷失了方向,就像现在的昌浩。 雨声凘凘。抑郁的沉默,穿梭在雨的缝隙中。 神将们不了解人心有多脆弱,因为尽管他们与人类有类似的思想,但基本立场完全不同,所以思考方式也不一样。 同样有痛楚、恐惧,也有喜乐、悲哀,但还是跟人类不一样。 说真的,不管他们多么关心昌浩的创伤、多么担忧彰子的创伤,也无法理解创伤的程度。 「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吗?」 太阴虚弱地说。晴明缓缓地摇摇头。 「没那回事。」 「可是,我真的无法理解。」 「但你们还是很努力地去理解,没有把自己的想法硬塞给他们,默默守护着他们现在的样子,不是吗?」 太阴和玄武都瞪大了眼睛,老人微微一笑说︰ 「人痛苦的时候,都希望有人陪伴、有人可以说说话。只要有地方可以倾诉,心情多少就会轻松一点。」 玄武开口问︰ 「你呢?晴明……」 「我?」 「若菜……还有笠斋,都听你说过吗?」 「我倒是没跟他们说过呢……若菜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够了,至于笠斋……」 经过五十多年了。 年轻时,如阳光般灿烂、不知为何充满自信的那张脸,在老人晴明的脑海中历历浮现。 当晴明在深雪覆盖的出云山间草庵醒来时,天空翁跟他说了朋友的死讯。 他的心顿时冻结,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极尽努力才接受了事实。但是,清醒后一切都已结束的事实,还是让晴明的心仿佛破了个大洞。 今年春天,在道反圣域与智铺宗主对峙,看着神将六合使出致命的一击,晴明才终于在心中做了了断。 「每个人的做法不同,我不擅长说自己的事,倒是笠斋,每次一有什么事就非说给我听不可。」 玄武他们也都还清楚记得,笠斋总是带着酒和下酒菜来,神采奕奕地畅所欲言,然后一派轻松地回家。 太阴忧心忡忡地望着昌浩的房间说︰ 「要是昌浩那么做,心情也会好一点吗?」 晴明有些为难地说︰ 「他还不到说得出口的时候……在连说都说不出来时,去碰触伤口,反而会逼得他不得不强撑着,把伤口隐藏起来,所以这需要时间。」 太阴和玄武都盯着老人看。 「结果我们还是什么都不能做嘛!」 「我就说没那回事啊!」 「可是……」 太阴没把话说完,晴明摸摸她的头,眯起眼睛说︰ 「在他可以说出来之前,只要默默陪在他身旁,等他可以说出来时,再听他说就行了。」 现在能为昌浩做的事,就是不要去碰伤口、不要去揭疮疤,等待时机到来。 玄武眨了眨眼睛,回头看着昌浩的房间。 躲在房间不出来的昌浩,身旁总是有化身为异形模样的腾蛇陪伴着。 从道反圣域回来后,腾蛇一直装出没事的样子,什么都不说,只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昌浩。 「原来腾蛇都知道了……」 听到腾蛇的名字,太阴的肩头抖动了一下。 晴明默默地点了点头。 「因为腾蛇经历过太多次的创伤,而且都熬过来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创伤都会痊愈。有时,某些伤口才刚痊愈,就又增加了一些,心就是这样逐渐变得坚强。 所以曾经受过伤的人,会比没有被伤过的人更坚强。 究竟到什么时候,昌浩才会发现,这才是自己所追求的强悍呢? 现在还不行,因为昌浩的心还跟不上步调。不能对他说什么,否则很可能造成反效果。 现在的昌浩,正站在心会不会崩溃的歧路上。 玄武静静地对深深叹息的晴明说︰ 「晴明,贺茂川还是很危险,我不能跟你去伊势。」 晴明点点头表示理解,神情黯然。 听说前往伊势的路线,跟「斋王群行」4一样。斋王群行通常是走六天五夜,但这次的人数少很多,会尽量靠马匹与轿子赶路,顺利的话,说不定可以缩短一天的行程。 内亲王的衣服与生活用品,预定在抵达伊势后再筹备,所以只携带最少的随身行李。 晴明和彰子也一样。 「待在异界的宵蓝他们情况怎么样?」 被晴明这么一问,玄武与太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在三天前的晚上,神气完全被冥府官吏夺走的同袍们,现在连爬都爬不起来,更别说是振作起来了。 他们回去异界,再到天空翁平常待的地方,都是靠太阴的风移送。 太阴自己一个人回异界是轻而易举的事,这还是第一次带着五名同袍做次元移动,有点伤元气。 「刚才去探望他们时,天一待在昏迷的朱雀身旁,白虎和天后也都还没清醒。」 异界并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建筑物,也没有任何人工物品。 只有一望无际的荒野,石头裸露的岩地散布各处。 若将辽阔的异界与人界重叠来看,最靠近的安倍家的岩地,就是天空与太裳最常待的地方。 现在有五名同袍躺在那里,天空、太裳和天一陪着他们。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复元呢!」 玄武忧虑地说︰ 「神气大量流失,恐怕……」 「老实说,能活下来都是奇迹了。冥官那家伙说死不了,还真的只差没死而已。」 太阴恶狠狠地说,可以看出她有多愤怒。 神将的神气相当于人类的精气、灵气,所以他们当然动弹不得。 「而且从来没人有过陷入那种状态的经验,连天空翁都无奈地说,不知道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复元。」 「这样啊……」 晴明的脸蒙上阴霾。他和彰子去伊势时,需要几名神将同行,究竟该派谁去呢?安倍家也需要神将守护,随时都可能有状况发生,因此没有战力的神将不能列入名单内,人选实在太少了。 总不能把红莲从昌浩身旁带开,又要靠三名土将加强安倍家的防守,玄武也有自己的任务。 以侍女身份留在寝宫的风音应该会与内亲王修子同行,那么,六合也会前往伊势,这点毫无问题。除此之外…… 「晴明,我要跟你一起去,要不然我会担心。」 晴明还没开口,太阴就擅自下了这样的结论。玄武冷静地劝她说︰ 「你老是这么冲动,很容易失败哦!这是你的老毛病。」 太阴板起脸,瞪着玄武。晴明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问︰ 「宵蓝和勾阵怎么样了?」 「青龙跟勾阵啊……」 晴明大约猜到了结果,不由得仰望天空说︰ 「他们很生气吧?」 「嗯,非常生气……」 晴明无奈地耸耸肩膀,将双臂环抱胸前。 「我想也是。当时,宵蓝那小子面对冥官,看得出来杀气腾腾。」 对方不是人类,就算杀了他也不会触犯天条。 出奇不意被扳倒的青龙,激动得眼睛都变了颜色。 「可是冥官大人平息地震、守住了京城,这也是事实。」 「晴明,呃……」 玄武有所 顾忌地低声叫唤,晴明没有听见。 「而且追根究底,是我自己要求他帮忙的,所以实在也没什么道理对冥官生气。」 「呃,晴明……」 继玄武之后,太阴也有所顾忌地低声叫唤。 「不过,我真的也很困扰,因为本来想派宵蓝或朱雀同行。唉!也难怪宵蓝会那么生气……」 「不是啦!晴明。」 太阴打断了晴明的话。晴明不解地反问︰ 「不是什么?」 「没错,不是他,晴明。」玄武用力点着头说︰「生气的不是青龙,是勾阵。」 时间顿时停滞。 「啊——?」 晴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太阴替玄武接着说︰ 「她气到没人能接近她。因为勾阵的情绪先爆发,所以青龙也被她的气势压倒,乖乖地躲在一旁……」 晴明不由得望向玄武,孩童外貌的神将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从来都没看过那么生气的勾阵,在她冷静下来之前,我一点都不想靠近她。连青龙不久之前的那番说教,都没有那么可怕。」 听说天空、太裳和天一若没绝对必要,也不会靠近她。 「哦……这真是……」 跟太阴一起被青龙与天后狠狠教训过的晴明,开始想象比青龙和天后更生气的勾阵,气急攻心会是什么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不会比怒气冲天时的腾蛇可怕啦!不过……还是会让人深深体会到,勾阵不愧是仅次于腾蛇的凶将。」 「是吗……?」 看样子,玄武也是静静地表示同意。难怪这几天,玄武和太阴都不太回异界,老待在晴明身旁。 「都怪那个冥官不好,谁叫他多管闲事嘛……!」 太阴挑起眉毛,握紧了拳头,玄武也板着脸猛点头。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真的很讨人厌,可是少了他又很麻烦!」 「说得也是……」 「啊,说有多生气就有多生气!」 就在太阴猛抓着头时,有股神气降落在她身旁。 玄武微微张大了眼睛。 「六合!」 听到惊叫声,晴明和太阴都回过头看。 修长的神将在他们眼前现身了。 【注释】 4 「斋王群行」指被选为斋王的皇女或皇族千金,前往伊势时的浩大队伍。 第三章 风音正以侍女身份待在临时寝宫,六合应该陪在她身边才对。 「六合,怎么了?」 同袍中外貌年纪最小的太阴问。六合面无表情地回答︰ 「晴明叫我来的。」 老人点点头。六合走到主人身旁,盘腿坐了下来。 神将已经降低了视线,晴明一脸严肃地看着他问︰ 「公主怎么样了?」 三天后就要出发前往伊势。蒙皇上召见进宫的晴明,是今天才知道详细的日程。 表面上,晴明与修子的行程毫无关系,是跟伊势神宫的神祇少佑大中臣春清一起前往伊势。 而他去伊势的目的,是替卧病在床的神祇大副大中臣永赖做病愈的祈祷。 形式上,就是神祇官为了请年迈的晴明去伊势神宫,特地准备了马匹。之后,又顾虑到他年老体衰,所以让寄住在安倍家的女孩陪他一起去。 没有人知道斋王恭子公主也病倒了,因为怕伊势神宫祭主的病情加上绵绵霪雨,会引起宫中人心惶惶。 「公主为了准备前往伊势,已经开始净身斋戒,只是没有做到像斋宫或斋院那么严谨。」 斋宫是指伊势神宫的斋王,斋院是指在守护京城的贺茂川神社祭祀神明的斋王。两者都是经由龟卜,从帝王血脉选出来的公主或皇族千金。 「前天蒙皇上召见进宫时,没有见到她……不过,有风音陪着她,应该不用担心吧!」 那天进宫,是为了替皇后定子做病愈祈祷。最近,晴明动不动就往临时寝宫跑。身为藏人所阴阳师的他,原本应该可以待在家里,轻轻松松地过日子。 已经八十岁的老迈身躯接连几天进宫,实在有点吃不消。光是进入寝宫,就会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有风音和嵬在,不用替公主担心。」 晴明眨了眨眼睛,玄武和太阴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同袍。 六合察觉三对视线都望着自己,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干嘛……」 太阴问满脸疑惑的六合︰ 「嵬都跟着风音吧?」 「是啊!」 「也会让公主看见吗?」 六合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不但让公主看见,还会开口说话,公主也不觉得怎么样。」 「咦!?」 玄武和太阴同时发出了惊叫声。 道反圣域的守护妖大多数看起来像妖怪,却都是自尊心很强的神族,因为是侍奉道反大神的神兽,血统纯正,所以面对皇家血脉也不会纡尊降贵。 在身为神兽的守护妖眼中,拥有皇家血脉的人类,根本不值得敬畏。 「那个嵬对公主那么好啊?它对你可是充满了攻击性呢!」 晴明感叹地说。六合微微沉下了脸,因为晴明说得一点都没错。 六合难得叹息地说︰ 「好像是因为公主让它想起了小时候的风音,公主的年纪正好跟风音被关进冰柱时的年纪差不多。」 最大的不同是,风音当时是个爽朗、很爱笑的女孩,而修子总是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满脸忧郁,看了就让人心疼。 对六合充满敌意的乌鸦,因此成了修子最好的玩伴。 太阴听完后,歪起头想着。 这件事让她想起安倍家的孩子们,吉平、吉昌也都是跟晴明的「式神」十二神将们玩在一起。在这栋房子出生的成亲和昌亲也是一样。昌浩在灵视能力被封锁前,身旁也常有红莲作伴。 「皇后的状况怎么样?」 听到主人的询问,六合露出忧虑的眼神。 「不太好。自从你交代过后,我就尽可能找时间去看她,发现她总是躺在床上起不来。」 看情形,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顺利成长都是问题。 晴明叹口气,将双臂环抱胸前。 「皇后不是一般病情……是缠绕着她的某种东西在折磨她。」 神将们的视线都投注在晴明身上,他沉重地说︰ 「我总觉得她的病情也跟这场雨有关。」 雨不停地下着。被隐藏在厚厚云层背后的阳光,什么时候才会重回大地呢? 「我是给了她反弹诅咒的紫水晶……但是,那并不是诅咒,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晴明也束手无策了。六合淡淡地传话说︰ 「风音要我告诉你,她已经决定陪公主一起去伊势,见到她时,请你假装是第一次见面。」 「嗯,我知道。」 在寝宫里的她,只是侍奉内亲王修子的侍女「云居」,她只有可能听过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名字,绝不可能认识他。 六合忽然沉默下来,盯着晴明看。 晴明察觉了他的视线,露出讶异的表情。 黄褐色的眼眸瞬间瞥过昌浩的房间,光这样,晴明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晴明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六合轻轻叹口气说︰ 「腾蛇呢?」 太阴的肩膀抖动了一下,这应该已经成了反射动作,只能靠她自己去克服。 晴明看着昌浩的房间,面色沉重地说︰ 「他跟昌浩在一起,其实他也很气冥官,只是在昌浩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玄武和太阴同时望向了晴明,太阴的脸上毫无血色。「不会比怒气冲天时的腾蛇可怕」的勾阵,都气成那样了,她实在不敢想象腾蛇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太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因为异界有勾阵在,人界有腾蛇在,自己不就无处可逃了? 六合看她那样子,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而太阴看着六合,忽然心生一计,俯身向前说︰「六合,我也去临时寝宫,跟风音和嵬一起保护公主吧!」 「这……倒是没有必要……」 六合看起来真的很困扰,太阴继续说服他。 「不,我要去,我觉得外表年纪差不多,比较容易亲近,而且不久前公主也看过我了,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如果嵬都能跟她混得那么熟,我去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一直保持沉默的玄武,在这时候插嘴说︰ 「现在青龙他们都动弹不得,战力已经够缺乏了,你再去临时寝宫,晴明会很烦恼吧?」 言之有理。 「这……」 太阴一听僵住了。看到她那样子,六合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叹口气说︰ 「不然在出发前,我先留在这里陪晴明,太阴,你去临时寝宫陪公主,随时注意皇后的情况并通知我们。晴明,这样可以吗?」 「嗯,我都可以。太阴,拜托你了。」 太阴的眼眸波动摇曳。 「六合……晴明……嗯、嗯,我知道,交给我吧!我也会向风音解释清楚,那我走啰!」 全身缠绕着风的娇小神将,就那样飞上了下着雨的天空。 目送她离去的三个人,不知是谁发出了叹息声。 「太阴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晴明说的话啊?」 玄武板起脸嘀咕着。晴明苦笑着对他说︰ 「她不可能永远逃避,迫不得已时,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面对。总之,她的问题也需要时间来解决。」 「是这样吗……?」 六合看一眼环抱双臂、半眯着眼睛的同袍,接着就把视线转向主人,改变了话题。 「风音还说了一件令人在意的事。」 「什么事?」 晴明眨了眨眼睛。六合淡淡地接着说︰ 「你知道公主身旁有个叫阿昙的侍女吗?」 晴明思索了一会。 他几乎没遇过公主,前天进宫时,也是先被带到定子皇后那里做病愈祈祷,之后再去谒见皇上就离开了。 出发之后,也许每天都会见到面,但现在几乎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个侍女怎么了?」 「风音就是很在意她,总觉得她有什么问题。」 据说三天前的晚上,阿昙一直看着半夜过后走出外廊的风音,而且她的头发看起来湿湿的,好像淋过雨。 当时回到晴明身旁的六合,看见东倒西歪的同袍们,不禁哑然无言。 看着太阴将青龙等同袍送回异界后,他陪着晴明和昌浩回家,一路上听说了那个白发女人出现在主人面前的事。 送晴明他们回家后,六合回到临时寝宫,当他把这件事告诉风音时,风音喃喃说着:「不会吧……」 「你说什么……?」 听完六合的叙述,晴明也掩不住惊讶,六合对他点点头。 「我也觉得应该不会,可是既然风音有感觉到什么,就不能轻忽吧?」 没错,她是神的女儿,应该相信她的直觉。 「后来我们就很注意阿昙,她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奇怪的行动,只是她看公主的眼神特别冷漠,让人怀疑。」 阿昙经常看 着修子。因为有风音陪着,所以她不太靠近修子,但还是能感受到她那宛如盯住猎物般的锐利视线。 而那个白发女人是异形,拥有的力量足以与十二神将匹敌,灵力也不在风音之下。 无论再怎么仔细观察,也看不出阿昙有那种可能性,完全就像是人类,然而,风音的直觉却警铃大响。 晴明把手贴着额头,低喃着: 「公主身旁的侍女阿昙啊……」 六合点点头,又补充说: 「这次公主去伊势,阿昙也会陪同。」 晴明瞪大了眼睛。 「什么?」 「是她自己要求的,她说自己在志摩出生长大,比其他侍女都熟悉那边的地理环境。」 「志摩……?」 志摩与伊势相邻。 风音曾经假装不经意地问过宫女,得知阿昙是志摩豪族的女儿,家世清白,教养和言谈举止都没话说,进宫后马上就被派来服侍公主了。 「志摩豪族?但是,光凭豪族血脉这样的家世,进贵族家还有可能,要进宫当宫女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如果只是服侍嫁入宫中的贵族千金也就罢了,要服侍皇室家族,必须拥有相当的血统或更显赫的家世。 六合对讶异的晴明说: 「听说她是来自伊势神宫的神职氏族。」 「原来如此……」 这样就可以理解了。 伊势神职分为两个派系。 一派是由中央派遣的神祇官。 另一派是在伊势落地生根的神职氏族。这个氏族的族人,拥有比藤原更悠久的历史,是在神道之首的伊势神宫服侍神明的氏族。论身份地位,说不定比一般贵族还要崇高。 晴明在记忆中搜索。 「伊势的话……不是荒木田就是度会……」 「没听说是哪个氏族,不过,应该是其中之一吧!」 晴明叹口气说: 「既然如此,那个阿昙说要同行,就不会有人反对。没有其他同行的侍女了吧?」 六合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 晴明的表情凝重。 这应该是矶部守直的安排。这次公主去伊势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晴明今天奉召入宫时,听说伊势神宫会调度所有必要人员。 修子的行前准备由守直负责,晴明的行前准备由大中臣春清负责。 双方各自从京城出发,在第一天晚上会合。 出发日期是三天后的早上,会有牛车来迎接。 满脸沉郁的老人喃喃说着: 「得告诉彰子才行……」 因为声音太过沉重,两名式神都哑然无言地注视着主人。 雨继续下着。 雨声使所有人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晚餐后,有人叫住了正要回房间的昌浩。 「昌浩。」 昌浩停下来,一个深呼吸后,慢慢地转过身去。 彰子站在他面前,好像有话要说。 昌浩思索着该跟她说什么,但想破了头还是讲不出半句话。 彰子对沉默的昌浩笑笑说: 「刚才晴明找我。」 昌浩的心跳开始加速,大概是他的脸色也变了,彰子的眼眸漾起感伤。 昌浩脚底像是生了根,他完全不想往下听,却一步也动不了。 彰子平静地告诉沉默的昌浩。 「我三天后出发……」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着。 耳朵深处只有怦怦疾驰的心跳声,还有下个不停的雨声。 他已经无法分辨那是长期以来在脑海中回响的雨声,还是现在正下着的雨声。 昌浩撑开僵硬的嘴唇说: 「是……吗……?」 「嗯……」 两人就这样沉默下来。 如泰山压顶般的沉默,让气氛紧绷到极点。 这时,随后跟来的小怪出现了。 飘荡在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扎刺着小怪的肌肤。 眯着眼的小怪,闭上眼叹口气,再蹬蹬蹬地跳到两人之间。 「你们两个杵在这里做什么?」 它尽可能装出开朗的声音,轻盈地靠后脚直立起来。 「哟!彰子,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呢!」 「咦?是吗?」 彰子双手托住脸颊,猛眨着眼睛。小怪用力地对她点了点头。 「是啊!你的脸色好苍白。老是站在走廊上,当然会受凉,有话要说,就回房间说嘛!对吧?昌浩。」 小怪转个方向,举起前脚往房里指。去昌浩房间,就有坐垫跟外衣。 「女生本来就容易手脚冰冷,要小心点。」 没想到小怪这么贴心,彰子眯起眼睛说: 「嗯……谢谢你,小怪。」 「不用客气,关心你是应该的。」 小怪挺起胸膛,斜眼看着昌浩说: 「昌浩啊,你连这种事都没注意到,会被成亲他们嘲笑的。」 被戳到痛处的昌浩屏住呼吸,过了一会才尴尬地笑着说: 「是啊……哥哥他们大概会跟你说一样的话。」 「对吧?」 小怪淡淡一笑,昌浩抱起它,把脸钻进它身上的白毛里。 「小怪好暖和……既然这么暖和,就拜托你了。」 插图63 昌浩抬起头,把小怪递给彰子。彰子诧异地眨眨眼睛,接过小怪。 昌浩笑着说: 「把它这样缠在脖子上,很温暖哦……我要去查些资料。」 他举起手表示告辞,转身离去。 彰子抱着小怪,目送昌浩的背影。 她始终都笑着,努力强忍住泪水。 回头看着昌浩的小怪,听到彰子平静的声音。 「小怪,我……」 小怪抖动一下长长的耳朵,啪哒啪哒地摇了摇尾巴。 「我……我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念头。」 「怎样的念头?」 小怪没转头看她,直接就问了。彰子保持平静的声音说: 「觉得待在他身边……很难过……」 夕阳色的眼眸讶异地闪烁着。 彰子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平静,几乎就要被雨声淹没了。 「现在……看到他的笑容,比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还要难过……」 「……」 平静的语调,倾诉着她内心的痛楚。 小怪偷偷地回头看彰子。 它还以为直视着前方远处的彰子正在哭泣,没想到她的表情跟她的语调一样平静。 风平浪静的眼眸深处,隐约可见情感的波澜,被她强行压抑着。 她抚摸着小怪白色的头,淡淡笑着说: 「三天后,会有牛车来接我,我要跟晴明去伊势了。」 冰冷的手指一次又一次地抚过小怪的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总有一天会回来吧!」 白毛是那么的温暖,而抚摸着白毛的纤细手指,却是那么的冰冷。 「到时候,我想我应该就可以很自然地跟他说话了……」 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心痛了。 昌浩一定也是这样。 所以…… 「所以,小怪,昌浩就拜托你了。」 不要让他太过劳累,也不要让他因为夜巡而搞坏了身体。 在他的房里等待偷偷溜出去的他回来,是彰子最喜欢的一段时间。 尽管每次都担心得不得了,祈求昌浩平安无事,但是当昌浩回到房间看见她,露出惊讶的表情时,她就莫名地感到幸福。 部分的新鲜感,的确会在不断重复的日常生活中逐渐淡去。然而,目送昌浩出门,再迎接他归来的那一瞬间的喜悦,就像微弱的灯火在心中点燃般,会带给彰子无限的温暖。 不过,有件事总是与喜悦并存。 那就是在不为人知的状态下作战、受伤的详细情形,昌浩从来没有提过。 这件事让彰子觉得遗憾,打从心底觉得悲哀,只能不时地祈祷自己也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从刺伤了昌浩那天起,从回应了大妖的话那天起—— 无法缓解的疼痛,就一直在彰子体内纠缠不清。 小怪在沉默的彰子怀里闭上眼睛说: 「嗯……我会看着他。」 说完,它就往彰子的肩上移动。 「你也一样,有什么事,就要马上告诉晴明。不过,你应该不会像昌浩那样逞强,所以这点我倒是不担心。」 彰子噗哧一笑说: 「放心吧!我只是陪公主去而已,不会有什么事。」 「在伊势,应该没有人见过中宫,所以你说不定可以过得更自在呢!」 彰子点点头表示同意,低下头,把手放在小怪的背上。 白色尾巴啪哒啪哒地拍打着她的手。 「还可以看见海呢,跟修子一起去海边玩玩吧!」 「嗯。」 「今年是式年迁宫之年,机会难得,你一定要去看迁 宫仪式。」 「嗯……」 下着雨。 停在安倍家门前的车之辅偷偷往屋内瞧。 回到家时的昌浩,看起来很不开心,让车之辅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它又不敢贸然闯入屋内,什么都不能做。 正烦恼着该怎么办时,三个身影向它走来。 「喂,车!」 车之辅将车体转变方向。 小妖们对它挥着手。 边溅起水花,边跑过来的小妖们钻进了车之辅底下。 「每天都这样,烦死了。」 听到从车底下传来的埋怨声,车之辅苦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车,我们是真的很烦呢!」 猿鬼才刚说完,独角鬼就继续声援它说: 「就是嘛!雨下个不停,又阴暗,愈来愈想念阳光了。」 车之辅也是同样的心情,不禁倾斜车辕,仰望着天空。 雨一天不停,它就一天不能回到戾桥下。停在安倍家前毕竟有种种顾虑,让它浑身不自在。 在车下躲雨的小妖们跟车之辅打过招呼后,就跳进了车内。 「还是待在车里比较舒服。」 龙鬼心情大好地说着,车之辅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拜托你们,不要把车子里面弄脏了。》 「知道啦!不用担心,我们很有分寸的。」 独角鬼打开车窗回答,猿鬼也接腔说没错没错。 「我们也觉得打扰你不好意思,所以离开时一定会弄干净,放心吧!」 《那就好……》 「对了,车。」 从独角鬼旁边探出头来的龙鬼沮丧地说: 「待在寝宫里的家伙,今天跟我说了一件事。」 车之辅疑惑地想转头往上看,但是脸固定在轮子上,所以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小妖们。 极尽全力转动着眼珠的车之辅听到了意想不到的事。 「听说小姐要去伊势,真的吗?」 那张看起来穷凶极恶的脸忽然变得呆滞。 《什么——?》 车之辅惊讶地反问。猿鬼又问它: 「晴明好像跟皇上谈到小姐后天要去伊势的事,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什么都没听说的车之辅,惊讶得不知所措。 连日下雨,彰子都没有外出。平常去市场时,她都会跟车之辅打招呼,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孩,车之辅很喜欢她。 为什么她要去伊势呢? 看到车之辅嘎吱嘎吱摇晃着车体,三只小妖露出失望的神色。 「原来车也不知道啊……」 「那么,还是要去问昌浩或晴明啰?」 「可是……对现在的昌浩,有点难以开口问……」 小妖们叽叽咕咕地交谈着。车之辅不安地问: 《主人……主人是怎么了吗?你们知道主人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吗?》 三只小妖看看啪沙啪沙摇晃着后车帘的车之辅,再彼此对看一眼后,无奈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车之辅感到惊讶。 《怎、怎么会这样……!》 雨不停地下着。 小妖们从震惊的车之辅的车窗探出头来,颓丧地垂下了肩膀。 「好烦哦,小姐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听说什么时候回来都不知道呢!」 「晴明也是……昌浩现在又是那样子,好像……」龙鬼欲言又止,抬头看着乌云。「好像所有好事都被这场雨冲走了……」 车之辅也抬头仰望天空。 三天前,原本频频发生的地震停止了,可是,好像有更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妖车多么希望赶快放晴,笑容再回到所有人的脸上。 第四章 一大早,风音就醒来了,她披上外衣,走到外廊上。 依然下着雨,云层一天比一天厚,沉重地往下垂。 风音凝视着上空,一阵风吹到她身旁。 神将太阴现身了。 「你真早呢!公主还在睡吧?」 「公主是还在睡,但我是侍女,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风音苦笑着,回头往后看。 公主睡的床被床帐围住,所以从这里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对了……」太阴压低嗓门,指着床说:「每天都是这样吗?」 风音知道她在说什么,苦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她说因为这样,她可以一觉到天亮,连梦都没作。」 「哦……好意外。」 从太阴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是由衷这么想,风音噗哧笑了起来。 可能是听到了笑声,床帐一阵摇晃,冒出一个黑影。 「公主,你在笑什么……唔,神将,你要对我家公主怎么样!?」 太阴落在外廊上,哼一声,挺起胸膛说: 「我只是在跟她说话而已。你也该改一改脾气啦!不要动不动就找人吵架。」 然后她弯下腰来,竖起一根手指继续说: 「我是十二神将之一,名叫太阴,你好歹也记住我的名字嘛!」 「我干嘛要记住十二神将的名字?」 嵬不屑地转过头去。太阴猛然抓住它的翅膀,半眯起眼睛说: 「记住别人的名字是最起码的礼貌。如果有人老叫你乌鸦,不叫你的名字,你也会不高兴吧?」 「被十二神将叫名字,我会更不高兴。所以你不必特地叫我名字,我就是不想被你们叫。」 「你说什么!?」 太阴不高兴地挑起了眉毛,嵬瞥她一眼就不理她了。 太阴气得肩膀颤抖。 「一……一点都不可爱!你这只妖怪乌鸦,怎么这么不可爱!」 太阴狠狠地咒骂着。嵬大大地张开嘴巴说: 「什么妖怪乌鸦嘛,真没礼貌!我是服侍道反大神的守护妖啊!你竟敢把我说成那样。有胆不要跑,我现在就杀了你!」 「杀得了我就试试看,你这只妖怪乌鸦!不要小看十二神将!」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风音露出困扰的笑容,看着守护妖与神将之间毫无意义的抬杠。 忽然,有东西在视线前方晃动。 是只穿着一件衣服的修子拉开床帐,揉着眼睛出来了。 「怎么了……?」 大概是睡得正香,被太阴和嵬的声音吵醒了。 太阴和嵬发现修子,立刻停止了争吵,杵在原地。 风音经过他们身旁,走到修子面前跪下来。 「公主,您醒了啊?」 「嗯……嵬呢?」 风音笑着指向嵬说: 「在那里,没离开,放心吧!」 还睡眼惺忪的修子,看到张开双翅被太阴抓住的乌鸦,眨了眨眼睛,她还记得这个抓住乌鸦的女孩。 发现修子注视着自己,太阴慌张得猛眨眼睛。现在,她只把神气加强到一般人看不见的程度。通常,一般人应该看不到她,但是内亲王修子具有看得到神将的灵视能力,只是没有晴明或彰子那么高强。 知道她具有这样的能力,就可以了解伊势的天照大御神为什么指定要她当依附童,让自己附身。 「还不放开我?神将。」 乌鸦低声咒骂,太阴不情愿地放开了它的翅膀。 飞落地上的乌鸦,喀喀喀地跑到修子脚边。 「怎么了?内亲王,这个时间还可以继续睡啊,快回床上吧!」 「嗯,我去睡了。」 还处于半睡眠状态的修子点点头,一把抱起嵬,就转身回房间了。 太阴目送乖乖回床上的修子和嵬离去,讶异地喃喃说道: 「怎么会这样……?」 风音不禁回头看指着乌鸦的太阴,苦笑着说: 「嵬很会哄小孩,因为它以前是我的保姆。」 「哦……」 据风音说,嵬来京城找到她后,修子就每晚抱着嵬睡觉。 刚开始看到会说话的乌鸦,修子有点受到惊吓,后来确定没有危险,就立刻和它玩在一起。 再怎么样,风音也不能进床帐内,所以有嵬陪在修子身旁,就像给了风音更大的保障。 风音还要做很多侍女的工作,这时候有隐形的六合和躲在暗处的嵬陪在修子身旁,她就能放心地做事。 与六合轮替的太阴,整晚都隐形待在外廊。 她窥伺着床帐里的情况,用比刚才低的音量说: 「晴明是后天出发前往伊势,公主是明天吧?」 风音确定没人偷听,才点了点头。修子去伊势的事,除了修子本身与两名贴身侍女外,只有一名皇上最信任的老侍女知道。 为了谨慎起见,风音请太阴也隐形。 「嗯,表面上,公主是为了替皇后祈祷病愈,要去贺茂神社住几天,明天早上出发。」 贺茂神社跟伊势的斋宫一样,设有斋院。所有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对外宣称修子是要去那里的斋院,为皇后定子祈祷病情早日好转。 武官与侍从会送修子去。由于斋院不能带太多侍女去,所以,只由老侍女选了风音和阿昙随行。 把修子送到目的地后,武官与侍从就会马上折回京城。 修子一行人会在斋院过一夜,再跟预计第二天早上到达的矶部等人一起悄悄前往伊势神宫。 两天后,晴明和彰子再跟大中臣春清一起从京城出发,与修子一行人会合。 「听说路线跟斋王群行一样。」 《要翻山越岭吧?皇上叫晴明搭轿子去,可是不能那么做吧?》 虽然皇上清楚交代过,要晴明搭轿子去,但是晴明与修子同行是机密,所以不太可能那么做。 最后还是会徒步去吧!对八十岁的老迈身躯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搭我的风,瞬间就可以到伊势了。》 从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小女孩外型的神将很不高兴。 风音皱起眉头说: 「是啊……如果情况允许,可以靠你的风把公主送去,这是最快也最安全的办法。」 但是,绝对不可能靠神将的风行进,因为去的人不只晴明和修子,还有彰子、矶部守直、大中臣春清,以及阿昙。 在心境上,要太阴运送主人之外的人,她会有点抗拒。 安倍家的人或风音他们对神将没什么偏见,她就还能接受。而一般人,通常会把神将当成非人类的妖魔鬼怪。对他们来说,太阴和玄武的外型像小朋友,感觉还好,但是,六合与青龙等高大的同袍们就是一种威胁了。 前几天,太阴才奉晴明之命,与朱雀一同去过一趟伊势。 虽然没有进入伊势神宫,却可以感觉到斋宫寮的阴沉,应该是因为斋王与祭主都卧病在床。 老实说,她很不希望晴明去那样的地方。 晴明是在宫中任职的官员之一,既然是皇上的圣旨,就必须遵从。但是,神将们都由衷希望他能活得更逍遥自在一点。 从以前到现在,大家有什么难题就来找晴明,对他百般依赖。这是值得骄傲的事,但有时候,神将们还是很想说不要把所有事都推给他。 年轻时还好,现在他已经年老体衰了。 有时,神将们甚至想,他差不多可以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孩子们或孙子们,自己去隐居了。 当然,他本人一点都没这么想过,因为他是那种凡事都想掌控的人。 《咦,慢着……听说是跟斋王群行相同的路线,可是群行结束后,行宫周围的临时住所不就会被拆除吗?他们中途要住哪里?》 太阴想到这件事,脱口而出问。风阴点点头说: 「嗯,所以听说矶部他们正在赶建临时住所。」 所谓行宫,是斋王群行时,一行人住宿的地方,共有五个据点,斋王与贴身侍女住在行宫,其他侍从与随行人员就在行宫周围搭建临时住所休息。 这次的人数不多,所以只会搭建几间小的临时住所,等他们经过之后就拆除。 矶部守直从伊势前往京城时,就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可见对伊势斋宫寮来说,将修子带回伊势,早已是势在必行的事。 「在雨中翻山越岭很辛苦,可是也没办法了……」 风音看着下个不停的雨,叹了口气。 对她来说,这不是什么苦差事,可是对修子和矶部等人,以及这次同行的彰子来说,恐怕会是一大难题。 风音还没见过彰子,后天将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在决定彰子将与修子同行时,六合就把彰子的身份大致告诉了她,让她不 禁感叹,真是坎坷的命运啊! 当时,六合突然问她,有没有办法除去诅咒。这种事要见到彰子本人才知道,她也很希望自己能做得到。 虽然没见过彰子,但是从六合极少的几句话,以及昨天来过的太阴话中,可以推测她和晴明的孙子昌浩之间,应该有什么很深的羁绊。 跟昌浩也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所以很担心他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前几天频频发生的地震,也教人忧虑,不知道龙脉的暴动可以被镇压到什么时候。 还有,龙脉的暴动与这场雨之间的关系及根本原因,究竟是什么? 据说,所有的事都环环相扣,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能闯越迷宫的线索太少,总觉得怎么样也到达不了出口。 瞬间夺走神将们神气的冥府官吏,也引人好奇。 风音叹了一口气。 要想的事太多了。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送修子去伊势,可是,这么做雨真的就会停吗?老实说,谁也不能保证。 天照大御神的神召,只说要把依附体带去,并没有很肯定地说有了依附体,这场违反天意的雨就会停止。 到了伊势,恐怕有必要直接向天照大御神确认这件事吧? 其实到京城之后,风音呼叫过天照大御神好几次,但是,神好不容易才传来的声音就像透过水般,非常不清楚,听不出在说什么。 伊势和出云一样,是神之国度,也是天照大御神的力量强烈降临的地方。在那里,天照大神的声音应该可以不受任何阻碍地传达。 道反女巫的女儿风音也有遗传到女巫的资质,可以听见神的声音,召请神灵依附在自己身上。 被不好的东西附身叫「着魔」,召请神灵叫「降神」。 风音不会被不好的东西附身,除非她自己允许,但是,已找回道反大神女儿自尊的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高天原的神跟她算是血亲,所以依附在她身上,要比依附在具有女巫体质的人类身上更容易。 然而,天照大御神却选择了内亲王修子。 既然是神诏,修子就非去不可,风音只能陪她去,因此懊恼不已。 风音想了好一会后,叹口气,摇了摇头。 《其他侍女好像也差不多起床了。》 隐形的太阴听到随风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风音点点头,往床帐望去。 「把公主叫醒吧?」 今天她要去见很久不见的皇后定子。 因为明天就要离开临时寝宫,所以要先去道别。 申时,内亲王修子去了母亲养病的对屋,她很久没来这里了。 临时寝宫一条院虽然没有原来的寝宫大,还是非常宽阔。为了静养,定子的对屋与修子的对屋相隔一段距离。 修子慢慢地走向躺在床上的定子。 脸色苍白的定子意识很清楚,眯起眼睛看着心爱的女儿。 露出衣袖的手伸向了修子。 修子在床边坐下来。定子用手抚摸着女儿的脸,修子把手叠放在母亲的手上。 定子用无力的声音呼唤着女儿。 「公主……你还好吗?」 修子点点头,尽可能不眨眼睛,注视着母亲。 过了今天以后,就暂时见不到面了,所以她要看着母亲,牢牢记住母亲的模样,深深刻印在心底。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最喜欢的母亲的脸却逐渐变得模糊。 修子拼命揉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揉,可是视野却愈来愈迷蒙,愈来愈看不清楚母亲的脸。 定子担心地看着紧紧抿住嘴唇、不停地眨着眼睛的修子。 「谁……来帮我一下……」 在附近待命的侍女看到定子想爬起来,惊慌得脸色大变。 「不可以起来,皇后。」 「请不要强撑……」 定子制止前来阻止的侍女们,奋力爬起来,抱住惊讶的修子。 「……」 修子张大眼睛,动也不敢动一下,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了?公主,什么事让你悲伤到必须强忍着不哭呢?」 母亲心疼的声音,就像在她心中点亮了温暖的灯火。 修子摇摇头说: 「不、不是的、不是的,母亲。」 修子紧紧抱住母亲,小心谨慎地接着说: 「我是因为能见到母亲太高兴了,想仔细看清楚,所以……」 呼吸有点困难的定子慈祥地拍着修子的背。 陪修子一起来的风音,在环绕对屋的外廊上等着,隔壁还有阿昙和老侍女端坐着。 风音在不失礼的范围内,抬起头观察皇后。 前几天晴明来过,做了病愈祈祷,但是看起来完全没有奏效。晴明的法术不太可能无效,难道是病情严重到让法术反弹了? 或者是某人的诅咒?风音这么想,立即搜索气息,但没搜索到任何可能的气息。 不过…… 风音忧虑地眯起了眼睛。 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缠绕着定子的身体。 太奇怪了,不该有那样的东西存在,因为随时注意着皇上与定子状况的六合什么也没说。 「……」 风音眨了眨眼睛。 缠绕着定子的东西,跟下个不停的雨有同样的波动,像雾又像烟。 「是雨……?」 一旁的阿昙清楚听见了风音的喃喃自语。 她瞥风音一眼,目光闪烁了一下,然后把视线转向定子与修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母女。 侍女将外衣披在定子的肩上。 定子的呼吸依然很急促,脸色苍白地微笑着。 「才一会没见,你又长高了呢!公主……这样下去,很快就会长大了……」 把手贴放在修子脸上的定子,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你长大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能不能看得到你的成长呢? 这只是定子内心的声音,怎么样也不能说出口。 她已经隐约预测到自己的命运。 「我会变成母亲这样子。」 修子这么说,轻轻地摸了摸母亲的肚子。 「然后,我会跟敦康一起保护这孩子,因为我是姐姐。」 幼小孩子的纯真刺痛了定子的心。 啊,这孩子比谁都寂寞,却学会了忍耐,不告诉任何人。 定子的眼眶发热,为幼小的女儿超越年龄的早熟感到悲哀,也苛责自己对女儿的疏于照顾。 「……!」 看到母亲流泪,修子慌张地说: 「母亲,为了让您的病赶快好起来,我要去贺茂神社祈祷。」 修子的话太出人意料之外,定子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你说什么?公主,再说一次。」 修子又说了一次。 「我要去贺茂神社祈祷,祈求神明让母亲赶快痊愈。」 定子方寸大乱,猛眨着眼睛,呼吸更急促了。 侍女看不过去,赶紧催促她躺下来。 修子握着母亲的手,稍稍往后退。侍女协助身怀六甲的定子,尽可能平稳地躺下来。 雨不停地下着,雨声却被快速的心跳声掩盖了。 定子抬头看着女儿说: 「公主……你为什么……要去贺茂神社祈祷?」 女孩定定地注视着母亲。 「我想母亲的病一直不好,很可能是下雨的关系,所以我要去向神明祈祷雨停,让母亲的病赶快好起来。」 「是不是有人叫你去?」 不安与恐惧的神色在定子脸上蔓延开来。 修子眨了眨眼睛。 「没有,是我自己拜托父亲让我去的。」 父亲问她愿不愿意去? 父亲说,神在伊势呼唤着她;为了阻止这场下个不停的雨,神正呼唤着她。 她听不懂太深奥的事,只知道父亲面临了难题。 「我要去向神祈祷,让母亲的病赶快好起来,所以,母亲一定会很快痊愈。在那之前,我会不停地祈祷。」 如果听神的旨意,协助阻止这场雨,神应该会实现自己的一、两个愿望吧?她这么想,希望神能治好母亲的病,让弟弟或妹妹平安地生下来。 然后,父母和三个孩子,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修子握住母亲的手,笑着说: 「所以,母亲,您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 为了父亲、为了母亲,即使是一个人、即使是遥远的伊势,她都会去。 老实说,她才不在乎什么这个国家的人民,也不在乎雨会不会一直下。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父亲、母亲、弟弟,和即将出生的婴儿。 她决定去伊势,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家人。 定子摸着修子的脸,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幼小的修子在想什么,但是,看得出她教人心疼的 纯真和悲壮的意志。 「那么……我要早点好起来才行呢……」 修子说她会不停地祈祷,直到母亲痊愈、直到雨停,不确定时间会拖多长。 「嗯,会的,您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修子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开心。 风音看着她们,想起道反的母亲,眼角热了起来。 在很久以前,大约修子这个年纪的时候,有人拆散了她和母亲。 直到最近才重逢,自己却又来到了京城,母亲一定很寂寞、很伤心吧? 眼前的画面与自己的过去交叠,无法压抑的情感在她内心汹涌澎湃。 仔细一看,在场的侍女们也都偷偷用袖子擦拭着眼睛。 幼小公主的勇敢,深深打动了她们的心。 用袖子擦着眼睛的风音,不经意地望了阿昙一眼。 阿昙看修子的眼神总是那么冷静透彻,想必现在也是冷漠地看着她吧? 然而,却出乎风音意料之外。 阿昙背过脸去,一只手掩住眼睛,像强忍着什么似的咬紧嘴唇,肩膀微微颤抖着。 风音大感惊讶。 那样的反应,完全不吻合阿昙至今以来给她的印象。 第五章 ※  ※  ※ 老人仰望着乌云,一个身影无声地降落在他背后。 「听说内亲王明天出发。」 听到报告的度会祯壬郑重地下令: 「派虚空众去,在内亲王进入伊势前,先把她抢到手,带来这里。」 「是!」 身影瞬间消失了。 祯壬沉重地喃喃自语: 「地脉的乱象愈来愈强烈……要赶快才行……」 ※  ※  ※ 第二天,内亲王修子从临时寝宫出发,前往贺茂斋院。 但是,在皇宫里工作的官员们大多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做着每天该做的事。 傍晚,彰子被叫去晴明的房间。 「您找我吗?晴明大人。」 彰子拉开木门,先打了声招呼。晴明请她进来,给了她一块坐垫。 「明天的事,我想跟你作最后的确认。」 「是。」 彰子平静地点点头,等晴明说下去。 晴明淡淡地说: 「今天公主从临时寝宫出发,去了贺茂的斋院。」 「是。」 晴明从附近的书堆里抽出一个卷轴,打开来,是一张京城的简略绘图。 第一次看到这张图的彰子张大了眼睛。晴明眉开眼笑地说: 「这是我年轻的时候,请白虎把从空中看到的京城画下来的图,是非常重要的宝物。」 「哦……」 「这是公主投宿的贺茂斋院,我们会跟明天来接我们的人,与离开斋院后的矶部一行人在逢坂山会合,先去势多的临时住所。」 然后沿着群行路线,前往伊势的斋宫寮。 「你可能会跟公主同搭一顶轿子,或是走路前往,真的很抱歉。」 晴明低头道歉,彰子慌忙摇头说: 「别这样,没关系,我可以走。来这里生活后,我的脚强壮多了。」 她偶尔会去市场买东西,也会做种种家事。 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让她从藤原家的千金小姐,变成了在安倍家的远亲女孩。 彰子觉得自己很幸运。 她望向拉起的上板窗,观察外面的状况。 雨正下着。看惯了这样的景象,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晴天的模样。 「虽然我很少在下雨时外出……但是其他人也一样。」 想起负责抬轿子的矶部等神职人员,以及应该也是徒步前往的修子的贴身侍女们,她就觉得不该只有自己搭乘轿子。 「还有,」彰子忧心忡忡地说:「晴明大人,您呢?您再怎么健康,毕竟也上了年纪……」 六天五夜的伊势行程,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 老人眨眨眼睛,抿嘴一笑。 「我还不会输给年轻人呢!而且有太阴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搭乘她的风前进,所以不用替我担心。」 接着,他又露出逗趣的眼神说: 「不过那么做的话,同行的人可能会吓得眼珠子掉下来。」 他说完哈哈大笑,彰子也跟着嘻嘻笑了起来。看到这样,晴明才安心地眯起了眼睛。 彰子终于笑了。 这几天,彰子总是紧绷着脸,浑身飘荡着僵滞的氛围。 碰到昌浩时,两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说不到几句话,就很快地撇开了视线。 吉昌他们也察觉到孩子们的异状,但心想可能是跟彰子要去伊势有关,并没有深入追问。 彰子专心看着从上空俯瞰的京城绘图,晴明平静地对她说: 「等办完所有事,回京城时,来趟天空之旅吧?彰子。」 彰子惊讶地抬起头。 「咦……?」 晴明闭起一只眼说: 「白虎的风很平稳哦!只要靠隐形术躲开所有人,就不用担心被看见了。」 从伊势回来时,应该是云消雾散,天空一片清澈吧? 晴明他们陪修子去伊势,就是为了阻止这场雨。 晴明眼中有着平静的坚强。 「雨不会下那么久。」 彰子眨一下眼睛,悄悄地问: 「这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预言吗?」 「你可以这么想。」 老人用力点着头。 仿佛在说,一切很快就会恢复原貌。那分慈祥感觉好温暖,彰子微微笑了起来。 昌浩今天值夜班,所以傍晚再去阴阳寮就行了。 出门前,他一直在看书,听到灯台火焰燃烧的嗞嗞声,才抬起头来。 离夜晚还有一段时间,可是不点灯太暗了,没办法看书。 他叹口气,把书放下,站起来拉开木门,走到外廊上。 外面下着雨。 连日来的雨,早已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也该听惯了雨声。 然而,雨声却激荡着昌浩的心。 强烈的雨声,总是在耳边回旋缭绕,不管睡着时还是醒着时,雨声总是不绝于耳,扰乱着昌浩的心。 他背靠着窗滑坐下来,沮丧地垂下了头。 除了雨声,还有不正常地疾驰的心跳声,总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卡在心底深处。 他想变得强悍,比任何人都强。 不变得更强不行,否则保护不了她。 保护不了她的自己,没有资格待在她身旁。 心跳得更大声了,脉动的声响仿佛催促着昌浩。 明明什么都没做,心跳还是异常快速,想压也压不下来,因为跟心情的波动产生了共鸣。 雨声在耳底、在心底,扎刺般地大声响着。 昌浩抱住头,用力地甩动。 好吵,吵死人了,他愈来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他混乱的思绪中缭绕回响着。 ——可别沉沦了。 那个可怕的男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抛出了言灵。 沉沦成什么? 魔鬼。 不懂。 魔鬼是指什么? 那个男人专门抓鬼。他说沉沦就会变成魔鬼,所以自己也会变成魔鬼? 变成魔鬼会怎么样呢? 东想西想的昌浩缓缓抬起头,阴郁的眼眸望穿天空。 雨在下着,他看见不该看见的雷光,听见不该听见的雷声。 在出云山中看见的光景,如走马灯般折磨着昌浩的心。 他一点都不想看,然而,那情景却1次又一次地闪过脑海,让他看见刺进彰子体内的刀刃。 昌浩抓住自己的胸口,抽搐般地倒吸了一口气。 他多么希望,当时被那把凶刀刺倒的是自己。 偏偏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彰子倒下来。 雨声响着。挥不去的声音,在大脑里盘旋缭绕。 呼吸好困难,片刻不曾消失的疼痛震荡着胸口。 「唔……!」 捂住耳朵的昌浩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张开了眼睛。 小怪出现在他身旁。 看到昌浩纳闷地皱起眉头,小怪甩甩白色尾巴,漫不经心似的说: 「晴明他们明天一大早出发。」 昌浩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是吗……?」 语调平板的低喃,与内心的动荡成反比。 昌浩今天值夜班,等一下出门后,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 回到家时,晴明和彰子已经不在了。 昌浩强撑着站起来。 他转身回到屋内,准备往外走。 小怪关上木门,转头看着他说: 「你要去哪里?昌浩。」 「去爷爷那里,先向他道别……」 父亲和母亲明天可以送爷爷出门,自己就不行了。 看着有气无力地走在走廊上的昌浩背影,小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一股神气降临。 「好久不见。」 小怪仔细一看,竟然是神将六合。 沉默寡言的神将瞥了昌浩的背影一眼。 「他好像很烦恼……」 「是啊!」 小怪点点头回答,脸色有点沉重。 昌浩正饱受折磨,不知道该怎么办,搞得心浮气躁。但是,他现在思绪还很混乱,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就像以前的自己一样。 六合低头看着小怪,平静地说: 「昌浩可以复原吗?」 夕阳色的眼睛仰望着同袍。黄褐色的双眸一如往常缺乏表情,但最深处闪过忧虑的光芒。 小怪摇摇头说: 「不知道。」 六合的眼神泛起几分厉色。小怪甩甩耳朵,叹了一口气。 「这是事实啊!没办法。那家伙现在陷得很深,能不能爬出来、跨越这个难关,就要看他自己了。」 任谁都会受伤。据说,人只会遇到自己可以克服的试炼。 但是,有时也会遇到光靠自己就是无法克服的状况。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他身旁。老实说,我很气自己,什么事也不能为他做。」 六合眨了眨眼睛。 小怪的原貌是神将腾蛇,从 昌浩出生时,就看着他长大,比其他神将都了解昌浩,也最疼爱昌浩。 连这样的腾蛇都说什么事也不能为他做,可见,现况就是连腾蛇和晴明也帮不了忙,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每个人都有种无力感。 小怪沮丧地垂下肩膀,喃喃地说: 「晴明和我都太靠近昌浩了。」 六合不解地微倾着头,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怪抬起头,眯着眼说: 「晴明和我都很了解昌浩,昌浩也很了解我们,所以彼此什么都不能说。太过靠近,就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最深、最激情的部分。」 小怪闭目沉思。 五十多年前,他手刃岦斋、差点杀了晴明时,是同袍们制止了无法控制神气而暴冲的他。 平息狂乱的火焰之后,恢复神智的红莲看到沾满鲜血的双手,想起自己所做的事,陷入了半疯狂状态。 当时,是勾阵甩他的巴掌和怒吼,拉回了他的意识。 自从成为安倍晴明的式神后,原本几乎没什么接触的同袍们,彼此关注的机会逐渐增加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亲近任何人。 神将勾阵也是凶将,仅次于最强的腾蛇。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她就有可能做得到。 所以红莲这么告诉勾阵。情绪激动的他,没有痛哭,而是大吼大叫。 如果、如果再发生这种事,你一定要阻止我。 ——要是阻止不了,就杀了我……! 红莲知道,当时可以对勾阵说这种话,是因为他们还不算太亲近。 全世界只有十二人的同袍,他们的存在对彼此来说,相当于自己的生命。 红莲的托付太过残酷。勾阵会接受这样的托付,是因为她知道不这么做的话,红莲会完全崩溃。 现在大概说不出口了。 不只对勾阵,应该是对所有人都说不出口了。同袍们的存在,比以前更深入彼此的心中,值得珍惜的东西也愈来愈多了。 以前不知道什么是孤独,知道以后,变得脆弱许多。 然而,也得到了想保护所爱的人的坚强,这是孤独时绝对得不到的东西。 不知道恐惧的人,或许十分强悍,但那是不堪一击的强,腾蛇希望昌浩也能察觉这样的事实。 这种事无法听谁说,只能靠自己去体会、去掌握。 「……」 叹息着的小怪,忽然眨眨眼睛,抬起头。 六合也转过身去。 两名神将拉开木门走到外廊上,注视着安倍家东北方的森林。 「结界……」 六合低喃着。 强韧的结界瞬间覆盖了隐藏龙穴的森林。 安倍家早有晴明布设的结界,一时出现破绽的地方,也被冥官修好了,已经恢复原状,不可能从外面入侵。 可以布下那种结界的人,只有一个。 「为什么要布设结界……」 有个「声音」在疑惑的两人耳边响起。 小怪抖动白色耳朵,半眯起眼睛,用右前脚搔搔耳朵下方。 下着雨,它实在很不想去,可是不去不行。 它叹口气,抬头对六合说: 「我去看看。」 「好。」 「昌浩要去阴阳寮时,你先跟他去,我随后赶到。」 六合点点头就隐形了。 小怪叹着气关上木门,跳下庭院。 小怪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环绕着森林的结界。 苍郁茂密的森林里有点阴暗。小怪想起以前听说过,成亲小的时候,曾经闯入这片森林,掉进了洞穴里。 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竟然敢在这么茂密的森林里到处乱跑。 藤蔓和草木浓密到教人受不了,拨开草丛前进的小怪,逐渐失去了耐性。 它叹口气,恢复了原貌,这里覆盖着最强的结界,不用担心自己的神气会外泄。 往森林深处走去的红莲,看到一棵树干特别粗的大树矗立在森林中心附近,自己的同袍就站在那棵大树的树根旁。 被树叶挡掉了大半的雨只答答地滴下几滴,也被神气弹开了。 「难得你会来这里。」 转向红莲的同袍闭着眼睛,他很少张开眼睛。 「是腾蛇啊……六合呢?」 神将天空严肃地询问,手中的拐杖抵在龙穴的盖子上。 「他在晴明和昌浩身旁,这边我来就够了吧?」 红莲走到天空身旁,弯下腰来俯瞰龙穴。 「这就是龙穴啊……有多深?」 「不知道,我没下去过,晴明也说不知道。」 「没想到不只晴明,连你都不知道。」 红莲的反应看起来真的很惊讶,统率十二神将的老人满脸笑容地说: 「我很少来人界,怎么会知道呢?倒是你,经常待在人界,应该比我清楚吧?」 吃吃笑着的天空把拐杖指向龙穴,又接着说: 「注入了我们同袍神气的钢球,听说就收藏在洞穴里的最深处。」 愁眉不展的红莲注视着龙穴,喃喃地说: 「我看不是收藏,是直接扔下去了吧……」 又小又圆的钢球,不必特地往下爬,直接扔就会滚下去了吧? 那个男人性格超烂,气势凌人又傲慢,红莲才不相信他会自己爬下这个不知道有多深的洞穴。 像他那种人,一定会把这附近的小妖们抓来,威胁它们说,不帮他把东西拿到最下面的话,就杀了它们,然后一脚把它们踹下去。 听到红莲这样的说法,天空沉默了好一会。 「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你呢……」 「看吧!」 统率十二神将的天空与号称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红莲,都低头观察着龙穴的模样。 可以感觉到,在深不可测的地方,隐约飘荡着同袍们的神气。 「龙脉怎么样了?」 「现在平静下来了,可见以五行的力量来镇压是对的。」 话是没错,可是因此而采取的手段大有问题。 红莲瞪着龙穴时,听见天空低沉的声音说: 「听说晴明明天出发。」 「是的,彰子也一起去。」 「晴明不在时,我必须守护围绕着这片土地的结界。在他回到京城之前,我都会留在这里。」 红莲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 「你会留在人界?」 他说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勾他们怎么样了?稍微复元了吗?」 天空默默摇摇头。 红莲叹口气,心想果然不是几天就能复元。 他原本希望,除了六合与太阴之外,最好还能多一个神明陪晴明去伊势。 「青龙很想跟晴明一起去,可是他那样子,恐怕……」 「我想也是,现在他一定气疯了吧?」 天空隔了很久都没回应。 红莲讶异地抬起头,看着老人。 「天空?」 插图109 神将天空慢慢地伸出了左手。 手上的东西很熟悉。 红莲瞠目结舌。 「这是……」 「勾阵交给我的。」 「勾?」 天空手上的东西,是勾阵的两把笔架叉之一。 红莲接过武器,仔细端详。 「她说,要你替动弹不得的她带着。」 「为什么?」 天空淡淡地回答满脸疑问的红莲: 「她说如果遇到冥官,什么都不用说,直接一刀把他砍了。」 红莲不由得盯着天上看,然后瞥一眼笔架叉,再把视线拉回到老人身上。 天空没再说什么。 红莲大约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头看着龙穴说: 「我是不是最好去看看她?」 「方便的话。」 「她很生气?」 「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这样啊……」 号称十二神将第二凶将的勾阵,生起气来,连天空都有些畏惧,所以逃到人界来避难了吗? 没想到勾阵也会气成这样。 「我先收下了。」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遇到冥官的机率不高,倒是勾阵比较有可能在复元后,自己去找那家伙复仇。 红莲摇头叹口气,拨起额前的头发。天空严肃地问他: 「听说昌浩面临了危机?」 他抖动一下肩膀,转头看着老迈模样的同袍,默默地点点头。 天空把另一只手也叠放在拐杖上,叹了一口气。 「要让伤口愈合才行。」 是勾阵把昌浩的危机告诉了天空,让他想起了五十多年前的事。 「就像当时的晴明,和当时的你。」 「我……」 忽然,红莲撇过脸去。 不是身体,而是心受到重伤的红莲,是如何走过来的? 「我以为伤口这种东西,总有一天会痊愈,没想到放着不管,并不会自然消失。」 事实是,自以为忘了,但是 一被摇晃,那种痛楚又会苏醒过来。被风音再度挖开的伤口,到现在还会带给他痛楚与折磨。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能面对伤口,他才刚开始呢!」 不过,红莲拥有无限的时间,可以从容不迫地应对。 而昌浩的生命短暂,眨眼就过去了,所以,红莲希望可以替他消除痛楚,让他少受点苦。 但是实际上,希望归希望,红莲什么也不能做。 「我们是那么无力,既没有人类的坚强,也不能为人类做些什么,只能陪在他们身旁。」红莲自嘲地说。 天空郑重地回应他: 「然而这也是最重要的事,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 难过的时候,最希望有人陪在身旁,有人可以听自己倾诉。 红莲握紧笔架叉,点点头说: 「嗯,没错。」 雨声缭绕。 跟昌浩一样,红莲的脑海中也有不时闪过的景象。 在深雪堆积的出云山中,纷纷飘落的雪花,沾满双手的鲜血。 「关于这场雨,我和昌浩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交给晴明处理,想来就气。」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于龙脉,我就尽我的力量吧!」 被注入钢球里的力量并不是取之不绝,总有一天会耗尽。到时候,冥官可不会再出手相助了。 而且,他们也不想再欠他人情了。 「必要时,可能要借用你的力量,腾蛇,你要作好心理准备。」 「知道了。」 红莲的神气最强也最大,刻意把他排除在外,选择了火将朱雀,多少有点保留王牌的意味。 夜愈来愈深了。 红莲与天空告别,离开了那里。 拨开草丛前进,快穿出森林时,他就变回了小怪的模样。 豁然开朗的视野浮现出笼罩在烟雨之中的安倍家。 小怪停下脚步,眺望昌浩住的屋子。 痛苦挣扎中的昌浩的身影,与五十多年前的自己重叠了。 如何跨越那样的痛苦,不是言语可以说清楚的。 但是,自己都走过来了。 红莲相信—— 相信那孩子的可能性,相信他的强韧,相信他灵魂的光辉。 不是战斗时的强悍,而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再站起来的强韧。 伤得愈重,就愈容易崩溃,这种事红莲比谁都清楚。 同时他也更清楚,只有从那里爬起来的人,才能拥有某些东西。 受伤后,再从那里重新站起来,就会变强。 这才是昌浩追求的目标。 第六章 提前向晴明道别后,昌浩做好出门准备就离开了房间。 「咦?小怪呢?」 就在他四处张望时,六合的神气出现了。 《它说它会随后赶来。》 「是吗?那就好。」 穿上鞋子,正在穿蓑衣时,彰子走过来了。 「要出门了吗?」 面对微笑的彰子,昌浩也回以僵硬的笑容。 「嗯……今天值夜班,所以明天下午才能回家。」 彰子的眼皮抖动了一下。 「那么……现在就要说再见了。」 出发时间是明天一大早,等昌浩回到家时,自己已经不在了。 「要注意身体,努力工作哦!」 「嗯……彰子,你也是,一路小心。不过有爷爷在,应该不用担心。」 彰子点点头,很担心自己笑得够不够自然?表情有没有变得扭曲? 她希望昌浩可以记住自己的笑容。 看着微笑的彰子,昌浩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摸摸胸口,从衣服下面拉出了挂在脖子上的香包和道反勾玉。 他取下香包,递给彰子。 「护身符。」 「可是……」 「我也希望你能把你的香包给我。」 彰子屏住呼吸,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香包。 交换了彼此的香包后,昌浩把香包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看到彰子左手腕上的饰物,他眯起眼睛说: 「彰子,有爷爷陪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嗯……」 「我走了。」 昌浩转身离开。 彰子注视着离去的昌浩,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那逐渐远去的背影,那穿着蓑衣走向雨中的身影,她不知道目送过几回了。 彰子瘫坐了下来,好久好久,都无法从那里走开。 ※  ※  ※ 一整晚辗转难眠的彰子,比平常早起床。 雨声不绝于耳。天都亮了,屋内却还有些阴暗,甚至有些冰冷。 吃完早餐后,她就做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的准备。 来接他们的牛车在卯时快结束时到达了。 搭乘比较不引人注目的牛车来的人,是大中臣春清。 「那么,我走了。」 晴明向送行的吉昌和露树交代一些事情后,走出了大门,正指示随从帮晴明撑伞的春清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咦,小姐呢……?」 吉昌和露树正要去叫人时,彰子从南栋建筑小跑步出来了。 「对不起。」 「啊,没关系,我们走吧!」 彰子转过身,向吉昌他们一鞠躬,夫妻两人都默默地点头与她告别。 晴明、彰子和春清坐上车后,牛车就开始前进了。 「我已经安排好,让小姐跟公主一起搭轿子,所以请放心。」 彰子娴静地点点头。 「晴明大人,可以的话,想请你骑马去……」 听到春清这么说,晴明低哼了几声。要骑也是可以骑,可是一路骑到伊势,恐怕这身老骨头全散了。 「骑马应该会比走路轻松,请忍耐一下。」 「也只好这样了。」 晴明叹息的语调让彰子噗哧笑了起来,晴明脸上也浮现苦笑。 伊势的神祇少佑转向彰子说: 「小姐,该怎么称呼你?」 晴明替彰子回答: 「藤花小姐。」 「哦,藤花小姐吗?」 彰子轻轻低下了头。 为了预防万一,晴明把施过咒文的勾玉交给了彰子。这个法术,可以让彰子的面貌看起来跟真正的长相不一样。 容貌没办法改变,但是,人的记忆其实并不准确,所以应该不会暴露她的身份。 「对了,公主一行人……」 晴明与春清讨论起今后的事。 为了不打扰他们,彰子退到后面,漫不经心地望向帘外。 后车帘摇晃着。从乌云滴落下来的雨水,模糊了视野。 正望着安倍家方向的彰子,看到车体与车帘之间的缝隙出现一辆牛车。 她惊讶地盯着牛车看。 短车辕的妖车把侧面转向她,下面并排着三只小妖。 她屏气凝神地看着它们。 「……」 车之辅摇晃着前后车帘,在车体下躲雨的小妖们也对她挥着手。 雨声加上车轮声,根本听不见它们在讲什么,但彰子知道它们想要说什么。 「……」 她拉开帘子,稍微露出脸来,她知道小妖们都看见了。 飘浮在车轮中央的可怕脸庞泪如泉涌。 小妖们挥手挥得更用力了。 彰子面露微笑,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激动,看着它们的身影逐渐在雨中变得模糊,最后融入了雨中。 抬头看着天空的昌浩,听到钟鼓声响起。 到未时了。 天色有比黎明时亮一些,但乌云覆盖的天空还是昏暗不明。 钟鼓声在下个不停的雨中响彻天际。 他们说一大早就要出发了。当辰时的钟鼓声响起时,昌浩停下手边的工作,抬头仰望东方天空。 越过环绕京城的连绵群山,就可以看到琵琶湖。听说他们是走斋王群行的路线,那么,说不定可以沿途欣赏琵琶湖。 彰子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尽管昌浩自己也没有看过琵琶湖,但是他知道,大津市还有许多信徒会去参拜的石山寺、关寺,所以旅途应该不会太艰辛。 比较让人担心的是,道路会因为下雨而变得泥泞难行。 昌浩叹口气,把抄写完的纸张叠整齐。 在旁边缩成一团的小怪抖抖耳朵,站了起来。 「快做完了吗?」 「嗯,把这个收起来以后,再写完日报就结束了。」 将纸张放到固定位置,再制作日报上呈给阴阳博士之后,昌浩就离开了阴阳寮。 雨还是下个不停,路很不好走,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紧紧攀住他的肩膀,以免滑落下去。 「小怪,你自己走嘛!」 「我不想被泥巴沾得全身脏兮兮的。」 看到小怪不开心的样子,昌浩无奈地耸了耸肩。 回到安倍家时,已经快未时半了。 昌浩对停在门前的车之辅说:「我回来了。」妖车露出了有话要说的表情,但是小怪对它摇摇头,它便悄悄降下了车辕,显得有点沮丧。 「车之辅好像不太有精神呢!」 昌浩担心地皱起眉头,小怪甩甩尾巴说: 「因为雨下成这样,它不能做最喜欢的散步,还要老待在安倍家门前,浑身不自在。」 昌浩微微一笑说: 「干嘛在意这种事呢?」 走进泥地的玄关,就看到露树替他备好的毛巾。 「我回来了。」 他一出声,正在做家事的母亲就出来了。 「回来了啊?昌浩,赶快去换衣服。」 他将蓑衣挂在柱子上,擦干淋湿的脸和手、脚,把毛巾交给母亲,回到房间后,立刻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 虽然湿气也会进来,但是昌浩很想吹吹风。 他脱下淋湿的直衣和狩袴,换上狩衣,再把湿衣服拿去母亲那里。 明天跟平常一样,早上就要去阴阳寮。 昌浩叹口气,觉得有点累。 不经意地环视周遭的视线,忽然停在某个地方。 矮桌旁的式盘前,摆着一叠他没见过的衣服。 「……?」 昌浩蹲下来,拿起衣服,心想可能是母亲替他做的新衣。 但是,看着看着,他发现衣服虽然缝得精细,却有些微不整齐的针脚,看起来很眼熟。 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折叠整齐的三件狩衣都偏深色调,布料摸起来有点硬,显然是全新的。 「唔……!」 他紧紧抓住衣服,拥入怀中,咬住了嘴唇。 因为昌浩动不动就弄破衣服,所以彰子总是默默地替他修补。 夏天,昌浩从出云回来时,发现塞进柜子里的衣服都修补过了,他既惊讶又觉得不好意思,但也有点开心。 彰子总是随时关心着他,却什么也不说。 昌浩已经深深体会到,自己保护不了她。 然而,无法消除彰子的诅咒,他并不懊恼。 雨声传入耳中,那平静的声音扰乱着他的心,一发不可收拾。 他觉得自己太过脆弱了,要变得强悍,才能待在彰子身旁。他必须变强,变得更强、更强。 心在胸口扑通扑通狂跳着,灰白色火焰也在体内深处燃烧摇曳着。 再这样下去不行。 要变得更强、更强。 然而,却有人在心中深处叫喊着。 痛啊!痛啊! 不,不可能有任何疼痛,自己哪里都没受伤。 被刺一刀受了伤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 没时间管什么疼痛了,自己必须拥有保护她的力量才行。 心跳加速,有 什么东西在他心底深处不停地颤动着。如果因此分心,就无法前进。愈是想变强,心底深处的某种东西就愈是揭露他的脆弱。 既然…… 火焰在昌浩眼底摇曳着。 既然脆弱是来自于「心」,那么,是不是也要把心铲除呢? 这时候,不绝于耳的雨声与那个男人的声音重叠了。 ——可别沉沦了。 到底沉沦至何处呢? 小怪没有进昌浩的房间,就那样靠墙站着。 伸出后脚的模样,像是一只迷糊的小动物。 用右前脚搔搔头后,小怪打起精神,振奋起来,大摇大摆地进入房内。 昌浩正低头看着手上的衣服。 夕阳色眼眸变得阴沉。 昌浩的背上浮现出灰白色火焰,这是他的心被无法压抑的情感扰乱时产生的幻影。他本人当然没有自觉,如果有,幻影就不会这么强烈。 道反勾玉是用来预防昌浩体内的天狐之血失控。若是没有勾玉,他现在就会痛苦得满地翻滚。 小怪没见过昌浩手中的衣服。回想起来,彰子在出发前几天,好像都关在房间里没出来。 稍微靠近折叠的衣服,仔细一看,可以确定有些不整齐的针脚是出自彰子的手。她从东三条府搬来安倍家后,露树教她学会了缝衣服。 她每天都很努力地学,希望可以缝得又快又漂亮。 小怪露出一丝微笑,心想,彰子竟然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三件衣服,可见手艺大有进步。 如果这么亲口告诉她的话,她一定会开心得眉飞色舞,然后说下次要把针脚缝得更整齐才行,衣服不只要好穿,还要好看。 彰子会这么努力,主要是因为不想成为昌浩的绊脚石。但也因为这样,昌浩获救过好几次,也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彰子可能不知道,她的心带给昌浩多大的慰藉,远超过她自己的想象。 大家都以为她知道,所以没有人发现她陷入了那样的窘境。 小怪轻声叹息,正要出声叫昌浩时,听到开门的声音。 竖起耳朵的小怪转身望向玄关。露树正带着一个人从走廊往这里走来,小怪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行成……?」 昌浩抖动一下肩膀,缓缓地抬起头来。 「行成大人?」 昌浩把衣服移到角落,就在他回过头的同时,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昌浩,藤原行成大人来找你。行成大人,请进。」 木门被拉开,出现了藤原行成的身影。 「昌浩,突然来找你,打扰了。」 「不会……啊!请坐、请坐。」 慌慌张张地请行成坐下后,昌浩才赫然想到书籍、卷轴散落一地,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起来。 小怪很想帮他,可是行成没有灵视能力,如果看到书籍自己动起来,大概会吓坏吧! 昌浩瞥一眼移到板窗附近坐下来的小怪,不再试图掩饰什么,只是把看到的东西随手收起来。 「没有先通知就来找你,真的很对不起。」 在坐垫坐下来的行成一开口就先道歉。 「千万不要这么说……呃,您是来……」 看到昌浩无精打采的样子,行成不知道联想到什么,正经八百地说: 「晴明和借住府上的小姐去伊势,想必给安倍家所有人带来了压力。」 「……」 昌浩低下了头,他实在说不出「没有这种事」之类的话。 「老实说,今天我去临时寝宫晋见皇上时,谈到了这件事。」 当今皇上很担心公主的安危,左大臣费尽唇舌为他打气,他的心情还是好不起来。 小怪满心疑惑,不知道行成到底来做什么。 昌浩的心情也跟小怪一样。行成的工作已经够忙了,现在贺茂川又因为久雨溃堤,按理说,他应该没有闲情在这种地方说话。 大概是这些想法都写在昌浩脸上,行成停顿一下,叹口气又接着说: 「净说这些开场白也没什么用……老实说,皇上私下颁布了圣旨。」 「咦……?」 行成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件,交给惊讶的昌浩。 「形式上,应该会由左大臣下令,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实际上是皇上的意思。」 信封上的收信人,写的是一大早就已经出门的晴明。 「皇上命令阴阳寮的天文生安倍昌亲和直丁安倍昌浩两人去伊势。」 「什么?」 叫出声来的是小怪,昌浩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行成淡淡地对屏气凝神的昌浩说: 「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去阴阳寮把这件事告诉了吉昌和昌亲。我想事情来得太突然,你也需要时间准备,就直接来找你了。」 昌浩怀疑自己的耳朵,喉咙干渴燥热。 他使尽力气,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来。 「为……为什么?怎么会突然……」 面对掩不住惊慌的昌浩,行成表情复杂,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说才好。好一会之后,他深深叹口气,突然低头致歉。 「对不起,都怪我不好。」 「咦……?」 昌浩张口结舌,小怪跑到他身旁大叫: 「喂,行成,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快说就是啦,说完再道歉嘛!」 直直站立的小怪一口气把话说完,但是行成当然听不见它的声音,只有昌浩听得见,他的想法也跟小怪一样。 行成抬起头,满脸歉意地皱着眉头说: 「事情是这样的……因为皇上太担心公主,左大臣就对皇上说,有晴明和府上小姐陪伴,大可放心。」 左大臣这么说可以理解,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话可说。 「这时候,我不小心说溜了嘴。」 「说了什么?」 「我说……」行成看着满脸疑惑的昌浩,犹豫了大半天才开口说:「我说那位小姐是昌浩的未婚妻。」 一时之间,昌浩和小怪都反应不过来行成在说什么。 「啊……?」 行成的视线飘忽不定,诚惶诚恐地说: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答应过不告诉任何人的。」 昌浩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未婚妻?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在那种状况下提起这件事。 全身僵硬的昌浩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在他身旁的小怪也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勉强从冲击中振作起来的昌浩结结巴巴地说: 「怎……怎么会……提起这件事……」 而且还是跟皇上说。皇上根本不可能认识阴阳寮的一个小小直丁,就算在记忆角落里有那么一点印象,也只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阴阳博士的侄子,或是天文博士的小儿子。 以精明能干闻名的藏人头,露出在部下面前从未有过的苦恼表情说: 「唉!说来话长……」 第七章 ◇  ◇  ◇ 行成一大早就赶到临时寝宫,一如往常做完例行报告。除了左大臣藤原道长外,还有几位公卿贵族们在场。 朝廷会议结束后,只有道长和行成留下来。 侍女们也被皇上遣开,三人的话题自然转向了内亲王赴伊势的事。 行成的部下来报告过,公主一行人平安离开了贺茂的斋院,在逢坂山关口与一大早出发的晴明等人会合了。 听到这个消息,皇上和左大臣都松了一口气。越过逢坂山,就是通往大津市、琵琶湖的道路。 公主没有离开过京城,第一次出远门就是为了这种事,所以皇上说希望起码旅途能够平顺。 左大臣听完便回皇上说,有旷世大阴阳师陪同,不用担心。 「说得也是……有晴明和他的远亲小姐陪伴,公主应该不会寂寞。」 「皇上所言甚是。」 行成看到左大臣脸上的阴霾,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鼓励皇上说: 「晴明的能力,想必皇上也非常清楚。再说,那位小姐不久后就会成为安倍家真正的一分子,所以更值得信赖。」 这时候,左大臣一脸讶异地转向行成,神情茫然地问: 「行成……你刚才说什么?」 被左大臣这么一问,行成才察觉自己的失言,但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他答应过不说出去,所以尽可能不想触及详细内容,然而不只左大臣,连皇上都打破砂锅问到底,行成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其实……那位小姐是晴明大人的小孙子,也就是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的小儿子昌浩的未婚妻。」 「什么……!?」 叫出声来的是竹帘后面的皇上,左大臣目瞪口呆,哑然无言。 「为则参议的女婿历表博士安倍成亲大人说,因为他们还没有正式结为夫妻,所以拜托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却不小心……」 在心里不断向成亲和昌浩道歉的行成,听到左大臣的喃喃低语: 「这是……真的吗?」 「是的。」行成点点头,忽然沉下脸说:「晴明大人也年过八十了,也许应该派人……譬如吉昌大人的其中一位儿子去协助他……」 伊势很远,又是不熟悉的地方,难免会有种种不方便。 向来设想周到的行成,这次因为事发突然,太过仓卒,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正思索着什么的皇上阖起扇子说: 「不,现在派人去也不迟。」 「皇上?」 端坐在竹帘后的皇上频频点着头,对惊讶的行成说: 「没错,多几个阴阳师去更好,对晴明有利,就等于是对公主有利,对吧?左大臣。」 沉默不语的左大臣表情出奇地僵硬,点了点头说: 「是……」 全国最高位的年轻人将扇子往掌心一拍说: 「左大臣,马上命令阴阳头,派那个……晴明的孙子去伊势。」 「啊?可是,皇上……」 道长还想说什么,皇上打断他说: 「既然是未婚妻,让他们分隔两地太残忍了……是我要求那位小姐去伊势的,所以我希望起码可以为她做到这件事。」 「那么……就遵从皇上的指示。」 道长一鞠躬,退出临时寝宫,去做皇上交办的事。 藤原行成带着左大臣写给晴明述说事情经过的信件,先去找阴阳寮的阴阳头及阴阳博士,命令他们做人事调整。 ◇  ◇  ◇ 「吉昌大人怕你一个人去,万一发生什么事时,没有人可商量,最后决定让昌亲大人陪你一起去。」 成亲听说这件事,自告奋勇要陪昌浩去,可是因为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所以被上面驳回了。 阴阳寮长也指示,既然要找人陪,最好是找有血缘关系的人,就这样选上了昌浩的二哥昌亲。 「昌亲大人接到命令后,就把工作交接给其他人,离开了阴阳寮。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昌浩,你可以吧?」 行成担心地问。 脸色逐渐由青转白的昌浩猛然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可、可以……只是太突然了,有点惊讶……」 「真的很抱歉,既然是圣旨,就不能拒绝。你不在的这段期间,我会派其他人接你的工作。敏次听说是左大臣大人的命令,也充满了干劲呢!」 晴明去伊势的事已经传遍了阴阳寮,由于是神祇官的委托,所以阴阳寮的人都有占上风的感觉。 「事情就是这样,没剩多少时间了,很抱歉,要麻烦你赶快整理行囊,跟昌亲一起追上公主一行人,尽快与他们会合。」 「是、是。」 昌浩回应后,忽然觉得纳闷。 「呃,行成大人,为什么……您会认为我知道这件事呢?」 公主去伊势这件事是最高机密。昌浩虽然是晴明的亲人,但不知道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 行成笑着说: 「我问过晴明会不会告诉你,他说他打算告诉你。」 他还说昌浩的口风很紧,绝对不会说出去,所以他会据实以告。 昌浩低头看着地面。他一直不太确定祖父对自己的看法,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行成拍拍昌浩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苦笑起来。 「由于我的失言,把事情搞成这样,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但是,我还是要拜托你,好好保护公主。」 行成的眼神好认真,认真得让人感动。 昌浩用力点着头说: 「是……」 行成安下心来,「呼~」地松口气,将手中的信件交给昌浩。 「见到晴明之后,请把这封信交给他。这是左大臣写的信,要不然你们突然出现,晴明一定会大吃一惊。」 「是,您说得没错,我知道了。」 行成交代完这件事,就匆匆忙忙地赶回去了。看样子,他是从繁忙的公务中勉强抽出时间来的。 送行成到门口的昌浩喃喃念着: 「去伊势……」 脚边的小怪默默抬头看着他。 昌浩仰望着天空。 他就要去伊势、去彰子那里了。 见到彰子时,他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雨不停地下着,雨声在体内深处响着。 原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现在知道了,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  ※  ※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萦绕。 「内亲王修子出发了吗?」 看着玉依公主背影的斋,向益荒确认。益荒严谨地回答: 「听说已经越过逢坂山,进入大津了。」 「琵琶湖啊……度会的刺客呢?」 「听说虚空众的侦察斥候已经掌握到了他们的行踪。」 斋咬住嘴唇,不甘心被抢先了一步。 「益荒,你不用管我,马上赶去修子那里,以免她被度会的人抢走。」 益荒摇摇头说: 「不可以,我必须保护你,斋小姐,除非主人命令我去。」 斋握起了拳头。 「我会向神道歉,你快去!」 响起喀喀的脚步声。 斋和益荒都赫然转过头去。 有两个人从衔接祭坛大厅的石阶下来了。 拿着火把的是度会潮弥,另一个是祯壬。 走到篝火前的两人,注视着动也不动地祈祷着的玉依公主。 「她要这样祈祷到什么时候?」 斋冷冷地回答老人说: 「这件事与你们无关吧?你最好不要打扰公主祈祷,赶快离开,度会祯壬。」 傲慢的语气惹恼了潮弥,他伸手去抓女孩的衣服前襟。 但是,伸出去的手被从一旁窜出来的手抓住,反扭过去。 一阵剧痛让潮弥发出惨叫声,手上的火把掉到地上。 「放、放开我……!」 益荒冷冷地对急出一身汗的潮弥说: 「不要用你的脏手碰斋小姐。」 潮弥痛得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如果再用力扭一点,被抓住的手恐怕就会骨头碎裂了。 「益荒,算了。」 益荒听从斋的指示,默默放开了潮弥。 潮弥按着右手,差点不能呼吸。 一直在旁边静观的老人祯壬面不改色地淡淡下令: 「潮弥,你回去祭坛大厅。」 「度会大人!?可是……」 祯壬指着石阶,又对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潮弥说: 「回去,我有话跟这女孩说。」 斋竖起了眉毛,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抗的意思。 潮弥犹豫了一下,感觉到益荒无言的威吓,才垂头丧气地离开,火把的火焰逐渐消失,最后完全看不见了。 祯壬确定他已经离开后,转向了斋,站在斋 身旁的益荒毫不掩饰自己对祯壬的敌意。 「玉依公主要这样祈祷到什么时候?」 这是他第二次问了,斋没有回答,老人又接着说: 「你这个当不了物忌又全身罪虐的私生子,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女孩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祯壬冷漠地低头看着她。 「我们的玉依公主已经听不到神的声音了吧?」 斋瞪着老人说: 「不,公主还清清楚楚听得到我们主人的话。」 「那么,」祯壬的眼眸闪过厉光。「这场雨为什么下个不停?如果你是真的物忌,应该可以代替公主回答,说吧!」 斋懊恼地咬住下唇,祯壬撇嘴一笑说: 「怎么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吗?我想也是,不要忘了,你根本没有从事神职的资格,只是靠玉依公主的关系,留在这座神宫当物忌。」 益荒瞪着祯壬,但他丝毫不为所动,还是滔滔不绝地说: 「其他人或许没有发现,但是我知道,玉依公主已经听不到神的声音了。再继续那样祈祷,神也收不到!」 斋摇着头说: 「不、不!没那种事!我很清楚,公主听得到神的声音,现在也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神的声音。」 「不要说谎了,你不过是个罪人,还敢说这种话!」 益荒向前跨出了一步,祯壬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你想对我怎么样吗?益荒,尽管你是神的手下,也不能那么做,因为度会氏族也是神的手下。保护、服侍玉依公主,让她存活下来的是度会氏族,而先践踏这分功劳与心意的人,却是公主本人!」 老人的声音在祭殿大厅回旋缭绕着。 斋紧抓着衣服,制止了益荒。 「够了,益荒,你退下。」 「可是……」 女孩摇摇头说: 「没关系……祯壬,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走到益荒前方的女孩,大义凛然地抬头望着祯壬。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的生命就是罪孽。」 这就是她出生之前就已背负的原罪。 「公主正倾听着神的声音、我们主人的声音,她并没有失去女巫的能力。雨下个不停,是因为掌管地御柱的神出现了异状。」 祯壬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真是这样?」 「我对你撒谎有什么好处?」 「那是玉依公主请神降临得到的神谕吗?」 「是的……」 祯壬注视着玉依公主动也不动的背影。 从刚才就不时响起祯壬的怒吼声。祭殿大厅十分宽敞,连续不断的雨声、波浪声,再加上祯壬的声音,层层交叠,难免影响到祈祷。 但是,公主文风不动。 难道真如斋所说,她正在倾听神的声音,把自己完全托付给了神的声音? 祯壬不相信是如此。 「五年前……」 斋和益荒都满脸惊愕,祯壬交互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那时候,我就该把你逐出这座岛了,这样的话,公主就……!」 强烈的憎恨袭向了斋。如怒涛般的憎恨情感,狠狠撕碎了斋的心。 斋的表情扭曲,再也忍受不了地大叫起来。 「那你当初干嘛不杀了我?干嘛不明说,放逐我太便宜我了,要杀了我,才能为我的生命赎罪?」 女孩的悲痛声音在祭殿大厅回响着。她正要激动地说下去时,益荒从背后默默地抱住了她。 「唔……」 「不要再释放负面的言灵了,斋小姐。」 益荒的手遮住了女孩的脸,老人看不到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满心的愤怒无处发泄,祯壬咂咂舌,转过身去。 「要是能杀了你,在你出生时,我就会把你杀了,现在我的想法还是没变……!」 他从篝火中抽出一根木柴,照亮脚下,走上了石阶。 益荒拥着斋,直到听不见脚步声。 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 还有波浪声、雨声。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空气动了起来。 益荒把手移开,斋看到静坐不动的玉依公主站起来了。 「公主……」 玉依公主缓缓走向他们,穿过结界,篝火照亮了她的脸。 差不多二十岁的脸,几乎没有血色。晶莹剔透的美貌,看起来毫无生气,就像做出来的手工艺品。 「玉依公主,主人说了什么?」 益荒情绪紧绷地问。玉依公主平静地回答: 「天照的神谕被扭曲了。」 斋和益荒都脸色骤变,玉依公主却还是淡淡地接着说: 「降临伊势的天照大神的神谕,内容被他人更换了。这场雨是违反天意之雨,所谓的『天』,指的并不是『天照』。」 「那么,公主,『天』是指什么?」 益荒冷静地催促公主回答。斋抓住他的手,紧张地等着真相揭晓。 玉依公主面无表情地接着说: 「所谓天,指的是我们的神。我们的神的旨意,无法降临人心。天照的力量被雨遮挡,无法传达正确的言灵。」 这时候,响起了地鸣声。 祭殿大厅微微震动,波浪的声音也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太多心,觉得雨声好像更响亮了。 玉依公主的眼皮忽然跳了起来。 「不可以……把皇女送去伊势。」 缓缓转过身去的玉伊公主,猛地高高举起了双手。 「进了伊势,我们的神就无法展现神威。企图粉碎地御柱的人,将夺走皇女。」 斋倒抽一口气,抬头对益荒说: 「快,益荒,快去修子那里!」 「是……!」 犹豫着该不该离开斋身边的益荒,不得不服从命令。 他正要转身离开时,玉依公主的言灵传入耳中。 「有人的心快被黑暗囚困了。」 益荒回头看着公主。斋疑惑地问: 「心被黑暗……?」 「这样下去,心会完全被囚困、被夺取,沦为粉碎地御柱的力量。」 斋和益荒都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 「那个人是……?」 斋不由得抓住了玉依公主的衣服,益荒悄悄地拉开了她的手。 轻轻地搂住她后,益荒试着从玉依公主口中问出更多言灵。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那个人逃脱黑暗的咒缚?」 「把他带来这里,神在呼唤他。」 说完这句话,玉依公主就走开了。她慢慢地越过结界,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 斋注视着她的背影,稚嫩的脸上浮现悲戚的神色。 益荒看着斋,单脚跪了下来。 「斋小姐,祯壬说的话……」 斋打断益荒的话,摇摇头说: 「我不在意了……益荒,关于公主收到的神谕,你怎么想?」 女巫传达的神谕,必须由审神者来判断真假,但是斋没有这种能力。 益荒冷静地回答: 「是神说的话没错。」 斋直视着益荒说: 「那么,就该遵从神的旨意。还有,把快要被黑暗囚困的人带来这里,带来见公主。」 「斋小姐,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斋一阵愕然,低下了头。没错,益荒没有这样的能力。 「我找找看……不知道找不找得出来……」 益荒轻点着头,拨开斋脸上的头发,悄然站起来。 「我会将内亲王带来这里。」 「不要把她交给伊势或度会。」 「是。」 就这样,益荒的身影融入了黑暗中。 斋喘了一口气。 看着玉伊公主动也不动的背影,她不禁喃喃自语地说: 「现在连那样的神谕,都要花这么长的时间了……」 玉依公主还没有失去她的力量,但是,逐渐减弱也是事实。 即将失去力量,表示她的生命灯火也快熄灭了。当生命走到尽头时,她的灵魂就会成为支撑地御柱的光芒之一。 斋紧紧握起了拳头。 「在完全消失之前……」 为了拦住玉依公主所说的人,斋正襟危坐,闭上眼睛入梦,使用梦中脱魂法术。 ※  ※  ※ 越过逢坂山的一行人,终于进入了大津市。 矶部的人负责抬修子与彰子乘坐的轿子,两名侍女一身的壶装束5,再披上蓑衣。其他还有搬运行李的三名随从、负责戒备的五名武官,以及大中臣春清、矶部守直和安倍晴明。 就只有这些人与内亲王同行。 听说已经有矶部的人先到临时住所,准备迎接一行人的到来。 山路由于下雨而变得泥泞,本以为会很难走,没想到不怎么费力。 其实山路会比想象中好走,是因为安倍晴明下了工夫。 他对人类和马匹都下了咒语,让大家的脚不会陷入泥淖里 ,并且向山神祈祷旅途平安,请求神明的协助。为了谨慎起见,出发前也去祈求过贵船祭神,可能是因为这样,山神才会答应协助这一行人。 众神应该也希望阻止这场雨,所以,对方既然是天照大御神召唤的内亲王,当然没有理由不协助。 在进入逢坂山前,彰子见到了修子。 听说修子没有见过藤壶中宫,彰子小小松了一口气。虽然靠晴明的法术蒙蔽了修子的眼睛,但没见过更好。 其他人不是走路就是骑马,只有自己与修子同乘一顶轿子,让彰子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是,守直说希望她也能陪修子聊天,所以她听话地坐上了轿子。 到处都是雨声。 打在树木上的雨声,听起来比在京城时强劲。 轿夫们在爬坡时,煞费苦心不让轿子太过倾斜,彰子边由衷地感谢他们,边观察修子的模样。 刚见面时,修子只对问候自己的彰子静静地点个头而已。坐上轿子前进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年幼的公主都没开口说话。 彰子一直在思考,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好呢? 进入大津市后,修子还是沉默不语。 可能是考虑到舒适性,修子穿的不是正式礼服,而是一般小孩的衣服,下摆只长到脚踝,露出赤裸发白的脚趾尖。 「公主,您会冷吗?」 彰子轻声询问,修子受到惊吓似的看着她。 这样的反应让彰子有些诧异,但她还是又问了一次。 「您会冷吗?我看您的脚都发白了,如果会冷……」 她讲到这里,修子就摇了摇头。好一会后,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说: 「我不冷……你呢?」 彰子微微一笑说: 「我也不冷,谢谢您的关心。」 修子眨了一下眼睛,再往外看了一眼。 两名壶装束打扮的侍女紧跟在轿子后面,一个是风音,另一个是阿昙。 在见到彰子前,风音就跟修子提过彰子的事。她说这次同行的女孩正好借住在晴明家,因此被皇上点名,加入了赴伊势的行列。 也就是说,她是因为修子要去伊势才被迫同行。修子心想,如果真是这样,她一定很生气、很恨自己,所以一直防着她。 但是,看来她并不生气。 修子百思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不在意呢?」 「在意什么?」 彰子听不懂修子的意思,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看到她这样子,修子更疑惑了。 「伊势很远呢!你根本不想去,只是不得不陪我去,对吧?」 「这个嘛……」 「父亲说怕我寂寞,所以要你陪我去。可是,我不会寂寞,所以你不必勉强跟我去。」 彰子眨了眨眼睛,她猜公主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想去,可以回京城。 她平静地看着修子,摇摇头说: 「不,我要跟公主一起去。」 修子注视着她好一会后,垂下眼睛说: 「那就好。」 之后,两人又沉默了好久。 雨继续下着。几乎已经听惯了雨声,但是一想到正淋着雨的那些人,彰子就觉得不该习以为常。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修子才冒出一句话。 「你住在晴明家?」 「是的。」 彰子点点头,修子悄悄看了她一眼。 「会出现妖怪吗?」 微微张大眼睛的彰子先是苦笑着摇摇头,后来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会,偶尔会出现。」 「你不怕吗?」 彰子缓缓地摇着头,表示不会。 「一点都不可怕,来安倍家的妖怪们都很温驯、很好玩。」 ——小姐、小姐! ——喂、喂,一起玩吧! ——哟,今天在替孙子做衣服啊?做得愈来愈好了呢…… 「会调皮捣蛋,但也很亲切……」 ——跟车说一声,它就会载你去很远的地方哦! ——去市场的话,会提得很重。 ——怎么样,搭车去不错吧? 彰子微微眯起眼睛回想。 牛车妖听到小妖们那么说,就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嘎哒嘎哒地摇晃车体。 「还有看起来有点可怕,其实很和善的车妖……」 看着边笑边说的彰子,修子不由得心头一震。 因为眺望着远方的彰子,泪水从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 「他答应过,总有一天会带我去贵船……」 ——明年夏天,我们去看萤火虫吧…… 压抑不住情绪的彰子双手掩面哭泣着。 是不是还有那么一天,可以像那时候一样,对着彼此微笑呢? 如果有,会是什么时候呢? 彰子的肩膀颤动着,修子轻轻抚摸她的手,低声说: 「对不起……」 彰子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关修子的事。但是,彰子知道现在开口,也只能发出哭泣声,所以什么也没说。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年幼的公主,一次又一次对流泪的彰子道歉。 【注释】 5 从平安时代到镰仓时代,中等阶级妇女徒步远行时所穿的衣服由于腰部比较宽、下摆比较窄,所以称为「壶装束」。 第八章 行成说明天一大早出发,害得昌浩坐立难安,已经等不及了。 可是,他必须跟昌亲一起去,不能自己擅自行动。 一直睡不着的他在床铺上翻来滚去的。 每翻滚一次,小怪就发牢骚说,再不睡身体会撑不住。 他自己也知道,心却静不下来。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中响着。 还有下个不停的雨,也掺杂着心跳声嗡嗡作响。 有东西在胸口跳动,是不同于心跳的另一种脉动,在心底最深处。每跳动一下,胸口就像被紧紧揪住,会有某种浊黑的液体流遍全身。 好痛、好痛。 有声音,是雨声、是脉搏的声音,还有人在心底深处、在灵魂深处,不停地呐喊的声音。 有块大石头压在心底深处,身体像铅般沉重,这样下去根本动弹不得。 他想变强,变得更坚强、更强悍。这次非彻底保护彰子不可,所以他需要足够的力量。 他想得到力量、他需要力量。 有东西在心底深处扑通扑通蠕动着。 某种晦暗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淹没了呐喊的声音,也盖住了那里的所有东西。 明明听得见怦怦的脉动声,心却冰冷得让人惊讶。 不绝于耳的雨声,是苛责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当时动不了?为什么保护不了她?不是再三许过承诺吗?为什么? 想着想着,他就快被那样的思绪击溃了。 扑通扑通,心跳不停地加速。 「……」 喧扰的雨声掩盖了所有一切。 ——可别沉沦了,安倍昌浩。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在仅存的一点灯火熄灭前,心跳声逐渐缓和下来。 昌浩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像昏迷般坠入了睡眠的深渊。 小怪一直看着昌浩。 确定他已经发出规律的鼾声后,才放松了肩膀。 「那家伙……」 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和嘲讽般的嘴角,在小怪脑海浮现,它不甘心地咂了咂舌。 「八成是在那一瞬间下了咒语。」 夕阳色的眼眸燃起火焰。 那个男人平常不怎么关注昌浩,会刻意叫唤昌浩的名字,绝对有他的用意。 他曾经说过,猎捕小孩子会有罪恶感。不过,这句话应该不是出自于他的善良,而是真的会有罪恶感,如此而已,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然而…… 小怪懊恼地咬牙切齿,凶狠地眯起了眼睛。 然而,自己和晴明做不到的事,那个男人却做到了。针对这件事,必须感谢他才行。 被严重的心灵创伤困住,人就会走向黑暗。被戳到痛处,人就会毫无抵抗地坠入黑暗。 对于这种事,小怪再清楚不过了。 昌浩现在正闭着眼睛,站在悬崖绝壁的边缘,只要随便向前走一步,就会跌落黑暗的深渊。 昌浩的创伤太严重了,严重到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复原。 晴明或小怪也都没办法治疗他的伤口。随便去碰触的话,很可能治不好伤口,反而让伤口更加恶化,导致心崩溃。 要扩大伤口真的很容易,只要发动恶意的攻击就行了。没有自觉的伤口会因此逐渐扩大,然后,心会在没有察觉受伤的状态下,慢慢地习惯疼痛。 心会试着说出自己的疼痛。然而,疼痛感逐渐变得迟钝了,就听不见心的倾诉,所以心会引来更强烈的疼痛,希望自己的存在能被认同。 小怪非常了解昌浩现在的心,所以不敢碰触,因为小怪离昌浩太近,救不了昌浩。 如此无力的自己,让小怪作呕。 心浮气躁的它把下巴放在交叉的前脚上,忽然察觉到一股视线,它转动脖子,四处张望。 「……?」 安倍家有强韧的结界守护着,没有人可以入侵。 小怪却感觉到的确有股视线。 而且,那股视线似曾相识,跟同袍们被击倒当晚感觉到的视线一样。 「到底是谁……?」 ※  ※  ※ 从梦中脱魂术离开的斋,沉着地站起来。 要赶快把结果告诉益荒才行。 正要走上石阶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玉依公主还是动也不动地端坐着。 她难过地眯起眼睛,毅然走上了石阶。 ※  ※  ※ 昌亲在卯时快结束时,来到安倍家,立刻跟做好准备等着他来的昌浩一起出发了。 因为时间还早,路上几乎没有人。车之辅看到昌浩正要出门,便要求让它送到中途。 昌浩爽快地答应了,向看到妖车惊讶不已的昌亲做了大略的说明。 两人和小怪上车后,车之辅就奔向了逢坂山关口。 车子响起嘎哒嘎哒的震动声。 紧紧抓住车上木柱的昌亲苦笑着说: 「因为下雨,山路变得泥泞不堪,恐怕很难越过逢坂山吧?」 闪避积水快速奔驰的车之辅,看起来真的很烦恼。 没多久后,小怪用力吁了一口气。 「小怪?」 昌浩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昌亲正好跟他成明显对比,急忙开口说: 「啊,没关系,真的不用在意。」 昌浩瞪大了眼睛。 「哥哥,你听得懂车之辅在说什么吗?」 「咦?嗯,大概听得懂。」 车之辅说,要越过逢坂山的确有些困难。 小怪在张口结舌的昌浩身旁,「嗯~」地点着头说: 「不愧是吉昌的二儿子。」 「谢谢。」 昌亲不禁苦笑起来,心想:应该只有昌浩听不懂吧! 小怪顶多只会说他是吉昌的二儿子,绝对不会称他为「晴明的孙子」。 这种事昌亲一点也不在乎,所以处之泰然。 昌浩抓着车上的柱子,从前方车帘的缝隙往外看。 烟雾迷蒙的山影逐渐呈现在眼前。越过那座山之后,就可以看到琵琶湖了。 昌浩还没有看过琵琶湖。 他曾经想去大津市看看,没想到会在这种状态下成行。 「昌浩。」 听到叫声,昌浩转头看着哥哥。昌亲沉着地看着他说: 「尽量赶没关系,但不要太过勉强。若是操之过急,就会失去冷静的判断力,知道吗?」 小怪看着昌亲,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咦……是,知道了。」 昌浩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怪轻轻叹了口气,心想不愧是吉昌的二儿子,而且,的的确确是昌浩的哥哥。 ◇  ◇  ◇ 出发第四天的傍晚,内亲王修子一行人来到了垂水的临时住所。 雨还是继续下着,但感觉上,雨势比京城小一点。 进入临时住所,稍微喘口气后,晴明表情凝重地看着乌云。 《怎么了?晴明。》 在一旁隐形的太阴问。晴明看着天空,低声说: 「我有点忐忑不安,来的一路上都没什么事,可是……」 出发当天早上,他轻微地感觉到什么,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那个感觉愈来愈强烈。 矶部守直走向站在屋檐下的晴明。 「晴明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最好能这样顺利地进入伊势。」 守直淡淡一笑说: 「到了这里,已经离伊势很近了。明天越过铃鹿山头后,就是伊势了。只要进入伊势,就没有人动得了我们。」 晴明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你说没有人动得了我们……?」 守直点着头说: 「是的,请放心。」 守直说完,深深一鞠躬,接着走向屋内去看修子的状况。 晴明忧虑地眯起眼睛,看着他离开。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隐形的太阴也百思不解。晴明瞥她一眼说: 「你也觉得有问题?」 《是啊!》 太阴很快地回答后现身了,全身被风缠绕,飘浮在半空中,视线正好与晴明齐高。 「听他那么说,好像有什么人想害我们。他们又赶路赶得这么急,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嗯,我也这么想。」 守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直赶路。 可是就算再怎么赶,轿夫也没办法走太快,而且还有两名徒步的侍女。 风音想加快速度的话,可以在山路上轻盈地奔驰,问题是,总不能让大家看见她那个样子。 何况要再加快速度的话,骑马的晴明也会更劳累。 晴明低声抱怨说: 「真是的,我还真想干脆跟彰子和公主搭乘你的风,一口气飞到伊势的斋宫寮呢!」 太阴叹口气说: 「你一声令下,我马上送你们去。」 晴明扭动脖子,放松关节,摇 摇头说: 「不行,我只是说说而已。矶部等神职的人都把公主送到这里了,现在丢下他们,自己先跑了,我会觉得对不起他们。」 听到主人这么说,太阴噗哧笑了起来。 「公主她们怎么样了?」 太阴看看屋里说: 「好像都累坏了,彰子看起来筋疲力尽,公主不但脸色发白,还躺平了。」 晴明露出忧虑的神情。 这种赶路方式,对年幼的她们来说果然太严苛了。 「刚才来过的守直,已经下令准备添加药剂的洗澡水。说真的,最好是让她们休息一天。」 那是不可能的事,在到达伊势斋宫寮之前,都不能停下脚步。 「晴明,何不帮她们施个法术?应该会舒服一点。」 晴明点点头,觉得神将的建议不错,打算吃完晚餐后就去公主她们的房间一趟。 矶部守直来到垂水临时住所最里面的修子房间。 「公主,您觉得怎么样?」 他隔着屏风这么问,听见微弱的声音说: 「我……我还好……」 声音听起来却一点都不好,守直担心地抬起头说: 「有没有需要什么?我会叫人准备。」 「……」 没有回应。 一个侍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说: 「公主说现在只想休息,谢谢您的关心。」 面露微笑的侍女目光冰冷,是阿昙。 守直一鞠躬站起来。 「那我稍后再来。」 目送守直离去的阿昙,眼中闪过厉光。 「矶部守直……」 阿昙低声嘟囔着,双眼诡异地闪烁着。 就在她望着守直消失的走廊时,有人在她背后怀疑地问: 「阿昙,怎么了?」 她回过头,微笑着说: 「没、没有什么,云居,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去休息。」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风音笑着摇摇头说: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公主入睡前,我都会待在这里,阿昙,你先去休息吧!」 阿昙眯起了眼睛。 「那我就先离开一下了。」 她优雅地一鞠躬,回去被分配的房间。 风音呼地吁了口气。 《那个女人……》 彻底隐藏神气的六合降落在风音身旁。 风音轻轻地点头说: 「她对守直大人抱持着敌意。」 守直与阿昙之间的对话情形,风音都在屏风后面看见了。阿昙盯着守直背影的视线,感觉充斥着杀气。 「彩辉,我总觉得有事会发生。」 六合没有回应。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有人看着我们。」 不论是白天赶路的时候,或是晚上在临时住所休息的时候,都觉得有人在监视他们。 《我也是。》 「你也有感觉?」 风音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修长的身影瞬间现形,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和太阴四下搜查过,什么也没发现。不过,的确有感觉到一股视线。」 白天两人奉晴明之命,大范围地仔细搜索过,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但是,晴明和神将们都听见自己体内响起的警铃。 六合对抬头看着他的风音说: 「万一发生什么事,公主和彰子小姐就拜托你了。」 自己是晴明的式神,有必须完成的任务。 风音坚定地点点头。她也希望六合陪在自己身边,但是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六合,自己躲在六合背后,这么做不符合她的个性。她最希望的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拿起武器,与六合并肩作战。 她知道六合不喜欢她这么做,但还是委屈自己,尊重她的意愿,让她觉得很开心。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喂,神将,你在干什么!」 啪唦啪唦飞来的嵬一看到六合,就凶狠地龇牙咧嘴起来。 看到六合面无表情的脸上夹杂着为难,风音不禁淡淡地苦笑起来。 ※  ※  ※ 垂水临时住所对面的树荫下,潜伏着好几个身影。 「他们明天就要越过铃鹿山头了,我们必须今晚下手。」 一个像是首领的男子环视所有人,大家都默默地点头。 临时住所的灯火一熄灭,他们就要采取行动。 「如果有人反击呢?」 男子露出阴狠的眼神回答: 「没关系,阻挡者格杀勿论。」 黑暗中,黑影幢幢,窸窸窣窣作响。 这些男人一身漆黑的衣服,完全融入了黑暗之中。他们彼此使个眼神,就无声无息地散开了。 第九章 应该是快接近丑时的时候吧。 在修子和彰子的隔壁房间休息的风音,感觉到空气中的动荡。 她跳起来,观察周遭。 旁边的六合也现身了。 「被包围了。」 风音点点头后站起来,很快地穿上衣服,走向隔壁房间。 「公主、藤花小姐,快醒来。」 她摇晃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人,但是疲惫的两个人怎么样都叫不醒,她摇了好几下,两人才慢慢地张开眼睛。 房间一片漆黑,只听到风音的声音。 「快起来,穿上衣服,快!」 「云居……?」 彰子害怕地缩起了身子。 风音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抵在彰子的额头上。 「驱逐夜晚黑暗,降下光芒之五芒印!」 五芒星很快地被画上后,原本漆黑的视野,顿时浮现轮廓。就像被微弱的灯火照亮般,黑暗逐渐退去。 「这是……」 修子在受到惊吓的彰子身旁缩成一团,风音也对她施加了同样的法术,然后告诉她们:「这是暗视术。赶快穿好衣服,尽可能轻便些。」 就在修子和彰子忙着整装时,包围临时住所的诡异气息步步逼近。 「紧跟着我!」 两个女孩紧紧相依,点头说知道。彰子搂着修子,她要保护比自己小的修子。 忽然,雨声消失了。下了那么久的雨,竟然说停就停了。 彰子感觉到不对劲,倒抽了一口气。就在这一瞬间,响起剧烈的轰隆声,整个临时住所都摇晃起来。 「太阴,快去保护晴明!」 现身的六合大叫。 在临时住所外待命的太阴,刮起龙卷风代替回应。 雨消失不见,是因为被结界包围了。 诡异的气氛逐渐膨胀,覆盖了整个临时住所。 出现了好几个身影以飞也似的速度行动,逐渐缩短了距离。 「六合、太阴!」 穿着狩衣冲出来的晴明靠着暗视术,可以看透黑暗,发现整个住所都被包围,他惊讶地咂了咂舌。 这时候,矶步守直跑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那是……」 晴明边结手印,边对目瞪口呆的守直说: 「叫大家快逃!快!」 守直却苍白着脸,猛摇头说: 「不,不可以逃……」 「守直大人,你在说什么!?」 晴明惊讶地回过头,看到守直正恶狠狠地瞪着攻击者们。 「果然来了……!」 轰隆巨响不断。 直觉告诉风音,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她催促修子她们说: 「出去外面吧!要是在里面被攻击,就无处可逃了。」 修子和彰子跟着风音走向走廊。 这时候,阿昙出现了。 「阿昙?」 风音停下脚步,阿昙凶狠地说: 「把公主交给我!」 风音警戒地说: 「为什么?」 临时住所开始吱嘎作响,剧烈的嘎吱摇晃声吓得修子和彰子都叫不出声来。 风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修子和彰子,与阿昙保持距离。 她体内的警铃大响,不是因为外面那些敌人,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阿昙唰地脱掉了披在身上的外衣。 「不能把公主交给那些人,这是我家主人的命令。」 阿昙的双眼露出凶光。 风音一阵惊愕。 「你果然是……!」 瞬间,阿昙的容貌改变了,乌黑的头发逐渐褪去颜色,飘扬起伏,身上穿的衣服也不一样了。 因为行动太不方便,风音脱去了沉重的外衣。 「把公主交出来,你敢反抗的话,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阿昙,你到底是什么人?」 风音保护着两人,慢慢往后退。 阿昙面无表情地说: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刹那间,漆黑的身影撞破墙壁,闯进来了。 「目标是公主,快找到她!」 虚空众派出的喽啰们同时发出了怒吼声。这群漆黑的鸟和野兽们如疾风般四处流窜,守卫们被耍得团团转,一个接一个倒下。 但是,临时住所前,有无数的阻碍者挡住了它们。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念诵真言的晴明,结印后放声怒吼:「南无玛库桑曼答、叭咤拉啖、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曼!」 扑上来的喽啰们全都被弹飞了出去。 举起手来遮挡强风的虚空众首领,发现又刮起了强风之外的龙卷风,不禁瞠目结舌。 「什么!?」 仔细一看,龙卷风的中央有个轮廓模糊不清的东西。 那是…… 集中精神观察了好一会后,他看出那是外型很像人类的异形身影。 「那到底是什么?」 那种东西怎么会在内亲王身旁?简直像是…… 在首领身旁的男人忽然大叫起来。 「阿昙……!?」 虚空众的首领倒抽了一口气,想不透那个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不可能,怎么会……」 首领忍不住咒骂出声,咂了咂舌。 「快走!」 对手下发号施令后,他立刻往前冲。 「快拦住阿昙,她的目标是内亲王!」 手下向四处散去。 首领把手伸向嘴巴,吹起口哨。 当口哨声响起时,在空中飞舞的漆黑乌鸦全都冲向了同一个目标。刮起大风把鸟吹落的太阴往那个目标望去,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临时住所的一角从内部爆开,在碎片漫天飞扬中,跑出了两个身影。 「风、风音!?」 瞪大眼睛的太阴,发现彰子和修子在被爆开大洞的房间里,紧紧靠在一起。 「小姐!」 听到太阴来自半空中的声音,彰子大吃一惊。 视线一转,就看到了黑夜中的神将。 「太阴!」 彰子正要大叫「我在这里」时,感觉到一股冲击,她立刻抱住修子趴下。 风音筑起的防护墙与阿昙放射出来的冲击波相撞,产生了剧烈的暴风,两人都被弹飞出去了。 漆黑的野兽们看到有机可乘,立刻成群扑向了彰子和修子。 彰子发出惨叫声,抱着闭上眼睛紧紧抓住自己的修子,强撑着站起来。 得逃离这里才行。 两人奋力往临时住所里面跑,野兽和鸟群立刻追了上去。 彰子和修子拼命向前跑,脚却像打了结般不听使唤。 「公主、藤花小姐!」 从远处传来风音的声音。临时住所不是很大,再往前一点,就会被逼到死角。 所以风音才说要出去外面,可是当两人想起来时,已经被野兽们困住了。 进入无路可退的房间后,彰子试着赶快脱离,但被野兽和鸟群挡住了去路。 她把修子拉到背后。 「公主,你在哪里?」 彰子很想大叫「在这里」,可是她叫不出声来,就像有强烈的灵气漩涡,把她的思绪五花大绑了。 步步逼近的野兽们,将目标锁定在彰子和修子身上。 彰子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唔……!」 救我啊,昌浩——! 插图185 ※  ※  ※ 在岩石阴暗处打盹的昌浩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跳了起来。 「……?」 他们连走了四天,不停地赶路,晚上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但是,山路寸步难行,无论怎么走都前进不了多少。两人走得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看到有岩石可以躲雨,他们就在那里小睡了一下。 在岩石前蜷缩成一团的小怪,站起来仰望着东方天空。 昌浩察觉到它的举动,也站了起来。 「小怪,怎么了?」 小怪转头看着他。 「……没、没什么。」 凭着直觉,昌浩知道它瞬间的犹豫里,潜藏着疑虑。 「骗人,没什么事的话,你才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小怪很想咂几声,因为这时候的昌浩实在太精明了。 它不得不投降,叹口气说: 「我感觉到六合他们的神气。」 「咦?」 昌浩显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小怪严肃地说: 「有什么事发生了。」 昌浩的心跳加速。 他正要反射性地往前冲时,脚被泥泞绊住,整个人向前扑倒。 「哇……!」 他及时伸出双手撑住身体,奋力爬起来。 小怪把淋着雨的昌浩拖到岩石的阴暗处。 「小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摇头说不知道。距离太远了,没办法看到详细情形,不过同袍的神气高涨,其中又以六合的最为剧烈,这是战斗时特有的状况。 风将和水将可以跟远方的同袍通讯,小怪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 感受到同袍们的神气。 它顾不得脚已经累到走不动的昌浩,拔腿就要往前走。 「昌浩,等一下。」 被吵醒的昌亲叫住了昌浩,看到回过头来的弟弟眼中有着动荡摇曳的阴影。 「在目前的状态下采取行动,也成不了什么事。万一在雨中耗尽力气,再也走不动,反而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 「总之,你先冷静下来。我们走不了,但是,腾蛇……」 说到这里,昌亲注视着小怪。 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小怪目瞪口呆。 它看着昌亲好一会后,摇摇头说: 「距离很远,我怕我赶到时,事情也全部结束了。」 甩一下尾巴后,小怪又委婉地说: 「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仔细想想,跟六合、太阴在一起的人是晴明啊!」 昌亲和昌浩同时倒抽了一口气,小怪沉着地接着说: 「那家伙老归老,但身经百战,我相信他。」 然后,小怪盯着昌浩说: 「昌浩,我要借用你之前说过的话,你说有晴明在,他会尽全力保护所有人,所以彰子不会有事。」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 小怪又对张口结舌的昌浩说: 「相信他吧,他可是旷世大阴阳师呢!」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昌浩知道,有安倍晴明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担心。 可是,他仿佛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不是透过耳朵,而是透过心。 心狂跳不已。 强烈到可以盖过心跳声的雨声,在脑海里缭绕回响着。 昌浩低下头,捂住耳朵。 好吵,声音不绝于耳,心片刻都不得安宁。 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闪电。一入睡,就看到那个光景。 雨声响彻耳际。只要这声音不消失,昌浩的心就不得安宁。 ※  ※  ※ 在野兽们扑上来之前,从彰子背后跳出了一个黑影。 「滚!」 张开双翅的乌鸦大声怒吼,从翅膀放射出强大的力量。 带着闪光的通天力量爆开来,瞬间把野兽们炸得粉碎。 嵬飞落在彰子前面,激动地哼一声说: 「不管你们是谁,都不该欺负这么小的孩子!」 「嵬!」 修子走上前抱起嵬。看到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嵬急得开口说: 「内亲王,不用担心啦!就算再怎么不服,我还是要告诉你,十二神将会击退敌人的。在那之前,我会陪着你。」 「嗯,我知道了。」 修子用力点点头,紧紧地搂住嵬。 「内亲王,你把我抱得这么紧,万一出什么事,我会来不及反击……」 但修子还是紧紧抱住乌鸦,没有放开的意思,因为她正强忍着恐惧。 彰子带着修子离开那里去找风音。 有个声音响个不停,扎刺着耳朵,像是什么东西的鸣叫声。 到底是什么呢?还有侍女阿昙,外表变成那样子,看起来好像彰子熟悉的神将。 阿昙到底是谁呢?竟然叫风音把修子交给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不只是去伊势那么简单? 拼命寻找风音的彰子感应到一股强大的灵力,走向了那里。 黑暗中,攻击仍在持续着。 「缚!」 晴明放出了神咒,野兽们被绑住,转眼就烟消云散了。 这样的情形一再重复。 敌人没有现身,只操纵黑漆漆的鸟和野兽攻击晴明他们。晴明边击退怎么杀也杀不完的鸟和野兽,边快速地结印筑起防护墙,把受伤倒地的人围起来。 连晴明都累得气喘吁吁了。 「现在使用离魂术的话……」 有个声音在心底深处回应他说不可以。万一在魂魄脱离躯壳的那一瞬间遭到攻击,恐怕晴明也会来不及反应,三两下就被击倒了。 太阴与六合也忙着歼灭野兽,但是若不找出操纵它们的人,再怎么歼灭也没用。 晴明屏气凝神地观察四周。 雨会停止,是因为这一带被什么包围了。也就是说,他们被关进了巨大的结界里。 要赶快打破僵局,与彰子、修子会合才行。不管怎么样,都要先确保两人的安全。 「该怎么做呢?」 晴明调整呼吸,自问自答。 过了一会,心底有了答案—— 要突破重围。 没什么道理可言,这就是救过晴明很多次的直觉。 他转向神将们,严厉地下令: 「六合、太阴,全力破除包围临时住所的结界!」 两人没有回应,只见他们的神气涨到最高点,很快地爆开来。 那股冲击,将包围住附近1带的结界炸得粉碎。 轰隆一声,大地震响。 低沉浑厚的震动声响渐渐被吸入地底深处。 同时,大举进攻的野兽们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 太阴飞落下来,疑惑地望着四周。 雨又开始下了,刚才被弹开的雨滴又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了。 晴明松口气,猛地站起来。 「彰子和公主怎么样了?」 把受伤的人交给太阴处理后,晴明急忙跟六合赶去修子那里。 在另一个地方,风音正与阿昙对峙中。 灵力的相冲撞,不只会伤到她们自己,还会危及修子和彰子,所以不能使出全力。 无论如何,风音都要守住修子。 逐渐缩短距离的两人,发现彰子和修子从残破不堪的临时住所里跑出来。 「不要过来!」 就在风音大叫的同时,阿昙跳跃起来。晚了半步的风音在千钧一发之际,闯入双方之间,将阿昙击飞出去。 一个空翻着地的阿昙气得表情扭曲,还不时地东张西望。 看到她这么焦躁,风音猜疑地皱起眉头,不知道她为什么急成这样。 风音和阿昙都淋着雨,已经全身湿透了,吸满水的衣服重重地缠在身上。 风音才踏出一步,就从树丛里跳出了无数的黑影。 「什么……!?」 刚才完全没发现黑影存在的风音感到一阵惊愕。 这群穿着漆黑衣服的蒙面人手上都拿着武器。本能告诉风音,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强烈的灵力。 「你们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风音。漆黑的这群人无懈可击地挥舞着武器威吓风音,把目标锁定在呆若木鸡的修子身上。 风音屏气凝神,瞪着敌人。只有阿昙还好对付,被这么多人包围,就很难出手了。 阿昙瞥了黑衣人一眼,被她扫视过的黑衣人敌对似的瞪着她。 风音觉得不太对劲,原以为他们是同伙,看来并不是。 「哪个是内亲王?」 黑衣男低声询问,风音没有回答。 这群男人的目标是内亲王,却不认识内亲王?但是,阿昙认识。 风音悄悄看了阿昙一眼,发现她正盯着修子。 忽然,风音觉得蒙面的男人露出了笑容。 「女人,是你负责保护内亲王?」 风音没有回答,一阵寒颤掠过背脊。 蒙面男人举起一只手,其他男人就像接到命令般,同时放出杀气。 「你保护的那个就是内亲王。」 风音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灵力漩涡从男人们的手中卷起,化成箭的形状。 无数把灵箭对着彰子她们射过来。 「公主!」 惊叫的风音伸出手来,好几把箭插入她背部。 「唔……!」 被彰子抱住的修子发出抽搐般的尖叫声: 「风音!」 深色影子滑入眼前,以通天神力弹开了所有飞来的灵箭,抱住了差点倒下的风音。 「公主!」随后赶到的晴明结印怒吼:「雷灼光华!」 一道闪光穿越乌云中央。 「急急如律令——!」 轰隆声大作,从天空射下来的雷电把那群黑衣人都弹飞了出去。 银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已经适应黑夜的视野,所有人都像眼睛被灼伤般无法行动。 但是,刮起了一阵风,不怕闪光雷电的喽啰们扑向了彰子和修子。 就在这时,有人一跃而起。 某个人的惨叫声被雨声和雷声掩盖了。 彰子觉得搂在怀里的小小身躯好像被强行拉开,她反射般地想硬拉回来,却被远远弹飞出去,摔落在泥巴里。 「唔……!」 插图197 有人跑向了喘不过气来的彰子,她张开眼睛,只看见绿色光芒,不知道是谁。冰冷的手指抓住了她的手,被雨淋湿的手指瘦骨嶙峋。 「啊……!」 很快抱起彰子的晴明,立刻追上了被怪物抓到抛出去的修子。 抓到娇小女孩的野兽被六合的银枪一刀砍死。风音把手伸向了修 子。 但是,黑衣男人抢先一步把修子抱走了。 「公主!」 男人抢到像皮球一样被丢来丢去的修子,却被阿昙挡住了去路。 「滚开!」 从大吼的男人手中抢走修子的阿昙,背后被无数把灵箭刺中,不只这样,侧腹部还被刀砍伤。 鲜血四溅的阿昙抱着修子瘫坐下来。男人从她手中抢走修子,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就死在这里吧!阿昙。」 男人举起明晃晃的大刀,正要挥下去时,刮起一阵疾风。 第十章 挥下来的刀刃眼看着就要砍断了阿昙的脖子,却刮来一阵风,带走了她。 男人们杀气腾腾地搜寻带走阿昙的人。 雨中,一个男人站在残破的临时住所上,怀里抱着阿昙,斜瞪着这群男人。 首领挑起眉毛,低声咒骂:「益荒……!」 受伤的阿昙微微张开眼睛,懊恼地咬住下唇。 「益……荒……把内亲王……」 益荒看着被黑衣人首领抓走的修子,露出凶恶的眼神。 被那犀利的眼神射穿,首领倒抽了一口气,但很快就吃吃笑起来。 「你来做什么?益荒,我们会把内亲王带去神宫,轮不到你出场。」 这时候,从修子的胸口传来低沉的怒骂声。 「你们要把她带去哪里!?」 被闭着眼睛、全身僵硬的修子紧紧抱在怀里的乌鸦,好不容易爬出来,张大了嘴。 「放开她,你这个邪魔歪道!」 首领被通天力量弹飞了出去。 反弹的力道差点把修子推倒,多亏风音奋力抱住了她。看到熟悉的臂膀,修子的身体才剧烈地颤抖起来。 风音大大松了一口气。 「干得好,嵬!」 被风音褒奖,嵬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益荒抱着微微呻吟的阿昙,转身离去。 「我会再来迎接内亲王,在那之前,别让她落入虚空众之手!」 益荒撂下这句话,就抱着阿昙瞬间消失了。 被称为「虚空众」的那帮人,也趁晴明等人把注意力转移到益荒身上时,离开了现场。 雨声不断响着。 所有人都灰头土脸。 全身沾满泥巴的彰子和晴明,带着修子进入没被摧毁的临时住所房间内。 将又湿又冷的修子和彰子交给风音后,晴明立刻赶去找守直。 太阴一面负责看守着保护伤患的结界,一面焦虑地环视着周遭。 看到晴明回来,太阴立刻急匆匆地走向他。 「那些家伙呢?」 晴明默默地摇了摇头,太阴猛抓着头说: 「啊,真是的!如果不是人类,我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 如果没有十二神将必须遵守的天条,太阴早就那么做了。 晴明安慰似的敲敲她的头,解除了结界。在太阴与六合的协助下,把不能走动的伤患抬进临时住所后,晴明才松了一口气,瘫坐下来。 离开垂水的临时住所后,益荒一路往西前进。 被他抱在怀里的阿昙讶异地问: 「你要去哪里……」 因为注入了通天力量,侧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了,但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复元。 益荒停下脚步,把阿昙放下来,扶着摇摇欲坠的她,回答她说: 「我必须去接被黑暗囚困的某个人。」 阿昙不解地皱起眉头。 「什么?」 「主人说,如果放着他不管,就会成为粉碎地御柱的力量。」 阿昙的表情变得紧绷。 益荒问她能不能自己走,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益荒望着黑暗的彼端说: 「快走吧!」 ※  ※  ※ 天一亮,昌浩一行人就上路了。 睡是睡了,却没能消除疲劳,脚像铅般沉重。 靠着一股毅力行走的昌浩,在雨声中感觉到地的震动,眨了眨眼睛。 「怎么回事?」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窜出来。 昌亲与小怪发现昌浩停下脚步,接着也感觉到脚底下的震动。 「是地鸣……」 昌亲眉头深锁,想起前几天京城频频发生的地震,背脊起了一阵寒意。 小怪感觉到震荡的波动,有东西在地底下蠢蠢欲动。 「龙脉……暴动了……」 波动十分强烈,不是土将也感觉得出来。 昌浩抱起小怪,望着东方说: 「我有不祥的预感,快走吧!」 大家继续赶路。走了好一会,把小怪放在肩上的昌浩才开口说: 「昨晚六合他们的神气,后来怎么样了?」 小怪甩甩耳朵说: 「没多久就平息了,后来也没有任何感觉,应该是没事了。」 同袍万一发生什么事,小怪会有感觉。昨晚什么感觉都没有,可见同袍应该都平安无事。 既然神将没事,晴明就不会有事,因为神将不可能不保护晴明。 「这样啊……」 昌浩放下心来。虽然没办法都不担心,但是可以相信,晴明没事,彰子也一定不会有事——尽管不能完全相信。 最好能尽早赶到。 昌浩心急如焚。 相隔两地,让昌浩感到不安,他迫切地想见到彰子,确认她的安危。但是,同时他也问自己: 见到她又能怎么样? 自己还在原地兜圈子,绕不出去。雨声响个不停。那天的雷电,还撕扯着胸口。凶刀在雷光下闪烁、躯体缓缓倒下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要抛开这一切,自己必须变强。 昌浩握紧了拳头。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着。 看到昌浩背后升起灰白色火焰,小怪抖动了一下肩膀。 昌亲也注意到弟弟的浮躁,不时关心地看着他。 懊恼的小怪动了动眼睛。 有股视线。 昌浩发现小怪全身白毛竖立、眼观四方,皱起眉头叫它。 「小怪?」 夕阳色眼眸闪过厉光。 半晌后,小怪瞪大眼睛,发出低吼声。 进入备战状态的小怪,全身斗气像蒸腾的热气般袅袅摇曳。 昌浩循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两个伫立的身影。 他屏息大叫: 「那是……!」 一个是在寝宫见到的白发女人,另一个是修长的年轻人。第一次见到的年轻人个子很高。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但是可能跟红莲差不多高。 昌浩瞥了小怪一眼,看出它正在调整呼吸,准备随时迎敌。 而昌亲正集中精神,仔细观察突然出现的不明人物。从昌浩和昌亲的反应,可以知道来者不善。 但是,昌浩实在看不出对方的敌意,有点犹豫。 双方就这样互瞪了好一会。 四周只听见雨声。 昌浩烦躁地眯起了眼睛。雨声好吵,在心底喧嚷,扰得胸口波澜澎湃。 心怦怦狂跳,灰白色的火焰在眼底摇曳。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白发女人先点燃了导火线。 「我们主人说得果然没错。」 直视着昌浩的女人,脸上浮现严厉的神色。 「这样下去,你会成为粉碎地御柱的帮凶。」 昌浩觉得脖子一带一阵寒栗,心想「地御柱」到底是什么?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他完全摸不着头绪,体内却产生了某种反应。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全身起鸡皮疙瘩,脉搏在胸口深处跃动着。 女人看一眼身旁的年轻人说: 「益荒,玉依公主召唤的人,只有那孩子吗?」 益荒点头说是,接着忽然注意到昌浩肩上的白色异形。 「斋小姐也很在意那只异形。」 女人微微瞪大眼睛说: 「那么,也把它带回去吧?」 女人向前一步。 昌浩和小怪都采取了备战姿态。 但是,被称为益荒的年轻人举起一只手,拦住了女人。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冷不防被问到名字,昌浩来不及多想就回答了。 「安倍昌浩。」 益荒从容地点点头说: 「那么,安倍昌浩,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什么……?」 昌浩不由得反问。小怪破口大骂: 「笨蛋,干嘛老实回答他!」 说得很有道理,昌浩没办法反驳。接着,女人的声音贯入耳中。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 「阿昙,不要说了。」 被称为「阿昙」的女人推开益荒拦住自己的手。 「我和那孩子在寝宫已经交过手,他不会乖乖跟我们走的。」 益荒叹口气,看着昌浩与小怪。 那双眼睛出奇地沉着,感觉不到丝毫战斗的意念。 但是,他们是敌人。 昌浩的眼睛充满警戒,灰白色火焰在灵魂深处摇曳着。 益荒和阿昙紧张起来。 「有狂乱之气……」 阿昙低声嘟囔。昌浩屏住了气息,不懂她在说什么。 看到昌浩困惑的样子,益荒又对他说了一次: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在你还没有被黑暗囚禁、沉沦之前。」 心脏怦怦狂跳。 又听到了同样的话;那是在耳边萦绕回响,像咒缚般的言灵。 ——可别沉沦了,安倍昌浩。 沉沦就会变成魔鬼。 所谓变成魔 鬼,就是指被黑暗囚禁、吞噬。 心扑通扑通狂跳。 那么,被黑暗囚禁、吞噬,又代表着什么? 大脑里有个声音,是拦阻自己的言灵。而抹消言灵的声响,是那天的雨声。 从那天起,就一直听到雨声,不曾间断过。那声音扰乱了他的心,夺走了他的平静。 昌浩的视线飘忽不定,凝结的眼眸没有看着任何地方。 呼吸变得特别急促,像抽搐般反反复复。气喘吁吁的昌浩按着胸口,脸部表情扭曲。 「昌浩!?」 昌亲大惊失色。被他从肩膀甩下来的小怪溅起水花着地。 这时,阿昙转眼间缩短距离,伸手往昌浩的脖子劈下。 「唔……」 昌浩瘫软地倒下来,阿昙轻而易举地接住他,跳跃起来。 所有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阿昙回到傻眼的益荒身旁,将昌浩塞给了他。益荒叹口气,把昌浩扛在肩上。 「昌浩!」 小怪的白色身体被鲜红的斗气包围,升起灼热的波动,变成高大的身躯。 「把昌浩还给我。」 益荒惊讶地看着低声怒吼的红莲。 「原来如此……」 原来斋所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阿昙已经看过一次了,所以没什么反应。 红莲的手召来灼热的火蛇。 扛着昌浩的益荒,眼神变得冷酷。缓缓升起的波动缠绕他全身,转瞬间冻结了。 眼前一片迷蒙,感觉气温急遽下降,昌亲屏住了呼吸。 冰的结晶环绕益荒跳跃着,双手环抱胸前站在旁边的阿昙,全身也释放出了水的波动。 红莲的双眸闪过厉光。对方使用的是水的波动,与他的属性不合。 他觉得相当懊恼。包括出云的八岐大蛇在内,最近碰到的敌人都跟他相克,难道是谁在恶整他吗? 忽然,握起左手拳头的红莲摸到奇怪的东西。他张大眼睛,发现摸到的是插在腰间的武器。 这是土将勾阵的武器。 红莲把手放在笔架叉上。 看到他的动作,益荒开口说: 「我现在不打算跟你交战,因为我要尽快赶回去。」 「既然这样,就把昌浩留下来。」 红莲的斗气愈来愈强烈。不小心碰触到的昌亲脸色发白,摇晃了一下。 益荒与红莲的视线交错,迸出了火花。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益荒还是很有耐性地重复了一次。 「你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吗?这孩子就快被黑暗吞噬了,一旦被吞噬,就会失去人类的心,你要看着他变成那样吗?」 红莲挑动了一下眉毛。 「你指的是昌浩的危机?」 益荒淡淡地回说:「如果那是你们的说法,就当作是那样吧!时间不多了,玉依公主在召唤他,要我们在他坠入黑暗前把他带回去。」 阿昙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插嘴说: 「斋小姐对你也很有兴趣,你可以一起来。」 红莲犹豫不决。他大可靠武力夺回昌浩,但是,又觉得不能把他们说的话当耳边风。 他们说昌浩的心就快被黑暗吞噬了,这是红莲也察觉到的事。 危机正在扩大中,天狐的火焰就快把昌浩包围了。追求变强的心,很容易往可以取得强悍的方向倾斜。 很多人在倾斜后,就那样沉沦了。被吞噬后,要再爬起来就难上加难,恐怕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如冥官所说,沉沦后就爬不起来了。 益荒与红莲之间火花四溅。 打破了这恐怖对峙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类,他说: 「腾蛇,走吧!」 红莲的眼睛瞪得斗大,看着脸色发白的昌亲。 「昌亲,你在说什么……!」 益荒和阿昙都将视线转向昌亲。 人类青年在非人类的注视下,看着失去意识的弟弟。 「他们没有撒谎,既然昌浩面临坠入黑暗的危险,我们就必须阻止。」 昌亲微微一笑,又接着说: 「腾蛇,再怎么样我也算是个阴阳师,可不可以请你相信我的直觉?」 自己就算称不上是「晴明的孙子」,毕竟也是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儿子。 阴阳师的直觉,自然会作正确的选择。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昌亲也不是非常清楚。 他只知道弟弟的心面临危机,希望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虽然益荒与阿昙来历不明,但是他们口中的玉依公主,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不好的言灵。 在昌亲眼里,神将腾蛇是可怕的存在。从他懂事以来,只要感觉到腾蛇的神气,就会不由得缩成一团。长大以后,虽然不像小时候那么害怕,但还是很怕他释放出来的斗气。 昌浩可以直爽地面对腾蛇,这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昌浩的心充满光亮,所以可以照亮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把那样东西捞出来。 这样的弟弟,就快被黑暗吞噬了,非救他不可。昌亲的直觉告诉自己,所以要相信他们说的话。 即使要违抗皇上命令他们去伊势找晴明的圣旨,现在也应该照着自己的直觉去做。 昌亲向前跨出一步。 「走吧!先相信他们。」 不为别人,都是为了昌浩。 红莲咂咂舌,缩回放在笔架叉上的手,变回了小怪的模样。 阿昙冷冷地看着两人,一语不发地吁了口气。 益荒催促阿昙说: 「走吧!」 水卷起了漩涡。 益荒、阿昙、昌亲和小怪,都被水的漩涡吞没了。 ※  ※  ※ 玉依公主一直在祭殿大厅祈祷着。 地底不停地发出鸣响声。 为了尽可能镇压这样的鸣响,玉依公主片刻不停地祈祷着。 玉依公主是女巫,负责聆听神的声音、将人类的声音传达给神。 这个国家的柱石就快崩溃了,大地的鸣响不过是崩溃的序曲。 现在还来得及,公主还有仅存的力量。 然而,迟早也会用尽。 斋望着玉依公主的背影。 这五年来,玉依公主的灵力就快消耗光了。从那时候开始,大地的脉动就一点一点变得凌乱了。 尽管如此,阳光还是每天照耀大地,所以勉强镇住了。 会失去均衡,是因为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 雨下个不停,恐怕会下到这个国家崩溃瓦解为止。 只要玉依公主还是玉依公主,就改变不了这个国家逐渐走向灭亡的未来。 「我的公主啊……」 斋低声呼唤,但背影没有反应,因为祈祷中的玉依公主听不见斋的声音。 早在五年以前,玉依公主就听不见斋的声音了。 女孩看着自己的手。好小的一双手,没有任何力量。「物忌」只是虚名,她的生命本身就是罪孽。没有资格聆听神的声音或负责祭神的仪式。 但是,如果没有其他人,斋就得扛起这个任务。 大地震动鸣响。 斋闭上眼睛祈祷。 「神啊……」 我的主人、我的神啊!把这条带着罪孽的生命送到世上的神啊! 请赐给我聆听你的声音的能力。玉依公主可能就快无法承担这样的使命了。 但是,神啊!如果后继无人,再也没有人能倾听你的声音,这个国家就只有灭亡一途了。 打从出生前,我就知道这条生命是罪孽。 既然如此,再多加一条罪状,负担也不会更沉重。 如果背负罪状,可以拯救玉依公主,那么,不管是千条罪状或上万个过错,我都愿意承担。 耳边只有波浪声、雨声,和来自地底下的毁灭声。 神啊,我的神啊!一次就好,一次就够了。 请回应我的心声,请赐给我力量。 「求求你,神啊——天御中主神啊!」 那是所有生活在日本的人们早已遗忘,远远抛在九霄云外的神名。 却也是支撑这个国家、支撑人心,经常陪伴人类,赐予光亮的神名。 「天御中主神啊!为了守护地御柱,我要背叛你一次。」 波浪声和雨声交错重叠。 应该听着女孩声音的玉依公主,还是文风不动。 ※  ※  ※ 第十一章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雨声不断。 即使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追他追到天涯海角,把他完全淹没。 雨声、雷声,还有在耳际响个不停的心跳声。 波浪在心底翻滚,轰隆作响,即将吞噬一切。 好吵、好吵。 有声音,是可怕的言灵。 说他将会坠落。坠落在哪里?坠落在黑暗中。 如何坠落?会被波浪卷走,被声音抹煞。 深深刻在心底的伤口已经化脓、流血。疼痛像树根般延伸,就快覆盖一切了。 有人在呐喊,发出惨叫声。 那是谁——? ※  ※  ※ 雨声响着。还有其他声音,跟雨声交错重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他认得这个声音。虽然有点差异,但他听过非常类似的声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啊,那是…… 那天的夕阳的记忆。 「……」 昌浩朦胧地张开双眼,思索着。 那是某天的记忆:燃烧的天空;被染成鲜红色的天空的记忆。 留下的创伤,痛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如何忍耐,疼痛都不会消失,像是一点一点慢慢地化脓般,一直一直折磨着人。 既不能逃离,也不能遗忘,只能一味地承受。 那时候,他也一直想着非变得更强不可。 希望可以忍受疼痛,可以扛得起一切,然后重新来过,挽回所有失去的事物。 他要变得坚强、变得强悍。 无时无刻,他所追求的就只有这些。 可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抱着疼痛不放,真的对吗? 自己所追求的强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自己吗?还是…… 「那是你的懦弱……」 突如其来的声音回旋缭绕着。 一直以来都有点灰蒙蒙的思绪,瞬间有了清晰的色彩。 昌浩爬起来,觉得脖子后面有闷痛感,就按住那里,皱起了眉头。 「痛……」 低声呻吟的昌浩发现有人站在他身边,抬起头看。 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长相清秀的女孩沉着地盯着昌浩。 昌浩诧异地问: 「你是谁?」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风徐徐吹着,夹带着海的湿气。 篝火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橙色的火光照亮了四周。 昌浩恍然大悟,是火焰的颜色唤醒了那时候的景象。 心总是有疼痛、总是有创伤,自己都一一克服了。 然而—— 「……」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一带。 好痛、好痛,一天比一天痛。像是治不好的伤口,变成闷痛,不时隐隐作疼,永远不会消失。 疼到必须有意识地呼吸。 「你那里……」女孩伸出手指,指向昌浩的左胸。「有着会让心崩溃的创伤,你已经无法独自承受。」 昌浩的眼眸凝结了。 喉咙干渴灼热,很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蠕动嘴唇,拼命想挤出话来。 「你说……什么……」 这时候,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 反射性转过头看的昌浩,这才发现身穿白色女巫服的女人站在他身旁。 女人的年纪看起来跟风音差不多。 昌浩赫然瞥了女孩一眼,总觉得两人相貌神似,可能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姐妹。想到自己跟哥哥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就觉得相差十多岁并不稀奇。 「对了,哥哥和小怪呢……?」 昌浩东张西望,寻找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两人。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心跳加速。 「我哥哥他们呢?」 风不停地吹着。这风含有海水的湿气,特殊的气味就这样包覆着全身。 在燃烧的篝火与木栅结界前,有物体耸立着。 昌浩定睛一看,茫然地嘟囔着: 「……鸟居……?」 是巨大的鸟居矗立在黑暗中,而且形状跟昌浩常识里的神社鸟居不一样。 有三根柱子,是形状怪异的巨大鸟居。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传来波浪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可以听到雨声。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哪里……」 篝火照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说话都有回音,可见这里的空间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 心脏狂跳起来,大脑陷入混乱,整理不出头绪。 快想起来啊!先前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前往伊势的深山里,跟二哥昌亲和小怪在一起。天一亮,三人就出发赶路了。 「对了,就在那时候,遇到那个白发女人……」 自称是阿昙和益荒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对昌浩说: 我们主人和玉依公主在召唤你,跟我们走吧! 昌浩看看女巫和女孩,茫然地低喃: 「玉依……公主?」 女孩摇摇头说: 「我不是玉依公主,她才是公主。」 女孩的视线指向女巫。 玉依公主沉静地俯视着昌浩。 没多久,她蹲下来,把手伸向昌浩。 白皙的手指碰触到脸颊时,昌浩下意识地缩起了身体。 抚摸昌浩的脸庞好一会后,玉依公主才缓缓开口说: 「好可怜……」 昌浩的眼皮微微颤动。 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 视野突然变得模糊。 昌浩无言地回看玉依公主,泪珠从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滴落下来。 心怦怦跳着。 连续不断的雨声,像汹涌的波涛在耳底轰隆作响。 与心跳声重叠,深深刨入心底的声响,在耳际缭绕不去。 胸口深处浮现扑通扑通的脉动,灰白色火焰在眼底摇曳。 玉依公主轻轻搂住全身僵硬的昌浩。 昌浩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个玉依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孩又是谁? 不时传来的波浪声、矗立在黑暗中的鸟居,究竟是……?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头脑却转不过来。心也冻结了,没办法行动。 一心只想变强,拼命挣扎、再挣扎,把自己逼到了绝境,连自己的心变成怎么样都不知道。 玉伊公主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这样下去,你会崩溃。」 泪如雨下。 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天的光景——雨、雷电,还有…… 「现在,你好好睡吧……」 沉静的言灵沁入了心底深处。 「……」 昌浩的眼皮无力地阖上了。 玉依公主扶着失去意识的昌浩,让他平躺下来。 泪水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玉依公主用白皙的手指帮他抹去。 斋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  ※  ※ 不管过了多久,心都得不到安宁。 因为听得见雨声。 那天的雨,把心的伤口挖得好深好深。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波浪声响起。 雨声、心跳声,都被波浪吞噬,逐渐消失在远方。 于是…… 包覆一切的静寂,在心底飘落、堆积。 后记 sos!sos! 呃……《少年阴阳师》好像不太适合用英文。 郑重更改——是「危机」。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如何?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寂静之瞬》,玉依篇第三弹。 如上一集预告,因为期限过短,这次暂停例行的人气排行榜。 昌浩会再次勇夺第一名的宝座吗?还是红莲会保持下去?或是小怪会重回暌违已久的第一名?或者,会有其他人物大爆冷门,成为黑马?斋和益荒也动起来了,他们两人也值得注意。下一集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动呢?我真的很期待。 来谈谈开头提到的「危机」。 就整体来看,这个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工作进度,就是危机。但是,远比这件事更严重的危机就在眼前。 我工作用的桌上型电脑,就面临了危机。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那么,危机有多严重呢?就是我在写稿时,部分画面会无法输入,而且每打一个字,就会从游标所在的地方跳到其他地方,必须先结束程式,再重新开启,才能复原。还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硬碟也跑得不太对劲。 不久前就出现了一些征兆,我东调调西调调,心想应该还可以撑一段时间。才买不到四年呢……结果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机器,总是在没有人可以帮忙的三更半夜出问题呢……! 我每天、每天都有做备份,以防这么一天的到来。可是,为什么偏偏在我写这本书写得正高潮,也就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候,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呢?严重到可以写在后记里。 因为担心随时都可能出什么事,所以我只要稍有进展,就把原稿资料email给h部。心想先写到一个段落再说,写着写着,部分画面就无法输入了,由不得我再拖拖拉拉了。万一写得正顺时,电脑来个大暴动,这一集就完蛋了。如果连资料都不见了,我就真的要上演画家孟克的画作「呐喊」了。 唉!八年来的作家生涯,还是第一次写得这么紧张。 处在这种状况下,情绪很high,所以e-mail的主旨和内容都很好笑。 结果,跟着我起哄的h部,回信内容也很好笑。 「主旨:○○的回合!」6『主旨:这回合换xx了,对吗?』「主旨:■■的回合,抽卡牌!内容:把※※与◎◎的卡牌盖掉,本回合结束!」『主旨:要抽卡了吗?很想知道■■怎么样了。』「主旨:这回合轮到☆☆!内容:△△的直接攻击!■■的生命值变成了零!」(记号部分是少阴出场人物的名字。) 两人都不太知道怎么对战,所以演变成很好笑的对话。但是,在那种可怕的紧张状态下,这样的气氛就某方面来说是必要的。 不过,我有点怕这样的应对会有失误,所以等有空时,我想还是稍微查一下怎么对战吧!然后下次再使用正确的用语。 我是有备用的笔记型电脑,可是会对肩膀和腰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不适合用来写小说。后来写到某个段落时,我立刻买了新的桌上型电脑。以前的外框都是黑色的,这次买了白色。我家的电脑名叫「mokkun」(小怪),跟白色太配了。 硬碟的容量大了一倍,记忆体也有4gb,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从今天起,这台银白色框体的「mokkun mark2」,就是我的工作伙伴了,一切拜托啦!规格太高,对我来说好像有点浪费……听说动画处理或网路游戏的速度也超快呢!不过,我不太懂这些。 问题是,能不能顺利把档案统统转过来。怀抱的心情是「开始与mokkun对战!」,唯独这次的对战绝对不能输! 现在的结城忙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除了小说、《the beans》杂志,偶尔还要写孙电台cd的附赠小册子,一样忙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喘不过气来的原因,其实不只这些。 想知道结城为什么快喘不过气来的人,请看八月九日发行的《beans a vol.15》。 虽然忙得乱七八糟,快喘不过气来了,但忙得很开心,兴奋得不得了。 希望读者们也可以跟我一起开心、兴奋。 篇幅差不多用完了。 「玉依篇」怎么看都很沉重。在决定写心灵创伤的那一刻,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耗精神(苦笑)。 说不定,会成为《少年阴阳师》这部长篇小说中,最沉重、最痛苦的严肃部分。 心浮气躁、难过、疲惫、痛苦,是人活在这世上,成长时都必须跨越的关卡。反过来说,跨不过这些关卡,就不能成长,说不定要逃避一辈子。 解决不了痛苦,就不会有结果。不过,下一集好像还是很痛苦哦…… 我会尽可能不要写得太痛苦,并期待着与大家在下一集再会。 结城光流 【注释】 6 这是模拟动画「游戏王」卡牌对战的场景。 sos!sos! 呃……《少年阴阳师》好像不太适合用英文。 郑重更改——是「危机」。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如何?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寂静之瞬》,玉依篇第三弹。 如上一集预告,因为期限过短,这次暂停例行的人气排行榜。 昌浩会再次勇夺第一名的宝座吗?还是红莲会保持下去?或是小怪会重回暌违已久的第一名?或者,会有其他人物大爆冷门,成为黑马?斋和益荒也动起来了,他们两人也值得注意。下一集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动呢?我真的很期待。 来谈谈开头提到的「危机」。 就整体来看,这个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工作进度,就是危机。但是,远比这件事更严重的危机就在眼前。 我工作用的桌上型电脑,就面临了危机。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那么,危机有多严重呢?就是我在写稿时,部分画面会无法输入,而且每打一个字,就会从游标所在的地方跳到其他地方,必须先结束程式,再重新开启,才能复原。还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硬碟也跑得不太对劲。 不久前就出现了一些征兆,我东调调西调调,心想应该还可以撑一段时间。才买不到四年呢……结果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机器,总是在没有人可以帮忙的三更半夜出问题呢……! 我每天、每天都有做备份,以防这么一天的到来。可是,为什么偏偏在我写这本书写得正高潮,也就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候,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呢?严重到可以写在后记里。 因为担心随时都可能出什么事,所以我只要稍有进展,就把原稿资料email给h部。心想先写到一个段落再说,写着写着,部分画面就无法输入了,由不得我再拖拖拉拉了。万一写得正顺时,电脑来个大暴动,这一集就完蛋了。如果连资料都不见了,我就真的要上演画家孟克的画作「呐喊」了。 唉!八年来的作家生涯,还是第一次写得这么紧张。 处在这种状况下,情绪很high,所以e-mail的主旨和内容都很好笑。 结果,跟着我起哄的h部,回信内容也很好笑。 「主旨:○○的回合!」6『主旨:这回合换xx了,对吗?』「主旨:■■的回合,抽卡牌!内容:把※※与◎◎的卡牌盖掉,本回合结束!」『主旨:要抽卡了吗?很想知道■■怎么样了。』「主旨:这回合轮到☆☆!内容:△△的直接攻击!■■的生命值变成了零!」(记号部分是少阴出场人物的名字。) 两人都不太知道怎么对战,所以演变成很好笑的对话。但是,在那种可怕的紧张状态下,这样的气氛就某方面来说是必要的。 不过,我有点怕这样的应对会有失误,所以等有空时,我想还是稍微查一下怎么对战吧!然后下次再使用正确的用语。 我是有备用的笔记型电脑,可是会对肩膀和腰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不适合用来写小说。后来写到某个段落时,我立刻买了新的桌上型电脑。以前的外框都是黑色的,这次买了白色。我家的电脑名叫「mokkun」(小怪),跟白色太配了。 硬碟的容量大了一倍,记忆体也有4gb,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从今天起,这台银白色框体的「mokkun mark2」,就是我的工作伙伴了,一切拜托啦!规格太高,对我来说好像有点浪费……听说动画处理或网路游戏的速度也超快呢!不过,我不太懂这些。 问题是,能不能顺利把档案统统转过来。怀抱的心情是「开始与mokkun对战!」,唯独这次的对战绝对不能输! 现在的结城忙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除了小说、《the beans》杂志,偶尔还要写孙电台cd的附赠小册子,一样忙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喘不过气来的原因,其实不只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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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担心随时都可能出什么事,所以我只要稍有进展,就把原稿资料email给h部。心想先写到一个段落再说,写着写着,部分画面就无法输入了,由不得我再拖拖拉拉了。万一写得正顺时,电脑来个大暴动,这一集就完蛋了。如果连资料都不见了,我就真的要上演画家孟克的画作「呐喊」了。 唉!八年来的作家生涯,还是第一次写得这么紧张。 处在这种状况下,情绪很high,所以e-mail的主旨和内容都很好笑。 结果,跟着我起哄的h部,回信内容也很好笑。 「主旨:○○的回合!」6『主旨:这回合换xx了,对吗?』「主旨:■■的回合,抽卡牌!内容:把※※与◎◎的卡牌盖掉,本回合结束!」『主旨:要抽卡了吗?很想知道■■怎么样了。』「主旨:这回合轮到☆☆!内容:△△的直接攻击!■■的生命值变成了零!」(记号部分是少阴出场人物的名字。) 两人都不太知道怎么对战,所以演变成很好笑的对话。但是,在那种可怕的紧张状态下,这样的气氛就某方面来说是必要的。 不过,我有点怕这样的应对会有失误,所以等有空时,我想还是稍微查一下怎么对战吧!然后下次再使用正确的用语。 我是有备用的笔记型电脑,可是会对肩膀和腰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不适合用来写小说。后来写到某个段落时,我立刻买了新的桌上型电脑。以前的外框都是黑色的,这次买了白色。我家的电脑名叫「mokkun」(小怪),跟白色太配了。 硬碟的容量大了一倍,记忆体也有4gb,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从今天起,这台银白色框体的「mokkun mark2」,就是我的工作伙伴了,一切拜托啦!规格太高,对我来说好像有点浪费……听说动画处理或网路游戏的速度也超快呢!不过,我不太懂这些。 问题是,能不能顺利把档案统统转过来。怀抱的心情是「开始与mokkun对战!」,唯独这次的对战绝对不能输! 现在的结城忙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除了小说、《the beans》杂志,偶尔还要写孙电台cd的附赠小册子,一样忙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喘不过气来的原因,其实不只这些。 想知道结城为什么快喘不过气来的人,请看八月九日发行的《beans a vol.15》。 虽然忙得乱七八糟,快喘不过气来了,但忙得很开心,兴奋得不得了。 希望读者们也可以跟我一起开心、兴奋。 篇幅差不多用完了。 「玉依篇」怎么看都很沉重。在决定写心灵创伤的那一刻,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耗精神(苦笑)。 说不定,会成为《少年阴阳师》这部长篇小说中,最沉重、最痛苦的严肃部分。 心浮气躁、难过、疲惫、痛苦,是人活在这世上,成长时都必须跨越的关卡。反过来说,跨不过这些关卡,就不能成长,说不定要逃避一辈子。 解决不了痛苦,就不会有结果。不过,下一集好像还是很痛苦哦…… 我会尽可能不要写得太痛苦,并期待着与大家在下一集再会。 结城光流 【注释】 6 这是模拟动画「游戏王」卡牌对战的场景。 sos!sos! 呃……《少年阴阳师》好像不太适合用英文。 郑重更改——是「危机」。 好久不见了,各位近来如何?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寂静之瞬》,玉依篇第三弹。 如上一集预告,因为期限过短,这次暂停例行的人气排行榜。 昌浩会再次勇夺第一名的宝座吗?还是红莲会保持下去?或是小怪会重回暌违已久的第一名?或者,会有其他人物大爆冷门,成为黑马?斋和益荒也动起来了,他们两人也值得注意。下一集会出现怎么样的变动呢?我真的很期待。 来谈谈开头提到的「危机」。 就整体来看,这个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的工作进度,就是危机。但是,远比这件事更严重的危机就在眼前。 我工作用的桌上型电脑,就面临了危机。 再怎么说,这都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那么,危机有多严重呢?就是我在写稿时,部分画面会无法输入,而且每打一个字,就会从游标所在的地方跳到其他地方,必须先结束程式,再重新开启,才能复原。还会发出奇怪的声音,硬碟也跑得不太对劲。 不久前就出现了一些征兆,我东调调西调调,心想应该还可以撑一段时间。才买不到四年呢……结果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机器,总是在没有人可以帮忙的三更半夜出问题呢……! 我每天、每天都有做备份,以防这么一天的到来。可是,为什么偏偏在我写这本书写得正高潮,也就是最紧张刺激的时候,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呢?严重到可以写在后记里。 因为担心随时都可能出什么事,所以我只要稍有进展,就把原稿资料email给h部。心想先写到一个段落再说,写着写着,部分画面就无法输入了,由不得我再拖拖拉拉了。万一写得正顺时,电脑来个大暴动,这一集就完蛋了。如果连资料都不见了,我就真的要上演画家孟克的画作「呐喊」了。 唉!八年来的作家生涯,还是第一次写得这么紧张。 处在这种状况下,情绪很high,所以e-mail的主旨和内容都很好笑。 结果,跟着我起哄的h部,回信内容也很好笑。 「主旨:○○的回合!」6『主旨:这回合换xx了,对吗?』「主旨:■■的回合,抽卡牌!内容:把※※与◎◎的卡牌盖掉,本回合结束!」『主旨:要抽卡了吗?很想知道■■怎么样了。』「主旨:这回合轮到☆☆!内容:△△的直接攻击!■■的生命值变成了零!」(记号部分是少阴出场人物的名字。) 两人都不太知道怎么对战,所以演变成很好笑的对话。但是,在那种可怕的紧张状态下,这样的气氛就某方面来说是必要的。 不过,我有点怕这样的应对会有失误,所以等有空时,我想还是稍微查一下怎么对战吧!然后下次再使用正确的用语。 我是有备用的笔记型电脑,可是会对肩膀和腰造成很大的负担,所以不适合用来写小说。后来写到某个段落时,我立刻买了新的桌上型电脑。以前的外框都是黑色的,这次买了白色。我家的电脑名叫「mokkun」(小怪),跟白色太配了。 硬碟的容量大了一倍,记忆体也有4gb,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怕了。 从今天起,这台银白色框体的「mokkun mark2」,就是我的工作伙伴了,一切拜托啦!规格太高,对我来说好像有点浪费……听说动画处理或网路游戏的速度也超快呢!不过,我不太懂这些。 问题是,能不能顺利把档案统统转过来。怀抱的心情是「开始与mokkun对战!」,唯独这次的对战绝对不能输! 现在的结城忙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除了小说、《the beans》杂志,偶尔还要写孙电台cd的附赠小册子,一样忙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喘不过气来的原因,其实不只这些。 想知道结城为什么快喘不过气来的人,请看八月九日发行的《beans a vol.15》。 虽然忙得乱七八糟,快喘不过气来了,但忙得很开心,兴奋得不得了。 希望读者们也可以跟我一起开心、兴奋。 篇幅差不多用完了。 「玉依篇」怎么看都很沉重。在决定写心灵创伤的那一刻,我就有这样的觉悟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耗精神(苦笑)。 说不定,会成为《少年阴阳师》这部长篇小说中,最沉重、最痛苦的严肃部分。 心浮气躁、难过、疲惫、痛苦,是人活在这世上,成长时都必须跨越的关卡。反过来说,跨不过这些关卡,就不能成长,说不定要逃避一辈子。 解决不了痛苦,就不会有结果。不过,下一集好像还是很痛苦哦…… 我会尽可能不要写得太痛苦,并期待着与大家在下一集再会。 结城光流 【注释】 6 这是模拟动画「游戏王」卡牌对战的场景。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我在于天、在于地、在于人。 我在于木、在于火、在于土、在于金、在于水。 我在于所有生物,掌管生命之气息。 我是天御中主神。 等同于原始之光。 ◇  ◇  ◇ 因为太痛苦,所以不愿面对。 然而,无法永远不去面对。 ※  ※  ※ 雨声中,隐约传来鸟鸣声。 昏昏沉沉地打着瞌睡而左右摇晃的彰子,猛地睁开了眼。 「啊……」 她吁地喘口气。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门窗紧闭,所以外面的光线照不进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虽然乌云满天,根本看不见太阳升到多高,但阳光还是可以当成判断时间的大约依据。 想知道时间的话,大可稍微打开窗户来看,可是她实在不想站起来,她把从肩头滑落的外衣拉上来,又垂下了头。 昨夜发生了太多事,让她难以相信可以平安地迎接早晨。 像在确认是否真实似的,她环抱双臂,回想着昨晚的事。 自己和内亲王修子竟然都没事,简直就是奇迹。 躺在床上的修子,身体稍微动了一下。多亏有被她的小小手臂紧紧抱住的黑色乌鸦,她才能平安无事地待在这里。 彰子有股冲动想上前去抚摸那只乌鸦,但怕吵醒它,就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她发现伸出去的手有些颤抖,赶紧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轻抚着左手腕上的玛瑙手环,再低下头,透过衣服,抓住挂在胸前的香包。 ——彰子,有爷爷陪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抓着香包的手微微颤动着。 不、不,还是会有事! 当最需要救援时,她最想抓住的只有独一无二的那双手,而不是一起来到这里的大阴阳师、有道反大神血脉的女子或十二神将。 每次当彰子陷入险境时,来救她的都是昌浩;不是安倍晴明,而是他的小孙子昌浩。 竟然在这时候,才想到这样的事。 彰子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缓和激动的情绪。 现在的自己,精神非常不稳定,昨晚才发生那样的大事件,这也难免。得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行,身旁的人若惊慌失措,很可能对公主造成不好的影响。 雨依然下着,早已听惯了雨声。 彰子听着淅沥淅沥的雨声,不停地深呼吸,试着让心跳平缓下来。 《彰子小姐,你醒了?》 有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彰子立刻张开眼睛,神将太阴现身了。 使用通天力量飘浮在半空中的她,一头棕发轻轻摇曳着。 降低到视线跟坐着的彰子同高度后,太阴疑惑地皱眉,同时微倾着头,嘴巴撇成了ㄟ字形。 「你的脸色好差,看起来很烦恼。」 「咦……」 彰子不由得伸手摸脸,太阴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就说你最好躺着休息嘛!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看到太阴嘟着嘴的模样,彰子淡淡地苦笑起来。 「我担心公主啊……」 「这种时候,把她交给风音就行了,因为风音是公主的贴身侍女。」 彰子对环抱双臂的太阴摇摇头说: 「不,风音姐……不对,云居姐也累了,我能做的事,就由我来做。」 为了避免平常不小心叫出风音的真名,她又重说了一次。她知道,风音在宫中的名字是「云居」。 太阴很想说什么,但又咽回去了。 彰子就是这样,每次都说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做。前几天,太阴终于知道她这么坚持的理由了,知道之后,太阴对她这样的表现更无法释怀,很希望她可以不要对自己这么严厉。 想替对方做点什么,是很好的事。如果不是出于责任感,而是打从心底真的想那么做,就更好了。 听说彰子的内心也有创伤。要是可以封住伤口,让她的愧疚感消失,她是不是就会真的打从心底那么想了呢? 太阴悄悄叹了口气。身为神将的自己,其实并不了解人类的这种心情。人类这种生物的心,运作非常复杂奇怪,也因此特别耐人寻味。 这种时候,如果勾阵在就好了,太阴在心中这么叨念着,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对如此愧疚的彰子说些什么。勾阵很会应付这种场面,也知道该注意哪些地方,应该多多少少可以减轻彰子的心理负担。 然而,事实是勾阵不在这里,太阴必须做她所能做的事。 「卯时才刚过一半,有我在,你可以稍微睡一下。」 「可是……」 「没关系……我是神将,不需要特别休息。小姐是人类,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 太阴说得斩钉截铁,彰子只好顺从地叹口气。 她在修子身旁躺了下来,把外衣拉到颈部,闭上了眼睛。 但是心情太过激动了,没办法入睡。 雨继续在下着。 太阴在两个女孩的枕边落地,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神将不必特别睡觉,但当精神太过紧绷时还是会累的,不过,她现在不能显露出来。 风音、六合和晴明现在都绷紧了全副精神,不曾阖过眼。 随时做好准备,当敌人再度发动攻击时,就可以迅速应战。 「呃,太阴……」 太阴眨眨眼睛。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彰子平静地接着说: 「我想……跟昌浩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太阴微微张大眼睛,听着彰子慢慢诉说。 「我想这样最好,真的。」 待在他身旁好难过,看见他伤心的脸好难过,而最难过的是,看着他勉强装出来的笑容。 真的、真的很难过,难过自己待在昌浩身旁,会将他逼入绝境。 所以她答应去伊势,因为她需要时间、需要离开昌浩,让自己冷静下来。 离开之后,才察觉一件事。 「我以为有我在,会把昌浩逼入绝境。」 「小姐,你……」 太阴正要说什么,仍然闭着眼睛的彰子打断了她,又接着说: 「事实上并不是那样,是我自己难过,觉得待在昌浩身旁很痛苦……难过、痛苦的不是昌浩,而是我……所以我逃来了伊势。」 说是为了对方,其实是为了自己。 因为太痛苦、害怕看清事实,所以不愿去面对。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也只想保护自己的自尊,而不是保护对方。 「……」 太阴没想到会从彰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大感惊讶。 看到太阴哑然无言,彰子淡淡地接着说: 「明明……明明是我自己逃走了……」 彰子的声音开始颤抖。 这时太阴才知道,彰子不是在说给她听,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当生命受到威胁时,想的却又是昌浩……!」 彰子再也忍不住激动,掩面哭泣。 「我是真的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可是,希望他来救我也是真的,虽然知道他不在我身边,我还是……」 ——我会保护你,即使分隔两地,或再也见不到面,我也会保护你。 一年前的某个冬日,隔着竹帘听到的那个誓言,至今仍深深刻划在彰子心底,丝毫未变。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想,那个誓言也困住了昌浩的心。 就是以为再也见不到面,他才会许下那样的承诺。 也因为如此,彰子才觉得是自己把昌浩逼入了绝境。 她一直希望可以做自己能做的事,就是想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处;不想成为昌浩的绊脚石,就是希望找到可以待在那个地方的理由。 在异邦妖魔的控制下,她刺伤了昌浩。这件事成为她内心的创伤,她却始终不敢面对,所以就不去面对,只是拼命寻找其他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怕他们会讨厌我……」 怕昌浩、晴明和安倍家的人会讨厌我。 听到这些话,太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咦……?」 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 插图15 昌浩那么珍惜她,晴明也是。她是违反了天意的左大臣家第一千金,大家只会同情她,怎么可能讨厌她。吉昌夫妇也一样。露树的确不知道详情,但既然是晴明带回家的,她应该也猜得到背后有难言之隐。而且为了融入安倍家,彰子也做了令人感动落泪的努力,神将们都把这些看在眼里,对她颇有好感。 太阴实在无法理解,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彰子真的是这么想,她所说的听起来就像肺腑之言。由于她是真的这么想 ,才会一直都那么拼命地努力吧? 「因为怕大家讨厌我,所以我才那么努力。努力再努力,希望不要成为大家的负担,不要成为大家的绊脚石。」 不是为了任何人,都是为了自己。 「可是,我无论如何还是会想依赖昌浩,我很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掩面哭泣的彰子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太阴惊慌得手足无措。 只有自己听到彰子的这段告白,她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警钟在她脑海某处作响,警告她现在起码要开口表示点什么,不然彰子很可能会愈来愈钻牛角尖。 可是,要说什么呢?太阴并不了解彰子的心,追根究底,就是不了解所谓人类的心。 晴明应该会了解吧?不在这里的勾阵,应该也比自己更能看透彰子的心境。 这种时候,为什么偏偏只有自己在这里呢? 惊慌失措的太阴忽然听到稚嫩的声音。 「跟你说哦……」 沉睡中的修子恍惚地张开了眼睛,让太阴吓一大跳。 幼小的皇女望着天花板,断断续续地说: 「有人会来接我……他们来了,我就跟他们走……」 「接你?」 太阴不由得张大眼睛反问,修子没有回应,只是半睡半醒地接着说: 「我不是因为被召唤才要去……是因为我自己决定要去……」 修子说完这些话,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发出规律的鼾声。 太阴仔细观察着修子的脸。 修子睡得很沉,刚才应该不是醒过来,只是在说梦话。 可是,也未免说得太清楚了。 盯着修子看的太阴,发现掩面哭泣的彰子有了新的动静,赶紧把视线转向了她。 彰子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看到连眼睛都忘了眨。 「彰子小姐?」 听到太阴的轻声叫唤,彰子喃喃诉说着: 「我不是因为被召唤才来的……」 是因为我决定要来,所以来了。 想借此逃避是真的,因为想替自己取得正当理由。但是,希望自己能帮得上忙也是真的,她下定决心,只要远离京城的内亲王需要她同行,她就去。 泪珠自彰子的眼角滑落。 「……」 雨还在下着,太阴仿佛听到一阵叹息在雨声中散开来。 默默流着泪的彰子,过了好一会后才平静地开口说: 「是我自己决定离开他的。」 「嗯。」 「可是,我又想见他。」 「嗯……」 「明明待在他身旁会很难过,我还是想见到他。」 「嗯……」 她知道自己很矛盾。 这样的自己,说不定会被讨厌。 看着昌浩的脸,她觉得难过;目送昌浩受到伤害的背影离去,也让她觉得难过。真正、真正痛苦的是自己,远超过她所猜想的昌浩的痛苦。 然而,现在她却迫切地想见到他,纯粹就是想见到他。 彰子闭上眼睛,重复说着: 「我想见到昌浩……」 风音坐在修子与彰子的房门外,六合隐形坐在她身旁。 风音的听力很好,神将与彰子在房内的谈话,她不想听也听见了。 神将太阴有多慌张,她不用看也知道。 风音闭上眼睛,紧紧握起了拳头。 人类复杂的心思、曲折矛盾的想法,十二神将要花不少时间才能理解。神将们虽居众神之末,但毕竟还是神,没有像人类那么纤细的心思。这不能怪十二神将,因为他们与生俱来就是这样。 风音沉下脸,六合一看见便现身了。 他单脚跪在风音身旁,伸手摸着她被头发遮住的脸庞。 风音眨了一下眼睛,抬起双眼,沉静地看着六合黄褐色的眼眸。 「我还以为你在哭。」 听到他短短一句没有抑扬顿挫的话,风音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必须向腾蛇道歉时的事。」 她觉得必须见腾蛇、必须面对这件事,但同时却又想逃开。 当时,她踩着颤抖的脚步走向了腾蛇。不知道提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对着绝不会转身看她一眼的背影说话。 害怕被讨厌、拼命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这种感觉,风音也有过。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听风音这么问,六合默默地催她说下去。因为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这时仅有的些微眼眸闪动看起来特别清楚。 「彩辉,如果我为了不被讨厌而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你会怎么想?」 风音嫣然一笑。是的,自己内心也怀有像彰子那样的情感。恐怕,凡是人类都会有,尽管自己身上只流着一半人类的血。 六合沉思了一会,淡然地说: 「如果你认为你不强迫自己去做些什么,我就会讨厌你,那么……」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看来是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你会不高兴?」 「不,」六合立刻否定了,眨眨眼说:「应该……会觉得失落吧……」 风音眯起了眼睛,很讶异他竟然不是懊恼、不是悲伤、不是烦躁,而是失落。 如果害怕被讨厌,就是不信任对方,怀疑对方展现出来的表情、动作和心思。 风音将手叠放在六合的手上,闭上眼睛说: 「没错……会觉得失落。得不到对方的信任,会有失落感……因为自己是全心全意地珍惜着对方。」 她想起了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昌浩。 彰子害怕被他讨厌,可见他在彰子的心中非常重要,是无可取代的人,所以彰子才会这么害怕。 自己也一样,如果被眼前这个男人推开,应该会彻底绝望吧! 但是,因为相信他绝不会把自己推开,所以可以将整颗心都托付给他,然后,进一步希望他也能把他的心托付给自己。 为了腾蛇,昌浩连命都不要了。为了彰子,他一定也会做同样的事,而彰子也为了昌浩,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困境。 明明彼此都这么珍惜对方,却因此被自己的心困住了,看不见最重要的部分。 「我能教她什么吗?」 风音喃喃低语,六合没有回答,只是像对待孩子般轻轻敲一下她的头。 她苦笑着耸了耸肩。有时候,六合真的很笨拙。 关于昌浩的事,她也听说了。昌浩和彰子现在都钻进了死胡同里,不晓得如何处理自己的情感,饱受折磨。他们只能靠自己走出来,但是恐怕要有人拉他们一把。 现在,自己就在彰子身旁。关于彰子的心事,六合断断续续地跟她提过,她认为六合把这些事告诉她,是因为神将们和晴明都无法对彰子的心情有所帮助,所以希望她伸出援手。 也可能不是这样。人只能靠既有的经验来臆测对方的想法,如果对方拥有的是自己不曾有过的经验,就很难正确推测对方在想什么。 不过,假如推测错误,对方应该会给予指正。既然对方什么都没说,就表示大致上没有问题。 「希望我能帮得上忙。」 若只看这句话的表面意思,就是彰子常挂在嘴上的话,其实话中蕴涵的意义并不相同。彰子如果能理解这一点,就可以走出迷宫了。 风音突然眨了眨眼睛,她听到有微弱的脚步声接近。 六合转过身,站了起来。 有人从转角处弯过来了。 「晴明大人。」 晴明走过来,交互看着坐着的风音与站在她身旁的六合。 「我来看看公主她们怎么样了。」 风音发现向他们走来的晴明眼神有些疲惫,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她们两人都在休息。」 房里有神将太阴陪伴,还有乌鸦嵬在,而且布下了好几层结界,绝对无法入侵。即使遭到实体攻击,也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关于「虚空众」这个神秘团体,风音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晴明深深叹口气,在风音与六合面前坐下来,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 「晴明大人,这里就交给我们,您去休息吧!」 风音对晴明说。他摇了摇头。 「我怎么可以让道反的公主值勤,自己跑去休息呢?要是被那位小小守护妖知道的话,会闹得不可开交吧!」 「我不会让它那么做。」 「我想它也不会对我说什么,但是……」 晴明稍作停顿,瞥了式神一眼,看到神将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疲惫。 「它是不会对我或你说什么,但是,会把所有的郁闷和愤怒都发泄在这个人身上。」 风音为之语塞,完全无法反驳。 晴明咯咯浅 笑,双臂环抱胸前说: 「矶部他们好像也都绷紧了神经,丝毫不敢松懈,即使躺下来休息,但只要听到一点声音,就会吓得发抖。」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很想尽快赶到伊势。 晴明想起矶部守直说过,进了伊势就不会有危险了。 隐形的太阴满脸沮丧地落在两人身旁。 「太阴?」 晴明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太阴表情复杂地说: 「晴明,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晴明疑惑地微倾着头。太阴抑郁地说: 「我很喜欢彰子小姐。」 「嗯……我想也是。」 慢了半拍才回应,是因为这句话出乎晴明意料之外。 由于不知道太阴想说什么,所以晴明瞪大了眼睛等她说下去。太阴把眉头一皱,比手画脚地说了起来。 「我还以为她很了解我们,她却说很怕我们会讨厌她。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为什么她觉得我们可能会讨厌她呢?是我们害她这么想的吗?怎么样才能告诉她,没有那种事呢?」 「彰子这么跟你说的吗?」 「是啊……她说怕我们会讨厌她。」 太阴的表情扭成一团,低下了头。 「她为什么会那么想呢……」 低着头握紧拳头的太阴颤抖着肩膀。 「太阴。」 「晴明,我好懊恼。」 「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让她这么想。」 「嗯。」 「我好懊恼找不到答案……」 晴明伸出手,抚摸着外貌幼小的神将的头。太阴无力地坐下来,紧握着拳头放在膝上。 她好懊恼找不到答案,好懊恼会让彰子这么想。 更糟的是,彰子这么想,让她有种失落感。 「我觉得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太阴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 「昌浩跟彰子小姐都在压抑自己,所以才会把自己逼入困境,感到那么痛苦。」 晴明眨眨眼睛,微微一笑说: 「没错,太阴说得对。」 「他们不用那么压抑啊!」 「嗯。」 上进、关怀和体贴的心是必要的,但是若太多或太少,反而会变成绑手绑脚的枷锁,甚至成了压垮自己的重担。 「昌浩和彰子小姐只要维持他们原来的样子就行了啊!」 然而,他们就是不知道,才会那么痛苦。 太阴现在才觉得,自己好像找到昌浩他们内心痛苦的根源了。 第二章 到辰时了。 矶部守直穿戴整齐后,去修子她们附近的房间找晴明。 「晴明大人,昨晚谢谢您。」 守直双手扶地,恭恭敬敬地行跪拜礼。晴明摇摇头说: 「不,要谢的话,就谢我的式神们。」 十二神将通常隐形,看不见他们。就某方面来说,可以看到他们现身作战的模样算是幸运的。 「那是因为有晴明大人在吧?有晴明大人下令,式神才会为了保护我们而行动吧?」 晴明苦笑地摇着头。的确,也不能斩钉截铁地说没这种事。 若没有晴明的命令,十二神将就不会出手协助跟他们没有关系的人类,而且会贯彻到底。 这就是神的自尊吧! 「等一下我会去看看公主她们的状况,尽可能早点出发。」 守直的话令晴明大感讶异。 「你说什么?」 「时间分秒必争,要赶快越过边界,进入伊势。」 「等等,守直大人。」 晴明举起手想发表意见,但是守直又抢着说: 「没有时间了,只要进入伊势,就有神的保护,为了公主,也必须……」 「守直大人。」 晴明的语气严肃,守直不得不停顿下来。 晴明表情严厉地看着伊势斋宫寮的官员。 「你为什么这么急?我当然知道公主愈快进入伊势愈好,可是昨天才发生了那种事,想必公主现在还惊魂未定,这么急着催她们上路,会不会太苛刻了?公主才五岁,年纪还很小啊!」 守直的脸色一沉。 他抿着嘴思考一会后,皱着眉低下了头。看到他还想说什么的样子,晴明平静地说:「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昨天晚上,垂水的临时住所遭到攻击,那些被称为『虚空众』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守直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在我看来,你好像早就知道那些人会发动攻击。不只虚空众,如果你也认识那个叫益荒的年轻人,还有冒充侍女、名叫阿昙的白发女人,也请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 晴明的语调很平淡,却听得出毫不妥协的意味。如果守直现在不回答,这位旷世大阴阳师恐怕就不会离开临时住所半步。 「……」 守直犹豫了好一会,最后,希望尽快将内亲王带到伊势的使命感战胜了种种疑虑。 他放弃地叹口气,小心确认过四下无人后,在晴明面前端正坐姿说: 「我现在要告诉您的事,在伊势的矶部氏族中也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所以请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手下的式神们都隐形待在一旁,没关系吧?」 守直耸耸肩说: 「只要您转告他们不能说出去就行了。」 既然主人晴明下了命令,他们应该就不会随便说出去。 这么下定论后,守直又小心地观察背后的状况。 「你真的很谨慎呢!」 晴明赞叹地说,守直尴尬地笑笑。 「因为这是连在神宫工作的神官都不知道的秘密。」 晴明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到底该不该听呢?这时候,疑问涌上了心头。 「晴明大人?」 守直疑惑地看着他。晴明向守直确认: 「我真的可以听吗?」 「可以,因为您是阴阳师。当了阴阳师,就会有很多死也不能告诉他人的事吧?只要您把这件事同样列为机密就行了。」 晴明默默点点头。既然对方这么理解,他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阴阳师所经历过的,有大半都不能告诉他人,必须锁在内心深处直接带到冥府的事,多到数也数不清。 「老实说……」 守直正要开口时,被晴明打断了。 「请等一下。」 晴明结印,口中轻念咒文。 没多久,只围绕着他们两人的结界就完成了。 可能是察觉到这样的动静,守直四下张望。 「这样就没人会听见了。」 「原来如此。」 守直佩服地眯起眼睛,正襟危坐。 「昨天来攻击我们的虚空众,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战斗团体。」 晴明点点头。 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与守直单独面对面谈话。以往通常是大中臣春清陪在他身边,而守直则大多陪在公主身旁,所以他们两人几乎没什么机会接触。 「晴明大人,有座漂浮在伊势海上的小岛,您听说过吗?」 「伊势海上的小岛?」 守直点点头,又往背后看。他的小心谨慎恐怕已经成为惯性,即使大脑知道没人听得见,还是会下意识地防范。 可见事情真的很重大。 晴明拥有庞大的知识,也有这样的自负,但绝不认为自己知道世上所有的事。还有很多他不晓得的部分。如果不知道还有自己不晓得的事,就会骄矜自喜;而如果认为自己什么都会、什么都明白,就只能说是傲慢了。 回顾过去,晴明在年轻的时候,也从不认为自己什么都知道。那么,是否意味着他很谦虚呢?那倒也不是,纯粹只是因为他对什么事都没多大兴趣。 「那座小岛叫海津岛,岛上有座秘密神宫。」 「秘密神宫?」 「是的。」 守直在往下说之前,又犹豫了一下,晴明默默等着他开口。 「那座可以称为『影伊势』的神宫,叫海津见宫。」 连晴明都一脸茫然。 「影伊势?」 他喃喃地重复着。 如果是「元伊势」,晴明就知道。天照大御神被供奉在现在的神宫前,曾经辗转待过很多地方,而每次天照大御神短暂停留的地方就称为「元伊势」。 「跟元伊势不一样吗?」 晴明谨慎地确认。守直严肃地点点头说: 「是的,当然不一样。『影伊势』不过是相对于伊势神宫,近几年所创造出来的临时名称,意味着这座神宫像是伊势神宫的影子。」 像影子般的神宫。 被供奉在伊势的,是这个国家最高位的神明——天照大御神。而被拿来与祭祀这位大神的神宫相比的「影神宫」,究竟是怎么样的神宫呢? 「在伊势神宫,也只有少数人知道海津见宫,这只在矶部的直系氏族中流传。」 自古以来,矶部氏族都是担任神官职务,历史远比著名的伊势神官荒木田氏族、度会氏族都还悠久。 「海津见宫有从度会氏族分出去的人,不过,是在很久以前就分出去了,血缘关系已经很淡,淡到几乎不能称为血亲了。」 晴明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在封闭的小岛上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近亲通婚,血缘不是会愈来愈近吗? 守直可能是从晴明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摇摇头说: 「在海津岛,严格禁止近亲通婚,所以不必担心。必要时,我们在神宫里工作的族人会送人去海津岛。」 守直说到这里,眼神中浮现一抹忧郁。晴明注意到了,但那样的神色很快便淡去了,所以晴明也没去碰触这件事。 「有神会降临岛上哦!晴明大人。」 晴明惊讶地问: 「真的吗?」 听晴明这么反问,这个大约三十岁的男人正经八百地说: 「是的,比天照大御神更上位的神。」 「比天照更高位?」 晴明太惊讶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守直。 他的年纪应该和自己的孙子成亲差不多。出发前,晴明跟他聊过天,如果没记错,好像就是同年纪。 成亲经历过很多事,所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威严。守直也毫不逊色,有某种氛围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更成熟。 晴明忽然想到,他会不会是有什么隐情? 守直淡淡地接着说: 「那是座有神降临、有神坐镇的小岛。只是被朝廷派来神宫从事公职的神官们,当然都不知道这座小岛的存在。我们也不打算张扬这件事,若传出去的话,伊势神宫的权威就会扫地。」 语气虽然平淡,说出口的话却十分惊人,连晴明都觉得背脊发凉。 「这场雨连天照大御神都阻止不了,就是因为与更上位的神有关。」 「等一下,守直大人。」 晴明举起手打断守直。这件事太令人震撼了,他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守直说的话一点都不假,也没有错。 听了这番话,晴明茅塞顿开。那种感觉并非来自大脑,就像是灵魂深处的拼图在瞬间完成了。 只要是头脑清晰灵活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有人说,阴阳师的直觉特别敏锐,其实不然,只要集中精神,谁都可能有同样的 敏锐度。阴阳师只是知道如何集中精神,并且每天都做这样的事。 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若没人问起,他们就不会特别提起。阴阳寮应该有这样的课程,但是能不能学以致用,其间的差距会显现在实力上。 阴阳生藤原敏次没有与生俱来的灵视能力,但他能学以致用,又会自己钻研,精益求精,所以虽是藤原一族,却也能拥有现在的实力。 生在安倍家的人,从懵懂无知时就开始打基础了。对安倍家来说,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所以不会特别提起。 三次深呼吸后,晴明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不起……」 「没关系,这些话太唐突,也难怪您会这么吃惊,连神祇大副都不知道这件事。」 晴明瞠目结舌。 「那么……」 「也不会告诉神祇伯1,全京城只有皇上知道。」 「……」 看到老人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守直苦笑着说: 「没想到晴明大人也会被吓到。」 既是与政治中枢息息相关的阴阳师,想必见过多不胜数的背后世界,这些埋藏在他心底深处的事恐怕更吓人,只要随便说出一件,都可能毁了这个国家。 听了守直的想法,仍一脸苍白的晴明淡淡笑着说: 「你还真清楚呢……」 「因为就这方面来看,矶部氏族也可以说是承担了『黑暗』的部分。」 守直的脸上增添了几分严厉的神色,但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说到黑暗部分时,拥有这种隐情的人,通常会露出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表情。 「人们几乎都不知道,天照大御神其实并不是高天原最大的神。大御神是皇祖神、是太阳神,更是服侍这世界最高神明的女巫神。」 氏族血脉自古以来便在伊势绵延相传的这个男人,平静地笑着。 「那个神是……」 是天照大御神诞生之前的神。 「你应该知道吧?就是天御中主神。」 「……!」 晴明的确知道,可是他作梦也想不到这件事会扯到天御中主神。 开天辟地没多久,天御中主神就出现了。祂是最原始的神,几乎就是这个世界本身。 据说,别的国家也有其他名字、地位相同的神,但那很可能是同一个神,只是称呼不一样。 「身为女巫神的天照大御神所下的神旨,主要是把天御中主神的旨意传达给人们。天御中主神的神格太过高贵,所以很少会在我们面前显示神威。」 众神居住的高天原并没有天御中主神的存在,因为祂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 「在我们氏族代代相传的神明祭文中记载——我在于天、在于地、在于人。」 我在于木、在于火、在于土、在于金、在于水,在于所有生物,掌管生命之气息。我是天御中主神,等同于原始之光。 神的名字就是神咒,而神咒又是最短的咒文,「天照大御神」被称为「十言神咒」。2 「神的地位愈高、等级愈高,名字里的神威就愈强大,『天御中主神』的神咒远远超越『天照大御神』。」 据说只要连诵三次这个神名,凡是与黑暗相关的对象、灾祸及带有魔性的东西,全都会屈服或被驱逐。 「……」 晴明默默地点头赞同。 譬如,贵船祭神高龗神的名字就是具有强大力量的言灵。只要错一个字,言灵就会失去效力,所以绝不能搞错。 贵船祭神允许晴明和昌浩称祂为「高淤」。通常,神都不喜欢名字被改变,高龗神却应许他们特别的称呼,这件事意义深远。 「伊势神宫祭祀的是高天原最高神明,也就是皇祖神,而海津岛的海津见宫,祭祀的是女巫神『天照大御神』以及主祭神『天御中主神』。」 守直稍作停顿,叹了一口气。 虽说是不得不透露这桩秘密,但他还是有罪恶感。 一个深呼吸后,守直端正了坐姿。 「会把内亲王修子带去伊势,其实不只是因为神旨。」 「你说什么?」这句意想不到的话让晴明瞠目结舌。「天照的神诏不是你带来的吗?你说根据神的指示,必须将依附体带去,这个国家才能重见阳光。」 「是的,的确是。」守直郑重地点着头,轻轻垂下视线说:「那的确是神诏的指示。虽然事出突然,只有一个命妇听见,但是不会有错。」 当神附身于女巫、下达神谕时,需要审神者确认真假,这原本是由神宫的神职人员担任,但这次神诏下达的地点是在斋宫寮的斋王寝室,只有照顾斋王起居的命妇听到。 因此,他们特别要求卜部的人彻底占卜。 根据龟卜,此事属实,神诏的确是天照大御神下达的。 「矶部氏族的长老是我祖父,他在下令将公主带往伊势神宫的同时,还交代我千万不可以让公主落入『岛上度会』的手中。」 为了与伊势的度会氏族区分,矶部氏族把住在海津岛上的度会氏族称为「岛上度会」。 「祖父说,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沉睡在地底下的龙就会暴动……」 据守直说,那是矶部长老自己做的占卜。 「『岛上度会』向来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在他们眼里,皇上也只不过是『女巫神的后裔』。『岛上度会』想夺走皇家的公主。」 「为什么?」 对于晴明的疑问,守直摇摇头说: 「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 守直的视线瞬间游移了一下,晴明清楚看见了。 「真的不知道吗?守直大人。」 晴明平心静气地问。守直眨了一下眼睛说: 「『岛上度会』在想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晴明凭直觉判断守直并没有说实话,他隐瞒了什么。 海津见宫祭祀着身为女巫神的「天照大御神」与祂的主人「天御中主神」。 女巫的使命是传达神的语言,而天御中主神的女巫是天照大御神。 有个声音在晴明心底响起,告诉他有些事情被忽略掉了,而且与守直不愿明说的真相有关。 在这种状态下,即使守直要求尽早出发,晴明也不能同意。 最优先事项是修子的安全。当今皇上低下头再三拜托晴明,将修子托付给他,所以他必须负起责任。 天照大御神的神诏是经由斋王传达,因为斋王的职责就是担任女巫。 居最高地位的天御中主神很少显现神威,那么,是谁替祂传达神威呢? 一想到这点,晴明大脑里的迷雾终于烟消云散。 「守直大人,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是由谁聆听天御中主神的神诏?」 显而易见的惊慌在守直脸上蔓延开来。 伊势有斋王。 度会氏族虽是神职人员,但不是女巫,守直从头到尾都没提到「女巫」两个字。 神宫一定有女巫。聆听神的话语,是纯洁无瑕的女巫的职责,男性很难听得到神的话语。 守直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 默默数着时间好一会后,晴明看到矶部氏族的直系族人守直闭上了眼睛。 「长老们都说要小心防备晴明,现在我总算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伴随着叹息的这番话惹恼了晴明。 「怎么这么说呢!?」 晴明眯起眼睛嘟囔着。守直反将他一军说: 「听说您以前让他们吃过不少苦头,可是他们的口风都很紧,不肯告诉我发生过什么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守直逼问往事,换晴明开始模糊焦点。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守直瞪视着晴明,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然而,就算被一个顶多三十岁的小伙子瞪得再狠,晴明也不为所动,老神在在地随便他瞪。 这样沉默了一会之后,守直终于叹口气,开口说话了,因为再耗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晴明大人,您说得没错,海津见宫也有侍奉天御中主神的女巫。身为天御中主神女巫的天照大御神,会附身在她身上。」 神圣不可侵犯的女巫,每天都向天御中主神祈祷,向支撑这个国家的神祈祷。 辰时已经过了四分之一。 风音在修子的房外待命,一只黑色乌鸦喀喀喀地走到她面前。 「公主,你待在这种地方一定很累,快进去吧!」 嵬啪唦张开了一边的翅膀。风音微笑着摇摇头说: 「我没事,公主她们还在睡吗?」 一听最心爱的公主这么问,乌鸦马上用力点头说: 「不知道是 不是太疲倦了,睡得好沉,所以我才能从她怀里溜出来,可是……」乌鸦顿了一下,转过身说:「公主……」 「怎么了?」 嵬似乎很担心睡在屏风内的两个女孩。 「嵬?」 乌鸦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地开口说: 「我听到那个女孩说的话了。」 风音很确定它说的是什么,因为它一直待在沉睡着的修子怀中。 「我是道反的守护妖,所以很难理解人类的心境……」 那女孩流着泪,1次又一次地重复说着,悲痛的声音让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既然那么想见他,跟着感觉走就好了嘛!」 以前,乌鸦曾经被封住声音、封住言语,即使知道所有事,即使待在风音身旁,也什么都不能说。 「她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明明哭得很伤心,为什么不去做呢?我实在不明白,公主。」 风音伸出手,抱起了乌鸦。 她把全黑的乌鸦放在膝上,从脖子到背部轻轻抚摸着它乌亮的羽毛。 嵬陶醉地闭上了眼睛。风音的手指是嵬的宝物,她从以前就经常这样抚摸它,最令它生气的是,最近被那个神将霸占了。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不管有多期盼,只要一直想着不可能实现,就真的不会实现了。」 女孩嘴巴说很想见到他,却在心中某处告诉自己不能见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期盼。 「希望她能随心所欲,坦然面对自己。」 这件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雨持续下着。 雨势逐渐增强了。 风音眺望着窗外已经破晓的灰色天空,皱起了眉头。 必须尽快赶到伊势,赶到天照大御神的神威更加浓厚的遥远彼端。 但是抵达伊势后,修子究竟要怎么做呢? 是不是神会再下达神诏呢?还是她的任务已经决定了? 风音愈想愈不安,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真的应该把她送去伊势吗? 【注释】 1 神祇伯即神祇官的长官。 2 「天照大御神」的日文发音为「あまてらすおおみかみ」,共计十字,因而被称为「十言神咒」。 第三章 那道创伤,留在心底深处。 ※  ※  ※ 黑暗逐渐扩散开来。 昌浩发现自己正呆呆坐着。 「咦……?」 回过神后,他缓缓地环视周遭。 放眼望去,净是无边无际的荒野,连一根草都看不到,仔细凝望,才能勉强看到散落几处的坚硬岩石。 「这里是……」 好暗。 「哪里呢?」 什么时候来到了这种地方? 思绪散漫,无法集中精神,他用左手按着太阳穴一带。 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样思索了一会,记忆中的迷雾开始一点一点地散去。 「对了,我正在前往伊势的途中……」 一个白发女人和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要他们一起走。 还有、还有…… 他一点一滴地搜寻记忆。还有昌亲哥哥和小怪也在;雨一直下着,自己只能干着急。 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非去伊势不可,非追上她不可……追谁呢? 拼命追,追上她,然后重逢,重逢后又能怎么样? 想到这里,思绪就停止运转。 心跳怦然加速,仿佛在警告他,不要再想了。 ——你的伤…… 有个小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虽然稚嫩,语气却相当成熟。 ——会让你的心崩溃。 背上一阵凉意。昌浩按着胸口,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变成死人般的肤色。 ——你一个人已经无法承受了。 为了承受这样的创伤,你的心失血过度。你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钻进死胡同里,再也无处可逃。这样的情感几乎化为刀刃,撕裂了你自己。 昌浩按着胸口,弓起了背,觉得呼吸困难。 不行,不能停留在这种地方,他必须站起来,必须往前走。 他必须往前走,他也想往前走,脚却不听使唤,身体也不听使唤。 蜷曲着屏住呼吸的昌浩听见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缓缓抬起了头。 「哥哥……?」 在黑暗中,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人向他走来。 应该是跟他一起来的二哥吧?他四下搜寻白色的身影,却遍寻不着。 小怪跑去哪里了呢? 那个人来到满脑子疑惑的昌浩面前,突然蹲下来,盯着昌浩。 完全陌生的脸孔唐突地闯入了昌浩的视野。 「唔……」 昌浩倒抽一口气往后退,那个年轻人紧盯着他的反应。 「嗯……」 年轻人似乎看出了什么,一直点着头。 差点陷入混乱的昌浩努力保持住镇定,集中注意力防备。 这个忽然出现在不知名荒野的年轻人,要说有多可疑就有多可疑。 年纪大概比大哥小一点,比二哥大一点吧! 对方脸上带着亲切的表情,应该是认识的人吧? 但是,昌浩在记忆中搜索,还是确定他不曾见过那张脸。 这个人没有戴乌纱帽、没有结发髻,额前的头发也没剃,披散着一头长发。身上的破旧狩衣,看起来颇有历史了。 昌浩全身僵硬紧绷,年轻人看着他,环抱起双臂,叹口气说: 「唉!你也真糟糕,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方。」 「啊……?」 「这种地方」到底是什么地方,昌浩根本搞不清楚,所以不知道如何回应。 年轻人站了起来。 「没办法,我看你伤得这么重,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长久以来,你一直在压抑,但是也差不多忍到极限了。」 「伤?」 昌浩重复他的话。 那个女孩也说过。她指着昌浩胸口,说昌浩的伤会让他崩溃。 看到昌浩一脸茫然的样子,年轻人疑惑地微倾着头。 「嗯……?啊,我知道了,你自己完全没发现。」 年轻人嗯嗯地点点头后,忽然把手伸向了昌浩。 「光用说的你恐怕无法理解,跟我来吧!」 昌浩没回应,身体稍微向后缩。他又不认识这个人,所以对方叫他去,他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跟去。 看到昌浩表露出明显的戒心,年轻人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赞赏地笑了。 「很好、很好,阴阳师就该这么谨慎。不愧是阴阳师,被训练得不错。」 年轻人露出纯真的笑容,又催昌浩一次: 「可敬、可佩,所以跟我来吧!」 「什么所以……」 对方的话不但不衔接,甚至可以说是支离破碎。 昌浩的戒心愈来愈强了,年轻人微倾着头,嗯嗯地嘟囔着。 「总不能要我扛你去吧?你必须自己站起来、自己走路,不然我没办法带你去……你应该也明白吧?」 原有的轻快感忽然从他的语气中消失了。 昌浩屏住了气息,年轻人看着他的眼神深邃得难以捉摸。 「再这样下去,没有人能帮你。既不能帮你分担痛苦,以目前的状态,也很难帮你治疗伤口,因为你还没有发现自己的伤口。」 「我哪有什么伤口……」 到底哪里受伤了? 昌浩说着往下看,发现左胸上有个大洞,伤口歪七扭八。 每次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就从那里流出红色液体。身上的衣服被流出来的血染红了,还因为吸得太湿,血开始往下滴。 昌浩四下张望。 看到自己走过的足迹旁,还有滴落的点点血痕。 按住胸口的双手染得鲜红。 昌浩惊讶得哑口无言。 这是什么伤口?自己什么时候受了这样的伤?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还能若无其事地待在这里? 插图59 失血这么严重,早就该站不起来,也走不动了,更奇怪的是,意识还这么清楚。 血从指间淌下来,胸口的伤开始剧烈疼痛。 「……唔……」 昌浩按住伤口,试图想出止血的咒文,但是精神无法集中,原本可以轻易想起来的咒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好冷,好害怕。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年轻人是谁?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心脏怦怦跳着。他会不会死在这个地方呢? 他有很多愿望、很多誓言都还没实现。总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知道吧? 「……!」 许多张脸孔在他脑海中浮现,有阴阳寮的人、对他十分关照的官员们、两个哥哥、父母亲、神将们、祖父,还有…… 希望起码在临终前可以见她一面。昌浩咬住下唇,眼角发热,心头沉痛不已,痛到连她的名字都说不出口。 「喂、喂,不要随便认命,好吗?」 低头看着昌浩的年轻人急忙拍拍他的背。震动影响到伤口,昌浩短短惨叫了一声。 「哎呀!对不起。不过,头脑清楚多了吧?」 昌浩缓缓抬起了头,有点迷蒙的视野里,映出年轻人低头看着他的身影。 他再也忍不住,开口问: 「你是谁?」 年轻人「嗯」地低吟好一会后,抿着嘴笑说: 「这……是……秘……密。」 他还竖起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故意搞神秘。 看到昌浩惊讶说不出话来,他又伸出手说: 「来,现在你只有一个人,没办法从这里回去。」 完全泄了气的昌浩觉得头晕眼花,轻轻摇着头说: 「我没办法动……」 「你能动。我知道有多痛,但是……即使如此,那家伙还是站起来了。」 就只有一瞬间,一道强烈的光芒闪过年轻人的眼眸。 「你要发牢骚、要哭诉都没关系,总之,赶快站起来。要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痛、找不到原因,你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年轻人问昌浩:难道你不在乎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昌浩茫然地听着他的话。 胸口好闷、好痛、好难过。疼痛一直都存在,痛到令人无法思考为什么会这么疼痛。 愈想下去,思绪只会愈混乱,所以他才一心追求变「强悍」。 他沮丧地垂下头。呼吸好困难,胸口的伤好痛,全身沉重,在这种状态下,根本动弹不得。 听到滴答声,他还以为是伤口淌血的声音,但是,他错了。 不知何时,透明的泪珠沿着脸颊不停地滑落下来。 「咦……?」 为什么会流泪呢?他想用沾满鲜血的手去擦拭,但在擦拭前打消了念头,因为这么脏的手擦不干眼泪。 双手沾满鲜血,既不能牵那女孩的手,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昌浩闭上眼睛,肩膀颤抖起来。 「好痛……」 「嗯,我想也是。」 「好痛苦、好难过。」 「嗯、嗯,我想也是。」 「为什么会这么……」 昌浩想到什 么就说什么,年轻人斩钉截铁地对他说: 「因为你避开了重要问题。」 「……咦……?」 昌浩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年轻人双手在背后交叠,说: 「人类是很不可思议的生物,当太痛、太难过、太伤心时,就会把原因忘得一干二净,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 稍作停顿后,年轻人叹口气接着说: 「那么做并不会真的消失,只是遗忘而已。」 即使遗忘了,即使把真相塞进记忆最深处不去看它,它还是完整地存在着。 「这个伤一直横梗在你心上,但是若看不见,你就会想逃避,所以这个创伤就以看得见的形态出现,变成了真正的伤口、真正的疼痛。」 昌浩感到不寒而栗。 胸前的伤口,正是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愿去面对的真相。 「所谓心的创伤,真的很麻烦。我师父也常训诫我,想提升法术的精密度,就要学会控制心思……啊,这件事不重要。」 年轻人干咳几声,又拉回了话题。 「因为痛,才会避开吧?不可思议的是,这么做就真的不痛了,其实不是疼痛消失,只是失去了知觉,也就是麻痹了。然而,那伤口还是存在,若不治好,就会面临一些事,遭受更严重的创伤,或者让自己落入绝境,陷入只能往下沉沦的迷宫——现在的你就是这样。」 年轻人指着昌浩的鼻头说,深深叹了一口气。 「因为痛而选择逃避的人之中,还有另一种人,他们认为不必克服那样的创伤,干脆豁出去了,硬是说服自己这样的想法才是正确的。为什么非这么做不可呢?因为他们不想承认自己体内有这样的伤,如果被人戳破,他们就反咬对方一口。还好,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把那样的创伤藏在心底,真的很麻烦。」 年轻人眉头深锁,满脸忧郁,低声地喃喃自语。 「这一点,你们真的很像。」 昌浩眨了眨眼睛。 这个男人似乎是拿自己跟谁比较,可见自己很像某个他认识的人,也就是说,他果真认识自己? 难道是在很久以前,还没有记忆的幼年时期见过他?还是自己并不认识他,只是他单方面认识自己? 想得头昏脑胀的昌浩干脆甩甩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年轻人眨眨眼,又抿嘴笑了起来。 「一半对,一半不对。」 「……」 从头到尾都是这种不正经的回答,让昌浩心浮气躁,皱起了眉头。 「好了,再这样下去,你会真的站不起来。不管怎么样,都给我努力站起来,尽全力站起来!」 昌浩忍住咂舌抱怨的冲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自己还有非做不可的事,不能老耗在这里,跟这个人做这种无聊的交谈。 想到这点,昌浩忽然察觉一件事。 非做不可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受了伤、心几乎崩溃了,还要努力站起来呢? 记忆变得零零散散,思绪也不集中,精神涣散。 最真实的感觉就是疼痛,不停地折磨着自己,无论怎么抗拒都逃不开。 「会痛,是因为你没有坦然面对过。当太痛、太难过时,人就会想逃开。」 膝盖使力强撑着站起来的昌浩,忽然听到对方变得沉稳的声音。 「没办法,人类就是这么容易受伤,脆弱得教人难以置信。」 总算站起来后,他盯着年轻人看。 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望得见疼痛。 年轻人淡淡一笑,对掩不住讶异的昌浩说: 「我受的伤跟你不一样,但是没办法,现在只有我能教会你必须知道的事。」 昌浩眨了眨眼睛,忽然一阵晕眩,差点跌倒。 男人抓住昌浩撑住了他,然后转身迈开步伐。 「好了,我们走吧!」 他以昌浩也能跟得上的速度,慢慢往前走。 昌浩满腹狐疑地看着他说: 「你到底是谁?」 男人露出促狭的笑容说: 「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秘、密。」 听到他的回答,昌浩差点气得昏过去,但还是强忍了下来。比起伤口的疼痛,这个男人更大大耗损了昌浩的体力和意志力。 夜,愈来愈深了。 若没有男人的搀扶,昌浩可能一步也走不了。 每跨出一步,就气喘吁吁,视野模糊飘摇,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伤口上,试着不要震动伤口,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昌浩不只一次自问:为什么会这么难熬? 据男人说,是因为自己逃开了。即使逃开,伤口依然存在,不管逃到哪里,伤口都会穷追不舍——必须去面对、去认知,然后去克服。 昌浩不太能理解男人在说什么,但是男人说得滔滔不绝,他只好懵懵懂懂地随便应和。 每次应和时,男人就会嗯嗯地频频点头,开心地眯起眼睛。 反正不管问几次「你是谁」,都会被男人轻轻带过,所以昌浩不再问他的来历。 他把问题换成了「这里是哪里」。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倒是答得很干脆,害昌浩白紧张一场。 「这里是谁都知道、想来就可以来,但陷得太深就无法自拔的黑暗底部。这里已经接近最深处了……你居然可以沉沦到这种地方,也许我应该佩服你才对。」 昌浩可不希望为这种事受到赞赏。 男人愉快地看着脸色愈来愈难看的昌浩。 「嗯、嗯,这种表情也跟他很像,总不会他小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吧?啊,等等,他没有这么老实,他会扭曲事实,再绕个大圈子,把事情扯到其他方向,还做过很多不可告人的事……啊,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男人干咳几声,把话带过去了。 每次被这样蒙混过去,昌浩的脸上就会写满问号,不过,他脸色虽然不好看,内心却没那么不高兴。 对方认识他,甚至把他跟某人重叠在一起。虽然他不认识对方,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渐渐减轻了戒心。 走在黑暗中,昌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娓娓道出了内心话。 有个早已承诺的誓言,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违背,最后却还是无法实现。 男人领会地点点头说: 「这么相信自己却没有做到,的确让人难过。」 昌浩点了点头。 真的很难过,没能实现誓言真的很难过。 「我想你应该是迫不得已才违背了誓言……但还是会很难过。」 「……」 昌浩默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又顺口说出了另一件没能实现的誓言。 自己发过誓会保护她,却保护不了。相反地,还被她保护,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不能做。 「这样啊,原来如此,嗯,我知道了,这件事最严重。」 男人频频点头,接着微带苦笑说: 「真的跟我完全相反……玉依公主也太过分了。」 昌浩眨眨眼睛,抬起头来。 刚才男人说了什么? 「玉依……公主……」 停留在耳边的话,震撼了昌浩的心。 ——好可怜…… 「……」 忽然,眼角一阵热,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看着突然哭起来的昌浩,男人摸摸他的头,微微苦笑着说: 「只是被你压在心底的东西跑出来而已,不用太担心。」 昌浩的衣服被鲜血弄脏了,男人用自己的袖子帮他擦拭眼泪。 压低声音哭得抽抽噎噎的昌浩,绞尽脑汁思考着。 有个女子说我的心就要崩溃了。没错,那女孩说,那个女子才是玉依公主。 那么,玉依公主是什么人呢?这个男人说他认识玉依公主,所以昌浩现在更想知道的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昌浩又吞吞吐吐地问了一次,男人拉下脸来,「嗯」地沉吟了一声。 「不用太在意细节……你再这么东想西想,我就丢下你不管了。」 好过分。 明知自己不伸出援手,昌浩就会瘫倒在地,男人却还是撂下了这么无情的话,然后停下了脚步。 「没想到会来到这种地方……」 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严肃的表情。 昌浩缓缓移动视线,看到某样东西,瞪大了眼睛。 有个身影缩成一团,蹲在黑暗中。 他放开男人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没走几步,就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去路。 那是一道高高耸立的透明墙壁。昌浩边用手触摸,边注视着那个身影。 然后,他回头看着男人。 「那、那是…… 」 男人点点头说: 「是的,那是你。」 胸膛被一道伤口贯穿了的男孩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是昌浩一直在逃避、不愿正视的——受伤的自己。 第四章 小男孩不停地哭,哭得呼天抢地。 昌浩把手放在看不见的墙壁上,静静地看着小男孩。 那是自己,小时候映在水池里的自己。那个自己受了重伤,正流着血,哭得声嘶力竭。 而那个伤口跟自己胸前的伤口一样,分毫不差。 昌浩抓着墙壁,慢慢地瘫坐下来。 好痛、好痛。 ——我必须变强。 帮帮我,谁来帮帮我啊! ——我一个人保护不了她。 昌浩握紧拳头,咬住下唇。视野朦胧不清,新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唔……」 他把额头靠在墙上,屏住了呼吸,肩膀在颤抖着。 男人平静地对昌浩说: 「就算受了重伤,人们只要看不见,就会当作没那回事,所以我才把你带来这里。如果你不能好好面对,那孩子会永远满身鲜血,痛得号啕大哭……这样不是很可怜吗?」 昌浩猛然张大了眼睛。 玉依公主也说过「好可怜」。 「我很可怜……?」 「很可怜……身边的人都那么担心你,你却没有发现自己的伤口,所以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昌浩的眼眸动荡着。 总是陪在他身旁、像平常那样对他的小怪,还有从不说废话的祖父,都只是一如往常地关心他,叫他不要忙坏身体、不要太累、要好好休息,真的只是跟平常一样。 他们都尽可能不去碰触昌浩的伤口,生怕他会因此崩溃,只是在极限边缘保持均衡状态,等着时间治愈昌浩。 「通常在一段时间后,会复元到某种程度,但是你的伤太严重了……」 男人在昌浩背后这么说,话中没有苛责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事实,声音听起来有点不一样。 「严重到再没人拉你一把,你就会被黑暗淹没。」 男人平静地看着泪流满面的昌浩。 「记住,严重的创伤会把心推入黑暗,因为人会为了重建被深深刨挖的心、为了保护自己,试图用愤怒和仇恨来填补伤口。其实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发现伤口最深处的东西。」 「最深处的东西?」 昌浩摸着自己的胸口。 对昌浩而言,愤怒是针对保护不了彰子的自己。 仇恨是针对伤害了彰子的人,更针对自己的无能。 「因为不想去发掘伤口最深处的东西,才会衍生出愤怒与仇恨。说说看,你认为最深处的东西是什么?」 被男人这么反问,昌浩一时答不上来。 他一直在逃避,不想去看、不想去发掘事实,他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能的话,希望可以这样蒙混过去,当作那东西不存在。 好像听见了雨声。 还有另一个声音。 ——你后悔吗?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 ——你对自己做的事、对你的意志,感到后悔吗? 昌浩表情扭曲,恍然大悟。 他无力地垂下头,喃喃地说: 「我……」 男人默默看着昌浩。 小孩在墙的另一边哭泣着。昌浩听着哭声,一股莫名的冲动油然而生,比哭声更震撼他的心。 有个身影在黑暗深处扭动,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开始有了具体形状。 外观跟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眼眸深处没有丝毫光亮。 那就是冥官所说的结果。 是自己沉沦后的末路,所谓「魔鬼」的模样。 那身影一步、一步地走近哭泣的孩子。 如果昌浩一直不去面对问题,总有一天,那身影会勒死小孩并取代他。 男人在低着头颤抖的昌浩面前蹲下来,沉稳地说: 「再沉沦下去的话,就回不了头了。你在紧要关头停下了脚步,想必忍得很辛苦吧?很好、很好。」 男人抓抓昌浩的头,眼中有淡淡的哀愁。 「我没能停下脚步,所以在他心中留下了伤痕……如果帮得了你,多少可以弥补我的罪过吧?」 昌浩抬起头,对他的话感到好奇。 看到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男人闭起一只眼说: 「别看我这副模样,我的身手也不差呢!虽然赢不了那家伙,但是有一招绝对赢过他,这一招也可以这么用哦!」 男人站起来,走过昌浩身旁,轻而易举地穿越了看不见的墙壁。 走到哭泣的小孩身旁,男人蹲下来,把手伸向破了个大洞而血流不止的伤口。 昌浩突然想到了。 他听过这件事。 听说,某人只有一个稳赢不输的招数,因为使用不当,流了很多血。 那道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去路,昌浩怎么也无法穿越。 那是昌浩的弱点,也就是他不能接纳疼痛、不能面对创伤的部分,愚蠢、懦弱又肤浅,而且丑陋到不能见人。 不管多愤怒、多怨恨和多害怕,他都必须承认这创伤的存在。 如果只是一味地追逐光亮,总有一天会出现破绽;若不晓得有黑暗的存在,就无法爬得更高。光是想要变强,将自取灭亡,最后会误入歧途,被黑暗吞噬。 当沦落到这么悲惨的下场时,就会被称为「魔鬼」。那些沉沦的人,说来都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所以很难回头。 一个人必须了解自己本身的懦弱、愚蠢、肤浅和丑陋。 凡是人类,都有这些缺陷,愈是否认,自己愈是会被逼入绝境。 想保护某个人、不愿违背誓言、不想面对无法实现满腹理想的自己、不想承认自己做不到,就会把自己一路推向绝境。 其实这么做,最深处的灵魂就会控诉疼痛,不停地淌血。 「今后,痛的时候就要老实地说痛,若是没有受伤的自觉,就无法跨越伤口。就这点来说,坦然以对是最好的办法,但也是最难做到的。」 尽管面对男人的背影,昌浩还是可以轻易想象他的表情。 「人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被戳中痛处时就会恼羞成怒,反咬对方。愈是飞扬跋扈地高喊自己没错的人,心中愈是怀着恐惧,不想让人发现。被绝对没有胜算的挫折感击垮的人,因为不想承认事实,反而会瞧不起对方,借此谋求心的平静。」 男人顿了一下,又严肃地接着说: 「阴阳师必须能自在地看透这些人的心。」 这番话,逐字逐句地沁入了昌浩的心。 那些人的状况也全都可以套用在自己身上。自己也可能会变成那样,所以更要擦亮自己的心,才能把持得住。 透过男人的手,小男孩胸口的伤一点一点地愈合了。 不是强硬地封住伤口,而是轻柔又细心地缝合。 任何法术都是一体两面,如正与负、白天与黑夜。然而,虽是正反两面,彼此之间的关系却密不可分。 出于善意的使用,可以救人;若是愤怒地使用,会使人受伤、丧命。 老实说,过去昌浩根本不知道这种事。 他只是自以为知道了。 超越祖父的意志没有丝毫动摇,现在仍屹立在他心中,他以为自己已经明白这件事有多困难,结果只是自以为知道而已。 所谓阴阳师的本质,他完全不知道。 现在他才晓得自己有多幼稚。 忽然,他发现胸口的伤完全愈合了。 吸满鲜血变得沉甸甸的狩衣,没有留下任何血迹,沾满了红红鲜血的双手也变得干干净净。 伤口愈合的小男孩怯懦地抬头看着男人。 男人抓抓小孩的头。 「……」 想到自己也常被这样抓头,昌浩的泪水夺眶而出。 从小最疼爱自己的祖父,和经常以纯白模样陪在自己身旁、偶尔恢复原貌的神将,都会这样抓他的头。 男人一圈又一圈地抚摸小孩的头,再把他拥入怀中,让他平静下来。原本全身僵硬的小孩,不久便敞开了心房,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了男人。 昌浩知道,是因为自己察觉男人的身份,对男人敞开了心房。 「你已经强撑了太久,稍微休息一下吧!我会陪着你,所以你大可放心。」 男人回头一笑,宛如太阳般灿烂。 昌浩心想,祖父会对这个男人敞开心房,应该就是因为他这样的特质。 「这里跟梦殿相连吧?」 听到昌浩这么问,年轻人沉稳地眯起了眼睛。 「这里就是梦殿,也是你的内心深处,同时通往黑暗与光芒。要往哪里前进,就看你自己了,我……选错了路。」 昌浩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榎岦斋。 是年轻时的晴明唯一称为「朋友」的男人。 「梦殿」就是阴阳道中传述的 幽世,是梦里的另一个世界。 据说,里面住着神明和已经往生的人。 ※  ※  ※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玉依公主闭上眼睛,听着波浪声。 躺在她面前的孩子哭着睡去了。 阿昙静静地坐在后面稍远的地方。 没有其他人在,现场只有雨声和波浪声。 玉依公主的眼皮微微颤抖着。 她沉静地张开眼睛,低头看着孩子。 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总算熬过来了……」 这孩子在心底深处拼命稳住步伐,不让自己坠入黑暗之中。只要再迟一步,他恐怕就会被彻底吞没,想得到这孩子力量的黑影已经非常逼近他了。 公主吁地松口气,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感谢神……」 是天御中主神把住在梦殿的那个男人,带到这孩子的梦里。 治疗心的创伤,过程十分细腻。接下任务的人,必须了解稍有差错就可能扩大伤口,导致对方崩溃的危险性,并且要有背负着一条人命的觉悟。 太过亲近的人不适合做这种事,因为太亲近的话,就会感情用事。 以为自己都是为对方着想,却不会察觉有时其实是为了自己。 幸亏还来得及,真是太好了。 精神一松懈,玉依公主的意识就逐渐模糊了。 阿昙在瞬间冲了过来,扶住了突然倾倒的她。 「公主!」 玉依公主看了阿昙一眼,刹那间的眼神,好像不认识她。 「啊……阿昙……」 阿昙微微皱起眉头,但很快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您累了吧?请休息一下。」 玉依公主轻摇着头说: 「不……我要向神祈祷……」 「天御中主神完全感受到您的心了,会允许您稍作休息。」 玉依公主闭上眼睛说: 「我们的主人是会允许,可是……」 霎时,响起了地鸣声。 像从海底传来的咆哮般低沉地轰隆作响。 耸立在海波间的三柱鸟居震动着。波浪汹涌澎湃,夹杂着雨声,汇集成阴森恐怖的声音。 玉依公主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必须让这一切平静下来……」 玉依公主放开阿昙的手,越过木栅的结界,在临海的悬崖边跪下来。 篝火的火焰左右摇曳,地鸣声可能一时之间还不会静止。 阿昙注视着玉依公主端坐的背影时,听到微弱的脚步声,便回过头看。 「斋小姐……」 方才暂时离开的斋,现在正从石阶走下来。 火焰在女孩脸上照出深浓的阴影,再加上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做出来的人偶。 斋走到阿昙身旁,低头看着横躺的昌浩。 「他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他来到这个地方,清醒之后发现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全身伤痕累累。没有人逼他,是他把自己逼成了这样。 是的,就像对无力的自己下了诅咒。 拥有特殊力量的人,只要心志一动摇,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会下意识地动用力量,放出意念,施行法术,而目标往往是朝向自己。 斋的双手紧紧握起了拳头。 人类很脆弱,所以有时会这样伤害自己,希望可以做为补偿。然而,这样绝对救不了自己。 「这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 「没错,」阿昙表示赞同,因为她跟昌浩对峙过,也看过昌浩对地脉化身的金龙施行的惊人法术。「是有点粗糙,但是若用对了,还是可能成为相当锐利的刀刃,最好是可以让他为天御中主神效力。」 斋摇摇头说: 「没有时间说服他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玉依公主愈来愈听不见我们主人的声音了。」 玉依公主并没有失去力量,逐渐流失的是她自己的生命。 「我们听不见主人……天御中主神的声音,不管再怎么期盼,都不可能获得那样的力量。」 斋跪在昌浩身旁,盯着他紧闭的眼睛。 「这个人会睡到什么时候呢?」 「他是在坠入黑暗前被拉了起来,应该暂时不会醒来吧!」 「是吗……」 低着头的斋,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冷不防地袭向了阿昙。 「斋小姐,千万不要冲动。」 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么说,阿昙自己也不清楚。 仍低着头的斋严肃地说: 「这不是冲动,我早就下定了决心。」 「斋小姐……」 阿昙还想再说什么,斋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她,淡然地说: 「阿昙,我的愿望只有一个,这个愿望将会背叛我们的主人。」 阿昙哑然失言,脸色发白。 「我不会让你跟益荒扛起责任,一切都是我个人的行为。」 斋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玉依公主端坐祈祷的背影。 「我的生命就是罪孽,为什么我们的主人会放过我呢?身为人类的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神意。」 总之,自己现在正好端端地活着,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如此,即使是罪孽之身,也可以有个愿望吧? 「那只白色异形拥有强大的力量。那非比寻常的力量,带有破坏一切的危险性。」 隐藏在虚假外貌下的本性,被斋彻底看穿了。 「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应该可以帮上公主的忙。另一个男人好像没什么力量,不过,比起度会那群人又好多了。」 斋把手放在昌浩的额头上,闭起了眼睛。 「我要暂时借用他的力量,趁他睡着时,应该不难办到。」 「斋小姐,不可以潜入他人的心。」 阿昙拿开斋的手,殷切地恳求她。 「求求你,打消这个念头吧……!为了保护你,我跟益荒承受多少责难都无所谓,所以……」 插图91 「——阿昙。」 女孩轻轻地挪开阿昙的手,表情十分成熟,完全不符合她的年龄。 「我必须尽快把皇上的女儿带来这里,为了达到目的,我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女孩看着昌浩,毅然决然地说:「即使这么做是逆天悖理。」 如今多一条罪孽、多一项苛责,又如何呢?现在自己还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罪孽了。 「我绝不会把责任推给这个人,我会找一天向敬爱的主人天御中主神说明,接受祂的判决……原谅我吧!」 这句道歉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阿昙无力地垂下肩膀。 斋的决心,恐怕没有人可以改变了。从现在起,她将违背神的旨意。 「我要让玉依公主得到安宁。」 好吵的雨声。 小怪待在海津见宫的房间内,眉头深锁,满脸严肃。 益荒带他们来的这座小岛,据说是漂浮在伊势海上。 没想到他们会直接通过伊势,来到大海上。 「……」 小怪在房内烦躁地走来走去,不知道瞪过乌云密布的天空多少次。 每瞪一次,靠在柱子上沉默不语的昌亲,身体就会紧缩一下。 昌亲对小怪的真正身份「红莲」有本能上的恐惧。平常,小怪会顾虑昌亲的感受,但是现在的它没有心思去管这些。 自称是益荒和阿昙的那两个人已经把昌浩带走一个时辰了。它不知道现在的正确时间,据推测,应该接近中午了。 小怪把心中的烦躁与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一起吐了出来。 才到神宫,益荒就抱着昌浩不知道要去哪里,小怪杀气腾腾地拦住了他。 它不但凶悍地逼问对方,还说若答案不合它意,就要把神宫烧得精光。 听到小怪这么说,阿昙斗志高昂,倒是益荒表现得很冷静。 双方的气氛一触即发时,是昌亲介入了他们之间。 好不容易劝退小怪的昌亲,在益荒他们离开后脸色苍白了好一会,就像耗尽了全身力气。 在愤怒、激动稍微平息后,小怪不禁感叹,昌亲光是现在这样就吓得全身僵硬了,当时竟敢介入他们之间。 小怪甩甩白色尾巴,夕阳色的眼睛扫过室内。 有个修长的男人出现在它的视线前方,是益荒,他很快就自己一个人从神宫深处走回来了。 他靠在柱子上,双臂环抱胸前,一语不发地站着。 显然是在监视小怪和昌亲,以防他们两人擅自行动。 被带去神宫深处的昌浩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怪咬牙切齿,来来回回抓着颈子。 益荒瞥了它一眼。 若不是亲眼看到它变回原貌,恐怕很难想象它跟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是同一个躯体。那么强大的神 通力,竟然可以完全隐藏在那身白毛下。 雨一直下着,雨声不绝于耳,听见这样的声音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事。 很久没见到天照大御神了,应该还是在那层厚厚的乌云后面,只是神意好像变得异常遥远。 益荒皱起眉头。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不断流逝,不断下着雨,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天照大御神和天御中主神也逐渐远离了这座小岛。 必须赶快阻止这场雨,可是得把皇上的女儿带来才行。 如果能卸下监视的任务,他就可以马上去找内亲王他们了。 斋交代过他,视线绝对不可以离开这些人。若不是斋的命令,他早就抛下了这任务。 从刚才就没开口说过话的男人,听说是那孩子的哥哥。若不是有他在,益荒恐怕免不了和小怪大打出手。 小怪尽管难掩焦躁,现在却还能捺着性子等待,是因为益荒保证昌浩绝不会有生命危险。 益荒告诉小怪,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可以砍了他的头。小怪露出凄冷的笑容,对他说不要忘了这句话。当时,这个非人类的男人,也以炽烈的眼神看着小怪。 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三对视线同时移动,看到往这里走来的斋。 「斋小姐。」 最先行动的是益荒,他快步跑向女孩,单脚跪下。 「那孩子……安倍昌浩呢?」 斋眨了眨眼睛。 「他叫安倍昌浩啊?」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 斋点点头,转移了视线。昌亲察觉到她的动静,端正了姿势。 斋盯着昌亲,忽然眯起了眼睛。 「你……」 她从益荒身旁走过,在昌亲面前蹲下来。 「你也有跟昌浩一样的创伤呢!」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让昌亲瞪大了眼睛。 第五章 沉默不语的小怪甩了一下尾巴。夕阳色眼眸光亮闪烁,像燃烧着熊熊火焰,无庸置疑,里面充斥着愤怒。 没过多少时间,怒气就转为斗气,哔哔剥剥地往上升了。 刮起一股带着热气的风。 益荒悄悄滑入斋与小怪之间,两人的视线一交接,立刻迸出火花,局势一触即发。 「益荒,你退下。」 「不行。」 益荒违抗试图制止他的斋,明目张胆地恐吓小怪说: 「你杀气腾腾地瞪着斋小姐,我就有充分的理由杀了你。」 「没关系……错在我。」 益荒和小怪同时转向了斋。 女孩在昌亲面前坐下来,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高过自己的眼睛。 昌亲也坦然面对她清澈的眼神。 「你是……?」 终于,昌亲开口问了。斋平淡地说: 「我是服侍玉依公主的人。」 「可以请教玉依公主是什么人吗?」 昌亲的语气既不急躁,也不逼人,纯粹只是想替心中的疑问找到答案。 「玉依公主是这座神宫的女巫,负责向我们的主人祈祷、聆听祂的声音。」 「你们的主人是?」 昌亲紧接着问,女孩也知无不言,毫不隐瞒。 「就是等同于原始光芒的天御中主神。」 听到神名,昌亲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名字。 「昌亲。」 响起犀利的叫声。昌亲转移视线,看到小怪降低身体重心,摆出了备战姿态。 昌亲正要开口制止它时,换斋把问题抛给了他。 「你为什么乖乖地跟着益荒和阿昙来这里?」 昌亲把视线拉回女孩身上,露出困惑的神色说: 「因为我想最好是这么做……」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因为昌亲早已察觉昌浩的心正面临危机,又听说这样下去会坠入黑暗。 昌亲想救弟弟,所以跟着自己的感觉走。 听到昌亲这么老实的回答,斋大感意外,直盯着昌亲看。 那眼神好像在说「真是不可思议的男人」。 女孩纤细白皙的手指向了昌亲的胸口。 「那个伤……」 昌亲低头看看自己,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伤……?」 「是眼睛看不见的伤。」 听到补充说明,昌亲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把手按在胸前,平静地笑着说: 「或许还有伤疤……」 然而,他早就熬过来了。 昌亲的心也受过重伤,几乎可以说是因此换来了身为阴阳师的觉悟。 不只昌亲,吉平、吉昌和成亲恐怕也是。说不定,连祖父晴明的觉悟都是这样换来的。 看起来老成持重的昌亲也是个阴阳师,难免会有连家人也要隐瞒的黑暗部分,偷偷藏在心底深处。 阴阳师能操纵光明,也能掌控黑暗。当光明逐渐扩张,黑暗也会随之加深;反之亦然,拥有愈强大的黑暗,就能扛起愈强大的光明。不可能只拥有单方面的力量,绝对会存在着同样强度的阳与阴。 昌亲很快抹去了瞬间呈现的阴暗面。 「可不可以请教你,为什么看得见这种东西?」 从现场的气氛可以知道益荒正瞪着自己,而且眼神十分犀利。 不过,昌亲认识更可怕的人,那就是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的腾蛇。 他不是不害怕,而是比起腾蛇的视线,益荒的眼神还勉强可以忍受。 昌亲害怕的东西可多了,他并不想逞强说没有,因为那么说不会有任何好处。老实承认自己害怕的人,说不定内心比谁都坚强。 「从我懂事以来就看得见了,我反而不理解,为什么有人看不见。」 「这样啊……也许是吧。」 昌亲点点头,又眯起眼睛,温和地问: 「昌浩怎么样了?」 「他正在睡觉,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会醒来。」 「他的心怎么样了?」 「我敬爱的主人天御中主神说他没事了,不用担心。」 这样就好。 昌亲松了一口气。 他违抗皇上圣旨,没去追赶祖父一行人,反而来到了这里,全都是为了昌浩。由于一心想救昌浩,所以他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虽然丝毫不认为这么做有错,但还是会担心。 「你们暂时在这里等着。」 斋站起来,转身离去。 临走前,昌亲仿佛看到女孩脸上的阴郁,觉得很奇怪,是什么事让那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益荒似乎很犹豫,不知该不该追上那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 「你就去吧!」 小怪怏怏然地说。益荒怒目横眉,转过头看着小怪,斜斜站着的小怪粗鲁地放话说: 「我们不会逃走,也不会躲起来。你在这里,只会让我们不愉快。」 这句话一点都不假,长时间被监视,没有人会觉得舒服。 益荒板起脸瞪着小怪,但没有辩驳,酷烈的眼神瞬间转向了昌亲,好像在警告他不要随便离开这里,然后他便转身离开去追斋了。 少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感觉空间变大了,昌亲吁地深深叹息。小怪半眯着眼睛,走到他身旁。 「腾蛇,跟他吵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吧?」 「管他呢!」小怪简短地顶回去,甩甩尾巴说:「没想到是天御中主神。」 昌亲端正坐姿说: 「嗯,我也很惊讶。」 据他们所知,并没有祭祀这位神明的神宫。现在的神道都是把重心放在天照大御神上,很多人都没听过天御中主神。 原来是如此不为人知地供奉着啊?昌亲不禁啧啧称奇。 小怪的脸很臭,不停地甩着尾巴,借此压抑自己的心浮气躁。 「腾蛇……」 听到叫唤,夕阳色眼眸转向了昌亲。 「没想到你会叫益荒追上去。」 小怪眯起眼睛,板着脸说: 「这种时候,最好有人陪在她身旁。」 斋临走时,脸上有抹阴郁,小怪不知道原因,就是觉得不能让她落单。 不是小怪对斋特别担心或关切,只是益荒再待下去的话,会让它浑身不自在,愈来愈烦躁。 昌亲苦笑起来。 小怪把长耳朵往后甩,半眯着眼睛说: 「不管他在不在,我们都不会逃走,既然这样,当然他不在比较好。」 昌亲打从心底赞同。每当被益荒无言地恐吓,他的背脊就会掠过一阵寒意。 昌亲叹口气,缓缓地环视房内。 好古老的建筑,从变黑的柱子和横梁就可以看得出历史。 房里挂着竹帘,但没有装板窗,也没有任何家具。 观察四周好一会后,昌亲点个头说: 「决定了!」 小怪把视线转向他时,他豁然站了起来。 「我想到处走走看看。」 「等等!」 小怪立刻叫住了握拳表示决心的昌亲。 「刚才、就刚才,那个益荒不是狠狠瞪着你,用眼神警告你不可以随便离开吗?你不要忘记啊!」 昌浩还在对方手中,怎么可以这样贸然行动! 「我又不会逃走,只是想调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跟你说不行嘛!小怪在心中暗骂,迅速站了起来。 「我去,我隐形就没问题了。」 「真的吗?谢谢你,腾蛇。」 昌亲安心地笑着,小怪回看他一眼,心想: 他虽然不太引人注意,但不愧是成亲的弟弟,也是昌浩的哥哥。 为什么吉昌的儿子们,总是可以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惊天动地的话呢? 一般人看不见小怪,但是这座神宫里的人,都是度会氏族的神官。 刚到这里时,阿昙就提过这些事。她大致解说完毕后,就不知道匆匆忙忙地赶去哪里了。 之后没再见过她,可能是跟益荒一样,陪在那女孩身旁。 不能否认,这里的人既然都担任神职,就可能有某种程度的灵视能力,若被发现就麻烦了,所以小怪是回复原貌再隐形。 以小怪的模样隐形有点小棘手,因为维持小怪的模样会消耗神气,在这种状态下,还是可以压抑神气、隐藏形体,只是精神上很容易累。 刚开始变成小怪模样时,要耗费很大的精力才能维持住,现在已经习惯了,但它还是会定时检查自己有没有完全隐藏原来的神气,从不松懈。 即使隐形,还是会溢出十二神将最强的神气,必须非常小心。 就这点来说,不管变不变回原貌都很麻烦。 有人类的动静。 红莲躲在阴暗处,竖耳倾听。 是两个人,一个灵力高强,另一个还可以。如果维持白色异形的模样,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灵力 高强的那个人发现了,所以变回原貌是正确的选择。 《是老人……和年轻人……》 他由声音推测。 两人好像在争执什么。 《不,不对,是年轻人在逼迫老人。》 神将的听力比人类敏锐。 集中精神,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每一个字。 「益、益荒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大声咆哮的是度会潮弥。 跟监的人回报说,今天早上,益荒和阿昙回来了,还带着来历不明的男人、小孩和四只脚的动物。 那些人进入只有斋居住的东厢,就没再出来过。 红莲在心中嘀咕着,原来那里是东厢啊!因为乌云的关系,连方位都搞不清楚了。 「把来历不明的人带到岛上,绝不可原谅!祯壬大人,请严惩益荒!」 等潮弥像连珠炮般骂完后,度会祯壬才冷冷地说: 「严惩?你叫我严惩益荒和阿昙?」 气喘吁吁的潮弥瞪着东厢说: 「他们每次跟祯壬大人讲话都那么不客气,我饶不了他们!没错,他们是神的使者,可是统治这座神宫的,不还是我们度会的长老祯壬大人吗?那个不成气候的物忌敢那么目中无人,不就是因为有益荒他们撑腰?」 看来,他是把累积至今再也压不住的愤怒一举发泄出来了。 在海津见宫服侍神明的神官中,潮弥是最年轻的一个。 有件事让他无法信服。 玉依公主是没有力量的女巫。按理说,物忌应该代替女巫,直接参与祭神仪式,然而这个物忌却只会说大话,从来没有尽过义务,天御中主神派来的两个非人类使者却都袒护着斋。 「那我问你,潮弥,你想怎么做?」 「我之前就说过了,要尽快把皇上的女儿带来这里,让她取代斋的位置。」 潮弥愤怒得眼眸炯炯发亮。 「我深深认为,那个斋是所有灾难的来源。因为有她,雨才会下个不停,玉依公主的力量才会减弱,再也听不到神的声音,也无法传达她的祈祷。干脆把斋当成祭品,拿去祭地御柱!」 冷不防地,老人往墙面捶了下去。 潮弥倒抽一口气,吓得缩起了身子,发现自己失言了。 祯壬严厉地对潮弥说: 「小心说话,潮弥。再怎么说,这里都是全国唯一有天御中主神降临的神宫,不可以乱说被视为忌讳的言灵。」 平静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慑人的气魄,潮弥无力地垂下了头。 「益荒和阿昙都是服侍天御中主神、听从玉依公主指示的使者,他们既然袒护斋,可见那就是神的旨意。」 「可是……!」 年轻人怎么样都无法认同,老人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不要再说了。对了……」 刹那间,响起地鸣声,神宫轻微摇晃着。 两人静静地等待震荡平静下来。 低吼般的地鸣声逐渐转弱消失后,取而代之的雨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在京城出现的金龙,后来怎么样了?」 潮弥重新振作起来,点点头说: 「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了……难道是神听见公主的祈祷了?」 「希望如此,但我也不敢确定。」 潮弥看到祯壬没什么自信的样子,便下定决心说: 「祯壬大人,我想请教您一件事。」 祯壬沉默地催他往下说,他才苍白着脸问: 「玉依公主的力量,是不是已经无法传达给神了?」 躲在暗处的红莲没想到会偷听到这种事,惊讶地屏住了气息。 他刚刚才听说,玉依公主是聆听天御中主神声音的女巫,而服侍这名女巫的神官竟然会提出这样的疑惑。 看来,潮弥对斋、甚至对玉依公主本身,都抱持着敌意。 而益荒和阿昙,原来是神的使者。他们的穿着打扮跟十二神将有共通之处,就是因为他们是天御中主神的使者,广义来说,也算是神族。 终于搞清楚真相的红莲,又听见老人严厉的声音。 「不,玉依公主并没有失去力量,这一切……」 空气顿时冻结了。 「都要怪斋那个物忌派不上用场!」 话说得像低声嘶吼。光听到这里,红莲就大概知道斋在这座神宫的立场了。 她会被嫌恶到这种地步,究竟是为什么? 物忌所扮演的角色,是代替女巫完成实质上的任务。在仪式中,踏入神域最深处的人并不是女巫,而是物忌。 斋既然是物忌,就要替玉依公主执行祭神仪式。就算她年纪再小,背负的责任也跟一般神官一样,所以她的态度那么高傲,也无可厚非。 然而,祯壬他们却一再重复「斋根本派不上用场」之类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依红莲所见,斋应该具有潜在的力量。他亲眼看到斋看穿了昌亲的心,所以他并不认为斋没有能力当物忌。 或许不该只凭声音来判断,但是红莲觉得,斋的力量远超过这两个人,尤其胜过那个叫潮弥的人。 「虚空众还没有消息吗?」 「是的,但我已经严格下令,绝不能让益荒他们抢先一步。」 「当然是这样!听好,绝不能把皇上的女儿交给斋,否则一旦落入玉依公主手中,就没办法把斋从物忌的位置拉下来了。」 两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红莲立刻现身,叹口气,变回小怪的样子。这样可以完全隐藏神气,比较适合隐密行动。 「接下来……」 它才刚转过身,就看到斋站在走廊尽头。 小怪眨了眨眼睛。 斋正张大眼睛看着它,那无比清澈的眼眸以及放射出来的强烈视线,感觉很熟悉。 小怪甩了甩尾巴说: 「在京城时,是你一直看着我?」 斋默默地靠过来,小怪眯起了眼睛。 它刚刚才听说斋是住在东厢,而这里是跨过渡殿的中栋。既然会在这里碰到度会的人,可见这里应该是他们来来去去的地方。 被嫌弃成那样的斋光走进来这里,就会引发大骚动吧? 斋走到小怪前面,蹲了下来。 「要怎么做才能变成这模样?」 「什么?」 小怪不由得反问。斋面不改色地说: 「你的真面目是刚才那样子吧?我非常好奇,你怎么能这样变来变去。」 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双眼却闪闪发亮。 小怪不禁想起沉默寡言的同袍。 「你是怎么办到的?外貌随时可以变来变去吗?」 小怪很不想理她,可是看样子,不理她的话,恐怕她会纠缠到底,小怪只好满脸无奈地敷衍她说: 「我只是操纵神气而已。基于某些原因,必要时,我会恢复原貌,也会变成这样。」 「原来如此。」 可能是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斋站了起来。小怪从她旁边绕过去,走向昌亲所在的房间。 斋还是跟在后面。 小怪狐疑地瞥她一眼说: 「不要跟来嘛!」 斋没回应。小怪忽然想到,说不定只是同方向而已,不禁很想咂舌。 它知道益荒、阿昙、斋和玉依公主,都在设法不让昌浩坠入黑暗之中。 可是听到那两个姓度会的人交谈后,小怪又产生了其他疑问。 「你们为什么要把皇上的女儿修子找来?要她做什么?」 斋瞄它一眼说: 「因为有需要。」 小怪的眉头一皱,挤出深深折纹。 当然是有需要,要不然干嘛千里迢迢地把修子公主带来岛上? 但是,斋与度会氏族的目的显然不一样。 度会氏族是意图利用修子来取代斋的物忌位置。修子才五岁,尽管年纪还小,但以她的懂事程度来看,应该能胜任物忌的职务。 天照大御神是天御中主神的女巫,而皇家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所以由皇上的女儿修子担任物忌是再适合不过了。 听完小怪这样的想法,斋露出佩服的神色说: 「观察力不错。」 这种说法让小怪有点不悦,很讨厌她傲睨万物的态度。 在瞪她的同时,小怪差点就咬下去了,但是它及时克制住,告诉自己没必要跟小孩子认真。 小怪深深吐气,努力让自己纷乱的心平静下来。 长长的耳朵和尾巴摇晃着,夕阳色的眼眸直直望向前方。 「……」 蹬蹬蹬往前走的小怪,毛茸茸的一团,看起来好柔软。 斋悄悄地伸出手,就快摸到时,小怪忽然站住了。 她赶紧把手缩回来,当小怪回过头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见了。 「我是亲耳听到度会他们说,要让修子取代你物 忌的位置。」 女孩一点都不惊讶,只眨了一下眼睛说: 「是吗?」 「你也需要修子?」 「是的。」 小怪的眼眸闪过厉光。 「你要她做什么?」 女孩的眼睛没有丝毫感情。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以前阿昙被逼问身份时,也是快刀斩乱麻地说出了完全一样的话。 小怪的脸色很难看。 斋默默转身离开了。 驻足的小怪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她却头也不回地往北厢走去了。 小怪杵在原地,感觉到一股视线,猛然转过头看。 是阿昙站在拐角处。 如果小怪有任何伤害斋的举动,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 小怪早就发现她的存在,只是懒得理她而已。 两人视线交会,迸出了火花。 小怪蹬蹬蹬地从斜瞪着自己的阿昙身旁走过去。 第六章 这座神宫里的人们,彼此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 小怪回到房间后,脸色一直很郁闷,昌亲担心地问: 「腾蛇,有什么事吗?」 「要说有事的话,的确有事……」 嗯嗯低吟的小怪满脸严肃,昌亲好奇地望着它。 老实说,自从神将腾蛇化身成异形模样后,昌亲不曾跟腾蛇长时间相处过,这次赴伊势是第一次。 多亏有这个白色的小小身躯,隐藏了腾蛇原本释放的酷烈神气,否则即使有昌浩随行,昌亲也不想跟腾蛇一起进行长途旅行。 皇上下令要昌亲与昌浩一起赴伊势,赶上安倍晴明。大哥成亲知道了,一度吵着要来,但是这种时候,身为参议女婿就有点麻烦了。 昌亲望着雨水滴落的天空,暗自思索着。 昌浩内心的创伤很深,玉依公主他们是否救得了弟弟? 自己是跟着直觉走,来到了这里。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到底正不正确。 这样思索了一会,他依然望着天空,叫了声: 「腾蛇……」 小怪把视线转向他,他才淡淡地说: 「昌浩为什么会受那样的伤呢?」 「……」 小怪沉默不语,因为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昌浩会受伤,也可以说是自己没有尽到保护的责任。就在出云的那番激战中,正好红莲他们都不在时,发生了那件事。 当时在场的同袍只有太阴,听说太阴那时身心俱疲,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完全没办法动。 小怪想起看着自己时,眼神总是那么怯懦的幼小同袍。它对太阴没有任何意见,要勉强说有,就是看到太阴怕自己怕成那样,有点不耐烦。但小怪知道,这也不能怪她,是她的本能让她对神将腾蛇的强烈神气抱持着恐惧,所以每次都会不由得瑟缩起来。 红莲本身也没有错,会变成这样,只能说他们两人八字不合。 昌亲缓缓转过头,看着沉默的小怪。 他的眼眸中隐隐闪烁着深邃的光芒,小怪眨了眨眼睛说: 「你也是个阴阳师呢……」 昌亲点点头。 阴阳师有一张别人看不见的脸,心底深处必须随时保持平静。心若动摇,施法时便会产生迷惑,一迷惑,效果就会减半,又反弹回自己身上。 若是没有这样的觉悟,就很难使用法术救人,因为被逼入绝境的人,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坠入黑暗里。 小怪一屁股坐了下来。 「上个月,我们有事去了出云。」 「我们」指的是勾阵、天一、太阴、昌浩和小怪。 由于还没完全康复的勾阵要去静养,所以他们一行人去了出云的道反圣域。 小怪叹了口气。 感觉好像过了很久,其实,那只不过是上个月的事。 不论昌浩再怎么挣扎、小怪他们再怎么费尽心思,才短短一个多月,都不可能出现任何变化。 事情刚发生时,昌浩说他没事,是因为打击太大,他的心都冻结了。 连安倍晴明都直到最近才能提起那件往事,红莲也一样。 他们整整花了五十多年的时间。 「唉!一言难尽,真的很惨……要说直接原因,就是昌浩性命危急时,彰子抱住昌浩,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敌人的剑。」 小怪没有放太多感情,只是淡淡地叙述。 刚听完时,昌亲满脸惊慌。 「什么……?」 从他的表情,可以知道他反问后,在心中不断反复思考着小怪说的话。 昌浩就是自己的弟弟,就是那个昌浩,这不用说也知道。彰子是寄住在安倍家那个女孩,也就是左大臣藤原道长的长女,现在正陪同内亲王修子前往伊势。 「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敌人的剑?」 像说给自己听般,昌亲重复着这句话,小怪默默地点了点头。 昌亲盯着小怪看,眼睛连眨都忘了眨。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来话长,等事情告一段落,我再把经过告诉你。不过,你最好去问晴明,他应该会说得比我清楚。」 「问他也行,只是……」 他感觉得出来昌浩面临了重重危机,但没想到是这么沉重的理由,不过,他也总算能理解弟弟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了。 把这件事藏在心底,真的太沉重了。 他们奉皇上密令,出发前往伊势。一路上,昌浩几乎没有开口说话,总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心浮气躁,不顾一切地往前赶路。 昌亲从来没见过弟弟有这种表情。 小怪对正襟危坐的昌亲说: 「昌浩……他害怕……」 「怕什么?」 昌亲的心底一阵冰凉,小怪甩甩尾巴说: 「他对自己没能信守承诺、对自己轻易出手伤人,感到害怕。」 昌亲什么也没说,听到弟弟伤了人,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要说一点都不震惊是骗人的。他的内心的确有些纷扰,若把心说成水面,确实是掀起了一些涟漪。 但是,他是阴阳师,可以在大受打击的心灵之外,找到其他地方,以近乎冷淡的平静承受这件事。 昌亲看着夕阳色的眼眸,若无其事地说: 「这一个月来,昌浩都在想些什么呢?」 「依我看,他一直在逼自己,想让自己变强,能做的事全做了。」 有很多法术,昌浩都觉得自己的程度还不够,比以前更拼命学习与这些法术相关的庞大知识,一边完成阴阳寮的工作,一边读遍所有过去的资料。为了变得更强,他努力去克服以往不擅长的事。 只要取得所有知识、技术,就能提升身为阴阳师的才识。以前他即使知道很重要也不想去碰触、只会逃避的东西,现在却非常积极地去争取。 「光就这点来说是好事。昌浩的好恶太过分明,不喜欢的事就不想做,碰到不擅长的事就混过去。」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手下唯一的式鬼车之辅在想什么、说什么,他的耳朵应该都听得见、听得懂,却认为自己做不到、不擅长,所以没发现自己其实都办得到。 「因为在关键时刻动弹不得,所以他拼命想提升自己的技术。他终于有了自觉,是自己的能力分配不均,才无法保护自己最珍惜的人。」 过去他都是靠蛮力弥补不足的地方,但是长久下来,恐怕无法面面俱到。 「怕自己做不到、怕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就会逼迫自己……再用其他感情掩饰这样的状态……没办法,这就是人类。」 神将红莲与生为人类的昌浩,在这方面有决定性的差异。 因为他们活过的时间长短不同,与他人往来的方式也不同。 「就这方面来看……」小怪直视着昌亲说:「你或成亲应该更能理解那家伙内心的伤吧?」 「没错……说得也是……」 昌亲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对于他人的心,他向来表示尊重,所以若昌浩不说,他也认为没有必要问。他想有必要的话,昌浩自然会讲,他绝对不会强迫昌浩说出不想说的事。 因为那么做,会把伤口挖得更深。 「人都很脆弱……但是,阴阳师即使有脆弱的一面,也不能因此而产生动摇,所以必须在心底某处摧毁自己纤细的部分。」 昌亲抬头望着雨水滴落的天空。 「我和哥哥都自私地希望,昌浩不会经历这种事。」 「嗯……」 「就算不得不经历时,也希望他尽可能不会受到伤害。」 小怪垂下了视线。 它也是这么想。 昌浩曾经发誓: 要成为不伤害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的顶尖阴阳师。 刚听说时,小怪就知道昌浩总有一天会违背这样的誓言。但它还是希望,昌浩可以依照他的誓言活下去。 然而,这都只是他们自私的想法。事实上,既然身为阴阳师,就一定会有些事,既不能告诉未来的伴侣,也不能告诉未来某天会出世的孩子,而且一辈子都要小心注意,不让他们察觉自己晦暗的一面。 晴明、吉昌和成亲、昌亲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从今以后,昌浩心中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存在。但是,这就是阴阳师。 说起来,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只是轻微的伤口,或一、两年就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愈合的伤口,顶多就是那样结束了。 「我没看到现场的情况,但是对昌浩来说,在他至今的人生中,那想必是最大的一次打击。那家伙总是拼命地想保持平静,埋首于工作时, 可以在那段时间内暂时遗忘;回到家后,他也尽可能窝在房间里,打开书,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书上,不去多想。」 即使做到这样的地步,睡着时还是会梦见。稍微一晃神,也会想起来。 就这样,他一次又一次被苏醒的记忆穷追猛打,导致全身瘫痪动弹不得。 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切很容易,只要作表面的叙述就行了,但是其中所蕴藏的种种情感,绝不是这样就能传达的。 「昌浩的思绪乱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从最想保护的彰子身边逃开。总而言之,就是这样。」 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察觉自己最后是落荒而逃,也还没察觉自己脆弱到不得不逃走。 昌亲默默地点着头。 小怪的语气会如此平静,是因为压抑了自己所有的情感。 不这么做的话,小怪/红莲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而产生的焦躁、愤怒,就会化为情感的波涛爆发出来。 红莲的力量太过强大,光是陪在昌浩身旁,就可能影响到其他人。 而小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与其陪在昌浩身旁,还不如把一丝希望寄托在玉依公主身上。 「不管得到谁的原谅,如果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心就不会安宁。只要自责,就不会成长,因为会杵在原地走不开。」 这些事都必须靠自己去体会。即使听人家说了,但自己的心不能接受,那些话就只会成为没意义的言语,跟自己擦身而过。 雨一直下着。 昌亲默默听着小怪的话,还有雨声。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小怪问昌亲: 「你花了多少时间治好你的伤口?」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 小怪说的伤口,就是被斋看出来还留在他心底深处的疤痕。 昌亲笑了笑,微倾头说: 「已经不太记得了……大概三年吧!」 「这样啊。」小怪点点头。 真了不起,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愈合。 「这是立志当阴阳师的人都必须克服的障碍,没办法。但是,通常在走出去之前,都不会发现自己陷入了迷途。」 会花好几年的时间才发现,可能是因为自己也跟昌浩一样,不肯面对自己受到创伤的事实,假装遗忘地混过好长的日子。 「事后才发现,当时大家都在为我担心……真的很感谢。」 家人和神将们都默默关注着他,什么也没说。 昌亲叹口气,甩甩头,紧接着问: 「你看过神宫后,有什么发现?」 会改变话题,表示他不想再谈这件事了。昌亲不是想知道所有的事,只是想彻底了解弟弟现在处于什么状态。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很可能错过自己能为他做的事。 就像哥哥为他所做的那样,他也希望必要时,自己能为昌浩伸出援手。 「我听到这里的神职人员……应该就是阿昙那个白发女人提到的度会族人,在争论某件事。」 小怪把隐形时听到、看到的事,尽可能正确地描述出来。 昌亲边听,边不时提问,在知道度会祯壬与潮弥的想法之后,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那个叫斋的女孩派不上用场?」 昌亲的想法跟小怪一样,觉得斋不可能毫无能力。 或者她是有能力,只是不适合当物忌、替女巫执行实质上的祭神仪式? 昌亲在脑海中交互描绘着斋与保护她的益荒、阿昙的身影。这两个名叫阿昙与益荒的年轻人,都拥有不输给神将的通天力量。 这样的阿昙与益荒所保护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三人的身影,与表情悲痛的昌浩身影忽然交叠在一起了。 「不知道昌浩怎么样了……」 昌亲喃喃说着。 ※  ※  ※ 地鸣声响起,海面也迸开了。 眼前的情景仿佛正不断扩散开来。 昌浩倒抽一口气,差点叫出声来时,听到身后传来沉稳的声音说: 「冷静点。」 他猛然回头,看到一身白衣的玉依公主就站在自己身后。 景色突然改变,又忽然出现了玉依公主,可见应该不是实体。 这里是昌浩的梦境,只有神、死者或活人之魂,才能在梦中出现。 玉依公主既然可以把过世的榎岦斋引入昌浩的梦中,那么,她要让自己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玉依公主将双手搭在昌浩肩上,严肃地接着说: 「这里是现实与梦殿之间的狭缝,你还必须留在这里,让心歇息一下。」 昌浩眨眨眼,看看四周。 这里是黑暗的深渊。 不知不觉中,潮水已经退去,一抹黑色影子像巨木般高耸入天。 这根高大的柱子不晓得延伸到哪里。 「这是……?」 昌浩茫然地抬头仰望,玉依公主也跟他一样,眯起眼睛仰望着柱子。 「这是地御柱……这根巨大的柱子,可以说是这个国家的柱脚基石。」 「地御柱?」 好陌生的名词,昌浩在大脑里拼凑汉字的写法。 所谓国家的「柱脚基石」,应该只是象征性的意义吧?存在的本身更为高贵且不可或缺的柱子,应该是坐镇于京城的当今皇上吧? 身为天照大御神后裔的当今皇上,可说是如国家基石般的存在。 居万民之上、地位崇高的皇上,其存在本身就是国家安宁的关键。失去了皇上,国家就会倾覆。 「难道是皇上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喃喃地问,但是玉依公主轻轻地摇头否定了。 「不……不是皇上。」 「不是?」 玉依公主点点头,指着柱子说: 「这根柱子是真的支撑着这个国家。你看得到吧?」 昌浩专注地望向公主纤纤玉手所指的地方,看到柱子上好像被黑绳般的东西密密麻麻地覆盖了。 看得见的部分都缠绕着黑绳。 「那是……」 昌浩正要往前踏出一步时,被玉依公主拉住肩膀拖了回来。 「现在的你会被那东西吞噬,不可以靠近。」 昌浩回头看玉依公主。她正凝视着柱子,眼神看起来郁郁寡欢。 昌浩又转回来,注视着柱子。 缠绕在柱子上的东西似乎微微蠕动着。 就在发现这景象的瞬间,昌浩觉得全身寒毛直竖,好像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从肌肤底下爬过。 他不由得往后退缩,动作有点像是靠向了玉依公主。 「啊……对不起。」 昌浩惊慌失措地道歉,玉依公主摇摇头,席地而坐。 看到玉依公主端坐下来看着柱子,昌浩也跟着在她旁边坐下来。 仔细听,就会听到从远处传来类似地鸣的声响。 似乎正渐渐地靠近。 「地鸣……」 昌浩忧虑地皱起眉头,身旁的玉依公主说: 「……正在痛苦挣扎。」 昌浩眨眨眼,望着玉依公主的嘴角。公主注视着柱子,动也不动。 高大的黑色柱子看不见尽头,地鸣声是来自遥远的上方。 昌浩的思绪一片混乱。应该是地面震响才会产生地鸣,然而,现在的地鸣声却是来自上方。 他把手贴放在地上,不禁毛骨悚然,因为感觉得到下面有微微的脉动。 啊,这是气脉的搏动。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昌浩还是很自然地这么想。 是谁在痛苦挣扎呢? 玉依公主严肃地回答了昌浩的疑问。 「支撑这个国家的神正在痛苦挣扎着。」 说着,她难过地叹了口气。 「我的祈祷再也无法传达给神了。」 再也传达不到了,传不到天上或地下。 「我不停地祈祷,但是都得不到神的回应……」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天神会把旨意传达到她心中,她就把神的旨意当成言灵,传达给神官们。 必要的时候,她会执行祭神仪式,再由物忌进行实质上的祭祀。 她只要祈祷,请神降下旨意。 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注视着柱子的玉依公主,视线转向了默默看着自己的昌浩。 「你的心有严重的创伤。」 昌浩点点头,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在此之前,他一直在逃避,但是总不能永远逃避。 「属于黑暗的魔物最喜欢你这种创伤,带着这样的伤,心和灵魂都会扭曲、变形。」 直直延伸的光芒若是弯折,就会在弯折处产生偏斜。偏斜会产生缝隙,引来黑暗。 人类的心太过脆弱,很容易沉入黑暗中。昌浩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那种事有点脱离现实,没什么真实感。 直到自己差点 坠入黑暗,他才知道是真的。 至于是怎么回事,得靠自己去体会,才能明白真相。 「你的心非常脆弱。你自以为坚强,其实是脆弱的、肤浅的、丑陋的……也因为这样,你才能追求光芒,让你的心更加光亮。」 因为伤得太重,加深了昌浩体内的黑暗部分。而黑暗有多深,就能拥有多强烈的光芒。 「今后,你每次成长,都会一再地受伤,但是千万不要被黑暗吞噬,若被吞噬,这根柱子就会断裂。」 这里是现实与梦殿之间的狭缝。 梦殿里住着死人与神。 地御柱是神的东西。人若被黑暗吞噬,就会沦为凌辱神的工具。 失去了人类的心,一旦在破坏中找到喜悦和安乐,就会不停地破坏,直到摧毁一切。 「被黑暗吞噬后,就会在陷害他人、伤害他人中得到快乐,把跟自己相关的人,统统拖到沉沦后的自己所在的地方。这些都是死后也不会消失的业障,即使再投胎转世,也会重蹈覆辙。」 那就是人模人样的魔鬼,与外型也完全产生变化的魔鬼不一样,是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出真面目的可怕魔鬼。 「在这世界上有无数的人,心早已被摧毁,沦落为鬼,只是还保有人类的外貌。鬼讨厌神、讨厌光,而光就是神。」 玉依公主稍作停顿,站了起来。 「人们心中不再有神之名,而被遗忘的神,神威将逐渐变得薄弱。这就是属于黑暗的邪恶东西真正的目的,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昌浩也站起来,抬头看着玉依公主。 「是不是把像绳子的东西割断就行了?」 割断那东西后,从柱子上剥离,柱子就不会碎裂了吧? 公主低头看着昌浩,悲哀地摇了摇头。 「割不断啊!就算割得断也得从根部割,否则那东西会再爬满柱子上。」 「那么请告诉我,要怎么样从根部割断?」 玉依公主没有回答昌浩的问题,她望着柱子,眯起了眼睛。 「你的心底深处还潜藏着与黑暗相连的东西,千万别放开。」 昌浩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地方有坚硬的触感,昌浩不用低头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胸口深处好痛,心还强烈动荡着。 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事呢?那么积极地想要变强,又是为了什么? 想保护她、想遵守承诺,都是为了谁呢? 差点忘了,全都是为了自己。 不是为了她才想保护她,而是为了自己才想保护她。 不是为谁遵守承诺,而是为了自己。 不想违背诺言的,是自己的自尊、自己的心。既然想变强的是自己,那么,不敢面对脆弱、隐藏肤浅与丑陋的,当然也是自己。 啊!没错。 昌浩喃喃地说着。 「我……还什么都做不到……」 第七章 听到昌浩这么说,玉依公主疑惑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她真的很疑惑,又微倾着头问了一次: 「为什么?」 「咦……」 昌浩一时答不出来,陷入沉思。 自己还是个半吊子,有太多、太多不懂和做不到的事还达不到自己的期望。每每有什么事发生时,就会看见自己与当成目标的那个背影之间,有多大的差距。 昌浩老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玉依公主对他摇摇头说: 「不……绝对没这种事。你只是忘了,这一路走来,你已经一关一关地克服了。」 实在太痛苦了,而痛苦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能做,所以宁可想成是自己什么都不会,没有办法。 昌浩动摇了,心底深处震荡不已,一阵骚动,卷起狂风暴雨般的波涛。 「如果将粉碎这根柱子的是坠入黑暗的人心,那么可以保住这根柱子的,就是持有光芒的人心。」 人可以成为任何一方。处在狭缝时,选择了其中一方,道路就从此分歧了。 玉依公主悲戚地淡淡笑着。 「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跟你这样交谈了,所以千万不要忘记我说的话。」 她双手托住昌浩的脸颊,垂下了视线。 「你很可能成为任何一方,所以我找来那个人,把你带回光芒之处。至今为止,那个人还不曾出现在熟识的人梦中。」 那个人应该就是刚才见到的榎岦斋。 住在梦殿里的人可以出现在人的梦中。既然他不曾出现过,表示祖父从来没有梦见过他。 他说过好几次自己做错了,可能是认为自己做错了,不能见祖父。 忽然,玉依公主又开口说话了。 「我希望你能守住这根柱子,割断缠绕柱子的黑绳。」 昌浩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她的语气突然变了,原本柔细的声音也变得浑厚、低沉。 「要怎么做……」 她刚才明明说割不断啊! 玉依公主张开了眼睛。 「有个人的心被黑暗吞噬了,我要你把那个人的心从黑暗中救出来,就是那个人制造出来的黑绳,包住了这根柱子。」 「那个人是谁?」 「……」 玉依公主没有回答。 然后她放开昌浩,面向柱子。 「神的旨意已经传不到这里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 玉依公主所说的神是……? 他搞不懂,愈听愈糊涂,玉依公主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绞尽脑汁地拼命思考后,昌浩终于想通了。 因为他试着用人类的思考方式去理解,才会变得这么困难。 昌浩想起贵船的祭神高龗神。那个神也会看场合说不同的话,而且说的话常常让人一头雾水。 不能用人类的心去揣测神的思想。 神的言语跟人类不一样,有时意思正好相反,有时相同。 昌浩忽然想到。 神的旨意。 他开始挖掘记忆,重新审视自己与玉依公主之间的所有对话。 玉依公主的语调突然产生了变化,从原本的沉静、带着些许柔和,转变成严肃而坚定的声音。 昌浩倒抽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凝视着柱子的玉依公主的脸,似乎与其他面孔重叠了。 散发着淡淡磷光的那张脸庞,不是玉依公主的脸。 「是神……」 不知道是什么神,总之,她已经不是在此之前与昌浩交谈的玉依公主。昌浩只知道,有完全不同的意志控制着她。 正如她的名字,玉「依」公主是供神降临的「依」附体。 她慢慢地转向昌浩,眼眸深处闪烁着似曾相识的强烈光芒。 这让昌浩想起龙神那深蓝色眼眸深处的光辉灿烂。毫无疑问,这就是神的眼睛。 「你要保住地御柱,保不住的话,这个国家就会灭亡,这是国家的基石。」 昌浩挺直了背脊。 「那么,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把皇上的女儿带来我这里,而不是伊势。」 祂说的是内亲王修子。可是神诏是要把修子带去伊势,为什么会变成这里,而不是伊势呢? 「不可以让她去伊势,否则她会丧命。」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没什么机会再见到修子。 现在祖父和彰子都跟在修子身旁。如果说修子会丧命,那么恐怕也会波及跟在她身旁的人吧? 「为什么会丧命?」 「到伊势后,她会被迫担任女巫。因为久雨不停的关系,伊势的神气变得非常稀薄,聚集了很多追逐光芒的魔物。」 魔物们最喜欢的就是年幼的女孩。 「在伊势,她会成为活祭品。失去生命后,至今保有的光芒就会消失,因为皇上的女儿也是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 天照大御神是皇家的祖先,如今天照大御神的光芒却照不到这个国家。 由于修子的生命是神的灵魂分身,所以在伊势夺走了她的生命,就能制造出「在遥远神话时代,天照神躲进岩洞深处时」的状态。 神话中的天照大御神,后来打开岩洞,又现身地面了。然而修子毕竟是人类,生命十分脆弱,一旦被夺走,就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昌浩的心脏跳得异常快速。 再这样下去,跟在修子身旁的彰子也会有危险。 玉依公主默默看着脸色逐渐发白的昌浩,表情没什么改变。也许对神来说,人类心情的波动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应该已经愈合的伤口,好像又开始疼痛了。岦斋明明说过,经过缝补愈合的伤口不会再裂开了。 不是伤口裂开,而是当心情产生波动时,就会唤醒疼痛,因为还在记忆里。要让疼痛跟伤口一样成为过去,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昌浩按着胸口,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在梦与现实之间的狭缝处,这样的疼痛更是剧烈,好像在宣示自己的存在。原本看不见的伤口,在这里完全真实呈现,不,也许伤口更深。 昌浩跪坐下来,原本看着他的玉依公主,此时转过身去,面向柱子摊开双手。 瞬间,黑暗变得更浓烈了。 地鸣声渐渐响起。柱子融入了黑暗中,玉依公主的身影也掺杂在内消失了。 呼吸急促的昌浩,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他非走不可,但要去哪里? 他非保护某人不可,但要保护谁? 深深吸口气后,昌浩梦呓般地喃喃说着: 「我要去……我要去彰子那里!」 要保护的人,是无可取代的彰子。 誓言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自己。因为自己想保护彰子,所以不管有多疼、多痛、多难过或伤得多重,他都要去。 白色身影出现在单膝跪地的昌浩身后。 「你的心……还要很久才会平静下来。」 昌浩表情扭曲地回过头看。 「你是……」 是在有巨大三柱鸟居的洞穴里,跟玉依公主在一起的女孩。 女孩绕到昌浩面前,看着他的胸口,眨了眨眼睛。 「看样子,很快就会再裂开……」 昌浩的心脏扑通猛跳了一下。 女孩眯起眼睛说: 「那是疼痛的记忆。伤口已经愈合了。不要再被痛苦的记忆所束缚,不断地苛责自己了。」 女孩叹口气,把手伸向昌浩的额头。 「我会帮你除去疼痛,条件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昌浩张大了眼睛。 ※  ※  ※ 就快到巳时了。 在垂水的临时住所,还持续着该不该启程的争论。 守直主张尽快启程,但是修子因为身心都过度疲惫,正在发烧。 侍女云居认为,考虑到修子的身体状况,最好在这里停留几天休息,而且她非常坚持,不肯让步。 「应该第一优先考虑公主的身体,停留一、两天让她静养。」 「云居小姐,可是这里只是临时住所,又在找不到药师的深山中。与其留在这里,还不如赶快去伊势,等到达斋宫寮再让她好好休息。」 守直还是固执己见,侍女挡在他前面,气愤地说: 「您要才五岁的公主抱病越过铃鹿山头吗?」 顿时,守直也沉默下来了。 前方的铃鹿山头,在伊势的斋王群行时被视为最险峻的路程。即使搭乘轿子,要在那么陡峭的山路间行进也是很危险的事。 「可是昨晚来袭的虚空众,说不定会再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进入伊势境内,那里的神宫有天照神的强力保护。」 守直说什么都不肯退让。 风音狠狠地瞪着他,眼神锐不可当,看得守 直都有点畏缩了,没想到区区一个侍女也有这样的眼神。 「虚空众应该还没有放弃公主,为了抓走公主,他们会不计一切手段。昨晚幸亏只有几个人受伤,下次说不定就会有人丧命了,最好在那之前……」 守直逼上前来,神情十分急迫,一副要推开侍女,直接闯入公主房间的模样。 但是侍女挡在屏风前,摊开双手挡住了他。 「若是过度疲劳,可能会让公主的状况更加恶化,所以您放弃吧!守直大人。」 被侍女如此斩钉截铁地驳回,守直紧紧抿住了嘴唇。 他站在那里瞪着侍女好一会后,黯然转身离开了。 侍女文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一股神气在她身旁显现。 「风音,你很凶呢!」 太阴感叹地说。风音困扰地皱着眉头说: 「都怪他要公主现在出发啊……」 风音说得没错,受到昨晚的冲击与震撼,修子正在发高烧。 不只修子,彰子也是。 太阴叹口气说: 「彰子小姐也饱受精神上的煎熬……」 强忍至今的情感像决堤般倾泻而出。 尽管如此,她还是从床上爬起来,陪在修子身旁。 晴明一直在为她们两人进行病愈的祈祷,但是即使因此退烧了,要她们马上出发也太严苛了。 六合在风音旁边现身。 「要不要干脆用太阴的风,把公主和彰子小姐先送到伊势?」 太阴与风音不由得互相看了看。 六合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晴明可能会很为难,可是,想想她们两人的状况,总比搭轿子在雨中赶路好多了。」 「你说得没错……」太阴表示赞同,却深深皱起了眉头,战战兢兢地说:「可是我怕搭乘我的风,说不定状况会愈来愈糟。」 太阴很了解自己。她很愿意送她们,可是一想到修子与彰子的身体状况,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方法。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六合也沉默下来了。 站在两人之间的风音举起一只手说: 「等等,我觉得还是不要让她太早进入伊势比较好。」 风音这句话完全出人意料之外,让太阴张大了眼睛。 「咦,为什么?」 六合的眼眸也浮现淡淡的惊讶,只是没叫出声来。 风音交互看着他们两人说: 「我只能说,这是我的直觉……」 在场的太阴和朱雀去确认过,要修子赴伊势的神诏是真的。 晴明的占卜也得出了这样的结果。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有某种东西扰乱着风音的心。 真的该去伊势吗? 六合默默地看着脸色凝重的风音。她与神血脉相连,所以她的直觉应该不会输给身为阴阳师的安倍晴明。 不,因为这件事牵扯到神,所以她的危机感说不定更强烈。 她开始想把启程的日子尽可能往后延,争取时间。可能的话,先趁这期间进入伊势,弄清楚自己的直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安倍晴明在这里,就不必担心修子她们。自己只溜出去一天,应该还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风音才说完,六合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有话想说,但什么都没表示。 倒是太阴说: 「嗯……听你这么一讲,就觉得不能置之不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要去查啊!还得跟晴明说一声……」 先越过铃鹿山头,再马不停蹄地赶往斋宫寮,就算现在立刻出发,最快也要晚上才能到。 「你不在的话,公主会很不安吧?」 太阴微倾着头问。风音苦笑着说: 「有嵬陪着她,应该不会吧……」 昨天晚上,乌鸦也有耀眼的表现。太阴没有亲眼看见它的英姿,但是听沉默寡言的同袍说,它从「虚空众」这个战斗集团的首领手中,轰轰烈烈地救出了修子。 嵬到现在还是被修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少了这团黑色物体,修子就会马上醒过来,但风音嘱咐过要让修子好好睡觉,所以嵬即使再怎么不情愿,还是窝在修子的被子里。 风轻轻地拂动。 「唉!真是……」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晴明深深叹息着。 「晴明大人。」 风音出声招呼他,他脸色沉重地说: 「我对她们施了法术……不过,最好还是让她们继续休息。」 果然如此。风音和太阴都发出了叹息声。 太阴举起一只手说: 「晴明,刚才六合……」 「怎么样?」 听完六合的提议,晴明「嗯~」了一声,环抱双臂沉思着。 若靠风运送,的确很快,但是听说了风音的直觉之后,晴明也觉得最好不要那么做。当然,太阴的风太过摇晃也是考虑因素之一。 「我也觉得,不只公主,连彰……连藤花小姐的状况都那么糟,最好还是留在这里静养。她们两人都太疲惫了,身心都是。」 听到晴明这么说,三人都点头表示赞同。 从年轻时就经历过种种困难的安倍晴明,还有跟随他的十二神将、被迫尝尽苦难的风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感到多大的震撼。但是,修子是第一次离开京城,而且是告别家人,带着使命去没有任何亲人的伊势。 是「为了母亲、为了父亲」的想法,支撑着她走到这里,在精神已经紧绷到极点的状态下,还被来历不明的敌人攻击,甚至差点被绑架!这时候再强求她做什么,实在太残忍了。 彰子的心也耗损得差不多了,晴明实在不想看到她过度劳累。 正当他烦恼着该怎么说服守直时,风音对他说: 「晴明大人,我想先去伊势一趟。」 「去伊势?」 「是的,我觉得天照神下的神诏有点奇怪……」 忽然,风音停顿下来,黑曜石般的双眸闪过厉光。 太阴与六合也全身紧绷。 晴明觉得全身寒毛瞬间直竖,跟昨天一样,鸟与野兽的气息包围了临时住所。 「什么时候被布下了结界……!?」 太阴倒抽了一口气,晴明对她下令: 「太阴,快去保护公主和彰子小姐!」 「是!」 太阴回话后,「啊」地轻叫了一声,因为晴明在忙乱中叫出了彰子的名字。 「晴明,小心点!」 太阴边提醒他,边冲向屏风。晴明心头一惊,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发现太阴在暗示他什么了。 「糟糕!」 晴明边在嘴里嘟囔,边结手印布下结界保护临时住所。 风音与六合立刻冲到外面。 果然,漆黑的野兽与鸟群已经包围临时住所,摆出就要扑上来的姿态,不断发出恐吓的咆哮声。 雨不见了,雨滴都被巨大的结界弹开了。看到跟昨晚一样的虚空众,两人都不禁懊恼地咂咂舌。 看样子,昨晚的事又会再次发生。 风音把披在肩上的外衣收在屋内淋不到雨的地方,接着拔出了藏在袖口中的怀剑,低声说: 「如果再出现益荒和阿昙,我们就应付不来了。」 益荒和阿昙两人似乎与虚空众为敌,但是,双方都想得到修子,这个目标是一致的。虽然他们不至于携手合作,不过现在出现还是很麻烦。 风音他们非保护修子不可,如果两派敌人同时发动攻击,为了防备,战力就会减半。 屋里进不去。晴明布下了结界,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去临时住所。 全身漆黑的野兽咆哮着扑跳过来。 六合的神气把它们都抛飞出去了。 被弹出去的野兽下方冒出一群虚空众,快步冲向了两人。 六合不甘心地咂了咂舌。对方是人类,他只能用神气把他们弹开或是用结界阻挡,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能出手伤人。 在外衣与单衣下穿着短裙装的风音看出六合在想什么,跳了出来。 她用怀剑挡开砍过来的刀刃,响起金属相撞的铿锵声。 「风刃!」 单手结印的风音,喊出来的咒文化为无数刀刃,法术击中冲上来的三名虚空众,把他们远远地抛飞出去。 立刻有新的刺客取代那三名,冲向了他们两人。其中两名被挡住,另外没被挡住的两名成功地闯入了临时住所。 「晴明大人!」 风音放声大叫。正手持银枪歼灭野兽的六合才刚转身,就听到建筑物后面响起轰隆爆裂声。 「唔……!」 有人短短惨叫一声。 风音与六合都愣住了,因为那声音是…… 「彰子小姐!?」 连六合都大惊失色,心想晴明不是跟她在一起吗? 他转向风音,看到风音默默地对着他点头,他立刻冲进了临时住所。 翻倒的屏风后有好几个身影。 修子房间的墙壁裂开了,像是被法术爆破的。 开了大洞的墙壁前方是庭院,安倍晴明正在那里结手印,与虚空众对峙。 太阴使出全力,打落漆黑的鸟群。 黄褐色的眼眸瞬间扫过室内。 彰子背靠着墙,表情惊吓不已,看来像是被抛到了那里。 六合搜寻着公主的下落,发现她正蜷缩在床上,守直摊开双手站在她前面,与一名虚空众对峙。 六合大感疑惑,守直应该待在后面才对,什么时候跑来了? 守直把缩成一团的修子挡在自己背后,与那名虚空众互瞪。 过了一会,那个虚空众眨眨眼睛说: 「你是……矶部守直……?」 守直愣了一下。 他忘了有刀正对着自己,倾身向前说: 「你是……?」 蒙面的虚空众眼中闪过炽烈的光芒。 「你还活着……!?」 第八章 祭坛设在海津见宫的西厢内,度会祯壬端坐在祭坛前方。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闭目坐在蒲团上的度会族长老没说过半句话。 潮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虚空众很快就会把公主带来了。 这个女孩跟斋不一样,可以确实完成物忌的重责大任。 这样就可以将物忌该执行的祭神仪式交托给她了。 潮弥紧紧抓住了双膝。 斋最好赶快消失。只要没有她,这座岛屿就会恢复以往的平静。 那个禁忌的女孩最好赶快消失。因为有她,才扰乱了所有的一切。 然而,斋现在却还是生活在海津见宫的东厢里,陪伴着在祭殿内不断祈祷的玉依公主。 斋其实是个阻碍。有她在,玉依公主的力量就会逐渐减弱。 应该夺走斋的力量,全部献给玉依公主,这么一来,公主的力量说不定就会恢复了。潮弥没有亲眼见过公主的力量,但是,听资深的神官们说过很多关于她的事。 据说,玉依公主可以请来很多神。 伊势的斋王是天照大御神的女巫,只能听到天照大御神的声音。 而玉依公主可以请来所有坐镇在高天原的神,包括「三贵子」在内,也就是天照大御神、月读尊、素戋呜尊。 不只如此。 还有以三柱之神为首的别天津神,以及之后诞生的神世七代。3 海津见宫以天御中主神为主祭神,共祭祀十七柱神明。 由于担任物忌,斋才能存活到现在。潮弥听很多神官忿忿地说过,因为没有其他适合的童女。 那个任性的女孩根本没什么力量,却仗恃着益荒与阿昙的保护,完全不听他们的话,是个无能的物忌。 「要赶快把皇上的女儿带来……!」 听说内亲王修子才五岁,只要她一来,就可以把斋辞退,再也不用看她那张讨人厌的脸了。 玉依公主也可以从此过着平静的生活吧? 潮弥小时候,在担任神官之前,有一次偶然见到了公主。 那是在岛屿西岸不太会有人去的岩石地。 他惊鸿一瞥,见到了公主在月光下明艳动人的美丽容颜。 当时,他就许下了承诺,要把一辈子都奉献给公主。 并不是所有度会族人都会留在神宫侍奉神明,想离开岛屿的人,也可以去其他地方,条件是绝对不能说出海津见宫的事。 如果泄漏神宫的事,第二天尸首就会在海上漂浮。 与神职分属两个极端的地下军团「虚空众」,就是为了守护海津见宫的秘密而成立的。 但是,伊势的度会、荒木田与矶部的族人,都不知道虚空众的存在。虚空众正如他们的名字,总是张大眼睛,从空中盯着所有人,而身影又像风一样虚无缥缈。 至今为止,凡是见过他们的人,都没有活下来。 潮弥低着头,眯起了眼睛。 现在,虚空众应该已经抢到皇上的女儿了。 其他跟随内亲王来的人,恐怕都变成死尸,在垂水山中淋雨了。 从祭坛回到东厢的斋,走向了昌亲和小怪所在的房间。 雨声响着。 斋弯过拐角进入房间,便停下了脚步。 她没看到那只白色异形。 昌亲发现她的视线好像在搜寻什么,就眨眨眼睛问她: 「怎么了?」 斋沉默以对。 昌亲望向她视线落定的地方,「啊」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腾蛇……白色异形在屋顶上。」 「屋顶?为什么?」 斋拉下了脸,那眼神好像在说「不要乱跑嘛」。 昌亲苦笑着说: 「它真的只是爬上屋顶而已,待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让它愈来愈烦躁,所以它上去淋雨,消消火气。」 并不是小怪上屋顶前这么说过,而是昌亲自己观察心浮气躁的小怪,看到它甩着尾巴、摆着一张臭脸爬上屋顶,就大约猜到是这个理由了。 而且应该没猜错。 「是吗……?」 斋只是这么回应,但看得出来她还想说些什么。 微低着头的她,头发上卡着白色的东西。 昌亲思索着会是什么呢?仔细一看,发现是纸张燃烧后的灰烬。 「你的头发上有灰。」 斋眨了一下眼睛,举起手想拍落灰烬,但是勉强成形的灰烬一碰触就散开了,更紧紧黏在头发上。 皱起眉啪哒啪哒拍着头发的斋,手势看起来有点笨拙。 可以看出,这类生活琐事都是益荒或阿昙在帮她照料,那两个人有多么、多么爱护斋,连旁人都感受得到。 散开的灰烬还留在她乌黑润泽的头发上,她拍几下就放弃了,昌亲对她招着手说: 「过来,我帮你拍掉。」 斋后退一步,绷起稚嫩的脸。 昌亲很有耐心地叫她过来。她怀疑地看着昌亲,眼神充满警戒,慢慢地靠近他。 「……」 「嗯,坐在这里。」 昌亲指着自己的膝盖前方。斋紧紧抿着嘴唇,默默地坐下来,端正坐姿。 低着头的斋,头上漩涡稍微偏右的地方沾满了散开的灰烬,像一片白沙。 昌亲微倾着头,仔细地帮她清除干净。 「等一下最好洗一洗。」 斋抬眼看了昌亲一眼,接着默默地撇开视线,站起来转身离去。 但是她没走几步就停下来了。 她背对着昌亲说: 「那个叫昌浩的人……」 昌亲眨眨眼睛。斋微低着头,黑发披散开来,昌亲看不见她的表情。 「为什么那样苛责自己呢?」 她看得见昌浩的创伤,但看不见创伤的原因。 她只是清楚地看见,昌浩的心底深处受到严重创伤,正淌血、喘着气,哭得呼天抢地。 若是玉依公主,就可以看到创伤之前的事,斋就做不到了。 她小小的背影看起来忽然有点局促不安。 昌亲谨慎地回答她说: 「听说是因为没能实现重要的承诺,也没能保护重要的人。」 女孩的肩膀微微颤动着,但她没有回头,又继续说: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形。」 斋转头往后看,观察昌亲的表情。 昌亲正沉稳地看着她,眼神十分柔和。在海津见宫,只有益荒和阿昙不会对她抱持敌意。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她不信任任何人,所有神官都恨她,恨她的存在、恨她的身世、恨她的出生,当她是禁忌。 「比生命还重要吗?」 听到她抛出的问题,昌亲思考了一会说: 「不知道呢……」 斋惊讶地眨着眼睛,昌亲平静地眯起眼睛说: 「我想他应该想都没想过这种事吧!只是很珍惜对方,所以想保护对方,不想违背诺言,我想一定是这样。」 女孩的眼眸瞬间动荡了一下。 「他没能保护重要的人?」 「对。」 「是指差点失去那个人吗?」 昌亲默默地点点头。剑就在眼前插进了彰子的身体,对昌浩来说,这应该就是意味着将失去彰子。 很多事重重交叠,造成了昌浩心中的创伤。原因不只一个,有很多重要因素,昌亲认为那应该只是一个开端。 「差点失去重要的人,就会受伤吗……?」 这么低语的她,忽然撇开了视线。 「那么……」 雨声澌澌。女孩的低语太过微弱,被雨声掩盖了。 昌亲正想问她说了什么时,白色异形从屋顶跳下来,在屋檐下抖动身体,把水甩干。 斋望着跟雨滴不一样的飞沫溅开来,像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小怪才走进房内,她就跨出步伐,走出去了。 蹬蹬蹬走到昌亲身旁的小怪纳闷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 「没什么,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小怪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她说……会忘记就表示不重要。」 昌亲张大了眼睛。 小怪把耳朵往后甩。以异形的模样那么做,看起来真的就像动物。 看到昌亲的表情,小怪半眯起眼睛说: 「又怎么了?」 「我在想,你的听力真好呢!」 「当然,我是神将啊!」 昌亲点点头,转移视线看着斋离去的走廊。 会忘记就表示不重要? 这意味着什么呢? 「昌亲啊……」 小怪的声音有点严肃,昌亲立刻挺直了背,夕阳色的眼眸闪烁着锐光。 「情况不太对劲,聚集在西厢的神官们偷偷摸摸地在讨论什么。」 会讨论什么呢? 昌亲露出猜疑的表情,小怪神色沉重地说: 「我不敢太靠近……对了,益荒跟阿昙到哪里去了?」 被小怪这么一问,昌亲也呆住了。 说得也是,总是陪在斋身旁的那两个人从刚才就不见踪影。 昌亲与小怪互看一眼。 「你待在这里。」 小怪交代完就转身走了。 ※  ※  ※ 安倍晴明与黑衣术士相对峙。 「虚空众!」 昨晚才来过,现在大白天又出现,可见他们急着在进入伊势前拦截修子。 这么不想让修子进入伊势,究竟是为了什么? 两名术士互瞪着,彼此都不退让。 「你还活着……!?」 从临时住所传来的怒吼灌入晴明的耳朵。 老人稍微往那边瞥了一眼,虚空众没有放过这瞬间的破绽。 看到对方踏地一跃而起,直直扑向了自己,晴明想往旁边闪,脚却被泥泞绊住,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啊……!」 从上空传来紧张的叫声。 「晴明!」 瞬间,太阴的风缠住老人,把他推向了空中。 虚空众的白刃扫过刚才晴明脖子的位置。结果没砍到脖子,只把雨滴砍成两半,四处飞溅。 「啐!」 虚空众咂舌唾骂。风音跑到他们背后,步步逼近,挥刀砍杀他们,虚空众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翻滚着逃过一劫。 在水与泥泞溅起的声响中,混杂着微弱的惨叫声。 守直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盾牌,不肯交出修子,结果右肩被虚空众的白刃深深刺入,然后,刀刃又斜斜地往下划开。 「唔……!」 守直发出呻吟声,趴倒在地,痛苦地翻滚着。被他挡在身后的修子满脸惊恐,全身僵硬,虚空众把手伸向了裹着大外衣的她。 「来吧!公主,我带你去我们的神宫。」 「吁……」 修子呼吸急促地拼命摇头。由于声音出不来,身体也不能动,所以她只能这样表示拒绝。 被抛出去撞到墙壁的彰子感到头晕目眩,站不起来,缓缓地转动着脖子。 虚空众抓住幼小的修子,抱起了她。 「公……主……」 彰子使出全身力气,试着让又热又痛的僵硬四肢动起来。 要保护人真的很困难,只会觉得自己好无力。 彰子忽然这么想。 没错,只会觉得自己好无力。她从来不知道,尽管竭尽全力却还是做不到,是这么教人沮丧的事。 因为自己总是被保护的一方、总是求救的一方,也总是寻求保护的一方。 当昌浩负伤停滞在原地时,自己却逃离了他。说真的,这种时候更应该陪在他身旁。 她受不了就逃开了,因为不想让昌浩看到那样的自己。 「公……主……!」 彰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虚空众根本没把纤弱的彰子放在眼里,只有晴明、神将们和风音注意到她的行动。 不行,绝不能让公主被带走,要不然自己来这里就没意义了。 彰子全力冲撞那名虚空众,因为毫无防备,男人顿时松开了手。彰子紧紧抱住修子的小小身体,连爬带滚地冲出了临时住所。 她脚步凌乱地绊倒在地,虽然被结界覆盖的瞬间,雨就停了,但庭院还是遍地泥泞。 刚换上的衣服变得脏兮兮的,但她怀中的修子毫发无伤。 「小姐!」 彰子听到太阴的叫声。同时一阵风飕飕刮起,飞来男人愤怒的吼叫声。 公主从她满是泥巴的怀中被抢走了,她伸出去的手也被打了回来。 抓不到公主。 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猛跳。 那时候的昌浩也是这样吗? 昌浩伸出来的手没抓到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插入她身体。 抓不到、抓不到。 保护人是这么困难的事。 「公主!」 传来风音的声音。 对不起,我总是被保护,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野兽的咆哮与鸟的鸣叫回荡缭绕着。 彰子奋力撑起身体,泪水从她沾满泥巴的脸颊滑落下来。 「公主!」 当她发出椎心的叫喊时,另一个清晰响亮的声音几乎划破她的耳膜: 「缚——!」 ※  ※  ※ 风徐徐吹来,是海风。 小怪停下脚步,抽动鼻子仔细闻。 「怎么会这样?」 它往斋消失的地方走去,竟然从里面吹来海风。 最北栋的建筑里,有座面向大岩石的祭坛。 小怪又停下来,小心地观察四周。 「有气息……」 应该说是神气吧! 这里飘荡着庄严的神气。西厢好像也有祭坛,但这里的神气更强、更炽烈,可能是祭祀的神明不一样。 岩石上挂着注连绳,可能就是神体。 它蹑手蹑脚地走向祭坛,停在岩石前。 除了它进来的地方外,没有其他出入口。 小怪满脸困惑,心想总不会是这里吧? 就在它徘徊着走来走去时,听到微弱的声响,它静止下来,竖起耳朵聆听。 是脚步声,来自岩石的另一边。 小怪抖抖耳朵,在岩石上又拍又摸,应该有缝隙可以钻进去,要不然就是这个岩石会动。 只要恢复原貌,就可以轻易推动这种大小的岩石。 就在它为了变回原貌而解放神气时,重甸甸的岩石动了起来。 「原来是对神气有反应啊……」 在众神居住的地方很少看到这样的机关。不被神接纳的人,就不能踏入岩石后面的岩洞。 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神气产生反应呢?它也很怀疑,但还是决定小心进入岩洞探查。 风从下面吹上来。 夜间视力也很好的小怪,看见有石阶通到下面。 海风是从地下吹来的,所以可能与海相连。 它正感讶异时,发现四肢下的地面微微震动,因而皱起了眉头。 「地鸣吗……?」 小怪甩了甩尾巴。不知道昌浩是不是被带来这下面了?它回头看岩石前的祭坛,原来是设在岩洞前,而不是岩石前。 据它所知,昌浩是在玉依公主那里,而玉依公主是女巫,女巫通常是在神宫最里面聆听神的声音。 海津见宫的最里面就是北厢,但是小怪并没有看到像是玉依公主的人,可见玉依公主在更里面,而更里面就是从北厢的地下,沿着石阶再往更下面走的地方吧? 小怪把耳朵贴在墙上,倾听传来的震动声。 确定跟地鸣不一样,也不是很强烈。 「既然有海风,那会不会是波浪声?」 小怪沉着地走下石阶,耳朵往后垂下。 约莫数到第十下呼吸时,看到黑暗中浮现出朦胧的火焰,那是篝火。 看来,小怪的推测是对的。 再往下走,就看到斋坐在篝火间。 背对着小怪的斋一动也不动。小怪追逐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女巫服装的背影。 那应该就是玉依公主。 小怪这么想,但很快就产生了疑问。 以女巫来说,她的生命力太薄弱了,简直就像是快断气的人类。 难道是因为太靠近神了?愈靠近神,就愈可能散发出跟神一样的神气,而不是身为人类的灵力。 问题是…… 小怪露出凌厉的眼神。 无论它再怎么专注凝视,都看不出那样的迹象。 环视周遭的小怪,在斋端坐的附近稍微后面一点的地方,看到一样熟悉的东西。 小怪气愤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 它下意识的怒吼声灌入斋的耳朵。 斋颤动一下肩膀,猛然转过身来。 插图185 「你怎么在这里!?」 可能是太生气了,女孩的声音在颤抖,脸色也变得苍白。 与她对峙的小怪表情也很可怕。 「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昌浩的香包!」 斋毅然对放声大叫的小怪说: 「安静点!公主正在祈祷……这是刚才掉落的。」 女孩捡起地上的香包,轻轻叹了口气。 「这东西既然这么重要,就绑好一点嘛!这样一下就松了。」 仔细一看,应该绑在脖子后面打结的地方,完全松开了。 小怪用后脚直立起来,拿回斋手中的香包。 看到它那么俐落的动作,斋惊讶地眨着眼睛。 而小怪却显得剑拔弩张。 它咬牙切齿地低声咆哮着。 「昌浩在哪里?快告诉我。」 斋默不作声。 小怪气得明灭闪烁的眼睛顿时凝结了。 拿着香包的它,从白色异形变回了高大的身躯。 单膝着地的红莲眼光十分凌厉,斋被瞪得有点退缩。 红莲环视周遭。 没看到平常老在威胁 小怪和昌亲的益荒、阿昙。 不会吧? 「你们把昌浩带去哪里了?」 面对小怪怒气冲天的询问,斋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治好了他的伤,所以请他帮我们一个忙。」 「什么?」 红莲的金色双眸炽烈地闪烁着。 斋回头看着玉依公主说: 「我拜托昌浩去做我做不到的事。」 红莲愈来愈凌厉的眼神,贯穿了斋的脸颊。 「什么意思?」 「我要背叛我的主人天御中主神一次,为了实现我的愿望,我利用了昌浩的力量。」 丝毫不掩饰焦躁的红莲半恐吓地说: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紧紧抿住了嘴唇。 这时候,响起了地鸣声。 红莲扫视洞内,发现耸立在玉依公主前方的三柱鸟居。 三根柱子的鸟居,是祭祀三柱之神所在的象征。 天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与神产巢日神被称为「造化三神」,在这个国家的开天辟地神话中,是最古老的神。 三柱鸟居已经够稀奇了,还大成那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力量搭建起来的。 斋瞥一眼惊愕的红莲,严肃地说: 「那是我们的主人天御中主神赐给玉依公主的鸟居,公主都是对着鸟居祈祷。」 又响起了地鸣声,接着,地面微微震动。 雨声与波浪声逐渐混合在一起,其中还掺杂着不协调的恐怖地鸣声。 这是个天花板挑高的空间,有风从某处吹进来,把篝火吹得斜斜摇晃着。 女孩回过头,对满脸怀疑的红莲冷冷地放话说: 「你走吧!不准妨碍玉依公主的祈祷。」 红莲傲然地顶了回去: 「告诉我,昌浩在哪里?不说的话,我很有可能阻碍你说的什么玉依公主的祈祷。」 斋凶狠地瞪着红莲。 「你的无知会让你犯下滔天大罪……」 「住口,小女孩,你到底是要回答我的问题,还是不回答?」 被红莲如此毫不留情地恐吓,斋有点受到惊吓,但还是毅然地挺起胸膛回他说: 「我拜托他去帮我把内亲王带来。」 红莲一阵错愕。 「你说什么……?」 【注释】 3 在开天辟地时最先出现的神,分别为至高之神「天御中主神」、征服及统治之神「高御产巢日神」、生产之神「神产巢日神」,称为「三柱之神」。在三柱之神后,又诞生了二柱之神,就是「宇摩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与「天之常立神」,这五柱之神称为「别天津神」。依《古事记》的记载,「神世七代」为:一,国常立尊;二,风云野神;三,宇比迩神、须比智迩神;四,角杙神、活杙神;五,意富斗能地神、大斗乃弁神;六,淤母陀琉神、阿夜诃志古泥神;七,伊邪那岐神、伊邪那美神。 第九章 响起的这声音,不可能有人听错。 然而,每个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相信会有这种事。 「缚缚缚,不动戒缚,神诏降临!」 抱着修子的男人瞬间被困住,不能动了。 不只如此,连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不动缚术」封锁了。 不只虚空众,连晴明、风音和六合都被困住,唯一幸免的只有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 在空中看着这一切的太阴,屏气凝神地茫然低喃着: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一时之间,她忘了要对付漆黑的鸟群,直到听见刺耳的吼叫声,她才慌慌张张地转回视线,鸟群已经逼近眼前,她卯起劲来,将鸟群一举击落。 往下掉的鸟化成羽毛,瞬间飞散而去。全都是这样,飘舞的羽毛会再产生变化,形成鸟的模样,而且数量不断增加,怎么杀也杀不完。 在空中飞舞的东西都必须由太阴负责歼灭,要不然,晴明他们无法应付。现在她是唯一可以在空中飞翔的神将。白虎不在,她就要有负起一切责任的觉悟。 每次她都有这样的决心,但是,目前绝对可以陪在晴明身旁、必要时还能成为晴明盾牌的神将,现场只有两名。 那就是太阴与六合。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可以保护晴明。 他们不只要保护晴明,还要保护彰子和修子。 太阴边忙着用龙卷风击落不断来袭的鸟群,边拼命往下面看。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地抱起了被困住的修子。 「益荒,这边。」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抱着修子纵身跳跃。 「唔……等等!」 低声嘶吼的虚空众使出全力破除了不动缚。由于灵力的连锁作用,也解除了晴明与风音、六合身上的束缚。 晴明冷不防地失去了平衡,虚空众立刻乘机攻击,就在他倒抽一口气的瞬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滑进了他眼前。 刀印横扫而过。 「禁——!」 刹那间形成的防护壁垒,把虚空众弹飞了出去。 「……!」 晴明目瞪口呆,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心想: 他怎么会在这里? 「把内亲王交出来!」 包围益荒的虚空众释放出灵力,漆黑的野兽们便同时跳跃起来,在空中飞舞的鸟群也急速往下俯冲。 益荒威武地皱起眉头。 水的波动汹涌起伏,吞没了野兽,滚滚翻腾着。 「阿昙,撑住!」 阿昙看了他一眼,就在这时,真言响彻云霄。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沙啦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曼!」 瞬间,覆盖整个临时住所的虚空众结界粉碎四散。 充斥于屋内的灵气发出琉璃破裂般的声响,消失殆尽,漆黑的野兽与鸟群也全都解体溃散了。 原本被挡在结界外的雨又开始往下滴落。 「可恶!」 虚空众放声咒骂。 以他们的灵力层层交织而成的结界,竟然被这样的小孩破除了。 其中一人挥舞着白刃冲上前去。 六合挡在前方,举起银枪迎战。 银枪抵住白刃,高高挥起,逼得虚空众往后飞跳。六合保持距离,追上前去,虚空众在着地的同时降低身体重心,又朝六合的胸口冲去。 六合扭动身体闪过白刃,边溅起脚下的泥沫,边拉开距离。 其他虚空众又从另外两边进攻,六合不耐地咂舌时,听到非常熟悉的声音。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灵力爆开来。 不只虚空众,连六合及正与敌人交战的风音都被卷入了爆裂中。 在冲击中勉强稳住脚步的六合确认风音没事后,吁地松了一口气,接着难以置信地四下张望。 为什么? 刚才的法术不只针对虚空众,也针对了他们几个人。 爆裂消失后,四周又布满了雨声。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 全身僵硬地紧紧闭着眼睛的修子,觉得自己被轻轻地放下来了。 刚开始淋到的雨,突然又被什么挡住了。 「公主。」 害怕得一直闭着眼睛的修子,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记得这个声音。 缓缓张开眼睛,看到一张纯真的笑脸。 「啊……」 她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曾经被这个人救过,她一直以为那次是在作梦。 但是,那样的梦未免太真实了。如果是梦,应该会一天天逐渐遗忘,然而,那个梦却随着时间流逝而愈来愈鲜明,她好几次都怀疑那真的是梦吗? 就在她这么想时,发生了可怕的怪物侵袭寝宫的事件。 那时候,她再度遇见了这个男孩。 修子认识他。经历了昨晚的惊恐,今天早上好不容易才稍微入睡时,也在梦里见到了他。 「公主,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我、我没事……」 因为一直憋着气,所以声音一时出不来,喉咙像冻结住,修子费尽力气才挤出声音来。 「我没事,我没事。」 雨还下着,他却笑得如太阳般灿烂。 「太好了。」 修子嗯地点点头。 他也曾经对很想见到母亲的自己说:「嗯,好,我们回去吧!」 修子像抽搐般颤抖着用力吸气,脸皱成一团,伸出了手。 「……呜!」 他紧紧搂住了投向自己怀抱的小女孩,一次又一次拍着她小小的背部,让她平静下来后,再把她抱起来。 就在他转身离去时,太阴惨叫般地叫唤他: 「昌浩!」 他停下脚步抬起头,视线与太阴交会。 眨眨眼睛后,他又拉开了视线。 太阴茫然地嘟囔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昌浩应该在京城,怎么会出现在靠近伊势的垂水山中呢?还有,怎么会跟一直想来抢夺修子的益荒和阿昙一起出现呢? 太阴慌忙飞下来。 「昌浩!昌浩,等一下!你为什么……」 太阴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 倒在泥地里的彰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再度滴落的雨水打在她脸上,冲去了脸庞的泥巴。 「昌浩……」 再次被叫住,昌浩停下了脚步,抱着修子转过身。 衣服上、头发上都是泥巴的彰子,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情景。 「昌浩,为什么……?」 插图199 彰子无法理解昌浩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是,彰子很想见到他。 真的、真的很想见到他。这是勇敢面对自己体内的丑陋、肮脏等部分后,终于得出来的答案。 太阴落在彰子身旁,及时撑住了摇摇晃晃的她。她抓住太阴的手,试着让无力的脚往前走。 然而…… 昌浩却转向了益荒他们。 「走吧!斋在等我们。」 益荒的通天力量,包住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的昌浩与修子。阿昙的白发高高扬起飞腾,四个人就在水波动的缠绕之下,瞬间消失了。 就跟出现时一样,昌浩他们又像一阵风般离开了。 所有人都看呆了,没有人追上去。 「可恶的益荒!」 虚空众也怒不可遏地跟着离开。 「守直!」 临走前,一名虚空众打算给矶部守直最后一刀,但是,刀子被及时赶到的风音弹开了。 「啐!」 男人握着疼痛的手腕,瞪着守直说: 「我非杀了你不可,矶部守直!」 那是十分强烈的憎恨。 受了重伤的守直压着伤口,奋力撑起了身体。 「公主……!」 风音大惊失色。 「你不能动!」 她撕开刚才脱掉的衣服缠住了守直的伤口,在那上面念止血咒,伤口才没有再继续恶化。 才刚松口气,就听到守直低声叫嚷着: 「虚空众……你们休想再杀我……」 风音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她正想逼问怎么回事时,六合捂住了她的嘴。她把视线转向六合,看到黄褐色的眼眸在对她说「现在什么都别问」。 六合转移视线,风音也尾随他的视线望过去,不禁心头一震。 晴明正缓缓地走向彰子。 被昌浩抛下的彰子茫然地伫立着。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 她的确看见了昌浩。 昌浩也看见了她。因为听见她的叫唤,昌浩才停下来,转过身,他们四目交接了。她正要走过去时,昌浩却…… 那双眼睛…… 泪水从彰子瞪得大大的眼睛滑落下来。 太阴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紧握着她的手。 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昌浩的确看到她了。但是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却像在看着不认识的人。 「彰子……」 晴明握起彰子的手,那双手颤抖得好厉害。 从脚到肩膀,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昌浩面对着修子的纯真笑容,是他受伤前的那种笑容。 他复元了吗?彰子这么想,但是,昌浩却直接从她前面走过去了。 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急速奔驰着,她觉得体温逐渐从手脚前端流失了。 因为打击太大,心像刮起狂风般动荡飘摇。 彰子用颤抖的手掩住嘴巴,抽搐般地深吸一口气。 「呜……!」 她不相信、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承认。 昌浩眼中,没有她的存在—— ※  ※  ※ 遭遇攻击时,矶部的神职人员全都躲在临时住所内,屏住了气息。 虚空众应该是打算把这些人全都杀了,可以说是益荒他们的突然出现,阻挠了虚空众的行动。 按常规,虚空众会把见过他们的人统统杀死。所以即便最初的目标修子已经被带走,他们还是会再来杀人灭口。 「太阴……」 晴明叫唤因太过震惊而有点恍神的太阴。 「什么事?晴明。」 太阴努力装出开朗的声音,晴明眯起眼睛说: 「对不起……可以麻烦你把所有神职人员都送去伊势吗?」 看到太阴目瞪口呆的样子,晴明淡淡地说: 「听说虚空众不会让目击者活下来,所以即使现在公主被夺走了,他们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被夺走……?」 带走修子的是昌浩,说「被夺走」太奇怪了。 但是,晴明的表情没有任何动摇。 「要尽快把他们送走,以免有危险。守直大人说,只要待在伊势的结界里,虚空众就没办法出手。」 「知道了……」 太阴点点头,靠向晴明说: 「我送他们回去后,就回京城。」 「太阴?」 晴明满脸惊讶,太阴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我想回去确认……昌浩为什么在这里,还有那是不是真的昌浩……所以,晴明,你等我回来。」 说完,她转头看彰子一眼。 风音正在帮彰子清除沾满头发的泥巴,这期间,彰子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以泪洗面。 太阴看得好心痛,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 刚才她哭着说好想见到昌浩。明明是自己选择离开、是自己的决定,却好想见到他。 ——现在见到了,却…… 太阴紧紧握起双拳。 「我走了……很快就会回来……」 「嗯,我等你回来。」 太阴轻轻地点了点头。 ※  ※  ※ 修子被昌浩牵着,一步一步地走下石阶。 「小心走哦!」 昌浩亲切地叮咛她,还配合她的步伐慢慢走。 有个黑色团块从修子的怀里滚落出来,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因为她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安全地下阶梯。 喀喀喀的微弱脚步声很快就被海风掩盖,听不见了。 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完阶梯。 篝火燃烧着。 修子眨了眨眼睛。 有个女孩站在那里。 昌浩把修子带到女孩身旁后,就放开了修子的手。 「昌浩……」 听到低沉的叫唤声,昌浩眨眨眼,转过头去。 有双燃烧般的金色眼眸、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神情凝重地伫立着。 「……」 昌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是谁啊」。 斋对满脸狐疑的昌浩说: 「辛苦你了,谢谢。」 昌浩淡淡一笑,摇摇头,然后闭上眼睛,整个人便瘫倒了下来。 「昌浩!」 红莲抱住倒下来的昌浩,连声叫唤他。 「昌浩,喂,昌浩!」 「他只是任务结束,睡着了。」 红莲瞪着斋,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什么……」 修子吓得缩成了一团,斋把手放在她肩上。视线飘忽四移的修子,正在与恐惧交战。 当视线落在某处,看到在一旁待命的阿昙时,修子明显地颤抖起来。 阿昙苦笑着拍拍益荒的肩膀,似乎在告诉他,这里的事就交给他了。益荒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昙一离开,修子就松了一口气。 看着这光景,斋转向红莲说: 「昌浩还在疗愈的沉睡中,却答应帮我这个忙,事情就是这样。」 一个深呼吸后,她转过身去。 端坐在结界前的玉依公主文风不动。 斋注视着她的背影,淡淡地说: 「从现在起,我要背叛神了。」 听到她的声音时,红莲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语气平淡的斋,视线没有离开过玉依公主。益荒看着她,十分心痛似的垂下了眼睛。 在雨声与波浪声的混声合唱中,掺杂着地鸣声。 耸立着三柱鸟居的大海上,有金色雾气从波浪间袅袅上升。 地鸣愈来愈强烈,漂浮在波浪间的雾气也像是呼应般聚集起来,形成左右扭摆的高大模样。 红莲倒抽了一口气,那不就是…… 「不会吧!」 金龙在三柱鸟居里,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暴动着,充斥着怨恨的眼睛直直盯着虔心祈祷的玉依公主。 「地龙……!」 不由自主地就要冲上去的红莲,听到斋几乎过度冷静的声音,顿时被拉了回来,愣在原地。 「我只有一个愿望。」 金龙发出了咆哮声,那是气脉的化身「龙脉」完全失控的具体表现。 凶猛的咆哮声回荡缭绕着,跟雨声、波浪声和地鸣声混合在一起。 空气劈哩劈哩震荡,修子蹲下来,闭上了眼睛。 斋直视着玉依公主的背影,屹立不动。 「我要给玉依公主死亡的安宁——」 ※  ※  ※ 一道黑色身影从神宫屋檐下飞了出来。 「哼……我才不会输给这种小雨。」 拍着黑色翅膀的嵬低声叫嚷着。 「我必须回到公主那里……!」 风势愈来愈强,跟雨相结合,阻挠着嵬的前进。 「可恶……这种风算不了什么……!」 乌鸦奋力往前飞。 远方响起轰隆隆的雷鸣声,像是在追赶着乌鸦。 后记 延续前一集,仍在危机中。 大家近来可好?两个月不见了,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第二十四集了4,相当于「玉依篇」的第四集。 首先,来公布暌违已久的例行调查结果。 在《忧愁之波》终于有所变动的人气排行榜,这次结果如何呢? 第一名是安倍昌浩,这位男主角很努力呢!漂亮地夺回了宝座。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又名红莲。好可惜,上次只是短暂的荣耀。 第三名是怪物小怪,还是很受欢迎,总是保持在前三名。 之后依序是勾阵、六合、风音、爷爷、青龙、玄武、太阴、冥官、彰子、太裳、天后、天一、年轻晴明、成亲、朱雀、修子、白虎、章子、敏次、斋、独角鬼、asagi、结城。 虽然在《忧愁之波》那集被红莲抢走了第一名,但是,男主角又争气地夺回了宝座。这个男孩果然无论如何都会再站起来,希望他今后也是这样。 红莲的荣耀好短暂……他可能再夺得第一吗?还有,怪物小怪也可能有再荣登第一名宝座的一天吗? 名次就靠各位的一票决定了。 想参加排名投票的人,请在来信的某处清楚写上:「我投xx一票」。说不定您的一票,会带来戏剧性的逆转呢! 期待您的来信啰! 接着,来聊聊我刚开始提到的「危机」。 在上一集我有写到,电脑也面临了「危机」(后来顺利赢得对战的胜利,资料完全转移过去,现在电脑跑得很顺畅),但这次的危机更严重。 危机的名称是「人生首次中暑」,而且刚开始毫无自觉。 夏天很热,每年都是这样,而且我又是夏天出生,所以从来没有热倒过,但是,今年却有点不一样。 我并没有感冒,热度却持续不退,觉得全身倦怠、很困。 会不会是太累了? 我歪着头苦思,不知道该不该在十月出版新书,烦恼到不能再烦,就找h部商量,结论是在目前的状态下,如果不出版,读者会很失望,所以还是决定出版,希望我好好加油。 既然要出版,就得写稿,可是我自己也大吃一惊,根本没办法写。 总之,烧完全不退,吃退烧药也没用,就是觉得很疲倦,休息也不见好转。时间就在这种状态下不断流逝,我一心想着非写不可,却力不从心,振作不起来。 就这样东摸摸、西晃晃,到了截稿日前,我还心浮气躁地继续赶着没什么进度的稿子。 在半夜里,自从当作家以来,我第一次在电脑前面昏迷,幸好很快就醒了。但是,不只一次,后来又昏迷了第二次、第三次,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再怎么样都说不过去,居然会在工作时昏倒,我是怎么了?到目前为止,不管我怎么累、怎么困,都不曾像这样昏迷过。 思索了一会后,我灵机一动,把退烧贴布贴在额头上。 好像有舒服一点……这时才想到,这会不会就是经常听说的「中暑」? 我在网路上大约查了一下「中暑」,发现症状几乎一致。 原来是中暑……! 这些症状很容易被轻忽,但严重时足以致死,绝不能掉以轻心……! 可是,不管是中暑还是什么,既然明天是截稿日,我就得写稿。 我让房间彻底冷却,注意补充水分,贴退烧贴布,此外就只能专心敲打键盘,与时间奋战。 勉强在截稿时间前写完时,已经头晕目眩了。完稿后打电话给h部,再把稿子寄去给她后,我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在八年的作家生涯中,我从来没有赶稿赶得这么累过。不是开玩笑,当时还真的想过要叫救护车呢! 幸好撑过去了,没有叫救护车,不过,以后还是不能小看「中暑」这回事。 当时我补充了不少水分,但是后来才听说不该补充一般水分,最好是喝某种蓝色饮料(尽量避免专有名词),所以我就去买了粉状包装。我有个亲戚是护士,据她说,市面上贩卖的液体蓝色运动饮料必须以一比一的水冲淡,不然会太浓,所以一袋的粉状包装要用两公升水冲泡。 后来还有人说可以舔盐巴,我没有尝试过,不过想想也对,因为流汗就会流失矿物质。 我是入浴时非泡澡不可的那一派,最喜欢轻松地泡在微温的热水里发呆,但是,这段期间都是泡冷水。 题外话,抓一把盐撒在澡缸里,有助于出汗,让人神清气爽。慢慢地把汗逼出来,会觉得体内的坏东西也跟着流出去了,所以我喜欢泡热水。盐巴是很好的净化物,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时,也都是撒盐。可是,如果是可以自动加热的浴缸,撒了盐就会坏掉,千万要注意。 我还买了贴额头、贴身体的退烧贴布备用,但是每天的消耗量都很大,很快就用光了,实在是…… 对了,当时的食欲也大大降低了呢!回想起来,应该可以在恶化之前早点发现的。 真的很后悔,当时没能早点发现。 这是今年夏天得到的最好教训。因为我是夏天出生,所以一直以为自己不怕热,看来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人不管到几岁,都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自己。 后来,我跟h部之间达成了一项协议。 那就是不管举办任何活动,都不要选在夏天。 夏天本来就容易搞坏身体,我们彼此在心底发誓,以后夏天绝对不安排这么紧凑的进度。 在身体状况这么差的夏天,最教人伤心的就是体重没有任何改变,为什么不能多少降一点嘛! 尽管状况这么糟,还是能完成工作,都要感谢读者们写给我的信,谢谢你们。 奇怪的是,每次我好不容易康复时,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换h部不舒服。我甚至怀疑,病魔是不是轮流来纠缠我们两人。 这种时候,如果可以请昌浩或爷爷帮我们做病愈祈祷,说不定很快就能好起来了。要是有红莲待在旁边,恐怕不做什么也会很热吧!我知道了,所以他才会变成小怪的模样(我想绝对不是因为这样)。总之,我这个夏天真的败给「热」了,热到这样胡思乱想。 对了,八月是我的生日,所以收到很多祝贺的留言和卡片,还有从台湾寄来的呢!让我大吃一惊,也谢谢你们! 这本书出版时,天气应该已经转凉了,所以我的身体应该也康复了。不过,今后要更小心看好自己的健康才行,因为不只有小说要写。 是的,不只小说。 从十月十日发行的《beansa》vol.16开始,要连载全新创作的漫画。 漫画名是《晓之誓约》,由我撰写原作,松尾叶月绘,她虽然还是新人,但是画风充满跃动感,非常善于处理武打画面。 这是我的第一部西洋科幻作品,以世界最尽头的艾陵岛为舞台,主角是与邪神战斗的圣战士与祭司男孩。 故事的架构是来自「凯尔特神话」,可是,随着故事进展,可能有人会问哪像凯尔特?是味道像凯尔特,没错,重要的是味道。 私下告诉大家,我最推荐的不是少年骑士克尔,也不是少年魔法师赛伊,而是鸟儿。 就像少阴的主角是少年阴阳师,我推荐的却是小怪那样;这部作品的主角虽然是骑士与魔法师,我推荐的却是鸟儿。鸟儿真的太可爱了。 就跟我当时看到小怪一样,第一眼看到鸟儿,我就被击败了。吉祥物真的很重要。总之,可爱得不得了,大家一定要看鸟儿。 这样口口声声说着「鸟儿、鸟儿」,会被负责漫画的s川骂:「主角是人类,不要开口闭口都是鸟儿嘛!」所以我要克制、克制。 我已经看过第一话的画稿,虽然是自己写的故事,还是看得很开心。我已经有过很多次作品被视觉化的经验了,但每次都这么兴奋。 接到「要不要替漫画写原作」的邀约时,我只觉得好像很好玩,没有想太多就接下来了。后来才发现,替漫画写原作,除了原作截稿日外,还增加了漫画截稿日。 咦,我发现得太晚?不、不,是编辑的手腕太好,让我没想到这一点。 截稿日前总是忙得人仰马翻,但是,创作还是很好玩的一件事。《晓之誓约》跟《少年阴阳师》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角色,感觉很新鲜。 希望大家可以早点看完,再告诉我感想。 我写的时候写得不亦乐乎,希望读者看的时候也看得不亦乐 乎。 《晓之誓约》从十月十日发行的《beansa》开始连载,除了《少年阴阳师》外,请大家也多多关照这部漫画。5 前几天,我去看了六十年一度的大盛典。 地点在岛根县。光是这么说,可能就有人知道是什么盛典了。 在酷暑中,我参加了出云大社的正殿特别参观行程。 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入国宝正殿,我怎能不去呢?错过这次,即使能活到下次迁宫的时候,既不知道能不能靠自己的脚走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参观的机会。 听说黄金周假期时,队伍排得很长,起码要等四小时,所以我早早作了心理准备。幸好可以先申请号码券,所以没排太久就参观到了。 可以进入平常只能从外围往里看的正殿,真的好兴奋。 我就在国宝里呢……! 我边环绕正殿,边俯瞰从篱笆外往这里看的参观人群,沉浸在「我平常也是站在那里」的感慨中。 天花板上的画作深深烙印在我眼底。在百感交集中,我慢慢走下楼梯,挥去满满的不舍,离开了正殿。 之后,因为朋友有驾照,我们就租了车,去看看那个神社、这个神社,反正就是在神社绕来绕去。 最近神社都会帮客人盖章,看着章一个个增加,好开心。在须我神社抽签时,我抽到了大吉,有种大受神社欢迎的感觉。 天气还很热,三点过后却听到了秋蝉的叫声,跟晚上还听得到夏蝉唧唧鸣叫的东京不一样,让我非常惊讶,然而确定真是这样后,又有点惆怅。尽管阳光强到几乎把人烤焦,不过只要躲到树荫下,还是很凉快。在东京,柏油路会吸收热气,所以即使躲到树荫下,也不觉得凉快。 待在岛根的三天两夜中,一天之内就逛完了日御碕神社与美保神社,这都要感谢车子,以及有驾照的朋友。 我们不但去泡了玉造温泉,还吃了手掌大的生蚝、喝了日本酒「八岐大蛇」、三更半夜跑去看了宍道湖,真是愉快的出云之旅。 以前我曾经吃过贻贝,差点死掉,从此再也不敢吃生蚝,但是这次的生蚝真的很好吃,也因此让我克服了对生蚝的恐惧,很感谢出云。 京都是好地方,出云也是,希望一年可以去一次。 想去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只国内,也想去《晓之誓约》的舞台爱尔兰岛。对了,在第三集后记提到的爱尔兰之旅时6,已经有大部分的故事架构了。 现在再去,应该会浮现跟那次不一样的灵感。 我每个月还是会去1次京都,去爷爷那里、高淤神那里。 还要去哪些地方,就看当时的心情了。 有时候会买酱菜回家,可是我爱吃的东西都不能放太久,所以我就拼命地吃,不是当成小菜,而是当成主菜…… 反正很好吃,没关系。 「玉依篇」的主题是「心的创伤」。 那么,什么叫心的创伤呢?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呢?该如何克服呢?我自己也做过种种调查,但我毕竟是外行人,能知道的还是有限。 所以,我请教了这方面的专家,听说了种种案例。 譬如,有很多人到了四十岁、五十岁,还是会因为小时候或青春期受到的创伤而饱受折磨,形成恶性循环。 譬如,霸凌事件的根本原因,几乎都在于被霸凌的人的心灵创伤。 譬如,不能找到自我价值的人,就会老是说「像我这样的人」。 其他还有很多案例,但是说下去既没完没了,又很专业,有兴趣的人可以自己去查资料。 无论如何,抛下心灵创伤不管的话,心就会扭曲变形,产生负面形态,再也走不出去了。 但是,即使受了伤,只要勇敢面对、治好伤口,就能迎接更美好的成长,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昌浩这次的表现很不错。 彰子也勇敢面对自我,从中得到了某些收获。 终于越过了最困难的阶段,我也替他们松了一口气。 若能依计划行事,「玉依篇」在下一集就结束了。 主题特别沉重,所以完结时难免出现赞成与反对两种意见。我正在脑里作总结,希望找出可以说服自己的完结方式。 又沉重、又阴暗,真的很对不起大家,但还是请大家再陪我走完一小段路。 对了,年轻晴明完全没有出现,我却一直有种在写年轻晴明的强烈感觉,后来才想到,我正在《the beans》杂志写年轻时候的晴明。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关于阴阳师或《晓之誓约》的感想。这是我执笔的动力,因为有各位的声音,我才能继续写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注释】 4 不将外传《归天之翼》算在内的话,是第二十四集。 5 《晓之誓约》现在也已经出了中文版哦! 6 见《少年阴阳师》第三集《镜子的牢笼》第两百三十六、两百三十七页。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纵然, 他心中丝毫没有我的存在。 ——————————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持续不断的声响潜入了耳朵深处。 在黑暗中,激荡汹涌。 微微张开眼睛,就看到冒着白色泡沫的波浪。 动作轻缓的手指,抓到了潮湿的沙子。 波浪拍打过来,淹没向外伸直的四肢,又喧嚣地退去了。 是海岸边。 他恍惚地看着波浪,这么想着。 难道这里是死亡国度? 浪潮逐渐退去了。风吹过湿透的衣服,感觉好冷。 长时间泡在海里的身体也冷得像冰一样。 这里是死亡国度吗? 在冰冷的海里,在黑暗中,他又一次这么想。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是波浪的声音。 跟在那座岛屿的岩石地听到的声音一样。 他动也不动,任凭波浪打在身上,听着波浪的声音。 直盯着波浪连眨都忘了眨的眼睛,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  ◇  ◇ 咆哮声缭绕回响着。 金龙在耸立于海面的巨大三柱鸟居中央疯狂地嘶吼着,斜睨着坐在靠悬崖边的祭坛祈祷的玉依公主。 又长又大的龙身猛烈扭摆,试图从三根柱子的牢笼里挣脱出来。 龙的双眼中充斥着凄厉的仇恨,恨锁住自己的三根柱子;恨不停祈祷保住三根柱子的玉依公主。熊熊燃烧的双眼,瞪着这两样目标。 红莲屏息看着一次又一次想冲破柱子牢笼的金龙。 那是出现在京城的地脉化身。 「它怎么会在这里……!」 红莲低嚷着,接着听到淡淡的声音对他说: 「因为三柱鸟居下面有地御柱。」 他转移视线,看到脸色沉重的斋直盯着金龙。 「地……御柱?」 女孩看一眼听不懂而皱起眉头的红莲,面不改色地又说: 「就是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巨大柱子,也是远远超出人类想象的神。」 「神?」 红莲正要靠近她时,益荒轻手轻脚地滑了过来。 几乎同样高度的两双眼睛,视线相撞,迸出火花。 红莲全身斗气升腾,益荒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 地鸣声响,夹杂着波浪的声音,酝酿出阴森的氛围。 是斋制止了一触即发的两人。 「益荒,退下。」 「斋小姐,你往后退。」 「益荒。」斋冷静地叫他的名字,拉拉他的衣袖说:「快退下,你吓到内亲王了。」 益荒转头一看,年幼的公主脸色发白,全身都僵直了,因为两名非人类的年轻人散发出来的气太过凄厉,把她吓得动弹不得。 红莲发现修子的神态不对,懊恼地咂了咂嘴。自己的神气太过酷烈了,这样感情用事地解放神气,当然会压迫到修子。 可不能把她惹哭了。 红莲压下激动的情绪,但是没有变回小怪的模样。 在三柱鸟居中央暴动的金龙,随时可能冲破那个牢笼。 红莲与益荒各退一步,保持距离。然而,不管再怎么压抑通天力量,敌意还是赤裸裸地散发了出来。 昌浩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红莲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再拉回金龙身上,没好气地问:「告诉我,气脉怎么会具象化变成金龙?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因为……」 斋正要回答,被益荒阻止了。 「斋小姐,不需要回答他。」 益荒边保护斋、防备着红莲与金龙,边接着说: 「支撑这个国家的地御柱就在那座鸟居下方,是一根非常巨大的柱子,一直延伸到人类无法到达的深度。」 这根柱子在遥远的神治时代就存在了,比高天原还要早。是在世界形成的同时,其中一柱神明为了支撑八大洲,变身而成的。 一听说是支撑这个国家的神明,红莲的脑中浮现了一个名字。 「不会是国之常立神吧?」 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支撑国家之神」,是神世七代1的其中一柱神。 在这个国家流传的神话,不太重视伊奘诺尊、伊奘冉尊之前的神2。「记纪」也很少有相关记载,到底是怎么样的神,没有详细的记述。 红莲疑惑地皱起眉头。 这个神宫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怎么回事?这里不是祭祀天御中主神吗?那座三柱鸟居是造化三神的象征吧?」3 他想都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看到三柱鸟居。 根据神话,伊势神宫祭祀的天照大御神才是最高神明,这已经是根深蒂固的认知了。这之前的神,几乎没什么人重视。活过千年的神将红莲知道这是人们普遍的想法。 以天御中主神为首的「造化三神」是所有神明之根源。祭祀这三柱神明的神社都建有三柱鸟居,只是现在几乎看不到了。 金龙不断地咆哮着,轰隆震响,掩盖了红莲的疑问。 从金龙身上迸发的金色波动像火焰般舞动着。 斋默默看着眼前的光景,紧紧握起了拳头。 玉依公主坐在面向三柱鸟居的祭坛前,专注地为镇压金龙而祈祷着,但是就快镇不住了。 因为玉依公主的生命之火正在逐渐减弱。 生命之火完全熄灭前,斋必须达成目的,那就是在玉依公主失去力量之前,让她得到死亡的安宁。 这是斋唯一的愿望。然而,不管她有多盼望,都不可能被认同。 既然如此,她不惜背上罪名,也要实现这个愿望。 斋望着玉依公主的眼神是那么坚定。益荒看她一眼,眯起了眼睛。他很能理解斋的心情,那是非常悲哀的愿望,他无论如何都想阻止。但是,他也知道那是斋由衷的期望。 被视为「本身就是罪孽」的她,活到现在,连这唯一的愿望都不曾说出口。 益荒闭上眼睛,再张开时,把视线拉回到金龙身上。 「人们把国之常立神的力量流动称为『气脉』。就像血液在人体内流动般,神的力量也在大地内流动、环绕着。」 现在,流动出了问题,神的力量正逐渐失控。 「据说有黑色的绳子缠绕着地御柱。绳子把神捆住,扰乱了在大地流动的气脉。」 那样的捆绑阻断了应该环绕于国土的神气。不断释放出来的气渐渐没有地方可去,不久,便转化成了邪念。 也就是那只金色的龙。 「玉依公主拼命祈祷,希望可以让气脉的流动恢复原状,但是,神连这样的祈祷都听不见了。」 「那把黑色绳子切断不就行了?为什么不那么做?」 是斋回答了红莲的问题,她指着三柱鸟居说: 「地御柱在那座鸟居下方的深海底下。想到达那个地方,就要进入鸟居里面,可是,会被金龙阻挡。」 充斥于鸟居的气脉,是神失去意识后的狂乱神气。 益荒和阿昙都试过好几次,从三柱鸟居爬下地御柱,但是每次金龙都凶暴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为了压抑神的力量,玉依公主的生命已逐渐耗损,过度激怒金龙恐怕会危及公主的性命——这么判断的两人只能举白旗投降。 红莲瞪着三柱鸟居看。 「天御中主神在干什么?玉依公主不是可以让祂的神力降临在自己身上吗?有了神的力量,要让气脉恢复原状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神也有等级。在天照大御神之后诞生的神可能做不到,因为支撑着国家的神,等级应该远超过大多数的神。但是,玉依公主是所有神之根源「天御中主神」的女巫,当她在聆听神的旨意时,也可以与神交谈。 为什么不在那时候向神求助呢? 「公主不想那么做。」 「为什么?」 「……」 红莲灼亮的双眸直直盯着沉默的斋。 益荒的眼中闪现厉光,但红莲毫不在意,继续逼问: 「玉依公主为什么不那么做?」 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更强硬。斋把嘴巴抿成一条线,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 「如果向我们的主人天御中主神祈求,所有邪气就会反弹,回到污染了地御柱的人们身上。公主不希望这样,她想救所有人。」 纵使这么做会危及自己的性命。 斋转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昌浩说: 「他也是公主救回来的。如果没有公主的协助,他已经被黑暗吞噬,沦为魔鬼了。」 红莲赫然回头看着昌浩。 因为身心俱疲,看起来多少有些消瘦,但是脸上的阴霾已经消失了。 玉依公主的确挽救了昌浩的心。 「雨下个不停,也是因为神的力量失去了控制。只要大地的正气正常地流动,上天就会开始正常地运作。」 天照大御神是太阳神,也是天御中主神的女巫神,祂的力量被狂乱的气脉所阻挡,没办法延伸到地面。 这些事都环环相扣。 「在京城发生的地震也是同样的道理。」 「……!」 红莲恍然大悟地按住额头。 那颗注入了同袍们神气的钢玉,顶多只能镇压在京城地底下流动的气脉。若不正本清源,当注入钢玉的神气耗尽时,京城就会再发生地震。 红莲极力克制住感情,看了修子一眼。 呆呆伫立的斋察觉他的眼神,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把修子带来这里?」 斋看着红莲说: 「这件事与你无关。」 「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这么说。」红莲疾言厉色地更加重语气说:「你已经把昌浩卷进来了,你操纵他,将修子带来这里,还敢说与我无关,太好笑了。」 毫不留情的严厉口吻逼得斋哑口无言。 益荒狠狠地瞪着红莲,红莲也毫不退缩地瞪回去。 就在两人无声的你来我往中,红莲听到微带颤抖的声音说: 「我没有操纵他……」 转头一看,斋正低着头,双手紧紧交握。 「我没有操纵他,是他答应了我的请求。」 只是已经撑到了极限的昌浩,心灵需要休息。 所以斋暂时替他将连结感情的记忆,从他的心切割出来。这么做,也是经过昌浩本人所同意。 「等他醒来,就会恢复原状,我绝对没有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斋愈说愈激动,压抑的语调中带着坚决。 红莲皱起眉头。 如果是他所认识的昌浩…… 如果是受伤前的昌浩…… 应该会那么做吧?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个性。而这件事也足以证明,昌浩的心正在逐渐恢复当中。 虽不能苟同,但斋说的话应该没有半点虚假。 红莲的金色双眸看起来比较没那么可怕了。 缓缓抬起头看到他那双眼睛的斋,眼眸微微动荡着。 咆哮声响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注在三柱鸟居上。 耸立海面的三柱鸟居的中央牢笼里,又多出了一只金龙。全身都有火焰般金色光芒的两只龙,又长又大的身躯狂乱地扭动着。 益荒看着嘶吼的龙,满脸沉重地说: 「再这样下去,鸟居的结界恐怕会撑不住。斋小姐,我要离开一下。」 向娇小的女孩报告后,益荒瞪着红莲说: 「你若敢对她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我绝对饶不了你。」 被威胁的红莲,双眸亮起深红色光芒,嘴角浮现冷酷的笑容。 「哦……我倒想试试呢!」 「你……!」 益荒差点被激怒,是龙的咆哮声拉住了他。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三柱鸟居,轻轻咂舌,就转身离开了。 走过玉依公主身旁之后,他纵身跳下了悬崖。 眼看着就要冲破无形牢笼的龙被反弹回去,爆裂四散。 波浪翻腾,从鸟居释放出来的神圣波动更加剧烈了。 没看到益荒,但是带着飞沫席卷而来的通天力量显示着他的存在。 在这种状况下,玉依公主仍然不为所动。红莲瞪着她的背影,低嚷着: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 斋转而看着红莲,金色双眸的视线射穿了她。 「他跟我一样,不是人类。」 「是的,他是在遥远的神治时代,我们的主人派给玉依公主的随从。」 红莲的表情有些微改变。原来是神的眷族,那就可以理解了。 浑厚低沉的地鸣声翻涌而上,这说不定也是国之常立神的痛苦呻吟。 斋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修子。 年幼的公主脸色发白、全身僵硬,看起来楚楚可怜。金色的龙、恐怖的地鸣、长得像鬼的陌生年轻人,都是她害怕的对象。 「阿昙……」 斋轻声呼唤,黑暗中便悄然冒出了一个身影。 修子的肩膀颤抖起来。 阿昙完全不在乎修子的反应,在斋的身旁单脚跪下。 「你叫我吗?斋小姐。」 「先把内亲王带去上面,现在金龙大闹,什么也不能做。」 阿昙默默一鞠躬,站起来转向修子。修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但还来不及逃脱,阿昙的手已经抓住她的肩膀。 斋淡淡地对浑身颤抖的修子说: 「不用怕,没有我的命令,她不会对你怎么样。」 修子看看斋,再看看阿昙,然后望着躺在旁边的昌浩,求助般地看着他,希望他会赶快醒来。然而,昌浩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红莲看着修子被阿昙带上阶梯的背影,又在金龙的咆哮声与地鸣声中问了斋一次。 「为什么把修子带来这里?」 斋眨眨眼睛,注视着玉依公主的背影与三柱鸟居。 「为了让她成为下一个玉依公主。」 「什么……」 红莲倒抽了一口气。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静地告诉他: 「玉依公主的使命,就是在这座神宫对着三柱鸟居祈祷。天御中主神的女巫神天照大御神,需要玉依公主当祂的依附体。」 刚才神情严肃的斋所说的那句话,在红莲耳边响起。 ——我要让玉依公主得到死亡的安宁。 红莲无法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斋、益荒和阿昙不都是在服侍玉依公主吗?如果度会氏族所言属实,那么,斋应该是代替女巫实际执行祭典的物忌。不管度会氏族怎么咒骂她无能,她都没有理由背叛玉依公主。 大概是从红莲的表情看出了他这样的想法,斋微微扬起嘴角笑着说: 「看你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你不需要理解啊!我说过很多次了,这不是你能理解的事。」 然后,她注视着玉依公主的背影说: 「内亲王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比任何人都适合当女巫神的依附体。而且依我看,她几乎可以说是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伊势神宫和度会氏族都想得到内亲王,就是确定她拥有女巫的资质。」 稍微停顿后,身为物忌的女孩又以超出年龄许多的成熟口吻说: 「坐在那里祈祷的玉依公主,力量就快消耗光了。我要在那之前,让公主卸下依附体的职务,得到永远的安宁。」 斋望着凝然不动的公主背影,刹那间,脸上闪过无法言喻的神情。 红莲有种奇怪的感觉。斋的眼神虽然平静,眼睛深处却好像暗藏着情感的漩涡,让他觉得心中忐忑不安。 金龙的咆哮声逐渐减弱了,不知是益荒的功劳,还是玉依公主的祈祷产生了效果。 「你不是物忌吗?」 红莲问得太突然,斋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既然玉依公主的生命快结束了,你来接任她的职务不就行了?不一定要修子吧?」 这句话说得让斋瞠目结舌,她自嘲似的淡淡一笑。 「我没有那种能耐……」斋撇开视线,在嘴里喃喃说着:「……我的生命是罪孽,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事。」 ——【注释】—— 1 在开天辟地时最先出现的神,分别为至高之神「天御中主神」、征服及统治之神「高御产巢日神」、生产之神「神产巢日神」,称为「三柱之神」。在三柱之神后,又诞生了二柱之神,就是「宇摩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与「天之常立神」,这五柱之神称为「别天津神」。依《古事记》的记载,「神世七代」为:一,国常立尊;二,风云野神;三,宇比迩神、须比智迩神;四,角杙神、活杙神;五,意富斗能地神、大斗乃弁神;六,淤母陀琉神、阿夜诃志古泥神;七,伊邪那岐神、伊邪那美神。 2 伊奘诺尊和伊奘冉尊就是「神世七代」中的伊邪那岐神与伊邪那美神。 3 在第二十五集《失迷之途》中曾提到,天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与神产巢日神被称为「造化三神」,传说中是最古老的神。 第二章 垂水的临时住所一片静寂。 内亲王被带走后,已经过了一整天。 安倍晴明坐在南侧厢房里,听着雨声叹息。 应该快酉时了吧?没有阳光,只能靠感觉来判断。 厚厚的云层带来傍晚般的昏暗,连心情都被苦闷所盘据了。 「喂,六合……」 一声召唤,旁边的神将六合便现身了。 寡言的神将把黄褐色的眼眸转向主人。 晴明头也不回地接着说: 「不知道太阴是不是把矶部的手下平安送到伊势了。」 「凭太阴的风,应该早到了吧!」 老人嗯地点点头,轻声叹息。 「他们不习惯搭乘那种风,想必很不舒服……但总比徒步走山路快得多,而且进入伊势之后就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应该气定神闲了。」 矶部的人最晚应该也在昨晚就到达伊势的斋宫寮了。对身心都已疲惫到极点的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恐惧的平静夜晚,想必就是最好的康复药物。 太阴把他们送到那里之后,就直接返回京城了。 她回去调查人应该在京城的昌浩,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会跟敌人益荒和阿昙并肩行动? 晴明忽而转移视线,担心地说: 「彰子和守直大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斋宫寮派来陪同内亲王下伊势的矶部手下都乘太阴的风赶回伊势了。原本矶部守直也应该跟他们一起走,但是前几天遭到攻击时,他受了重伤,晴明怕现在移动他会有危险,所以只留下他在临时住所。 神将眨了一下眼睛,淡淡地回答: 「矶部守直从昨天到现在都没醒来过,由于出血过多,情况危急。至于彰子小姐……」 六合难得这样含糊其词,晴明清楚地看出了原因。 「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晴明抬头看着下雨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我真没用,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现在不管讲什么都无法安慰她吧……」 当昌浩在挣扎时,晴明也是因为平时太过接近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说得不对了,反而会刨挖他的伤口。在当事人试着悬崖勒马振作起来时,最好不要贸然介入。 现在的彰子也是一样。 「……」 如果是「他」,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呢? 当晴明搔头抓耳犹豫不决时,「他」也是一副没想太多的样子,轻松地打开僵局,见招拆招,拥有他人所没有的独特性格。 纵使晴明随着年纪增长而经历过种种事,练就了一身本领和技术,还是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差「他」太远。 曾经期盼着可以在梦中世界再见到「他」,哪怕是一次也好。 然而,至今五十多年了,都还不曾梦见过。 在自己漫长的人生当中,这件事可能会成为少数的遗憾之一,晴明这么想。 「晴明,你还好吧?」 神将关心主人的沉默,语调平板地询问。 下着雨,又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光这样,年迈的身体就吃不消了,还跟虚空众发生激战,想必晴明的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 六合虽然面无表情,但那双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远胜过口若悬河。黄褐色的眼眸深处隐约闪烁着担心晴明的光芒。 身旁有这么关心自己的人,晴明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而能感觉到这种幸福,是因为内心悠然的关系吧! 昨天把矶部的手下送回伊势的太阴,在出发前还担心着彰子。 彰子没有回应任何人的叫唤。恐怕她一整晚都睡不着吧! 雨势愈来愈强,半倾毁的垂水临时住所只有一个房间勉强保持完好,她就躲在那里面不出来。 为内亲王急就章而搭建的临时住所,对三个人类与一名随行的神将来说,有点太大了。 晴明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深深叹息。 「不用替我担心,我没有那么脆弱。而且,虚空众说不定不会再来攻击了,因为他们的目标修子已经不在了。」 「矶部守直不是说,见过虚空众的人都会被杀吗?」 「你就不能乐观一点吗?」 六合淡淡地对满腹牢骚的晴明说: 「你要有自觉,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比自己想象中疲惫多了。」 晴明不由得仰天长叹。 「六合,你说这种话时很像宵蓝。」 「青龙不在时,待在你身旁的人就该点醒你。」 「……」 晴明又大大叹了口气。 有时晴明会觉得,六合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在必要时还是很饶舌。虽然他很少发表自我主张,但并不表示他很好商量。 不,搞不好他比青龙还难应付。一般人往往被六合的冷静口吻和沉默寡言所欺骗,其实当他要坚持自己的主见时,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他。 忽然,六合眨了一下眼睛。 他的视线扫视周遭一圈,静悄悄地站了起来。 他一走到毁坏的外廊,就看到全身湿透的风音走出了茂密的树丛。风音身上穿着无袖、短下摆的衣服,水珠从高高盘起的头发滴落下来。 「风音。」 晴明还来不及站起来,六合已经走到雨中,将自己的灵布披在风音身上。 「谢谢你,不过我没事。」 风音苦笑着对六合说道,走进了临时住所。靠灵力甩开所有水气后,她放松地喘了一口气。 「要不要替你做点热食?」 晴明担心地问。风音摇摇头说: 「不用了,谢谢你的关心,晴明大人。」 风音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女巫之女,也就是半人半神,所以不论体力或灵力都远远超过人类。 昨天太阴送矶部的人回去时,风音也搭乘她的风去了伊势的斋宫寮。 肩上还披着灵布的风音在晴明身旁坐了下来。她在雨中片刻不停地赶路,身体都冰凉了。现在虽然是阴历八月,但连日来阴雨绵绵,气温比往年低很多。 「伊势的情况怎么样?」 晴明问。风音凝思地说: 「神祇大副和斋王都还卧病不起,斋宫寮的人个个脸色沉重,整体气氛也很灰暗。」 晴明点点头,心想果然如此。 风音眯起眼睛一一回想着,把手按在嘴上说: 「我也去了伊势神宫,那里没有什么异状,气氛庄严,只是……」 她的眼神显露出忧虑。 「不只神宫周遭,可以说整个伊势都一样……情况有点棘手。」 「到底怎么了?」 晴明讶异地皱起了眉头。风音有所顾忌地说: 「黑暗里……有幢幢黑影,像是变形怪之类的东西。还有徘徊的魂魄,以及快沉沦为魔鬼而痛苦挣扎的生灵。」 风音稍作停顿。 「由于阳光被遮蔽住,所以这类黑暗的东西都被神宫光辉灿烂的神气引来了。光亮愈强,就愈容易引来黑暗。」 然后,风音自嘲地微微一笑。 「如果就那样把公主送到伊势,说不定很危险呢!益荒他们把公主带走,反而是好事。」 晴明暗自感谢她没有说出孙子的名字。 不知道昌浩为什么会跟益荒、阿昙一起出现,还对自己和神将们、彰子都毫无反应,带着内亲王修子消失了踪影。 「是吗?」 晴明点点头,脸色沉重。 被伊势神宫的天照大御神召唤而前往伊势当依附体的修子,灵魂应该是纯洁无瑕、光辉灿烂的。黑暗的东西见到她,很可能会蜂拥而上。 修子本身没有击退这些妖魔的能力。从风音的语气可以知道,在目前的状态下,即便有晴明和自己陪同,也很难保护得了修子。 风音疲惫地喘口气,六合察觉到她的动静,眼眸动荡起来。 晴明看她脸色不好,对她说: 「风音,你去休息一下。」 然而风音摇头婉拒了。 「不,晴明大人,你也一样累。」 「我充分休息过了。」 风音对眯起眼睛的晴明露出苦笑,站起来说: 「彰子小姐呢?」 晴明与六合都惊慌地眨了眨眼睛。 披着深色灵布的风音转头看着晴明说: 「我去看看她,她好像很烦恼……」 昨天早上她才哭着说想见到昌浩,结果真的见到了,没想到昌浩望着她的眼神,却像在看着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会那样,没有人知道。 昨天,风音跟太阴、矶部的人一起离开临时住所时,彰子还默默啜泣着。她绝望伤痛的背影烙印在风音眼底,挥也挥不去。 「小姐应该在最里面的房间。」 六合说。风音点了点头。 「谢谢。」 晴明目送风音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 头,表情复杂。 也许年龄相近,又同样是女生,比自己这样的老人更能安慰彰子吧! 晴明自认已经竭尽所能了,却还是比不上风音,多少有点不甘心。 跟小孙子只差一岁的彰子是当代第一大贵族的千金。但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年多,现在的她对晴明而言已经不只是重要的客人了,更像是自己心爱的孙女。 昌浩和彰子都一样,心里有极大的创伤,需要很长的时间疗愈。 老人叹口气,捶捶紧绷的肩膀。光是压在心上大石头的重量,就足以让身体出现状况了。 「晴明,快去休息。」 听到六合的语气,晴明耸耸肩说: 「真的很像宵蓝就在这里。」 「你爱怎么讲都行。万一连你都倒下来,我们就进退两难了。」 「我不会倒下来。」晴明立刻回应,瞪着外面说:「我怎能在这种时候倒下呢?要倒也要等事情解决,把公主送回家后再倒。」 这次晴明同行,就是为了保护修子。现在修子被抢走了,他的自尊心可不允许他就这样倒下。 「是吗?」 六合平静地回应。晴明听出他的声音里掺杂着柔和的语气,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神将们都很了解晴明不认输的个性,说那种话很可能是为了激励他。 晴明瞄了六合一眼,寡言的斗将依然面无表情,很难看出他心中在想什么。相处了将近六十年,晴明还是无法解读六合的表情。 但是他很清楚,六合只是不会把感情表现出来而已。 老人轻声叹息。 神将们总是时时刻刻在为他着想,这是他最大的心灵慰藉。 铃鹿山中只听得见雨声。 晴明正在想,去里面房间的风音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时,风忽然动了起来。 风向跟之前都不一样,雨滴斜斜打进了屋子里。 风势慢慢增强,把雨滴往上卷,形成漩涡。 厚云与厚云间的狭缝出现一个小黑点,不知不觉中,黑点逐渐扩大,没多久便清楚呈现出人的模样。 晴明站了起来。 「太阴!」 他不由得要冲下庭院时,被六合抓住了手臂,这才镇定下来,举起一只手表示自己没事,要求六合放开他。 六合默默听从了命令,并小心地绕到老人背后。 就在两人拉扯之间,太阴逐渐接近,伴随着强风降落在临时住所前。 「晴明,我回来了!」 可能是靠风把雨滴弹开了,太阴一点都没淋湿。她身轻如燕地飞进临时住所,站在晴明面前。 「对不起,比想象中更花时间……」 太阴的话中充满歉意,同时沮丧地垂下肩膀。晴明平静地对她说: 「回来就好。太阴,辛苦你了,先坐下来吧!」 晴明叫孩童形象的神将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太阴抱着膝盖坐在晴明斜对面。 六合弓起一只脚,坐在晴明身后。 太阴对着同袍说: 「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虚空众没再来吧?」 六合沉默地点点头,太阴呼地松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好,我一直很担心。」 听说虚空众会杀了所有见过他们的人,让太阴坐立难安。 在只剩下晴明、彰子、矶部守直的临时住所里,随从只有六合一个人。但是,六合不能攻击身为人类的虚空众,守直也在前几天的袭击中受了重伤。 可以实际应战的人,只有他们的主子安倍晴明。 「风音刚刚回来,我听说了伊势的情况。你觉得怎么样?太阴。」 太阴抬起视线回答晴明: 「嗯……我觉得……好像太过平静了,空气极度紧绷,还有……」 太阴瞥了一眼乌云,稍作停顿沉思着。 「该怎么说呢……感觉有点重。」 「重?」 「对,空气有点重,可能是因为大气中弥漫着水气。还有,风也往身上缠绕,感觉也很重。」 身为风将的她,可以靠神气刮起大风。 「我只看到这些。风音怎么说?」 晴明把风音说的话告诉太阴,她佩服地说: 「不愧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女巫的女儿,我没她看得那么清楚,而且很快就离开伊势了。」 告别神职人员和风音后,太阴就顺着风势返回京城了。 到达京城时,已经过了午夜。 按理说,应该会更早到达,但是这回空气特别重,雨又直直向她打来,好像在阻挡她的去路。 「我还是第一次被雨阻挠呢!」 太阴深锁着眉头,很难得看到她这么严肃的表情。 忽然,晴明伸出手,把手指放在太阴的额头上,帮她把皱纹抚平。 「晴、晴明?」 太阴不自觉地往后仰,按住自己的额头。 晴明露出一副好爷爷的笑容说: 「这种表情不适合你,会变成像宵蓝那样哦!」 太阴整张脸垮了下来,她可不想变成那样。 「我才不要变成像青龙那样。」 她缩起肩膀,在脑中整理思绪,要报告的事太多了。 「昌浩和腾蛇都不在家。吉昌已经睡了,我不好叫醒他。」 本想回异界一趟,但是一想到出发前同袍的模样,她就裹足不前了。 「所以我去找了天空翁。」 ◇  ◇  ◇ 在安倍家所在的土地上,东北方有座森林。神将天空正待在森林里,与龙脉相连的龙穴旁。 晴明不在家,替他守护安倍家结界的天空看到同袍忽然降落的神气,掩不住满脸讶异。 「太阴……你应该跟着晴明的,怎么会在这里?」 被天空严厉地质问,太阴下意识地打直了背。 天空是十二神将的统帅,在同袍之中最具有威严。 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的太阴,在脑海中做了短暂的整理。 「呃……我有很多事要讲,但也有更多的事要问。」 「怎么了?」老人问。 「翁,昌浩为什么不在房里?他跟平常一样外出夜巡了吗?」 后面那个猜测,也可以说是她由衷的期望。为了谨慎起见,她来找天空之前特别进屋内确认过,结果昌浩和小怪都不在。 天空摇摇头说: 「不是,他是接到圣旨,在主人启程的第二天也去了伊势。」 太阴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天空说的话。 「圣旨?怎么回事?」 「当今皇上认为晴明需要协助,所以私下颁布了圣旨。」 皇上的意思是,高龄八十岁的老迈晴明可能需要阴阳师辅助。 「昌亲不放心昌浩独自前往,就一起去了。」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太阴整个呆住了。 天空郑重地询问: 「看样子,你们还没会合吧?内亲王一行人是不是已经到达伊势的斋宫寮了?」 「咦……?啊,没,还没有,发生了大事。」 「什么事?」 老人的语气没变,但表情蒙上了阴影。 太阴把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人。 包括攻击修子的神秘集团「虚空众」,以及连续几次的战斗。 还有,陷入绝境时,昌浩突然跟敌人一起出现,带走了修子。 天空听了也大惊失色。 「真有这种事?」 「我干嘛说谎呢?没必要吧!」 说得有道理,天空满脸严肃地沉默下来。 太阴慎重地向他确认: 「翁,昌浩跟昌亲、小怪一起去了伊势吗?我要追上他们,他们真的去了伊势吗?」 「没错,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等明天早上向吉昌确认。」 瞬间,太阴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紧紧握起双拳,眯起了眼睛。 「这样啊……」 天空不可能欺骗身为同袍的她,因为既没理由也没必要。 太阴垂头丧气地叹息着,突然涌上了强烈的疲惫感。她不禁暗自怀抱希望,说不定那天出现的不是昌浩,只是很像他的某个人。 这样就可以说明他为什么用那种态度面对彰子。既然是别人,彰子就不必那么悲伤了。 然而在如此期盼之余,她也心知肚明,那样的法术、那样的灵力、那样的外型,都在在证明了他就是安倍昌浩。 尽管如此,为了彰子、为了晴明,她还是暗自怀抱希望。 眼看着太阴愈来愈消沉,天空平静地对她说: 「你是全速从伊势赶回了这里吧?晴明不在的这段期间,我会尽全力保护这个地方。时间允许的话,你要不要回异界休息一下?」 太阴摇摇头说: 「谢谢……可是我没时间休息,要马上回去找晴明。」 「是吗……?不过,我想不通 呢!」 正要转身离去的太阴听到天空的低喃,停下了脚步。 「翁,你想不通什么?」 天空偏着头,抓着落腮胡说: 「出现的人真的是昌浩?」 「嗯……应该是,晴明也这么讲。」 天空脸上浮现了忧虑。 「既然如此,为什么没看到腾蛇?昌浩怎么会跟敌人一起行动,没跟昌亲、腾蛇在一起呢?」老人喃喃说着:「不管是龙脉的暴动或昌浩的诡异行动,都教人难以理解。伊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  ◇ 昌浩他们奉皇上的旨意,也来到了伊势。 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让晴明大吃一惊。 「皇上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太阴歪着头思考,对困惑的晴明说: 「会不会是后来仔细一想,开始担心你了?唉!既然事后会担心,一开始就不要派你来伊势嘛!」 语气有点冲,可能是愈想愈生气。 「太阴。」 始终沉默不语的六合安抚地叫了她一声。 太阴不好意思地端正坐姿,改变了话题。 「天空说,昌亲、昌浩和腾蛇是在我们走后的第二天出发的,但是后来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听天空说完后,太阴便离开了京城。全速冲回临时住所的话,应该可以在午时抵达。 然而一离开京城,她就想到说不定会遇见昌亲和腾蛇。 一路上,她小心看着他们可能经过的路线,因此花了不少时间。 「那昌亲他们呢?」 太阴是一个人回来的,所以不用问也知道,晴明却还是做了确认。 太阴表情阴郁地说: 「没找到……说不定他们是走不同的路到伊势,我没办法一一确认。」 前往伊势的道路不只一条,太阴沿途搜寻的是内亲王修子一行人走过的路线。她猜想,昌浩他们既然要追上晴明,应该会走同一条路,但是她的猜测看来并不准确。 「这样啊……」 晴明叹口气,尽可能不让人看出他的沮丧。 现在知道昌浩是随他们之后赶来了。但是他为什么会跟益荒等人一起出现,这点仍是个谜。 晴明很想占卜昌浩的行踪,但这里没有那些器具。由于没想到前往伊势途中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自己极力减轻行李,真是一大失策。 昌浩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昌浩有红莲跟着,而红莲是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悍的。 晴明相信只要有红莲在,即使昌浩身陷险境也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 除非红莲不在昌浩身旁?如果不在,又是为什么?应该跟他们在一起的昌亲是否平安无事?是不是还活着? 一拥而上的思绪,让晴明的心凉了半截。 昨天来带走修子的昌浩,看着他们时毫无反应。为什么会那样呢?明知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往那里想。 愈想愈悲观,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体会撑不住。 晴明做个深呼吸。不安会带来更大的不安,当恐惧上升时,人就会开始疑心生暗鬼。 「京城没有什么异状吧?」 太阴点点头,回答主人: 「没有。放心吧!后来连地震都没发生过。」 除了雨势稍微增强外,没有其他特别要报告的事。 「不过,镇压龙脉的钢玉力量好像逐渐被削弱了。天空翁说,气脉正一点一点骚动起来,只是还在人类感觉不到的程度。」 晴明这才想起被冥官夺走了神气的神将们。 「太阴,宵蓝他们怎么样了?」 「我没回异界,所以没见到他们,不过,听说他们正慢慢康复中。」 「这样啊……」 晴明安心多了,眼神也柔和许多。 「天空说天后昨天醒了,朱雀和白虎还起不来。青龙可以站起来了,但还不能到处走动……」 天空没有提起最后一个人,太阴也不想追问,严格奉行「君子远离危险」的格言。 想到太阴没有说出口的另一位神将,晴明望向了远方。替她取的名字里,注入了咒语,也许应该在这时候启动咒语。可是,身为人类的自己没办法去异界,除了自己和当事人之外,唯一知道这个名字的神将现在又行踪不明。 既然如此,只能让她独自待着。 但是,他怎么样都放心不下。 晴明瞥一眼站在身后的神将。六合察觉到他的视线,眨了一下眼睛说: 「我拒绝。」 短短一句话,蕴涵着再坚决不过的意志。晴明拉下脸说: 「我什么都还没说啊!」 「光是去看看也要花很久时间,我不能离开你身旁。」 十二神将居住的异界与人界重叠,但次元不同,所以眼睛看不见。 同袍们在异界所待的地方,就在人界的安倍家正上方。 从这里去异界,只是去跟这里重叠的地方而已。到同袍那里,在人界相当于从铃鹿山头到安倍家的距离。 以最快速度跑完不算短的距离,到达同袍待的地方,看一眼谁都不想提起的「一点红斗将」,再赶回来这里,即使是神脚也要花半天时间。不管在人界或异界,要走的路、所花的时间都一样。 不惜这么做,只为了去看看听说从来不曾这么激动过的同袍,对事情有什么帮助呢? 晴明从六合的表情看出这样的想法,轻轻叹口气,端正了坐姿。 太阴环视周遭,问晴明: 「风音不是回来了吗?怎么没看到她……」 六合移动了视线。 见黄褐色的眼眸往临时住所里面望去,太阴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晴明说:「在彰子那里。」 娇小的神将恍然大悟地张大了眼睛。 第四章 伊势海上有座岛屿,名叫海津岛。岛上有座秘密神宫,被称为「影子神宫」。 伊势神宫祭祀的天照大御神,被当作皇祖神、太阳神。 而海津见神宫祭祀的天照大御神,却是被当作侍奉更高位神明的女巫神。 天照大御神侍奉的更高位神明,名为「天御中主神」,是原始的光芒,也是全世界天地万物的根源。 以前,晴明听守直这么说过。 海津见宫有个女巫,名叫玉依公主。在海津见宫服侍神明的度会氏族,是从伊势的度会氏族分出来的。为了隐瞒他们的存在,才成立了暗杀集团「虚空众」。 伊势神宫请来内亲王修子,是为了让她取代卧病在床的斋王恭子公主,成为神的依附体。 而海津见宫也很强势,非抢到修子不可,但是目的不明。 在临时寝宫担任修子贴身侍女的阿昙,据说出自志摩国的豪族。行动诡异的她,竟然就是那个白发女子,拥有的神通力量足以匹敌十二神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她应该是跟那个叫益荒的非人类同伙。 益荒他们也想夺得内亲王修子,与虚空众强烈对立。 经过激烈战斗,最后夺走修子的人,竟是跟益荒他们一起出现的安倍晴明之孙昌浩。 到目前为止,只知道这些,接下来就是一堆疑问了。 虚空众是替海津见宫做事的,而益荒他们与虚空众对立。那么,被益荒他们带走的修子又怎么会在海津见宫里呢? 在晴明、风音、两名神将与一只乌鸦的注视下,矶部守直娓娓道来。 「虚空众是替岛上的度会氏族工作……而益荒和阿昙是服侍玉依公主的随从。」 晴明眨了眨眼睛。 「玉依公主的任务是聆听神的声音吧?」 「是的。」 「那么,岛上的度会氏族应该跟伊势的神职服侍伊势斋王一样,服侍玉依公主才对吧?」 守直疲惫地点点头说: 「没错。」 风音与六合视线交会,她的眼神诉说着想尽快赶到修子身旁,但是六合沉默地制止了她。在没有取得详细资料,还不知道海津岛是怎么样的地方之前,只有嵬知道岛的位置,也太危险了。 守直试着靠手肘撑起身体。晴明和太阴赶紧扶他一把,让他坐起来靠在墙上。守直按着伤口,喘了一口气。 「安倍晴明的护身符果然名不虚传,很有效,这样的伤口就像擦伤。」 守直眯起眼睛,喃喃地低声说着: 「如果那时候我也有这样的力量,或是……」 晴明讶异地看着守直,他轻摇着头说: 「从伊势与志摩之间的边境搭船,只要半天时间就可以到达海津岛,那里是外人绝不能进入的禁域。」 这件事,晴明已经听他说过,这次他是在说给风音和神将听。 「益荒和阿昙是玉依公主的随从……也许应该说是神之使者,因为他们是神派来服侍玉依公主的。」 原本默默听着的风音,此时严厉地瞪着守直说: 「那益荒和阿昙夺走修子公主,是玉依公主的命令啰?」 这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风音满脸肃杀,双眸燃烧着愤怒之火。这股不断累积的沉默愤怒是针对强行带走修子的人。 「带走修子公主的人的确是益荒他们……」守直表情扭曲,低声嘟囔着:「但是,我不认为玉依公主会做那种事,她不会……」 脸色苍白的守直又接着说: 「晴明大人,你会去救修子公主吧?」 「当然会!」 回答的是怒气冲冲的太阴。 「那么我有个请求,请带我一起去。」 晴明哑然失言。 守直的伤势很严重。即使有护身符止血,也必须安静休养。如果可以动,早就把他跟其他矶部的人一起送回伊势斋宫寮了。 「可是你的身体……」 「没关系,经过晴明大人的治疗,我并不觉得痛,而且……」 守直说到这里,全身颤抖起来。 「错过这次,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去那个岛上了。只有这一次了,我……」他握紧了拳头说:「我必须见到玉依公主,我……」 他满脸哀痛,椎心泣血地低嚷着: 「我必须见到她,问她一件事……!」 问她为什么?问她当时无法直接问出口的事。 就算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去问她。 晴明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风音打算立刻前往那座岛屿。嵬也要一起去的话,最好是太阴同行,直接从空中飞过去。 晴明也很想去海津岛,但是不能把彰子丢在这里。若晴明留下来,随侍在侧的六合就不能离开。 不过,六合一开始就没打算离开,因为他知道风音除了她自己以外,不会让别人去救回修子公主。 在风音怀里的乌鸦默默看着事情的发展。 守直问听得懂人话的乌鸦: 「你在海津岛见到了什么人?」 嵬摇摇头说: 「没有,我从修子公主的怀里挣脱出来,爬上没有灯光的石阶通道,逃出壮大雄伟的神宫后,追逐公主的灵力回到了这里。」 所以当被问到地点时,它只能说「在那个地方」,因为飞行途中没有注意方向。 不知道守直期待的是什么答案,他悄然低下头,咬住了嘴唇,但很快又抬起头恳求晴明:「晴明大人,求求你,请命令神将带我一起去。」 「晴、晴明,千万不可以!」 太阴慌忙介入。再怎么说,让受伤的人搭乘她的风都太危险了。 「晴明大人,我没关系,求求你……!」 晴明沉默地交互看着式神和年轻人,再看看道反大神的女儿。带着受伤的人上路,行动势必受到限制,会大大降低她的应变能力。 风音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守直,然后转向晴明,默默点了点头。 「那么,守直大人,老实告诉我理由吧!」 「我说出来,你们就会带我一起走?」 晴明严肃地对气喘吁吁的守直说: 「那要看你的理由成不成立。」 守直迟疑了一会,无力地闭上眼睛,垂下肩膀说: 「我知道了。」 午夜过后,临时住所的前庭刮起一阵龙卷风。 三个身影被卷入风中,凌空飞翔而去。 在临时住所的屋檐下目送他们离去后,晴明抬头看着下雨的天空,沉静地开口说: 「这场雨……」 高大的神将沉默地看着主人。 「说不定是……悲叹的雨……」 在其他房间的彰子从窗户注视着他们两人的背影。 风音、嵬和矶部守直都搭乘太阴的风飞走了。 是去哪里呢?彰子不知道详细情形,只能揣测他们离开一定是为了去救内亲王修子。 去救被昌浩带走的修子。 彰子眯起了眼睛。 年纪虽小却很会替她设想的修子公主身影,在她内心浮现。修子公主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看到在困境中出现的昌浩、看到他太阳般的笑容,修子就把手伸向他,哭着紧紧抱住了他。 彰子听昌浩说过,以前因为某种机缘而与修子公主接触过,不过并没有详细告诉她是在怎么样的情形下,有过怎么样的往来。 什么事可以知道?什么事不用知道?什么事又不可以知道? 若要跟昌浩一起生活下去,就必须把这些事正确地划分清楚。 所以除了昌浩自己提起的事之外,彰子从来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抬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风音问过她好几次,打算怎么做? 「我想见到他……」 见到他,然后—— 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彰子双手交握,闭上双眼祈祷。 ※  ※  ※ 像瀑布般从屋檐倾泻而下的雨水形成了多处水洼。 安倍昌亲无所事事地眺望着那些水洼,轻轻叹息着,扭动脖子。 内亲王修子抓着他的狩衣袖子,裹着外衣睡觉。 听着她规律的鼾声,昌亲微微笑了起来。 他有个才没几岁的女儿。妻子体弱多病,所以再生个弟弟或妹妹的可能性很低。 女儿还是个不会走路的婴儿时,昌亲就觉得她的五官轮廓很清楚了。哥哥成亲听到他这么说,调侃他眼中只有女儿。 就算被说成眼中只有女儿,昌亲也无所谓。看到女儿出生时四肢健全,活泼、健康地成长,脸上永远挂着甜美的笑容,他就满足了。 他真的觉得全世界再也没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了。当他正经八百地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又被哥哥嘲笑:「不只你啊!」 应该是吧?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有人比自己更疼爱这孩子。因为是女儿,总有一天会跟某人结婚吧?昌亲现在就已下定决心,对方必须是有相当来历的贵公子,否则他绝不答应。 成亲曾经很认真地对这么想的昌亲提议过,要不要从他的儿子里选一个?昌亲正在慎重考虑中。4 成亲是藤原一族的参议的女婿,妻子是参议膝下唯一的孩子,所以成亲虽然还是姓安倍,但他的孩子应该会继承参议的家业。 昌亲坚持,女儿出嫁后必须是正室,想必成亲也不会反对。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女儿的意愿,他不希望女儿因两家的利益而结婚。 其实想这些事都还太早了,成亲、昌亲两兄弟却常常讨论得很认真。 「不知道哥哥他们好不好……」 离开京城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情,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两个月。 看着沉睡中的修子,昌亲又叹了一口气。 他被软禁在海津见宫的东厢房间里,昨天快傍晚时,阿昙带着修子来了。 阿昙丢下修子后,就往东厢的最里面去了,可能是回到斋的身旁。 被留下来的修子显得很害怕,脸色苍白。刚开始她对昌亲也充满警戒,不肯靠近他。 小怪还是没回来,昌浩也不见踪影,昌亲耐心地消磨着时间。 修子看着这样的他,觉得他不是什么可怕的人,才慢慢地解除戒心,战战兢兢地开口跟他说话。 当修子问这里是哪里时,昌亲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她,然后询问她的身份,她犹豫了一会才回答。 昌亲是下级贵族,又只是阴阳寮的天文生,这样的身份没有资格上殿,而且,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皇室的人。 当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是当今皇上的女儿时,大惊失色。一来惊讶她怎么会在这里?二来担心应该跟她在一起的祖父他们是不是安全?种种情感在内心纵横交错,让昌亲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告诉害怕的修子,自己是安倍晴明的孙子,修子这才放心,而且当场瘫坐下来,倚靠着他伸出来的手,闭上了眼睛。 好像有点发烧的修子,修子就从那时候一直睡到现在。 有时阿昙会来看看情况,昌亲就请她替修子带来一件外衣。教人吃惊的是,昌亲什么都没说,她就主动带来了水瓶及退烧用的汤药。 她说是斋的指示。 昌亲不是很了解度会的神官,不过,他觉得斋和阿昙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他担心还没回来的小怪,也担心没再出现过的斋。 最后一次见到斋时,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无助又孤独。帮她拍掉头发上的灰烬时,她显得很紧张。 昌亲不经意地看着当时帮她拍掉灰烬的手。 ——在你还没有被黑暗囚禁、沉沦之前。 他想起来这里之前,益荒对昌浩说过的话。益荒和阿昙是奉斋的指示带走昌浩和腾蛇的。自己是因为正好在场,所以一起被带来了。 不晓得昌浩怎么样了? 昌亲相信斋。他也很难明确地说出为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斋值得信赖。 「昌浩跟腾蛇不会有事吧……」 他喃喃说着。 忽然,躺着睡觉的修子动了一下。没多久,昌亲屏住气息、全身僵直、心跳加速,视线一移动,就看到高大的身影。 变回原貌的红莲把昌浩扛在肩上,脸看起来很臭,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昌亲觉得他扛着昌浩的样子也很草率而粗暴。 「腾、腾蛇……?」 红莲大步走到昌亲附近,把昌浩从肩上放了下来。动作还是那么粗暴,但有小心不让他的头碰撞地面。 昌亲讶异地问: 「腾蛇,昌浩怎么了?」 才一眨眼,红莲就变成了异形的模样,皱着眉头说: 「不用担心,他只是睡着了。」 要不要把在地下祭殿看到和听到的事统统告诉昌亲呢? 红莲想了一会,觉得还是等昌浩醒来再说比较有效率。 带回修子后又进入疗愈之眠的昌浩,从那时起整整睡了一天多,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在地下三柱鸟居中央暴动的金龙,现在被益荒的力量与玉依公主的祈祷镇压住了。但是,地脉的暴动随时都有可能变得更加剧烈。 是斋要红莲把昌浩带到上面来,说疗愈结束后,他自然会醒,那里已经用不着他了。 斋认为修子对昌浩不会有戒心,才拜托昌浩去将修子带来。益荒和阿昙都不是人类,与虚空众处于敌对状态,有时会展现令人畏怯的酷烈感。修子看到他们那种酷烈的模样,恐怕不会乖乖地跟他们走。 而且,斋并不想恫吓修子。 修子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也就是神的灵魂分身。斋把她带来,是想请她担任下一代的玉依公主,让她陷于恐惧绝不是斋的本意。 但是,每件事都被斋抢先一步,小怪想起来就有气。 益荒和阿昙随时都保护着斋和玉依公主,既然知道了所有的原因和理由,目前就必须避免跟他们大打出手。 他们说,一旦地脉停止暴动,地震就会平息。至于这场久久不停的雨,也是因为大地之气混乱,才会引发天神的混乱。 他们说只要玉依公主退位,让修子成为新的依附体,聆听神的声音,天与地就会同时沉静下来——真是如此吗? 乍听之下,他们的说法似乎很有道理。然而,小怪——红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为什么斋的生命本身就是罪孽?要给玉依公主死亡之安宁又是什么意思? 斋的目的是要杀了玉依公主吗?为了什么? 猛抓着脖子一带的小怪脸愈来愈臭,怎么样都理不出头绪。 「腾蛇,昌浩真的没事吧?」 昌亲鼓起勇气确认。小怪嗓音低沉地回应: 「什么?」 「啊,没有,呃……」 小怪眨了眨眼睛,用前脚抓抓脸颊,觉得不该拿昌亲出气。 「他好像是在快坠落黑暗前,被及时救了起来。不过,我不知道那个创伤是怎么样处理的。」 尽管如此,现在沉睡中的昌浩脸上没有一丝痛苦。 从出云回来后,昌浩不曾有过这么安稳的睡脸。 他一睡着就作梦。在梦里,没办法理性地驾驭自己。脱缰的心骚动起来,每晚每晚都苛责着自己、折磨着自己。 小怪觉得光是这点,跟益荒他们来这里就没有白来了。 它转过头观察天空的模样。阳光被逐渐增厚的云层遮蔽,完全照不到地面。现在离黑夜还有一段时间,却已经像傍晚一样昏暗。 小怪瞥见沉睡中的修子,露出深思的眼神。 修子虽是太阳神的灵魂分身,但她本身应该没有多大的力量。斋他们所要的,是可以成为依附体的修子。 这时,从地底深处涌现了低沉的咆哮声。 小怪与昌亲紧张地倒抽一口气,小心察看状况。 震动地面的低重音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听起来很可怕。 他们说,三柱鸟居底下耸立着支撑国家的柱子。那么,这阵地鸣声是来自那里吗? 哑然失言的小怪听见微弱的声音说: 「祂生气了……」 小怪和昌亲都赫然转移了视线。 裹着外衣的修子睡眼惺忪地睁着眼睛。 「祂很生气……很悲哀……所以神……」 修子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小怪与昌亲面面相觑。 「神……?」 修子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呢? ——【注释】—— 4 日本从奈良时代以前,皇族以及贵族就有近亲通婚的习惯,除了确保血统纯正之外,也有政治方面的考量。对于现代人来说,这实在很不可思议吧! 第五章 在梦与现实间的夹缝里,说不定隐藏着谁都不知道的真相,以及谁都不知道的事实。 ※  ※  ※ 昌浩抱膝而坐,目不转睛地盯着柱子。 这是地御柱,是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巨大柱子,也是神的化身。 柱面上布满了黑绳般的东西,仔细看,还微微蠕动着。 昌浩将双手叠放在膝上,再把下巴抵在手背上,默默注视着柱子。 这究竟是梦呢?还是现实呢?他搞不清楚。 说不定两者都不是,也说不定两者都是。如果是梦,想见到某人就可能见得到;如果是现实,就会成为难以实现的愿望。 尽管有所领悟,昌浩还是无法从那里站起来,因为他的心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 听说自己躲过了坠入黑暗的劫数,心里的伤已经愈合。从痛苦衍生出来的记忆,只要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就行了。 心的痛楚是来自无法忘记事件的记忆和自我的苛责,而非伤口。 痛苦的记忆不可以完全消除。一旦消除,连为什么负伤的经过都会从自己体内消失,这样反而无法解决任何事。 更何况,他忘不了彰子曾试着保护自己的事,忘不了彰子那分心意,也不可以忘记。 昌浩盯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了沉思中。 长久以来,自己都是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奋战。 他很不喜欢神将们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还曾经因此斥责过他们。 然而,真要追究起来,或许应该怪昌浩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珍惜过自己。 当彰子挺身挡刀时,昌浩的心脏几乎冻结了。极大的恐惧袭向他,差点击碎了他的心。 他闭上眼睛回想。回想明明知道,但转眼间就会轻易遗忘的事。 他张开眼睛,看着柱子。那些黑绳是人类的心制造出来的。 有人的心被黑暗熏染了。那样的心产生负面思想,制造出那些绳子,一圈圈往柱子上缠绕。 玉依公主说不能砍断它们。可能是因为一砍断,所有意念就会反弹回到施放者身上。 而神的旨意是,砍断它们以保护支撑国家的柱子,因为必须保护国家。 因此,昌浩思索着。 怎么做才能保护国家,又能保护施放负面思想的人们呢? 布满柱子的邪恶意念是来自坠落黑暗的人类之心,说不定,自己也曾经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昌浩的确被告知,如果他被黑暗吞噬了,极可能让柱子粉碎掉。 自己差点成了毁灭重要的国家、毁灭所爱的人居住土地的主因。 昌浩看着自己的手,胸口深处偶尔会隐隐作痛。 这样的疼痛真的会有消失的一天吗? 「伤口已经愈合了……」 「虽然愈合了,但伤口本身并不会完全消失。」 听到这句回应,昌浩猛然跳起来。 「哇啊啊啊!?」 他惊慌地回头一看,一个年轻人正弯着腰,举起一只手,对他微笑着。 「嗨。」 「嗨……嗨……」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快,他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刚才在看不见的墙壁对面安抚小时候的他的年轻人,一派轻松地偏头看着他。 「咦?脸色很灰暗呢!来,这样笑一笑。」 年轻人用食指把两颊往上推给他看。昌浩好不容易才恢复镇定,竖起眉毛说: 「不要吓我嘛!岦……」 昌浩还没说完,年轻人就满脸严肃地堵住了他的嘴。 「噗唔!」 「别再说了……不要在这里不经意地启动咒术。」 年轻人瞥柱子一眼,对皱起眉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昌浩说: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你祖父应该对你说过吧?话说那家伙从以前就老把这句话当成口头禅。」 昌浩比手画脚地表示不会再说出名字,榎岦斋才放开了手。 「我不想让那些黑绳……啊,好难解释……我不想让那些施放邪恶意念的人们听见。而且,这里是神的化身耸立的清静之地,言灵的力量会增强好几倍,有点麻烦。」 他又强调说:「所以我一直都没喊你的名字。」 昌浩服从地点点头,小心谨慎地开口说: 「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嗯?」 岦斋在昌浩面前盘腿而坐。 昌浩注意措词地询问: 「呃……听说坠入黑暗,会沉沦为魔鬼……」 「是啊!你要小心点,沉沦后就回不来了。」 「真的绝对回不来吗?」 年轻人看着昌浩,透明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表情。 昌浩边在脑中整理思绪,边接着说: 「玉依公主说,这世上有无数的人因为心崩溃了而沦为魔鬼。也就是说,有那么多人还保有人类的模样,却已经变成了魔鬼。」 岦斋沉着地环抱双臂说: 「是啊……」 他自己也是保有人类的模样,却沉沦为魔鬼的人。这件事,眼前这孩子的祖父还有跟随他的十二神将都很清楚。 「是有很多人的心崩溃了,在心上留下深深的创伤,所以被乘虚而入、被迷惑,因此沉沦为魔鬼却浑然不知。的确有很多这样的人。」 年轻人稍作停顿,笑了起来。 「你曾经也差点沉沦了,所以你应该分辨得出这样的人。不过,要经常磨亮你的心才行,否则这种感觉会愈来愈迟钝。」 所以阴阳师才需要不停地修行。 「人类的心脆弱、胆小,处处都是破绽,遇上了一点芝麻小事就会被迷惑。小心点,黑暗的声音随时会潜入,让人深陷黑暗,逐渐沉沦。」 他的声音带着真实感。 昌浩专心听着他说的话。 五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昌浩大致听说过。然而现在面对他本人,却有无法抹拭的突兀感,不懂这个人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大概是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岦斋笑着抓抓昌浩的头说: 「很复杂哟!发生过太多事了。事到如今,我并不想替自己辩解,被乘虚而入应该是最容易懂的理由吧!不过这么说的话,恐怕会被那家伙骂。」 年轻人哈哈大笑着站起来。 「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已经不痛了吧?」 疼痛是来自于昌浩自己的情感。斋帮他去除了。尽管还有点隐隐作痛,但应该不会再被那样的剧痛侵袭了。 昌浩跟着站起来。 「还有一件事。」 昌浩望着柱子的眼神变得严厉。 「沉沦为魔鬼的人,可以复原变回人吗?」 岦斋微微张大了眼睛,注视着视线高度比自己低很多的昌浩双眼。 昌浩抬头看着曾是祖父挚友的男人。 「布满柱子的黑绳,是沉沦为魔鬼的人们施放出来的邪念。要正本清源,才能避免黑绳再爬满柱子。」 是那些沉沦为魔鬼的人让黑绳爬满了柱子。既然如此,就必须让那些人复原变回人,否则没办法根本解决问题。 昌浩这么认为。 眼前这个男人也曾经沉沦为魔鬼,然而,他现在的心绝对不是魔鬼。 插图87 岦斋挽回了身为人类的心。 「一旦被黑暗吞噬,就回不来了,可是……我想起了那个人说的话。」 ——可别沉沦了,要沉沦为魔鬼很容易,但再也不可能爬出来。 这是那个可怕男人所说的话。 很久以前,他是以人类的身份活着。生命结束后,他选择成为魔鬼度过永生永世,是个保有人类模样的鬼。 但是,那个男人虽然变成鬼活着,却没有失去人类的心。 而他所说的话,听起就像是「自己也曾坠落过黑暗」之类的沉重言灵。 「一旦沉沦为魔鬼,就再也无法复原变成人吗?岦……呃……」 因为不能叫名字,所以昌浩拼命思考该叫他什么才好。 岦斋微微一笑,对昌浩说: 「你就叫我很厉害的阴阳师吧!」 「……阴阳师大人。」 「很厉害呢?要说很厉害啊!算了,你问得很好。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性格很差、嘴巴很毒、态度恶劣,还喜欢整人,又是桀骜不驯的最典型代表的冥府官吏吧?」 「是的……」 昌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错,那个人性格很差、嘴巴很毒,态度也很恶劣。从他的行事作风,也可以看出很喜欢整人。说到桀骜不驯,也让人忍不住一直点头,觉得再贴切不过了。 很少看到十二神将那么露骨地展现敌意。尤其是青龙和红莲竟然也有相同反应的时候,实在耐人寻味。 依昌浩观察,恐怕他们全都把冥官当成了天敌。 「大家好 像都很讨厌他,是发生过什么事吗?」 尽管时间点不对,昌浩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是活生生的证人。不对,他已经死了,所以不能说是活生生的证人。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活过昌浩没活过的时代。 岦斋环抱双臂。 「嗯,发生过不少事呢!因为他是那样的人。在他还身为人的时候,就是冥府的官吏,自由往返于人世与冥府之间。他曾经沉沦为魔鬼,又变回人,之后到死都是冥官,死后也还是冥官。恐怕到世界末日那一天,他都还是冥官。」 「欸……咦?」 刚才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值得研究的话? 「咦……?」 看到昌浩张口结舌的样子,男人还是泰然自若地接着说: 「他可以当冥官,想必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于一般人,但是,他在死前的的确确是人。是因为他亲眼见识过地狱有多可怕,所以死后才继续做那份工作吧?我是没亲眼见过。」 昌浩愣住了。 他说那个冥官曾经沉沦为魔鬼。 曾经被黑暗吞噬、曾经沉沦为魔鬼,却还是变回人,过完了一生。而且,死后还能成为拥有人类之心的鬼,度过永生永世。 「你怎么会知道……」 「咦,很奇怪吗?你也晓得,这里是死去的人和神所在的地方,而那个男人是冥官,这样懂了吗?总之,发生过不少事,而且老实说,有很多话都不该讲,哈哈哈哈哈!」 说有很多话都不该讲,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 「哦……」 昌浩无言以对。岦斋深思地看着他说: 「你是问我,沉沦为魔鬼的人能不能再变回人,对吧?」 昌浩慌忙点头。岦斋又淡淡地接着说: 「这种事没人知道,不管你多想让对方再变回人,只要当事人没那种意愿,就不可能再变回来。」 然而,即使已沉沦为魔鬼。 即使发觉自己已经沉沦。 只要一心想做为人,只要祈祷能拥有人之心,只要在被吞噬的黑暗中拼命挣扎,只要把手伸向光明试着往上爬,就应该可以变回人。 边哭也好,边叫也行,即使满身泥巴,即使遍体鳞伤,即使全身沾满从伤口喷出来的血,即使哀叹心被污染了,只要相信会有伸出来的手,只要相信会有照进来的太阳,不抛弃这分信心,就应该可以变回人。 只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着道路,一步步往前进,不放弃寻找光源,就应该会变回人。 「人类都很脆弱,一旦沉沦了,就会灰心丧志。大多数的人都是放弃就结束了。所以我才说,沉沦为魔鬼就回不来了,其实……并不是那样。」 当生命结束,来到这个梦世界后,岦斋才领悟到这件事。 犯下罪行、触犯天条,发出椎心泣血的痛苦叫声的腾蛇。 因为救不了挚友而受到重创的晴明奋力振作的模样。 被潜入体内的邪恶者操控,拼命想挣脱出来做回自己的风音。 这些画面都一一烙印在岦斋心头。 他很后悔,后悔做错了选择,更后悔让唯一的挚友悲伤难过。 岦斋拍拍昌浩的头,眯起眼睛说: 「无论你想帮助什么人、想保护什么人,都要先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你受了伤,会有很多人为你难过。」 要能做到选择共同活下去,而不是为某人舍弃生命。 昌浩闭上眼睛,用力点着头说: 「是……」 不能再迷失方向了。 人很容易沉沦为魔鬼。 然而,只要承认自己的怯懦、拥抱脆弱,面对丑陋与肤浅,而且勇往直前、永不放弃,保有一颗追逐光亮的心,就可以从黑暗中爬出来。 只要不失去信心,不管多少次都可以重新振作起来。 「今后你还会面临许多次的伤害、许多次的绝望,然而,这就是人生。」 反过来说,不可能有不被伤害、没有感觉过绝望的人生。 「但是……只要活着、只要不放弃,要重来几次都可以。」 他稍作停顿,微微苦笑起来。 「我做错了选择……你可不要跟我一样。」 还有,希望误入歧途的人可以减到最少。 希望污染那根柱子的人还回得来。 「你了解沉沦者的心、了解他们的痛,比不了解的人更能接受这些事。」 不论光亮或黑暗,都亲身用心体验过。 「或许这是有点痛苦的经验,但绝对值得。只要活着,曾经历过的事都会成为你的精神粮食,活着就是这么回事。」 所有一切都将成为塑造自我的根基。 昌浩默默听着,忽然很想哭。 榎岦斋笑得很祥和。然而,他在五十多年前就结束了生命,再也不能重来了,所以他才这么热心地把重要的经验传授给昌浩,悉心竭力不让昌浩重蹈自己的覆辙。 这是多么感人,却又多么凄美的心境啊! 岦斋发现昌浩的眼眸荡漾摇曳,惊讶地眯起了眼睛,然后苦笑着弹了一下昌浩的额头。 「痛!」 昌浩按着额头,板起脸来,岦斋却对他抿嘴一笑。 这让昌浩想起了祖父。 他心想,这两人果然是彼此独一无二的挚友。 ※  ※  ※ 入夜时刻。 因为乌云的关系,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究竟有多久完全看不见了?度会潮弥已经想不起来了。 传来轻微的地鸣声。从傍晚开始,这样的声音就没停过。 潮弥待在西厢的房间里。 里面摆设有祭祀神明的祭坛。 举行祭神仪式时,是以长老度会祯壬为首,聚集所有侍奉这座神宫的神官们。 祭坛左右燃烧着灯台的火焰。 火焰有净化作用。点燃火焰,也有净化这个空间的意义。 玉依公主进行祈祷的祭殿中,不停地燃烧着篝火,除了照明之外,也兼具净化的功能。 直到最近,潮弥才被允许进入地下祭殿。 可以跟这座神宫的主人玉依公主直接接触的人,只有长老祯壬和几名高阶神官。潮弥还只是低阶神职人员,但是将来会继承祯壬的位子,所以有特别待遇。 年纪轻轻就能爬上这样的地位,当然是因为他的能力强过其他人。 祯壬老了,已经超过七十岁。度会氏族的平均寿命是六十岁左右,所以祯壬算是长寿了。 他必须在还健朗时,培养接班人。几年前,他列出了好几名候选人,最后选中了潮弥。比潮弥年长十岁的重则也备受注目,大家都认为他将来会辅佐潮弥,负责主持祭神仪式。 通常,除非进入神宫最深处,否则连度会氏族的人都没有机会一赌玉依公主的风采。 然而,潮弥却在十年前见过公主。 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还是个孩子的潮弥从床上溜出来,在岛上散步,就在父母一再告诫他危险不可以去的西岸岩石地,见到了美得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美丽女子。 美得庄严神圣。在月光下灿烂绚丽的脸庞,看起来晶莹剔透。 潮弥以为是女神。海津岛是神降临的岛屿,所以潮弥真的以为是不知名的女神降临了。 他凝视着女神好一会,忽然听到石头滚动的声音,赫然回过神来。 女神的表情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脸上霎时充满惊愕,润泽的眼眸也失去了透明感。 非人类的女神,变成了人。 潮弥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光景,赶紧转身逃离了现场。 神就该是神,不可能变成人,潮弥说服自己是看到了幻觉。那是月夜下的幻影,女神应该保持神秘回天庭了。 几天后,他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他最尊敬的长老祯壬。 祯壬非常惊讶,脸色发白,一再地问他:「你真的看到了吗?」潮弥很肯定地说:「是真的。」 那之后又过了几年,潮弥已经把这件事当成罕见的梦,几乎快遗忘了。就在这时候,他当上了神官,被派到海津见宫服务。 在神宫最深处,每天向神祈祷的女巫就跟伊势的斋王一样,负责聆听神的声音,担任神降临时的依附体。 神宫的女巫,是度会氏族从神治时代侍奉至今的玉依公主。 老实说,潮弥一直以为玉依公主并不存在,只是一个职位名称而已。 他以为是在必要时,由族里的女孩就任玉依公主的职位。其实,远离神宫住在岛屿另一边的族人们也几乎都这么认为。 这座神宫满溢着惊人的神气。远远超出地面的强大神力,在深入地底下的祭殿 大厅卷起剧烈的漩涡,负责祈祷的女巫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一般人类的女孩就算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让这样的神力降临。 神宫的主人玉依公主,真的是从神治时代活到了现在。 三年前,潮弥在祯壬的带领下,第一次下来祭殿大厅。 专心祈祷的玉依公主没有回头看潮弥等神官们。 益荒和阿昙在那附近待命,保护着玉依公主。潮弥以炽热的眼神,凝视着坐在木框结界前的玉依公主。 有人冷冷地看着他。 潮弥察觉到那股视线,四下搜寻视线的主人,看到在篝火几乎照不到的地方坐着一个女孩。 她是谁? 他满脑子问号,但是现场禁止开口说话,所以他不能问祯壬。 不久后,结束祈祷的玉依公主缓缓站起来,转向了他们。 看到她的脸,潮弥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是自己小时候在岛屿西岸见到的女神。 潮弥当时见到的,就是从神治时代活到现在的神圣公主。 她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接受神的旨意,放弃人类的身份,从人类脱胎换骨成为神之容器的女巫。 据说,玉依公主在放弃人类身份时,她的时间就停止了,所以外貌没有任何改变。她拥有向神祈祷的超群能力,可以请任何神明降临,聆听祂们的声音。 度会氏族代代侍奉她至今。对他们来说,比起眼睛看不见的神,玉依公主更像是神的存在。 继承前代长老,负责保护、侍奉玉依公主的祯壬,总有一天会将这些任务传给潮弥,再由潮弥传给下一代。 这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真正保护这个国家的人,不是住在京城的皇上,也不是伊势神宫的神职人员或斋王,而是在这座岛屿上不停祈祷的玉依公主。 即使一辈子要在这岛上度过,潮弥也甘心为玉依公主奉献生命。 他把一切都献给了工作。不论是自古以来的传说、种种祭神仪式的必要知识、不能告诉朝廷和神宫的许多真相,或只有海津见宫才能传承下去的秘密等等,祯壬都如数家珍地告诉了他。 渐渐地,潮弥也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现在他已经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太多人说过同样的话,所以记忆变得很混乱。 有人说,玉依公主的力量正在减弱。 起初,潮弥听到这种话只是一笑置之。 玉依公主是神,力量怎么可能减弱。 海津见宫的主祭神是一切根源之神,也就是「天御中主神」。如果说祂是位居上天最高阶的神,那么成为国家的柱脚基石、支撑着这个国家的柱神「国之常立神」,就是位居地下最高阶的神。 根据潮弥所学,耸立在祭殿大厅并深入岛屿地下的三柱鸟居,是用来守护延伸到地底下的地御柱。 玉依公主每天都向这些神明祈祷,支撑着这个国家所有人们的祥和安宁。 除了住在这岛上的人与侍奉神宫的神官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只有度会氏族的人知道。没错,说玉依公主属于度会氏族也不为过。 不,这种想法太过狂妄了,潮弥自己也知道。但是,终有一天将由他保护玉依公主,为了让自己知道玉依公主有多重要,他必须这么想。 潮弥就是这样说服了自己。 所以,他不允许物忌的存在。 那个物忌没有资格执行祭神仪式。 才刚进神宫没多久的潮弥,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物忌的存在。 所谓物忌,是代替女巫实际执行祭神仪式。然而,玉依公主每天都是自己祈祷、聆听神的声音,根本没有物忌该做的事。 那个物忌只是待在那里,什么都没做。 潮弥还记得,他是在进神宫一年后才听祯壬说她叫「斋」。在这之前,他和其他神官都不太清楚她的事。 「没用的物忌……」 潮弥低声咒骂,咬住了嘴唇。 听说斋是在五年前就任物忌职位的。在那之前,所有神职人员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忘了是听谁说的,好像是益荒他们从哪里带来的。从那时候开始,玉依公主聆听神明声音的能力就减弱了。 有人说,那是罪孽,是罪孽的生命,否则不会夺走了玉依公主的神圣力量,却一点都不觉得怎么样。 那孩子光是活着就是犯罪,犯了损耗玉依公主力量的大罪。 神为什么会把那样的罪人派来这座神圣的岛屿呢? 为什么度会氏族如此竭尽心力,以必死的精神侍奉神明、侍奉公主,神却漠视他们的努力,派来了耗损公主生命的物忌呢? 不知不觉中,每个人心中都有了共同的想法。 如果没有斋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个物忌,玉依公主就能恢复神治时代拥有的力量。 益荒和阿昙是神的使者,为什么对斋的忠诚度却远胜过对玉依公主,还全力保护她,不让度会他们伤害她呢? 这一切都是解不开的谜。斋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光活在这世上就是错误。 「对……是错误……只要那女孩消失,玉依公主就……」 潮弥脸色阴暗地低嚷着。 大家都说她是罪孽的生命。 祯壬也这么说过。既然如此,为什么祯壬还让她留在这里?听说是神的旨意,可是,没有人确认过这种说法是否属实。 斋也承认她自己是罪孽的存在,在出生前,她就知道了。 因为是罪孽的生命,为了赎罪,才来这座神宫当物忌的吗? 然而,别说是赎罪了,还加重了罪行,那就是削弱玉依公主的生命,剥夺玉依公主的力量。 「有错就该导正,犯了罪就该赎罪。」 潮弥低喃着,坐在他后面的神官也表示同意。 「没错,斋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废物,不但做不好物忌的工作,还害得玉依公主……」 神官的声音颤抖,说得很不甘心,潮弥也频频点头。 没错、没错。 就是她的存在扰乱了一切。她的存在,扭曲了神的旨意和一切一切。 地鸣声不绝于耳、雨狂下不停,全都是因为某部分被扰乱了。而扰乱的人,就是斋。 既然如此,身为度会的接班人、身为玉依公主的侍奉者,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为了保护这座神宫,就要把歪斜、扭曲扳正。 这才是神的旨意。 「没错,潮弥,聆听神的声音、服从神的旨意是我们的使命。」 潮弥点点头,眼中闪烁着阴森的光芒。 第六章 下着雨。 「……」 缓缓张开眼睛时,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这声音已经听了好久。 带着湿气的空气重甸甸的,周遭也一片漆黑,不知道是不是天快亮了。 闭上眼睛,听着雨声,感觉比记忆中的声音又强劲了一些。 「必须……让雨停下来……」 他低声嘟囔起来。 忽然,黑暗中有了动静。 「昌浩?」 视野角落浮现了两点闪耀的夕阳色光芒。 他往那里一看,眨了眨眼睛。 不管在多黑暗的地方,这双夕阳色的眼眸都不会失去光芒。 「啊!小怪,早安。」 没有使用暗视术,在黑暗中只能看见小怪的眼睛。但是,从感觉可以知道小怪倒抽了一口气,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搞不清楚状况的昌浩忽然觉得脑袋一阵闷痛。 「好痛!」 他不由得伸手摸头,发现是被小怪的前脚殴击。 「干嘛突然打人?好过分。」 「过分的是谁啊?我们替你担心得要死。」 小怪立刻反驳,昌浩把嘴巴撇成了ㄟ字形。 当他双手用力撑起上半身时,听到沙沙的衣服摩擦声。由触感判断,应该是盖在身上的被子或衣服滑落下去了。 这是哪里呢?他伸手摸索确认着。摸起来像是潮湿、冰冷的地板,难道是铺木板的房间?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真的很不方便。 正这么深深感叹时,他忽然想到可以施展暗视术。 他把手指按在眉间,低声念起咒文,没过多久,物体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再眨眨眼,世界就慢慢看得见了,是月光洒落的夜世界。 白色小怪在他前面坐下来。 他叹口气说: 「小怪,你好像在生气呢!」 白色的长尾巴用力甩动了一下。 「我没生气,我是败给你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话太白痴了,什么早安嘛!现在才寅时,离天亮还很久呢!」 连珠炮般的一连串牢骚听起来好像有点离题。 昌浩不解地歪着头说: 「小怪,你很生气吧……」 「本来很生气的,现在不跟你计较了。」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很正常地看着我。」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小怪摇晃着白色耳朵。 ——正面看着小怪,没有撇开视线的交谈。 ——不多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坦然对答。 昌浩想到,不晓得已经多久没这样了。 整张脸皱成一团的昌浩,思索着该怎么说。 「小怪,我……」 小怪粗暴地摇摇前脚,不耐烦似的移开视线说: 「啊,不要说了,现在还早,快睡吧!」 「我睡太多了,现在不太想睡。」 「那也要睡,废话少说,给我乖乖睡。」 「可是……」 「趁我语气还不错的时候,快听话。」 「是……」 带着威胁的声音让昌浩沮丧地缩起了身子。他敞开外衣,默默地躺下来。 因为没有铺被子,坚硬的木板不太好睡,但总比在野地过夜舒服。 躺着还是没有半点睡意,昌浩茫然地看着梁柱。 在他身旁缩成一团的小怪看着旁边问: 「怎么了……」 昌浩眨眨眼睛,有气无力地回答: 「在想很多事。」 小怪摇了摇尾巴,昌浩又压低嗓门接着说: 「我在想,我一直没看清楚最重要的事。」 只顾着自己,从来没想过有谁待在自己身旁,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小怪、祖父等,所有知道原因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对待昌浩,生怕他会崩溃。 昌浩呼地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今后我还会面临许多次的伤害、许多次的绝望。」 他感觉小怪屏住了气息。一个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 「但是……只要活着、只要不放弃,要重来几次都可以……他这么说。」 哈哈大笑,笑得很开朗,只能在梦中见到的人这么告诉了我。 小怪好奇地转向昌浩,满脸疑惑地问: 「谁告诉你的?玉依公主吗?」 昌浩摇摇头。 「不,是……阴阳师。」 「啊?」 插图109 小怪的表情更疑惑了,昌浩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对,是很厉害的阴阳师……他自己这么说的。」 但是,这应该是谁都不能否定的事实吧? 因为他有一种法术远胜过祖父,尽管只有那么一种。 天亮了,还是有点昏暗。 因辗转难眠而只是勉强躺着的昌浩,终于可以起来了。 全身的关节都在痛。由于太久没动,感觉全身上下都使不上力。 他环视屋内,大吃一惊。 「公主……?」 看到昌浩惊慌失措的样子,小怪半张开眼睛说: 「喂,你惊讶什么?」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你……啊……」 小怪灵活地举起前脚盖住眼睛。 没错,把修子带来这里的是昌浩,但是,他本人完全不记得当时的事了。 唉!该从哪里说起呢? 昌浩把面有难色的小怪抛在一旁,困惑地看着修子。 裹着外衣、发出鼾声熟睡的女孩,正是当今皇上的长女。 天照大御神透过服侍伊势神宫的斋王,颁布了神诏。内亲王修子是遵从神诏,正在前往伊势的路上。 昌浩与修子之间的因缘不浅。他救过修子,也被修子救过。 修子睡醒了。她缓缓张开眼睛,慢慢地爬起来,可能是大脑还没清醒,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 「公主……」 昌浩轻声呼唤。修子眨了眨眼睛,歪头看看昌浩,疑惑地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 修子睡着前,昌浩都不在这里。 昌浩眨眨眼睛,手按着后脑勺思索该怎么说。很遗憾,他醒来时就在这里了,所以也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瞥了小怪一眼后回答: 「呃……应该是在半夜吧!」 眼睛望着别的地方,但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小怪差点不支倒地,因为这两个人的对话完全偏离了重点。 然而,修子显得毫不在意。 「是哦!」 小怪悄悄看修子一眼,觉得她可能是来这里之前经历过太多打击,已经麻痹了,现在只要有熟人在身旁,她就满足了。 仔细想想,修子才五岁,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过的却是波澜万丈的人生。以她的身份,应该可以过得更平静啊!小怪不禁开始同情她。 把她带来神宫的是昌浩。她被带到阴暗的地下大厅,见到了斋他们。之后,昌浩就睡着了,是阿昙带她来这个房间的。 修子环视屋内,看到昌亲就在附近,靠着墙,闭着眼睛。 他拥有让她想起父亲的温柔眼眸。看到他,修子松了口气。 可能是被他们的谈话声吵醒了,昌亲动了动身子。在微暗中,他张开眼睛看到了弟弟,眯起眼睛说: 「昌浩……」 光这声呼唤就够了。 昌浩一直在想,哥哥醒来时该跟他说什么。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不安都消失了。 昌浩压抑着汹涌澎湃的心情,对哥哥点点头。 「……」 哥哥也一直很替他担心,他觉得对不起哥哥,也打从心底感谢哥哥。 一直以来,都有很多情感在支撑着自己。 昌浩做个深呼吸,转换心情,挺直了背。 「哥哥,这里是哪里?」 「一开口就问这个!」 这么抗议的是小怪。昌浩不悦地问: 「怎么了?小怪。」 「在这种状况下,面对可能比你知道更多事的昌亲,你怎么会一开口就问这里是哪里呢?这件事很重要吗?」 「很重要啊!因为这里有地御柱。」 昌亲和小怪的表情都紧绷起来。 修子敏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一言不发地缩起了身子。 昌亲伸出手拍拍内亲王的肩膀,安抚才五岁的她。从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可以感觉到幼小的她的恐惧。 「我在梦里见到了玉依公主、斋,还有很厉害的阴阳师。」 昌浩草率地折好刚才盖在身上的外衣后,端正坐姿。 小怪用力甩了一下尾巴说: 「那个很厉害的阴阳师到底是何许人也?」 「就是很厉害的阴阳师啊!不但对那个冥官了如指掌,还会施展一种胜过爷爷的法术呢!」 有一种法术胜过安倍晴明的阴阳师。 夕阳色的眼眸盯着昌浩,瞪得斗大的眼睛深处浮现出惊愕。 好一会没说话的小怪摇摇长耳朵,垂下了头。 「原来……是在梦殿啊……」小怪闭上眼睛,喃喃地说:「是那家伙救了你?」 昌浩点点头,抚摸着小怪消沉的背部,小怪没有抗拒。 「该怎么说呢……就是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因为他是那样的人,所以爷爷才会对他敞开胸怀……」 那个人绝口不提祖父的名字,因为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可能是觉得还不能跟祖父见面,所以那个人尽量避免让自己的声音传到祖父的梦里。 说了一长串后,昌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对不起,哥哥,老讲些你不知道的事……」 昌亲沉着地笑着,对道歉的弟弟说: 「不会,把你能说的全都说出来吧!」 昌浩点点头。哥哥总是心思细腻地包容着自己,而自己却把这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所以从来不曾察觉。 「哥哥、小怪,斋拜托我替她做一件事。」 女孩的脸庞和她所说的话历历浮现在昌浩心中。 「她说要给玉依公主……死亡的安宁……」 两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在举头可见地御柱的梦与现实的狭缝中,斋面不改色地告诉了他。 同时具有「光」与「影」两面的阴阳师会那样的法术。 昌浩看着自己的手。 是玉依公主救了身受创伤、差点被黑暗吞噬的自己,再命令益荒和阿昙把自己带来这里。斋应该也了解玉依公主的心意,但她有她的想法。 玉依公主说,自己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跟昌浩交谈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斋的愿望实现,玉依公主的生命就结束了。难道她已经知道了?那么,神会实现斋的愿望吗? 小怪想起昨天的事。昌浩带着修子来这里时,斋也说了同样的话。 她说要给玉依公主死亡的安宁。 这句话从顶多十岁的女孩口中说出来,未免太悲壮了。死亡怎么会安宁呢?这是不是意味着玉依公主背负着如此重大的压力? 昌浩被带来这里,醒过来时,第一次见到了玉依公主。在梦里,他们交谈过,并不觉得她很痛苦。 斋的真正想法到底是什么? 无论他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 昌浩叹口气,站了起来。 低沉的地鸣声不停地响着,雨也没停过。 为了守护这个国家的柱脚基石,必须砍断缠绕着地御柱的黑绳才行。 「昌浩?」 昌浩转头对疑惑的小怪说: 「我想见玉依公主和斋。小怪,你知道要怎么去吗?」 「你这小子……唉!算了,跟我来。」 尽管满腹牢骚,小怪还是无奈地转身带路。 「哥哥,我去一下,公主就……」 「放心吧!你自己小心点。」 昌浩毅然点了点头。 天亮了,却还是有点昏暗。 斋和益荒来到岛屿东侧的某处悬崖。 她其实是想一个人来的,可是溜出神宫时,被益荒发现了。 益荒和阿昙就是这样,随时都守在斋的身旁保护她。 益荒用衣服挡着雨,斋抬头看了一下这个高大的随从。 他不在乎自己淋得满身湿,却很注意不让斋淋到雨。自从天、地狂乱,雨下个不停以来,益荒总是这么做。 从还没开始下雨的很久之前,斋就每天来这个悬崖,算起来就快五年了。 这里是岛屿东侧,可以看到从海面升起的太阳。 太阳是天照大御神。当全身沐浴在阳光下时,说不定可以听到天照大御神的声音。 但她心知肚明,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以物忌的身份执行祭神仪式。 自己的出生就是罪孽。自己的生命就是罪孽。讨厌污秽、肮脏的神,为什么会接纳自己呢? 她秀丽的脸庞上浮现自嘲的笑容。 「斋小姐……」 益荒发现她脸色不对,犹豫地叫了她一声。她缓缓抬起头说: 「益荒……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尽管说。」益荒立即回应。 斋眺望着远方,对他说: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神宫。」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命令,益荒来不及反应,过了好一会才回答: 「不行,恕我难以从命。」 「你刚才不是叫我尽管说吗?」 「有些事可以听从,有些事不可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斋抬头一看,发现益荒板起了脸。 「而且我一个人回去的话,也会被阿昙质问和责骂的。斋小姐,你想把我逼入那样的窘境吗?」 斋微微张大了眼睛,她没料到益荒会是这种反应。 「这……说得也是,的确是……」 很想笑的斋眼神柔和了许多。想也知道阿昙会怎么斥责益荒。 阿昙一定会逼近比自己高的益荒,凶巴巴地质问。益荒不太会说话,恐怕只能摸摸鼻子让她骂。 那样的画面历历浮现,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益荒低头看着她,视线变得很温柔。 「斋小姐,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的表情了。」 斋赫然屏住呼吸,眼眸荡漾摇曳着。 表情总是严肃、坚毅的斋,一举一动都没有任何破绽。度会氏族从不掩饰对她的敌意,所以她这样的表现是为了保护自己。 但是她一笑起来,还是会展露符合年龄的表情。其实,以她的年纪来说,还是个孩子。 益荒和阿昙都希望斋能恢复她应有的模样,即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他们还是忍不住会这么期盼,因为现在的她教人心疼。 「斋小姐,你不能听我们的要求吗?」 女孩做了犯罪的选择。她说她的生命本身就是罪孽、活着就是罪孽,既然如此,再多加一、两条罪状也没什么差别,她打算再背负新的罪。 然而,多加那条罪状,恐怕神也不会原谅她。 而她也不打算得到神的宽恕。 益荒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女孩平静地看着他。 心意已决的眼眸深处蕴涵着多么炽烈的情感,只有益荒和阿昙知道。 「对不起。」 女孩说得十分冷静。在她的眼眸里有着屹立不摇的决心,不管对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的意志。 益荒懊恼地咬住了嘴唇,不管他们多关心她,都无法治愈刻划在她心底深处的创伤。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很快就会回去。等一下我再去劝劝阿昙,叫她不要责备你。」 「可是……」 「益荒,拜托你。」 经斋再三恳求,益荒闭上眼睛说: 「你会淋湿的,披上这件衣服。」 益荒脱下没有袖子的衣服为斋披上。 斋微微一笑说:「谢谢。」 益荒一鞠躬,担心地走开了。他很不想离开,但那是斋的要求。 从神宫到这处悬崖的距离不是很远。益荒心想,如果她很久还不回来,可以马上赶来看个究竟。 益荒硬是这样说服了自己。 斋目送益荒的背影离去,直到他修长的身躯完全消失在林荫间,才呼地松了口气。 他们有多么关心自己,斋都知道,也知道他们更关心玉依公主。 玉依公主从出生到现在,度过了多少岁月,斋不太清楚,只听说十分漫长。他们就在这么漫长、遥远的时间里,一直服侍着公主、守护着公主。 度会氏族也是吧!在这座岛屿上的度会氏族一心一意侍奉着玉依公主,代代传承下去。 而斋将破坏这一切。她知道度会氏族憎恨她,恨到最后会杀了她。 ——终于可以被杀死了。 一直以来,都没有人这么做。连打从心底憎恨她的祯壬都没对她下过手。 他们明明知道有她在,玉依公主就会毁灭。 她低着头,把脸埋进益荒留给她的衣服里。 忽然觉得好累,可能是想到很快就可以从这里消失,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吧? 她甩甩头,心想这样不行,因为所有的事都还没结束。 她毅然抬起头,遥望着大海的彼方。 她想起玉依公主度过的悠长岁月,那是为国家不断祈祷的日子;那是在不为人知的状态下支撑着国家的女巫,用生命刻划出来的时光。 下个不停的雨阻隔了天照大御神的力量,不但扰乱了地上的力量,也扰乱了上天的力量,企图毁灭这个国家。 如果天御中主神的力量可以降临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些乱象呢?天御中主神是天地万物的根源,在于天、在于地、在于人,也是光源本身。 「主人啊!我多么希望可以听见你的声音。」 然而,她没有这样的能力。 如果她可以 代替玉依公主,以物忌的身份实际执行祭神仪式;如果她可以代替玉依公主聆听神的旨意,玉依公主就不必过度使用逐渐消失的力量,因而削减生命。 玉依公主是在很久以前放弃了「人」的身份,成为神的容器,一旦失去力量,就会毁灭,再也不能变回人。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在她还活着时变回人,就可能投胎转世再生为人。 她要让玉依公主变回人,让玉依公主回到轮回的圈子,不要再背负那么悲哀的使命。 而且变回人之后,公主的灵魂就可以在遥远的未来,再度—— 「再度……」 波浪声与雨声交杂,掩盖了女孩的低喃。 她娇小的背部,完全没有防备。 眺望着海的彼端,任凭雨水打在身上的她,听到树丛有奇怪的声响。 她转过身看。 「是你……」 站在眼前的是度会潮弥。 她立刻板起脸说: 「你来做什么?度会族人不可以来这里。」 要从她居住的东厢才能来这个悬崖,而益荒他们曾交代过度会族人,在海津见宫里,唯独东厢绝不可以进入。 潮弥冷眼看着斋说: 「这是谁规定的?」 「什么?」 斋觉得潮弥的语气不太对劲,下意识地缩起了身子。 潮弥的双眸闪烁着险恶的光芒。 度会氏族向来不满斋的存在,其中又以年轻人最为显著。将来可能会成为度会长老的潮弥表现得尤其露骨。 在祭殿大厅第一次见面时,潮弥看他的眼神就跟刀刃一样犀利。 斋觉得背脊一阵冰凉,不由得往后退。 潮弥发现她往后退,很不高兴,故意往前走。 看着步步逼近的潮弥,斋有种深不见底的恐惧,紧紧抓住披在身上的衣服。 她不禁后悔让益荒先回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度会的下任长老,你想干什么?」 斋强装镇定询问,潮弥瞪着她说: 「是的,我是为玉依公主而存在的度会氏族,所以我不能放过对玉依公主造成威胁的人。」 语调十分平淡,却让斋瞠目结舌,嘴巴扭曲。 他说得没错,有自己在,玉依公主就会—— 「……」 斋自嘲般的表情触怒了潮弥。 怒火攻心的他抓住了斋。 斋张大了眼睛。 潮弥暴着青筋的手抓着斋的脖子,手指渐渐掐入皮肤里。斋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试图挣脱,但力量相差悬殊。 「你最好消失不见……!」 听到诅咒般的叫嚣,斋的眼眸凝结了,伸出去想攀住什么的手,在半空中扑了个空,小小的身体就那样被推落了悬崖。 披在身上的衣服翩然飞起。 女孩的身体随着倾盆大雨坠落。 没有听见惨叫声。 当衣服落地响起啪唦声时,潮弥才回过神来。 「我……」 他双手发抖,膝盖也嘎吱嘎吱作响。 落在地上的衣服,是益荒平时穿在身上的。 他慢慢走到悬崖边,注视着惊涛拍岸的波浪,但什么也没看见。 「……哈……」 他低头看着双手,发疯似的大笑起来。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雨声与波浪声交杂。 远处雷声大作,掩盖了所有声音,闪电穿越灰色云层奔驰而过。 第七章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好像听到女孩的叫声,益荒不由得回头看来时路。 「斋小姐?」 他还以为是斋一个人安静够了,正打算回家,在路上看到刻意放慢脚步的他,就出声叫他。 然而,披着衣服的斋没有出现。 他想可能是自己太担心,产生了幻听。下了这样的结论后,他叹了一口气。 对他来说,玉依公主与斋一样重要,无法比较。 每次斋说要为玉依公主犯罪,他就觉得心痛。玉依公主绝不可能希望她这么做,他们却阻止不了她。 从五年前的那时候开始,不管他们说什么,都解救不了斋的心。 忽然,益荒停下了脚步。 从地底深处涌现的地鸣,比平常更剧烈、更沉重。 益荒脸色骤变,迈开脚步狂奔。 度会祯壬拿着火把,往深深延续到地底下的石阶前进。 一个虚空众跟在他背后。按规矩,虚空众不该来祭殿大厅,但虚空众说有件事非当面质问神的使者不可,据理力争。 益荒和阿昙大多随侍在玉依公主与斋身旁,所以必须在东厢或祭殿大厅才能找得到他们。而且,只要公主和斋待在这两个地方,也很难把他们叫出来。 走到最下层时,伫立在篝火旁的阿昙扭头看着他们。 「度会……」 阿昙凶狠地低嚷着,虚空众取下面罩靠近她。 是度会重则。 一身虚空众打扮的重则在腰间佩带着大刀,阿昙斥责他: 「不要带那种东西来祭祀神明的地方。」 面对神之使者的严厉斥责,重则毫不退缩地逼向前说: 「我有事要问你们,关于十年前的事。」 阿昙的表情紧绷。 「矶部守直还活着,但我明明亲手杀了他,还把他丢进了海里。」 重则的视线射穿了阿昙。 「以人类的力量不可能救得了他,除了神的使者外,没人做得到!」 阿昙保持缄默不回答,惹火了重则。 正当他要伸手去抓阿昙的衣服前襟时,传来惊人的地鸣声。 祭殿大厅剧烈震动,震得人站都站不稳,篝火摇晃倾倒。 木柴散落一地,火焰延烧。结界倒塌了,发出巨大声响。 因为摇得太厉害而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的阿昙,试着重新站稳脚步。 「公主!玉依公主!」 三柱鸟居摇晃着。 是金色波动企图从内侧震垮耸立于惊涛骇浪中的鸟居。 摇摆扭动的金色光芒形成了无数只的龙。 「大地气脉……」 阿昙在摇晃中强撑着站起来,她必须走到公主身旁。 「公主!」 她重心不稳,差点跌倒,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移动视线,看到神情严厉的益荒,身上少了他经常穿的无袖外衣。 「益荒……」 阿昙松了一口气,但立刻想到另一件事。 「益荒,斋小姐在哪里?你不是跟着她吗?」 「斋小姐在东侧的悬崖,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 在摇晃中,阿昙竖起眉毛说:「笨蛋!你怎么可以让现在的斋小姐一个人独处!?」 益荒轻柔地挡住了阿昙挥过来的手。 「她恳求我说无论如何都想静一静……看她那样子,我不忍心违逆她。」 阿昙咬住嘴唇,转头看玉依公主。 不断祈祷的玉依公主也禁不起摇晃,坐姿都乱了。狂乱的金龙凝视着快倾倒的玉依公主。 警钟在阿昙脑中大响。地御柱颤动着,失控的气脉从三柱鸟居的包围中溢泄而出。 「我去接斋小姐,益荒,你保护玉依公主。」 「知道了。」 就在益荒回应时,从地底下涌出更剧烈的摇晃。 「哇……!」从石阶往下走的昌浩被强烈震动震得差点跌倒。他紧靠着墙慢慢坐下来,等摇晃停止。 「昌浩,你没事吧?」 坐在他肩膀上的小怪被甩下来,勉强平安着地。 昌浩抓着岩壁,点点头说: 「还、还好……」 但是,摇晃期间,什么事都不能做。 昌浩转头往后望。 「哥哥和修子公主不会有事吧……」 年幼的修子一定很害怕。 昌浩小时候,昌亲非常照顾他。相较之下,二哥比大哥更会哄小孩。而且,昌亲的个性沉稳、待人亲切,应该很能安抚害怕地震的修子。 「要赶快把地御柱……」 那根柱子是支撑国家的国之常立神的具象化。 昌浩在坠入疗愈之眠前看到的三柱鸟居,是造化三神的象征。后来听小怪说,这座神宫的主祭神是天御中主神,三柱鸟居下面还有地御柱。 小怪说它是从斋和益荒那里听来的,还说它没有跟玉依公主交谈过,只看到她一直在祈祷的背影。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觉得胸口一阵冰凉。 脑海中闪过玉依公主说再也无法跟他交谈时,那张虚无缥缈的脸庞。 昌浩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把力量放在脚上,使劲地站起来,沿着墙壁走下石阶,小怪跟在他后面。 当他小心地慢慢前进时,又传来不同于地鸣的声响,是波浪声。 「波浪……」 其中混杂着雨声。 记忆中的三柱鸟居所在地,是第一次见到玉依公主与斋的地方。 「三柱鸟居耸立在海中,我不知道延伸到海底的什么地方,但是,我猜应该很深。」 小怪似乎看透了昌浩的思绪,这么告诉他。 「小怪,你调查过鸟居有多大吗?」 「没有,玉依公主都待在悬崖那里,所以益荒他们不让我靠近。不过,看得出来相当巨大,绝对不是人类搭建的。」 人类不太可能在海中筑起那样的鸟居。 「那么,是神?」 「应该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需要做为象征的东西,不过,鸟居本身散发着相当强大的神气,也就是说具有神的力量。」 「是吗……」 昌浩当时很快就昏过去了,所以没有太详细地观察鸟居。 既然小怪这么说,应该就是这样。 地鸣愈来愈剧烈,地面也跟着摇晃,昌浩停止前进,观察状况。 这场地震是不是只发生在这座岛上呢? 昌浩忽然这么想。 京城的地震在他脑海中浮现。在雨中不断发生的地震,吓坏了所有人。 他想起来了。当时,自己被逼入绝境,根本没有余力顾及其他人。 这样的摇晃即使没有传到京城,应该也会传到那座山附近吧?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胸前,隔着衣服按住香包,想着「她」在做什么。 少了修子,前往伊势的一行人还会继续前进吗?或在某处停留? 彰子现在怎么样了呢? 老实说,昌浩很想抛下一切,立刻飞奔到她身旁。一想到不知让她费过多少神、担过多少心,昌浩就很怕见到她,难过得连看都不敢看她。愈是强挤出笑容跟她交谈,心就愈是疼痛。 昌浩握紧了香包,咬住嘴唇。 看到昌浩满脸懊恼的样子,小怪在摇晃中敏捷地跳上他的肩膀,用尾巴砰砰敲打他的头。 「小怪?」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香包的绳子松开,所以香包掉了。」 「咦!?」 昌浩慌忙往衣服里面看,绑着绳子的香包好端端地垂挂在胸前。 他呼地松了一口气。 「还在……小怪,你干嘛吓我?」 「是我帮你捡起来的。昌亲帮你绑好后,再帮你挂回了脖子上,你等一下要跟他说声谢谢。」 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盯着黑暗的前方。位于石阶尽头的祭殿大厅照不到阳光,虽然有篝火勉强照亮,还是无法把每个角落都看清楚。不过,它的视力远远超过人类,在没有灯光的黑夜,也可以像白天一样看得很清楚。 能见度距离比昌浩远的小怪,已经看到了出口。它的听觉也比人类灵敏,能听到昌浩听不见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争吵。」 「咦?」 惊讶的昌浩也竖起耳朵倾听,但是没办法听得像小怪那么清楚。 白色的长耳朵抖动着,夕阳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没听过的声音……啊,阿昙也在。」 昌浩半感叹地对眯起眼睛的小怪说: 「你好厉害,不愧是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就在他本能地反骂回去时,夕阳色眼眸瞥了他一眼。 「?」 昌浩疑惑地回瞄他一眼,小怪用白色尾巴一次又一次地拍着他。 「……」 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涌现心头。 昌 浩伸出手抚摸着小怪的背,白色的毛摸起来好温暖、好舒服。昌浩想起来,好久没这样抚摸小怪了。 这样抚摸了好一会,地震也稍微缓和了。 昌浩站起来,快步走下石阶,在出口处停了一下,确认宽敞的空间里有哪些人在。 玉依公主正面向大海祈祷。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篝火倒在地上。 木柴散落一地,只有微弱的火在燃烧着。火光前站着一个老人、一个壮年男子,还有益荒和阿昙。 「他们是……?」 那两张陌生的面孔是什么人呢? 「是度会族人,在这座神宫服侍神明的神官一族。那个老人叫祯壬,另一个我也不认识。」 很简单的说明,但这样就够了。 从他们的表情和态度,就可以看出他们与益荒、阿昙之间不太和睦。 昌浩眨眨眼睛,环视祭殿大厅。 「没看到斋……」 小怪也瞪大了眼睛。 「太奇怪了,那两人都在啊!」 那两人是指益荒和阿昙。 很难想象他们会离开斋的身旁。 「昌浩,躲起来。」 「咦,为什么?」 「度会那两人讨厌斋,跟斋在抢修子,我怕你出去会有麻烦。」 昌浩与小怪躲在篝火照不到的地方。 希望度会族人早点离开。 观望着的小怪听到脚步声,动了动耳朵,回头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像有人从石阶下来,在地震的摇晃中,气喘吁吁地往下走。 过了一会,度会潮弥出现在黑暗中。他没看见躲起来的昌浩和小怪,步履蹒跚地向前走。 益荒和阿昙看到他,表情立刻紧绷起来。看就知道,他们一点都不欢迎他。 然而,潮弥却满脸喜悦,篝火照出他红得诡谲的脸颊。 摇晃逐渐平息了。但是,三柱鸟居里的金龙没有消失,仍旧蜷曲着龙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玉依公主。 玉依公主文风不动,继续祈祷着。 祯壬疑惑地看着走过来的潮弥。 「潮弥,你怎么了?」 除非有什么大事,否则在玉依公主祈祷期间,绝不可以踏入祭殿大厅。只有长老不在限制内,但是祯壬也很自律,只有在发生重大事件时才会进来。 潮弥是下一任准长老,但现阶段还不过是个神官,没有祯壬的许可,他不应该下来大厅。 「祯壬大人,你会很开心的。」 「什么?」 潮弥的眼神洋溢着喜色。 「我为玉依公主除去了大患。」 祯壬和重则猜不出他话中的意思,显得很困惑。 「你在说什么,潮弥……」 祯壬疑惑地看着年轻的外甥。重则没说什么,但也一样瞪着潮弥。 益荒和阿昙的反应十分激烈。 「臭小子……你做了什么!?」 益荒逼近潮弥,阿昙像疾风般拔腿往前冲。 冲上石阶的阿昙,也没发现躲在暗处的昌浩和小怪。 益荒的手揪住潮弥的前襟。 「你把斋怎么样了……!?」 潮弥边挣扎着想拨开强而有力的手,边无畏地笑着。 「我把害玉依公主失去力量的元凶、罪孽的生命,还给神明了……!」 益荒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潮弥的叫喊声扎刺着他的耳朵。 「这场雨还有地鸣全都是她带来的。如果把她还给神,就能抵销她的罪孽,那么,应该正合她意吧?」 「混账!」怒吼声震响,益荒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视线射穿了潮弥。「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什么都不知道,竟敢……!」 从益荒身上喷出强烈的斗气。面对这么激动的益荒,人类完全无力抗拒。 祯壬和重则被卷入剧烈的通天力量漩涡,根本无法靠近。这时候,一个白色身影倏地越过他们身旁。 受到冲击,益荒的手稍微放松,潮弥就被反弹的力量抛飞出去了。 猛冲过来的小怪骨碌翻个觔斗,稳稳着地,摆好架式,眯起了眼睛。 「你杀了他有用吗?神的使者不能杀人类吧?」 益荒凄厉地笑着说: 「让斋小姐活下来是神的旨意,凡是违背神意的人,都该受到制裁,我只是执行这件事而已。」 夕阳色的眼中闪烁着厉光。瞬间,火焰斗气包围小怪,现出高大修长的身躯。 红莲与益荒的视线几乎同等高度。 两人之间仿佛迸出了火花。 再也看不下去的昌浩冲出来大叫一声: 「红莲!」 「昌浩,别过来!我必须跟这家伙做个了断。」 到底是要做什么了断?昌浩猛然停下脚步时,地底下又传来轰隆地鸣声。 像惨叫般的声响,在祭殿大厅层层缭绕回响着。 在三柱鸟居包围中蠢蠢蠕动的金龙发出了咆哮声,开始暴动起来。 气脉的通路被堵塞逆流,从地御柱溢出,就快把三柱鸟居推倒了。等着三柱鸟居倾倒的数只金龙开心得全身颤抖。 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益荒把注意力转向了金龙。 红莲也意识到情况危急,没有继续挑衅益荒。 场面终于稳下来了,昌浩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这时候,他听到潮弥开心地喃喃念着:「必须赶快把新的物忌带来,必须赶快把修子公主带来……」 茫然伫立的重则,听到这句话才赫然回过神来。 「修子公主被……对了,就是你!」 重则转头瞪着昌浩。 但是,昌浩什么都不知道,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咦……?我做了什么?」 「少装了!内亲王在哪里!?」 重则逼近昌浩,厉声质问。昌浩反瞪他一眼说: 「你要公主做什么?」 「我要用她来替换斋那个无能的物忌,让她辅佐玉依公主。玉依公主的力量会愈来愈薄弱,都是因为斋……!」 重则的双眸炯炯发亮,充斥了憎恨的眼睛深处燃烧着熊熊火焰。 顶多十岁的女孩身影浮现于昌浩脑海。为什么他们会憎恨她到这种地步呢?昌浩所认识的她只是嘴巴硬,本性并不坏。 女孩曾对怀抱伤痛的昌浩说:「不要再责备自己了。」对他伸出了援手。 潮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 「没错……要让内亲王担任物忌,协助玉依公主。这样,我们的玉依公主才能挽回以前的力量。」 斋是一切的元凶,所以他把斋还给了神。 「大海……与统治黄泉之国的素戋呜相连,她可以在那里赎罪。」 「大海?你总不会把斋扔进了海里……」 昌浩脸色骤变。 连日来的雨,使得海面波涛汹涌。 瞠目结舌的益荒,顿时面如死灰。 阿昙赶到东侧悬崖边,捡起了地上的衣服。 「这是益荒的……」 斋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日出。即使最近因为下雨都看不到太阳,她还是持续着这样的习惯。 益荒总是陪着她,用自己的衣服替她遮雨。在她主动开口说要回去之前,益荒都会留在那里。 这里是岛上最先看到日出的地方,或许对斋来说,比起待在神宫、在祭殿看着玉依公主,待在这里的短暂时间是最能放轻松的时候。 「斋小姐……你在哪里?斋小姐!」 阿昙放声大叫,脸色逐渐转白。 连这里都听得见低沉的地鸣声,她必须赶快带斋回去。 「斋小姐!斋小姐!」 从很久以前,从十年前斋出生的时候,益荒和阿昙就看着她长大。奉神的旨意,隐瞒她的存在,不让度会氏族知道,平静地过日子。 这小小的祥和,在五年前被度会氏族破坏了。 阿昙抓着衣服的手颤抖着,她拼命地到处寻找斋。 「如果没有度会潮弥那小子……!」 这句话她不晓得说过多少次,每次都是被益荒劝阻,她就闭上了嘴。 早知道就不该闭嘴,她一直很担心会有这么一天。 度会氏族对斋的负面想法与日俱增,开始会当面指责她,动不动就说她是无能的物忌,一无是处。 不管阿昙他们怎么袒护她,说她不是那样,斋还是相信度会氏族说的话,认为自己本身就是罪孽,不该待在这里。 斋说要给玉依公主死亡的安宁、要让玉依公主变回人,她愿意为此背上所有的罪名。她这么说,是在雨刚开始下的时候。 「斋小姐!」 天照大御神的神气恐怕都被这场雨冲走了。无论玉依公主再怎么祈祷,神的力量都不会传达下来。 因为人心被黑暗吞噬,所以神威也不再降临了。 斋曾仰天长叹,说招来黑暗的是自己。 「斋小姐!快出声啊 !」 抓着衣服到处搜寻的阿昙,忽然察觉一股气息。 她拨开枝叶,走进蓊郁茂密的森林里,不禁张大了眼睛。 「啊……!」 第八章 金龙在三柱鸟居之中伺机而动。 熊熊燃烧的眼睛,瞪着专心祈祷的玉依公主。 玉依公主不可能没察觉那股视线,却还是一心一意地祈祷着,完全不在意背后引发的骚动。 仿佛所有感官都与世界隔绝了,她的背部一动也不动。 一直看着玉依公主的度会祯壬,把头缓缓转向潮弥。 外甥潮弥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疯狂,他说他把斋还给了神。 益荒向他逼近一步。 「你把斋怎么样了?」 太过平静、沉着的声音,刺入了潮弥耳中。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深不见底的恐惧。 无论气氛再怎么严肃,神的使者益荒和阿昙也不曾显露出这么强烈的敌意。不,已经不能说是敌意了,而是明显的杀机。 潮弥畏畏缩缩地说:「我把她交还给神了,请大海把她交给天御中主神。」 益荒伸出手,吓得潮弥全身僵硬。 这时候,传来沉重的嗓音。 「你真糊涂……」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一点。 度会祯壬满脸憔悴,抬头仰望着上方。 「祯壬大人?」 与昌浩对峙的重则疑惑地皱起眉头。 祯壬瞥了玉依公主一眼,有气无力地接着说: 「就算你杀了斋,玉依公主的力量也不会复原。」 汹涌的波浪在玉依公主前方高高席卷而来,溅起飞沫。由此可见,整片大海都被暴冲的气脉扰乱了。 「是公主自己不想再当神的容器了。」 瞬间,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问题,在脑海中不断想着这句话。 祯壬自言自语般地喃喃说着: 「是的……玉依公主践踏了我们度会氏族的忠诚,背叛了我们……」 从神治时代开始就在这座神宫祈祷的玉依公主,在很久以前,放弃了人类的身份,成为神的容器,是长生不老的女巫。 现在她却自己放弃了这个使命。 「这是严重的背叛,枉费度会氏族把一切都献给了公主。这一切都要怪公主,是她自愿放弃玉依公主的使命,放弃聆听神的声音或请神降临。」 所以,公主的力量正逐渐流失,愈来愈难听得见神的声音,光是聆听神的一点旨意,就要花很长的时间。 不管守护国家柱石的神有多痛苦,玉依公主都很难听见祂的声音,也无从询问天神该怎么停止这场雨。 现在,公主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求神明不要抛弃世上所有的生物。 听完祯壬的说明,潮弥茫然伫立。 「公主自己……放弃了使命……?」 「是的,即使你把斋还给神也于事无补。」 听祯壬这么说,潮弥注视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把年幼的物忌推落大海的就是这双手。女孩的脖子比想象中细,三两下就被自己推下去了,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度会族人们一直以为,是那个女孩的存在使玉依公主逐渐失去了力量,愈来愈听不见神的声音。而地脉的暴冲、雨下个不停,也全都是因为她。 难道完全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我……我是为了公主、为了神……」 为了让一切恢复原状,他才杀了元凶斋,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一声嘶吼敲打着他的耳朵。 「不!」 度会氏族三人都赫然转头,望向声音来源。 「不是……!你不是为了公主,也不是为了神,全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自己!」 「你、你说什么?臭小子!」 潮弥恼羞成怒地要抓昌浩的手,反被昌浩抓住。 「如果是为了玉依公主,你为什么不问玉依公主希望你怎么做?为什么还没确定,就对斋下手了!?你根本是觉得斋很碍眼,觉得她妨碍到你,所以假借神的名义杀了她,对吧!?」 潮弥无法反驳,真正的意图被揭发,他完全无法替自己辩解。 没错,不是为了玉依公主。觉得斋很碍眼、想除掉她,都是出于潮弥自己的心。 那不是神的期望,也不是玉依公主的期望。 他们所祭祀的神,派自己的使者来保护被视为祸害的女孩,就是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到她。 这才是神的旨意。 听不到神的声音也没关系,从益荒和阿昙的意志就可以看得出来。 红莲把潮弥从昌浩身旁拉开,金色双眸射穿他,逼得他退后了好几步。 「昌浩,你没事吧?」 「嗯,没事。」 昌浩按着脖子点点头。是撑得有点辛苦,但没怎么样。 从地底下响起地鸣声,恍如支撑这个国家的地御柱正诉说着自己的痛苦。 「那么……这地鸣声、这场雨,是怎么回事?公主的力量为什么会逐渐减弱?为什么……!」 潮弥抱头狂吼。不管他们怎么祈祷,都帮不了玉依公主的忙。 那个女孩身为物忌,却没有任何力量。既然如此,认为有她在才扰乱了一切又有什么不对呢? 「祯壬大人,是您说斋有罪……说她本身就是罪孽啊!」 昌浩张大眼睛看着祯壬。 度会祯壬也看着昌浩,那张脸顿时苍老许多。 不论潮弥、重则或祯壬,都有着相同的眼睛。从他们的眼眸可以看到坚定的意志、为了信仰不惜牺牲生命的纯真,以及忠诚。然而,在这些情感深处,却燃烧着黑暗之火。 布满地御柱的黑色绳子,瞬间闪过昌浩脑海。 窸窸窣窣蠢动、像黑色绳子的东西,把地御柱折磨得哀声连连。 地御柱是国家的柱石「国之常立神」,而将神层层缠绕、紧紧困住的黑绳是…… 昌浩的心跳猛然加速。 他听见从度会他们的心底深处,传出了张牙舞爪的呐喊。 ——我恨。 ——我恨。 ——我恨。 我恨玉依公主。 她背叛了,背叛了度会氏族。 我恨,我恨斋。 无能的物忌,没有任何能力,却在神的守护下活到现在。 有句话在昌浩的耳边历历浮现。 「有很多人的心崩溃了,在心上留下深深的创伤,所以被乘虚而入、被迷惑,因此沉沦为魔鬼却浑然不知。的确有很多这样的人。」 对度会氏族来说,玉依公主的选择是严重的背叛。历经好几世代都在服侍玉依公主、只为公主而存在的那些人,都觉得心被践踏了。 不难想象那是多么重大的打击,又多么让人沮丧。 「人类的心脆弱、胆小,处处都是破绽,遇上了一点芝麻小事就会被迷惑。小心点,黑暗的声音随时会潜入,让人深陷黑暗,逐渐沉沦。」 昌浩的心跳又咚咚加速。 满布在地御柱上的黑绳,是人心邪念的具象化。 他们崇拜玉依公主、侍奉玉依公主,心底深处却潜藏着另一种思想。 遭背叛的他们,感到绝望、愤怒而悲伤。 这些都是心灵的创伤,很容易被乘虚而入。 他们又不敢向玉依公主发泄这股怨气,因为对度会氏族来说,玉依公主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是他们在这座岛屿、这座神宫,从过去到未来都要继续守护的女巫。 那么,该把这股怨气发泄在谁身上呢? 必须有显而易见的理由,对象还必须是脆弱到被当成元凶也无力反击的人,最好是被烙印上「本身就是罪孽」的人。 错的是谁?该责备的是谁? 五年前,那个女孩突然出现了。担任物忌的她,名字叫做斋。 斋是「无罪者」的意思。就是因为背负着罪孽出生,才会取这种名字,希望能当成咒语,替她消除罪孽吧? 既然如此,所有灾难就是斋带来的,斋是一切的元凶。 把一切都转嫁给斋,所有人的心就能取得平静,不会被自己心中的恶意和邪念压垮。斋这个明确的罪人,让度会氏族的情感全都正当化了。 潮弥、重则和祯壬都是这样把自己正当化的。 红莲觉得度会的族人们及人类心念的自私,都令他作呕。 只要牺牲某人,践踏某人的心、压垮某人以保持自己的平静,他们就能继续崇拜神、侍奉玉依公主,当个清廉的神职。 斋是最好的对象,因为她本身就是罪孽。追究罪孽、责备罪孽是正确的事,他们做的都是正确的事。 度会氏族为了站得住脚,把一切都推给了斋。 这简直就是魔鬼的行径。这世上有太多人保有人类的模样,却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魔鬼会把弱者当成活祭品,靠践踏弱者的心活下去。 活祭品会被迫背上沉重而痛苦的负担,心被彻底撕碎,却没办法大 声说「我不要这样」。 甚至连自己被当成了活祭品都不知道。 就算有益荒和阿昙在,恐怕也无法完全杜绝这种事。 孩子的心是敏感的。透过肌肤、空气,她一定经常感觉到针对自己的负面思想,个性才会变得那么坚韧。 红莲也有过这样的经验。身为凶将,也是最凶悍的他,从诞生以来就面对这样的待遇。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对自己的孤独没有产生过任何疑问。 这样的想法逐渐改变,是在成为安倍晴明的式神,跟随晴明之后。 想到这里,红莲突然觉得事有蹊跷。 斋以物忌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度会氏族面前时,就已经被无情对待,应该已经习以为常了,会因为这样就想戕害自己吗? 红莲以自己为例思考。 他会伤得那么重,以至于追究自己的罪,大叫「杀了我吧」,是有原因的。 因此,他深深责备自己,恨不得把自己从这世上抹去。直到现在,那个原因还无法完全消除,成了疤痕留在他心底。 斋应该也有像红莲那样的原因,否则不会把自己逼到那样的绝境。 她身旁有益荒、阿昙,一看就知道他们有多珍惜她。可见,斋所背负的,是连他们也无法治愈的创伤。 「红莲。」 叫唤声拉回了红莲的视线。 昌浩正盯着在三柱鸟居中间扭动的金龙。 他的双眸显露出坚定的决心。 「在梦中,神拜托我砍断覆盖住地御柱的绳子。」 神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有个人的心被黑暗吞噬了,我要你把那个人的心从黑暗中救出来,就是那个人制造出来的黑绳,包住了这根柱子。 然而,玉依公主却阻止他这么做。 ——割不断啊!就算割得断也得从根部割,否则那东西会再爬满柱子上。 为什么玉依公主试图阻止自己呢? 他看看度会族人。 是这些服侍玉依公主和神明的人们制造了黑绳。 啊,原来如此,昌浩终于想通了。 若贸然砍断绳子,制造出绳子的邪念就会悉数反弹回到施放者身上。反弹后会膨胀好几倍,再度缠绕着柱子。 必须让度会族人从魔鬼变回人,否则无法完全解放柱子。 该怎么做,才能让阳光照亮度会族人们心中的黑暗呢?如果一切都是从他们的心灵创伤衍生出来的,那么,必须治疗他们的创伤,让他们察觉。 就像榎岦斋在梦里救了自己一样。 金龙不断咆哮。被五花大绑的地御柱,气脉窒塞不通。原本应该绕巡大地的气脉往上喷射,就快从内侧摧毁三柱鸟居了。 那些金龙正等着脱困。 地鸣愈来愈强烈,透明的金龙也逐渐形成了实体。 又长又大的龙身扭动着,意图从鸟居挣脱出来。龙身一撞击柱子,就会响起嘎吱嘎吱的倾轧声。 现在是靠玉依公主的祈祷力量保护着鸟居。 天御中主神把力量借给了一心祈祷的玉依公主。 然而,也快到极限了。因为玉依公主的生命以及身为神之容器的力量,都快耗尽了。 斋希望可以在玉依公主失去力量之前,给予她死亡的安宁,这样她就可以再投胎转世,重回人类的生活。 但是,没有人知道斋这样的愿望,因为她还来不及说出她的真正想法,就沉入大海了。 昌浩无法实现她的愿望,无法给玉依公主死亡的安宁。 他想起斋坚决的眼神。对费尽心思至今的斋来说,玉依公主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我要砍断覆盖地御柱的绳子。」 昌浩毅然决然地说。红莲皱起了眉头。 「怎么砍?」 「呃……」昌浩指着三柱鸟居。 地御柱应该是在金龙狂暴扭动的鸟居下方。 「从三柱鸟居中间爬下去……」 「那金龙怎么办?」 「嗯,所以我要你帮忙啊!红莲。」 红莲满脸无奈地叹口气,他早想到会是这样,果然不出所料。 端正沉稳的眼中浮现了忧虑。 「你最近老做些危险的事。」 「嗯,对不起。」 然而,昌浩还是坚持己见。 两人正要往前冲时,被潮弥和重则挡住了。 「你们要做什么?不可以靠近玉依公主。」 重则把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红莲咂咂舌,摆出与重则对峙的姿态。 潮弥意图阻挡昌浩。 「让开,不解放地御柱,就没办法阻止龙脉暴冲。」 但是潮弥目光炯炯地瞪着昌浩。 「你想怎么做?你这样的毛头小子能做什么……!」 昌浩严厉地瞪着潮弥说:「玉依公主想救你们,所以我要完成她的心愿。」 昌浩甩开了潮弥的手往前冲,冲向玉依公主祈祷的祭坛。 与重则对峙的红莲看到昌浩那么莽撞,暗自下定决心,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这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趁现在教会他,将来教人担心。 「快让开,不然我会让你好看!」 红莲凶狠地恐吓,然而重则还是不让开。他是背负度会氏族阴暗面的虚空众之统帅,威胁和恐吓对他起不了作用。 红莲咂咂嘴,束手无策,因为他不能攻击人类。 是益荒从背后抓住了重则。 红莲瞪大眼睛看着益荒,只见他微抬了抬头说:「快走。」 对益荒出乎意料的行动,红莲难掩怀疑。 「你在想什么?」 「这是斋小姐的意思。」 斋曾要求他协助昌浩和红莲。 忽然,红莲感觉到这个男人不想活了。 因为就在自己暂时离开那期间,斋被潮弥杀害了,使他心中充斥着深深的绝望,以及对自己的愤怒。 红莲严厉地眯起眼睛,抓住益荒的手说:「那你也一起来。」 「什么?」 红莲推开重则,拖着益荒往前走。 「我人手不够。那小子为了阻止金龙,要从三柱鸟居往下爬到地御柱,你也来帮忙。」 益荒瞪了度会氏族一眼。地鸣又更加剧烈了。拥有实体的金龙,就快摧毁鸟居了。 金龙一旦挣脱,地御柱就会开始崩塌。 益荒屏息,甩开红莲的手,冲向柱子。 越过结界后,来到了玉依公主的祭坛。 昌浩轻声叫唤着正在祈祷的玉依公主: 「玉依公主……」 然而,玉依公主完全没有反应。她说过再也没有机会交谈了,是真的吗? 她所说的话还深藏在他心底深处。 人类的心是脆弱的。任何人都有跟黑暗相连接的部分,绝不可以放手,任凭那部分坠入黑暗。一旦放手,人就会变成魔鬼。 昌浩站在悬崖边,俯瞰着海面。从悬崖到三柱鸟居约莫有三丈远。澎湃汹涌的波浪看不见底,无从知道鸟居的支柱究竟延伸到什么地方,而地御柱在支柱的更下方。 要怎么样才能到达那根柱子呢? 正困惑时,追上来的益荒告诉昌浩: 「要进入鸟居的支柱,必须先暂时打开困住金龙的牢笼。」 再以最快速度进入,以免金龙冲出去。 海水不会涌入牢笼内,因为这座三角形的鸟居有源源不绝的神力供应。 益荒抬起头,对着鸟居上空说:「我的主人,天御中主神啊!」 昌浩瞪大眼睛看着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神名。 他偷瞄红莲一眼,发现红莲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好像早料想到了。 在自己不省人事时,不知道红莲和昌亲都听说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昌浩心想等一下得问个清楚才行。 「如果你还听得到我的声音,请赐给我力量。」 益荒的祈祷被地鸣声掩盖住了,但是,言灵似乎传到了天上。 三柱鸟居亮了起来,波涛汹涌的海面也戛然静止。 昌浩发现跟鸟居同样的光芒也包围了他们。 是很轻柔、很温暖的光芒,感觉很熟悉。 到底是像什么呢?昌浩想起来了,很像从天空照射下来的阳光。 「走吧!」 益荒一催促,昌浩和红莲就跳下了悬崖。 金龙凶性大发,对靠近的人发出威吓的咆哮声,露出明显的敌意。 凌空飞跃的昌浩整顿呼吸。在京城也跟这只龙对峙过,但是它现在已经有实体了。 「——嗡!」 就在结印那瞬间,身旁喷出了灼热的斗气。 昌浩移动视线,看到红莲全身都被红色斗气包围了。 但是,对方是龙脉的化身,火焰根本烧不了,他是想怎么做呢? 红莲察觉到昌浩的视线,瞪着金龙说:「我来对 付它,你快赶去地御柱那里。」 「可是……」 「别担心。」红莲瞄益荒一眼,很不情愿地说:「我一个人可能顶不住,但是还有他。」 昌浩大感惊讶。 印象中,红莲从来没有说过「某人的力量跟我差不多」之类的话。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悍的称号,他当之无愧,没有人的通天力量可以胜过他。 神的使者益荒可能真如其名,是个有勇气、有担当的男人吧! 冲向三柱鸟居的益荒,眼眸之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解放地御柱,平息龙脉的暴冲后,他要潮弥付出生命来赎罪,就算无知也不能减轻他的罪行。 包围柱子的神力瞬间消失,原本被神威困住的金龙发出了咆哮声。 益荒与红莲、昌浩三人钻进了三柱鸟居,进入牢笼里。 无数的龙企图冲出鸟居,但是,又被瞬间复原的神威挡住了。 只有一只突破了重围。 「糟糕……!」 益荒大叫,但他发现得太晚了。要离开牢笼,必须再让神力消失一次。 这么一来,又得解放被关住的其他金龙。 逃出去的金龙,注视着长久以来一直困住自己的玉依公主。 龙身散发出火焰般的光辉,那是从地御柱喷出来的气脉的一小部分。 又长又大的龙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玉依公主缓缓地张开眼睛,抬起头。 看到已逼近眼前的金龙,玉依公主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公主……!」 就在益荒大叫的同时,灼热的火焰延烧起来。 被热风搧到的益荒赶紧拉回视线,看到无数的龙冲过来了。 红莲向前一步迎击金龙,手上还握着武器。 昌浩看出那是什么武器,惊叫说:「勾阵的笔架叉!?」 还没问为什么,他就先想通了。 火与土相生。红莲用火攻,只会让属土的金龙更加活化。但是若以同样的土气攻击,力量就会彼此抵销。 昌浩不晓得红莲为什么握有勾阵的武器,但他知道,跟在出云时一样,红莲是想透过土将的笔架叉转换自己的神气。 「昌浩,快走!」 「嗯!」 在红莲的催促下,昌浩跳进了三柱鸟居中央。 不可思议的力量包围住昌浩,让他躲过了迸发的大地波动。在朦胧光芒的包围中,他被带到了地御柱那里。 红莲不由得往上看。 「是神……?」 不知道是哪位神明,可能是天照大御神或天御中主神,也可能是使出最后神力的国之常立神本身。 为了解放地御柱以保护这个国家、保护天下万物,祂可能把仅存的一点神力都给了昌浩。 咆哮着冲过来的龙被红莲的神气击中,断成两截,不支倒下了。其他金龙显得有些退缩,动作变得迟钝,但是看得出来,由于大地的波动迸发,它们的力量正逐渐增强。 益荒转头看玉依公主,与金龙对峙的她面无表情地伫立着。 益荒倒抽了一口气。神没有降临,因为他感觉不到那股气息。 玉依公主已经完全无心了。 「公主……」 就连仅存的一点意志也快烟消云散了,即便金龙不攻击她,她的存在也将消失。 金龙大声咆哮。像人偶般毫无反应的玉依公主缓缓转身,背对着金龙,跨步往前走。 「玉依公主!」 就在益荒大叫时,突然刮起一阵龙卷风,把金龙抛飞了出去。 第九章 「玉依公主!」 惊叫声响彻了祭殿大厅。 刚下了石阶的阿昙冲向缓缓往前走的玉依公主。 把金龙抛飞出去的,是阿昙的力量。阿昙使出全力筑起了无形的保护墙,金龙撞上保护墙,被反弹出去,怒火燃烧的双眸瞪着制造障碍的阿昙。 咆哮声震响,阿昙正面挑战金龙。 度会族人看到跟在阿昙身后走下石阶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手撑着墙壁走下来的,是应该已经沉没大海的斋。 潮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你……怎么会……!」 潮弥正要逼近斋,看到跟在她后面的人,立刻停下了脚步。 他和祯壬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唯一认识他们的重则抬起头说:「内亲王跟你们……」 与修子一起出现的是风音和太阴。 后面还有昌亲搀扶着矶部守直,摇摇晃晃地从石阶走下来。 连止血符都止不了的出血渗透了衣服,尽管如此,守直还是靠自己的脚站立着。 「矶部……守直!」度会祯壬大叫。 守直推开昌亲的手,按着伤口走向祯壬,但又停下了脚步。 看到愈来愈接近自己的玉依公主,守直再也忍不住大叫:「公主……!」 斋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无声地看着玉依公主。 继续往前走的玉依公主依然面无表情。看到她那样子,阿昙绝望地眨了一下眼睛。 被弹飞出去的金龙愤怒地扑向了阿昙。她瞥了斋一眼,点点头,就转向了金龙。 太阴看了也腾空飘浮,对风音说:「我也去。」 「好。」 风音才刚回应,太阴就已经跟阿昙一起冲向了金龙。 修子害怕地抓住风音的手,风音微笑着安抚她。 守直站立不动,视线与玉依公主交会。 「玉依公主……」 然而,玉依公主却好像没看到守直。不,不只守直,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映入玉依公主眼中。 斋发现她的样子不对,喃喃说着:「太迟了……公主已经失去一切了……」 垂头丧气的斋,双手紧紧握起拳头。 「我本来要在她变成这样前,让她变回人类的……」 守直缓缓转过头问:「变回人类?」 斋沮丧地摇着头。 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守直,忽然听到诅咒般的呐喊声。 「你还活着?矶部守直!」 两眼炯炯发亮的度会祯壬抖动着肩膀。 「度会长老大人……」 手上拿着武器的重则逼向脸色苍白的守直,但被祯壬制止了。 「住手,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可是,祯壬大人……」愤怒的重则不甘心地说:「如果没有这个男人,玉依公主就不会失去力量!」 度会潮弥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看看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再看看族中的长老和年长的族人。 重则瞪着守直的眼神充满了恨意,面无血色的守直毅然面对他的视线。 「虚空众……我不会再让你们杀了我。」 斋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守直的背影,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但没发出声音。 玉依公主越过结界,来到靠近祯壬的地方。 公主的眼眸像冻结般,没有丝毫动静,仿佛看着远方某处,直接从所有人的身旁走过去。 「玉依……公主……」 守直低声呼唤,虚脱地瘫坐了下来。 「守直大人!」 昌亲大惊失色地赶快跑去扶住差点不支倒地的守直,听见他椎心泣血的低诉,昌亲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你都忘了吗……公主……」 紧握着拳头的守直全身都在颤抖。 他拒绝昌亲搀扶,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直直盯着玉依公主,悲哀地眯起眼睛说:「公主,我是守直……你忘了吗?公主……」 玉依公主连看都没看守直一眼。 重则介入他们两人之间,推开了把手伸向公主的守直。 「不要靠近她,矶部守直。十年前……如果你没来这座岛,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始终默不作声的潮弥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重则大人……」 重则和祯壬都表情紧绷地看着潮弥。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突然出现的守直吸引,完全忘了潮弥的存在。 这名度会氏族的年轻人显然很困惑。 「他到底是谁啊?既然姓矶部,应该是伊势的矶部吧?」 潮弥转头打量守直,他看起来比重则年轻许多,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年前,潮弥还是个不到十岁的毛头孩子,天天梦想着成为神官,进入海津见宫。并不是所有度会氏族的人都可以当神官,没有能力就无法胜任神宫的神职。 潮弥忽然想起,十年前他曾在西岸的岩石地见过玉依公主。 不太外出的玉依公主,那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岩石地。 不发一语的玉依公主,冻结的眼眸没有看着任何人。 潮弥跟玉依公主交谈过几次。那优雅的举止、让人觉得温柔中带着坚定意志的美丽声音,都令潮弥无限憧憬。 「如果……」祯壬忿忿地说:「如果这个人没有跟玉依公主邂逅,我们就不会遭到背叛……」 潮弥瞠目结舌,听不懂话中意思。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满脸痛楚的祯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潮弥,是你通知了我们,说玉依公主出现在西岸岩石地。」 但是通常在祭殿里祈祷的玉依公主,没理由去那种地方。 祯壬心生疑惑,就带着当时刚加入虚空众的外甥重则去西岸岩石地勘查。 在那里,发现了有人上岸的明显痕迹。 ◇  ◇  ◇ 有人闯入了岛上。 祯壬发现了这件事,决定与重则一起监视岩石地。 玉依公主似乎不止一次溜出神宫,来到这片岩石地。都没有人发现,是因为谁都没料到公主会偷偷溜出神宫。 屏气凝神的祯壬和重则看到了乘小船上岸的年轻人。 是不曾见过的面孔。搭那种小船来这座岛屿是相当困难的事,年轻人却很熟练地绑好小船,爬上了岩石地。 往林间眺望的年轻人,脸上突然展现灿烂的光辉。 祯壬他们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玉依公主出现了。年轻人跑向了公主。 玉依公主握住年轻人伸出来的手,盈盈笑着,那是祯壬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少女般的容颜。 重则正要冲出去时,被祯壬一把拉住了。 「祯壬大人!?」 祯壬对气得满脸通红的重则说:「现在不要出手,先看情形。」语气冷静得可怕。 重则屏住呼吸,默默点点头。 两人小心翼翼地躲着,偷窥年轻人和玉依公主的行动。 这时的玉依公主,不像是活过好几百年的神之容器,倒像个人类少女。 祯壬觉得心逐渐冷却,加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地冻结,几乎就快静止了。 玉依公主抬头看着年轻人,温婉地笑着,用「看起来很幸福」来形容她的表情再贴切不过了。 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这几天才认识的。 应该是瞒着度会族人,偷偷约会了好几次。 这个年轻人是什么人?怎么样跟玉依公主邂逅的?玉依公主为什么瞒着大家跟这个男人来往? 顿时涌上心头的种种情感,没多久就沉重地、阴暗地埋入了祯壬心底。 度会氏族把生命都献给了玉依公主,却遭到背叛。长年建立起来的威信,都被玉依公主践踏了。 月落星沉。 年轻人站起来,玉依公主难过地眉头深锁。年轻人对说着什么的玉依公主摇摇头。她可能是说「不要走」,可是,摸黑上岛的年轻人必须在日出之前离开,不然很可能被岛上刚睡醒的岛民发现。 临走前,年轻人把玉依公主纤细的身子拉到怀里,紧紧搂着她。 只拥抱了一会,年轻人就敏捷地爬下岩石地,搭上了小船。瞬间,船随波漂流,很快就不见了。 玉依公主仍留在岩石地,直到看不见年轻人的小船,才转身离开,消失在树林间。 「潮弥有没有看见那个男人?」重则问。 祯壬摇摇头说: 「没有,他说他只看到公主一个人在岩石地,就像女神降临,说得很兴奋……」 眼睛闪闪发亮的小外甥说,他会努力当上神官,进入神宫服侍公主。 潮弥确定了人生的目标,那就是把自己的生命和人生都奉献给公主。 进入神宫的神官们都是这样,将自己的一辈子献给了玉依公主。祯壬的父亲、祖父 也都是这样忠诚地服侍玉依公主。 然而,公主却辜负了度会氏族的忠心。 「她一定是被迷惑了……」祯壬喃喃说着站起来。「那个男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迷惑了公主,一定是这样。」 玉依公主一直待在岛上最深处。侍奉她的度会氏族对她只有崇拜,从来不会对她做出越轨的行为或抱持邪念。 一定是因为玉依公主不知道什么叫「怀疑」,才会被那个男人乘虚而入。 重则握紧拳头,低声咒骂:「益荒和阿昙在干什么,竟然让公主独自外出……!」 祯壬看着气得直发抖的重则,发现自己竟然冷静得出奇。 「说不定是公主命令他们不准跟来,他们也只好听从命令。」 「说得也是……」 「回去吧。」 祯壬转身离开,重则闷闷不乐地跟在他后面。其实,重则很想追上那个男人,当场杀了他,但是需要祯壬许可才能那么做。 「祯壬大人,那个男人……」 祯壬头也不回地说:「看样子,他还会再来岛上,到时候再杀了他。」 重则以炯炯目光回应。 随着时间流逝,祯壬的心愈来愈沉重,渐渐失去了所有感觉。 三天后,那个年轻人再度来到了岛上。 正要溜出神宫的玉依公主,被度会祯壬撞见了。 东厢只供玉依公主使用,度会族人都不能进去。当玉依公主从那里走下庭院时,祯壬就出现了。 「祯壬……」脸色发白的玉依公主勉强挤出笑容。「怎么了?在这种时间来。」 「公主呢?这种时间要去哪里?」 「我……我去散散步。」 玉依公主说完就要从他身旁走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走也走不了。 「祯壬,放手……」 「我不放。」 祯壬说得斩钉截铁,硬是把公主拉回神宫。 「请放开我,我……」 玉依公主愈说愈急,祯壬第一次粗暴地对她说: 「不可以!」 玉依公主的瘦弱肩膀剧烈颤抖着。 「那个男人不会再来岛上了。」 「咦……?」 一时之间,玉依公主无法理解祯壬在说什么。 度会长老冷冷地说:「凡是会扰乱公主心情的人、事、物都必须排除。走,跟我回去。」 公主张大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发出微弱的尖叫声,试图冲出去,但祯壬还是抓着她不放。 「放开我,请放开我,我……」 「不可以,公主,你……」祯壬椎心泣血地说:「你背叛了我们度会氏族的心。」 玉依公主缩着身子,无力地瘫坐下来。 泪水从她白皙的脸庞滑落,祯壬撇开了视线。 「请不要再做这么任性的事。」 玉依公主没有回答,但祯壬知道她再也不会外出了。 祯壬为自己的无礼致歉,便离开了东厢。 益荒和阿昙听到喧闹声而赶来时,只看见玉依公主独自哭泣着。 「公主,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玉依公主看着阿昙,泪眼婆娑地说:「啊,怎么办,祯壬知道他的事了。」 阿昙和益荒沉下脸互望着。 「祯壬说他再也不会来岛上了……」 听到双手掩面哭泣的玉依公主这么说,益荒竖起了眉毛。 「祯壬那么讲的?」 公主无力地点着头。 阿昙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 「益荒!」 「公主交给你了!」 益荒飞奔出去,玉依公主惊讶地抬起头。 「益荒?阿昙,他怎么了……」 阿昙有口难言,视线飘忽不定,最后被逼问得不得不开口: 「祯壬应该是派虚空众去了……」 玉依公主张大了眼睛,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全身开始嘎哒嘎哒打起哆嗦的玉依公主抓住了阿昙。 「阿昙……阿昙,求求你救他。」 「公主,益荒去救他了。」 「你也去,帮我传话给他。」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 她平静地说:「请告诉他,不要再来岛上,我会忘了他——」 守直被打得遍体鳞伤,意识模糊。 「矶部守直,你没想到再也不能活着回去了吧?」 才刚爬上岩石地,守直就被逮个正着,逼问身份,还被痛殴了一顿。虚空众大可一刀杀了他,却不那么做,花很长的时间慢慢折磨他。 虚空众拎起吐血多次已经全身瘫软的守直,诅咒似的说: 「你将葬身海底,这是你碰了不该碰的东西的惩罚。」 虚空众把守直从岩石地拖到悬崖边,拔出腰间小刀,刺进他的肚子。 「唔……」 血泡从守直的嘴角冒出来。 虚空众把他扔进了大海里。 由于浪潮的关系,从这里沉入海里的东西都不可能再浮起来。 虚空众的眼神中满是憎恨,狠狠地瞪着溅起飞沫往下沉的守直。 响起了波浪声。 虚空众确定他不会再爬上来后,才转身离开。 躲在树林里的益荒等虚空众一走,立刻飞奔出来。 他是追踪血迹而来的。 一看见血迹只到悬崖为止,益荒便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大海。 可以在暗夜的大海中找到还没断气的守直,只能说是有神的保佑。 益荒带着守直从海底浮上来时,阿昙正等着他们。 守直被拖上岸后,阿昙把公主说的话告诉了益荒。 掩不住惊讶的益荒转头看着阿昙,只见她默默点着头。 两人低头看着守直,很怀疑这个男人会不会接受这样的宣判。 「……」 益荒回忆起这个男人第一次来岛上的事。 ——约莫两个月前。 一如往常在祭殿祈祷的玉依公主忽然抬起了头。 随侍在侧的益荒和阿昙正觉得奇怪时,玉依公主站起来了。 「公主?」 玉依公主直接走过讶异的两人身旁,爬上石阶。 益荒和阿昙紧跟在后。 玉依公主直直往西岸的岩石地走去,就在那里遇见了刚从小船上岸的矶部守直。 后来,玉依公主带着幸福的微笑说:「是我们的主人叫我去那里的。」 是天御中主神要真诚祈祷至今的玉依公主去那里的。 益荒与阿昙身为神的使者,不能阻止守直与玉依公主逐渐缩短彼此的距离。 因为这是神的旨意。 倘若玉依公主拒绝,益荒当然会排斥守直。纵然是神的安排,最该重视的还是玉依公主与守直的心。 在遥远的神治时代,玉依公主放弃了人类的身份。不过,在身为人类时,她就是侍奉神明的女巫了。 因为她拥有成为容器的强大力量,所以天御中主神要求她成为女巫神(天照大御神)的依附体。 在漫长的祈祷岁月里,玉依公主曾经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好想过人类的生活啊! 跟一般人一样,和某个人白头偕老、生孩子、逐渐老去、死亡。 好想过这种平凡的人生。 成为玉依公主活下来,她并不迷惘,也不后悔。只是有时候会漫不经心地想,如果有其他选择,她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然而,神却听到了她的心声,也接受了她的想法。 倘若,玉依公主当时没有听神的话去那里,就不会遇见这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也不会遇见她。 益荒看着昏迷的男人,眯起了眼睛。 属于伊势矶部直系的守直在举行元服仪式时,听说海津见宫的事,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就乘着小船来到了岛上。 他不太清楚玉依公主的事,一直以为玉依公主只是个象征。 在岩石地遇见玉依公主时,他以为她只是在神宫服侍神明的女巫之一,没想到她就是玉依公主。 从此以后,守直便常常来岛上。他来时,玉依公主就会从神宫溜出来。守直什么时候来,都是阿昙告诉她的。 阿昙喜欢看公主幸福洋溢的样子。她希望长生不老的玉依公主能享受幸福时光,即使只是短暂的片刻也好。 没想到反而害了他们。 「把他送到伊势的海边吧!」 益荒冷静地说。阿昙默默点着头,然后把言灵传达给了守直。 「守直,你听着,玉依公主说——」 即使没有意识,言灵也会烙印在他心中。 那是祈祷守直平安无事的玉依公主的最后道别。 ◇  ◇  ◇ 第十章 「没想到你还活着。」 被祯壬狠狠一瞪,守直的表情变得僵硬。 虚空众的重则的确向祯壬报告过,他们已经刺死了守直。从此以后,守直也的确没有在岛上出现过,他们都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了。 没想到,在大家都不知情的状态下,发生了一件事。 玉依公主怀了身孕。 「当我知道这件事时,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玉依公主再次背叛了我们。」 祯壬握起的拳头颤抖着。 他当然反对生下这孩子,但不是基于个人的感情。 已经放弃人类身份的玉依公主,必须倾注全力才能生下孩子。 是身为聆听神旨的容器而拥有的力量,支撑着她活过了漫长岁月。 若要生孩子,她的力量就会消失,不再是神之容器,只能活在一般人类的时光里。她早在很久以前就该结束的寿命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然而,玉依公主还是决定保住腹中的孩子。 不管面对怎么样的谴责、批判,她还是以日渐虚弱的力量换来逐渐成长的生命。为了孕育这个生命,严重耗损了她的体力。 祯壬再也看不下去,他去请示天御中主神,这孩子该生还是不该生? 神没有回答,祯壬没有听到答案。 大受打击的祯壬认为是玉依公主的行为背叛了神。 所以神才没有回应。 对玉依公主的愤怒,瞬间转向了腹中的孩子。 那孩子是玉依公主背叛度会氏族的象征。那条生命本身就是罪孽。寄宿在玉依公主的肚子里、在那里孕育生命,就是罪孽。 没多久后,玉依公主生下了女婴。 「那就是……」 守直茫然地看着斋。 女孩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 守直颤抖地弯下膝盖,把手伸向斋。 「你是我跟公主的……」 就在守直的手快碰到斋的脸颊时,斋往后退了一步,瘦弱的肩膀颤抖着。 祯壬嘲笑似的接着说:「没错,你们的罪证就在这里。斋啊,替背负罪孽的你取名为『斋』的人,就是玉依公主,她把自己犯的罪都藏在那个名字里。」 斋闭上眼睛,咬住嘴唇。 「……我知道,」她颤抖着嘴唇,抬起头大叫:「要不然她怎么忘得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守直倒抽了一口气。 斋看着玉依公主。守直也像被催促般,跟着把视线转向玉依公主。 玉依公主看都不看他们两人,直盯着半空中。 看着这光景的祯壬,表情忽然扭曲了。 「不只是你们,玉依公主把我们度会氏族也全都忘了……」气势锐减的祯壬沮丧地垂下头说:「从五年前开始,玉依公主的时间就静止了。因为生下斋时,用光了她所有的力量,所以……」 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只有斋缓缓地开口说: 「只要有我在身边,公主就会逐渐失去力量。」 她注视着玉依公主的眼眸是那么清澈——注视着不看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玉依公主。 五年前,斋失去了灌注在她身上所有的爱。 斋五岁时,祯壬认为再也无法对其他神职隐瞒她的事,打算把斋送出岛外。 但是还没付诸行动,玉依公主就病倒了。 听说公主是发现祯壬要把斋带走,从祭殿大厅赶回神宫后,就在阿昙面前突然昏倒了。 祯壬听到喧嚷声,只好带着斋去祭殿大厅。 玉依公主醒来时,看到紧紧抱住自己的斋,疑惑地歪着头问:「阿昙,这孩子是谁?」 为什么举行祭神仪式的地方会有小孩子呢? 斋从玉依公主的记忆中消失了。 茫然伫立的斋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益荒和阿昙也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神的声音在他们心中响起。 ——让这孩子当物忌。 女孩成为执行祭神仪式的物忌,待在这里就不奇怪了,而且,也可以向度会族人说她是神派来的物忌,这样就不必隐瞒她的存在了。 神透过益荒传达的话,更重重打击了祯壬。 为什么神要让可说是罪证的孩子留在这座岛上呢? 祯壬知道,斋听不见神的声音,也不曾展现过足以执行祭神仪式的能力。 然而,他不得不听从神的指示。 他向神宫的神职们公布了斋的存在,说她是辅佐玉依公主的物忌。 既然是神派来的女孩,大家就没有深入追究她的来历了。 但是,从那时候开始,玉依公主的祈祷就无法传达给神了。 她聆听神明声音的力量也逐渐减弱,光请示小小的神谕都要花很长的时间。 度会的神职们开始窃窃私语。大家都说斋出现后,玉依公主就失去了力量。 祯壬没有否认,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斋看着玉依公主,伸出了手。 「公主现在还是神的容器。」 斋说着,微微一笑,是很悲哀的笑容。 「现在让她变回人类的话,她就可以再投胎转世为人。」 五年前,斋还叫玉依公主「母亲」。 现在,她的存在已经从玉依公主的记忆中消失了。公主不记得自己生过孩子、不记得斋的存在,她只是个派不上用场的无能物忌。 尽管如此,只要能待在公主身旁,就近看着公主,她就满足了。 然而,神官们开始窃窃私语,说有她在,玉依公主的力量就会逐渐消失,说她是一切的元凶,是她缩减了玉依公主的生命。 所以,她才想让公主变回人。身为神的容器,一旦毁坏,就不能再回来了。但是变回了人,总有一天可以投胎转世,说不定还可以与被拆散的人重逢。 斋向神祈祷,愿意背负所有的罪名,愿意承受所有责难。背负了这么多的罪名,不能再投胎转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斋知道自己的罪行。 那就是剥夺了玉依公主的力量,还有,自己的诞生缩减了玉依公主的生命。 斋移动视线,看到重则佩带在腰间的大刀。 她冲上前去。没人预料到她会这么做,都来不及反应。 她抢走了大刀,转身跑向玉依公主。 「斋……!」一直保持沉默的昌亲大叫。 斋只迟疑了一下,却没停下脚步。 玉依公主文风不动。 祯壬等人呆呆伫立着。 握在手里的刀柄是冰冷的,斋咬紧牙关往前冲。 这时候,一个身影滑进她眼前,拨开她挥起的大刀,紧紧抱住了她。 大刀发出声响滚落地面,斋显得一脸茫然。 「不……」守直紧紧抱着斋,弯下腰说:「你不是罪孽,你怎么会是罪孽呢……」 守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紧紧搂着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斋的眼睛连眨都忘了眨,视线漫无目标地在半空中飘移。 看到昌亲,她想起他曾经仔细地帮自己拨掉头发上的灰烬。 当时她默默想着,如果自己有父亲的话,应该就是像他那样。 斋拼命想挣脱守直的拥抱。 这个男人就是玉依公主爱过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怯怯地注视着守直的斋,看到了守直背后的玉依公主,还有就要冲向公主的金龙。 斋张大了眼睛。 风飕飕刮起。 被阿昙筑起的保护墙阻挡在外面的金龙,张大嘴巴往前冲了。 斋的眼角余光扫到阿昙被击倒,太阴似乎也被击落了。 突破了保护墙的金龙,就要对长久困住自己的玉依公主展开报复了。 斋发出了悲鸣。 「公主……!」 她拼命伸长了手。 玉依公主听见咆哮声,缓缓转过头,看到金龙,张大了眼睛。 金龙放射出来的波动袭向所有人。 风音及时筑起结界,守住了修子和昌亲。 度会族人们都被抛飞出去,跌个四脚朝天。 守直勉强撑住了,但是伤口受到冲击又裂开了,他双膝着地,再也站不起来。 就在金龙的牙齿逼近眼前的瞬间,玉依公主转身看着斋。 然后,她伸出双手抱住了斋。 瞠目结舌的斋跟玉依公主一起倒了下来,龙爪深深削过公主的背。 「公主……」 没有抓到公主的金龙,一个大回旋,又折回来了。 风音结着刀印,高高举起了右手。 「此声乃神之声,此息乃神之息,此手乃神之御手……!」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的太阴屏住了气息,她知道那是结界咒语。 随着清澄的声音响起,将人与金龙隔开的结界就完成了。愤怒的金龙一再用身体冲撞,但结界坚如盘石,牢不可破。 阿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东倒西歪地跑向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玉依公主。 「公主!玉依公主!」 从玉依公主怀里爬出来的斋,茫然地看着守直抱住玉依公主。 守直面无血色地叫唤着玉依公主。 「公主、公主,请你张开眼睛……」 背上被龙爪削过的伤已经无法挽救了。流出来的鲜血逐渐染红衣服,沿着垂下的手臂滴下来。 虚弱地闭着眼睛的玉依公主,眼皮抖动起来。 「公主……」 守直松口气,湿了眼眶。 缓缓张开眼睛的玉依公主,视线飘忽一会后,焦点落在守直身上。 「啊……」她的脸上有了表情,淡淡笑着说:「守直……」 守直张大了眼睛。 插图191 应该已经忘记一切的玉依公主,竟然叫着守直的名字。 祯壬和重则也大为惊愕。 潮弥也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看见玉依公主带着微笑的脸庞,潮弥忽然觉得好怀念。 没错,那就是他十年前见到的,自天而降的女神容颜。 玉依公主的肌肤逐渐失去血色,她展露梦幻似的微笑,温柔地抚摸守直的脸颊,完全没察觉自己的指尖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守直……我好想你……」 泪水从她微眯的眼睛滑落下来,这是她十年前与守直诀别后,第一次落下的泪水。 守直握住公主沾满鲜血的手,不停地点着头。 他多么想见到公主,但被益荒他们拦住了。他们说,玉依公主不希望见他身陷险境。 如果知道这一切,不管他们再怎么阻拦,他也会排除万难来找她。 「公主,我们终于相见了。」 公主轻轻地点着头,笑得更灿烂了。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公主。」 守直微笑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啊,没时间了,好不容易再次拥抱公主,却没剩多少时间了。 斋默默看着他们,发现她完全无法介入。 玉依公主心中已经没有她的存在,既然如此,就让公主沉浸在与最爱的人的最后重逢中,享受幸福的感觉吧! 昌亲发现抹去表情的斋,紧握的拳头颤抖着。修子抓着他的衣服,看着斋的背影,整张脸扭成了一团。 斋的背影正在呐喊,无声地死命呐喊,但绝不说出口。 不为谁,为的只是明知会背负罪行却还生下自己的母亲。 在斋从母亲心中消失之前,母亲给了她无与伦比的爱。 这些斋都还记得,所以即使母亲心里不再有她,她也能够再振作起来。 斋的心有很深的伤口,但记忆中的温馨,让她不至于被那样的创伤击溃,所以她才能活到现在。 因为她都还记得。 玉依公主看着守直,声音嘶哑地说:「我……生下了孩子……」 「……唔……」 斋倒抽了一口气,然而,公主还是看都没看她一眼。 「是个……健康的女孩……我替她取名为斋……」 斋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 因为是罪孽之子,所以取名为「无罪者」,希望去除她的罪孽。 「斋……好名字。」 守直点点头。玉依公主幸福地眯起眼睛说: 「是主人……赐给我的……祂说这孩子是无罪的光芒之子……」 斋的眼眸震荡摇曳。 遗忘是因为不重要吧? 可能是,应该是,但这些都无所谓。 纵使母亲心中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 「……」 茫然伫立的斋落下泪来。 她跨出蹒跚的步履,却站不稳而跌倒在地,手撑着地面,爬向玉依公主。 「守直……」眼皮微微抖动的玉依公主凝视着守直,蠕动嘴唇说:「斋就……拜托你了……」 斋把手伸向了玉依公主。 然而,手指还没碰到,玉依公主的眼皮就垂下来了,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直到最后,公主还是没有看斋一眼。 斋的手指终于碰到静止不动的手臂了。 「母……亲……」 玉依公主还没变回人就断气了。 守直拥抱着遗体,低声哭泣着。无力下垂的手指还有体温。 斋紧紧抱住母亲,放声大哭,泪如泉涌,像抽搐般又哭又叫。 哭得抽抽噎噎时,斋发现淡淡的磷光包围了玉依公主。 守直也茫然地看着磷光。 斋仰天呐喊:「神啊!我的主人,请不要带走她……!」 然而,神没有实现斋的愿望。 玉依公主为了生下人类之子,放弃了「神之容器」的身份。这样的她,正连同遗体一起逐渐消失。 「公主……」 斋瘫坐下来。 自己的愿望没能完成。 阿昙慢慢地走向垂头丧气的斋,斋紧紧抱住了她。 在一片寂静当中,度会潮弥开口了。 「玉依公主已经不在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的眼眸燃烧着怒火,视线射穿了斋。 「公主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没有任何力量的你……!」 再也听不见神的声音了,祈祷与愿望也都无法传达给神了。 斋泪流满面地站起来。 「不,我们可以听到神的声音。」她毅然指着修子说:「我们是做不到,但内亲王是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只要由她祈祷,就一定能传达给神。」 「很难说吧?就算内亲王有那样的力量,只要你待在这里,她的力量就会跟玉依公主一样被你夺走。」 斋脸色发青,哑然无言。 她也害怕自己,不敢说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 是一句怀疑的话打破了紧绷的空气。 「没有力量?怎么会呢?」 斋和潮弥同时转移视线,说话的是刚才一直陪在修子身旁保护她的昌亲。 「昌亲大人?」 风音讶异地看着他。 昌亲把修子交给风音,走到斋的身旁,蹲下来说:「你不是看得到我和昌浩心里的创伤吗?而且,你还救了昌浩,完全没有力量的人是做不到这种事的。」 斋未置可否,显得有些困惑。 「可、可是,我……」 潮弥打断她的话,激动地说:「那女孩不可能有力量!她能看到那种东西,纯粹只是仰赖她从玉依公主身上夺走的力量!」 正当他还要继续说下去时,被阿昙怒火燃烧的双眸震住了。 受到冲击而站不稳的潮弥双脚跪了下来。 阿昙低声咒骂: 「住口!潮弥,你夺走了玉依公主与守直的幸福,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她的双眸炯炯发亮,瞥了年幼的主人一眼。 「斋小姐的确有力量,但是,被你们度会氏族封锁了!」 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潮弥也茫然地望着阿昙。 阿昙心有不甘地扭曲着脸说:「你们老是这样诅咒斋,把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害她饱受罪恶感的折磨。是你们把她变无能的,你们却都没有察觉!」 「阿昙?」 斋茫然地站着,阿昙在她面前蹲下来,握起她的手说: 「啊……原谅我,因为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 阿昙和益荒知道所有一切,但碍于神的旨意,不能说出来。 「天御中主神希望度会族人们可以自己察觉,然而,他们违背了神的期望,还是不停地诅咒斋。」 因为都没有人察觉,所以散发出来的邪念才会缠绕地御柱、扰乱地脉,甚至影响到上天。 度会祯壬和重则都像被阿昙的话重重掴了一巴掌。 「怎么可能」的想法开始蔓延,强烈的动荡袭向了他们。 仿佛与此相应和似的,突然响起了地鸣声,地面开始震动。 仔细一看,三柱鸟居正剧烈晃动着。 海面波涛起伏,白浪滔滔,水花四溅,像刮起了暴风。 在鸟居里蠢动的金龙们看不到玉依公主,显得心浮气躁,边咆哮边扭动身体,没多久后,把目标转移到斋身上。 好几对眼睛盯着因事出突然而惊慌失措的斋。不只如此,那些熊熊燃烧的目光,也盯住了修子。 被这些视线贯穿的修子,吓得紧紧抓住了风音。 风音将修子藏在身后以避开金龙群的视线,同时抬头往上看。 唯一从鸟居的牢笼逃脱出来的金龙,正从上方俯瞰着被风音的结界守护着的一群人。 这只金龙试图找到破绽,摧毁结界,杀了可能代替玉依公主的女孩们。 但是,在鸟居里蠢动的数只金龙突然转向鸟居下方,冲下被波浪盖住看不见的地方。 被留下来的金龙愤怒地咆哮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阴凝视着三柱鸟居,看到有火柱从下方喷上来,瞪大了眼睛。 「那是……」 哑然无言的太阴完全猜中了。 惊讶的昌亲用搞不清楚状况的困惑语气说:「腾蛇在烧什么啊?」 太阴一时语塞,做个深呼吸后才回他说:「不知道……那应该是腾蛇的火焰没错吧?」 她注视着鸟居,看着火柱逐渐消失。 「昌浩在里面吗?」 「不只昌浩。」阿昙走到太阴身旁,瞥了一眼飞来飞去的金龙,又接着说:「那座鸟居的底下深处,耸立着支撑这个国家的地御柱。为了制止气脉的暴冲,恐怕益荒也一起下去了。」 她刚回到这里时,就看到益荒在鸟居的牢笼里。益荒见她回来,立刻转身往地御柱冲下去了。 光靠益荒,恐怕很难对付那么多的金龙。但是多了操纵火焰的神将,说不定可以压得住。 不过,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现在少了玉依公主的祈祷,国之常立神完全没办法解脱痛苦。 只要根源之神「天御中主神」降下力量,就可以镇压龙脉。 只要削弱神气的雨不再下,天空放晴,天照大御神的神威可以充满大地,龙脉的暴动就不会继续增强了。 仿佛中了什么邪般,神气被雨削弱了,气脉也跟着暴冲。 原本紧紧抓着风音的修子忽然抬起头,眨眨眼睛,看看四周,就从风音身旁走开了。 「修子公主?」 修子走到斋的面前,直视着眼睛位置比自己高一些的女孩。 「内亲王,怎么了?」 「我想……」修子偏起头,像是在思索该怎么说。「你应该是害怕,所以做不到。又认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更做不到。」 斋惊讶地看着修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 修子摇摇头说:「不知道……可是,就是这样。」 忽然,修子的表情有了变化。才五岁的女孩,表情竟然无比成熟。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只是你自己不相信。」 说完这句话,修子就恢复了原有的表情,莫名其妙地环视四周。 地鸣声更加剧烈了。斋和修子都没站稳,差点跌倒,阿昙和风音赶紧抓住了她们。 修子刚才瞬间出现的表情,风音很熟悉,那当然不是修子的表情。 那是统治高天原的太阳神的表情。 「是天照大御神……因为修子公主是祂的后裔。」 所以她可说是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也就是说,修子体内的天照大御神显示了给斋的神谕。 很不巧,这里没有「审神者」。度会族人们的心蒙上了阴影,风音又不清楚昌亲拥有多大的能力。 对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而言,天神全都是亲戚,尤其是伊奘诺尊与伊奘冉尊生下的神,等于是道反大神的兄弟姐妹。就这种关系来看,天照大御神算是她的姑姑。 风音对斋说: 「天照大御神特地来告诉你,你拥有那样的力量。难道你不相信神的话?」 斋抬头看着阿昙。 自她出生以来就照顾她、保护她到现在的神之使者坚决地点着头。 紧绷着脸的斋缓缓地开口说: 「我……该怎么做……」 说到这里,她张大眼睛望着前方。 玉依公主总是端坐在那里,每天面向三柱鸟居祈祷,在那里倾听神的声音、恳请神赐予力量,或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恭请神降临。 斋全身发抖,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 见斋如此怀疑自己,修子握起了她的手。 「放心,我帮你。」 斋眨了眨眼睛,五岁的内亲王笑着对她说: 「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啊!」 金龙大声咆哮,仿佛在嘲笑修子说的话。 太阴抬头看着龙,握起了拳头。 「那家伙太碍事了……」 飘浮在半空中的她对风音说: 「先解除结界一下,让我出去击垮它。」 「太阴?」 风音有些迟疑。太阴挑起眉毛说: 「我看到它就气啊!是它杀了玉依公主……」 忽然,阿昙靠过来说: 「这个仇由我来报——我要替玉依公主报仇。」 阿昙的双眸闪过一道厉光。 第十一章 昌浩潜入了三柱鸟居底下深处的地御柱根部,发现缠绕表面的绳子更粗了。 可见邪念更强烈了,再不赶快铲除,柱子就会碎裂。 咆哮声隆隆响起,昌浩赫然抬起头,看到急速往下冲的金龙群直扑自己而来。 他正要结手印迎击时,听到一声怒吼。 「你管柱子就好!」 红莲边将直扑而来的金龙一刀两断,边对着昌浩大叫。 「咦?可是……」 数量太多了。这么多只金龙,就算是十二神将中最强悍的他也应付不来吧? 昌浩的忧虑很快就被红莲消除了。 「不要小看我,而且,不只我一个。」 红莲把视线转移到益荒身上。 昌浩眨了眨眼睛。益荒释放出来的通天力量,强烈到足以跟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红莲匹敌,可说是不相上下。 天御中主神是全世界的根源之神。益荒既是祂的使者,当然也是来自于根源。 虽然不是神,但拥有庞大的力量。 若与根源之神的使者相抗衡,是红莲比较厉害呢?还是来自异国,力量不输给十二神将的益荒呢? 这种事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昌浩怕又被红莲嘶吼,转向了柱子。 在切断黑绳、斩断邪念,让柱子恢复原状之前,要先将一切净化。 地鸣声不绝于耳,这是国之常立神的哀号。祂因为受不了痛苦而发出惨叫声,因为痛苦挣扎而引发地震。逆流的地脉吸收了邪念,化身为金龙。 连遥远的京城都有金龙出没,可见国之常立神已经被逼入绝境了。 再不阻止这场雨的话,昌浩所爱的人们居住的这个国家就会灭亡。 遗忘了根源之神的人们,心中的光芒正一点一点流失。然而,神并没有完全从他们心中消失。 即使不知道名称、不知道那就是神,然而,人们所追求的光芒就是神,也就是生命的灯火。 昌浩看到坠落黑暗而成了魔鬼的人们。 无数的黑影躲藏在柱子的阴暗处。 为了阻止昌浩,这些黑影逐渐浮现了。 就是这些心灵受到创伤的人们释放出来的邪念,缠绕着柱子。 在这些陌生的面孔中,有度会、重则,还有潮弥。昌浩很替他们难过。 保护海津见宫、保护玉依公主至今的度会氏族,因为恨斋而招来黑暗,蒙蔽了他们的心。 他们都是侍奉神明的人,应该都期望国家能够祥和、安宁。 正如玉依公主所说,人类是脆弱的,昌浩也亲身体验过。 因此,很容易误入歧途,就那样愈陷愈深,再也无法自拔。 「切断绳子也没有用。」 必须先将释放邪念的度会族人们从黑暗中救出来,然后再切断柱子上的绳子,让柱子重获自由。 金龙的咆哮声震响。逐渐逼近的金龙,盯上了昌浩。 然而,昌浩一点都不惊慌。 因为他知道,迸发而出的这两道神气有多值得信赖。 金龙是地脉的暴冲,源自于国之常立神本身。要解放地御柱,金龙才会完全消失。 使用不熟悉的武器,让红莲咂舌抱怨。 怎么砍都砍不完。他将毫无约束的斗气转变成土气攻击金龙,或用灌入刀内的通天力量将金龙砍成两半,或用神气把扑上来的金龙抛飞出去。 「喝……!」 他吆喝着挥下武器,将神气具象化所呈现的大刀砍断了金龙。 重新整顿态势的红莲自言自语地说: 「她大概没想到武器会被拿来这样用吧。」 不知道待在异界的她怎么样了?还很激动吗?已过了这么多天,多少平静下来了吧? 一时分心,注意力不集中。 金龙的血盆大口立刻乘机从旁进攻。 红莲反射性地转过身时,益荒已经滑进了他与金龙之间。 抡拳挥下,迸放的神气便贯穿金龙的脑门,把头打得凹陷扁塌爆开来。碎裂的龙头像下起金雨般,四处飞散。 益荒的神气还延伸到又长又大的龙身,把龙身也炸得粉碎,发出巨响。 缠绕在红莲手上的绢布被暴风所煽动,金色碎片也打在他脸上。 红莲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益荒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粗暴地说: 「不要成为我的负担嘛!」 红莲眯起了眼睛。 益荒往柱子上方看,眉头微皱,想起玉依公主和阿昙。 这时候,从柱子阴暗处迸出光芒,又有新的龙冒出来了。 心正向着祭殿大厅的益荒没看到新成形的龙。 金龙悄悄地扭动身躯,朝益荒飞扑过来。 红莲看都没看它一眼,轻松自若地放出神气迎击。灼热的炼狱卷起漩涡,冲入了金龙大张的嘴巴,火焰瞬间蔓延燃烧龙身,先烧毁龙体内侧,再往外喷射。从狂乱气脉衍生出来的无数金龙都被凄厉的神气击溃,在金光四射中逐渐粉碎瓦解。惨烈的咆哮声如波浪般扩散,与柱子引发的地鸣声交杂,形成阴森恐怖的嘶吼。 灼热的风拍打着益荒的背部。 惊讶的益荒眼睛微张,扭过头看。红莲从他身旁走过,放话说: 「我把你刚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益荒的视线射穿红莲,但没说任何话。两人背对背,继续迎战再度发动攻击的无数金龙。 插图209 咆哮声隆隆。好几对金色眼睛瞪着杀死同伴的两个仇敌,还有在他们保护下的小个子男孩。 红莲与益荒同时跃起,摆出阵式,以瞪着柱子的昌浩为中心。 红莲抬头看着狂暴的金龙,露出浅笑。 他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前面与侧面,不必担心身后。 作战时,经常是由力量最强的他全面负责,偶尔像这样的战况也不错。 益荒的心情也一样。尽管嘴巴吐不出好话,但其实有点开心。 不过,时间如果拖得太长,想法又会不一样吧! 层层的咆哮声震耳欲聋,无数的金龙跳出柱子,同时飞扑过来。 神气迸发,卷起强烈漩涡。被抛飞和弹飞出去的龙用力扭动身躯,愤怒的吼叫声回音缭绕着。现场充斥着狂乱的气脉。 两人同时看了昌浩一眼。 昌浩正与度会氏族的黑影对峙中。 那些都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他们与黑暗相连接的部分,独自采取了行动。 黑影一个接一个从地御柱爬出来,逼向昌浩。 度会潮弥靠近了。充满厌恶与憎恨的双眼之中没有眼珠子,一片漆黑。 其他人也一样。释放出来的负面意念以度会祯壬最为强烈。昌浩并不知道,祯壬对玉依公主的背叛深感绝望。 黑影的浓度分分秒秒遽增,那些人的心也逐渐被黑暗所吞噬,「人性」就快完全消失了。 这就是冥府官吏所说的「魔鬼」。魔鬼与黑暗相通,一直通到冥府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可以看到漆黑的手臂正要把他们统统拖下去。枯枝般的手伸得长长的,就快抓到那些黑影的脚了。 昌浩觉得很眼熟,酷似黄泉之鬼的手。 地御柱支撑着国土。 这里很接近黄泉之国、地底之国,而且说不定是最靠近的地方。 地鸣像埋天怨地的谩骂般轰隆作响。传到脚底的震动之中,夹杂着可怕的波动。 非镇压和净化此地不可,首先就要除去给予那些黑影力量的东西,还有那只怪异变形的手。 昌浩后退一步与度会氏族的黑影拉开了距离,接着双脚张开站稳,击掌合十膜拜。 掌声高响两次,都被轰隆隆的地鸣声掩盖,但不造成妨碍。 昌浩吸口气,放声呐喊。 喊出口的是言灵。强而有力的咏唱在黑暗中缭绕回响着。 「挂介麻久母畏伎,伊邪那岐大神……」 这是驱除万恶的祝词。凡是美丽的言灵中,都存在着神明。 步步逼近的度会潮弥停下了脚步,就要掐入赤脚肌肤的魔爪也不动了。 「筑紫乃日向乃橘小户乃阿波岐原尔……」 不只潮弥,其他度会族人也都停下了脚步,满脸惊惧地往后退。 无数只手痛苦不堪地蜷曲僵硬,战栗着没入地底。 「诸乃罪秽有良牟乎婆……」 黑影们弯起身体,痛苦挣扎,边流泪边喘着气。 没多久,开始从他们的身体冒出黑烟。吱吱作响的黑烟消散后,身体逐渐变得清澈透明。 「天津神国津神,八百万神等共尔,诸诸闻食世登,畏美畏美母白须……!」 变得完全透明后,度会族人们的表情也转为祥和。闭上眼睛的潮弥咻地消失了踪影。 祯壬、重则等其他人,也都在光 亮中逐渐化开、消失了。 昌浩松口气,抬头看着柱子。 地鸣声依然作响,地面还不时发生震动。金龙没有在昌浩周遭出现,是因为都被红莲和益荒击溃了。 「把那些绳子……」 才刚开口,昌浩就感受到一阵冲击。 无法形容的感觉在胸口扩散。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一股激动的感情已经涌上心头。 眼角发热,视线忽然变得模糊。 「怎么会这样?」 昌浩慌忙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水,环视周遭。 不知被什么触动的情感震撼了昌浩。 ——我再也没有机会这样跟你交谈了…… 梦中听见的玉依公主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 昌浩张大眼睛,抬头往上看。 应该正在祈祷的玉依公主,完全失去了气息。 「……」 昌浩强忍住悲伤,甩甩头。 是她拯救了深受创伤、迷失方向的昌浩。当昌浩痛苦挣扎,在心底又哭又叫时,是她让昌浩见到了祖父的挚友。 现在,她已经走了。 其实,玉依公主是希望昌浩能解放柱子,并拯救所有服侍自己的度会族人吧? 如今已经无法确认了,但昌浩这么认为。 只要国家的柱脚基石——地御柱得到解放,地震就会平息,雨也会停止。 昌浩打起手印,深深吸气。 蠕动的黑绳窸窸窣窣波动着。紧紧勒住柱子的邪念开始疯狂逞暴,试图消弭言灵的力量。 黑绳膨胀扩张,像蛇般扭动。金龙的狂哮声惊天动地。 昌浩感觉到金龙愤怒的视线,同时也感觉到两股刀刃般严厉尖锐的神气阻挡着它们。 没关系,自己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地御柱就行了。 玉依公主、岦斋的面孔闪过脑海。 一定要做给他们看! 高涨的灵力包覆昌浩全身,绽放着淡淡的磷光。 「恭请奉迎……!」 地御柱强烈抖动,仿佛与昌浩相呼应。 「坐镇于此之国家础石,自神治时代守护八大洲至今,至尊至贵,无以取代之身呀!」 可以感觉到被封锁的气脉正在抗拒束缚,逆流而上。 覆盖住地御柱的邪念纷乱扰攘。从柱子溢出来的大地气脉与之前迥然不同,成为清爽的波动,开始剥除邪念。 「在于天之天御中主神。」 神名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神咒。尤其是根源之神的名字,更拥有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绳子被柱子迸发出来的波动剥除,在光芒中烧成了灰烬。 地鸣与震动被神气镇压,驱逐到地底深处。 昌浩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而这里又是言灵拥有好几倍力量的神域。 「在于地,在于底,支撑国家之国之常立神——!」 就在咏唱响起的同时,地御柱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斋站在祭殿大厅面向三柱鸟居的地方。 修子站在她身旁。 两人依偎着,全神贯注地祈祷。 不放心地看着斋的阿昙,察觉了风音欲言又止的眼神,冷冷地开口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啊!」 风音苦笑着回答:「没什么,只是……」 之前,修子与定子见面时,阿昙曾偷偷拭泪。因为阿昙都是给人压迫修子的冷酷感觉,所以风音当时大感惊讶。 听风音提起这件事,阿昙没有回应,又把视线拉回到斋身上。 风音本来就不期待阿昙回应,所以也没有怪她的意思。 那时候的阿昙,应该是把修子与定子看成了斋和玉依公主。 修子五岁,正好是斋被玉依公主遗忘时的年龄。在那之前,玉依公主和斋一定是感情非常好的母女。 因为深爱着斋,玉依公主才会不顾长久以来服侍自己的人们所反对,生下了她。 而斋即使被遗忘,也还深深思慕着玉依公主。甚至不惜背负一切罪名,也要让玉依公主变回人类之身。 阿昙忽然张大了眼睛。风音追逐她的视线,看到三柱鸟居绽放出光芒。 「是神……!」 阿昙叫出声来,度会族人们摇摇晃晃地从她后面走过来。 他们都不相信斋有那样的力量。 然而,跟玉依公主失去力量前一样,神也显示神威,回应了斋的祈祷。 潮弥的脸扭曲变形。 「那么……那么……」 是自己的愤怒、怨怼、憎恨,捆绑住斋的心,封住了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而且,听说是服侍玉依公主的所有度会神职的意念覆盖住地御柱,才招来了下个不停的雨。 受到强烈打击的潮弥无力地跪了下来。 祯壬和重则的模样,也像是刚驱走附体的邪灵。 看着这样的变化,昌亲不禁感到怀疑。 度会族人既是侍奉神明的神职,就不该会坠落黑暗。然而,他们却与黑暗扯上了关系,这是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这么憎恨斋呢? 确实是有理由,但并未得到证实。仅仅只是他们的猜测、主观认定,却没有人提出其他的想法。 每个人都毫不犹豫地把斋当成罪人,不停地诅咒她到现在,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若不是有人带头,应该不会演变成这样吧? 昌亲和小怪才见到她没多久,就看出了她在某些方面的能力。从她出生就看着她长大的人,怎么会没发现呢? 那么,究竟是谁带头的? 昌亲疑惑地思索着,在他身旁的矶部守直畏光似的眯起了眼睛。 他在斋的娇小背影里,看到了祈祷的玉依公主。 那是他十年来不曾遗忘过的身影,只要能再见一面,他死也甘心了。 玉依公主消失了,留下斋在他身旁。 然而,他还是觉得寂寞,怎么也无法抹去失落感。 因有所失去而受伤的心,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痊愈了。 尽管如此,人还是不能停下来,必须继续往前走。 活着就是这样。 ◇  ◇  ◇ 昌浩待在东厢,仰头望着天空。 听说度会族人不会来这里。 斋在祭殿大厅祈祷,益荒和阿昙守在她身后。 云层好像一点一点散去了。雨势还没有减弱,但亮度似乎增强了。 「雨会停吗……」昌浩喃喃说着。 小怪回他说:「会吧!不然我们就白忙一场了。」 「说得也是。」 昌浩淡淡一笑,接然转移视线。 协助斋的修子消耗了不少体力,正裹着外衣躺在风音的膝上。 把风音和守直乘风送回来的太阴,与金龙大战也耗光了神气。 因情势所逼,她也跟阿昙一起迎战了金龙,没想到会陷入苦战。 老实说,她一个人还真应付不来,很不想承认,但真的要庆幸有阿昙在。 现在,她也躺在修子身旁,裹着外衣闭目养神。神将不太需要睡眠,但这样休息一下还是可以恢复得比较快。 「对了……」 昌浩一开口,风音和昌亲便都转向了他。 「度会潮弥说他把斋推下了大海,我可以问她是怎么获救的吗?」 昌亲看看风音,征询她的意见。她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其实,是偶然……」 ◇  ◇  ◇ 风音和守直乘着太阴的风,在夜晚到达了海津岛。 一行人靠神气遮蔽雨水而降落时,撑到极限的守直已经再也动不了了。为了让他休息,他们暂时先躲在树荫下。 正打算在天亮前赶到海津见宫时,看到益荒陪着女孩往这里来。 风音赶紧布下结界,以免被发现,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窥伺着。 「他们不会发现这个结界吧?」太阴向风音确认。 风音以眼神回应说,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则不可能发现。 「这是专门用来藏身的结界,跟一般的结界不一样。」 结界有很多种,风音可以自由操作多种结界。太阴不禁想,昌浩应该多少向她学一点。 当然,昌浩不是不肯做,而是没有那样的知识与技术,所以做不来。 益荒跟女孩交谈了一会,就先行离去了。 在乌云的上方,天已经亮了。想尽快赶到海津见宫的太阴他们只能等着女孩离开。 这时候,来了一个年轻人。 他的情绪显然不太稳定,风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就在他把手伸向女孩那瞬间,风音转向太阴说:「太阴,快到崖下!」 光这么说,太阴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太阴隐形冲出了结界。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年轻人将女孩推落悬崖。太阴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女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年轻人望着海面,发出响 亮的笑声—— ◇  ◇  ◇ 「斋就这样获救了?」 昌浩松口气,风音对他点点头,抚摸着修子的头发。 「斋被推落时受到惊吓而昏过去了。我们照顾她直到她清醒,阿昙就来了。」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很僵,幸亏斋醒来,才避开了不必要的战斗。 阿昙带他们去跟昌亲会合,风音才能与修子平安重逢。 倒是带路的嵬往返于岛与铃鹿之间,耗尽了体力,到达海津岛时就陷入了昏睡状态。 它一直睡在这个房间,现在被修子抱在怀里。 风音抬头看着还下个不停的雨,神情忧虑。 「修子公主说她要留在这里,直到雨停,气脉恢复正常。」 昌浩低低「咦」了一声,望向熟睡的修子。 风音抚摸着修子的手。 「天照大御神的神诏有一半是错的。但是,把公主叫来当依附体是真的,所以她认为还需要她时,她必须待在这里。」 其实她应该很想马上回京城见母亲的,然而不知是体内的使命感还是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把她留在这里。 守直在其他房间休息,恐怕要等伤势复元才能离开。而且,刚刚才知道有个继承自己血脉的女儿,玉依公主又不在了,让女儿一个人留在这里,守直的心情想必很复杂。 然而,她是下一任玉依公主,不能离开这座岛屿。 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看守直的决定了。 「我要跟修子公主留下来,你帮我转告六合,我会晚点回去。」 昌浩眨眨眼睛,「嗯」地点了点头。 听着雨声好一会后,昌浩忽然站了起来。 「昌浩?」 昌浩看哥哥一眼,抱起小怪说:「我去斋那里一下。」 「干嘛拖我去?」 「有什么关系。」 昌浩把半眯起眼睛的小怪放在肩上,走出了房间。 下了石阶,就是篝火通明的祭殿大厅。 原本玉依公主所坐的地方,现在是斋坐着。 发现昌浩来访,阿昙起身招呼。 「怎么了?」 听到阿昙的声音,斋转过头一看,张大了眼睛站起来。 「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昌浩放下小怪,歪着头问。斋满脸严肃地点点头。 益荒和阿昙都知趣地消失了踪影,小怪也半眯着眼睛退到角落。 「小怪?你不会妨碍到我们谈话啊!」 「少啰唆,谈完了再叫我。」 小怪登登登离开了,昌浩看着它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向斋时,他发现斋直盯着小怪摇来晃去的尾巴。 「看起来好柔软哦!等一下可以借我摸摸看吗?」 斋眨眨眼看着昌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昌浩坐了下来。可能会谈很久,所以他也请斋坐下来。 响起火焰爆裂的声音,啪叽啪叽燃烧的火焰舞动着。 三柱鸟居静静地伫立着,底下的地御柱逐渐恢复了原有的气脉流动。 「昌浩……」斋指着昌浩的胸口说:「那东西的主人也有创伤,不过没你严重。」 斋指的是昌浩挂在脖子上的香包。 香包的主人是…… 看到昌浩张大了眼睛,斋淡淡地说: 「她没让任何人知道,也没人可以倾诉,独自承受着……哭泣着。」 昌浩苦笑着说:「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斋垂下了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反正就是看得见。」 「嗯,我想这一定是你真正的力量,你也听得见神的声音吧?」 「应该听得见吧……」 斋没什么自信地垂着头。昌浩小心翼翼地说: 「我一直觉得很难过……心想胸口为什么会这么沉重,后来连想都不愿再想,尽可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然而,疼痛与沉重还是追着他来,不管怎么逃,都会被追上。 昌浩按着胸口说:「我这里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还没有完全消失,对吧?」 斋默默地点着头。 昌浩眯起眼睛说:「有人对我说,我今后还会面临许多次的伤害、许多次的绝望。」 每次都会抵抗、挣扎,拼命往上爬。 「我在想……斋,你说不定也是这样。」 女孩眨眨眼睛,低声说:「应该是。」 昌浩微微一笑。 「我就要回家了,往后有什么事让你非常痛苦,不知如何是好时,都可以找我帮忙。」 斋讶异地盯着昌浩,害他不停地眨着眼睛。 「呃,因为你帮过我……我想你以后可能会很辛苦,所以希望能帮得上你的忙。」 听说他要提供协助,斋淡淡地回应: 「有余力担心别人,还不如先好好处理你自己的事。」 昌浩浮现难堪的表情。 「心灵的创伤,有些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很容易被乘虚而入。」 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的人,如何救其他人呢? 昌浩默默垂下头。斋说得没错,他完全没办法反驳。 「不过……你稍微可以面对自己了,多少算是有点进步。」 斋说起话来还是那么狂傲,但声音柔和多了。 昌浩抬起头看着她,她微微一笑说: 「面对疼痛时会说疼痛的人,也许,我也可以说出自己的疼痛吧!」 第十二章 雨势好像忽然减弱了。天空变得明亮。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的彰子,好久没这样披着大衣走出户外了。 安倍晴明在垂水临时住所的房里,数着慢到教人心慌的时间。 隐形的神将六合骤然现身。 「怎么了?六合。」 六合快速移动视线说:「有风。」 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看见自己体内的愚蠢、丑陋和肤浅。 拼命想遮掩,费尽心机,就会渐渐地从心底深处开始崩溃、倾毁。 然后,只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地逃之夭夭。 彰子张开眼睛,看着亮得出奇的天空。 如果现在能见到他…… 还是会害怕吧?但是,应该可以直视他的眼眸,不再逃避了。 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心,而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彰子决定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尽管还是害怕会被讨厌。 雨声愈来愈微弱,雨滴也变小了,啊,说不定真的快停了—— 彰子四处张望,看到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心跳加速。 她慢慢地拉回视线。 「……」 不可能,她想他不可能在这里。他下落不明,大家都很担心。 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彰……」 他跨出一步就停了。 静止不动的眼眸,就跟那时候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毫无反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呢? 难道要再尝一次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恐怖滋味吗? 彰子几乎就要逃走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 风音跟她说过。 重要的不是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想怎么做。 即使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见到他,就算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可以从头再来。 总有一天,他会再看着自己。 雨逐渐减弱了。 昌浩在啪答啪答从树上落下的雨滴前,向她伸出了手。 「彰子……」 彰子屏住气息,喉咙颤抖着,很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视野变得迷蒙,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昌浩满脸困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呃,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彰子双手掩面哭泣。 衣服掉在湿湿的草地上,发生啪沙声响,溅起了雨水。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彰子抬起了头。 昌浩笑着,眼眸之中泛着好久不见的沉稳神色。 雨滴淌落下来。 「所以,来聊聊吧!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彰子点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点着头,然后,她向昌浩跨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云缝探出脸来。 在阳光照耀下,从树间淌落的雨滴闪烁着鲜艳的彩虹颜色。 雨势好像忽然减弱了。天空变得明亮。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的彰子,好久没这样披着大衣走出户外了。 安倍晴明在垂水临时住所的房里,数着慢到教人心慌的时间。 隐形的神将六合骤然现身。 「怎么了?六合。」 六合快速移动视线说:「有风。」 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看见自己体内的愚蠢、丑陋和肤浅。 拼命想遮掩,费尽心机,就会渐渐地从心底深处开始崩溃、倾毁。 然后,只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地逃之夭夭。 彰子张开眼睛,看着亮得出奇的天空。 如果现在能见到他…… 还是会害怕吧?但是,应该可以直视他的眼眸,不再逃避了。 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心,而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彰子决定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尽管还是害怕会被讨厌。 雨声愈来愈微弱,雨滴也变小了,啊,说不定真的快停了—— 彰子四处张望,看到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心跳加速。 她慢慢地拉回视线。 「……」 不可能,她想他不可能在这里。他下落不明,大家都很担心。 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彰……」 他跨出一步就停了。 静止不动的眼眸,就跟那时候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毫无反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呢? 难道要再尝一次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恐怖滋味吗? 彰子几乎就要逃走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 风音跟她说过。 重要的不是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想怎么做。 即使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见到他,就算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可以从头再来。 总有一天,他会再看着自己。 雨逐渐减弱了。 昌浩在啪答啪答从树上落下的雨滴前,向她伸出了手。 「彰子……」 彰子屏住气息,喉咙颤抖着,很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视野变得迷蒙,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昌浩满脸困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呃,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彰子双手掩面哭泣。 衣服掉在湿湿的草地上,发生啪沙声响,溅起了雨水。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彰子抬起了头。 昌浩笑着,眼眸之中泛着好久不见的沉稳神色。 雨滴淌落下来。 「所以,来聊聊吧!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彰子点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点着头,然后,她向昌浩跨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云缝探出脸来。 在阳光照耀下,从树间淌落的雨滴闪烁着鲜艳的彩虹颜色。 雨势好像忽然减弱了。天空变得明亮。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的彰子,好久没这样披着大衣走出户外了。 安倍晴明在垂水临时住所的房里,数着慢到教人心慌的时间。 隐形的神将六合骤然现身。 「怎么了?六合。」 六合快速移动视线说:「有风。」 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看见自己体内的愚蠢、丑陋和肤浅。 拼命想遮掩,费尽心机,就会渐渐地从心底深处开始崩溃、倾毁。 然后,只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地逃之夭夭。 彰子张开眼睛,看着亮得出奇的天空。 如果现在能见到他…… 还是会害怕吧?但是,应该可以直视他的眼眸,不再逃避了。 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心,而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彰子决定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尽管还是害怕会被讨厌。 雨声愈来愈微弱,雨滴也变小了,啊,说不定真的快停了—— 彰子四处张望,看到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心跳加速。 她慢慢地拉回视线。 「……」 不可能,她想他不可能在这里。他下落不明,大家都很担心。 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彰……」 他跨出一步就停了。 静止不动的眼眸,就跟那时候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毫无反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呢? 难道要再尝一次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恐怖滋味吗? 彰子几乎就要逃走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 风音跟她说过。 重要的不是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想怎么做。 即使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见到他,就算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可以从头再来。 总有一天,他会再看着自己。 雨逐渐减弱了。 昌浩在啪答啪答从树上落下的雨滴前,向她伸出了手。 「彰子……」 彰子屏住气息,喉咙颤抖着,很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视野变得迷蒙,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昌浩满脸困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呃,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彰子双手掩面哭泣。 衣服掉在湿湿的草地上,发生啪沙声响,溅起了雨水。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彰子抬起了头。 昌浩笑着,眼眸之中泛着好久不见的沉稳神色。 雨滴淌落下来。 「所以,来聊聊吧!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彰子点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点着头,然后,她向昌浩跨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云缝探出脸来。 在阳光照耀下,从树间淌落的雨滴闪烁着鲜艳的彩虹颜色。 雨势好像忽然减弱了。天空变得明亮。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的彰子,好久没这样披着大衣走出户外了。 安倍晴明在垂水临时住所的房里,数着慢到教人心慌的时间。 隐形的神将六合骤然现身。 「怎么了?六合。」 六合快速移动视线说:「有风。」 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看见自己体内的愚蠢、丑陋和肤浅。 拼命想遮掩,费尽心机,就会渐渐地从心底深处开始崩溃、倾毁。 然后,只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地逃之夭夭。 彰子张开眼睛,看着亮得出奇的天空。 如果现在能见到他…… 还是会害怕吧?但是,应该可以直视他的眼眸,不再逃避了。 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心,而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彰子决定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尽管还是害怕会被讨厌。 雨声愈来愈微弱,雨滴也变小了,啊,说不定真的快停了—— 彰子四处张望,看到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心跳加速。 她慢慢地拉回视线。 「……」 不可能,她想他不可能在这里。他下落不明,大家都很担心。 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彰……」 他跨出一步就停了。 静止不动的眼眸,就跟那时候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毫无反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呢? 难道要再尝一次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恐怖滋味吗? 彰子几乎就要逃走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 风音跟她说过。 重要的不是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想怎么做。 即使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见到他,就算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可以从头再来。 总有一天,他会再看着自己。 雨逐渐减弱了。 昌浩在啪答啪答从树上落下的雨滴前,向她伸出了手。 「彰子……」 彰子屏住气息,喉咙颤抖着,很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视野变得迷蒙,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昌浩满脸困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呃,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彰子双手掩面哭泣。 衣服掉在湿湿的草地上,发生啪沙声响,溅起了雨水。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彰子抬起了头。 昌浩笑着,眼眸之中泛着好久不见的沉稳神色。 雨滴淌落下来。 「所以,来聊聊吧!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彰子点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点着头,然后,她向昌浩跨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云缝探出脸来。 在阳光照耀下,从树间淌落的雨滴闪烁着鲜艳的彩虹颜色。 雨势好像忽然减弱了。天空变得明亮。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的彰子,好久没这样披着大衣走出户外了。 安倍晴明在垂水临时住所的房里,数着慢到教人心慌的时间。 隐形的神将六合骤然现身。 「怎么了?六合。」 六合快速移动视线说:「有风。」 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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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看见自己体内的愚蠢、丑陋和肤浅。 拼命想遮掩,费尽心机,就会渐渐地从心底深处开始崩溃、倾毁。 然后,只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地逃之夭夭。 彰子张开眼睛,看着亮得出奇的天空。 如果现在能见到他…… 还是会害怕吧?但是,应该可以直视他的眼眸,不再逃避了。 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心,而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彰子决定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尽管还是害怕会被讨厌。 雨声愈来愈微弱,雨滴也变小了,啊,说不定真的快停了—— 彰子四处张望,看到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心跳加速。 她慢慢地拉回视线。 「……」 不可能,她想他不可能在这里。他下落不明,大家都很担心。 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彰……」 他跨出一步就停了。 静止不动的眼眸,就跟那时候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毫无反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呢? 难道要再尝一次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恐怖滋味吗? 彰子几乎就要逃走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 风音跟她说过。 重要的不是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想怎么做。 即使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见到他,就算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可以从头再来。 总有一天,他会再看着自己。 雨逐渐减弱了。 昌浩在啪答啪答从树上落下的雨滴前,向她伸出了手。 「彰子……」 彰子屏住气息,喉咙颤抖着,很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视野变得迷蒙,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昌浩满脸困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呃,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彰子双手掩面哭泣。 衣服掉在湿湿的草地上,发生啪沙声响,溅起了雨水。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彰子抬起了头。 昌浩笑着,眼眸之中泛着好久不见的沉稳神色。 雨滴淌落下来。 「所以,来聊聊吧!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彰子点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点着头,然后,她向昌浩跨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云缝探出脸来。 在阳光照耀下,从树间淌落的雨滴闪烁着鲜艳的彩虹颜色。 雨势好像忽然减弱了。天空变得明亮。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的彰子,好久没这样披着大衣走出户外了。 安倍晴明在垂水临时住所的房里,数着慢到教人心慌的时间。 隐形的神将六合骤然现身。 「怎么了?六合。」 六合快速移动视线说:「有风。」 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看见自己体内的愚蠢、丑陋和肤浅。 拼命想遮掩,费尽心机,就会渐渐地从心底深处开始崩溃、倾毁。 然后,只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地逃之夭夭。 彰子张开眼睛,看着亮得出奇的天空。 如果现在能见到他…… 还是会害怕吧?但是,应该可以直视他的眼眸,不再逃避了。 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心,而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彰子决定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尽管还是害怕会被讨厌。 雨声愈来愈微弱,雨滴也变小了,啊,说不定真的快停了—— 彰子四处张望,看到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心跳加速。 她慢慢地拉回视线。 「……」 不可能,她想他不可能在这里。他下落不明,大家都很担心。 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彰……」 他跨出一步就停了。 静止不动的眼眸,就跟那时候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毫无反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呢? 难道要再尝一次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恐怖滋味吗? 彰子几乎就要逃走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 风音跟她说过。 重要的不是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想怎么做。 即使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见到他,就算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可以从头再来。 总有一天,他会再看着自己。 雨逐渐减弱了。 昌浩在啪答啪答从树上落下的雨滴前,向她伸出了手。 「彰子……」 彰子屏住气息,喉咙颤抖着,很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视野变得迷蒙,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昌浩满脸困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呃,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彰子双手掩面哭泣。 衣服掉在湿湿的草地上,发生啪沙声响,溅起了雨水。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彰子抬起了头。 昌浩笑着,眼眸之中泛着好久不见的沉稳神色。 雨滴淌落下来。 「所以,来聊聊吧!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彰子点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点着头,然后,她向昌浩跨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云缝探出脸来。 在阳光照耀下,从树间淌落的雨滴闪烁着鲜艳的彩虹颜色。 雨势好像忽然减弱了。天空变得明亮。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的彰子,好久没这样披着大衣走出户外了。 安倍晴明在垂水临时住所的房里,数着慢到教人心慌的时间。 隐形的神将六合骤然现身。 「怎么了?六合。」 六合快速移动视线说:「有风。」 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看见自己体内的愚蠢、丑陋和肤浅。 拼命想遮掩,费尽心机,就会渐渐地从心底深处开始崩溃、倾毁。 然后,只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地逃之夭夭。 彰子张开眼睛,看着亮得出奇的天空。 如果现在能见到他…… 还是会害怕吧?但是,应该可以直视他的眼眸,不再逃避了。 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心,而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彰子决定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尽管还是害怕会被讨厌。 雨声愈来愈微弱,雨滴也变小了,啊,说不定真的快停了—— 彰子四处张望,看到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心跳加速。 她慢慢地拉回视线。 「……」 不可能,她想他不可能在这里。他下落不明,大家都很担心。 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彰……」 他跨出一步就停了。 静止不动的眼眸,就跟那时候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毫无反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呢? 难道要再尝一次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恐怖滋味吗? 彰子几乎就要逃走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 风音跟她说过。 重要的不是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想怎么做。 即使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见到他,就算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可以从头再来。 总有一天,他会再看着自己。 雨逐渐减弱了。 昌浩在啪答啪答从树上落下的雨滴前,向她伸出了手。 「彰子……」 彰子屏住气息,喉咙颤抖着,很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视野变得迷蒙,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昌浩满脸困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呃,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彰子双手掩面哭泣。 衣服掉在湿湿的草地上,发生啪沙声响,溅起了雨水。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彰子抬起了头。 昌浩笑着,眼眸之中泛着好久不见的沉稳神色。 雨滴淌落下来。 「所以,来聊聊吧!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彰子点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点着头,然后,她向昌浩跨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云缝探出脸来。 在阳光照耀下,从树间淌落的雨滴闪烁着鲜艳的彩虹颜色。 雨势好像忽然减弱了。天空变得明亮。 站在屋檐下望着天空的彰子,好久没这样披着大衣走出户外了。 安倍晴明在垂水临时住所的房里,数着慢到教人心慌的时间。 隐形的神将六合骤然现身。 「怎么了?六合。」 六合快速移动视线说:「有风。」 晴明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东方天际逐渐明亮起来。侧耳倾听,便发现雨声也逐渐缓和了。 晴明站了起来。 「雨快停了?」 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雨就快停了。 风往下刮落,是惊人的强风,夹带着雨水刮来,淋湿了晴明。 「唔……」 看到晴明苦着一张脸拍掉水滴,六合赶紧递上手帕。 「不好意思。」 「不会。」 这时,太阴上气不接下气地飞进了屋内。 「晴明,我回来了!」 开朗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晴明坐下来,眼神柔和地说:「回来了啊,太阴。」 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晴明也松了口气。 接着,好久没见到的人出现了。 「爷爷,好久不见。」 昌亲看起来有点疲惫,晴明赶紧让他坐下来。 晴明显然放松了心情。而在他身后,六合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回来的人当中,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黄褐色的双眸浮现些许阴郁。 白色小怪登登登走到他身旁说:「哟,好久不见。」 小怪举起前脚问候,六合仅以眼神回应。 一屁股坐下来后,小怪甩甩耳朵说: 「有人叫我带话给你,说她会跟公主留下来,晚点才回来。」 六合皱起眉头,有声胜无声的眼眸似乎在催它讲得更清楚一点。 小怪看着昌亲,六合也把视线投向了他。 昌亲从怀里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爷爷,这是左大臣大人要我交给您的信。」 说真的,状况一变再变,现在才把这封信交给晴明看,昌亲实在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意义,但是这毕竟是诏书,他还是得确实完成任务。 晴明接过信,视线四处飘移,像在探寻什么。 「昌浩怎么了?没跟你在一起吗?」 昌亲展露笑容说: 「有,他跟我一起回来了。」 看看就要雨过天青的天际,昌亲又沉着地接着说: 「他一回来,就跑去见他最思念的人了。」 雨势明显减弱了,用来遮雨的衣服没有淋得太湿。再过没多久,雨应该就会停了。 彰子走到树荫下,停下脚步。 她会来这里,是因为接到神诏。 不知道修子现在怎么样了。雨看似快停了,可见情况已经好转。 风音、太阴和守直已经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最担心的是修子是否平安无事。 「修子公主……」 要保护一个人很难,真的很难。经过这趟旅程,彰子才知道要保护一个人,必须付出多大的劳力与气力。 为了保护对方,自己得先采取行动。如果因害怕而逃走,重要的人或事物就会从手中溜走。 彰子闭起眼睛。 逃走的话,就掌握不住重要的东西。 不可以害怕,要勇敢去面对。 如果背对着心中的疼痛,就无法向前迈进。 若老是怀抱这样的心情,不管再怎么想见到他,都无法直视他热情的眼眸。 害怕被讨厌,害怕被看见自己体内的愚蠢、丑陋和肤浅。 拼命想遮掩,费尽心机,就会渐渐地从心底深处开始崩溃、倾毁。 然后,只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再也受不了地逃之夭夭。 彰子张开眼睛,看着亮得出奇的天空。 如果现在能见到他…… 还是会害怕吧?但是,应该可以直视他的眼眸,不再逃避了。 希望能让他看到自己真正的心,而不是装出来的笑容。 彰子决定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 尽管还是害怕会被讨厌。 雨声愈来愈微弱,雨滴也变小了,啊,说不定真的快停了—— 彰子四处张望,看到树林间站着一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心跳加速。 她慢慢地拉回视线。 「……」 不可能,她想他不可能在这里。他下落不明,大家都很担心。 然而,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彰子。 「彰……」 他跨出一步就停了。 静止不动的眼眸,就跟那时候一样。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会不会跟那时候一样,毫无反应地从自己身旁走过去呢? 难道要再尝一次他心中没有自己的恐怖滋味吗? 彰子几乎就要逃走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留在原地。 风音跟她说过。 重要的不是对方怎么想,而是自己想怎么做。 即使他心中已经丝毫没有自己的存在也无所谓。 只要自己打从心底想见到他,就算那里没有自己的存在,也可以从头再来。 总有一天,他会再看着自己。 雨逐渐减弱了。 昌浩在啪答啪答从树上落下的雨滴前,向她伸出了手。 「彰子……」 彰子屏住气息,喉咙颤抖着,很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说不出话。 视野变得迷蒙,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昌浩满脸困惑,似乎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呃,对不起,这些日子以来,真的很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 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彰子双手掩面哭泣。 衣服掉在湿湿的草地上,发生啪沙声响,溅起了雨水。 「我有很多想说的话,还有很多说不出来的话。」 彰子抬起了头。 昌浩笑着,眼眸之中泛着好久不见的沉稳神色。 雨滴淌落下来。 「所以,来聊聊吧!我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你。」 彰子点点头,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点着头,然后,她向昌浩跨出了一步。 好久不见的阳光从云缝探出脸来。 在阳光照耀下,从树间淌落的雨滴闪烁着鲜艳的彩虹颜色。 后记 我在京都的晴明神社找到了三枝一套的「驱邪除魔原子笔」,上面还画着五芒星。 写起来非常顺畅,所以我送给h部跟k藤各一枝。 回顾《少年阴阳师》,从「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到这次的「玉依篇」,是第五个单元了。 想起来,真的走了好漫长的一段路。 这么写,很容易被误会到此结束了吗!?不、不,还早得很呢!这么担心的人不少。放心吧!不会的。 这本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五集5,也是玉依篇的完结篇。 玉依篇是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出版,所以一年就结束了。一年完成五本,可以说是「杀人进度」。连这种事都做到了,今后应该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接着,我要公布大家殷殷期盼的人气排行榜了。 第一名,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 第三名,十二神将之土将勾阵。 接下来依序是怪物小怪、六合、玄武、结城、太裳、朱雀、冥官、昌亲、风音、青龙、彰子、益荒、asagi、太阴、爷爷、多由良、修子、茂由良、年轻晴明、岦斋、汐、斋。 昌浩太强了,遥遥领先。一开始就拉开约莫五匹马身长的距离,把大家甩得远远的。上一集陷入那种状态,还能这样,应该是因为主角的实力够强吧! 红莲的表现也很不错。这次最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出现却紧咬第三名不放的勾阵,没想到她会赢过小怪……可见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拥有屹立不摇的人气。 多由良、茂由良和汐也深受大家喜爱呢!让我大感欣慰。关于冥官,请大家一定要看《篁破幻草子》系列6。如果书店没有卖,也可以请书店帮忙订购。 这本玉依篇的完结篇出版后,人气排名会怎么样变动呢?或是会维持原状?我很想知道呢! 各位的一票就可能会改变名次,所以我很期待大家的投票。 这个单元是经过全体同意,偏向较沉重、灰暗的内容。但是老实说,写稿过程中并不是太沉闷。 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h:「红莲在打斗场面使用的武器,你打算怎么写?」 光:「就是神气的具象化啊!」 h:「像星际大战里的光剑吗?」 又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光:「我讨厌写这么灰暗的情节!」 h:「那么,为了让新读者容易进入情况,旧读者也看得很开心,下一篇就写一堆开朗、充满跃动感和魄力的战斗场面吧!」 光:「还是要战斗场面吗……」 或是这样的对话。 光:「我正在烦恼书名要取《遥远的彼端》还是《遥远的时空》,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h:「嗯,这个嘛,我觉得『彼端』会比『时空』好吧!而且老实说,已经在进行中了,要改也很困难。」 光:「你早说嘛!」 如何?我们一点都不沉闷吧? 虽然玉依篇的出书速度很不寻常,但幸运的是,也因此看到了更多asagi老师的插画。读者的来信与asagi老师的插画是我的心灵支柱,真的真的很感恩。 前责任编辑n川,以及与她交棒、陪我一起度过艰辛时光的h部,也是我要感谢的两位责任编辑。 在成长的过程中,挫折是必要的;反过来说,有挫折才有趣味。 前几天,我和朋友在三更半夜热烈地讨论,所谓真正的帅气,往往出现在狼狈地克服最艰辛的阶段之后。 希望下一集开始,可以把稍微有所成长的昌浩呈献给大家。 在那之前,先告诉大家开心的消息。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少年阴阳师》的剧情cd天狐篇第二卷「光之导引」,预定于二○○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发行。详细内容请参阅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真的等很久了,终于可以听到后续的剧情了。 读者来信时也常问到:「不出了吗?」还有人拜托我:「一定要出!」 丞按终于开口说话了,请尽情享受豪华大卡司! 我一心想,今年的进度一定要排得比去年松,可是冷静一想,《少年阴阳师》、《the beans》的晴明篇连载、偶数月发行的beans a《拂晓誓约》漫画原作,全部加起来,要花的心力好像比去年还多。还想写写看《拂晓誓约》的小说,我要加油啦! 下一集不是短篇集,而是新篇章的开始。 托大家的福,将会是很长的一个系列,所以我的目标是让新人也可以从这里看起的开朗、活泼内容! 各位觉得「玉依篇」怎么样呢? 来信跟我说昌浩最后一定要展露笑容的读者们,这样的结局是否符合你们的期待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 寄信与贺年卡给我的读者们,真的很谢谢你们。还有来自台湾和澳大利亚的信,让我又惊又喜。 「玉依篇」写的是心的创伤,所以在写稿时总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连接到的读者来信,内容也都比平常沉重许多。 有人开头就说:「其实,我……」道出了自己内心的伤痛。我一面心疼地看着信,一面想来信者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实在没有时间回信,希望可以用作品来回报大家。因为有你们,我才能继续努力。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因为「仕事人」以日剧的方式再度归来,所以我马上冲动地买了以前出版的dvd呢!) 结城光流 ——【注释】—— 5 若将外传《归天之翼》(中文版第十九集)算在内,就是第二十六集啰! 6 结城光流的梦幻出道作《篁破幻草子》已经出中文版了,一共有五集,主角就是人气冥官小野篁。打个小广告:全面热卖中! 我在京都的晴明神社找到了三枝一套的「驱邪除魔原子笔」,上面还画着五芒星。 写起来非常顺畅,所以我送给h部跟k藤各一枝。 回顾《少年阴阳师》,从「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到这次的「玉依篇」,是第五个单元了。 想起来,真的走了好漫长的一段路。 这么写,很容易被误会到此结束了吗!?不、不,还早得很呢!这么担心的人不少。放心吧!不会的。 这本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五集5,也是玉依篇的完结篇。 玉依篇是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出版,所以一年就结束了。一年完成五本,可以说是「杀人进度」。连这种事都做到了,今后应该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接着,我要公布大家殷殷期盼的人气排行榜了。 第一名,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 第三名,十二神将之土将勾阵。 接下来依序是怪物小怪、六合、玄武、结城、太裳、朱雀、冥官、昌亲、风音、青龙、彰子、益荒、asagi、太阴、爷爷、多由良、修子、茂由良、年轻晴明、岦斋、汐、斋。 昌浩太强了,遥遥领先。一开始就拉开约莫五匹马身长的距离,把大家甩得远远的。上一集陷入那种状态,还能这样,应该是因为主角的实力够强吧! 红莲的表现也很不错。这次最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出现却紧咬第三名不放的勾阵,没想到她会赢过小怪……可见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拥有屹立不摇的人气。 多由良、茂由良和汐也深受大家喜爱呢!让我大感欣慰。关于冥官,请大家一定要看《篁破幻草子》系列6。如果书店没有卖,也可以请书店帮忙订购。 这本玉依篇的完结篇出版后,人气排名会怎么样变动呢?或是会维持原状?我很想知道呢! 各位的一票就可能会改变名次,所以我很期待大家的投票。 这个单元是经过全体同意,偏向较沉重、灰暗的内容。但是老实说,写稿过程中并不是太沉闷。 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h:「红莲在打斗场面使用的武器,你打算怎么写?」 光:「就是神气的具象化啊!」 h:「像星际大战里的光剑吗?」 又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光:「我讨厌写这么灰暗的情节!」 h:「那么,为了让新读者容易进入情况,旧读者也看得很开心,下一篇就写一堆开朗、充满跃动感和魄力的战斗场面吧!」 光:「还是要战斗场面吗……」 或是这样的对话。 光:「我正在烦恼书名要取《遥远的彼端》还是《遥远的时空》,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h:「嗯,这个嘛,我觉得『彼端』会比『时空』好吧!而且老实说,已经在进行中了,要改也很困难。」 光:「你早说嘛!」 如何?我们一点都不沉闷吧? 虽然玉依篇的出书速度很不寻常,但幸运的是,也因此看到了更多asagi老师的插画。读者的来信与asagi老师的插画是我的心灵支柱,真的真的很感恩。 前责任编辑n川,以及与她交棒、陪我一起度过艰辛时光的h部,也是我要感谢的两位责任编辑。 在成长的过程中,挫折是必要的;反过来说,有挫折才有趣味。 前几天,我和朋友在三更半夜热烈地讨论,所谓真正的帅气,往往出现在狼狈地克服最艰辛的阶段之后。 希望下一集开始,可以把稍微有所成长的昌浩呈献给大家。 在那之前,先告诉大家开心的消息。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少年阴阳师》的剧情cd天狐篇第二卷「光之导引」,预定于二○○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发行。详细内容请参阅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真的等很久了,终于可以听到后续的剧情了。 读者来信时也常问到:「不出了吗?」还有人拜托我:「一定要出!」 丞按终于开口说话了,请尽情享受豪华大卡司! 我一心想,今年的进度一定要排得比去年松,可是冷静一想,《少年阴阳师》、《the beans》的晴明篇连载、偶数月发行的beans a《拂晓誓约》漫画原作,全部加起来,要花的心力好像比去年还多。还想写写看《拂晓誓约》的小说,我要加油啦! 下一集不是短篇集,而是新篇章的开始。 托大家的福,将会是很长的一个系列,所以我的目标是让新人也可以从这里看起的开朗、活泼内容! 各位觉得「玉依篇」怎么样呢? 来信跟我说昌浩最后一定要展露笑容的读者们,这样的结局是否符合你们的期待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 寄信与贺年卡给我的读者们,真的很谢谢你们。还有来自台湾和澳大利亚的信,让我又惊又喜。 「玉依篇」写的是心的创伤,所以在写稿时总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连接到的读者来信,内容也都比平常沉重许多。 有人开头就说:「其实,我……」道出了自己内心的伤痛。我一面心疼地看着信,一面想来信者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实在没有时间回信,希望可以用作品来回报大家。因为有你们,我才能继续努力。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因为「仕事人」以日剧的方式再度归来,所以我马上冲动地买了以前出版的dvd呢!) 结城光流 ——【注释】—— 5 若将外传《归天之翼》(中文版第十九集)算在内,就是第二十六集啰! 6 结城光流的梦幻出道作《篁破幻草子》已经出中文版了,一共有五集,主角就是人气冥官小野篁。打个小广告:全面热卖中! 我在京都的晴明神社找到了三枝一套的「驱邪除魔原子笔」,上面还画着五芒星。 写起来非常顺畅,所以我送给h部跟k藤各一枝。 回顾《少年阴阳师》,从「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到这次的「玉依篇」,是第五个单元了。 想起来,真的走了好漫长的一段路。 这么写,很容易被误会到此结束了吗!?不、不,还早得很呢!这么担心的人不少。放心吧!不会的。 这本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五集5,也是玉依篇的完结篇。 玉依篇是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出版,所以一年就结束了。一年完成五本,可以说是「杀人进度」。连这种事都做到了,今后应该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接着,我要公布大家殷殷期盼的人气排行榜了。 第一名,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 第三名,十二神将之土将勾阵。 接下来依序是怪物小怪、六合、玄武、结城、太裳、朱雀、冥官、昌亲、风音、青龙、彰子、益荒、asagi、太阴、爷爷、多由良、修子、茂由良、年轻晴明、岦斋、汐、斋。 昌浩太强了,遥遥领先。一开始就拉开约莫五匹马身长的距离,把大家甩得远远的。上一集陷入那种状态,还能这样,应该是因为主角的实力够强吧! 红莲的表现也很不错。这次最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出现却紧咬第三名不放的勾阵,没想到她会赢过小怪……可见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拥有屹立不摇的人气。 多由良、茂由良和汐也深受大家喜爱呢!让我大感欣慰。关于冥官,请大家一定要看《篁破幻草子》系列6。如果书店没有卖,也可以请书店帮忙订购。 这本玉依篇的完结篇出版后,人气排名会怎么样变动呢?或是会维持原状?我很想知道呢! 各位的一票就可能会改变名次,所以我很期待大家的投票。 这个单元是经过全体同意,偏向较沉重、灰暗的内容。但是老实说,写稿过程中并不是太沉闷。 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h:「红莲在打斗场面使用的武器,你打算怎么写?」 光:「就是神气的具象化啊!」 h:「像星际大战里的光剑吗?」 又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光:「我讨厌写这么灰暗的情节!」 h:「那么,为了让新读者容易进入情况,旧读者也看得很开心,下一篇就写一堆开朗、充满跃动感和魄力的战斗场面吧!」 光:「还是要战斗场面吗……」 或是这样的对话。 光:「我正在烦恼书名要取《遥远的彼端》还是《遥远的时空》,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h:「嗯,这个嘛,我觉得『彼端』会比『时空』好吧!而且老实说,已经在进行中了,要改也很困难。」 光:「你早说嘛!」 如何?我们一点都不沉闷吧? 虽然玉依篇的出书速度很不寻常,但幸运的是,也因此看到了更多asagi老师的插画。读者的来信与asagi老师的插画是我的心灵支柱,真的真的很感恩。 前责任编辑n川,以及与她交棒、陪我一起度过艰辛时光的h部,也是我要感谢的两位责任编辑。 在成长的过程中,挫折是必要的;反过来说,有挫折才有趣味。 前几天,我和朋友在三更半夜热烈地讨论,所谓真正的帅气,往往出现在狼狈地克服最艰辛的阶段之后。 希望下一集开始,可以把稍微有所成长的昌浩呈献给大家。 在那之前,先告诉大家开心的消息。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少年阴阳师》的剧情cd天狐篇第二卷「光之导引」,预定于二○○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发行。详细内容请参阅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真的等很久了,终于可以听到后续的剧情了。 读者来信时也常问到:「不出了吗?」还有人拜托我:「一定要出!」 丞按终于开口说话了,请尽情享受豪华大卡司! 我一心想,今年的进度一定要排得比去年松,可是冷静一想,《少年阴阳师》、《the beans》的晴明篇连载、偶数月发行的beans a《拂晓誓约》漫画原作,全部加起来,要花的心力好像比去年还多。还想写写看《拂晓誓约》的小说,我要加油啦! 下一集不是短篇集,而是新篇章的开始。 托大家的福,将会是很长的一个系列,所以我的目标是让新人也可以从这里看起的开朗、活泼内容! 各位觉得「玉依篇」怎么样呢? 来信跟我说昌浩最后一定要展露笑容的读者们,这样的结局是否符合你们的期待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 寄信与贺年卡给我的读者们,真的很谢谢你们。还有来自台湾和澳大利亚的信,让我又惊又喜。 「玉依篇」写的是心的创伤,所以在写稿时总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连接到的读者来信,内容也都比平常沉重许多。 有人开头就说:「其实,我……」道出了自己内心的伤痛。我一面心疼地看着信,一面想来信者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实在没有时间回信,希望可以用作品来回报大家。因为有你们,我才能继续努力。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因为「仕事人」以日剧的方式再度归来,所以我马上冲动地买了以前出版的dvd呢!) 结城光流 ——【注释】—— 5 若将外传《归天之翼》(中文版第十九集)算在内,就是第二十六集啰! 6 结城光流的梦幻出道作《篁破幻草子》已经出中文版了,一共有五集,主角就是人气冥官小野篁。打个小广告:全面热卖中! 我在京都的晴明神社找到了三枝一套的「驱邪除魔原子笔」,上面还画着五芒星。 写起来非常顺畅,所以我送给h部跟k藤各一枝。 回顾《少年阴阳师》,从「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到这次的「玉依篇」,是第五个单元了。 想起来,真的走了好漫长的一段路。 这么写,很容易被误会到此结束了吗!?不、不,还早得很呢!这么担心的人不少。放心吧!不会的。 这本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五集5,也是玉依篇的完结篇。 玉依篇是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出版,所以一年就结束了。一年完成五本,可以说是「杀人进度」。连这种事都做到了,今后应该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接着,我要公布大家殷殷期盼的人气排行榜了。 第一名,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 第三名,十二神将之土将勾阵。 接下来依序是怪物小怪、六合、玄武、结城、太裳、朱雀、冥官、昌亲、风音、青龙、彰子、益荒、asagi、太阴、爷爷、多由良、修子、茂由良、年轻晴明、岦斋、汐、斋。 昌浩太强了,遥遥领先。一开始就拉开约莫五匹马身长的距离,把大家甩得远远的。上一集陷入那种状态,还能这样,应该是因为主角的实力够强吧! 红莲的表现也很不错。这次最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出现却紧咬第三名不放的勾阵,没想到她会赢过小怪……可见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拥有屹立不摇的人气。 多由良、茂由良和汐也深受大家喜爱呢!让我大感欣慰。关于冥官,请大家一定要看《篁破幻草子》系列6。如果书店没有卖,也可以请书店帮忙订购。 这本玉依篇的完结篇出版后,人气排名会怎么样变动呢?或是会维持原状?我很想知道呢! 各位的一票就可能会改变名次,所以我很期待大家的投票。 这个单元是经过全体同意,偏向较沉重、灰暗的内容。但是老实说,写稿过程中并不是太沉闷。 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h:「红莲在打斗场面使用的武器,你打算怎么写?」 光:「就是神气的具象化啊!」 h:「像星际大战里的光剑吗?」 又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光:「我讨厌写这么灰暗的情节!」 h:「那么,为了让新读者容易进入情况,旧读者也看得很开心,下一篇就写一堆开朗、充满跃动感和魄力的战斗场面吧!」 光:「还是要战斗场面吗……」 或是这样的对话。 光:「我正在烦恼书名要取《遥远的彼端》还是《遥远的时空》,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h:「嗯,这个嘛,我觉得『彼端』会比『时空』好吧!而且老实说,已经在进行中了,要改也很困难。」 光:「你早说嘛!」 如何?我们一点都不沉闷吧? 虽然玉依篇的出书速度很不寻常,但幸运的是,也因此看到了更多asagi老师的插画。读者的来信与asagi老师的插画是我的心灵支柱,真的真的很感恩。 前责任编辑n川,以及与她交棒、陪我一起度过艰辛时光的h部,也是我要感谢的两位责任编辑。 在成长的过程中,挫折是必要的;反过来说,有挫折才有趣味。 前几天,我和朋友在三更半夜热烈地讨论,所谓真正的帅气,往往出现在狼狈地克服最艰辛的阶段之后。 希望下一集开始,可以把稍微有所成长的昌浩呈献给大家。 在那之前,先告诉大家开心的消息。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少年阴阳师》的剧情cd天狐篇第二卷「光之导引」,预定于二○○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发行。详细内容请参阅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真的等很久了,终于可以听到后续的剧情了。 读者来信时也常问到:「不出了吗?」还有人拜托我:「一定要出!」 丞按终于开口说话了,请尽情享受豪华大卡司! 我一心想,今年的进度一定要排得比去年松,可是冷静一想,《少年阴阳师》、《the beans》的晴明篇连载、偶数月发行的beans a《拂晓誓约》漫画原作,全部加起来,要花的心力好像比去年还多。还想写写看《拂晓誓约》的小说,我要加油啦! 下一集不是短篇集,而是新篇章的开始。 托大家的福,将会是很长的一个系列,所以我的目标是让新人也可以从这里看起的开朗、活泼内容! 各位觉得「玉依篇」怎么样呢? 来信跟我说昌浩最后一定要展露笑容的读者们,这样的结局是否符合你们的期待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 寄信与贺年卡给我的读者们,真的很谢谢你们。还有来自台湾和澳大利亚的信,让我又惊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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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拂晓誓约》漫画原作,全部加起来,要花的心力好像比去年还多。还想写写看《拂晓誓约》的小说,我要加油啦! 下一集不是短篇集,而是新篇章的开始。 托大家的福,将会是很长的一个系列,所以我的目标是让新人也可以从这里看起的开朗、活泼内容! 各位觉得「玉依篇」怎么样呢? 来信跟我说昌浩最后一定要展露笑容的读者们,这样的结局是否符合你们的期待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 寄信与贺年卡给我的读者们,真的很谢谢你们。还有来自台湾和澳大利亚的信,让我又惊又喜。 「玉依篇」写的是心的创伤,所以在写稿时总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连接到的读者来信,内容也都比平常沉重许多。 有人开头就说:「其实,我……」道出了自己内心的伤痛。我一面心疼地看着信,一面想来信者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实在没有时间回信,希望可以用作品来回报大家。因为有你们,我才能继续努力。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因为「仕事人」以日剧的方式再度归来,所以我马上冲动地买了以前出版的dvd呢!) 结城光流 ——【注释】—— 5 若将外传《归天之翼》(中文版第十九集)算在内,就是第二十六集啰! 6 结城光流的梦幻出道作《篁破幻草子》已经出中文版了,一共有五集,主角就是人气冥官小野篁。打个小广告:全面热卖中! 我在京都的晴明神社找到了三枝一套的「驱邪除魔原子笔」,上面还画着五芒星。 写起来非常顺畅,所以我送给h部跟k藤各一枝。 回顾《少年阴阳师》,从「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到这次的「玉依篇」,是第五个单元了。 想起来,真的走了好漫长的一段路。 这么写,很容易被误会到此结束了吗!?不、不,还早得很呢!这么担心的人不少。放心吧!不会的。 这本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五集5,也是玉依篇的完结篇。 玉依篇是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出版,所以一年就结束了。一年完成五本,可以说是「杀人进度」。连这种事都做到了,今后应该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接着,我要公布大家殷殷期盼的人气排行榜了。 第一名,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 第三名,十二神将之土将勾阵。 接下来依序是怪物小怪、六合、玄武、结城、太裳、朱雀、冥官、昌亲、风音、青龙、彰子、益荒、asagi、太阴、爷爷、多由良、修子、茂由良、年轻晴明、岦斋、汐、斋。 昌浩太强了,遥遥领先。一开始就拉开约莫五匹马身长的距离,把大家甩得远远的。上一集陷入那种状态,还能这样,应该是因为主角的实力够强吧! 红莲的表现也很不错。这次最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出现却紧咬第三名不放的勾阵,没想到她会赢过小怪……可见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拥有屹立不摇的人气。 多由良、茂由良和汐也深受大家喜爱呢!让我大感欣慰。关于冥官,请大家一定要看《篁破幻草子》系列6。如果书店没有卖,也可以请书店帮忙订购。 这本玉依篇的完结篇出版后,人气排名会怎么样变动呢?或是会维持原状?我很想知道呢! 各位的一票就可能会改变名次,所以我很期待大家的投票。 这个单元是经过全体同意,偏向较沉重、灰暗的内容。但是老实说,写稿过程中并不是太沉闷。 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h:「红莲在打斗场面使用的武器,你打算怎么写?」 光:「就是神气的具象化啊!」 h:「像星际大战里的光剑吗?」 又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光:「我讨厌写这么灰暗的情节!」 h:「那么,为了让新读者容易进入情况,旧读者也看得很开心,下一篇就写一堆开朗、充满跃动感和魄力的战斗场面吧!」 光:「还是要战斗场面吗……」 或是这样的对话。 光:「我正在烦恼书名要取《遥远的彼端》还是《遥远的时空》,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h:「嗯,这个嘛,我觉得『彼端』会比『时空』好吧!而且老实说,已经在进行中了,要改也很困难。」 光:「你早说嘛!」 如何?我们一点都不沉闷吧? 虽然玉依篇的出书速度很不寻常,但幸运的是,也因此看到了更多asagi老师的插画。读者的来信与asagi老师的插画是我的心灵支柱,真的真的很感恩。 前责任编辑n川,以及与她交棒、陪我一起度过艰辛时光的h部,也是我要感谢的两位责任编辑。 在成长的过程中,挫折是必要的;反过来说,有挫折才有趣味。 前几天,我和朋友在三更半夜热烈地讨论,所谓真正的帅气,往往出现在狼狈地克服最艰辛的阶段之后。 希望下一集开始,可以把稍微有所成长的昌浩呈献给大家。 在那之前,先告诉大家开心的消息。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少年阴阳师》的剧情cd天狐篇第二卷「光之导引」,预定于二○○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发行。详细内容请参阅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真的等很久了,终于可以听到后续的剧情了。 读者来信时也常问到:「不出了吗?」还有人拜托我:「一定要出!」 丞按终于开口说话了,请尽情享受豪华大卡司! 我一心想,今年的进度一定要排得比去年松,可是冷静一想,《少年阴阳师》、《the beans》的晴明篇连载、偶数月发行的beans a《拂晓誓约》漫画原作,全部加起来,要花的心力好像比去年还多。还想写写看《拂晓誓约》的小说,我要加油啦! 下一集不是短篇集,而是新篇章的开始。 托大家的福,将会是很长的一个系列,所以我的目标是让新人也可以从这里看起的开朗、活泼内容! 各位觉得「玉依篇」怎么样呢? 来信跟我说昌浩最后一定要展露笑容的读者们,这样的结局是否符合你们的期待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 寄信与贺年卡给我的读者们,真的很谢谢你们。还有来自台湾和澳大利亚的信,让我又惊又喜。 「玉依篇」写的是心的创伤,所以在写稿时总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连接到的读者来信,内容也都比平常沉重许多。 有人开头就说:「其实,我……」道出了自己内心的伤痛。我一面心疼地看着信,一面想来信者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实在没有时间回信,希望可以用作品来回报大家。因为有你们,我才能继续努力。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因为「仕事人」以日剧的方式再度归来,所以我马上冲动地买了以前出版的dvd呢!) 结城光流 ——【注释】—— 5 若将外传《归天之翼》(中文版第十九集)算在内,就是第二十六集啰! 6 结城光流的梦幻出道作《篁破幻草子》已经出中文版了,一共有五集,主角就是人气冥官小野篁。打个小广告:全面热卖中! 我在京都的晴明神社找到了三枝一套的「驱邪除魔原子笔」,上面还画着五芒星。 写起来非常顺畅,所以我送给h部跟k藤各一枝。 回顾《少年阴阳师》,从「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到这次的「玉依篇」,是第五个单元了。 想起来,真的走了好漫长的一段路。 这么写,很容易被误会到此结束了吗!?不、不,还早得很呢!这么担心的人不少。放心吧!不会的。 这本是少年阴阳师第二十五集5,也是玉依篇的完结篇。 玉依篇是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出版,所以一年就结束了。一年完成五本,可以说是「杀人进度」。连这种事都做到了,今后应该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接着,我要公布大家殷殷期盼的人气排行榜了。 第一名,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 第三名,十二神将之土将勾阵。 接下来依序是怪物小怪、六合、玄武、结城、太裳、朱雀、冥官、昌亲、风音、青龙、彰子、益荒、asagi、太阴、爷爷、多由良、修子、茂由良、年轻晴明、岦斋、汐、斋。 昌浩太强了,遥遥领先。一开始就拉开约莫五匹马身长的距离,把大家甩得远远的。上一集陷入那种状态,还能这样,应该是因为主角的实力够强吧! 红莲的表现也很不错。这次最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出现却紧咬第三名不放的勾阵,没想到她会赢过小怪……可见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拥有屹立不摇的人气。 多由良、茂由良和汐也深受大家喜爱呢!让我大感欣慰。关于冥官,请大家一定要看《篁破幻草子》系列6。如果书店没有卖,也可以请书店帮忙订购。 这本玉依篇的完结篇出版后,人气排名会怎么样变动呢?或是会维持原状?我很想知道呢! 各位的一票就可能会改变名次,所以我很期待大家的投票。 这个单元是经过全体同意,偏向较沉重、灰暗的内容。但是老实说,写稿过程中并不是太沉闷。 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h:「红莲在打斗场面使用的武器,你打算怎么写?」 光:「就是神气的具象化啊!」 h:「像星际大战里的光剑吗?」 又譬如会有这样的对话。 光:「我讨厌写这么灰暗的情节!」 h:「那么,为了让新读者容易进入情况,旧读者也看得很开心,下一篇就写一堆开朗、充满跃动感和魄力的战斗场面吧!」 光:「还是要战斗场面吗……」 或是这样的对话。 光:「我正在烦恼书名要取《遥远的彼端》还是《遥远的时空》,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h:「嗯,这个嘛,我觉得『彼端』会比『时空』好吧!而且老实说,已经在进行中了,要改也很困难。」 光:「你早说嘛!」 如何?我们一点都不沉闷吧? 虽然玉依篇的出书速度很不寻常,但幸运的是,也因此看到了更多asagi老师的插画。读者的来信与asagi老师的插画是我的心灵支柱,真的真的很感恩。 前责任编辑n川,以及与她交棒、陪我一起度过艰辛时光的h部,也是我要感谢的两位责任编辑。 在成长的过程中,挫折是必要的;反过来说,有挫折才有趣味。 前几天,我和朋友在三更半夜热烈地讨论,所谓真正的帅气,往往出现在狼狈地克服最艰辛的阶段之后。 希望下一集开始,可以把稍微有所成长的昌浩呈献给大家。 在那之前,先告诉大家开心的消息。 各位,让你们久等了。 《少年阴阳师》的剧情cd天狐篇第二卷「光之导引」,预定于二○○九年三月二十五日发行。详细内容请参阅少年阴阳师官方网站http://seimeinomago(pc & mobile通用)。 真的等很久了,终于可以听到后续的剧情了。 读者来信时也常问到:「不出了吗?」还有人拜托我:「一定要出!」 丞按终于开口说话了,请尽情享受豪华大卡司! 我一心想,今年的进度一定要排得比去年松,可是冷静一想,《少年阴阳师》、《the beans》的晴明篇连载、偶数月发行的beans a《拂晓誓约》漫画原作,全部加起来,要花的心力好像比去年还多。还想写写看《拂晓誓约》的小说,我要加油啦! 下一集不是短篇集,而是新篇章的开始。 托大家的福,将会是很长的一个系列,所以我的目标是让新人也可以从这里看起的开朗、活泼内容! 各位觉得「玉依篇」怎么样呢? 来信跟我说昌浩最后一定要展露笑容的读者们,这样的结局是否符合你们的期待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 寄信与贺年卡给我的读者们,真的很谢谢你们。还有来自台湾和澳大利亚的信,让我又惊又喜。 「玉依篇」写的是心的创伤,所以在写稿时总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连接到的读者来信,内容也都比平常沉重许多。 有人开头就说:「其实,我……」道出了自己内心的伤痛。我一面心疼地看着信,一面想来信者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封信。 实在没有时间回信,希望可以用作品来回报大家。因为有你们,我才能继续努力。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因为「仕事人」以日剧的方式再度归来,所以我马上冲动地买了以前出版的dvd呢!) 结城光流 ——【注释】—— 5 若将外传《归天之翼》(中文版第十九集)算在内,就是第二十六集啰! 6 结城光流的梦幻出道作《篁破幻草子》已经出中文版了,一共有五集,主角就是人气冥官小野篁。打个小广告:全面热卖中!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一次就好。 我想再飞上那片天空—— —————————— 看见了星星。 「啊……好美……」 昌浩这么喃喃自语,着迷地看了好一会。 回想起来,最近好像都没有时间这样悠闲地眺望星空。 总是忙得团团转,就算有停下来的时候,也没有心情仰望天空。 不对,慢着。 没有心情仰望天空? 昌浩眨了眨眼睛。 「……咦?」 手指一使力,就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东西,由触感来判断,应该是泥土。 为什么? 昌浩茫然地思索着。 天气真的十分晴朗,却看不到满天的星星。 天空被框成了有点扭曲的圆圈圈,星星只在圆圈圈里闪烁着。 「嘿?」 这时候,背后响起了呻吟声。 「呜……呜……」 昌浩张大眼睛四下张望。 「咦?刚才的声音是……」 模糊的思绪瞬间消失,他猛地跳起来。 「小怪!?」 往后一看,躺成一个大字的白色生物被压得扁扁的。 「小怪,你怎么了?」 昌浩抓住它的脖子后面,把它拎起来。 像从夕阳剪下来的鲜艳红色眼睛的眼皮半闭着。 眼神呆滞。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安倍昌浩立刻顶回去,把白色怪物往后抛。 啪唦一声,小怪软绵绵地滑落到地面上。 昌浩眨眨眼,回头看看被自己抛出去的小怪。 「你还好吧?小怪。」 被昌浩抓着脖子拎起来的小怪声音低沉地说: 「你还敢问……」 「算了。」 昌浩把白色怪物啪啦地扔在地上。 全身是白色毛的小怪,像小狗或小猫般大小,但是把它拎起来时,却轻得像没有重量。长长的耳朵往后甩,白色尾巴也很长,总是咻咻甩动着。脖子周围有一圈像红色勾玉的凸起,看起来很像戴着饰品。 那双仰望着昌浩的眼睛又圆又大,红得像融入了燃烧的鲜红夕阳,透明清澈。 小怪坐了下来,举起右前脚,半眯着眼睛说: 「昌浩,有种就给我坐着不要跑。」 坐着的昌浩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回它说「我已经坐着啦」。又觉得那么回答,小怪会气得龇牙咧嘴。 「是……」 昌浩乖乖听话坐好时,小怪背后的黑暗滑动了一下。 「我舍身保护你,你却随手把我抛出去,这是啥居心?」 「保护我?」 昌浩百思不解,用食指按着太阳穴,在记忆里搜寻。 小怪背后的黑暗又开始蠢动。昌浩与小怪彼此看着对方,所以没发现。 拖曳着移动的黑暗,就快逼近小怪的白色尾巴了。 小怪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你在山里奔驰,脚没踩稳,就掉进了洞里啊!你这年纪就这么健忘?机灵点嘛!晴明的孙子。」 「我说不要叫我孙子嘛!」 昌浩反射性地顶回去,同时站了起来。 他往上看,确认状况。 没错,他是在追妖怪时,不小心掉进了洞口大开的洞穴里。在掉落之前,好像有听到小怪呼喊他的名字。 小怪跑在自己旁边,所以大有可能是它跳进了洞里保护自己,自己才没有伤得太重。 「总之……」 「怎样?」小怪威吓地问。 昌浩说:「总之,谢谢你保护我。」 小怪眨一下眼睛。 「哦。」 「还有一件事。」 「哦?」 昌浩指着小怪背后说: 「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啊?」 小怪猛然回过头,看到已经近在眼前的一对白色亮点。 小怪眨眨又圆又大的眼睛,甩甩耳朵。 眼前的黑暗张开了血盆大口。 小怪灵活地用左前脚拍一下右前脚说: 「哦,发现目标!」 「这不叫『发现』!」 昌浩抓住小怪的尾巴,将它一把揪了过来,那张大嘴正好在这时候合上。 「我想起来了,我正在追捕这家伙。」 昌浩把小怪抛出洞穴外,自己再助跑冲上陡急的斜坡。 「哇,好滑……!」 就在柔软的斜面崩塌时,一条像是藤蔓的东西垂了下来。 「抓住!」 是小怪抛下的藤蔓。 昌浩抓着藤蔓爬上斜坡,背后响起了匍匐爬行的声音,逐渐逼近。 小怪咬着藤蔓的另一端,使劲地把昌浩拖了上来。因为力道过强,昌浩被拖上来后,一头栽进了树丛里。 「小怪,你好过分……」 「来了!」 跌得四脚朝天的昌浩赶紧站起来,按着撞到地面的后脑勺,调整呼吸。 巨大的躯体从洞穴里爬出来了。 由于昌浩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所以就算在不明亮的黑夜中,他也像白天一样可以清楚看见四周的情况。 躲在阴暗处的野兽终于现身了。 小怪甩了一下白色尾巴说: 「是鼹鼠啊……!」 好大,约莫两个成年男子的身长,张大嘴巴绝对可以轻易吞下一、两个昌浩没问题。 严阵以待的昌浩瞪着鼹鼠说: 「喂,小怪。」 「干嘛?」 小怪放低重心,准备随时采取行动。 昌浩很认真地问它: 「鼹鼠会吃人吗?」 「我哪里知道……」小怪深深叹口气,转头对昌浩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紧张啊?可别告诉我,你的紧张都放在那个洞穴里忘了带出来。」 「鼹鼠一般都只吃蚯蚓之类的虫子,就算长得再大,也不该吃人啊!」 「这不是该不该的问题,那家伙明明就想把你拖进洞里吃了,可见人类也是它捕食的对象。」 被晾在一旁的鼹鼠交互看着昌浩和小怪,好像很犹豫该攻击哪一个。 小怪干脆整个身子转过来面对昌浩说: 「妖怪就在眼前,你却这么没有危机感,太散漫啦!」 鼹鼠看到毫无防备的白色背部,终于决定攻击这一个,毅然决然地张大了嘴巴。 就在这一瞬间,小怪语重心长地接着说: 「晴明要是知道他的小孙子这副德行,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正要攻击小怪的鼹鼠,忽然整只定住不动了。 「爷爷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啦……应该不会。」 昌浩讲得不是很有自信,鼹鼠却听得全身冒冷汗。 「会说『应该』,表示你还有自觉嘛。你真没用呢!晴明的孙子。」 「我说过不要叫我孙子啊!你这个怪物!」 「不……」 小怪正要顶回去「不要叫我怪物」时,背后忽然尘烟弥漫。 被卷入尘烟里的小怪剧烈咳嗽,整个身子都看不见了。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小怪!恭请奉迎!」 昌浩击掌合十膜拜,响起「砰」的清脆声。 在土尘烟之内的小怪被呛得直咳嗽。 必须驱散飞烟,尽快收拾鼹鼠。 「电灼光华,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然雷动。 晴朗的夜空与神咒相呼应,对准尘烟击落下光亮的闪电与雷鸣。 爆炸的力量推倒了树木,这下不只尘烟,还卷起了沙土。 昌浩早料到会带来冲击,于是双臂交叉、打开双腿站稳,却还是抵挡不了那股力量,被远远抛飞出去。 「唔哇哇哇!」 他像石头一样骨碌骨碌地滚进树丛里,等爆裂结束才爬出来时,见到满目疮痍的景象,不禁哑然失言。 「……哇……」 鼹鼠洞的地方,被炸出了又深又圆的坑洞,直径约莫两丈,环绕着洞边的沙土堆得高高的。 昌浩眨一下眼睛,心想,幸亏不是发生在市街内。 他使劲地站了起来,四下张望着大叫: 「小怪!」 到处都看不到小怪,昌浩急得脸色发白。 「小怪!怪物小怪!小怪!」 坑洞中央突然喷出剧烈火柱,掩盖了昌浩的叫声。 「哇!」 被热风搧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昌浩,定睛看着冒出火焰的地方。 是来自坑洞的正中央。沙土被热风吹得漫天飞扬。如蒸腾热气般的鲜红斗气缠绕着四肢,然后将沙尘甩飞出去,烧得灰飞烟灭。红莲单脚着地,一只手抵在膝盖上,披在手上的薄绢被斗气与热风搧得翩然飞舞。 修长结实的身躯毫无赘肉,精悍的脸上浮现严峻的表情,颜色比火焰浓烈的凌乱头发还不到肩膀,也被火焰搧得飘扬摇曳。 看来,他刚才是被埋在土沙里。 「啊……」 昌浩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庆幸小怪没事。 「太好了,红……」 还来不及叫出名字,金色双眸就瞪了昌浩一眼,修长的身躯瞬间缩短,变成了白色小怪的模样。 火柱转眼间消失了。 小怪抖动全身,甩掉了最后的沙土,接着纵身跳到昌浩面前,龇牙咧嘴地说: 「对付区区一只鼹鼠,需要召唤雷神吗————」 穷凶极恶的模样,吓得昌浩不禁捂住了耳朵。 「因、因为急着救你,不自觉就……」 「不自觉?不自觉地害我差点被雷神之剑串起来吗?」 「我、我是对准了鼹鼠啊……」 「在那片烟尘里,看得出鼹鼠在哪儿、我在哪儿吗?你真的看出来了吗?」 「对不起……」 气得全身白毛竖立的小怪,夕阳色眼眸激动得炯炯发亮,怒号着说: 「幸亏是在山里面,如果在京城里怎么办!万一周围有人,就酿成大祸啦!被逼到绝境也就罢了,不过是对付一只鼹鼠而已,犯得着召唤雷神吗!?」 乖乖低着头听训的昌浩,偷偷在心里反驳: 我也暗自庆幸不是在京城里啊!可是从土里喷出火柱,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吧? 更何况,老教训我说不管在什么状态下都不能掉以轻心,随时都要全力以赴的人,不就是你小怪吗? 昌浩缓缓地抬起头说: 「那只鼹鼠呢?」 「啊?」小怪眯起眼睛,甩甩耳朵说:「不知道,看样子是逃走了。」 那阵烟尘是鼹鼠慌慌张张钻进土里时卷起来的。 「它刚才明明是想攻击你,怎么会突然逃走呢?」 昌浩百思不解,小怪也满脸疑惑地说: 「谁知道。」 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只有当事人搞不清楚状况。 大半的妖怪在得到妖力时,就听得懂人话了。 鼹鼠也不例外,听得懂男孩跟白色生物的对话。 从对话中,鼹鼠知道昌浩姓安倍,是晴明的小孙子。 在这个时代,说到安倍晴明,绝对就是那个安倍晴明。 恶鬼怨灵妖怪等的天敌、宿敌是阴阳师。 其中,安倍晴明更有「当代第一大阴阳师」之称。京城四周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妖魔,恐怕只有新来的或状况外的,而鼹鼠可是消息灵通之辈。 它早听说,安倍晴明垂垂老矣,接班人是他最小的孙子。 当它知道眼前这个矮小的男孩就是传说中的「晴明接班人」时,立刻转变方向,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鼹鼠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当时它发动攻击,恐怕在雷神之剑挥下前,就先被业火烧得尸骨无存了。 用前脚搔着耳朵一带的小怪百般无奈似的叹着气。 当时,小怪早就察觉到鼹鼠从背后逼近。它堂堂小怪,怎么可能被那种程度的妖魔先发制人。 「回到京城后,你真的有点脱线哦!昌浩。」 昌浩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灰尘,抱起了小怪。 「我一点都不觉得啊!」 昌浩低声嘟囔着。小怪跳到他肩上,甩着尾巴说: 「不再那么焦虑是好现象,可是要看对象来控制法术的强弱嘛!不然只是浪费灵力。」 昌浩眨眨眼睛说: 「啊……说得也是,嗯,以后我会小心。」 昌浩边听话地点着头,边跨出脚步走回京城。 妖怪牛车是昌浩的式鬼,应该会待在森林外,忧心如焚地等主人回去。 很久没跨出京城外了,今晚一来,就看到妖怪从一间无人草庵溜出来。 妖怪看到昌浩,立刻逃之夭夭。昌浩反射性地追上去,一直追到这座森林的最深处。 「好久没这样追了。」 昌浩边拨开草丛,边走,小怪坐在他肩上,甩着尾巴说: 「是啊,最近都没发生什么大事。」 「没错。对了,小怪,你自己下来走嘛!」 「如果你准我烧光所有的草,我就下来走。」 「那还是算了……」 长得比昌浩膝盖还高的杂草,对小怪来说是很麻烦的障碍物。 放火烧的话,不只杂草,连整座森林都会烧光,这可是件大事。若真的这么做,挨祖父骂的人绝对是自己。 式神的行为,主人必须负起全责。严格来说,小怪并不是昌浩的式神,但是既然跟着昌浩,昌浩就要负起责任。 小怪的原貌,是刚才惊鸿一瞥的年轻人,看起来约二十多岁,但他不是人类,所以不能以外表来推测他的年龄。据说他已经活过了一千多个年头,是六壬式盘上有记载的十二神将之一。安倍晴明年轻时,就收他为式神了。 既然加了「神」字,他就是神,虽居众神之末,但终究是与神族相关的存在。安倍晴明可以将神收为「式」,所以被称为怪物也无可厚非,实际上,大家背地里就是这么称呼他。长久以来,连妖怪都说他有一半跟它们是同类。 至于被指定为接班人的昌浩,还正在成长中。 「我也好久没见到红莲了。」 「对哦,回想起来,最近都没必要现出原貌。」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灵活地用后脚搔着脖子。 红莲是晴明给它的第二个名字。记载在六壬式盘上的名字是腾蛇,但晴明和昌浩经常都叫它红莲。 「最近真是一片祥和。」 「就是啊!本来就该是这样,这一年真的发生太多事了。」 「哈哈哈,说得也是。」 两人边高声交谈,边拨开草丛往前走,终于走出了森林。 「啊,糟糕,走错地方了。」 没看到昌浩的妖怪牛车式鬼。被昌浩取名为「车之辅」的妖车,有点……不,是非常胆小。但是,会为主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是忠义双全的妖怪,不可能丢下昌浩跑去其他地方。 沿着森林展开的道路,与京城相连。从这里直直往北走,就会到达罗城门。 「嗯……车之辅在哪里呢?」 昌浩叹口气。 今晚并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只是很久没在晚上出来散步了,而且天气又不算太冷,所以心想偶尔走远一点也不错。 就只是这样而已。 昌浩正想着该怎么办才好时,听见小怪在他耳边叨念着: 「天空明明这么晴朗,万里无云,却突然打起雷来……」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仰望天空,甩着耳朵。 昌浩不满地把嘴巴撇成了ㄟ字形。 「希望明天不会被当成什么天地异变,引发骚动。」 不等它说完,昌浩就把它从肩上拨下去了。 小怪在半空中骨碌旋转,勉强安全着地。 「你很粗暴耶!」 「少啰唆,你不过是只怪物。」 「我不是怪物。」 昌浩瞥小怪一眼,垂下肩膀。 是的,这家伙不是怪物。「怪物」是指留下憎恨或痛苦死去的人类的灵魂,所以这小子应该有不同于怪物的称呼,譬如异形或妖怪之类的。 叫它「这小子」,它八成会竖起眉毛大吼——这时候会吼出什么样的声音呢? 昌浩稍微想象了一下。它的声音像小孩子一样高八度,所以不管怎么嘶吼、怎么注入满满的魄力,听起来也一点都不可怕。 说是嘶吼,还不如用啼叫来形容比较贴切。 小怪一眼就看出昌浩默默地在想些什么,用力甩了一下尾巴,叫他: 「昌浩……」 「啊,什么事?」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 「我哪有……」 「有吧?」 被这么一说,昌浩的视线不由得飘忽起来,心想不愧是小怪,够敏锐。 小怪用后脚站起来。 「昌浩,在那里坐下来。」 「是。」 昌浩乖乖在路旁端坐下来,因为道路中央没有草,是裸露的地面。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虽然不是怪物,可是,怎么想都只有小怪这个名字适合你。」 再怎么说,怪物的「小怪」都已经叫了一年半,现在实在很难改口叫其他名字了。 「是吗?」 勉强接纳这种说法的小怪半眯着眼睛,两只前脚灵活地交叉环抱。以动物的关节构造来说,根本做不到这样的动作,所以昌浩还是不得不赞叹果然是怪物。 小怪的眼神闪烁得更严厉了。 「如我刚才所说,你太散漫了,动作、法术都不够俐落。」 昌浩歪着头说: 「是吗?我不觉得耶!」 右手按着后脑勺的昌浩,眉心深锁。 没错,很久没用法术,可能多少有点迟钝了。将近一个月来,都是亥时睡觉,天亮起床,过着非常规律的生活,很 久没有迎头撞上妖魔鬼怪这种事了。 然而,注意力是否因此变得散漫,昌浩自己倒不觉得。或许自己给自己打的分数会比较宽松,可是,他觉得自己一直都保有警觉性。 不过…… 昌浩猛地抬头仰望天空,眯起眼睛。 多么晴朗的夜空啊!今天是一号,所以月亮才刚从东方天际露脸。 没有受到月光影响的天空,看起来就像洒满了银色碎片。那些星星每颗都有特别的意义,阴阳师可以凭借观星的知识与技术,解读每颗星星所显示出的事情状态。 过着规律生活的昌浩都在做些什么呢?那就是遍读祖父的所有藏书,因为昌浩的知识太过贫乏了。 习惯这样的生活后,实际面对妖魔时的紧张感,以及把神经紧绷到极限、以直觉反应为优先的感觉,似乎都逐渐生疏了。 小怪说的,可能就是这个部分。如果是,恐怕是被它说中了。 决定找回初衷后,昌浩就把至今培养起来的东西全都搁置在一旁,一时之间还真拉不回来。不管任何事,都要一再重复锻炼,直到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而且,时间长短必须以「年」为单位。 昌浩真正成为阴阳师所累积的实战经验,还不到一年。 修行与实践是两回事。昌浩的不成熟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还欠缺太多东西了。 「小怪,我……」 「怎样?」 夕阳色眼眸转向昌浩,那清澈透明的鲜红就像燃烧的天空一样,是很温暖的颜色。 「我还欠缺太多了。」 「欠缺什么?」 「全部。不知道、做不到的事愈来愈多,我完全追赶不上。」 忽然,一颗星星坠落。如果是祖父,瞬间就能看出那颗星意味着什么,昌浩却看不出来。他向来不擅长观星、占卜,即使使用占卜的工具,也未必能判断出结果。 小怪颇有同感地回他说:「你成长了呢!」 昌浩眨眨眼后回看小怪,怀疑地问: 「哪里成长了?」 他自己刚刚才说全部都欠缺呢! 小怪抿嘴一笑说: 「你知道自己欠缺太多,有这样的自觉就代表成长了。」 第二章 三更半夜的京城,鸦雀无声。 在贵族府邸,侍从会定时巡视。盗贼最喜欢在月光微弱的夜晚入侵,所以必须严加戒备。 又有星星坠落了。 满天星星的夜空中,好几颗星星无声地坠落。 拿着蜡烛的侍从,两人一组巡视庭院。 经过主人的起居寝殿或家眷居住的对屋周边时,他们会尽量不发出声响。 刚才南方天际有落雷。 万里无云的夜空中会突然闪过雷电,侍从们都认为是妖魔所为,吓得脸色苍白。观察了状况好一会,发现雷电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就自己下了结论,说是雷神一时的心血来潮。 再巡一圈就可以轮班,上床睡觉了。 彼此提振精神做最后巡视的侍从们,忽然听到了飕飕的风声,停下了脚步。 「怎么回事?」 声音愈来愈清晰。 他们四下张望,不经意地仰头朝天。 又有星星坠落了。 通常会拉出白色的轨迹,咻地消失,这颗星星却直直往下坠落。 「什么……」 两人吓得发不出声音,亮光就在两人的凝视中直线坠落,击中了位于府邸西南的钓殿1屋顶。 ※  ※  ※ 麻雀啁啾鸣叫着。 蒙着被熟睡的昌浩,好像听到有人叫他,动了动眼皮子。 「……啊……?」 他窸窸窣窣地从被子探出头来,发现耀眼的阳光已经晒进房里了。 直立的小怪灵活地拉开外廊的木门。 昌浩半睡半醒地说:「小怪,你叫我吗?」 白色尾巴回应他似的摇晃着。 「哦,我是叫过你,该起床啦!」 阳光也从半拉起的板窗照进来,屋内一片明亮。门窗紧闭,空气就会窒塞不流通,所以早上都会打开木门和板窗,让室内通通气。 不过,快到很不想打开门窗的季节了。 钻出被子,已经不是凉快,而是有点寒意了。 昌浩打个哆嗦,慌忙换好衣服。 「唔,秋天也快结束了。」 要洗完脸再戴乌纱帽。 在贵族阶级中,安倍家居末位,所以没有侍女或杂役。但他们是阴阳世家,必要时,可以用纸做成「式」来替代杂役,使唤他们做事。 除了纸以外,还可以用虫或鸟或动物来做「式」,这样大概就够用了。阴阳师算是特殊技艺,所以官位虽低,却备受重用。 昌浩从外廊沿着庭院走到水井处,以桶子汲水。 用冰冷的水洗脸后,仅存的睡意也被冲走了,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好冰。」 昌浩甩掉了脸上和手上的水气,做个深呼吸。 天气真好。只散布着小小的云朵,是一年中最天高气爽的秋空。阴历九月的爽朗晴空,飞舞着无数的红蜻蜓。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衣袖。 「好冷……」 环抱着手臂进入厨房时,母亲露树正在准备早餐。 「母亲,早安。」 「早,昌浩,早饭快好了,去跟你父亲说一声。」 「是。」 父亲吉昌是安倍晴明的次子,在阴阳寮位居天文博士。 昌浩把鞋子拿在手上,啪哒啪哒地跑向父母的房间。 「父亲,早安。」 他探头往房里看,父亲正面向矮桌,在查看今天的黄历。 「啊,早。」 「母亲说早餐快好了。」 「知道了。」父亲沉稳地回应。 昌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询问:「父亲,昨天我看到流星,会不会是什么征兆?」 正在翻书的吉昌停下来,偏着头说:「这个嘛……你还记不记得是怎么样的轨迹?」 「呃,从很高的地方这样直直落下……」 昌浩比手画脚地形容。吉昌看起来像是在深思,但没有急著作出判断。 「是有点奇怪,不过,如果跟北极星无关,又很快消失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我稍后再查查看。」 吉昌站起来,决定去阴阳寮后,先查看值班官员们做的纪录再下判断。 「昌浩,快去梳洗准备。」 「啊,好。」 昌浩急忙回自己房间,很快地扎好发髻,戴上了乌纱帽。 「小怪,怎么样?」 正在昌浩旁边把散乱一地的书籍叠起来的小怪,扭头看着他说: 「好像偏了一点……嗯,这样就正了。」 「谢谢,文献就那样摆着吧!等一下我自己整理。」 「嗯,我只整理这些。」 「谢谢。」 昌浩说着站起来,往西栋铺木板的房间走去,准备吃早餐。 小怪把摊开后对折的卷轴整整齐齐地卷起来,不由得叹了口气。 堆积在这里的文献,都是属于这座府邸的主人安倍晴明,但是,晴明一个多月来都不在家。说白了,就是昌浩未经允许,便把祖父的藏书都拿出来了。不好好放回去的话,晴明回来时说不定会很困扰。 「我毕竟是他的式神。」 虽然在一年多以前,被派任其他工作,但它心中还是认为自己属于晴明。 认定安倍晴明是唯一主人的十二神将之火将腾蛇,就是小怪的原貌。晴明心胸宽阔,颇能认同它的自由意志。 这几个月来,昌浩把晴明的藏书彻底彻尾地读过了一遍,但当时心情尚未整理好,所以几乎没读进去。 一个月前回京城后,昌浩整个人变了。很难说哪里变了,总之,就是有了明显的改变,而且是好的改变。 从阴阳寮回到家后,在吃完晚餐到上床之前,他都会看书。离开京城前,他看起来毛毛躁躁的,有点可怕,现在好像把不必要的矜持都抛开了。 有时候,他会拿着书去问吉昌。这是好现象,以前遇到阻碍时,他只会彻底地责备自己。 小怪用绳子绑好卷轴,放进房间角落的箱子里,跟其他卷轴收在一起。这是昌浩最近从晴明的书库整箱搬出来,才刚开始阅读的一整套卷轴。 「收拾好了。」 正打算离开,去昌浩他们吃早餐的房间时,小怪突然被一阵强风吹得东倒西歪。 「哦哇!」 矮桌上的纸张漫天飞舞,堆成两尺高塔状的书籍倒下来,散开成扇子状。随便丢在铺床上的被子被吹走了,灯台也差点倒下来。 小怪赶紧抱着灯台稳住,要不然烧到书就惨了。 风突然刮起,又突然静止了。 飞舞的纸张啪唦啪唦地飘落,最后一张飘下后,房内又恢复了静寂。 抱着灯台的小怪喃喃自语着:「怎么会这样……?」 从土御门大路向西直走到皇宫,再从上东门进入皇宫区域内,然后从梨本院与缝殿寮2之间往南走,是到阴阳寮最快的捷径。 昌浩正快步走在那条土御门大路上。 几乎没有其他进宫的官员,因为现在是大半官员都已经进宫的时间。 那么,昌浩为什么这么晚才进宫呢?因为他在整理房间。 「好混账、好混账的风!」昌浩边跑边在心底咒骂。 「昌浩,小心说话。」 紧紧抓住昌浩的肩膀以免摔下来的小怪,及时提醒他。 阴阳师会启动言灵。好的言灵会召来好的东西,不好的言灵会召来不好的东西。连一般人使用言灵都会起作用,更不要说是阴阳师了,效果极大。 「我知道!可是……」 「也难怪啦!」 昌浩吃完早餐回到房间后,看到那样的惨状大吃一惊,慌张失措。 最大的问题是,那些都是晴明的藏书。由于年代已久,装订书籍的绳子都已老旧,稍微一点撞击就会断裂。在检查过每一本书,确定没有问题之前,他简直担心死了。安下心后,他就全身虚脱地瘫坐了下来。露树看儿子迟迟不出门,担心地过去叫他,他才急匆匆地奔出家门。 安倍家位于一条的崛川沿岸,比住在三条、五条一带的贵族更接近皇宫,这回真的要庆幸距离这么近。 他在工作开始的钟声响起前溜进阴阳寮,没有迟到,但是对心脏不太好。 「太好了。」 像吐光胸中空气似的喘口气后,他擦擦汗水,接着边调整呼吸,边准备墨水、砚台,在阴阳部最后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昌浩开始工作了。没事可做的小怪,通常会在旁边缩成一团打盹。 昌浩开始磨墨时,眼角余光扫到白色物体在动。 「小怪?」 小怪甩甩长耳朵,眯起眼睛说:「好像有点嘈杂。」 昌浩眨眨眼睛,察看状况。 果然如小怪所说,只是刚才怕迟到而拼命赶时间,所以没有察觉。 阴阳寮的官员们以及有事来阴阳寮的其他官员们,都显得焦躁 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 正讶异时,刮来一阵强风,准备好的纸张被吹得乱七八糟。就在昌浩捡起散落满地的纸张站起来时,又刮来了一阵强风。 刚开始磨的墨汁飞起来,洒落在小怪脸上。 「噗哇!」 听到难以形容的惨叫声,昌浩转头一看,纯白色的毛被染成了黑斑点点。 「小……!」 昌浩差点叫出声来,又慌忙咽下去,因为其他人都看不见小怪。 要有一定程度以上的灵视能力,才能看得到小怪。连负责降伏恶鬼、怨灵、妖怪和变身怪的阴阳师,都不见得全都拥有那种才能。 从鼻头到眉间一大片黑墨,再从那里呈放射状染成黑斑模样的小怪,边惨叫,边不停地擦着脸。 在离昌浩稍远的座位书写文件的官员,边捡起散落的纸张,边叫着: 「安倍,快点擦干净啊!」 昌浩赫然回神,看到墨水还四处飞溅到其他桌子、地板上,要在干掉之前擦干净,不然会擦不掉。 「糟糕!」 他把整理好的纸张放在没喷到的桌上,用砚台当纸镇压住,以免又飞得到处都是。 「小怪,你还好吧?」 昌浩压低嗓门问。小怪挥挥变成黑色的前脚说:「不用管我,你快工作。」 插图37 「嗯。」 小怪板着脸站起来,微微张开弄脏的眼皮,靠两只脚走开了,大概是想找个什么地方清洗。昌浩也走向取水处,提来了装满水的桶子和抹布。 现场的几个杂役、阴阳生也帮着一起擦掉墨水。因为他们刚才在写字,墨水也被吹得四处飞溅。 在干掉前全部都擦干净之后,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风好强。」 有人带头聊起这样的话题。 出入时要小心点,说不定会再刮来像刚才那样的风。 由于秋末的关系,板窗都关着,只要拉开木门时小心一点就行了。可是若风太强的话,连开门、关门也都很费力。 昌浩收集好所有弄脏的抹布,连同水桶一起放回取水处。他是直丁,要负责所有这一类的杂事。 倒掉了弄脏的水,正在清洗抹布时,小怪走过来了。 它已经把墨水洗掉了,仔细看,身上的白毛还有点湿。 「你在哪里洗的?」 「寝宫用来浇花的水。」 「寝……」 昌浩惊讶得瞪大眼睛。小怪满不在乎地斜站着说: 「那里最不会被看见啊!皇上又不在。」 说得也是。 由于某些缘故,当今皇上不住在皇宫的寝宫里,而是住在一条的临时寝宫中。去年夏天,寝宫大半被来历不明的大火烧毁,目前正在重建,就快完工了,听说皇上明年就会搬回去。不过,现在的寝宫比起官员来来往往的皇宫,人的确少多了。 「没喷到眼睛吧?」 「有一点,不过没怎么样。对了……」小怪对洗好抹布正在扭干的昌浩说:「我回来时,听到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有星星掉在行成家。」 抹布从昌浩手中滑落。 「什么……?」 小怪说的行成,是身兼右大弁与藏人头的藤原行成。 去年十三岁的昌浩举行元服礼时,就是请他担任加冠人兼辅佐人,可以说是昌浩的大恩人。他年纪轻轻才二十九岁,就颇得皇上信赖,是藤原氏族中的佼佼者。 「行成大人有没有怎么样!?」 昌浩愣了一会后大惊失色,小怪举起一只手安抚他。 「听说是掉在钓殿,把屋顶撞出了一个大洞,但是没有人受伤。」 「那就好……」 昌浩松口气,很快地把工作做完后,离开了取水处。 小怪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这样比较好说话。 「星星真的会坠落呢!」 「偶尔会坠落,但很少。」 「还是会发亮吗?」 小怪搔着脸颊附近,抬起眼睛往上看。 「我看过像火球一样坠落的,不是发亮。」 「哦?」 从懂事以来,昌浩就喜欢什么都不想,呆呆望着美丽的夜空。父亲或二哥会抱着他,告诉他星星的名字。 他不擅长研究天文,但很喜欢纯粹看星星。不过,他倒是第一次听说星星会坠落。 「掉下来还是很危险吧!」 「当然危险啦!忘了是哪次掉下来时,正好掉在山里,把那附近搞得惨不忍睹。」小怪望着远方说:「对了,就像昨晚你召唤雷神,把森林炸掉了一角那样。」 「我都说对不起了嘛!」 昌浩把嘴巴撇成ㄟ字形,心想它还真会记仇呢! 正要走向通往阴阳寮的渡殿时,昌浩看到了熟人。 「啊,是敏次。」 小怪翻了翻白眼。 「什么?」 昌浩吸口气,不管小怪的反应,加快了脚步。 追上敏次后,他低下头说:「敏次,早安,你今天来得很晚呢!」 在昌浩行礼问候之前,敏次似乎陷入了沉思中,他受到惊吓似的眨了眨眼睛,确认叫住他的人。 「啊,是昌浩啊……对不起,我正在想事情。」 「不会是想行成大人的事吧?」 敏次张大眼睛说:「正是,原来这件事已经传遍皇宫了?」 大大叹口气后,敏次点了点头。 藤原敏次是比昌浩大三岁的阴阳生。这么年轻就能当上首席阴阳生,都要归功于他的努力。他没有与生俱来的灵视能力,但经过呕心沥血的努力,学会了看见妖魔鬼怪的法术,只是还不到可以看见小怪的程度。 昌浩很清楚,敏次是那种很努力的人。因为他天生就是努力不懈的认真性格,所以有段时间,他非常讨厌散漫的昌浩,对昌浩百般刁难。 小怪那么讨厌敏次,也是因为有过这些事。它动不动就摆出吵架的姿态,有时还会真的动手,昌浩经常不动声色地制止它。 「今天一大早接到通报后,我立刻去了行成大人的府邸。」 「结果怎么样了?」 「看到他和他的家人、家仆们都没受伤,我就放心了。不过,夫人和年幼的千金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也是难免的……」 半夜里,星星突然坠落,撞坏了府邸的一角。就算再怎么熟睡,也会吓得跳起来吧? 星星坠落的现象很少见,不知道他们有多害怕呢! 昌浩露出心疼的表情。 「这样啊……」 他记得行成的女儿才三岁。还有一个儿子,跟女儿同年。听说姐姐是年初出生,弟弟是年尾出生。 「那么,行成大人会暂时请凶日假吧?」 虽然没有人受伤,但毕竟是不吉祥的事。既然遇上了秽事,就该待在家里净身斋戒,除去秽气。 敏次一大早接到通报便立刻去行成府邸,应该也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敏次眉心深锁,喃喃说着: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星星坠落这种事,所以无法当场作判断。」 这么说的敏次,看起来十分懊恼,懊恼身为阴阳师的自己那么尊敬行成,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敏次虽然只是个阴阳生,还在学习当中,但已经拥有相当的知识了。虽说官职还不是阴阳师,技术与知识却已经具备阴阳师的资格。 行成写了信给阴阳博士与天文博士后,把信交给了敏次。 「行成大人交代我在工作结束后,把回函带去给他……但是,我想拿到回函后就提早离开,把信送去。」 昌浩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他一定是想尽可能早点把回函送回去。 敏次在一旁等着,所以行成在写收件人时一定写得很匆忙,字迹却还是一样流畅美丽,昌浩不由得看得出神。 「昌浩?」 敏次察觉到昌浩的视线,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昌浩慌忙解释: 「啊,对不起,字写得很漂亮,我不由得……」 敏次看看字迹,点点头说:「是啊,我也觉得。不愧是行成大人,即使在心情那么混乱的时候,还是可以写出这么漂亮有力的字。」 敏次深信,行成的名字将被传诵到遥远的未来。 盯着收件人姓名好一会后,昌浩深深吁了口气。 「昌浩?」 敏次讶异地看着昌浩,只见他满脸沮丧地说: 「我在想,为什么有人可以写出这么漂亮的字。」 昌浩的字充满了个性——具体来说,就是写得很难看。不管再怎么用心写,还是觉得自己的字比起别人简直惨不忍睹。 默默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对于这件事也插不上嘴,因为正如他本人所说。尽管昌浩在这方面跟学阴阳道专门技术一样努力,还 是很难有收获,让人不禁要为他落泪。 「对了,敏次,你的字也很整齐很容易读,有什么要诀吗?」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但没有说话。它觉得生气,但不得不承认敏次的字的确很容易读。 拿着行成信件的敏次,视线落在收件人的姓名上。 「我不知道我的字整不整齐……不过,小时候我哥哥就交代我一天要照范本练习写十张,我听他的话做到现在。」 敏次的哥哥在他举行元服礼之前就去世了,他一直照着哥哥的话去做。 「十张……」 我没这样练过呢!就是差在这里吧?那么从现在起,一天练十张或十五张,是不是就会进步呢? 昌浩低声沉吟着东想西想时,敏次又接着说: 「而且,我有很好的范本,我把行成大人寄给我哥哥的信拿来当范本。」 昌浩张口结舌地抬头看着敏次,羡慕不已。 昌浩与敏次的身高有三岁的差距。昌浩正逐渐成长,差距应该会缩短才对,可是,敏次也正在成长期,所以视线高度的位置到现在还是没什么改变。 祖父和父亲写的字也都很容易阅读,可是要当成范本,当然还是希望有超一流的字帖。 昌浩最近才深深体会到,因为有最高等级的阴阳师在身旁,自己才能一开始就站在最高的起跑点。不管任何事,最重要的都是要学到一流的真正精髓。 敏次无心理睬在嘴巴里喃喃念着范本、范本的昌浩,沮丧地嘟囔着: 「偏偏当晴明大人不在时发生这种事……」 小怪怒目而视,因为不爽从敏次口中听到晴明的名字。但是,话中内容是高度肯定晴明的实力,所以它也不好发什么牢骚。 于是,小怪只是不高兴地甩着尾巴,什么也没说。 ——【注释】—— 1 钓殿即临水池而建的殿堂,是用来垂钓的地方。 2 梨本院是皇宫内的别院,位于寝宫的东北方。缝殿寮则是掌管皇后、皇女、宫女与侍女等女性的名簿、考察,以及衣服缝制工作的单位。 第三章 阴阳寮天文部的负责人天文博士安倍吉昌,满脸困惑地看着眼前的报告书,还有贵族们送来的无数委托信件。 值夜班的人在报告书中记载了预测之外的无数流星,以及从昨晚开始突然产生的强风。中务省写信来说,重建中的寝宫有某处屋顶被强风吹开了,要求确认是不是妖魔之类的怪异现象。一大早开工的工匠,因为强风的关系,从梯子摔下来受伤,为了郑重起见,希望可以修禊拔除不祥。有人在进宫途中,牛车被吹倒,写信来询问是不是要请凶日假。由于狂风将府邸或仓库的屋顶吹走,因而要求到府观察吉凶的信件就多达十几封。 最头痛的是来自临时寝宫的指示书,上面写着庭院的松树枝桠被强风狠狠地吹断了,象征长寿的松树竟然会被吹断,要求占卜是不是什么征兆。 「我是天文博士啊……」 占卜吉凶是阴阳部的管辖范畴。 这些内容的书信都该发给阴阳部的阴阳博士,却都转到自己这里来了。 吉昌深深叹息。理由显而易见,因为每封书信的最后,都像盖章似的写着:请问安倍晴明什么时候回京城? 「这种事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吉昌自言自语后,又叹了一口气。 有几封应该是阴阳博士看过的,因为有打开过的痕迹,却又折回了原来的样子,请杂役全部送到吉昌这里。 为人敦厚的吉昌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哥哥,你竟然都推给了我……」 阴阳博士是吉昌的哥哥,也就是晴明的长子吉平。他已经自立门户了,所以安倍家业将由留下来的吉昌继承。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争吵,只是自然而然发展成这样。晴明的后代,在各方面好像都是由最小的继承,譬如说,晴明的接班人就是吉昌最小的儿子。 「总之,临时寝宫就请阴阳寮长去一趟。」 那么,其他委托案该怎么办呢? 所有信件都提到赶快把晴明叫回来。 晴明离开京城的真正理由没有公开,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去伊势参拜。 这个阴历九月,伊势神宫举办了二十年一次的式年迁宫仪式。晴明与阴历八月来京城的伊势斋宫寮的大中臣一起去了伊势,从时期来看,大家都认定晴明去伊势是为了式年迁宫。 现在式年迁宫已经结束,应该没有理由再留在伊势了,晴明却没有回来,为什么呢? 如果没发生任何事,疑问就仅止于疑问,然而现在发生了怪事,情况就不一样了。 毕竟,他虽年过八十,却一直是最顶尖的大阴阳师。 每当有什么事发生时,大家最想依赖的就是安倍晴明,这是连阴阳寮最高位的阴阳寮长都不能否定的事实。有时候,寮长也会私下来找晴明商量。为什么吉昌会知道呢?因为都是他居中牵线。 大家都说,安倍晴明是狐狸之子,身上流着妖魔之血,才会有那么强大的灵力和咒力,还活得那么长,说得活灵活现的。所以,人们依赖晴明,同时也畏惧晴明。只要晴明稍微显露那种传闻的可能性,他们的态度恐怕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而安倍晴明的儿子吉昌,内心也是充满「敬意」地称父亲为「怪物」。因为八十岁还有那样的行动力、体力和灵力,除了怪物外还会是什么? 父亲身上流着妖魔的血是事实,所以吉昌也继承了那样的血脉,然而到目前为止,这点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问题,哥哥也是,顶多是灵力比一般人强些而已。他们的孩子也都继承了与一般人相去悬殊的灵力,除此之外,并不觉得有什么亟待解决的问题。 当然,也有可能是孩子们没有告诉吉昌而已。如果真是那样,只要孩子不主动说,吉昌也无从知道。 由此可知,安倍家的人都被彻底培养成了各自独立的个性。最近吉昌常想,可能是晴明在活过漫长岁月后,判断这是很重要的事。 坐在矮桌前的吉昌,被外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打搅了。」 一抬起头,就看到阴阳生藤原敏次拉开木门,鞠躬行礼。 「请进。」 获准进房的敏次身后,不知道为什么还跟着儿子昌浩,小怪也在他旁边咚咚咚地走进来。 看到这么难得的组合,吉昌眨了眨眼睛。 两人在吉昌面前坐下来。 敏次挺直背脊,递出手上的信件。 「在您百忙中来打搅,真的很对不起,这是藤原行成大人交代我送来的信。他说可能的话,希望可以在今天收到您的回函。」 吉昌收下敏次递给他的信件。 「嗯,他的事我都听说了。」 星星坠落在行成家的事已经传遍了皇宫,恐怕得将其他事延后,先处理这封信。 「那么,昌浩有什么事?」 吉昌转向昌浩,坐在敏次身旁的昌浩也递上了手中约三十封的信件。 「这些是阴阳博士和历博士要我交给您的。」 「什么?」 吉昌反射性地反问。历博士是他的长子成亲。 昌浩回说,他送信去给阴阳博士,结果反而被拜托连同刚收到的信件一起送来这里。途中又遇到抱着一堆信件的历博士,爽朗地笑着对他说来得正好,把手中的信件也都交给了他,拜托他一起送来。 吉昌有气无力地看着信件。看来,这些信的结尾八成也都写着同样的话。 「先放在这里吧!」 昌浩依照指示,把信件放在矮桌上。 在昌浩视野角落的小怪,盯着堆积如山摇摇欲坠的信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巴喃喃念着「好辛苦」,只有昌浩和吉昌听得见。 「我稍后再来拿回函,大约要多少时间?」 吉昌的视线游移了一下。 「大约一个时辰吧……」 「那么,我到时候再来。让您急着回函,行成大人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想到行成的为人,吉昌不禁苦笑。这种时候,何必那么客气呢? 敏次正要站起来时,看到排列在吉昌背后书架上的书籍。 「呃,吉昌大人,请问这里有《论衡》吗?」 吉昌和昌浩同时看着敏次。小怪也眯起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论衡》?」 这么反问的是吉昌。敏次惊觉失礼,低下头说: 「对不起,请忘了这件事。」 「这里是有《论衡》,可是不知道被哪个天文生带走了,可能暂时不会归还。」 听吉昌这么说,敏次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昌浩开口问: 「敏次,你在找《论衡》吗?」 「呃,我……」 敏次似乎有点犹豫着该不该说,吉昌以眼神催促他,他才点点头回答: 「是的,我正依年代顺序在阅读大陆的书,可是阴阳寮的书库少了《论衡》第二十一卷。我本来想跳过去看的,可是又觉得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论衡》是后汉时代的书,全部三十卷,内容虽是批判阴阳五行的思想,但知识最忌讳偏颇,所以是必读的一套书。 为了取得知识,大陆汉书是不可或缺的来源。过去也有人主张,这个国家的妖怪是在非常遥远的时代从中国大陆而来,不久后逐渐产生独特的变化,演变至今。 敏次没有察觉昌浩正陷入思考,又双手伏地低头说: 「对不起,因为我个人的事而浪费了您的时间,我稍后再来拿回函。」 这时候,缄默的昌浩抬起头说: 「父亲。」 吉昌转向昌浩,只见他按着太阳穴,似乎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 「爷爷的藏书里是不是有《论衡》这套书?」 敏次惊讶地转头看着昌浩。 吉昌合抱胳膊,抬眼往上看思索着。 「啊,好像是有。」 「有啦!不久前我在书库看过,好像是有。」 敏次交互看着他们父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他脸上那种惊讶的表情,应该是在想怎么会有《论衡》这么贵重的书。 坐着的小怪猛搔着脖子一带。 「那是很久以前,晴明带回来抄写的……我干嘛要替你作这样的解说啊!」 小怪自己愈说愈气,两眼发直。 「可以借给敏次吗?」 「咦?」 「还是问一下父亲吧!」 「咦?」 「那么,我稍后确认一下。」 「咦!?」 听着父子之间平淡的对话,敏次难得显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昌浩对敏次说: 「我想我祖父应该会答应。」 「啊,呃,可是……」 看到敏次语无伦次的样子,吉昌笑着说: 「我家的书,都是父亲年轻时从寮里的藏书抄写来的,说不定会有抄漏或抄错的地方,要请你多包涵。」 敏次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吉昌大人……千万不要这么说……」 「好了,该回去工作了,我也得处理这件事。」 吉昌指着行成的信件。敏次不好再说什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深深地鞠躬致意。 在走向阴阳部途中,敏次也向昌浩鞠躬道谢。 「哇!请不要这样,敏次!」 「不,光这样我都还觉得不够,真的很谢谢你,昌浩。」 那是他一度放弃的书,而且还是安倍晴明的藏书。即使晴明不答应外借,他也很感激昌浩与吉昌的心意。 「昌浩,你看过《论衡》吗?」 昌浩摇摇头说: 「没有,因为书太多了,我还没看到那里。」 可见藏书的数量有多庞大,而昌浩每天都在看这些书,从中累积知识。 敏次点点头说: 「这样啊……」 「怎样?」 「没、没什么,回去吧!」 两人快步往前走。 敏次看着前方思忖着。 原来昌浩都在大家看不到的时候努力学习着呢! 以前,昌浩经常请假,敏次因此严厉地责备过他。但是,现在显然跟当时不一样了。 敏次不是要跟他一决高下,但心想绝不能输给他。 看到敏次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的表情,小怪不悦地甩了甩耳朵。 敏次带着吉昌的回函,很早就离开了阴阳寮。 平常,这时间他都还待在座位上,所以座位上没人特别引人注意。 正在抄写下个月历表的昌浩停下手说: 「行成大人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在昌浩身旁缩成一团的小怪,张开一只眼睛看着他,长长的尾巴一甩,开口说: 「担心的话,我去帮你看一下吧?」 昌浩看着纸张回应: 「咦,真的吗?」 「只是去帮你看一下哦!我去也不能做什么。」 那也没关系,只要能知道状况就很感谢了。 「拜托你了。」 听昌浩这么说,小怪便站起来,像猫一样伸了伸懒腰。 「真拿你没辙。」 嘎吱嘎吱扭扭脖子后,小怪就摇摇摆摆地走到了门口,在那里稍微等一下,等正要出去的阴阳生拉开木门,再乘机一起溜出去。 悄悄看着小怪消失在门外后,昌浩才松口气再开始抄写。 听说行成没事,但他是寝宫重建的负责人,如果不能进宫工作,说不定会产生种种弊端。而且,昌浩也担心据说受到惊吓的夫人与千金。千金才三岁,当时一定很害怕。 想到这里,昌浩张大了眼睛。 「——啊!」 昌浩突然叫出声来,部内的人都大吃一惊地看着他,他慌忙道歉: 「对、对不起。」 「怎么了?安倍。」 「呃,那个……对、对了,我忘了博士交代我调查的事。」 他把纸张弄整齐,站起来说: 「这些就先放在这里,我会回来做完。」 在他深深一鞠躬后,所有人都把视线拉回到自己手边,又开始做各自的工作。 昌浩边注意强风,边拉开木门,走到外廊,把手搭在高栏上眺望南方。 「小怪不会有事吧……」 在朱雀大路上奔驰的小怪,好几次差点被风吹走。 「唔哇!」 走的明明是直线,却不知为什么老撞到路旁的柳树。 十二神将之一的它也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直线前进当然比乖乖沿着道路走来得快,所以小怪干脆跳上某贵族家的屋顶或围墙上,轻盈地奔跑。 因为是砰砰跳跃前进,所以好几次又差点被风吹落。 「哇啊啊!」 这时它就抓住柳树枝桠,或攀住用来铺屋顶的桧皮,抗拒强风。 「这样子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它低喃着,满脸的不耐烦。要是同袍看到了,一定会说恢复原貌就好了嘛,可是现在要去的地方有小孩子。 小怪皱起了眉头。 走出皇宫后,它立刻想到了这件事,不禁诅咒自己的疏忽,但是又不能折回去,只好往行成家去。 小怪讨厌小孩子,尤其是婴儿到四岁左右的孩子,因为小怪以原貌红莲的模样靠近,小孩子就会被他的神气吓坏,哭得像着火一样,即使隐身也没差。所以,他决定不靠近小孩子。 「从外面应该看得见吧?希望看得见。」 它边跑边嘟囔着:从屋顶应该就可以看到大约的状况吧?一定可以,就当可以吧! 就这么做吧、就这么做吧,它这样说给自己听时,又被强风吹得失去平衡,因为正好要从屋顶跳到围墙上,所以毫无办法抗拒。 爪子是攀住了围墙,却还是直线滑落下来。它翩然旋转,打算着地,又撞上了沿着墙种植的树木。 「好痛好痛好痛。」 被好几根树枝卡住了,痛得它直惨叫。它抖动身子,甩掉折断的小树枝和黏在身上的叶子。 想把无处可去的愤怒往某处发泄的冲动,让它差点发出无法言喻的怒吼。就在这时候,它的眼神突然变得严峻。 风有问题。 它跳上围墙,环视四方天空,夕阳色的眼眸炯炯闪烁。 突然刮起的强风,有时剧烈得像暴风,但说停就停,风向也凌乱不定,无法预测。更重要的是—— 「……风……」 尽管微弱,但风中有唤醒小怪本能的某种因子。 是自己太多心吗?不,直觉告诉它,这风不是自然的产物。 小怪的眼神变得更严峻,默然奔驰着。 就快到行成家了。 敏次将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的回函送到行成家之后,一副完成重大任务的样子,放松了肩膀。 一大早来拜访时,是担心行成和他家人的安危,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他们是否平安无事。 被星星坠落的冲击与巨响打断睡眠的家眷们,个个显得疲惫不堪,尤其是千金小姐特别严重,听说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哭泣,闭上眼睛,又不知道梦见什么而大哭起来。 「夫人非常自责,不能为小姐做些什么……我们看得好难过。」 脸色苍白的侍女泪眼汪汪地说着,敏次听得哑然失言。 他拜托侍女,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带他去见小姐。夫人因为上午时头晕,正躺在床上,现在是奶妈和侍女在照顾千金。 抓着奶妈直发抖的千金一见到敏次就问: 「神在生气吗?因为生气,所以星星掉下来了吗?」 敏次蹲下来,配合小孩子的视线高度,从怀里拿出护身符。 「没那种事。来,小姐,拿着这个。」 他很快地折起护身符,做成小小的折符。 「这是什么……?」 噙着泪水的眼眸直直盯着敏次。 为了让年幼的千金安心,敏次微笑着说: 「是护身符,如果作了可怕的梦,这东西会保护你。」 「真的吗?」 「真的,敏次我向天地神明发誓,绝对不会撒谎。」 千金缓缓地伸出手,接过折符后拥在胸口。 敏次看她的情绪平稳多了,奶妈们又不停地对他使眼色,他赶紧行个礼退出了对屋。 松口气后,他问带路的侍女: 「公子怎么样了?」 会不会跟姐姐一样害怕呢? 没想到侍女微微一笑说: 「不用担心,公子住的地方离钓殿很远,所以过得跟平常一样。」 「是吗?」 看到敏次安心地放松了脸上的表情,侍女用袖子遮住嘴角说: 「是啊!今天早上他在庭院里发现一只受伤的雏鸟,现在正跟奶妈在照顾那只雏鸟呢!」 「那就好。」 最好是有什么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敏次经过允许,直接去了损毁的钓殿。 行成家很大,不但有引进庭院浇灌花木的溪水,夏天还可以在水池里划小船。 屋顶破了个大洞,因冲击而破裂的碎片散落一地,情况惨不忍睹。 「敏次大人,不要受伤了。」 现场没有经过整理,碎片也没有清走。在渡殿停下脚步的敏次怀疑地观察着钓殿。 「……」 听杂役说,是星星掉了下来,闪耀的星星直直地坠落在钓殿上。 敏次集中精神去感觉,专注地看着钓殿。 「这是什么?」 飘荡着一股奇妙的气息,是来自于星星吗? 小怪在寝殿的屋顶上看着这一切。 刚到时,它停在环绕行成家的围墙上,听见从寝殿对面的对屋传来小孩的哭声, 让它差点摔下去,好想直接转身离开,可是这么做的话,就是欺骗了昌浩。它尽可能地压抑气息进入围墙内,跳到房子的屋顶上,往寝殿移动。就在它移动中,哭声停止了,它好奇地窥伺状况,见到敏次从对屋走出来。 「那家伙还在啊!」 他离开阴阳寮有段时间了,竟然还在,真是悠闲啊! 小怪起初这么想,但仔细想想,他是徒步来的,应该比较花时间。 风又刮了起来。好强。小怪使劲地撑住四肢,以免被吹走。 它环视四周,看到星星坠落的钓殿,损坏得相当严重。 定睛一看,发现敏次也同样盯着钓殿,让它有点不悦。 夕阳色眼睛眨一下,闪过疑虑的光芒。 稍作沉思后,小怪就转身离开了行成家。 第四章 好强的风。 直直往京城飞去的黑影,差点被由下往上捞起般的风漩卷走,啪哒啪哒地猛拍着翅膀。 「唔……!」 眼看着就要被吹走时,黑影使劲地撑住,一个大回转,又朝向了目的地。 翻山越领之后,终于看到了山下像棋盘般的京城。 「哦!」 漆黑的脸庞光辉灿烂。终于到了。只差一点点了。 黑影振作起起来,努力飞行。在靠近京城的地方,又突然刮起了强风,硬是把它往后吹的风,害它浪费了不少时间与体力。 「还好,就快到了。」 在只有小小云朵散布的蓝天中,黑色翅膀特别显眼,背上还用绳子捆着长方形的油纸。 漆黑的乌鸦猛拍着翅膀,破风前进。 眼下是丧葬之地,名叫鸟边野。越过前面的河川之后,就是京城了。 前方刮起了强风。说是「刮」,还不如用「拍打」来形容比较贴切。 「这、这哪叫强风……根本是暴风……」 啪唦啪唦拍振着翅膀的乌鸦,使出全力往前进。 忽然听见嚎叫般的尖锐声音。 同时,出现了一团风块。 还来不及看清楚,乌鸦就被狠狠地撞飞出去了。 京城东边有座老旧的小寺庙,几只小妖躺在小庙的围墙上做日光浴。 雨一直下到秋季中旬,终于盼到了蓝天与阳光,小妖们都很开心,每天在人烟罕至的地方睡午觉。 其实小妖们并不害怕阳光,只是白天睡觉、晚上起床,是它们既定的生活方式。盛夏的阳光热得让它们受不了,但秋天的阳光既和煦又舒适。 「好幸福啊!」 有三只角、长得很像猴子的小妖,躺成大字形,悠哉地咏叹着。 「真的呢!」 躺在它旁边的是独角鬼,圆滚滚的身体上有手也有脚。 「有阳光真好。」 三只眼的蜥蜴伸直了身体,躺在围墙阴暗处的暖和地面上。 平安京里住着很多这样的小妖,它们心血来潮时也会吓吓京城的人,但基本上没什么害处。所以,负责降伏妖魔鬼怪的阴阳师们都不太理会它们,因为若把它们也列入降伏对象,阴阳师的工作就会暴增。 小妖们也会替人类设想,譬如:它们会像这样,选择人烟稀少的寺庙午睡,当早上、傍晚时分,贵族们在路上昂首阔步时,它们就尽量不出现在大路、小路上。 毕竟小妖们在此处被指定为京城之前,就住在这附近了,也就是所谓的「原住妖」。为后来的人设想,是先来者应尽的义务。 这一带被称为「六道十字路口」,即使白天也几乎没有人会来,对它们来说是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 蜥蜴「嗯~」地呻吟着伸展身体,「嗨哟」一声,把身体转个方向。 这时候,一团黑影掉落在它睡觉的地方。 耳朵附近一声巨响,把蜥蜴吓得跳起来。 「唔哇!?」 围墙上的小妖们听到声音都爬了起来。 「什么事?」 「怎么了?」 探出头往下看的小妖们都张大了眼睛。 「啊!」 小妖们走到某栋房子前,开始蹦蹦跳跃起来。 「喂喂、喂!」 「喂!」 「出来啊!」 它们配合呼吸愈跳愈激烈。 「晴明的孙子——!」 这里是安倍晴明的家,位于西洞院大路与土御门大路旁。前方不远处有条堀川,架在堀川上的桥叫「戻桥」。传说只要经过这座桥,就一定会再回到这里,所以要出远门办事的人,都会特地经过这座桥。 小妖们经常在这座桥上走来走去,附近居民也是。不知道只是传说还是事实,总之,在平安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 「喂——」 「晴明的孙子——」 「快回答我们啊——」 平常只要这样叫,就会有怒吼传回来,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 三只小妖在安倍家南边的土御门大路上围成一个圈圈。 「嗯……怎么办?」 「随便闯进去会挨骂。」 「万一碰到那个可怕的式神,我们一下就被捏死了。」 一想到那个画面,三只小妖就吓得全身发抖。可能的话,它们非常不想面对那道冰刃般的视线。 正当它们不知道该怎么办,额头贴着额头脑力激荡时,一个身影在它们身旁出现了。 「什么事?」 小鬼们扭头一看,脸庞顿时亮了起来。 「啊,式神。」 「太好了,我们正在烦恼呢!」 被称为「式神」的人疑惑地偏起了头。 小妖们往旁边一移动,就露出了一团黑块。 完全躺平的乌鸦,缓缓张开了鸟嘴。 「哦……十二……神将……」 只说出这几个字,乌鸦的头就垂下去了,小妖们都看得猛眨眼睛。 「啊,死了。」 像猴子的小妖低声这么说,乌鸦的翅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接攻击小妖的脸。既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抬头,只有抗议的动作特别迅速,看来乌鸦比山高的自尊还是没变。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默默低头看着乌鸦的神将说: 「这家伙是你们的朋友吧?」 「我们把它带来给你们了哟!」 「再见。」 说完,挥挥手就走了。 乌鸦倒地不起,神将看到它背上的纸,轻轻叹了口气。 太阳西斜,西方天际一片鲜红。 今日的天空特别艳丽,红得像燃烧的火焰。 只要放晴,每天都能看到夕阳,但这样的颜色不多见。 然而昌浩只要想看,每天都能看得到。 「小怪,回家啰!」 昌浩把写完的纸张弄整齐后站起来。将这些纸张收进书库里,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哦。」 跟夕阳同样颜色的清澄眼眸转向了昌浩。看着骑坐在肩上的小怪,昌浩显得很开心。 「咦?怎么了?」小怪讶异地问。 昌浩指着夕阳说: 「我在想,今天也跟小怪的眼睛同样颜色呢!」 「啊,今天特别红。」 小怪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落寞。跟那种红色相同的眼眸,对小怪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 收拾完,离开阴阳寮时,东方天际已经转为夜幕低垂的蓝色。工作期间也不时刮起强风,有贵族家的屋顶被风吹走,有人家的板窗被折断的树枝撞破引发大骚动,有牛车被吹倒而把牛和牧童压成了重伤……这之类的报告一件接一件送到。 去行成家的小怪在下午时回来了。昌浩被工作追着跑,一直没有时间问它结果。每到月底,就会有很多事要忙,不管那个省或寮都一样。有很多事都会让人抱头发烧,埋怨上面为什么不早点交代下来,但是,就算再怎么发牢骚也没用,所以他向来是废话少说,埋首于职务。这样的工作累积,对将来一定会有帮助。 昨晚又在京城进行了暌违已久的夜巡,所以觉得特别疲惫。昌浩边走边想,回到家后,在晚餐前先小睡一会吧! 又刮起风了。说是强风,还不如说是「旋风」,可以清楚看见开始飘落的叶子被卷起来形成漩涡的样子。 「是秋风吧!」 连乌纱帽都快被吹走了,昌浩拼命压着帽子,眯起了眼睛。 连着几天都放晴,把土晒干了,所以沙尘也随着风漫天起舞。 紧紧攀住昌浩肩膀的小怪怕沙子吹进眼里,一直眯着眼睛。什么话都没说,也是因为怕沙子跑进嘴里。 「哈啾!」 可能是鼻子进了沙,小怪打了个大喷嚏,结果不小心吸进沙子,又喀喀喀地咳了起来。 昌浩边举起手臂遮挡风沙,边眯着眼睛说: 「小怪,你何不恢复原貌隐形呢?」 「不用……」 小怪锁起眉心拒绝。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进了沙子,仔细看会发现它紧紧闭上了眼睛。 昌浩不禁怀疑,为什么即使在这种状况下,它也不肯变回原貌呢?小怪全身绷得特别紧,既然要这么费力撑住才不会被吹走,怎么不干脆隐形呢?这样就不必在乎风吹不吹了。 在下午之前,还是偶尔才刮起强风,到了傍晚,几乎是随时都刮着强风。再更强的话,就要用暴风来形容了。 秋初时,每年都会刮起剧烈的暴风,但是在秋末十分少见。天文部的官员都没提出预警说这个时期会有暴风来袭。 又刮起了更强的风,昌浩被吹得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了脚步,匆匆赶回家。 小怪微微张开眼睛,鲜红的双眸严肃得吓人。 「……」 昌浩一边希望不 要下雨,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逐渐进入黑夜的天空中闪耀着漂亮的星星。仅有的几朵云,都被风吹得不知去向了。 总之,就只有风特别强。 路旁的柳树都被吹得向一边折腰倾倒,这种状况极为罕见。 举手挡风、半闭着眼睛前进的昌浩,好像看见一道白色光芒从视野一角扫过。 是流星。他突然想到,不知道坠落在行成家的星星怎么样了? 昌浩很想知道,可是,在这样的风中交谈是非常的不智之举。攀住他肩膀的小怪随时都有被吹走的可能。 于是,他把小怪夹在腋下,加快了脚步。 安倍家的大门通常一整天都开着,直到所有人都回到家才会关上。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却关着。 「咦?」 连推也推不动。 昌浩沮丧地垂下肩膀。其实,并不是把他关在门外,只是被风吹得关上了,而且风还成为天然的锁。这时候,昌浩才深切体会到自己是个力量单薄的十四岁少年,好希望自己有更强的腕力。 「小怪,帮我开门。」 被拜托的小怪露出了非常不情愿的表情。 「为什么?」 「因为我的力气打不开啊!红莲就可以轻易打开吧?」 「你居然要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的我,为你做这种事?」 「没错,因为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啊!不这么做就进不去。」 当两人争执不下时,大门发出重甸甸的声响打开了。从门内探出头来的,是身体壮硕的壮年男子。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显得不太耐烦的是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之一白虎。 「白虎!」 「太好了,谢谢你。」 昌浩由衷地致谢。 白虎是察觉到他们回来的气息,却迟迟不见他们进来,觉得奇怪,才特地从异界跑下来看怎么回事。 白虎看起来像三十五岁到四十五岁左右,有着肌肉发达的躯体,是神将中最结实的一个。他长得没有红莲高,但比昌浩高许多。不过整体而言,神将都长得很高,一般人类的成人男性顶多到他们的肩膀而已。 他们的穿着打扮像大陆的战士,裸露的肩膀摸起来就像穿着肌肉的盔甲。为了行动方便,只穿戴腰间的短盔甲,手臂上也有护具。连红莲腰间都有穿戴盔甲。神将们其他共通的地方,就是连脚踝都有戴护具,却光着脚。 昌浩与小怪一进来,白虎就把门关上了。吉昌已经回到家了。 又向隐形的白虎致谢一次后,昌浩就用母亲替他准备的水和毛巾将脸和手擦干净,再尽量把直衣和狩裤上的灰尘拍干净。 「希望风今晚就会停了……」 明天若再这样吹就麻烦了。 走向房间的昌浩,一拉开走廊尽头的木门,就站住不动了,因为里面点着灯,让他觉得很讶异。 「怎么会……」 还没说完,耳朵就被尖锐的声音贯穿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安倍昌浩!」 看到啪唦伸出一只翅膀的漆黑乌鸦,昌浩瞪大了眼睛。 「嵬,你什么时候来的?」 乌鸦张开双腿站在矮桌上。 「问得好,我正在等你这句话!」 「什么?」 昌浩和小怪异口同声地反问。乌鸦满不在乎地清清喉咙,张开鸟嘴说: 「我是以侍奉道反大神为傲的守护妖!这个躯体虽然有点小,但是自尊一点都不低,绝对不低!」 仔细一看,它黑亮的翅膀还微微颤抖着。 「然而…!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安倍昌浩!你有没有在听啊?安倍昌浩!」 「嗯、嗯,有吧。」 被称为「嵬」的乌鸦,如它自己所说,是守在出云国的伊赋夜坡(黄泉比良坡),将人界与黄泉之国区隔开来的道反大神的眷族。虽然体型如此娇小,却是妖力相当强大的守护妖。 「除了安倍昌浩外,还有随侍在侧的神将,以及站在那里的神将!」 乌鸦夸张地啪唦啪唦拍振翅膀,把翅膀尖端指向某处。被称为「随侍在侧的神将」的小怪,往乌鸦翅膀所指的地方望去,讶异地歪着头。 「喂……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勾。」 靠着柱子坐下来、弓起一只脚的二十多岁女性,把手指按在嘴上,强忍着不笑出来。 她身上穿的衣服,从大腿侧面的中间高度开衩,是尽可能不让行动受限的设计。衣服没有袖子,两只手臂和肩膀裸露在外,感觉有点冷。肌肤白皙,但不是体弱多病的那种白,再加上肩膀单薄没什么肌肉,所以看起来比男性纤细。笔直的乌黑长发还不到肩膀,头一偏就会轻盈地摇晃。插在腰间的两把武器叫「笔架叉」。她那双荡漾着沉稳光芒的眼眸,促狭地看着他们。 这就是十二神将之一的勾阵。跟红莲、白虎一样,是安倍晴明手下的式神。用来占卜的六壬式盘上,记载着十二神将的名字,他们都是来自大陆的神。由动物、植物或纸张做成,供阴阳师使唤的假人称为「式」,而被当成「式」使唤的神就称为「式神」。 双臂环抱胸前的勾阵,苦笑着对咚咚咚走过来的小怪说: 「它遇到撞飞逃逸事件,是小妖们把它扛回来的。」 「撞飞逃逸?什么意思?」 凡是被抛飞出去就叫「撞飞」,而「逃逸」是指加害者消失不见了。 小怪半眯着眼睛说: 「所以叫撞飞逃逸啊……」 有听过被牛、马撞飞,或是被牛车辗过,「撞飞逃逸」倒是第一次听说。 嵬忍不住愤怒,气得鸟嘴直发抖。 「做错事却不道歉就逃逸,不管有什么理由,都太没礼貌了!幸亏我是守护妖才没事,如果是毫无力量的麻雀或燕子,不知道会有多悲惨呢!」 它的外表是乌鸦,却有着不同于一般鸟类的思想。 昌浩坐在矮桌前的蒲团上,乖乖听着嵬说话,因为爱听不听的态度恐怕会火上加油,把嵬惹得更生气,他可不想这样。 「怎么可以放任那种混账肆虐横行!安倍昌浩,你不是宣称会守护京城吗?」 「宣称!?我没说得那么伟大……」 「住口!你给我听着,昌浩,降妖伏魔是你的天职,是你出生前就已烙印在你灵魂的天命,所以你才会成为阴阳师!」 「好夸张。」 「追捕那家伙是你的任务!如果你力有未逮,就该使唤神将们完成任务!」 嵬挺直背脊,高声宣告: 「要不然,教我怎么安心回伊势呢!?」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昌浩虚脱地垂下肩膀。在后面听的勾阵低着头,肩膀不停地抖动。小怪愣愣地张大着嘴巴。大家总算搞清楚嵬要说什么了。 灯台的灯火摇曳,蕊心嗞嗞作响。 把话都说完后,嵬才甘心地吁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去。 它背对昌浩,转头看着他说: 「差点忘了,安倍昌浩,这是给你的信。」 看到绑在乌鸦背上的东西,昌浩瞪大了眼睛,眼眸中洋溢着喜色。 小怪向勾阵使个眼色,勾阵微笑着站起来,一把抱起了小怪。两人悄悄拉开木门,走出了房间。 解下油纸包裹后,嵬稍微活动一下筋骨,就从矮桌飞下来,发出喀喀脚步声向床铺移动,灵敏地把外褂拉过来铺平。 做成柔软蓬松的床铺后,嵬往上躺,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持续飞行这么久,真的把它累坏了,途中还被不肖之徒撞飞,所以它有非常正当的理由好好休息。 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嵬就发出了规律的鼾声。昌浩看看它,苦笑起来。 轻轻打开的油纸包裹之中,是一封信。 上面写着收件人的名字,笔迹十分熟悉,线条柔和,像流水般优美。 信里写满了漂亮、整齐的文字。 昌浩眯着眼睛,在灯台的灯光下逐字阅读。 外面的风很强。 小怪和勾阵躲着强风,进入了安倍家东北角的森林中。 这里有特别的结界保护,不太受强风影响。 拨开草丛往里面走,就会看到苍郁树木所环绕的岩石,一个老人沉静地坐在岩石上。 闭目而坐的老人握着拐杖,轻敲岩石。 「你们两人难得会来呢!腾蛇、勾阵。」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说: 「是啊!你最近好吗?天空。」 盘起长长的白发、留着长长白须的老人,是他们的同袍神将天空。他穿着一袭仙人般的衣服,手拿拐杖,看起来很有威严,让人敬畏。刻印着深深皱纹 的脸上,全然没有一般老人的虚弱感。 神将腾蛇与勾阵,分别拥有最强与第二强的庞大通天力量,面对天空却怎么也强势不起来。老人是十二神将的统帅。 老人点点头,淡淡笑着说: 「勾阵来还没关系,腾蛇,你可以离开昌浩身旁吗?」 小怪耸耸肩,甩甩耳朵。 是勾阵替它回答了天空。 「昌浩正在看从伊势送来的信,我们还不至于那么不识趣去打搅他。」 「原来如此。」 了解情况后,天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小怪甩一下长尾巴,改变了话题。 「在伊势的晴明有没有说什么?」 老人摇摇头说: 「没有,除非有急事,否则他不会找我。」 安倍晴明现在人在伊势的斋宫寮。因为某些因素,要延后回京城的时间。 十二神将之中,有两名跟随着他,所以没有人会担心他的人身安危。 名为十二神将,就是有十二名神将,但是只有四名经常待在人界,其他神将都待在诞生时的异界。刚才白虎是察觉昌浩有难,才特地下来的。 这些神将们一听到晴名的召唤就会立刻下来。但是到目前为止,小怪还没听说有同袍从异界下去伊势。 天空闭着眼睛面对勾阵。 「勾阵,你也很久没下来人界了吧?」 勾阵点点头。 「我听到小妖们拼命叫唤昌浩,所以下来看看什么事。」 「没错,叫得很急呢!」天空抚摸着胡须。 小怪眯起眼睛说: 「叫他?总不会是叫……」 「没错,就是叫『晴明的孙子』,叫得很开心。」勾阵说。 小怪叹口气,暗自庆幸是发生在昌浩回来前。 第五章 看完信后,昌浩呼地叹口气。 他仔细地把信折起来,打开了没有任何装饰的木箱,里面装着好几封信,纸张都跟昌浩手上那封信一样。他把手上的信放进箱子里,在阖上盖子前,又看了一次收件人的名字。 上面端整地写着:「安倍昌浩大人」。 从伊势送来的信,跟平常一样,写着无关紧要的日常琐碎话题,还有斋宫寮的生活。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来,她写得非常用心,尽可能把所见所闻都巨细靡遗地传达给自己。 也有提到祖父晴明,还有跟随祖父的神将们,以及修子公主和她的侍女。 昌浩可以历历在目般,想象就是这样、就是那样。 文中情感洋溢,全心全意书写的每一个字,都蕴涵着比文字更深的意境。 昌浩轻轻阖上盖子,拿出全新的纸张,接着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如果写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可以写得很长,可是,回想起来都是很危险的事,不太适合写在回信上。 而且更悲哀的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字有多难看,所以每次回信,都写得很辛苦。 他缩回正要伸出去拿笔的手,扭头看呼呼大睡的嵬。 嵬第一次背着包在油纸里的信来到安倍家,是在昌浩回到京城大约五天后。 绵绵霪雨终于停了,蓝天迫不及待地伸展筋骨。 那天,堆积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难得放了一天假。 昌浩正在打扫房间、晒藏书时,嵬啪唦降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说: 「快给我回函!我必须尽快赶回我家公主身旁!」 昌浩和小怪愣了好一会,半天才开口说: 「什么?」 看到两人的反应,嵬的狂怒就像熊熊烈火,差点背着信直接返回伊势,是小怪拼死拼活拉住了它,这也是个不错的回忆。 信的末尾署名「藤花」,因为很可能在写信时被谁偷看到,或是送信途中不小心在哪里弄丢了。 她是顾虑到这种种因素,才署名藤花,所以昌浩在信中提到她的名字时,也是写「藤花小姐」。 这不过是用来守护重要事物的假称,但只要是名字,都是最短的咒语。 在阴阳寮碰到二哥时,昌浩也是说藤花来信了。当有其他人在场或附近有人时,也可以堂堂说出她的名字,让昌浩有些开心,因为她的真名绝对不可以说出口。 昌浩隔着衣服按住胸口。 那里有从脖子垂挂下来的香包和出云的勾玉,对昌浩来说,两样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香包是护身符,出云石是用来增强灵力的道具,昌浩没有它就看不见妖魔鬼怪。 包着伽罗香的香包,她身上也带着一个。有时,他们两人会互相交换。这个香包也救过昌浩不少次。 灯台的蕊心发出了微弱的声响,火焰一摇晃,影子就跟着起舞。 昌浩叹口气,不经意地开口说: 「喂,小怪……咦?」 转头往后一看,才发现人统统不见了。他有听见占领床铺的嵬发出的打鼾声,但是,神将和小怪都很擅长隐藏气息,所以他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离开了。 「去哪里了?」 正想不通时,母亲来叫他吃晚餐。 不只小怪,连勾阵都不见了,会不会是两人有话要说呢? 昌浩这么想着,走向了晚餐的餐桌。 天空盘坐的岩石后面,有个洞一直延伸到地底深处。 小怪站在洞口,望着看似通往黑暗深渊的洞说: 「这里也没有异状吗?」 「嗯,地脉稳定,雨也停了,人界可以说是天下太平。」 听到天空那么说,小怪甩起了尾巴,咻咻甩个不停的尾巴,好像在否定天空说的话。 「腾蛇,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环抱双臂的勾阵偏头问。小怪坐在洞穴边,看着同袍说: 「你没听说昨晚有星星掉在行成家吗?」 「没有,现在才听说。」 天空也点点头,同意勾阵的话。他们最关心的是安倍晴明和他的家人,而晴明守护的府邸、土地,也都是晴明钟爱的事物,所以他们也会倾全力守护。主人不在期间,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就糟了,因此他们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这上面。 若要简单说明神将们的心境,那就是其他地方发生什么事都与他们无关。 从地底袭来的风拂过了小怪的脸颊,小怪沉下脸,往后退了一步。风微温又带点黏腻,是它不喜欢的类型。光是地脉的波动,它还不觉得怎么样,是因为感觉到天敌的气息,才让它不悦。 盘坐的天空感叹地望着天说: 「真稀奇,星星也会掉下来。」 「但也不是没有过。」 「我们都觉得稀奇了,人类一定很惊讶。」 勾阵这么回应后,发现小怪好像在思考什么。 「腾蛇?」 「嗯——」两只前脚灵活地环抱胸前的小怪皱着眉头,微微抖动着耳朵,嗯嗯低吟后,举起右前脚说:「有没有听说星星散发着妖气?」 天空皱起眉头,勾阵也直眨眼睛。 「看来不寻常呢!腾蛇,详细说给我听。」 神将白虎没进安倍家,直接来到森林里。是主人不在期间,负责守护安倍家结界的天空找他来的。 他在天空旁边现身,才发现同袍也在。 「怎么连腾蛇、勾阵都在,不用陪昌浩吗?」 插图89 刚才天空也提过相同的疑问。 「他正在吃晚餐,不会有事。」小怪回应。 白虎点头表示了解,转向天空说:「你找我来什么事?」 天空把小怪说的强风与流星的事告诉他。说完后,勾阵以「附带一提」做为开头,补充说明嵬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飞逃逸的事。 「只有风将可以在空中飞翔,白虎,你怎么看?」 白虎的暗灰色双眸朝天仰望。这座森林有天空的结界守护,感觉很平静,但风的确有点强。 小怪神情严肃地说:「风真的很强,不时有住屋的屋顶被吹走,或是牛车被吹倒,要说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也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不过,风愈刮愈强了。 」 白天只是偶尔刮起强风,现在是随时都刮着狂风,就像刮起了不合季节的台风。 起初,小怪也没察觉风中蕴涵的气息,只是事不关己地想,既然会带给人类麻烦,最好能早点平息。自己也觉得麻烦后,开始对风感到生气,可是想想跟大自然生气也没用,就那样算了。 但是若跟妖魔鬼怪扯上关系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昌浩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白虎问。 小怪摇摇头说: 「他还没发现。我是集中全副精神才察觉到妖气的,昌浩白天的工作那么忙,要求他也察觉的话,未免太严苛了。」 所有人都叹口气。小怪说得没错,但神将们还是希望他能比他们更早察觉。他们心知肚明,这是下意识对老练的主人的接班人作出了同样的要求。 神将们都知道时间有限,只是绝口不提,把这件事随时埋藏在心底。 夕阳色眼眸扫过所有同袍。 「不过,风与妖气都逐渐增强,在回家途中他却没有发现,的确太散漫了。我正在想,要找个适当时机好好教训他一下,你们说呢?」 「没有异议。」 白虎与勾阵异口同声地表示同意。 天空将双手放在膝头的拐杖上。 「原来如此……除了杀机与敌意外,他的感觉已经迟钝到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了吗?」 小怪斜站着,表情严肃。 「可以这么说吧!因为他接触过的妖魔或其他敌人都太强大了。」 当对方的力量强大到会威胁生命,昌浩就能十分敏感地捕捉到。但是,遇到巧妙隐藏实力、尽可能不显露出敌意或杀机的对手,或是力量没那么强的妖魔鬼怪,昌浩的感觉就没那么敏锐。再不磨练直觉的话,会有危险。 「这样下去,他很可能被不怎么样的家伙扳倒。要是狠狠给他一拳,他会不会清醒过来呢?还是把他推下哪个山谷比较快?或是把他丢在仇野3附近一晚?」 小怪这么说的语气,有一半是认真的。对了,晴明以前也有过跟小怪同样的想法,而且真的采取了行动,结果让昌浩一直记恨到现在。 听小怪提起这件事,勾阵抿嘴笑了起来。所有人都把视线转向她,她的乌黑眼眸带着沉稳。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晴明以前也有过这种时期。」 被她这么一说,大家才想起的确有过。 小怪用一只前脚按住额头说: 「喂 ,难道接班人一定要走同样的路吗?」 「不是一定要,只能说他们在这方面的本质很相似。」 白虎一本正经地回应,天空无言地点点头。 小怪咳声叹气地垂下肩膀,动动长耳朵。 勾阵转头对它说:「晚餐快吃完了,我们最好回去吧?」 「也对。白虎,事情就是这样,你调查一下风的状况。」 「知道了。」 白虎欣然答应,小怪摇摇尾巴表示感谢。 会跳上转身离去的勾阵肩上,是因为树下杂草长得太茂密,很难行走。 目送他们离开后,天空语气沉重地问:「朱雀和天后怎么样了?」 他提起的这两名同袍,因为某些因素,现在无法行动。 「朱雀快痊愈了,天后大半时间都还在睡觉。」 「是吗?」 「不过……」 白虎忽然发出感叹的声音,老人把闭着的眼睛转向他。 「她平静多了呢!」 白虎说的是勾阵。有段时期,她激动得失去理智,情绪狂乱,没有人敢靠近她。 虽居众神之末,但他们毕竟是神将,却被勾阵凶狠的模样吓到不由得想起人类的惯用语:「少惹为妙」。 她向来冷静、客观地观察大局,所以谁也没想到她会表现得这么激动。而且在十二神将中,她又是拥有特殊战斗力的斗将,庞大的通天力量仅次于号称最强的腾蛇。 总而言之,就是谁也拿她没辙,完全陷入无计可施的状态。 某天她却突然平静下来了。后来才听说,就是在昌浩回到京城那天。 当时,白虎因为种种缘故而动弹不得,所以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股狂风般的奔流戛然而止,没多久后,完全恢复平静的勾阵就出现在同袍面前了,让他十分讶异。 但是没有人深入追究,也没有人特意提起这件事。 由此可见,勾阵平时深藏不露的凶将本性有多可怕。 「天空,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也没亲眼看见。」 「哦。」 「听说是腾蛇去还东西时,对她大喝了一声。」 「大喝一声?」 「没错,勾阵自己说,被大喝一声,她就清醒过来了。」 但是天空只听说这么多,至于两人之间对话的实际情况,他就不得而知了。 白虎佩服地吁了口气。「他现在还真会照料人呢!这都是昌浩的影响吧?」 天空淡然一笑说:「真的呢!相差太多了,很难想象以前的腾蛇会这样……」 吃过晚餐后,昌浩回到了自己房间,看见小怪正忙着把卷轴卷起来,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还没到不安的程度,可是,平时跟在身边的人突然不见了,难免会有少了什么的感觉。 昌浩从早上倒塌的书堆中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在灯台下摊开。这是他最近刚开始阅读的大陆书籍,汉文中穿插着不少图解。 听说这些都是祖父画的,祖父不但笔迹端整,容易阅读,也很擅长画图。而且,他身为阴阳师的实力,也是从年轻的时候就备受推崇,有不少人私下委托他制作咒符,可见他的咒符多有效。 昌浩订定的目标,就是要成为超越安倍晴明的阴阳师。 更之前的目标,是成为不伤害任何人、也不牺牲任何人的最顶尖阴阳师。 而今,昌浩终于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之前还不清楚身为阴阳师的现实面,才会说那样的话。现在,昌浩都知道了。 尽管如此—— 刚回到京城时,昌浩还是这么告诉小怪。 ——不过,小怪,我还是想成为尽可能不伤害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的最顶尖阴阳师,我要努力做到。 小怪把夕阳色眼睛撑开到极限,直直看着昌浩,眼睛连眨都忘了眨地盯着他好一会,才喃喃说道:「这样啊。」昌浩回应它:「嗯。」 对话就此结束,因为小怪觉得多说无益,没再讲什么。 靠着柱子的勾阵合抱胳膊,轻轻闭着眼睛,她不是在睡觉,只是尽可能不去打扰昌浩。小怪也忙到一个程度后,就在稍微离开昌浩的地方缩成了一团。 回京城后,每天晚上都是这么平静地度过。昌浩默默看着书,看到差不多时间就上床睡觉,一闭上眼睛就坠入梦乡,张开眼睛就天亮了。 日子过得非常有规律,可能是这样的生活起了作用,昌浩这个月就长高了一点,因为有正常吃、正常睡。现在正是想长得跟哥哥一样高的年纪,不过还不至于想长到像神将一样高,他们毕竟不是人类,若长到像他们那么高,就像故事书里出现的鬼,有点太高大了。 「啊,对了……」 有个人虽然是人类,却长得跟红莲差不多高。是他不怎么想见到的人,感觉每次见到那个人,就会被卷入什么麻烦里。 正想着这种事时,堆在旁边的书就砰地掉了一本下来。 「哇!」 昌浩心头一惊,不由得缩起了身子。说是偶然嘛,掉落的时间点也未免太凑巧了,让他不禁怀疑那个人是不是就在附近。 掉落的是一本《日本书纪》,这是他想重看一次,最近才从祖父的书库拿出来的书。《古事记》就堆在这本书的旁边。 「记纪」很重要。这个国家有八百万神明守护,什么神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坐镇于哪里、拥有什么力量、是什么性情,都要熟知,否则很难请求祂们的协助。 昌浩这才想起,回来后还没有去拜访过守护京城北方的神明。 原本打算稳定下来再去的,就一直拖到现在了。 昌浩把《日本书纪》放在矮桌上,走到外廊上。晴朗的夜空中星光闪烁,连远处都隐约可见。耸立于京城北方的山脉,隐藏在夜的黑暗里。 他把手举到额头上,定睛眺望。 「可以等到下次休假再去吧?」 风真的很强,连要推开木拉门都有点费力。 难道是京城刮起了非季节性的暴风? 正这么想时,他听见了微弱的呐喊声。 ——……还……! 一时之间,昌浩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他疑惑地皱起眉头,环视周遭。 已经进阶到暴风的强风,几乎就要把庭院的花木吹倒了。 遮蔽星光的云朵连一片也没有,全都被风吹走了。 他侧耳倾听,只听见风的呼啸声、树木的倾轧声,听起来就像在哀号。 刚才那是什么?是谁的声音?在说什么?听不清楚内容,太远了。 焦躁搅乱了他的心。听起来好远。若是平时,应该可以听得更清楚才对,现在却像透过水或布一般模糊。 ——……来……! 「在说什么?」 昌浩眯起眼睛,屏气凝神。风好吵,拍打着脸、拍打着耳朵,像刺穿昌浩的耳朵般呼啸而过。 烦躁的表情变得阴沉。噪音好大,听不清楚。 拼命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的昌浩,抓住了高栏。 「唔啊啊啊!风是大混账!」 他以不输给风的声音呐喊着,焦躁地甩动手臂。虽然这么做风也不会停,可是他已经被搅得心慌意乱了。 「哇啊啊啊!」 这么鬼吼鬼叫时,小怪听见了,木然地走出来说:「你在做什么……」 昌浩气不过地对半眯着眼睛的小怪说:「都是风不好,害我听不见!」 「哦?」 小怪歪着头,声音出奇地平静。 「是风不好吗?」 昌浩正要本能地顶回去时,忽然犹豫地沉默下来。 他只说风害得他听不见,没有说听不见什么。 然而,小怪却没有追问。 狩衣的下摆被风吹得鼓胀翻腾。 昌浩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突兀感。 回京城后的这一个月,他的周遭非常地安静。以前,小妖们会来找他,大喊他不想听的称呼,把他叫出去。 要不然就是会不经意地看到无害的小妖或幽灵,在皇宫里晃来荡去。 「咦……」 为什么都没注意到呢? 昌浩的周遭一片静寂。明明有看不见的东西、听不见的声音,却完全逃过他的直觉,静悄悄地浮现,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是看不见。只要神将们现身,他就看得见;京城处处可见小神社,他也可以感觉到坐镇在那里的神明的神气。但是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昌浩指着自己眼睛的地方,茫然地嗫嚅着:「我……是不是……变迟钝了?」 小怪猛甩一下尾巴说: 「我不知道用迟钝来形容妥不妥当,不过,差不多就是那样。」 惊慌失措的昌浩,视线在半空中飘移。 他看得见小怪。可是,小怪是不管怎么样都会让昌浩看得见自己,所以不能拿它当标准。 勾阵站在木拉门前。她也可以随意调节神气,决定要不要让人看见她,所以也不准。 昌浩隔着衣服握紧胸前的出云石。怎么办?如果有这东西还是看不见,该怎么办? 小怪从昌浩苍白的脸色猜出他在想什么,叹口气摇摇头说: 「喂,不要想得那么严重,不是你的灵视能力消失了。」 「可是……」 「冷静点。」 小怪严厉训斥,让昌浩闭上嘴巴。人在心慌意乱的时候,话说得愈多,情绪就愈不稳定。 看起来焦躁不安的昌浩,充分显露还在成长中的阴阳师的不成熟。今后,恐怕还会不时发生这种事。 这是他必须跨越的层层关卡。 ——【注释】—— 3 平安时代的风葬地以及火葬场,位于京都市右京区嵯峨、小仓山麓附近的原野与东山的鸟边山,并称「仇野」。 第六章 风的呼啸声拍打着耳朵,连一般对话都听不清楚,但三个人还是没离开外廊。 「听我说,昌浩。」小怪跳上高栏,拉近与昌浩的视线高度,仰望天空接着说:「在这之前,你遇到的对手都很厉害,所以灵力飞跃式成长,也累积了实战经验。只是,我怀疑这些是否已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 昌浩瞠目结舌,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 「你心中应该也明白,不管多强大的法术,任何人都可能做到一次、两次。甚至连外行人,只要学会方法,都有可能做得到,起码会成功一次。不过,以生命做为代价的话,就不能来第二次了。」 昌浩默然点头。 「这个月你吸收了不少知识,却疏忽了实践。」 「你是说……?」 小怪要说的话,昌浩好像知道。可是当被问到是什么时,如果说不清楚,就不能说是知道。 该怎么说才好呢?小怪思索着,该怎么告诉拼命想跟上自己的昌浩?它自知不擅长这类的说明,但是,现在若不唤醒昌浩的自觉,真的很危险。 小怪面色凝重,思索着最恰当的措词,勾阵倏地靠近它说: 「昌浩,腾蛇想说的应该是这些话。」 昌浩与小怪都把视线投向勾阵,她深思远虑地说: 「以前,你都是靠危险关头激发出来的潜力,弥补你缺乏的知识、力气与灵力。」 「嗯……」 的确是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昌浩有股强烈的无力感。 「那是因为你有与生俱来的感觉,才能做得到……现在,这个感觉却成了你的阻碍。」 「咦?」 昌浩屏住了呼吸,小怪点头表示赞同。 「因为你试着依照正规知识去看、去听,花了很多不必要的力气,反而搅乱了你的感觉。」 「啊……?」 小怪与勾阵面面相觑。勾阵环抱双臂,思考措词。小怪靠后脚直立起来。 「也就是说,」小怪举起前脚,直截了当地说:「以前你都是靠自然涌现的感觉,现在硬是加入知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听、怎么看了。」 「啊,原来如此——咦?」终于听懂点头的昌浩,又皱起眉头说:「什么?你们的意思是,我努力用功反而搅乱了感觉?」 「对。」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小怪还补充说: 「而且,你以前遇到的对手都太过强大,所以遇到弱小的对手时,反而很难启动你的感觉。就这点来说,你的感觉的确变迟钝了。」 在目前的状态下,面对妖力低于某种程度的妖魔,昌浩的灵视能力就起不了作用。 昌浩抱头苦思。「这该怎么办呢?」 小怪仰望星辰。 「只要能掌握感觉,就能恢复原状。但是,我们没办法教你怎么做。基本上,人类与十二神将相差太远了,不能拿神将做为参考。」 说得没错。 「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想起来。起码,你现在听得见了。」 「咦,听得见什么?」昌浩不解地问。 小怪指着天际说:「你刚才不是听见了什么却听不清楚,才那么烦躁吗?也因此才发现自己的感觉迟钝了。」 说得也是。 昌浩尽可能侧耳倾听。这么一听才发现,真的有隐约可以听见的声音;不只声音,风中还潜藏着什么气息。 为什么之前都没发现呢?明明这么清晰,应该早就注意到了。 昌浩不禁哑然失言,小怪甩甩耳朵说: 「不过……」 勾阵和昌浩都转向小怪,小怪的眼神变得严厉。 「你竟然拖到现在才发现,而且在我们没告诉你之前,你还完全没有自觉,怎么会这样呢?这样真的可以成为超越晴明的最顶尖阴阳师吗?」 「……」 昌浩无言以对。 「你有点出息嘛!晴明的孙子。」 「……」 这回,昌浩完全无法反驳。 振作起来,集中精神去听,果然勉强听见了潜藏在风中的声音。 「怎么样?」 「嗯,听见了,有人说『还来』。」 小怪不解地复诵:「还来……?还什么?」 「不知道,只是叫着还来、还来、还来,叫得很急。」 声音与风的强度成正比,逐渐增强。 调整呼吸摸索来源,就感觉到从未遭遇过的妖气漩涡。 说妖气,还不如说是魔气更来得贴切。 正这么想时,视野角落闪过了流星。 从昨天开始,流星就特别多,很可能像落在行成家那样,也在其他人家造成损害。 昌浩解开发髻,把头发扎在背后,戴上手套,备好护身符。快到秋末了,但还没冷到需要穿太多衣服。 「好,准备完毕。」 为了安全,他熄掉灯台上的烛火才离开房间,穿上了平常摆在外廊的鞋子,走下庭院,经过树丛,爬上围墙前的树木。 「嘿哟……」 「小心点,别掉下去了。」先跳上围墙的小怪说。 昌浩对它点点头,抓住围墙往上攀爬,从墙上跳到土御门大路。 风轰隆隆地吹着,已经变成暴风了。 不知道所有的房子安不安全?包括自己的家。 昌浩不安地回头看自己家,小怪举起前脚对他说: 「有晴明跟天空的结界,不用担心。」 「嗯,可是爷爷好久不在家了……」 小怪嗯地沉吟了一会。 「结界本身是靠道具布设的,只要道具没问题,就不会有事。不过晴明不在,灵力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但是天空特地为此下来了,应该不会有事。」 「说得也是。」 昌浩对神将天空不太了解。常听神将们提起他,所以感觉很亲近,其实昌浩从来没有见过他。 「小怪,天空是怎么样的人?」 「『神将不是人』这种低俗的玩笑,我就不说了。」 「多谢了……」 昌浩半眯起眼睛,小怪瞄他一眼说: 「一言以蔽之就是可怕。」 「可怕?」 「种种意思的可怕,我和勾阵的通天力量都比他强……可是,我说的不是这方面的可怕。」 「哦。」 昌浩大概知道小怪想说什么,可是很难用言语形容。 「对了,有点像晴明现在的样子。」 「现在」这两个字引起了昌浩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 小怪甩甩耳朵,眨眨眼睛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因为晴明刚收我们为式神时,还是个自以为是的狂妄小子。」 「……」 昌浩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知道小怪说的是谁。 「咦?」 他表示疑问,小怪戏谑地说: 「就是很叛逆,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完全就是个狂傲的臭小子。」 昌浩傻住了。小怪现在说的人应该是他的亲祖父,也就是人称「大阴阳师」的安倍晴明,可是,跟他知道的晴明形象未免差太远了。 看到昌浩翻白眼的样子,小怪抿嘴一笑说: 「喂,晴明可不是一出生就是老人,你所知道的晴明,是你出生后这十多年的晴明。」 昌浩屏住了气息。 有时会有种错觉。因为他出生的时候,安倍晴明就已经是大阴阳师了,所以对他而言,晴明一直都是年老却拥有惊人实力的压倒性地位,也是最顶尖的阴阳师。 昌浩配合小怪闲散的步调往前走,喃喃地低声说道: 「爷爷也失败过吗?」 「是啊。」 「也会好高骛远而失败?」 「会、会。」 「这样啊……」 昌浩微低着头,紧紧抿住嘴巴。 小怪会刻意提起晴明的事,是因为看透了假装不在意的昌浩,内心其实很沮丧。 拼命用功想弥补不足的地方,却因此失去了原本已经培养起来的能力。这样的结果,让昌浩觉得离自己的理想愈来愈远了。 他的内心非常焦急。他的目标是成为超越安倍晴明的阴阳师。他想超越的不是年轻时候的晴明,而是现在在他眼前的那个大阴阳师。 小怪早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所以想借此鼓励他。 昌浩的嘴角浮现了苦笑。 「小怪……」 「嗯?」 他在心底喃喃说着「你对我真好」,嘴巴却讲出不一样的话。 「跟我讲那么久以前的事,爷爷会骂你吧?」 小怪笑笑说: 「不会吧,他跟某人不一样,度量没那么狭小。」 「是吗?」 昌浩觉得它在指桑骂槐,半眯起眼睛,小怪咯咯地轻笑起来。 从旁拍打过来的暴风急遽而强劲,昌浩有些踉跄,赶紧站稳了脚步。小怪则被风吹得飘 浮起来。 「小怪!」 昌浩抓住了它的尾巴。 风愈来愈强。昌浩一手抱着小怪,一手举到额头上遮风,确认方向。 他们是从西洞院大路往南走,差不多快到三条大路了,这附近有很多贵族宅邸。藤原氏的大老藤原道长的东三条府,也在这个区域。 左大臣道长与昌浩有不浅的渊源。不,或许应该说是跟晴明,而不是跟昌浩。道长十分仰赖晴明,时常重用晴明的能力。 「不知道道长府上有没有事!」 「他没有通知阴阳寮,可见目前应该没事吧!」 由于风声太大了,两人的对话几乎是半吼叫的。 暴风中飘荡的妖气浓度分分秒秒地增加。虽是妖气,却跟以前遇过的种类都不一样。 ——……还来……! 从家里出来后,一直听到这个声音。低重深沉,回音缭绕,宛如随风传遍了整个京城。 还来?要还什么?还给谁? 如果能见到声音的主人,就可以问个清楚了。 忽然,小怪抬起头,扭转身体大叫:「昌浩,上面!」 昌浩惊讶地扬起视线。 星星闪烁的夜空中,划过了好几道白光。就在他们吸气的刹那间,星星往他们脚下坠落。 紧接着,是遮蔽了星星的变形团块。 昌浩瞪大了眼睛看着。从家里出来时,他就对自己施行了暗视术,所以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映入眼帘的是木纹——折断、破裂了的圆木头。 他愣愣地喃喃说着:「屋顶?」 那东西正朝着昌浩坠落而下。 昌浩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小怪从他手中溜了出来,接着一脚把他踹倒。 「哇!」 昌浩跌得四脚朝天,小怪在他身旁落地,屋顶的缺块也在这时候掉到地上。 尘埃飞扬,倒地的昌浩哑然看着这光景。 忽然,感觉到后方有一股像针般刺人的视线,他抬起头,反射性地站起来。 星星往下坠落,白光闪烁,就在逼近眼前时,一双翅膀在空中伸展开来,遮蔽了星光。 拍振的翅膀掀起龙卷风,拍打着昌浩与小怪。 昌浩抵挡不住,重重往后摔在地上。黑色翅膀用力拍振,使龙卷风转动得更快、更剧烈。 鲜红的斗气在视野一角迸开。燃烧的红色火蛇在风中摇曳,眼看着就要粉碎四散了。 昌浩正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时,修长的身影挡在他的前面。 「红莲!」 缠绕着手臂的绢布被斗气和风吹得腾空飞舞,红莲的深色头发也在风中飘扬,昌浩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从背影可以看出他的愤怒。 昌浩越过他的肩头,抬头往上看,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他在书中见过它们,也有关于它们的知识。它们住在山里,从不下山。 它们的体格比人类稍微高大,身上穿的衣服都是胚布,外头还穿戴青铜色盔甲,手腕与小腿戴着连环甲。背上有猛禽般的巨大翅膀,脸上戴着面具。 瞬间,这唤醒了昌浩的记忆。在他最近读过的书籍中有提到来自大陆的伎乐4面具,它们的面具很像其中一种「治道面具」——红脸,而鼻子特别高。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耳中净是喧噪的心跳声。从风里出现的妖怪们,一直把自己的身影与真正的力量隐藏在风中。 昌浩握起拳头,努力使呼吸平缓下来。 风中充斥着刺骨的强劲妖力。 红莲凝视着妖怪,缓缓开口说:「天狗来京城做什么?」 冷漠的语气,显示他压抑着愤怒。它们突然出现,又用妖气龙卷风撞人,要是被当场反击也无话可说。 天狗们在暴风中拍打着翅膀,目光凶狠地瞪着眼前的红莲与昌浩。 腰间佩带刀剑的天狗,以透过面具也感觉得到的愤怒大喊: 「不要装了,卑鄙的人类使魔!」 红莲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滚开!我们要找的是那个小鬼!」 缠绕着红莲的火焰斗气,逐渐从鲜红变成了带蓝的紫色。 他用毫无抑扬起伏的语调说:「你们找他做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让他为他的恶劣行为付出代价!」 红莲不作声地举起了手。昌浩大惊,慌忙站起来大叫:「红莲,不可以!」 才刚叫完,就出现了白火焰龙,红莲的嘴角浮现凄厉的笑容。 「你们休想!」 插图115 白火焰龙无视狂乱的风,袭向了天狗群,火势却被风层层削弱,火焰四散飞舞。 昌浩想抓住红莲的手臂,但斗气热得无法靠近。他只好绕到红莲前面,对着天狗怒吼:「快把风停下来,不然火会……」 天狗冷冷地低头看着人类小孩,更猛烈地搧动风势。 「卑鄙龌龊的人类居住的京城,最好烧成灰烬!」 它们在面具下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昌浩回头对红莲说:「红莲,快消灭火势!你要烧了京城吗!?」 斗气形成灼热的漩涡。眼看狂乱的火焰就要扩散开来,昌浩结起刀印,画出五芒星,再横向一直线挥过。 「禁!」 扭摆的火焰被五芒星的光芒困住、消散了。 从上空看到这情景的天狗们,释放出来的妖气为之一变。 十二神将最强的火将懊恼地咂咂舌,灼热的斗气默默地缩了回去,飞散的火焰也无声地熄灭,被天狗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昌浩松了一口气。红莲的双眸是金色,表示他还没有使出全力。 可能的话,最好在红莲真的被惹毛之前,跟天狗们好好谈谈。 「喂,你们为什么……」 昌浩才刚开口,一个天狗就架上弓箭,射向了他。 箭头快刺进昌浩眉间时,从后面伸过来的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开了。不能呼吸的昌浩呻吟几声,开始猛咳。被放开后,他双膝着地跪下,边咳边抬起头,就看到妖气与斗气正在对峙中。 天狗们对昌浩散发出强烈的敌意,强烈到让昌浩觉得不对劲。 射箭的天狗放话说:「人类小鬼,你带着使魔,证明你就是异教法师!再加上你刚才使用的法术,可见就是你对我们总领的独子施行了异教法术!」 「不……不是……」 刚才受到压迫的声带无法发挥正常功能。昌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被强风袭击,红莲及时抓住了差点失去平衡的他,那粗率的动作,让昌浩背脊发凉。 红莲生气了。 「他虽是异教法师的使魔,但功力不可小觑。」 天狗们对红莲的通天力量提高了警觉,彼此交换个眼神。 「幼稚的异教法师!」 「你不但对总领的独子施法,还夺走了他,我会让你知道这是最愚蠢的行为!」 天狗们的翅膀发出阴森可怕的拍打声,白色光芒笼罩着它们的身躯。 「四天,限你四天之内,把那孩子还给我们。」 「否则,异教法师,这个肮脏龌龊的人类京城将会因为你的愚蠢行为,被摧毁得片瓦无存。」 「还来。」 「还来。」 「还来。」 手握着弓箭的天狗再度将箭架上,这次的目标不是昌浩,而是红莲。 「把我们的疾风公子还来!」 射出的箭一直线飞向红莲眉间。红莲将箭击落,竖起了眉毛。 天狗们变成星星,腾空飞翔,并吹起狂乱的风,缠住了昌浩。 「哇!」 瞬间,火焰斗气将龙卷风弹开了。 昌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洪亮低沉的声音穿过他的耳朵。 「你待在这里。」 「什么?」 当昌浩抬起头时,修长的神将已经追寻天狗们的轨迹扬长而去了。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出他还怒气冲天。 「红莲!」 但他已听不见叫声了。 该不该追上那转瞬就不见踪影的红莲呢? 昌浩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天狗,也是第一次在这种状况下被留下来。既然红莲叫他待在这里,那么为了避免彼此错过,他最好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风还是那么强劲,吹得沙子漫天飞舞,嘴巴和喉咙都有沙沙的感觉,昌浩用袖子掩住嘴巴,咳嗽了好一会。 「唔……」 大气中依然妖气弥漫,天狗们的「还来」的怒吼,在昌浩耳边不停地回响缭绕着。 这声音不只是自己听得见吧? 凡是有点通灵能力的人,应该都会不自觉地听进去。 话说回来—— 「……异教法师?」 昌浩两眼发直。开什么玩笑,安倍家可是历史悠久的阴阳师世家呢!不但在宫中被 认可为阴阳师,也确实是靠「阴阳师」这个行业为生。 异教法师是指使用异教法术的术士,而异教法术是指魔道法术。 不只安倍家,所有阴阳师都不会使用异教法术。只有坠落魔道的术士,会使用魔道法术。 所谓「魔道」,正如字面意思,就是魔道,指那些与妖魔鬼怪谈条件,以活祭品或生命换取能力,让法术成功的人。 「……」 昌浩咬住下唇。那些堕落的人所使用的法术,就叫异教法术。之前,他完全无法理解那些人,现在好像多少有点了解了。 有人是自愿堕落魔道,有人是在不自觉中堕落了。 昌浩想要变强,想变成最顶尖的阴阳师,这是崇高的志愿,但是他太过逼迫自己,把自己逼入了绝境,说不定会因为过度急躁而误入魔道。 若不知道那种可怕,就会轻易堕落。 人类动不动就会堕落,而且脆弱得惊人,却又坚强得可以带着这些缺陷再爬起来。 不过,他的状况与那种情形是两回事。 「我没有使用异教法术,也没有绑架天狗啊——!」 呐喊声消失在风中。啊!太生气了,没有比被诬赖更教人生气的事。 飕飕狂刮的风毫不留情地打在肌肤上,好痛。 怒目横眉的昌浩忽然眨了眨眼睛,往旁边移动了五步。 于是—— 「哇!」 无数的小妖从天而降。 ——【注释】—— 4 伎乐是古代日本寺庙法会上演的一种舞蹈剧,演员戴着面具,表演时不说话、不出声。 第七章 掉下来的小妖们啪唦啪唦地层层重叠。 昌浩在离它们三步远的地方看着这情景。 小妖们全都转了向他。 「你怎么这样嘛!」 「不要闪开嘛!」 「居然这么从容地闪开了。」 「而且看你那表情,就知道你连我们会被风吹偏都算到了!」 「你是怎么了嘛,晴明的孙子!」 「晴明的孙子!」 昌浩把嘴巴撇成ㄟ字形,半眯起眼睛盯着小妖们,好像在思索什么。 都这么久没遇见了,就回它们一句吧! 「不要叫我孙子。」 「……」 小妖们注视着昌浩一会后,围在一起唧唧咕咕地讨论起来。 看到这样,昌浩又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最好是待在这里等红莲,可是风这么大,连站都站不太稳。如果小妖们要一直待在这里,还是请它们转告红莲,自己先回家吧? 正望着天空思考的昌浩,看到繁星中有个身影。 定睛一看,那个身影逐渐扩大,翩然降落在他面前。 「你在这里做什么?昌浩。」神将白虎疑惑地皱起眉头,环视周遭说:「腾蛇没跟你在一起吗?」 风轰隆隆地吹过,白虎眉头一皱,在昌浩与自己周围筑起了风的屏障。 不愧是风将,昌浩深感佩服。 不断拍打着身体的风停了,昌浩呼地松了一口气。在露天下吹风,吹得肌肤都冰凉了。 尽管还是秋末,气温还不算太低,但一直在露天下吹风,体温还是降得很快。 当他自觉到很冷时,身体开始打起哆嗦来。 牙齿没办法咬合,发出嘎叽嘎叽的擦撞声。看到昌浩双手抱住身体,嘎答嘎答抖个不停,白虎也慌张了起来。 「你还好吧?昌浩,腾蛇跑哪儿去了?」 「红、红莲、去、去追、天狗、了。」 嘴巴抖得无法控制。 白虎挥挥手说: 「好了,不要勉强说话,会咬到舌头。是腾蛇自己把你丢下来的吧?」 应该不是被强行拆散,或不想丢下他,但因为某些理由而被迫丢下吧? 昌浩边发抖边点头。 白虎转向小妖们。 「你们还会待在这里吗?」 一只小妖回答说: 「我们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如果你要我们待在这里也可以。」 「腾蛇应该还会再回到这里,你们帮我转告他,昌浩冷得直发抖,都不能动了,所以先跟我回家了。」 「就是那个式神,对吧?交给我们吧!」 一只小妖拍着胸脯说,其他小妖都跟着点头。 「就说孙子被式神带走了,对吧?」 这么说是没错。 「嗯……就这么说吧!拜托你们了。」 蕴涵着神气的风包住了白虎和昌浩。嘎答嘎答发抖的昌浩向小妖们挥手道别,小妖们叽叽喳喳地喧闹着,也开心地向他挥手。 风腾跃升起,两人在黑夜里凌空飞翔。 小妖们一直挥手挥到看不见为止,然后叹了一大口气。 接着不知道是哪只小妖先开口说了话。 「啊……啊。」 「已经不行了吧!」 正沮丧地垂下肩膀时,板着一张臭脸的红莲回来了。 没看到昌浩,却出现了一堆小妖,他严厉地看着小妖们。 「昌浩呢?」 无数只手指向了天空。 「来了一个式神,把他带走了。」 「式神?」 「对,会飞的式神。」 红莲仰头朝天。会飞的是风将,其中一个在遥远的地方。 因为拜托他调查风的状况,所以他正到处查探吧?应该是凑巧遇到昌浩,就飞下来了。 「他好像冷得嘎答嘎答发抖。」 「因为在露天下吹风,太冷了。」 红莲眨了眨眼睛。 「昌浩很冷?」 「是啊!抖成那样好可怜。」 回想起来,风的确很冷。秋天都快结束了,再过几天就入冬了。 红莲撩起前额的头发,叹口气说: 「真糟糕。」 十二神将对冷热没什么感觉,所以几乎不受影响。不管待在极寒或灼热的地方,都不会有人类那么明显的反应。 不过,既然是被白虎带回去,就没问题了。他应该不会再独自外出,即使外出也会有白虎或勾阵随行。 既然如此,就再多调查些天狗的事吧! 红莲转向小妖们。 「喂,我有事问你们。」 「在你问之前,我们也有事告诉你。」 经常出现在安倍家的三只小妖站出来做为代表。 「什么事?你们是猿鬼、独角鬼和龙鬼吧?」 三只小妖站在俯瞰它们的红莲面前,尽可能地伸直了背脊。它们的名字是目前不在京城的温柔女孩为它们取的。 「刚才我们大家决定了一件事。」 「我们以后不再压扁他了。」 红莲目瞪口呆。 这些家伙总是成群结队出现,压扁正在夜巡的昌浩,以此为乐。不管昌浩怎么抗议、怎么发怒,它们都不当一回事,依然故我地压扁他。 现在却这么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猿鬼抓着脸颊说: 「就想……他毕竟是个阴阳师。」 「孙子是晴明的孙子,所以还是孙子,可是……」 「可是我们老捉弄他,他会被人瞧不起。」 三只小妖说完,其他小妖都跟着点头。 昌浩是阴阳师,跟它们不是处于对等地位。以前的昌浩没什么自觉,可是现在的昌浩有根本上的部分改变,正要迈向阴阳师的正确之路。 阴阳师不是妖魔的朋友。阴阳师可以向妖魔们表示敬意,但不能跟妖魔站在对等的地位。若试图站在对等地位,就会被心怀不轨的妖魔乘虚而入。阴阳师只能装出表面上的对等,在精神上必须处于优势。 然而,只有少部分人可以做到这样。得不到妖魔们认可的阴阳师,就不能建立这样的关系。 小妖们不信任大半的阴阳师,因为他们无法区别有恶意的妖魔与无害的小妖,所以小妖们会看情形采取行动。 小妖们只敬重值得它们尊敬的阴阳师,以安倍晴明为首的安倍家族阴阳师们,都深得它们的信赖。晴明的儿子吉平、吉昌,与它们之间的相处都是这样彼此敬重,而他们的孩子也都是。 昌浩现在也不会鄙视小妖们或轻视它们。他可以维持这样的心态,但是,小妖们必须改变。 不管何时,小妖们都应该对有能力、有心的阴阳师表示相对的敬意。 「不过,这不代表我们从此不去他家了。」 「对、对,去他家玩是我们的自由。」 「一直以来,晴明、吉昌也都允许我们这么做。」 红莲叹口气说: 「随便你们,只要安倍家的主人说好就好,除非有什么特殊状况,否则我们式神都不会干涉。」 「不愧是式神,很好沟通。」 小妖们叽叽喳喳地喧闹着,红莲眯眼看着它们。 「随你们怎么说,对了……」 红莲话锋一转,小妖们的表情立刻紧绷起来。 「刮起这阵风的是天狗,你们知不知道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暴动的?」 红莲稍作停顿,视线扫过小妖们。 「你们住在京城的各个地方,这种事你们最清楚了。」 嘎答嘎答发着抖的昌浩,在喝完勾阵替他准备的藕粉汤后才缓和下来。 「这可以暖身呢!」 可能是冷过了头,猛吸鼻子的昌浩看起来泪眼汪汪。 勾阵苦笑着说: 「因为加了姜。要不要再来一碗?」 「拜托你了。」 昌浩规规矩矩地双手递上汤碗,勾阵欣然接过去。 昌浩拉起了差点滑下的外褂,搓着手说: 「还真不能小看风呢,尤其是这种季节。」 白虎苦笑起来。 昌浩边摩擦双手,边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着神将。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请帮我送风给爷爷,我想问他可不可以把藏书借给敏次。」 「知道了。」 晴明身边有另一个风将,白虎的风可以很快地传给对方。 快的话,早上就能收到回复,先把书准备好,就可以随时带走。他记得是叠放在书库西侧架子上的第二层左边,不久前才阴干过,应该不会记错。 正想着如何处理时,勾阵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回来了。 「很烫哦,小心喝。」 「嗯,谢谢。」 昌浩接过汤碗,呼呼吹气,等汤冷些才小口小口地啜饮。顿时,一股暖意沁入了五脏六腑。 「啊!好喝。」 沉浸在幸福中好一会后,昌浩看着碗里剩下的汤 说: 「刚才小妖们来过。」 勾阵和白虎都默然看着他。 「我知道它们会掉下来,所以闪开了,被它们埋怨了好久。」 昌浩淡然一笑。 「要不是察觉自己变迟钝了,又会像以前一样被压扁。」 神将们沉静地笑着。 昌浩喝了口汤,说: 「都要感谢小怪把我骂一顿。」 勾阵伸出手,摸摸昌浩的头说: 「是吗?」 「嗯……不过,我绝对不会跟它讲。」 昌浩这么说,喝汤掩饰害羞。 神将们温和地眯起眼睛。 有股气息降落在木拉门外,接着响起了咚咚敲门声,因为风的关系,门打不开。白虎叹口气站起来。 「恢复原貌就行了嘛!」 勾阵这么嘀咕着,昌浩打从心里赞成。 「就是嘛!」 白虎一拉开门,小怪就一溜烟地钻进来了。 「麻烦你了,白虎。」 这句话不是针对开门这件事,白虎回它说不用客气。 确定昌浩已经稳定下来后,小怪松了一口气。万一感冒,就无法向晴明交代了。 「天狗后来怎么样了?」昌浩问。 小怪咬牙切齿地说: 「我想用通天力量击落它们,可是火会被风吹散,把京城烧了。」 但是实在气不过,就用火焰枪扔它们,结果被躲开了。 昌浩脸色发白。 「那枪呢?」 「消失啦!喂,你还真不信任我呢!」 小怪很不高兴,白虎开口说: 「我没看到天狗,不过感觉到处都是。遇到你们后,它们就不再隐藏妖气,明目张胆地四处飞翔了。」 「为什么?」负责留守的勾阵偏头问。 昌浩回说: 「因为天狗总领的儿子被异教法师带走了。」 勾阵和不知道这件事的白虎都倒抽了一口气。 昌浩与小怪沉下脸说: 「它们说带着使魔就是异教法师的证据,太失礼了。」 「就是嘛,我可不是使魔。」 「你明明就是怪物,对吧?」 「没错,我是怪物……不,也不是!」 被当成使魔而怒火中烧的小怪,在这种时候也没忘记坚持「自己不是怪物」的主张,真是了不起。 昌浩喝光最后的汤汁,把碗放在地上。人数增加使得室内的温度上升,连手脚都暖和起来了。 「看到我跟红莲在一起,就说我是异教法师,还说愚蠢的人类怎样又怎样、肮脏龌龊等等,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昌浩想起来就一肚子气,嘴巴撇成了ㄟ字形。 「最可恶的是,把血统纯正的阴阳师说成异教法师!什么异教法师嘛!」 紧紧握起拳头的昌浩双眉直竖。 「我家从爷爷到父亲、伯父、堂兄弟们,全都是阴阳师,我是阴阳师啊!从来没有使用过魔道那种异教法术,就算要用,也不会特地用在天狗身上!」 白虎的拳头敲在气呼呼的昌浩头上。说敲也只是轻轻碰触,一点都不痛,但昌浩还是惊讶地看着白虎。 「即使只是假设,阴阳师也不能说要用魔道的异教法术,晴明若听见了,不知道会说什么呢!」 「对不起……」 神将们摇头叹息。 昌浩砰砰敲打自己的头,表情复杂地眨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祖父不在时,神将们对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好像管得特别严格。 可能是他们担心自己在主人不在时出什么事,而产生的责任感吧! 难道自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昌浩的心情多少有点复杂。 神将们并没有那种意思,但还很难向昌浩说明。 原本默不作声的勾阵开口说: 「那么,天狗总领的孩子不但被架走,还被施了法术?」 「嗯,好像是。」 「怎么样的异教法术?」 昌浩与小怪面面相觑,小怪摇摇尾巴说: 「不知道,它们自行下定论后,就对昌浩和我放箭。昌浩想跟它们详谈,可是它们根本不想谈。」 听完小怪的话,昌浩惊讶地说: 「小怪,原来你都了解啊?」 小怪半眯起眼睛说: 「你把我看成什么了?」 「你那时候不是气得冲昏了头,要攻击天狗吗?」 「那是因为不以牙还牙的话,就会被瞧不起。」 「是这样吗?」 两人争执不下时,勾阵与白虎都陷入了沉思。小怪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撇开这件事不谈,天狗们的言行举动也令人忧虑。 「天狗几乎不下来人界的,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勾阵感到不解,正在跟昌浩舌战的小怪霍然转向她说: 「听小妖们说,昨天半夜就来了。数不清的天狗乘着风,在京城上空飞来飞去。」 快天亮时,各地都发生了屋顶被掀飞、墙壁被飞来的物体撞毁等多起损害事件。 昌浩也知道这些事件,因为在阴阳寮的父亲收到了大量的报告。 「全都是天狗干的好事?」 「好像是。」 昌浩抬头看看天花板,横梁与椽木裸露的天花板上,可以清楚看到一条条的木纹。如果是像大贵族家那种铺桧木皮的屋顶,现在说不定被风吹走,露出一个大洞了。安倍家没什么特别伟大的家世,但还有不愁吃穿程度的收入,可是房子如果被狂风、落雷摧毁,还是会很惨。 昌浩由衷感谢神将们和祖父的结界。可以平安无事,一定是因为结界。 小怪甩甩耳朵说: 「昨晚看到流星时就该察觉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它们会来京城。」 听小怪这么说,昌浩满脸疑惑。看到昌浩百思不解的样子,小怪受不了地问: 「喂,阴阳师,你该不会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对不起,就是不懂。」 昌浩两眼呆滞,小怪深深叹了口气。 坐着的它把前脚指向矮桌,桌上有本昌浩出门前放的书。 昌浩跪爬着靠近矮桌,拿起了那本书。 「《日本书纪》……?」 他在灯台下打开书,准备看个清楚。 小怪和神将们都围在他身旁。 啪啦啪啦地翻阅时,小怪从旁伸过来的手指着某个地方。 上面写着:「舒明帝5在位时,有颗大星星从东向西坠落」,并注明那就是天之狐。 「呃,天之狐……天狐?」 看到昌浩满脸疑问,小怪冷静地戳破他说: 「要不要我猜猜看你想到了什么?」 昌浩别扭地说: 「不用了。」 说到天之狐,他当然只想到「天狐」。 「原来以前天狗是叫『天之狐』啊!」 「现在也是啊,但因为容易跟天狐混淆,所以愈来愈多人把天之狐改成天狗。这些很久以前来自大陆的天狗,现在也还待在这个国家的某处。」 「这样啊。」 昌浩张大眼睛,啪啦啪啦地翻着《日本书纪》,心里想着: 去年曾与来自大陆的一大群妖魔做过生死斗,原来渡海而来的妖魔并不稀奇啊! 回想起来,天狐也是来自大陆的妖魔。祖父安倍晴明的身上就流着天狐的血。也就是说,自己身上也流着大陆的血,他现在才察觉。 听到昌浩这么说,神将们也直率地回应他: 「这样说起来,我们也都是从大陆来的。」 阴阳师使用的占卜工具「六壬式盘」是从大陆传来的,神将们的名字就刻在那上面。 昌浩感慨地说: 「差点忘了,的确是这样。感觉外国很遥远,其实很近。」 「对人类来说是很遥远的国家哟!」 小怪眯起了眼睛。 有很多人沉入了这个国家与大陆之间的海底。要渡过那片大海,船真的太渺小了,很容易被澎湃汹涌的海浪击碎。 「对小怪来说也很远吗?」 阴阳五行的思想起源于大陆,是遣隋使、遣唐使把大陆的道教带了进来。 对昌浩来说,那是非常、非常遥远的国度,只能从书中与故事中去了解。十二神将们都亲眼见过大陆,然而听小怪的说法,却好像有种距离感。 小怪眨眨眼说: 「很远……已经不可能再去,也不想再去了。」 它说没地方可去,也无处可回了。 「为什么?」 小怪摇摇尾巴。 昌浩不经意地看看勾阵与白虎,他们的表情也十分沉静。 白虎回答了昌浩的问题。 「因为那里没有晴明。」 他们唯一认定的主人,住在这个国家而不是大陆,所以神将们的归处就是这里。 昌浩心想: 神将们真的、真的很喜欢祖父呢! 然后,他又想: 那么当祖父寿满天年时,他们会怎么样呢? 十二神将是安倍晴明的式神,服侍晴明、为晴明做事。现在神将们会这样陪在昌浩身旁、协助昌浩、保护昌浩,都是因为昌浩是晴明的孙子,而晴明也希望他们这么做。 那么,当晴明不在时,神将们将何去何从呢? 现在是小怪模样的红莲,也是晴明的式神。昌浩已经习惯小怪或红莲陪在他身旁了,其实,这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以前还没有收神将们为式神时,祖父是自己做所有的事吗?改天有机会,昌浩倒想私下问问看。 晴明目前待在伊势,有两名神将陪在他身旁。除了天空常驻在安倍家,以及偶尔会见到白虎或勾阵外,其他神将都不会下来人界,因为晴明不在。 昌浩瞥了小怪一眼。因为他假装很认真在看《日本书纪》,所以小怪正和勾阵、白虎低声交谈,可能是在商讨对付天狗的方针。 什么天狗总领的儿子,昌浩他们根本不认识。但是,天狗应该没有撒谎,感觉它们是豁出去了。它们会那么冲动,看到昌浩带着使魔就认定他是异教法师,可见状况十分紧急。 被施法的天狗之子,究竟是中了什么异教法术呢?天狗们限定四天之内要交出那孩子,难道是因为四天之内没找到他,就会有危险吗? 从头到尾都是谜团。不过,昌浩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天狗。 也就是说,他虽然很努力用功,而且跟蚯蚓怪物、异邦妖魔、山椒鱼、天狐、罗刹、魑魅、大蛇、恶灵、邪念等,细算起来多不胜数的种种非人类邪魔对峙过,却还是有很多东西没有见识过。 神明与神将也属于「非人类」。不过若这样把他们跟妖魔归为同类,恐怕会被在这里的三人痛骂一顿吧? 昌浩叹口气,阖上《日本书纪》。今天也要进阴阳寮工作,差不多该休息了。 天狗们的宣言也不能漠视。四天内没找到天狗的孩子,京城就有可能发生巨变,必须尽可能避免。 脱掉狩衣,正准备睡觉的昌浩,忽然静止不动了。 小怪他们都好奇地看着他。 「怎么了?灯台吗?我等一下帮你熄灭。」 「我在想该怎么处理这家伙?」 昌浩指向床铺。深深陷入外褂里的乌鸦,正一脸安详地熟睡着。 ——【注释】—— 5 舒明帝是日本历史上,飞鸟时代的天皇。 第八章 ◇  ◇  ◇ 我是在狂风之夜,接到了小孩诞生的通报。 听说严重难产,但小孩平安无事。 她的脸完全没有血色,惨白得几乎透明,却还是温柔地笑着。 ——太好了……是个健康的……儿子…… 紧握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孩子呱呱坠地后,出血就止也止不住,每吸一口气,脸色就更苍白。 被握住的那只手反握时,手指也虚弱无力,她微笑着落下泪来。 ——可以……完成使命……我觉得……很……骄傲…… 大家殷殷期盼着继承者的诞生,因此,她以生命为代价,生下了这个孩子。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娶她为妻,因为对我而言,娶其他人毫无意义。 相信对她而言也是一样。 ——……儿子……就…… 话还没说完,嘶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这件事,不知道听说过多少次了。 父亲说的这些话,绝不是对逼死妻子的孩子的怨言,而是想让孩子知道自己是在这样的期盼下诞生的言灵。 孩子啊,你就是在这么强烈的爱中诞生的。 族里所有人都疼爱你,期待你的成长。 你将成为带领族人的总领,在空中翱翔。已经成为那些闪亮星星之一的母亲,也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现在却变成这样。 ——对不起。 枉费大家对我寄予厚望。 ——翅膀就要脱落了。 脱落后,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最难过的是,那些疼爱自己的族人们会多么哀伤悲叹啊! 可怕的异教法术,正慢慢地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父亲,一次就好…… 我想再飞上那片天空—— ◇  ◇  ◇ 「——……」 听见了鸟叫声。 还有悲哀的声音在逐渐清晰的意识角落回响。 恍恍张开眼睛时,泪水从眼角滑落。 昌浩霍然起身,不知何时躺在他胸口的黑色团块滚落下来。 乌鸦拖着身体爬过来,把外褂往自己那边拉,堆成厚厚一叠,就爬上去闭上了眼睛。 「这是我的床铺耶……」 昌浩睡眼惺忪地嘟囔着。 这已经成惯例了。嵬每次待在这里时,不知为何都会理所当然地把昌浩的外褂当成自己专用的东西。 曾经替它准备其他床铺,它又埋怨光床铺太硬。把昌浩用来当被子的外褂拖过去,做成柔软蓬松的铺被,是它的最爱。 「小怪偶尔会把我当成枕头,嵬好像是把我当成了铺被。」 昌浩边嘀咕,边换好衣服后,走出去洗脸。 坐在外廊上的小怪转向他说:「起得真早,还可以再多睡一下啊!」 昌浩把双手背在后面,耸耸肩说:「作了一个梦,就醒来了。」 睡眠不足的时候,比较浅眠,有时会梦见不属于自己的梦。 譬如:梦见某人的记忆,或某人的强烈意念。 正确来说,是某人的心与昌浩的心重叠,让昌浩看见了那样的光景。 「怎么样的梦?」 「嗯……」被这么一问,昌浩合抱着胳膊说:「……是很悲哀的梦,而且不只悲哀而已。」 他闭上眼睛回想。 看到的是那片天空,没有半朵云彩。 「一次就好……」 夕阳色眼眸闪闪发亮。 「一次就好?接下来呢?」 昌浩摇摇头说:「到这里就醒来了……其他的话都不记得了。」 「哦。」 小怪沉思了一会,眯起眼睛说: 「你很久没作这种阴阳师的梦了,应该把握机会,再去睡一下,查出那是谁的梦。」 昌浩面有难色。 「我已经完全清醒啦!而且嵬正在睡,我也不想吵醒它。」 「哦……」 这样说,小怪就能理解了。昌浩知道只要写完回函,嵬马上会回去,可是现在没空写。 他暗自决定,等事情解决后,再把过程写成回函。 问题是,看到「有事件发生」的内容,对方会怎么想呢?即便事情已经解决了,对方还是会担心吧?可是,他也不想因此骗对方什么事都没发生。 《昌浩。》 隐形的白虎叫他。他眨眨眼,听见白虎沉稳的声音说: 《晴明回话了,他说没问题。》 昌浩松了口气,点点头。 「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 听着两人的对话,小怪纳闷地问: 「什么事?」 「我请白虎传风给爷爷,问《论衡》可不可借人。」 小怪点头表示了解,脸却变得很臭。 「你要借给那家伙?」 「是啊!爷爷也说可以。」 「你要借他?」 「借啊!」 「你要借他?」 「借啊!」 「你真要借他?」 「我说要借啊!」 不管怎么被瞪,这件事绝不能退让。 「小怪,你还是很讨厌敏次呢!」 「不是讨厌,是不爽他。」 没什么差别吧? 很想这么说的昌浩把话吞了下去,改变话题。 「对了,行成大人家怎么样了?」 昨天没时间谈这件事。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钓殿破了个大洞,实质上的损害就只有这样。还飘散着奇妙的气息,现在想来,应该是天狗的妖气,是变成火球的天狗破坏了屋顶吧!」 昌浩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行成大人的家人呢?」 就算再怎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句话还是命中小怪的要害。 小怪乍然望向远方。不知道是不是昌浩想太多了,觉得它的背影飘荡着淡淡的哀愁。 「小怪……?」 昌浩战战兢兢地叫唤,小怪背着他说: 「敏次好像替他们做了什么……我没进去看,所以不知道。」 果然是这样。 昌浩咽下这句话,选择其他话说: 「幸好主屋跟对屋都没有受到损害。那么,行成大人的凶假日应该会缩短吧?」 「可能吧!」 「我去洗脸。」 「哦。」 昌浩说完就沿着庭院走向井边。稍微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小怪像平常一样坐着,但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昌浩走着走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行成家有两个三岁小孩,真不该让小怪独自去那里。 小怪讨厌小孩。不过昌浩想,严格来说应该不是讨厌,而是因为小怪一靠近,小孩就会哭,尤其是小婴儿特别明显,会哭得像着火似的。 昌浩没有亲眼看过,因为小怪都尽可能不靠近小婴儿或小孩。 会不会是小怪自己太敏感,其实并不会那样呢?昌浩这么想,但是又不好勉强小怪去面对,所以绝口不提这件事。 从井里汲水,正在洗脸时,一双白皙的手从旁递上了毛巾。 现身的是勾阵。 「谢谢。」 昌浩道谢后接过毛巾,勾阵看着他,发现不见白色身影,便四下张望。 「腾蛇怎么了?」 「在那里哀怨。」 勾阵听昌浩说明原委后,颇能理解地点点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昌浩拿着毛巾,仰望天空,由于风很强,飘浮的云朵快速移动,看起来很有趣。不过,这一带却没什么风。 「安倍家所有地方都有天空的结界保护,所以你要有所觉悟,一走出家门就会遇上狂风。」 勾阵看穿昌浩心中的疑问,给了他答案。 昌浩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看着仰望天空的勾阵问: 「小怪还是那么讨厌小孩吗?」 黑曜石般的双眸默默看着昌浩。 昌浩接着说: 「它去哥哥那里,也绝对不进屋里。行成家的小孩是分开住在对屋,它就比较不介意。」 「它是担心万一吧!」 昌浩眨眨眼睛。 「小孩可能不会哭,也可能会哭。从以前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情况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即使有过那种罕见情况,也不能保证今后都可以那样,所以它一直很小心。我认为这是它的一种用心。」 昌浩叹口气说:「勾阵,你很了解小怪呢!」 勾阵莞尔而笑。 「算是了解,但也常被腾蛇吓到,所以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了解。」 「骗人。」 「真的。」勾阵笑开来。「不久前才被他骂呢!」 刹那间,昌浩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应该是相反吧?」 「不是相反。」 「不是你骂红莲?」 昌浩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勾阵耸耸肩,苦笑着说: 「你很不相信我耶!我干嘛骗你。」 昌浩目瞪口呆地望着勾阵,接着眨眨眼睛,喃喃说道: 「 很难想象呢。」 最难想象的不是小怪怎么骂人,而是勾阵怎么会挨骂。 看着昌浩的反应,勾阵不禁哑然失笑。 「当时,我有点气昏了头。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对方当头棒喝。你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吧?」 昌浩在记忆里搜寻。 「……大概有吧。」 而且那时候的小怪,不对,是红莲,真的可怕到了极点。 啊,如果是那种感觉,勾阵难免也会被他的气势压倒。 勾阵本身的气势也不弱,但是最强的凶将散发出来的气势,更是强烈到言语无法形容。 现在回想起来,昌浩发现自己常挨红莲骂,不是被怒吼,就是被说教、被瞪。红莲对他很好,但绝不纵容。 关键时刻的红莲丝毫不讲情面。刚认识时,他多少会手下留情,但也只有刚开始的时候。 红莲并不冷酷,只是他真要拒绝对方时,会让人吓得全身瑟缩。那种感觉昌浩也亲身经历过。 他闭上眼睛,回想在梦中听见的声音。 那是真的、真的备受呵护,所以由衷致歉的悲哀声音。 ——一次就好…… 让昌浩想起,自己也曾经由衷地希望某人可以再次呼唤自己的名字。 在阴阳寮见到敏次时,昌浩马上跑了过去。 「敏次,早。」 「啊,早,昌浩。」 昌浩把夹在腋下的包裹递给敏次。 「这是《论衡》第二十一卷。」 敏次目瞪口呆。 「咦!?可是,要经过晴明大人的允许……」 昌浩笑着对惊慌的敏次说: 「我拜托祖父的式神问过了,他说可以借,所以放心吧!」 「晴明大人声名远播的十二神将吗?我不知道晴明大人的式神都待在哪里,没想到他们会特地为了我……」 敏次感动得全身发抖。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就在敏次面前指着自己说: 「十二神将在这里、这里。」 当然,敏次看不到它那副模样。昌浩露出了难以形容的复杂微笑。 「呃,敏次,行成大人的凶假日怎么样了?」 听到昌浩的询问,小心翼翼地抱着《论衡》的敏次表情立刻紧绷起来。 「星星坠落是重大事件,可是,跟死秽6不同,而且他又很快迁移到离钓殿更远的对屋净身斋戒,所以大约三天就可以回到岗位了。」 三天啊……昌浩喃喃念着。天狗给的期限,也只剩三天。他知道只是偶然,但还是觉得这样的巧合很奇妙。 「听说夫人和小姐都很害怕,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 「夫人还躺在床上,不过,休息几天应该就会好了,小姐也平静下来了。」 「还有一位公子吧?」 「对,公子住的地方离钓殿比较远,所以没什么影响,还是跟平常一样。听说他在院子里捡到受伤的雏鸟,正忙着照顾它……」 敏次顿了顿,好奇地歪着头说: 「你好像很关心行成大人的孩子们呢!昌浩。」 「咦、呃……」 昌浩支吾半天,总不能说小怪很担心他们好不好吧? 「啊,因为我侄子和行成大人家的小孩差不多年纪,所以自然会想到他们。」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会感同身受。」 昌浩的哥哥们都是阴阳寮的官员,敏次也跟他们很熟,所以马上就相信了。敏次自己也很关心行成一家人,所以没再继续追问。 「为了安全起见,我替整座府邸都进行了修禊的仪式,并布设结界,让邪恶的东西不敢靠近,应该不会有事了。」 但还是不敢保证绝对没事。 敏次叹口气说:「我想请比我更有实力的人来察看……」 可是,行成婉拒了。他说现在灾害遍及皇宫和临时寝宫,不可以再去麻烦阴阳寮的术士们。还说…… ——有你看过,我就放心了,因为我相信你,敏次。 行成说这番话的心意让敏次感动不已。他下定决心,要更积极地修行,这样才能自信满满地回应行成的话。 报时的钟声响起,敏次绷起脸说: 「哎呀!跟你闲聊太久了。总之,谢谢你,昌浩,我会好好保护书,尽快看完还给你。」 「啊,不用那么急。」 「是吗……真的很谢谢你。」 敏次再次道谢后就快步离开了。 昌浩也转身离开,因为他也有工作要做。 坐在肩膀上,脸色一直很难看的小怪低声嘀咕说: 「我还是很不爽那小子。」 昌浩只能苦笑。 工作结束的钟声一响,昌浩就站了起来,很快准备好回家。今天做不完的工作只能延到明天,可是明天之内要做完的事,明天也根本做不完。 「唉,再怎么想都该带回家做……」 问题是,带回家后有没有时间做值得怀疑。 以前,看到父亲或哥哥们吃完饭后在自己房里专心做着什么,都觉得很好奇。 现在知道了,他们是把做不完的工作带回家做。 走在昌浩身旁的小怪神气活现地点着头说: 「月底就是这样啊!晴明还在当官时,也常哭丧着脸把工作做完。」 「他现在也还算在当官吧?」 「话是没错,可是跟每天要进宫工作时完全不一样。」 安倍晴明现在的职位是藏人所阴阳师,不必再进宫工作。只有必要时会召他进宫,基本上每天都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当然,有事时就没那么好过了。而且即使待在家里,皇家或公卿们还是会私下委托他种种案件,表面上像是退隐了,实际上还是很忙。 一走出皇宫,昌浩就被暴风吹得东倒西歪,环绕着皇宫的围墙,看来还是有挡风的作用。待在阴阳寮时就想过风应该很强,但没想到这么强。 昌浩抓住路边的柳树,眯着眼睛说:「是不是比昨天更强了?」 风中混杂着妖气。「还来」的呐喊声,更强烈、更洪亮地反复回响着。 被带走的天狗之子,有没有听见天狗们的声音呢? 既然是被异教法师带走的,那么即使它听见了,恐怕也没办法回应。 昌浩整顿呼吸,抓起小怪的脖子往前走。 不绷紧全副精神的话,就会被风吹走。 天狗刮起的风不时改变风向。昌浩举起手臂挡风,越过手臂仰望的天空还十分明亮,却已划下好几道白光的线条。 这是昌浩第一次在大白天看到流星。 那个声音在耳边乍然响起。 一次就好,我想再飞上那片天空。 「……啊!我知道了。」 终于串联起来了。 小怪眯起眼睛,看着突然大叫的昌浩。 「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的梦……可能是天狗的小孩。」 天狗们向昌浩显示敌意时,曾经提过那孩子的名字。 好像是叫「疾风」。那就是疾风的声音。 暮色逐渐苍茫的天际,划过了好几道白色线条。 ——还来。 ——还来。 ——还来。 ——把我们的疾风公子还来! 天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愤怒、憎恨,还有更深的悲哀。 昌浩觉得心痛,捂住了胸口。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眼角发热。 大家寄予希望的孩子,母亲付出生命盼来的孩子,竟然被夺走了。 不但被异教法师施法,还下落不明。 从不下来人界的天狗们,为什么会发狂到搅乱京城? 现在知道原因了。 ——【注释】—— 6 古人相信死亡会传染,凡是接触过尸体的人或亡者的遗族,都会沾染死亡的污秽,就称为死秽,必须净身斋戒。 第九章 在等待着太阳沉落、黑夜彻底来临之前,昌浩趁这段时间占卜。 靠占卜找到疾风的下落,是最快的方法。 昌浩咔啦咔啦转动式盘,然后沉默地盯着出现的结果,同时摊开六壬式盘占卜的专门书,目不转睛地看着。 小怪坐在旁边,注视着闷不吭声直盯着书页的昌浩。 夕阳色的眼睛跟平时一样清澈透明,炯炯有神。 「怎么样?」 昌浩的肩膀抖动一下,这样的回应比言语更清晰明了。 小怪搔搔脸颊说:「不要用式盘占卜,改用抽签占卜吧?或者……观星?你可以用晴明房里的星图仪,他应该不会生气。」 昌浩沉默地点点头。看到他双眼呆滞,小怪的眼神也飘忽起来。 结论就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而且,昌浩作的梦是否真的是疾风,恐怕也有人会怀疑。 但是,小怪从来没有怀疑过昌浩身为阴阳师的资质。阴阳师作的梦都有意义,从未有过例外。 阴阳师的直觉也一样。阴阳师经常自问,自己看到、感觉到的事物会不会是幻想、虚假的?若是太过相信自己的感觉,就会成为盲信,在某处误入歧途。 那么,该如何判断有没有错误呢? 安倍家族这些晴明的儿孙辈,都是从懂事以来就接受这方面的严格训练。 这是晴明的训示,因为他们身上都流着妖异的血,与生俱来的灵力远远超过一般人,必须这么做才能保护他们。 以阴阳道为志愿的人,也会彻底训练这样的能力,但还是有年资的差距。 要磨练直觉,必须摒除杂念。阴阳师们使用各式各样的祝词、神咒、真言等等,就是利用这些言灵随时祓除自己体内的心魔。 在日常生活中,在阴阳寮,甚至在睡觉时,都念诵着净化灵魂的神咒;这件事已经烙印在阴阳师们自身的灵魂里了。 心没有被杂念蒙蔽,他们才能听见神的声音,正确掌握神的旨意。 在晴明的训练下,昌浩彻底学会了这些事,而且他比谁都确实去实行。无论再怎么反弹,也从来没有怠惰过身为阴阳师的重要修行。 在这方面,昌浩非常认真。 祓除杂念的言灵非常多,只是没有阴阳师那么彻底。好的言灵,就具有那样的力量;反之,不好的言灵就会累积邪念。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明了。 好的言灵会带来好事,是因为神喜欢好的言灵;坏的言灵会带来坏事,是因为神不喜欢坏的言灵。如此而已。 这么简单的事,还是有人不明白,这种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行为,而是花大钱请阴阳师帮他们想办法解决。这么做只能逃过一时,同样的事还是会一再发生,变成恶性循环。 根据晴明的说法,这就是因果报应。 或许有一天,昌浩也必须处理种种这类的委托。尽管是因果报应,只要有人请他帮忙,他就得尽力帮忙,因为这就是阴阳师的使命。 若遇到太过分的人,就要断然拒绝,不能接下工作。在这方面,晴明做得很彻底。 ——既然是你种下的祸,你就应该承受所有后果! 年轻时的晴明,难得这样怒发冲冠地破口大骂过。啊,好怀念。 小怪不由得沉溺在感慨中,昌浩在它面前咳声叹气。 占卜这种事,他还是非常不擅长。 「我说小怪啊……」 「什么?」 「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克服不擅长的事吧?」 「那还用说吗?」 「所以,我觉得应该优先处理当下的危机。」 夕阳色的眼眸半藏在眼皮下。 「嗯,也可以吧?」 「好。」 昌浩立刻站起来准备出门,一直保持缄默的嵬开口叫住他: 「安倍昌浩。」 「什么事?」 嵬指着砚台,对转向它的昌浩说: 「你在干什么?回函还没写好吗?」 「还没。」 昌浩立即回答,嵬以全身表现出被雷击中般的震撼。 「你说什么!你有什么比回信还重要的大事吗?」 昌浩一边松开发髻把头发往后扎,一边半豁出去地回它说: 「当然有,而且是京城的大事。至于有多重大,等我说明原委你就会理解,也会体谅我。」 「有比我回到公主身旁更重大的事吗——!」 昌浩在心中嘀咕着: 有,而且还非常多。 如果京城被天狗们摧毁,晴明他们就无处可回了。 嵬可能一点都不在乎,但是待在那边的其他人都会很困扰。 不只他们,还有京城的人们、相关的贵族、皇上与他的家人、所有住在京城的小妖们,都会先变得无家可归,不知道该怎么办。 昌浩并没有自大到打算自己扛起所有的责任,只是在想,天狗的愤怒应该不是故意找碴。 如果天狗的孩子真的被某个异教法师施了法术,还被绑走而下落不明,那么,与法师同样身为人类的自己,是不是该帮天狗把孩子找回来呢? 要不然,自己的亲友都会受到伤害,陷入痛苦,昌浩不希望这样。 「等事情解决后,我再努力写。就这样,我先走了。」 昌浩对嵬挥挥手,便从木拉门出去了,小怪跟在他身后。 安倍家的用地内徐风吹拂,舒服极了。但是,一跨出墙外就是狂刮的暴风,强劲到可以把小怪吹走。 「哇哇哇!」 小怪脚还没落地就差点被吹走了,昌浩抓住它的尾巴说: 「小怪,你最好变回红莲隐形吧?」 拳打脚踢拼命挣扎的小怪不得不放弃,变回原貌,同时隐形。 昌浩松了口气,清楚感觉到隐形的红莲散发出藏也藏不住的神气。他极力压抑了还是这样,可见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称号一点都不假。 《你打算怎么做?》 由于隐形,红莲的声音是直接在耳中响起,感觉很新鲜。 平时,小怪的声音都在耳朵附近。 「屋顶和仓库被破坏的地方,表示天狗去找过了,所以我打算一一搜寻其他可疑之处。」 昌浩感觉红莲叹了一口气,便皱起眉头说: 「哎哟,我想不出其他办法嘛!」 《不,我只是在想,这很像你的作风。》 这绝对不是称赞。 心有不甘的昌浩正转身打算从东侧开始搜起时,发现有股特别巨型的龙卷风袭来。 白色火球划过夜幕低垂的天空。 「唔……!」 昌浩倒抽一口气,火球在他眼前坠落,随即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从它背上光泽乌黑的翅膀,可以知道它并不是人类。 龙卷风吹袭着昌浩,只有那地方像刮起了小型台风。 跟昨天的天狗一样,它的上下身都是胚布衣服,穿戴青铜盔甲,腰间佩带一把剑。它的体格娇小,跟昌浩差不多,脸上戴着类似伎乐的面具。 拍着翅膀缓缓下降的天狗,说话口音还带着稚嫩。 「绑走我们孩子的异教法师,你把人藏在哪里?快说!」 昌浩严厉地回它说:「我不知道,我不是异教法师。」 缠绕着天狗的妖气变得肃杀,面具下的双眸带着激愤。 「废话少说,你这个邪魔歪道!」 昌浩气得大叫:「我是阴阳师!」 「阴阳师?哈!」天狗嗤之以鼻,把手搭在腰间的剑上,「你根本是个对幼小的孩子施法还把他绑走的大混账!你要再隐瞒不说,我立刻毁了这个京城!」 像猛禽的翅膀愤怒地抖动着。 「我是最后一个使者了,你的答案是什么?」 昌浩做个大大的深呼吸说:「我不是说我不知道吗?」 对方根本不听辩解,昌浩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若先动手的话,错就是在自己了。 天狗把剑拔出一半,低嚷着:「我再问你一次,疾风公子在哪里?」 「我要是知道就告诉你了!我也在找它啊!」 昌浩在袖子里结刀印。局势一触即发,就在对峙瓦解的瞬间,天狗爆发出妖力。 昌浩调整呼吸伺机而动,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防御。 他知道隐形的红莲在背后严阵以待,斗气明显沸腾而上。 天狗的身影略微晃动。 刹那之间,剑刃已抵住昌浩喉头。 红莲现身了。 「昌浩!」 「不要动,使魔!」 操纵风的天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滑近昌浩。 「你只要动一下,他的头就会飞出去!」 这句话应该不假。红莲目露凶光,眼眸显得益发凄厉,但默然退下了。天狗看他退下,也把剑稍微往后移。 「 你真的不知道疾风公子在哪里?」 「真的。」 「如何证明你没撒谎?」 昌浩坚决地眯起眼睛说:「如果我骗你,你就砍了我的头。」 「昌浩!」 红莲的语气严厉,昌浩也在说出口后就觉得不妥,可是说出去的言灵就收不回来了。 面具下的嘴角上扬。 「这可是你自己下的承诺,只要发现你骗我,我会立刻砍了你。」 昌浩无奈地点点头。 「语言是言灵。你既然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亲人,就应该知道言灵具有多大的力量。」 昌浩瞠目结舌。 「你……!」 天狗猝然飞向后方。 「我们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要调查你的出身很容易。」 只要问问京城的小妖,不管是十个甚至一百个,它们的答案完全一样。 那个晴明的孙子不可能用什么异教法术,也不可能绑架天狗,即使天地翻转都不可能。 昌浩边摸着脖子确定自己有没有受伤,边瞪着天狗。 天狗满不在乎地盯着他说:「你刚才说你在找疾风公子,你知道它在哪里吗?」 为了压抑满腔怒火,昌浩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现在发怒就输了。若再说出什么气话,被抓住把柄就麻烦了,对方可是妖魔。 「目前没有线索。」 「那要怎么找?你太无能了。」 「你……!」 正要往前跨出一步时,被红莲从背后抓住了肩膀。 「红莲!如果你稍微体谅我的自尊,就不要阻止我……!」 「不行,现在我必须阻止你。」 红莲相对显得平静。因为太过平静了,昌浩怀疑地回过头,但又立刻转回前方,心想实在不该回头看。 低沉可怕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你对安倍晴明接班人的种种谩骂,最好一字一句都不要忘记。」 这句话如果说得够激动还没那么可怕,就是因为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淡然,所以非常可怕。 昌浩摇摇头。 可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他毅然转向天狗说:「喂,你!」 「干嘛?无能者。」 昌浩深吸一口气,一再告诉自己「平常心、平常心」。对方是因为总领的孩子被绑架而情绪低落,这种时候,说话语气与态度都难免带刺。 「我叫安倍昌浩,你呢?」 「我干嘛要把名字告诉人类?」 冷漠到这种地步,让昌浩觉得心像被什么刺穿了。 这样应答的人,他也遇过一个。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多少还有点耐性嘛! 「既然如此,我就叫你『谩骂天狗』,不然没有称呼很不方便。」 被昌浩反呛,天狗刚开始有点错愕。 「什么!」 昌浩冷冷地斜睨着它说:「言语是言灵,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很不巧,我没有多余的敬意给不报名字的人。」 听到这句话,红莲有点这种时候不该有的感动。这样的说法,实在跟晴明太像了,昌浩果然是晴明不折不扣的孙子。可能是听多了晴明的语调,不自觉地模仿起来了。 天狗显然被惹火了,怒气冲冲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飒峰,负责守护我们总领唯一的儿子疾风公子。」 昌浩与红莲微微张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飒峰会这么张牙舞爪,是因为跟下落不明的疾风太过亲近了。 不能因此原谅它的谩骂,但可以理解它被逼到失去理智的心情。 昌浩调整呼吸。 「你们不是也在找吗?有什么线索?」 「有的话还要来找你吗?」飒峰咬牙切齿地低嚷:「我必须尽快把它带回山里,要不然异教法术会逐渐侵蚀它……」 判断没有危险后,红莲就隐形了。昌浩只回头看一下,很快又转向飒峰。 天狗拍着翅膀,把剑插回腰间。 「安倍昌浩,既然你真的不是使用异教法术的阴阳师,那么你可以解除疾风公子被施的法术吗?」 「这……要看过后才能回答。」 堕落魔道的异教法师用的是怎么样的法术,昌浩还没有学过。不懂的话就没办法处理,所以不管正道或魔道,阴阳师都要学。 「总之,站在这里说什么都没用,还是彻底搜寻法师可能躲藏的地方吧!」 昌浩转身离去,飒峰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疾风这孩子,是两年前才刚诞生的。 逆风而行的昌浩,一步步艰辛地往前走。飒峰却像迎着微风般,走得轻松自若。有时会拍着翅膀,满脸不悦地等着老跟不上的昌浩。 「被异教法师施法,是在一个月前。」 昌浩讶异地眨了眨眼睛,那是昌浩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 飒峰从表情看出了昌浩在想什么,脸色阴沉地说: 「没错,就是你们回到这里的时候。」 「所以你以为我就是施法的异教法师?」 「阴阳师只要误入歧途,也会使用异教法术,所以你不觉得我难免会这么想吗?」 昌浩没有反驳的余地。天狗说的话,一点都没错。 天狗指着西北方,对默不作声的昌浩说: 「我们住在那座深山里,我们的总领是三百多岁的大天狗。」 隐形的红莲发出微弱的低喃声。 《是爱宕啊……》 昌浩抿着嘴巴眺望远处。 天狗住在深山里。京城周边以爱宕和鞍马的天狗最有名,但是,都很难见得到。 「总领大人很久都没有子嗣,最近好不容易才有了疾风公子。」 昌浩想起了今天早上作的梦。 在期盼中诞生的孩子,不知道被关在哪里,一心希望可以再飞上天空。 「靠着我们祭拜的神明力量,才能勉强阻止异教法术恶化。可能是因此惹毛了异教法师,于是他打伤另一个守护者飘舞,把疾风公子绑走了。」 昌浩心生疑惑,皱起了眉头。 天狗不是妖魔吗?怎么会祭拜神明? 「神?什么神?」 「猿田彦大神。」 猿田彦大神不就是天神的子孙降临时,出来迎接「天津神」琼琼杵尊的国津神7吗? 原来如此。天狗是山妖,由山脉之气形成,所以祭祀国津神并不奇怪。 不过,说到猿田彦,伊势也有祭祀猿田彦的神社,好像就是一宫8。 种种思绪闪过脑海:天津神与国津神,伊势,祭祀猿田彦的神社好像是在伊势海边…… 猿田彦这位大神是开拓道路之神,若是向祂祈求协助,祂会不会指示疾风所在的道路给我们呢? 昌浩边想着这些事,边举起手遮挡沙子,保护眼睛。眼睛只张开一条细缝,视野变得很窄,举步维艰。 昌浩实在走得太慢了,飒峰焦急地粗声说:「你可不可以走快一点!」 「可以啊,你先让风停下来。」 「办不到。」 飒峰断然回答,拍振着翅膀。 「为了搜寻疾风公子,我们族人倾巢而出。这阵风是我们的翅膀刮起的,唯有找到异教法师才能让风停止。」 接着,飒峰又语带威胁地补上一句: 「总领大人还说,在后天之前若找不到,就会刮起大龙卷风摧毁整个京城。」 昌浩倒抽一口气。天狗睥睨的双眸在面具下炯炯发亮。 「天狗的风会守护天狗,将所有障碍物都摧毁、排除。」 昌浩的背脊发凉,他知道天狗不是开玩笑的。 一抬头,就看到好几颗流星划过天际。昌浩无法估算天狗的数量究竟有多少。 两天后,这些天狗很可能集中所有妖力,与力量最强大的大天狗一起刮起龙卷风,袭击京城。 昌浩感到不寒而栗。 天狗们的忿恨将歼灭这个京城。 天狗们的怒吼声,一再地重复缭绕着。 还来。 还来。 还来。 把孩子还来。 异教法师,把你夺走的孩子还来。 再不还来,我们就赶尽杀绝。 刮起愤怒的狂风,吞噬这片大地所有的一切。 ——【注释】—— 7 天津神的子孙降临之前,统治日本国土的地神称为「国津神」。住在高天原以及从高天原降临地上的神,皆称为天津神。 8 「一宫」是指各个地方历史最悠久、信仰最深的神社。伊势神宫是镇守整个日本,所以伊势的一宫不是伊势神宫,而是桩大神社。 第十章 漫无目标地搜寻,根本不可能找得到。 「好困……」 在阴阳寮的书库里整理书籍的昌浩,拼命撑开动不动就要阖上的眼皮。 到处找,找了两个晚上都没睡,还是没有半点线索,只能举白旗投降。 小怪在摇摇晃晃的昌浩脚边忧心忡忡地说: 「喂,你还好吧?我帮你看着,你睡一下吧!」 昌浩缓缓地摇着头说: 「不行,我不敢……」 其实是很想请假,跑遍京城,把还没找过的地方全搜过一遍。但现在是月底,所有事都挤在这时候。直丁缺席的话,这些事不知道要推到哪里去,他想都不敢想。 不过,经过了今天一番努力,只要把这里整理完就可以回家了。 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有些西斜,四方形框框里的天空逐渐布满晚霞。 今天晚上若是再找不到,就会发生大灾难。 天狗们现在也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白天为了避免被人类看见,它们会变成漆黑的乌鸦。带领天照大御神的子孙琼琼杵尊入主这片国土的是猿田彦,据说祭祀这名猿田彦大神的天狗们,把乌鸦当成太阳的化身,很喜欢变成乌鸦的模样。天一亮,飒峰就变成乌鸦,飞上天去了。 道反守护妖嵬今天早上见到那只乌鸦时,大叫着说就是那家伙撞飞了它。 被天狗撞飞的乌鸦——昌浩决定稍后把这件事写进回函里。再不想想这些好笑的事,精神就快撑不住了。 他深深感觉到,睡眠不足时,更容易消耗力气和灵力。 昌浩喘口大气,几乎吐光了胸中的空气,接着软绵绵地瘫坐下来,幸亏抓着架子勉强撑住,才没有倒下去。 好久没这样晕眩了,感觉一松懈就可能昏倒。 就在东想西想中,工作结束的钟声响了。 「啊……收工了……」昌浩环视周遭说:「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嗯,今天准你到此为止。」 「小怪,得到你的批准也没用啊!」 昌浩按着额头,使劲地站起来。小怪跳到他肩上,淡然地说: 「但是,有人批准的感觉比较轻松吧?」 昌浩想了一下说: 「嗯……」 的确会减少一点罪恶感。整理书库的工作由昌浩独自负责,所以小怪也帮了不少忙,否则很难整理到这么有模有样。 昌浩全力挺直腰,打起精神往前走。 回到家后,要趁入夜前的仅有时间先小睡一下。 一入夜,飒峰就会来。在那之前必须稍作休息,恢复气力与灵力。 在阴阳寮时,有工作意志支撑着。 现在的问题是要面对回家途中的风。今天的风强劲到让人怀疑天气怎么会这么晴朗,天文部的人都绞尽脑汁苦思,为什么没有伴随雨和乌云呢? 父亲与两个哥哥看到昌浩筋疲力尽的模样,就猜到一定有什么事,但都假装没发现,昌浩很感激他们的用心。 正准备回家时,遇见了同样要离开阴阳寮的敏次。 「昌浩,要回家了吗?辛苦了……」 敏次随口问候着,正要与昌浩擦身而过时,停下了脚步。今天是他第一次碰到昌浩。 他仔细看着昌浩的脸,皱起眉头说: 「昌浩,你的脸色很难看呢!」 昌浩挤出笑容,但只能勉强干笑。他知道自己睡眠不足,脸色苍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的身体状况不佳。 「是不是身体又要出状况了?每到这个季节,你就很容易病倒。」 去年入秋时,他都没来工作。他知道敏次说的是那段时间,百口莫辩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健康管理也是工作之一,要好好治疗,以免恶化。」 「是。」 昌浩边点头,边把手绕到背后,抓住坐在肩上的小怪的尾巴,正要站起来叉开双腿骂人的小怪一时失去了平衡。 「放开我,昌浩,我要给这个无能的冒牌阴阳师一拳!」 昌浩不理张牙舞爪大吼的小怪,呼地吁了口气。没想到睡眠不足会使呼吸变得这么急促,不刻意调节的话,很可能会缺氧。 忽然,昌浩灵机一动,抬起头说: 「敏次,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正要跨出步伐的敏次停下来问他。 「我正在找很重要的东西,可是不知道在哪里,非常困扰。我记得你很擅长找东西之类的事……」 「我不知道算不算擅长……」 不管怎么说,他是很擅长看相,占卜的技术远在昌浩之上。 敏次凝视脸色很不好的昌浩,端详着他的模样,接着皱起眉头说: 「昌浩……」 「是。」 「你应该知道东西在哪里,只是忘了吧?」 「啊!?」 昌浩不由得叫出声来,在他肩上的小怪也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敏次应该听不见小怪的声音,但他还是补充说: 「你应该是忽略了什么小细节……譬如说,没注意到就放在腰间,遍寻不着之类的,这就是我从你脸上看到的。」 昌浩在记忆中拼命搜寻,口中念念有词。 「小细节……小细节……?」 ——风愈吹愈强,天狗出现。 ——作了梦,直觉告诉他那是天狗的孩子。 ——守护者飒峰找上他,宣示总领大天狗将毁灭京城,期限就是今晚。 ——今晚是新月。没有月亮的夜空,划过无数的流星。 ——流星就是天狗。 ——什么都不知道的京城居民,不知道在风中肆意翱翔的天狗之怒,作梦也想不到将遭到猛烈暴风的袭击。 看着昌浩抓头挖耳苦思不已的模样,敏次觉得不对劲。 「昌浩,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什么,只是今晚再找不到的话就会挨骂,所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昌浩握紧拳头,克制自己,他怕表现得太紧张,敏次会更怀疑。 听说会挨骂,敏次好像想到了什么。 这个首席阴阳生苦笑起来,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你是不是没说一声,就拿走了晴明的什么道具?」 昌浩蒙混地笑笑,心想就当作是这样吧! 「逼不得已时,就老老实实地道歉吧?晴明大人应该会原谅你的,我想他对主动认错道歉的人,不会不通情理地责骂。」 敏次才说完,立刻又摇摇头说: 「不好意思,这种事不用我说,你应该比我清楚。」 再怎么说,昌浩都是晴明的亲孙子。 昌浩眯起了眼睛,心想没错,祖父确实是这样的人。 「敏次,你很了解我祖父呢!」 敏次腼腆地垂下眼睛说: 「没有啦……都是听行成大人说的。我想既然以阴阳师为目标,就要多听听当代第一大阴阳师的事。」 敏次老缠着行成问晴明的事,所以行成跟他说过不少关于安倍晴明的轶事,或自己亲身见过、听过的事。敏次可以在行元服礼后成为首席阴阳生,都要感谢行成对他的关照。 「昌浩,你知道吗?行成大人的公子也非常倾慕晴明大人。昨天公子拜托我说,晴明大人有治疗伤势的法术,希望我带他去。我说晴明大人目前不在京城,他缠着我说一定要现在去……」 插图185 压抑焦虑耐心听着敏次说话的昌浩,忽然有当头棒喝的感觉。 刚才敏次说了什么? 他觉得喉咙干渴,吞了吞口水,硬挤出声音问: 「你刚才说什么?」 「咦?」 「你说我祖父有什么法术?」 敏次拼命眨眼,回想着自己刚说过的话。 「呃……是治疗伤势的法术,因为雏鸟的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公子很心痛。」 星星最先坠落的地方是行成家。 那里有只受伤的雏鸟。 昌浩想起天狗为了避人耳目,白天会变成乌鸦。 还有,异教法术正分分秒秒地侵蚀着疾风。 飒峰说过,坏死现象会从翅膀开始扩散,不久后翅膀就会脱落。 「……这就对了。」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坐在肩上的小怪也闪烁着夕阳的眼睛。 昌浩抓住敏次的双手说: 「谢谢!」 「啊?」 「对我来说,你的占卜仅次于我爷爷!」 「你应该要说祖父。」 对着马上纠正自己正确且较礼貌说法的前辈阴阳师,昌浩满脸愉快地点头。 「是,对不起!谢谢你!」昌浩抓着敏次的手上下挥动,深深一鞠躬说:「那么,我先告辞了!」 敏次愣愣地看着昌浩啪跶啪跶地跑走。 「昌浩不会有事吧……」 他 想昌浩的个性拘谨,会不会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上一点忙。 「既然说了谢谢,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吧?」 希望真是这样,敏次边想,边走回阴阳部,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在暴风中努力往前走的昌浩转过头对小怪说: 「小怪,我直接去行成家,你去把天狗们都带到京城外。」 「你说什么?」 风轰隆隆地吹来,打在身上很痛。 处处可见屋顶被掀开、树木枝桠被无情地折断。听说市井小民们居住的地方,建筑物接二连三倒塌,状况惨不忍睹。 「为了预防更大的灾害,必须让风停止。」 昌浩仰头朝天,看到西半边已经泛红的天空中有无数的白色线条,那些全都是天狗的轨迹。 小怪边紧抓着昌浩的肩膀,强撑着不让风吹走,边扯开嗓门说: 「喂,慢着!你是要我把天狗都引出去,别再让它们进京城吗?」 昌浩拍手说: 「不愧是小怪,一说就懂!」 「还好啦……不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根本不可能的事!?」 「不,你一定做得到,小怪!」 「你有什么根据!?」 「你要展现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力量啊!输给区区天狗,会使爷爷的式神之名蒙羞!」 「这算什么根据!」 「还有,千万不能伤害天狗!」 「喂,等等——!」 两人并不是在吵架,只是风太强了,不这样吼叫对方就听不见。 昌浩猛然抓住抗议的小怪,从头顶甩出去。 「拜托你啦——!」 乘风而去的小怪画出了大大的弧形轨迹,飞得远远的。 昌浩举起手挡风,赞叹地目送它远去。 「原来不是风将也能飞呢……」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昌浩转过身,迎着暴风走向行成家。 神将勾阵在安倍家的昌浩房间里,与嵬周旋。 嵬从一大早就气嘟嘟的。它终于知道把自己撞飞的混账就是天狗,听说是祭祀国津神的一族。 「我是值得骄傲的天津神道反大神的眷族啊!我要严重抗议天狗族的无礼行为!我现在就直接去找天狗族总领谈判!」 「别这样,你现在出去,被风一吹就吹走了。」 「我有翅膀,会输给那种风吗!?把门打开!」 拗不过嵬的猛攻,勾阵打开了门。 飞出去的嵬,又被风吹回来,重重撞上了墙壁,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跟着它吹进来的风,把整理过的房间又吹得乱七八糟。 勾阵摇头叹息。 得在昌浩回来前整理好才行。 正要捡起掉落的书时,她听见了同袍的呼唤。 《……勾阵……啊……》 她眨了眨眼睛。 是受昌浩委托,从空中搜寻疾风下落的白虎。 风将的风可以传递声音,但是除了风将以外,其他神将只能单向接收。 勾阵走出门外,顶着暴风侧耳倾听。因为除了白虎的风,还有狂乱的天狗妖气,所以听不太清楚。 她眯起眼睛,把手贴放在耳朵旁,所有意识都集中在耳朵上,才勉勉强强捕捉到微弱的声音。 《……腾蛇……西北……》 秀丽的脸庞浮现严峻的神色。 「你说腾蛇怎么样了?」 听不见更多其他的讯息了。 她叹口气,往西北方前进。 在狂吹的暴风中,白虎解放了所有的通天力量,以免被吹走。 这么强劲的风,连十二神将都可能被吹走。 不知道自己的风是不是顺利传送给同袍了。 正在想这件事时,袭来了威力更强的龙卷风。 没看见天狗们的身影,不过可以确定它们把神将当成了敌人。 昌浩说自己不是异教法师,只有飒峰看起来像是听进去了,可是很难说它相信多少。 它们还找不到总领的独生子疾风,愤怒与憎恨都高涨到极点,说不定连它们自己提出来的期限都无法遵守。 白虎吸口气,往冒着腾蛇神气的西北方飞去。 红莲叉开双脚,稳稳地站在京城郊外西北方的桂川河岸,从那里可以遥望爱宕山。 迸射出来的神气没有任何压抑。 不甘不愿的脸上,浮现可怕的神情。 发直的双眼瞪着京城方向。此时,神将勾阵翩然降落在他身旁。 他默默地瞥了勾阵一眼。勾阵困惑地问: 「腾蛇,你在做什么?」 「我是引诱天狗的饵。」 「饵……?」 当饵的人释放出这么凶猛恐怖的神气,天狗真的会来吗? 「会来。」 不知从哪儿来的自信,红莲这么断定。 「为什么这么肯定?」 「被它们口中的区区使魔挑衅,那些看起来自尊心高、同伴意识又强烈的鸟儿们,怎么可能视若无睹?如果它们不来,我就去把它们拖出来。」 从头到尾都说得尖酸刻薄,可见「异教法师的使魔」这样的污蔑,深深伤害了红莲的自尊心。 勾阵想道,如果她当时也在场,恐怕也会很激动。 神将们共同的地雷,就是侮辱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 这时,全身缠绕着风的风将白虎也来了。 「勾阵,太好了,你有听见我的传话。」 「只勉强听到腾蛇的名字和西北两个字,其他就靠直觉了。」 不过,从京城西边郊外迸射出的神气强烈得刺骨,只要沿着这股神气走,就可以轻易到达这里。 红莲还是满脸严肃,告诉同袍们: 「安倍晴明的孙子有令。」 勾阵与白虎互看一眼,心想会是什么事呢?两人都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没错,举例来说,就像主人安倍晴明一派轻松、语气爽朗,要把天大的难题推给他们时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把天狗们都诱出京城,不要再让它们进入。」 「什么——?」 白虎难以置信地反问。红莲没理他,又接着说: 「而且,绝对不可以伤害天狗。」 身经百战的两名神将都哑然无言。 沉默地望着京城上空。 飞来飞去的星星、数不清的亮光,全都是爱宕山的天狗。飞得高的看起来像流星,飞得低的看起来像火球,非常靠近地面。 它们的叫声愈来愈像怨恨的嘶吼。 还来。 还来。 还来。 还来。 还来——! 相隔了整整三次深呼吸的时间,白虎才严肃地开口说: 「可以再确认一次吗?」 「要确认几次都行,反正结果都不会改变。」 「不要说这种话打击我的希望。」 红莲的眼神更可怕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更像咆哮了。 「你以为我想那么说吗?那个半吊子,只有说话时的欠缺思考一点都不输给晴明。」 白虎摇头叹息,勾阵仰天长叹。这一带离京城有段距离,狂刮的风却还是展现出惊人的威力。 而且,不停地从西北方吹过来。 勾阵感觉到一股寒意,转过头往后看。 坡度徐缓的山脉深处,耸立着天狗们居住的爱宕山。 天狗们平静地生活在那里,几乎没有出过山,是打破祥和的异教法师让妖魔们的愤怒熊熊燃烧了起来。 从风里飘荡的妖力之中,传来正要出阵的大天狗之怒。 ——异教法师啊! ——愚蠢的异教法师啊! ——你将面对我的愤怒。 ——带走我孩子的异教法师。 ——我会把可怕的异教法术,全都奉还给你。 ——再把你,和生下你的人类,全部杀光。 ——异教法师啊!你们人类所尊崇的京城…… ——将因为你们恶毒的愚行而化为灰烬! 像诅咒般的凶猛嘶吼。 那股凄厉,让比大天狗活过更长岁月的十二神将们也哑然失言。 「怎么办?腾蛇。」 这样下去,大天狗一出阵,就会对京城挥下愤怒的狂风之剑。刮起的龙卷风,恐怕会狂暴到挖起所有的东西。 勾阵紧张地注视着红莲。白虎探测风的流动,倾注全力监控大天狗的动向。 「老实说……」红莲沉默了一会,接着淡淡地说:「总领的孩子被异教法术折磨,翅膀就快脱落不能飞,或天狗陷入半疯狂状态,要把京城彻底摧毁,都不干我的事。」 勾阵一只手按住额头。 白虎操纵着神气,不让风吹向爱宕或京城。 「拜托你,腾蛇,这种时候不要说搅局的话。」 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诚恳地请求。最强的凶将冷冷地说: 「说冠冕堂皇的话又能怎么样?你们其实也 是同样想法吧?」 「就算是,也不能对天狗的愤怒火上加油啊!」 「不要故意说这种刺激性的话。」 勾阵与白虎装模作样地训诫红莲,却完全不否定他说的话。 「不过,若把它们惹火了,恣意行凶肆虐,晴明的房子就会被破坏,安倍家族的亲人也会遭殃,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的确是。」 「嗯。」 勾阵与白虎理所当然似的应和。 他们的价值标准,无论如何都是以安倍晴明为优先。 红莲放下环抱的双臂,仰望天空说: 「白虎,把那些天狗吹到这里来,再筑起风墙,不要放它们进京城。」 白虎百般无奈地叹口气说: 「很困难……不过,我做就是了。」 风将白虎说得很肯定,不是「试试看」之类的话,而是绝对会办到。 壮硕的身躯被风包围着,瞬间就飞上了天。 「勾,你要不择手段地留住被白虎赶来这里的天狗,但是……」 「绝对不能伤害它们,对吧?我知道了。」 勾阵拔出两把笔架叉,将刀身反过来,打算用刀柄应战,不用剑刃。 白虎的风远远凌驾天狗的风,无数的火球向这里飞过来。那些是被红莲的斗气搧动,直直往这里来的天狗们。 庞大的神气从勾阵全身迸发出来。 红莲背对那样的神气,将视线转向了爱宕山。 好像看到无形的翅膀幢幢摇曳,那就是爱宕大天狗释放出来的妖力的幻影。 十二神将还没见过它,但知道它叫「飓岚」,是拥有狂风之名的大天狗。 对方当然也听说过十二神将。 红莲集中灼热的斗气,做出鲜红的剑。 这时,有人从背后叫他。 「腾蛇。」 红莲头也不回地说: 「干嘛?」 「真要做吗?」 金色双眸闪烁了一下。 「那家伙说要做,就只能做吧?」 插图199 勾阵平静地笑笑。 「说得也是……」 背对背的两名斗将,分别瞪着各自的目标。 昌浩交代过。 把天狗们统统赶出京城,但绝对不能伤害它们。 对十二神将来说,主人的命令要绝对遵从。 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不在,但是,晴明指定昌浩为继承人。 既然是主人的继承人下的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因为当他们从中看到与晴明相同的意志时,这个命令的分量就等同于主人的命令。 他们认定安倍晴明为主人,遵从他的意志。 对他们来说,这是绝对的约定。 第十一章 在走向藤原行成家的昌浩身旁,有一只乌鸦飞落下来。 一眨眼就变了模样的飒峰,看到昌浩急迫的表情,讶异地问: 「你要去哪里?」 「去星星最先坠落的地方,疾风可能在那里。」 这番出乎意料的话,让飒峰倒抽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 接着飒峰很快又摇摇头说: 「不可能,那是我最先找的地方。星星坠落的钓殿,连线索都找不到。」 「所以才要去找啊!」 不大声吼叫的话,声音就会被风掩盖。 「你只在钓殿附近找,所以找不到。跟我来就是了!」 昌浩的气势十足,但是逆风行走的速度慢得跟走路一样。 「可、可恶……!」 飒峰从背后抱住拼命想往前跑的昌浩,腾空飞起。 「唔哇!」 「你带路!」 飒峰的翅膀乘风滑翔,速度比昌浩全速奔跑快多了。 昌浩的心情很复杂,但很快就振作起来,指着前方说: 「在那里!」 猛禽般的翅膀拍着风,天狗破风而去。 太阳就快完全下山了。 雏鸟躺在铺满鸟笼的棉絮上,公子站在鸟笼前不肯离开。奶妈点燃了灯台,在他身旁悄悄蹲下来。 「公子。」 听到温柔的叫唤,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看着奶妈。 「镝木,小鸟快死了。」 「……」 奶妈镝木不知道该说什么,默然无语。 ◇  ◇  ◇ 某天半夜,小男孩被很大的声音给吵醒,就是在那时,他发现了黑色翅膀的雏鸟。 主屋对面点燃了篝火,人声嘈杂。小男孩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战战兢兢地走出对屋,观察周遭状况。 响起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会是什么呢?好奇的小男孩,看到外廊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想看清楚是什么东西,这时,杂役浩大正好经过那里。 「公子,你怎么了?」 小男孩默默指着地上。 浩大把手上的火把靠近地面,帮他照亮。 没多久后,就发现草丛后面有个黑色物体。 「那里有东西……」 听到指示,浩大弯下身子查看,当发现是什么时,他张大了眼睛。 「是雏鸟……咦,好像受伤了。」 雏鸟很小,只有浩大的手掌大小。 「要怎么处理?伤势好像很严重呢……」 言外之意就是可能快死了。小男孩听出了浩大话中的意思,泪眼婆娑地猛摇着头。 这时候,镝木听见喧噪声而跑了过来。 「公子,你没事吧……怎么了?」 听浩大说完后,镝木蹲下来,配合小男孩的视线高度说: 「公子,雏鸟的伤势很严重,你能照顾它吗?」 虽然才三岁,年纪还很小,但是他已经取代几年前过世的长子,成为右大弁藤原行成的继承人了。 镝木心想这是绝佳的机会,可以教会他生命的重要性。 听镝木那么问,小男孩紧闭着嘴巴,点点头。 他双手接过浩大手里的雏鸟,抱在胸前。 小小的黑色雏鸟紧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左边翅膀有些奇怪的变形,镝木说可能是掉下来时骨折了。 他把木片贴放在折断的翅膀上,再将纸捻成条状,绑住木片。怕绑得太紧,还重绑了好几次。 担心雏鸟着凉,他还准备了现在这个季节还用不到的温石。可是,听说太热对伤势也不好,他就试着把温石放在棉絮下面。 关于雏鸟的食物,他问过很多杂役和侍女后,请他们准备用热水泡过的小米,还叫他们把树枝前端削平,用来舀小米。可是当他把小米送到雏鸟嘴边,雏鸟还是不吃。 用泡过水的棉花滋润鸟嘴时,雏鸟稍微动了一下。 「它喝了!」 雏鸟终于有了反应,可是之后就几乎不动了,连叫也不叫,只是躺着。 是伤势太重了吗?还是伤口会疼痛?或是虚弱到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见雏鸟叫也不叫,小男孩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这样下去会死掉。 发现它时,它还活着。在奶妈的协助下,小男孩拼命照顾它,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这时候,敏次听见哭声,走过来看看。 小男孩还不太了解阴阳师是什么,但是,有几次听侍女们说过阴阳师「安倍晴明」这个名字。 他曾经问过那是谁,侍女们这么回答: ——他是当代第一大阴阳师,能治愈任何疾病。 对了,阴阳师说不定可以治好雏鸟。 小男孩充满希望地拜托敏次,可是敏次为难地说: ——我的火候还不够,不会使用那种法术。 不管小男孩怎么恳求,敏次都只能摇头,频频道歉。他说:「我能力有限,非常对不起。」语气非常严肃但诚挚。 小男孩想起一个人。 就是侍女们说过的人,名叫安倍晴明的阴阳师,这个人一定做得到。 他激动地告诉敏次,可是敏次显得更为难了。 ——晴明大人目前不在京城。 但是晴明大人应该救得了雏鸟吧?小男孩这么追问。 敏次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晴明大人应该可以……不过…… 敏次看着雏鸟,没有再说下去。 雏鸟虚弱到这种程度,恐怕连晴明也救不活了。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因为小男孩抱着很大的希望。 因为小男孩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每当他哭泣时;每当他坐在鸟笼前,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时—— 雏鸟就会稍微张开眼睛,抬头看着他。 乌黑的眼珠子闪烁着光芒,仿佛在说它还想活下去。 小男孩的肩膀因此颤抖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救不了你,对不起。 你这么痛苦,我却不能为你做什么,对不起。 雏鸟就在半昏沉中,听着这些温柔的道歉言灵。 不、不。 你已经尽心尽力了。 我的疼痛、我的痛苦,绝不是因为伤口。 我不能动、不能叫,都不是因为伤口。 你不必道歉,这都不是你的错。 小男孩的眼泪,啪哒啪哒地落在雏鸟的翅膀上。 啊,多么温暖的雨滴。 连在爱宕山,躺在父亲怀里看到的美丽雨滴,都远不如小男孩流下来的泪珠美丽。 然后,雏鸟的耳朵渐渐听不见小男孩的声音了。 就在那座充满神气的圣山深处。 就在霪雨终于停止,为可以尽情展开翅膀飞翔而雀跃不已时。 左边的翅膀突然一阵疼痛,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这是异教法术!它听见有人这么大叫。 在山的圣域中,可以延缓法术的恶化,却怎么样都无法解除。 已经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的雏鸟,在梦与现实之间昏沉地摇摆着。 ——孩子啊! 最喜欢的父亲的声音变得好遥远,听起来模模糊糊。 ——对不起。 我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我的翅膀就快脱落了。 脱落后,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最难过的是,那么疼爱我的族人们不知道会多么哀伤悲叹。 可怕的异教法术,慢慢侵蚀着我的身躯。 ——父亲,一次就好…… 我想再飞上那片天空。 ◇  ◇  ◇ 意识恍惚地闭着眼睛的雏鸟,感觉到十分怀念的暖意。 啊,好温暖,我知道这双手。 「……公子……」 雏鸟使出最后的力气,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 看到哭得唏哩哗啦的少年。 雏鸟努力张开了嘴巴。 「……飒……峰……」 它叫出飒峰的名字。 那是从它出生以来,就陪在它身边的保护者的名字。 啊,太奇怪了,飒峰,你怎么摘下了面具呢?你不是常说,天狗不可以露出真面目吗? 所以,你只会在没有其他人时摘下面具,叫我不要说出去。 疾风还没办法长时间维持原貌,飒峰总是抱着这样的它飞翔。 夜晚的天空光亮璀璨,像洒满了银色珠粒。它一直期盼着,哪天也能像那些星星一样,拖曳着长长的光亮轨迹,在天空飞翔。 「疾风公子……疾风公子、疾风公子!」 飒峰猛摇着头,不断重复叫喊着,好像只会说这几个字。 太奇怪了,飒峰,你比我大很多,你不是常说男人不可以哭吗? 抽抽噎噎的飒峰用力地擦着眼睛说: 「疾风公子,我们回爱宕吧!总领大人不知道有多心痛呢!」 飒峰声泪俱下 地说完后,就戴上面具,站了起来。 被交到飒峰手上的疾风,看到旁边有个陌生的少年。 这是谁呢?不是天狗,他没有戴面具,穿的衣服也不一样。 但是,疾风已经没有力气想这些事了。 这几天来的痛苦终于缓和了,翅膀的疼痛也减轻了。更开心的是,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这比什么都开心。 飒峰看到疾风重重垂下头的样子,惨叫起来。 「疾风公子!」 昌浩把手举到雏鸟上方探测。 「放心,它只是睡着了。」 昌浩使出所有知识,总算压住了雏鸟身上的异教法术。 但没办法解除,必须尽快赶回可以延缓异教法术恶化的圣域。 昌浩赶到行成家后,拜托熟识的杂役浩大替他通报公子的奶妈。 听说安倍晴明的孙子来访,镝木大吃一惊。她告诉公子,公子立刻催她快点带昌浩进来,自己半跑步地冲到对屋。 雏鸟已经虚弱到几乎无药可救了。但是,昌浩看得出来。 是异教法术捆住了灵魂,所以生命之火正逐渐减弱,只要除去异教法术,还是有复元的可能性。 公子哭着求昌浩救救雏鸟,昌浩点头答应。 说不定有救它的办法,昌浩问可不可以带它走? 但是公子哭着说不可以,不可以带它走,要求昌浩当场帮它治疗,而且哭得泪如雨下,让奶妈和昌浩都很困扰。 这样下去,雏鸟会有生命危险。 这时候,响起了乌鸦叫声。 原来是等在外面的飒峰变成了乌鸦,停在高栏上。 公子注视着乌鸦。乌鸦又像诉说着什么般,鸣叫起来。 顽强抗拒的公子,不知道为什么答应放走雏鸟了。 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地交代,一定要把它救活,然后泪流满面地送走昌浩。 飒峰只是变成乌鸦的模样鸣叫,并没有发出人类可以理解的语言。 然而,小男孩听出天狗的鸣叫声有多么悲痛。 显然是在恳求他交还雏鸟。 疾风在千钧一发之际捡回了生命,但是状况危急,刻不容缓。 「要快点把它送回爱宕!」 昌浩抓住着急的飒峰,指着西北方说: 「把我送到那里!」 「我哪有那种时间!」 飒峰在面具下怒吼,昌浩抓住它的前襟,怒吼声也不输给它。 「你只要中途把我丢下去就行了!我要去阻止天狗们!」 昌浩的双眸气焰薰天。 「不快去通报的话,大天狗会出来啊!我已经帮你找到了,你要遵守约定!」 说得没错。飒峰咬住下唇,把疾风揣进怀里,粗暴地抱起昌浩。 「别摔下去了!」 「你不要把我摔下去!」 化成火球的天狗,直直飞向了西北方。 神将白虎筑起的风墙遭到天狗们疯狂攻击。 快被冲破时,白虎就用风把它们吹走,倾注全力防止它们再靠近京城。 忽然,他察觉后面有天狗的妖气逼近。 「还有!?」 现在所有神力都灌注在前方,假使背后遭到攻击,会马上溃败。 「可恶!」 白虎不由得回头看,被天狗吊起来的少年映入眼帘。 「白虎!打开风墙!」 转眼已经冲到跟前的天狗与昌浩,穿过了瞬间打开的风墙。 白虎冒出一身冷汗。 「饶了我吧……」 刚才只要稍微慢一点,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白虎摇摇头,长吁一口气,把胸中的气全吐光了。 神气爆裂,尘土飞扬。 天狗的刀刃在风中横扫,冲破尘土。 勾阵用刀柄把它们挡回去,在险象环生中闪开无数的武器。 她的手臂、肩膀和背上有好几道鲜红的伤痕,把衣服都染黑了。 连擦汗的手背都渗出鲜血,她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调整呼吸,尽可能不让神气失控。 若稍不留神,就可能把天狗们打得倒地不起。而且,尽管有在克制,还是好几次差点杀了它们。 红莲正在背后与大天狗对抗,勾阵不禁想起他头上的金箍。 这种时候,有那种金箍也许不错。不过,她并不希望平时神气也被那种东西压抑住。 数不清的天狗自天而降,勾阵深深吸口气。 酷烈的神气迸发,把天狗们弹飞出去。 目睹这一幕的飒峰,倒抽了一口气。 「同伴们……!」 昌浩很肯定地对脸色发白的飒峰说: 「放心吧,它们都活着。」 「你怎么知道!」 昌浩看着爆裂的神气与妖气的漩涡,眨眨眼睛说: 「我交代过不准伤害它们,红莲他们绝对不会抗命。」 看到他平静中的坚定,飒峰无言以对。 勾阵正独自对抗无数的天狗。昌浩定睛凝视,看着筑起风墙保护京城的白虎,与一手揽下了所有天狗的勾阵。 那么,号称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在哪里?在做什么? 昌浩移动视线,看到离勾阵稍远、靠近爱宕山的地方,有股凄厉的斗气狂流。 两股强大的力量相互撞击,卷起了巨大漩涡,一边是灼热的斗气,另一边竟然是爱宕山的大天狗。 飒峰脸色骤变。 「总领大人……飓岚大人……正要挥下狂风之剑。」 太迟了!飒峰摇摇头。 爱宕大天狗飓岚的愤怒已到达顶点。 心爱的妻子留下来的遗孤,是大天狗仅有的孩子、血脉相连的家人,却被异教法师夺走,使大天狗成了愤怒的化身。 而且,总领的愤怒还传给了所有族人,天狗们全都像熊熊燃烧的烈火,激动得浑然忘我。 飒峰边全力飞翔,边大叫: 「同伴们!疾风公子没事,它在这里!」 但是,天狗的妖力与神将的通天力量引发剧烈的轰鸣声,盖过了飒峰的声音。 「怎么办?不赶快回到爱宕山的话,疾风公子就会有生命危险……!」 被悲痛叫嚷的飒峰吊在半空中的昌浩,绞尽脑汁苦思着。 这样下去会陷入困境。必须在瞬间停止战乱,否则天狗们会暴冲。 神将们只能防御,也撑不了多久。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是爷爷,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被誉为大阴阳师的安倍晴明的老练模样闪过昌浩脑海,他觉得祖父要是在京城的话,早就把事情解决了,不会闹到这么严重。 「爷爷就是爷爷,绝对不会像我这样,花这么多的时间,还把事情搞到难以收拾。」 在这种状况下,昌浩还能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不足。 他才刚重新宣誓过,要当个尽可能不伤害任何人、也不牺牲任何人的最顶尖阴阳师,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打破自己的誓言。 一面低喃、一面思考的昌浩,灵光乍现。 勾阵说的话突然闪过脑海。 ——我有点气昏了头。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对方当头棒喝。 「没错……」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十二章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昌浩忽然对吊着自己的飒峰说了出乎意料的话。 「飒峰,带我到那边正中央附近。」 昌浩指的是勾阵与红莲中间一带,稍微空出来的地方。 「你在那附近把我丢下去,然后你们全速离开。」 「咦?」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尽管有些犹豫,但一心只想救疾风的飒峰还是照他的话滑翔。 昌浩吸口气,猛然放开了飒峰的臂膀。 「昌浩!?」 飒峰的身影逐渐远去。 「拜托你了,白虎。」 昌浩在口中念诵咒语,结起手印。 「电灼光华——」 气得冲昏头时,最好的办法就是…… 「急急如律令——!」 神咒轰隆作响。 雷剑从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击落。 昌浩倾注全力召唤的雷神,带着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威力,刺进了地面。 闪电的同时雷声大作,贯刺入耳。 大地震动,夜晚的黑暗瞬间被闪电的光芒染成了银白色。 被突发状态弹飞出去又摔落地面的天狗们,茫然地站了起来。 勾阵也被背后突然击落的雷神吓到,愣愣地回头往后看。 正与大天狗对峙的红莲也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雷击的余威消失,恢复了夜晚的黑暗。斗气与妖气也被轰散,飘荡着静寂。 正往爱宕山飞去的飒峰猛眨着眼睛搜寻。 「昌浩呢……?」 他应该是跟雷击同时落地的,然而不管飒峰怎么仔细看,都看不到他。 「昌浩……」 插图221 断言绝不伤害任何人的阴阳师果然遵守诺言,在没有流血的状态下制止了天狗。 可是假使他本人,也就是昌浩因此牺牲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 「昌浩、昌浩!昌浩……!」 飒峰的叫声在寂静的黑夜苍凉地回响。 疾风奋力从肩膀剧烈颤抖的飒峰怀里钻出来。 「飒峰……你怎么了……」 「疾风公子!那个人类……那个昌浩……」 飒峰说不下去了,抬头看着它的疾风缓缓转动了鸟嘴。 「你说的人类……是那个吗?」 「咦?」 飒峰惊愕地抬起头。 就在疾风的鸟嘴所指的地方,昌浩被神将白虎抓住一只脚倒吊着,已经昏过去了。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注视下,白虎降落地面,在那里等着他的有遍体鳞伤的勾阵,以及伤势不输给勾阵的红莲。 看到倒吊的昌浩,红莲一副拿他没辙的样子说: 「实在太荒唐了……」 旁边的勾阵苦笑着把武器插回腰间说: 「总之,天狗都没有受伤。」 ※  ※  ※ 非季节性的狂风,与击落的闪电同时平息了。 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天,天文部还为了查清楚原因,每天研究到很晚。 从那天晚上起,昌浩就不太好意思经过天文部。 身为天文博士的父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什么也没讲,只是默默地下令进行研究。 假借整理书籍的名义窝在书库里的昌浩,听到二哥这么说,就在书库里跪下来,诚心诚意地向父亲说对不起。 跟随昌浩的小怪,当时的伤已经大致复元了,像往常一样地坐在昌浩肩上。 「哟,这本书应该对你有帮助吧?」 「我看看。」 昌浩摊开了小怪从上面架子拿给他的咒术书。 爱宕山大天狗飓岚的儿子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有解除。 待在深山里的圣域,可以延缓法术的进展,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 那天晚上,昌浩与飓岚谈判,他说他会竭尽全力协助天狗们查出异教法师的行踪与法术的解除方法,请天狗们先回爱宕山。双方达成了协议。 「嗯……寮里果然都是正派书籍……」 昌浩愁眉苦脸地叹息。 「那还用说吗?不得已时,还是去问晴明吧?」 小怪甩甩耳朵。昌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是沉思一会后,还是点头说: 「……必要时我会问问看。」 真是太难得了,小怪不禁张大了眼睛。 看到夕阳色的眼睛张得那么大,昌浩眯起眼睛说: 「我一个人烦恼没关系,可是,救不了疾风就没意义了。」 「说得也是。」 的确是如此。 「而且,」昌浩望着窗外说:「我答应过行成家的小公子,不能食言。」 轻摇着白色尾巴的小怪只是淡然一笑。 「好,整理完了。」 昌浩把乱掉的书籍按册数排好后,走出了书库。 刚好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哦,结束了、结束了。」 昌浩开心地眯起眼睛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啊,昌浩。」 「是!」 回头一看,敏次正从渡殿前端跑过来。 小怪立刻反射性地锁起了眉头。 「干嘛,想找碴吗?还是……」 直立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两只前脚备战。有时昌浩很佩服它,这样站着居然不会掉下来。 「什么事?」 昌浩偏头问,敏次递给他一个包裹。 「这是你借我的《论衡》,真的很感谢。」 「啊,敏次,你看得好快。」 昌浩惊讶地接过包裹。专书的内容大多很深奥,要花很多时间去理解。 敏次手上还有另一样东西,是薄薄的线装书。 「还有,这是谢礼,希望你能收下。」 「咦!?」 受宠若惊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不行,我不能收,我啥也没做啊!」 「不、不,因为你的关系,我看到了找很久的书,这都要感谢你。对了,不要说啥也没做,要说什么也没做。」 敏次的听力真的很好,不管任何时候,都不会漏听言语上的失误,并及时给予订正。 两人推推让让地客套一番后,最后昌浩还是拗不过敏次。 不好意思地收下后,昌浩发现封面上什么都没写,是本全新的书。 「请问,这是……?」 见昌浩满脸疑惑,敏次先说「希望不会让你不愉快」,然后才接着讲: 「前几天,我们不是谈到写字的事吗?」 昌浩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 「啊……没错,你说你一天写十张练习。」 自己也想过一天写五张,却因为天狗事件而忘得一干二净了。 真糟糕,还有回函要写呢! 啊,可是……想到自己写的字,昌浩的心就往下沉。这时候,突然听到敏次声音开朗地说起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事。 「是这样的,不久前我去行成大人府上拜访,谈起了雏鸟的事。」 「哦。」 「小公子听说雏鸟的伤势已经治愈,渐渐好起来了,非常开心。行成大人说想谢谢你,我就拜托他说,那可不可以麻烦他写几首《万叶集》的和歌给你,他就欣然答应了。」 刹那间,昌浩还怀疑自己的耳朵。 「……咦?」 《万叶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是行成的字迹。 「咦……?咦……?咦咦!?」 昌浩惊讶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他急忙翻开封面,里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好几首昌浩也很熟悉的有名和歌。 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昌浩,呆若木鸡地盯着字。 「昌浩?昌浩,你还好吧?」 敏次担心地在昌浩眼前挥挥手,昌浩才赫然回神。 「啊!啊,我没事,没事!呃,真的太谢谢你了……!」 昌浩紧紧抱住行成的书,感慨万千。 敏次松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 「太好了,那我先走了。」 敏次举手道别,接着转身快步离去。 昌浩交互看着敏次的背影与手上的书,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回家后,他要用这本书当范本练习写字,然后尽快写回函。 小怪站在满脑子想着这些事的昌浩肩上,幽幽然地说: 「当务之急,就是用这本书当范本,赶快练出可以抬头挺胸见人的字。」 「我知道。」 「那就加油啦!晴明的孙子。」 昌浩用力把它从肩膀拍下去,他很久没这样做了。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紧接着,也是很久没听过的怒吼声,在初冬的黄昏响彻天际。 后记 「哦,这完全就是小怪眼睛的夕阳颜色!」 前几天在网上晃荡时,看到了这么一片鲜红的天空。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我是结城光流。 在大家的殷殷期盼下,《少年阴阳师》揭开了全新篇章的序幕。 首先,来看例行的人气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 第二名,红莲。 第三名,六合。 接下来依序是怪物小怪、玄武、勾阵、斋、冥官、风音、成亲、太阴、岦斋、年轻晴明、青龙、朱雀、比古、太裳、结城。 哎呀……六合太棒了。相较之下,之前排第三名的勾阵,可能因为没什么机会露脸,所以跌了好几名。这一集是不是可以挽回颓势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斋的票数在最后关头大为成长,可见结尾的种种情节影响了不少人。还有一个人跟斋同票数,那就是冥官。他如果出来太多次,锋芒大有可能盖过昌浩,所以有编辑紧急喊卡的幕后花絮。然而,他本人好像虎视眈眈地等待着机会,总觉得一不小心他就会冒出来,好危险、好危险。 斋和比古分别是不同篇章的配角,却都受到了大家的喜爱,所以,说不定会在某种情况下再出现,到时候就请大家多多捧场啰! 再来聊聊最前面提到的「小怪的眼睛」。 那是透明清澈的红,红得像融入了熊熊燃烧的鲜红天空。 这几年我也都没机会看到,暌违多年后再看到的鲜红夕阳,让我感动不已。 不但看得浑然忘我,还写在网路的日记上,再贴上连结,让大家都看得到那张夕阳照片。而且第一次尝试开放留言,结果回响非常热烈(平常都设定为无法留言,所以现在也不能留言哦)。 大半的留言都是说没见过这样的夕阳,让我大感意外。听说是因为与小怪眼睛同颜色的夕阳十分稀少,所以很难遇得到。 跟封面上的小怪眼睛一样真的很红的天空,是永远看不厌的颜色。 爷爷说过,会出现那样的天空「是因为太阳很温柔」,我深深觉得,这么说的爷爷真的酷呆了。 那之后,还看到了六合眼睛的天空,真是大饱眼福。 而且,因为小怪的眼睛,我收到了来自读者的讯息,终于与我一直在寻找的红茶重逢了。红茶的名称是whittard(英国茶叶品牌)的afternoon earl grey,以前的名称是dy grey」,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名了。我不小心忘了更改后的名称,就再也找不着了!就在快放弃时,出现了契机!(力推) 我立刻向英国订了货。现在不用去英国也买得到,网路实在太棒了。文明利器万岁!太棒了! 现在,我正边写后记,边喝着。味道真好,太幸福了,我好爱这红茶。 一天大概喝到一千西西吧,一袋很快就喝光了。但是没关系,还可以透过国外网路购买。人有喜欢的东西,是种幸福。结城的执笔生涯全靠大家支持,真的很感谢。 类似的内容,我已经写在日记里了,但是因为太高兴,又忍不住写在后记里,可见有多开心。 因为「小怪眼睛的天空」这件事,读者的信如光速般飞来。基本上,日记都只是在有空的时候,写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生活,所以能收到相关回应,我很开心。 收到信真的很高兴,阅读时我都十分感恩。 我本身也绝不讨厌写信,可是字写得跟昌浩一样难看……所以不太敢提笔写信,还要跟昌浩一起加油。 写信时,我会多下点工夫,选择有季节性图案的信封、信纸,或是放入小香袋。 很多读者的来信都创意十足,我看到不错的点子,就会当成范本学习。 譬如:春天的主题是樱花,夏天是向日葵或大海,秋天是红叶,冬天则是雪花或企鹅,还有配合阴阳师内容的夕阳或雨景、蓝天。这样把季节放入信中,有点像平安时代的书信往来。另外,邮票也很多样化,没想到有这么多种纪念邮票。我自己也都是买纪念邮票,但还是有很多没看过的邮票,让我看得目不暇给。 还有,最近才发现,普通信函的八十圆邮票已经不是绿色了。 什么时候改的啊……!我会不会脱离社会太久了? 去年的进度排得超满,今年本想放慢脚步,却……(已经是过去式) 「啊,你终于发现了?」(by 责任编辑h部) 当然会发现啊! 夏天时尽可能什么都不做,所以夏天之外都满满满。 为什么呢?因为有《晓之誓约》。 去年五月二十六日发行了第一集,请大家也多多关照。 还替漫画的全新短篇集写了全新的故事,所以在写这本书之前,全都在忙「誓约」。结果刚开始写阴阳师时,还有点调适不过来呢!好像还没有完全从「誓约」跳脱出来,写得非常不顺。 漫画单行本上通常会放作者近照,不过《晓之誓约》放的却是漫画家松尾的肖像画。但是,只是一般的肖像画不好玩,所以我跟松尾都是画成「鸟」的模样。 我们的目标是「剑与魔法的凯尔特动作科幻作品」,但责任编辑s川说: 「鸟一只接一只冒出来,这是鸟漫画吗!?」 当然不是鸟漫画。 是拿着剑的骑士与借用精灵力量的祭司,成为「一对剑与盾」,迎战邪恶的故事。 我手上有很多的内容设定画和粗略的底稿画,都画得十分细腻,让人佩服,连只有大约设定的部分都描绘出来了,帮了我不少忙。 库尔与赛伊的衣服、小饰物等,也都有完整的设定,所以,我希望以后可以在某些情节上把这些都描述出来。 阴阳师也是一样,当我脑海中的想象因为视觉化而变得更为具体时,那样的过程都会让我非常兴奋。 漫画单行本一本的份量已经制作完毕,从第二本开始就要正式写小说了。对我来说,写小说比只写情节大纲轻松多了。 就在我开始写小说的同时,眼睛闪闪发亮的《beans》责任编辑h部来找我了。 h:「结城,誓约好像已经写得很顺了哦?」 光:「是啊,故事人物会自己动起来,所以内容愈来愈丰富了。」 h:「很好、很好。」 光:「很好很好?」 h:「那么,下一次的《the beans》……」 敬、敬请期待? 初春时去伊势的朋友家玩,顺便参拜了伊势神宫。 在外宫正好看到神宫饲养的神马,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 在内宫,我为「玉依篇」的顺利结束,向神明致谢(不管是天照大御神或天御中主神,只要有神出现,基本上就该来打声招呼)。 之后,在朋友的热心招待下,又去了伊势的「一宫」桩大神社。 桩大神社的主祭神是猿田彦大神。 我没有跟朋友提起过任何关于阴阳师新书的内容,所以,我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的刻意安排。 因为这样,在故事开始前,我也正式参拜了猿田彦大神,非常感恩。 猿田彦大神说不定不久后也会出场哦! 这次只有看到名字的大天狗,下一集应该也会正式出场。其他天狗也会更加活跃,应该会…… 换个话题,《少年阴阳师》的读者有很多小学生,我也收到不少他们的来信。很多人说《少年阴阳师》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本小说,我觉得很开心。 不过,阴阳师毕竟是平安时代的故事,所以汉字特别多,读起来会有点辛苦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非常棒的消息要告诉大家。 以小学生为对象创立的角川tsubasa文库,将重新出版《异邦的妖影》。 听说大约是在秋季。会把汉字改成假名,或稍微改变表现方式,让文章看起来更加容易。到目前为止,阅读者大多是小学高年级学生,在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后,中年级与低年级也可以看得懂,一想到这样我就雀跃万分。而且,听说asagi老师的插画也会更加精彩哦! 今后,除了beans文库外,也请密切注意tsubasa文库的讯息哦! 《少年阴阳师》新单元的开始,大家觉得如何呢? 我是回想起初期时的心境,在满满的怀念中写得很开心。最好玩的是,描写天狗时会浮现乌鸦与冥官的身影。 请大家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并期待大 家对人气排行榜的投票。 希望可以在下一次的《the beans》、《晓之誓约》或《少年阴阳师》的文库版再见啰! 结城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好痛。 好热。 好难过。 啊,好痛,痛得受不了。 好热,热得像被火灼烧。 好难过,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这一切都要怪他们。 是他们不好。 是他们的错。 折磨他们、凌虐他们,有什么不对? —————————— 平息一段时间后,昨晚又刮起了强风。 轰轰呼啸的狂风,让人有点担心屋顶会不会被吹走。 不过,就算全京城的屋顶都被吹走了,这栋房子应该也不会有事。因为有特别的结界,还有牢不可破的守护。 半睡半醒想着这些事的昌浩,额头突然被枪尖般锐利的东西刺中。 「好痛!」 他反射性地惨叫着跳起来。 被刺的位置在眉间的稍微上方。昌浩两手按住那里,转头一看,叉开两脚站立的乌鸦正生气地挑高眉毛瞪着他。 说句题外话,即使是乌鸦,生气的时候也会吊起眼角,表情凶悍。 尤其是这只乌鸦,很少会给人家好脸色看。 实在很难想象,这只乌鸦有没有过垂下眼角的开心模样。 两脚叉开站立的乌鸦伸出一只翅膀说︰ 「安倍家的小孩,你什么时候才要写信?」 「你刚才是不是用嘴巴刺我?」 「我没刺你,我只是戳你。」 不,那种力道、那种疼痛程度,再怎么想都不是戳戳而已。 眉间或许不是乌鸦的要害,却是人类的要害。所谓要害,简单来说,就是「严重时很可能被送去那条河对岸」的部位。除了眉间、喉咙和心脏外,应该还有其他好几个部位,他一时只能想到这三个。 昌浩把嘴巴撇成ㄟ字形。 这只乌鸦恐怕知道那是人类的要害,才故意攻击靠近的地方吧? 没想到它气成这样。 「我说,嵬……」昌浩深深叹口气,盘腿而坐。「你何不先回伊势呢?」 乌鸦的身子突然鼓胀起来,全身羽毛倒竖。 昌浩立刻摆出防御架式。这只乌鸦的速度很快,昌浩觉得它这次说不定会真的直攻眉间。 无言的乌鸦气得全身直打哆嗦,过了好一会才张开鸟嘴说︰ 「……你说什么……!」 嵬夸大地张开翅膀,低声嘶吼。 「你是要我这个讨厌谎言、拥有崇高自尊的道反大神眷族的守护妖,做出有负我家公主所托的事吗……!?」 「没有,我没那种意思……」 「哼,住口、住口!我不想听你说!你要明白我等你等到现在的苦心嘛!」 昌浩无言以对。 苦心?这只乌鸦几时对自己表现过这种东西? 或者只是自己没察觉而已,其实嵬把很多想说的话都压下来了?不、不可能,它向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掩饰。这样也好,表里一致。不过,原来这只乌鸦也自认为付出过苦心? 昌浩猛抓着头。 回想它这几天的唠叨……不对,是精辟的建言。 漆黑的乌鸦还在昌浩眼前,时而愤怒、时而悲伤、时而叹气,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真不敢相信,它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流畅?所谓「口若悬河」大概就像这样吧!昌浩不禁感叹,「百闻不如一见」这句话说得真好。 「你要知道,保护无人可取代的高贵公主是我的使命!现在我却抛下公主,千里迢迢地飞到京城,你难道忘了是什么原因吗?啊,当我待在这里时,万一公主遇到什么危险……」 嵬颤抖着小小的身躯,急得说不出话来。 昌浩说︰「有六合在,不会有事吧?」 乌鸦立刻喀喀踩响地板,直直逼向昌浩。 「你凭什么保证那家伙真的、真的可以保护公主?」 鸟嘴逼近眉间,吓得昌浩赶紧往后退。 「六合应该会随时为风音挺身而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保证。」 不,以过去的例子来看,不只会挺身而出,还会连命都不要。 嵬怒目而视。 「应该会?」 「啊,不,根据大家的说法,可以说绝对会……吧……」 「吧?」 乌鸦步步进逼。 昌浩四下张望,看有没有东西可以转移嵬的注意力。 视野角落出现一张矮桌。 昌浩赫然想起一件事。 「啊,对了,我昨天晚上努力写完了回信。」 「什么?」 嵬转过头看。 矮桌上果然有张纸,上面排列着什么文字。那是昌浩昨晚处理完所有杂事后,好不容易写完的信。 嵬高高吊起的眼角稍微垂下来了一点。 「哦,干得好,安倍昌浩,我总算可以抬头挺胸地回去了。」 心情好转的乌鸦喀喀走向矮桌,飞到桌上。 「啊,我才不会无聊到偷看你的信呢!来,安倍昌浩,快替我准备好。」 乌鸦转过身背对昌浩,要昌浩把信包在油纸里,绑在它背上。 可能是考虑到风雨吧,乌鸦第一次从伊势送信来时,信就是这样的处理方式,所以昌浩回信时也会比照办理。 「嗯,等我一下。」 「快点嘛!我分秒必争。」 嵬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 昌浩苦笑起来。因为种种原因,让它等了很久,也难怪它会生气。可是,昌浩也有他的苦衷。处理中的问题停滞不前,在解决之前,他实在没有心情写信。 但是,真的让乌鸦等太久了,所以昨晚昌浩迫不得已提起笔来写信,内容不外乎近况报告以及无关痛痒的话题,当然也没忘记为迟来的回信道歉。 至于眼前的问题,昌浩还不能提。 他小心地把信折起来,用另一张纸包住,写上收信人的名字。 每次写「藤花小姐」时,他都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是写给别人的信。尽可能不写真名,是为了预防万一。 最近,昌浩都拿十多天前收到的书当范本,每天写十张纸练字。虽然还没看到成果,但最重要的是持续下去。 「很好。」 他伸起一只脚,想在收信人名字的墨水干掉之前,先去拿油纸。 就在这时候—— 空气剧烈地扭曲变形。有某种强大的力量逼近。昌浩还来不及弄清楚真相,身体已经先采取了行动。 他抓起矮桌上的嵬,迅速向后退。 这时候,一团重重的东西从板窗破窗而入。窗子发出啪哩啪哩的可怕声响,破成两半掉下来,碎片四散的冲击力道推倒了灯台、屏风,堆积如山的书本也被吹得七零八落。 把乌鸦抱在怀里趴下来的昌浩,背上都是啪啦啪啦掉落的木屑。 冲进来的那团东西迅速地站了起来。 昌浩的心跳扑通扑通加速。 安倍家四周都有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布下的强韧结界,居然会被突破入侵。 缓缓冒出的是惊人妖力,昌浩万万没想到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他全身紧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 两眼发直的他慢慢爬起来,用难得的低嗓音说︰ 「不管是什么事,先道歉再说。」 他的肩膀颤抖得很厉害。被他抓住的嵬受到冲击时昏倒了一会,正好在这时候醒过来。 「唔……发生了什么事……啊,是你们!」 踩在毁坏板窗上的是天狗。 虽然是陌生面孔,但从它散发出来的感觉,可以知道它没有敌意。 天狗的身高几乎顶到屋梁,非常魁梧。在昌浩认识的人当中,最高大壮硕的是神将白虎。这个天狗的块头更大,像个巨人,戴着伎乐1般的面具,身上穿的是熟识的白布衣,背上有翅膀。 忽然,昌浩觉得不对劲,眼前的高大天狗,左边袖子不自然地下垂。 啊,原来肩膀以下是空的,只有一只手。 昌浩没见过这个天狗,但知道它来自哪里。 它是住在爱宕山的天狗族之一。 为什么知道?因为看到天狗扛在右肩上的娇小身影。 昌浩皱起了眉头。 「喂,飒峰,你随便闯入我家,还破坏了板窗,你是想怎么样?」 很少听到昌浩说话这么凶,但是这也无可厚非,因为对方非法入侵又破坏了窗户,不生气才奇怪。 昌浩气冲冲地环视室内,一想到整理起来不知道有多累,不小心就把手上的嵬掉到了地上。 真是前所未有的惨状,损毁的板窗碎片散落屋内,把灯台、屏风和矮桌都埋在底下。 昌浩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深深吸口气,放声大叫︰ 「哇啊啊啊啊啊!」 先是突如其来的震动与轰隆噪音 ,接着又响起叫喊声。 每天早上都会先确认黄历的安倍吉昌,一听到声音马上跳起来,跟正在准备早餐的妻子露树一起冲向小儿子的房间。 「昌浩,怎么了?」 两人拉开木门,顿时完全愣住了。 板窗被破坏,房间里到处都是碎片,十四岁的儿子手忙脚乱地在挖掘着什么。 他旁边不知道为什么有只乌鸦,但这不重要。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惊慌的露树没有灵视能力,搞不清楚状况,但吉昌是安倍晴明的次子,也是阴阳寮的天文博士,清楚看见了高高伫立的巨大天狗。 「……!」 天狗为什么会来家里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天狗。 才刚这么想,吉昌立刻甩了甩头。 问「为什么」太愚蠢了。他这个小儿子,跟他父亲一样,最擅长秘密行动。上个月还发生过深深困扰京城人们的强风事件,广泽池一带甚至落下超强的特级雷电,那显然不是雷神心血来潮现身,而是有人召唤。 吉昌叹口气,拍拍妻子的肩膀说︰ 「露树,这里没事,你去准备早餐吧!」 「咦,是吗?这是……」 「这就是那个嘛,从以前就偶尔会发生。」 露树眨眨眼睛,啪地拍手说︰ 「啊,是,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你了。」 恍然大悟的露树乖乖回厨房去了 她才刚离开,一个白色影子就从庭院冲了进来。 「怎么了!?」 进来的是只白色怪物,身体约像大猫或小狗,有纯白色的毛、长长的耳朵和尾巴,脖子周围有一圈勾玉般的凸起,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案,四肢前端都长着黑色爪子。 「哇!天狗来做什么?」 龇牙咧嘴瞪着天狗的那双眼睛像血般鲜红,但是,昌浩把这双眼睛比喻成燃烧的红色夕阳,还替这个白色异形取名为「小怪」。 巨大的天狗回头看小怪,满脸疑惑。 「哦呀?」 「哦呀?咦?喂,你是飒峰吧?」 小怪不确定地问,那个动也不动的娇小天狗垂落的双手才摇晃起来。 「……这里是……」 慢慢抬起头的天狗逐渐搞清楚状况后,应该是脸色铁青。小怪是从它的说话语气这么猜测的,因为它戴着遮住上半部脸的面具,看不见表情和脸色。 惊慌失措地从巨大天狗手上挣脱出来的飒峰,一转头就看到趴在地上的昌浩。 「昌、昌浩!对不起,我阻止过它,可是它无论如何都要来找你……」 昌浩把四分五裂的书法用品、卷轴等扔在一旁,从底下挖出几本书,抱着书瘫倒在地上。 「太好了,没怎样……」 多少有些灰尘,但没有折痕或破损。 精神一松懈,眼角就热了起来。 「啊,糟糕,我快哭了。真的太好了,如果书破了,我不知道怎么向爷爷交代。」 昌浩一次又一次地检查挖出来的书,确定没有太严重的破损。 安倍家有很多珍贵的书籍。晴明从年轻时候就收藏的文献、书卷,不只阴阳道,还包括记纪、地理、天竺经文、拜火教与景教等相关书籍,种类繁多。因为很久以前就废止了遣唐使,所以大多都是目前很难取得的书本。 晴明不在家,是昌浩私自把书拿出来看的,万一有怎么样就糟了。 还有,跟那些书一样……不,是最重要的,就是昌浩挖出来的第一本书。 那是右大弁藤原行成亲手抄写的《万叶集》。篇数虽然不完整,却是行成特地为昌浩抄写的。行成的字真的是雄劲有力、优雅又流畅华丽。现在昌浩正拿这本书当范本,努力学写字。 松口气后,昌浩总算有点心情去注意其他事,这才发现…… 「啊——」 有封信像替这些书受罪似的,被撕得破破烂烂,惨不忍睹。 那就是昨晚昌浩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信。 看着这一连串经过的嵬,对拿着信、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昌浩,轻柔地说︰ 「安、安倍昌浩,你何不这么想呢?这是一封不该送出去的信。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因为不该送出去,所以某地方的神为了阻止你,才促使这种事发生。这样想,是不是就好多了?」 「……」 小怪有点感动。 那个嵬居然会安慰昌浩。 「嗯……可能是吧,应该是吧。」 昨晚昌浩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才在痛苦呻吟中写出了这封信。在一旁看着的小怪劝他说,时间差不多了,要不要明天再写?但他还是硬撑着写到最后。就是因为知道昌浩写得有多辛苦,小怪更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看到嘴巴很少说得出好话的乌鸦焦急地拼命安慰昌浩,不知该说什么的小怪就交给乌鸦去说了。 小怪半眯着眼睛频频点头,顺便环视房内一圈,赫然发现一脸茫然的吉昌站在木拉门前。 前几天发生的强风与天狗骚动事件,吉昌都被蒙在鼓里。小怪必须向他解释,为什么会有魔怪突然从天而降。 「啊、呃、那个、嗯……」 看到小怪支支吾吾的样子,吉昌叹口气,苦笑着说︰ 「我大概明白了,你不用说什么。」 「哦。」 不愧是那个晴明的儿子,在非人类居住的「魔境」安倍家住久了,恐怕没多少事可以吓到他了。 用一只前脚咔哩咔哩搔着耳朵下方的小怪,转头面向天狗。 「喂,快说啊!天狗,你们这样闯入安倍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小怪向前一步逼向它们,恶狠狠地说︰「要是说得没道理,我就杀进爱宕。」 「腾蛇大人,这样会不会太暴力了?」 吉昌居中协调,小怪露出尖牙说︰ 「你看看这种惨状,分明就是发动了攻击!」 「不!」这么大叫的是飒峰。「不,不是,我们绝对不是发动攻击!」 「没错,白色这位,你太武断了。」缄默不语的巨大天狗终于开口了,还豪迈地笑着说︰「哎呀哎呀!真对不起,都怪我一时冲动。」 被称为「白色这位」的小怪,太阳穴抽动了一下。 「一时?」 小怪的表情更凶狠了。 天狗用右手拍一下头,豪迈地笑着说︰ 「没剩多少时间了,这个半吊子却没什么行动,我实在等不及就跑来了。唉,真是伤脑筋呢!」 「啊?」 那应该是我们这边的台词吧?小怪拉高语尾,同时竖起耳朵和尾巴。 天狗缓缓环视屋内。 「我都不知道,原来人类住的地方这么脆弱。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全都是木造的呢,这样我们随便拍个翅膀就支离破碎啦!何不干脆再找块空地,重建更坚固的房子呢?」 吉昌和小怪都张大了嘴巴,心想这天狗真是口无遮拦,说那什么话嘛! 不过,看样子它不是在糊弄。天狗的语气、态度,看起来都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像是想蒙混过去,而是真心感到忧虑,诚恳地提出建议。 背对着飒峰的昌浩垂头丧气,一动也不动。乌鸦张开翅膀,一下子拍拍昌浩的肩膀,一下子拼凑破碎的纸张,忙得不可开交。吉昌茫然不知所措。小怪散发着一触即发的危险气势。站在中间的飒峰则心惊胆战地交替看着他们。 插图21 小怪两眼发直。 巨大的天狗却丝毫不在意紧绷的气氛,继续开朗地说︰ 「我伊吹也许能力有限,但不管任何事,还是可以找我商量。不过,以人类居住的地方来说,这里的面积算是很大。要重建的话,人手会不够吧?到时候交给我就行了。不用担心,我虽然一直在异境爱宕过着隐居的生活,但只要我一声令下,还是可以召集很多人。对吧?飒峰。」 「伯父!这不是重点!」 「伯父?」 两个惊讶的重复声,来自小怪和吉昌。 娇小的天狗转头对小怪说︰ 「是的,这是我伯父伊吹……」 巨大的天狗推开介入中间的飒峰,蹲了下来,让视线高度接近小怪。 靠后脚直立的小怪狠狠地回瞪着它。 「照顾总领的独生子疾风是我的工作。听说有人类为它尽心尽力,我就急着赶来道谢了。」 这么说完后,巨大的天狗哇哈哈地大笑起来。 小怪半眯起眼睛,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简直是找麻烦嘛! 吉昌听完这些话,倒是约略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来,他的小儿子又一头栽入了很麻烦的事。 这孩子才刚从伊势回来一个多月。 莫非老是与妖魔鬼怪纠 缠不清,就是这孩子的宿命?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撇开昌浩本人的自觉与目前的实力不谈,他毕竟是吉昌由衷敬佩暗自称为「怪物」的父亲安倍晴明,唯一的接班人。 小怪直直瞪着伊吹,藏在伎乐面具下的天狗双眸,沉稳却散发着强悍的光芒。它说它过着隐居的生活,看来并不是因为年老体衰,所以还是不能对它掉以轻心。 吉昌发现小怪的表情紧绷,内心有点恐惧。 被昌浩称为小怪的这只白色异形,是强悍神将腾蛇的伪装模样。 吉昌很怕腾蛇。当腾蛇变成这种模样时还好,因为神气会被彻底隐藏住,但一靠近恢复原貌的腾蛇,吉昌就会本能地产生恐惧,下意识地退缩。 伊吹忽然转向吉昌说︰ 「你就是竭尽全力救疾风公子的阴阳师吗?咦,我听说年纪还是个孩子,怎么人类的成长速度这么惊人呢?不过,如果说生命像花朵般短暂,必须匆匆忙忙度过的话,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咦!?」 吉昌没想到自己会被误认,一时目瞪口呆。 小怪举起一只手,对自顾自点着头的伊吹说︰ 「慢着,不是那位,你说的阴阳师是这位。」 「什么?」 伊吹往小怪指的地方望去,看到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男孩,在面具下猛眨眼睛。 「喂,飒峰……」 「什么事?」 伊吹语气沉重地询问侄子︰ 「这个摇摇欲坠、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走、看起来没有半点霸气、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小孩,真的就是那天让我们同胞全身战栗的阴阳师吗?」 飒峰还来不及回答,小怪就先开骂了。 「也不想想是谁把他害成这样的!」 怒骂的高分贝把屋梁、柱子都震得动荡不已,但也只有具有灵视能力的人才听得见。 吉昌不由得捂住耳朵缩起身子时,露树趴跶趴跶地跑过来了。 「相公!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你来做什么?」 妻子回答的话让吉昌哑然无言。 「京职2和检非违使3的人来了,要求进来家里……」 ——【注释】—— 1 伎乐是古代日本寺庙法会上演的一种舞蹈剧,演员戴着面具,表演时不说话、不出声。 2 京职是掌管京城司法、警察、民政之机关。 3 检非违使是在京城负责取缔犯罪、风化业等警察业务的法规外官员。 第二章 想来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安倍家的地位再低,终究也是贵族。在一条的一角拥有面积广大的住宅,又靠近皇宫。 有不明物体掉落,砸毁了部分房子,那么大的声响,附近邻居当然都听见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吓得魂飞魄散。京职和检非违使接到他们的通报,立刻就赶来了。 前几天,有星星坠落在藤原行成家,造成了大骚动。这件事还令人记忆犹新,所以检非违使他们起初以为这次跟那次一样,又有星星掉下来了。 但这也只是猜测,事情未必就是这样。 在吉昌的陪同下,官员们手脚俐落地展开搜查,看埋在破碎板窗下的家具、书籍中,有没有星星的碎片或类似的东西。虽然还不至于连柜子、橱子都打开来看,但询问过里面是什么。 官员们仔细查过屋内的每个角落,连一个小地方也不放过。 要断定这不是人为事件,就必须找出真相,确定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人为的。 那种惨状,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人所造成的,但不能成为非人为事件的证据。 这次跟行成府邸那件事不一样,这里是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住家。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有很多看不见的敌人,大有可能是术士靠法术发动攻击,不需要敌人本身亲自下手。 为了郑重起见,他们还请来阴阳寮的阴阳师,清查这类法术残存的痕迹。 跟在检非违使后面陪同调查的吉昌紧张得汗流浃背。 小怪坐在他旁边。 看到他脸色发白的样子,小怪对他说︰ 「幸好她不在。」 吉昌打从心底应和。 「没错,的确是。」 有个女孩跟晴明一起留在伊势。这个女孩是以安倍家远亲的名义暂时住在安倍家。她不在这里,真的太好了。 「从她的生活用品,看不出她的身份吧?」 「应该不用担心……」 到底怎么样呢?吉昌没进过她房间,其实也没多大把握。 「会不会有信之类的东西……」 想着想着,小怪忽然想到这一点,低声说着。吉昌的脸色变得铁青,回想起来,自己的确帮她父亲转交过几封信给她。 她是个严谨的人,应该会把信收在箱子或什么东西里。怕的就是,箱子不预期地被打开来检查。 小怪制止差点飞奔出去的吉昌,甩甩尾巴说︰ 「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一般人看不见小怪。即便是有灵视能力的人,也没那么容易看到小怪。 它从拉开的木门溜进去时,两名检非违使正在查看有没有可疑的东西。所谓搜查,就只是看看矮桌下面和屏风后面,没有碰靠墙的柜子和镜台旁的化妆箱。 小怪眨了眨眼睛。 它发现检非违使们不是没查柜子和化妆箱,而是没看到那些东西。 「怎么了?腾蛇。」 隐形坐在柜子上的朱雀跷着脚,双臂合抱胸前,微偏着头问。同样隐形站在化妆箱前的天一也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小怪叹了口气。原来是它的同袍们,用神气把可以查到女孩身份的东西都巧妙地藏起来了。 「哟,朱雀,好久不见,你复元了?」 神将朱雀笑得像阳光般灿烂,回答小怪说︰ 「是啊,在伊势遇上一些麻烦,花了不少时间才复元。」 朱雀把视线投向天一,又接着说︰ 「而且,天贵也非常担心我,我不想再看到她那么伤心的样子了。」 天一展露花般的艳丽笑容,看着毅然决然这么说的朱雀。朱雀也对着她频频点头,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到不行。 小怪半眯起眼睛,搔搔耳下说︰「是哦,那……这里就拜托你了。」赶紧转身快步离开房间。 不赶快走,妨碍人家恩爱的话,据说出去会被马踢飞。 屋内有无数的检非违使走来走去,屋顶上又有不同的画面。 伊吹一屁股盘坐在屋顶上晒太阳,飒峰则是抱着头苦思。 合抱双臂、眉头深锁的勾阵,与闭着眼睛、拿着拐杖的天空,站在他们前面。 勾阵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的,主人不在时,居然发生这样的骚乱……」她转向统帅十二神将的同袍说︰「天空,你也真是的,怎么会放天狗进来呢?它们过不了结界,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外表像高龄老人的神将皱起眉头说︰ 「因为昌浩保证天狗没有敌意,可以放它们进去。」 「什么?」 勾阵难以置信地反问。天空对她点点头,低头望着脚下,不过他向来闭着眼睛,所以不是真的看着脚下。 「昌浩是体恤我,想减轻我维护结界的负担,没想到这次会适得其反。」 谁知道天狗会冲得那么快,把板窗都撞破了。通常就算飒峰飞得再快,也会在房间前面降落,报上名才进去。 「呃,真的很抱歉。」 飒峰惶恐得缩成一团,伊吹却老神在在。 「所有修缮都由我伊吹负责,不用担心。爱宕的天狗们都聪明灵巧,很快就可以把这里复原了,对吧?飒峰。哈哈哈!」 这根本不是问题所在。 勾阵觉得头疼,按住了额头。 破损的板窗瞬间修复,又会变成京城人们最好的聊天话题,说安倍家果然是非人魔境、安倍晴明是怪物等等。人不在也会被挟来当话题小菜的晴明,不管好事、坏事,总是成为人们的焦点。 屋内的检非违使似乎在某处聚集,一起往某个地方去了。 原来是陆陆续续地走出门,往皇宫方向去了,看来是检查完毕了。 勾阵和天空都松了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天空这么说,就回去传说中生人勿近的灵异森林了。勾阵正目送他离去时,小怪上来了。 「真是会找麻烦的天狗。」 被轻轻一瞪,飒峰立刻磕头跪拜,脸几乎贴在屋顶的表面上。 「对不起!我伯父绝对没有恶意,只是太关心疾风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小怪仰头瞥同袍一眼,同袍也低头看它一眼。 从飒峰的话中听不出虚假的谎言。伊吹也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教人不得不相信它没有恶意、没有敌意,只是飞得太快了。 小怪叹口气说︰ 「觉得有错,就帮忙收拾!」 飒峰赶紧爬起来说︰ 「当然!请务必让我这么做!我以身为爱宕天狗族的荣誉发誓,一定会负责复原!」 算了,这种誓就不用发了。 很想这么说的小怪,把话吞了下去。飒峰尽自己所能在表现诚意,彻底拒绝它也太残酷了。 再说,最大的问题是这个烦人的独臂天狗。 「你这个叫伊吹的,是来干嘛?」 面对小怪可怕的语气,伊吹豁达地回答︰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匆匆赶来谢谢你们大力拯救疾风公子。」 笑容从伊吹脸上消失了。 「再这样下去,它撑不了几天。必须在那双小小的翅膀脱落之前,解除异教法术,救活它。」 风中的冬天气息愈来愈浓了。 「唉,真是场灾难呢!」 很久没回来老家的安倍成亲和昌亲先去探望父母。 带他们去父亲房间的母亲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两兄弟松了一口气,但也暗自对母亲佩服不已,啧啧称奇。 嫁给那个安倍晴明的儿子后,她生下来的孩子们,从小就会做千奇百怪的事,要不然就是被卷入那样的事里。要是神经太过纤细,恐怕活不到现在。 也可能是因为她没有灵视能力,才可以这么从容以对。不过,她的反应并不迟钝,该注意的事她都会注意到。只是阴阳师这种行业有太多难言之隐,所以她太聪明也不好。 吉昌、成亲和昌亲真的想隐瞒的事,她就不会发现,对于昌浩的事,她应该也是这样——不是全部都知道,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是已经领悟到,阴阳师就是这种行业吧!孩子们都认为是这样,否则母亲不可能忍受得了。 即使面对亲人,还是有绝对不想被知道的事。这就是阴阳师,不是冷漠。 不用他们说什么就能察觉到这些的母亲,替他们准备好茶水和点心之后,就很理所当然地离开了。 兄弟们先跟父亲促膝密谈,打算稍后再去找母亲好好聊聊。 吉昌和昌浩都以星星掉落为由,请了几天的凶日假。 现在整座皇宫都在谈论星星掉在安倍家的事。 成亲端着母亲替他们泡好的茶,望着远处说︰ 「星星 掉在传说连天灾都可以躲过的安倍家,难怪会成为话题。只是那些谈论的贵族们好像说得很开心,看到就有点生气。」 「算了,他们想说什么就随他们去说吧!」 昌亲苦笑着安慰哥哥。 「是这样没错,可是,他们每次有困难就来拜托我们,当我们有难时,他们却幸灾乐祸。你不会想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再帮他们吗?」 「想是会想啊!可是必须抛开私人感情才行。尤其是你,哥哥,你还关系着藤原一族。」 听着儿子对话的吉昌把双臂合抱胸前说︰ 「阴阳寮的状况怎么样?」 天文博士吉昌临时请假,多少还是会有些混乱。 「有伯父出来坐镇指挥,业务都还能维持常态。」 听完昌亲的报告,吉昌放心不少。 「是吗?等一下要写封信给他才行。」 「还有,阴阳部也因为这件事而赶紧把昌浩的工作分出去,没有妨碍到进度。」 昌亲说最先行动的人是藤原敏次。 成亲笑了起来。 「听说你们把《论衡》借给他了?我是听行成大人说的。」 行成说敏次非常开心,脸都红了,连他自己光听着敏次讲这件事,都不由得开心起来。 「成亲,不要用这种语气描述行成大人……」 父亲皱起眉头,成亲对他眨了眨眼睛说︰ 「在公众场合我会注意,放心吧!」 然后,他望向南栋房间又说︰ 「该去看看小弟了。」 昌亲点点头。 「等一下,成亲、昌亲。」 吉昌忽然叫住他们,表情有点严肃。 两人正襟危坐,知道父亲要说的是必须认真听的事。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 昌浩房间的隔壁有间空房。 以前是昌亲的房间,现在只放着少许的家具和不用的用具。 因为经常打扫、通风,所以没什么灰尘,空气也还好。有需要时,随时可以使用。 打开木门的成亲和昌亲,顿时呆住了。 「芋头虫……?」 成亲疑惑地嘟囔着,昌亲也直翻白眼。 铺在板窗前的铺被上,有团外褂圆圆鼓起,还有枕头般的东西滚落地上,前面不知道为什么有只乌鸦。 乌鸦一发现入侵者,立刻把头转向他们。 「什么人?」 听到张开的鸟嘴说的是人话,成亲和昌亲都眨了一下眼睛。 「变形怪?」 「好像是。」 两人冷静地走进房内。 成亲向全身戒备的乌鸦挥挥手说︰ 「我是安倍成亲,他是安倍昌亲。我们是安倍吉昌的儿子,也就是在那里缩成一团的昌浩的哥哥。」 「哥哥?」 乌鸦表示怀疑,昌亲对它点点头。它回头对着那堆山说︰ 「安倍昌浩,是真的吗?」 从一团外褂下面传出阴暗的声音。 「是的……」 「原来如此,那就不用客气,请坐吧!那边有一堆坐垫。」 乌鸦举起黑色翅膀指给他们看。 「哦,真的呢,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配合度很高的成亲应和乌鸦,昌亲偷偷笑了起来。这里是他们家,根本轮不到来历不明的乌鸦叫他们怎么做。不过,既然是昌浩的朋友,现在又待在他附近,还是要尽该有的礼貌。 对可以进入这个家的异形、妖怪和变形怪,都要以礼相待。因为只有得到晴明许可的妖魔鬼怪,才进得来这里。 安倍晴明会许可,一定有他的理由,他们尊重他的决定。 成亲把坐垫拉到铺被前,盘腿而坐,试探地问︰ 「那么,你是?」 「我?哦,要自我介绍才行。我叫嵬,是在出云国的道反圣域,侍奉道反大神与道反女巫的守护妖,由于某些原因,滞留在这里。与安倍家血脉相连的你们,从今以后请记住我。」 「知道了,请不用拘束。」 两人对抬头挺胸地骄傲报上名的乌鸦鞠躬行礼。 然后,成亲把双臂合抱胸前,昌亲伸出手拍了拍那堆山。 「昌浩?」 没有回应。乌鸦叹口气说︰ 「他一直是这样,不肯出来。」 「是哦。」成亲严肃地点点头说︰「闹别扭啊?」 说得一点都没错。 房间被撞毁,连辛苦写完的信都没了,昌浩像断了线般全身虚脱,把逃过一劫的铺被和外褂拖到这个房间,就默默盖上外褂,决定赌气睡觉。 安倍成亲与昌亲,分别与昌浩相差十四岁与十二岁,昌浩是吉昌和露树夫妻迟来的孩子,也是晴明最小的孙子。 成亲和昌亲也是晴明的孙子,神将们和住在京城的小妖们却不会叫他们「晴明的孙子」。 成亲说自己姓安倍,其实因为爱上参议的女儿,他早已入赘藤原家。但是他不喜欢被那个姓牵着走,所以在公众场合都是用「安倍」这个姓。他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昌亲也结婚了,因为替身体不好的妻子着想,觉得让妻子跟她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比较放心,就住进了妻子娘家。原本不敢妄想有小孩,却在去年幸运生下了可爱的女儿。少有人知道,生产时,安倍家总动员,从晴明到刚行完元服礼的昌浩都加入,为这件事祈祷。结果大有收获,母女都很健康,昌亲深深感谢所有亲人。 没住在家里的两个哥哥都很关心昌浩,有必要时就会照顾他。 今天也是听说父亲与弟弟突然请凶日假,还有星星掉落在安倍家,立刻取得了上司的许可,尽快完成工作赶回家。 躲在外褂下的小弟连脸都不肯露出来。成亲感兴趣地看着他说︰ 「没想到昌浩也会赌气睡觉呢!」 这个弟弟个性积极,就算有些沮丧,还是会抬头挺胸,勇往直前。 「看来是有什么事严重到让你大受挫折哦!」 是不是没有事先预测到星星会掉落,没有做好防备,觉得很丢脸,有失身为阴阳师的职责呢? 可是往这方面想的话,身为阴阳师的昌浩本来就不擅长观星、占卜和历法,多加一条这样的失误,应该还不至于沮丧到这种程度。 说着一口人话的乌鸦代替那堆没反应的山出声。 「我来替他回答吧!」 「哦,你吗?」 嵬对猛眨眼的成亲点点头,举起一只翅膀说︰ 「因为当时我在场。」 「哦哦,这样啊这样啊。」 这么附和的是成亲,昌亲只是默默看着昌浩。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很难过。一想到如果那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就痛苦得心如刀割……」 乌鸦感慨万千地望向斜上方。 「他昨晚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信,被突袭的天狗们无情地撕毁了……!」 像人类握拳般紧紧握起翅膀的乌鸦,发出椎心泣血的声音。 「充满思慕之情的信被撕毁了!依我看,安倍昌浩非常不擅长把自己的心情毫无保留地写出来。能写到这样,不知道花了他多少天的时间。即使这样,他也没有逃避,勇敢面对,终于完成了那封信。现在发生这种事,教他怎么甘心呢……!」 乌鸦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成亲感叹地点着头:「原来如此,不擅长写信的他,失去了千辛万苦写出来的信,会变成这样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那不是一般信件,而是情书。」 「不是!」 像岩石一样定住不动的昌浩拨开外褂,跳了起来。 没绑的头发东翘西翘,凌乱蓬松。刚睡醒时受到袭击,他就干脆赌气再继续睡,所以只穿着一件单衣。 满脸通红的昌浩急匆匆地解释。 「什么情书嘛、什么情书嘛!不过是一般的回信,我只是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写而已!嵬,你也不要说得那么夸张!」 「哦,天岩户洞窟打开了4。」 成亲满意地抿嘴一笑,静静待在一旁的昌亲也眯起了眼睛。 昌浩皱起眉头,发现自己上当了。 二哥苦笑着对垂头丧气的小弟说︰ 「你怎么可能斗得过哥哥呢?快投降起床吧!」 「是……」声音低哑说得很不甘愿的昌浩端正坐好,双手伏地说︰「让你们见笑了,对不起。」 「没关系。对了,原来掉下来的不是星星,而是天狗啊?」 昌浩抬起头,疲惫地叹口气说︰ 「是啊,是天狗,不是掉下来,是冲下来……」 说着说着,昌浩的身子逐渐向前倾。 「爷爷不在的期间发生这种事,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 昌浩说完就向前趴倒了。安倍吉昌的长子非常开朗 地对他说︰ 「不,我想他不会说什么。从很久以前,就常发生屋顶被摧毁、柱子被折断、门被撞破、水池泄底之类的事。」 「咦?」 昌浩讶异地抬起头,沉着的二哥对他点点头说︰ 「嗯,哥哥说得没错。你出生后这种事就没有了,可是我们小的时候,简直就是惊涛骇浪,大家都经过千锤百炼,不会被一点小事吓到。」 昌亲说完还哈哈哈地轻声笑起来。 昌浩表情复杂地交互看着两个哥哥。 大家都说,成亲大剌剌的个性是继承爷爷,二哥温和、老实的个性是继承父亲,但现在这样子,还是像极了安倍晴明的孙子。 完全把自己抛在脑后的昌浩,并不知道大家都认为,其实他最像晴明。 ——【注释】—— 4 在日本的传说中,太阳神「天照大御神」曾躲进天岩户洞窟里,使大地变得一片黑暗,制镜远祖石凝姥命制作镜子,把祂从洞窟里诱出来,大地才恢复了光亮。 第四章 夜幕低垂。 充满冬天气息的贵船山,有两道神气降落在最深处的正殿门前。 过了初一,月亮逐渐转圆,但月光还稍嫌微弱,满天都是闪烁的星星,像洒满了银白色的粒子。 瑟瑟吹来的风冰冷刺骨,与笼罩整座山的清冽神气相结合,酝酿出凝结紧致的独特气氛。 没多久,神气的漩涡在群星闪烁的湛蓝天空显现,无声地降落。 银白色的亮光是包覆着神龙体原貌的鳞片。又长又大的龙身变成人身,乌黑的头发在风中飘扬,光滑的肌肤套着白色衣服,丰满的胸前有很大的玉坠装饰。 变成美得教人惊艳的女性的银白色大龙,就是守护京城北方的贵船祭神「高龗神」。 降落在岩石上的贵船祭神摆出优雅的站姿,双臂合抱胸前。 红红的嘴唇做出微笑状,深蓝色的双眸却冰冷无情。 两个身影出现在祂直直的视线前。 高龗神微微眯起了眼睛。 「哟,很难得见到你们呢!」 两人郑重对傲然俯视的神鞠躬行礼。 「我们是安倍晴明手下的神将太裳和天一,今日特来谒见。高龗神玉体安康,可喜可贺。有幸承蒙接见,不胜惶恐。」 说这些话的是神将太裳。过长的青瓷色刘海盖到眼睛、左眼旁有银色装饰物的这名年轻人,说话的语气跟他柔和的相貌一样沉稳。 相较之下,贵船祭神的语气就狂傲多了。 「有何贵干?」 天一行个礼,冷静地说︰ 「受主人之命,特来拜访。」 高龗神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 「哦?」 在袖子里双手交握的太裳,保持拱手作揖的姿态说︰ 「晴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派我们来向高龗神报告伊势这件事,并为我们的延迟致歉。」 「我们代替主人请求您宽大为怀,原谅我们主人。」 贵船祭神沉默了一会,抹去脸上的笑容,在岩石上坐下来说︰ 「好吧!」 两名神将松口气,总算安心了。 高龗神是天津神,上个月在伊势发生的事,祂应该都听说了,但是不来向祂报告,会惹祂不高兴。 按理说,应该由晴明亲自来谒见做报告,尽到礼数。但如太裳所说,连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城都不知道,所以临时改派神将代替。 会派他们来,其实是天空的决定,他认为两人的性情稳重温和,可以在这种状况下发挥出类拔萃的能力。 高龗神一只手托着下巴,转移视线。 「原来如此,你们没有战斗能力,所以光派你们来不能放心吗?」 太裳和天一讶异地抬起头。 「什么……?」 他们循着神的视线望过去。 视线与刚进门的白色异形交会,两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目瞪口呆。 小怪没想到会遇见他们,也张大了眼睛。 只有高龗神径自点着头说︰ 「不过,这样的组合还真稀奇呢!这是晴明的主意吗?」 「不,完全是巧合。」 摇摇摆摆往前走的小怪,跟同袍们一起站在岩石前,眨个眼变回原貌。 酷烈的神气腾腾上升。清冽的贵船现场顿时被火焰神气搅乱,但很快就被神散发出来的波动抵销了。 感觉到腾蛇压也压不住的神气,太裳下意识地缩起身子。不常离开异界的太裳很少跟腾蛇接触。因为原本就害怕他强烈的神气,所以在异界时也不太会跟他接触。 腾蛇的神气很可怕,这是身为同袍但力量较弱的神将们共通的感觉。 最近比较常接触腾蛇的天一和玄武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但也有像太阴那样的例子,愈常接触愈害怕,所以很难处理得圆满。 本能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再加上情感,就更难调适或克服了。在这方面,不管神将或人类都一样。 「没想到会遇到你们。」 红莲合抱双臂看着同袍们,天一对他微微一笑。 「我们也很惊讶,你不用陪在昌浩身旁吗?腾蛇。」 红莲耸耸肩说︰ 「现在有那只乌鸦和朱雀陪着他。我正好奇,朱雀怎么会离开你身旁……原来是这么回事。」 天一的笑容灿烂起来。若不是晴明的命令,朱雀与天一总是形影不离。 太裳的视线与红莲交会,轻轻行了个礼。红莲很少回异界,所以很久没见到这位同袍了。 红莲知道他害怕自己,所以尽可能不跟他碰面,他也不会主动靠近红莲,但还不到彼此反目或彼此讨厌的程度。 「对了,听说那家伙抓狂时,把你们整惨了。」 「那家伙」指的是谁,太裳和天一都很清楚。 「不会,别这么说。」 「而且她冷静下来后,也郑重向我们道歉了。」 难得崩溃的十二神将第二强人,也就是斗将中的「一点红」勾阵,激动得失去理智时,连天上凶神都会战栗。但事情过后就成了笑话。 「我在这世上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同袍的另一面。」 当时的事闪过脑海,太裳呆呆地望着远方。红莲对他说︰ 「也不算是另一面吧,其实那家伙……算了,不说了。」 红莲念头一转,中途打住了。天一从他那样子看出了什么,微微一笑,太裳也苦笑着说︰ 「说得也是,再说下去,传到她耳里就惨了。」 若是被她知道他们在这种地方讨论她,一定会追着他们三人问到底说了些什么。 神将们之间的交流乍看温馨融洽,却还是散发着某种淡淡的紧绷感。高龗神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发现同袍们对最凶悍的斗将在认知上确实有了改变,只是改变不大。 三人觉察高龗神的视线,立刻收敛言行。 柔美的天一向神道歉说︰ 「对不起,在您面前做出仿佛只有我们三人的失礼行为。」 「没关系,很有趣。」贵船祭神对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红莲说︰「你是来做什么呢?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 红莲放开合抱的双臂,回答说︰ 「我是来替迟迟未来禀报归来之事的小孩谢罪,顺便来请教你,对爱宕天狗族的动向及异教法术,有没有什么了解?」 虫声嘶鸣。 「喂,安倍昌浩,你不觉得这样静静倾听虫叫声,也是件风雅的事吗?」 停在高栏上的嵬眯起了眼睛。它后面的昌浩盯着搬到外廊上的六壬式盘的盘面,咳声叹气的。 在他身旁有正襟危坐的飒峰,与悠悠哉哉靠着高栏盘腿而坐的伊吹。 回应乌鸦的是独臂的高大天狗。 「是啊,看来异形乌鸦大人很懂得情趣呢!」 「哼,我是服侍道反大神的守护妖,而且是在『神之女』公主身旁长大的,当然少不了这样的教养。」 「嗯、嗯,太好了。我们在异界的故乡虽然单调,但平静祥和,洋溢着幸福与满足。遗憾的是,没有像人界这种能唱出美丽音色的虫。」 「哦,那多无聊啊!我家公主说春天有黄莺出谷、夏天有蝉嘶、秋天有虫鸣,可以感受到季节的变迁。」 「哦,多么娴雅啊!那么,冬天呢?」 「她说冬天只能凄凉地看着无声飘落的白雪纷飞……哑然无言的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陪在她身旁!」 当时的懊恼与悲伤涌上心头,嵬抖动身体,潸然泪下。 「天哪……!乌鸦大人,我不知道详细情形,但是你的无奈,我伊吹完全可以感同身受!」 「天狗大人!你真是大好人!没想到有像你这么情深义重的天狗,过去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嵬说的「过去」,就是前几天在飞往京城途中,爱宕天狗将它撞飞逃逸的事件。 「叫我『天狗大人』太见外了,请叫我伊吹,乌鸦大人。」 「那就叫我嵬吧。」 「那么,嵬大人,可以交到你这样的新朋友是我的荣幸,希望我们的友谊可以天长地久。」 「我也是,伊吹大人。」 昌浩半眯起眼睛瞪着式盘,完全不理睬突然冒出友谊火花的天狗与乌鸦。 飒峰局促不安地对他说︰ 「对不起,我伯父人很好,就是有点固执己见。为了救疾风公子,必须尽快解除异教法术,所以它非常着急。今晚我也阻拦过它,真的阻拦过,可是我伯父武功高强,我拦也拦不住……」 早上严重破坏板窗,被神将们训了一顿,伊吹就先回去爱宕异境了。可是看到痛苦挣扎的疾风,忍不住又来了。 看着式盘的昌浩点点头说︰ 「嗯,我知道,毫无进展是我的错。」 「别这么说,你一直很尽心尽力。」 「没有结果,再怎么尽心尽力也没用。」 听到昌浩的叹息,飒峰急忙摇着头说︰ 「没这种事!绝对没这种事,疾风公子也非常清楚。」 呼吸困难的疾风,一再交代要好好感谢阴阳师。 ——飒峰……等我好起来,我想做一件事。 爱宕总领天狗的幼小独子,用发烧梦呓般的语调说。 好、好,你要做什么事? ——我要去找那个人类的公子,让他看看我在天空飞的样子,然后…… 等我长大后,如果那位公子不会怕天狗,我就要用我的翅膀,带他飞上美丽的天空。 「疾风公子……这么……说……」 昌浩觉得话说得断断续续的飒峰语气有点奇怪,就转头看它,顿时瞪大了眼睛。 飒峰居然喜极而泣,泪水从面具开洞的眼睛部位流出来,在脸上形成几行泪痕。 「就……就这样……那小小的身躯,现在还跟异教法术缠斗着!我、我只能陪在它身边,心急如焚,好不甘心…!」 在颤抖着肩膀紧握拳头的飒峰身上,昌浩好像看到某个时候的自己。 人就在身旁,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对方的生命一分一秒消逝。好几次想叫对方:「不要死!」却很怕说出这句话,等于是承认对方真的不行了。 「我会努力……不敢说绝对,但会尽我所能。」 飒峰边用力擦干泪水,边连连点着头。 「所以,不要动不动就哭。你不是对疾风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 「呜……呜……嗯、嗯,没错,我这个守护人应该成为它的典范,不该有不能让它看见的狼狈模样,不该有……」 飒峰吸吸鼻子,毅然抬起头,泪湿的脸很快就干了。 昌浩又低头看式盘。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见到远在伊势的祖父。 晴明与昌浩都派人来报告伊势事件,高龗神的心情终于好起来了。 回到京城后,昌浩原本记挂着这件事,却因为天狗的骚动,早把贵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幸好红莲有注意到,在神明恼怒之前,赶快来拜见。 据说,爱宕天狗供奉的是猿田彦大神。猿田彦是国津神,与天津神高龗神没什么往来。但是,身为人类的昌浩直接去找猿田彦,还不如请高龗神居中协调,事情会进行得比较顺利。 红莲这么想,贵船祭神却一口回绝了红莲的小小愿望。 虽然没抱多大期待,但是被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还是有点沮丧。 坐在船形岩石上的神带着冰冷的微笑,俯视着神将们。 「这次是天狗啊?安倍家的小孩还是一样,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实呢!」 听到暗自窃笑的高龗神这么说,红莲在嘴巴里喃喃说着︰ 「昌浩也不想被卷进去啊。」 龙神的深蓝色眼睛闪过厉光,天一和太裳都倒抽了一口气。 「腾蛇,你有话要说就说呀!」 「没有,我没什么要说。我区区十二神将的火将,再大胆也不敢僭越,把愚蠢的想法告诉贵船的祭神高龗神。」 太裳和天一都张口结舌,全身僵直。 红莲的这种态度与话语只能说是表面有礼,内心毫无诚意。 对名列日本前五名的贵船祭神讲话这么没大没小,简直就是老虎嘴上拔毛。 红莲无视同袍们战栗的眼神,双臂合抱胸前。要解除天狗身上的异教法术,最快、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使用比异教法术更强的法力。 天狗族居住的地方虽在爱宕山深处,却是与人界隔离的异境。这个异教法师不但可以对它们最重要的总领儿子施法,还可以彻底启动法术,可见本领十分高超。 要对住在异境的人下诅咒,连安倍晴明都很难做得到。 再次下定决心以晴明为目标,总有一天要超越晴明的昌浩,毕竟还不够成熟,若轻易碰触的话,很可能反而受到伤害。 所以他迟迟没有决定策略,不放弃以危险性较低的正面攻击来解除异教法术的方法。 然而,时间不多了。 那位名叫伊吹的天狗,现在虽然老了,还是拥有连飒峰都望尘莫及的强大妖力,是很可怕的天狗。 根据红莲的推测,爱宕的天狗们在阴历九月底进攻京城时,伊吹没有现身,只是因为独臂还有年纪老迈,撤出了第一线。 要不是力量够强大,即使有昌浩的允许,也不可能突破天空布设的结界,轻易进入有晴明法术守护的安倍家。 小妖们说得好,安倍家固若金汤,自从布下那片结界后,妖力再强大的妖魔鬼怪都进不了安倍家。 当时有十二神将在,却还是差点要了昌浩的命。昌浩可以平安无事,是因为伊吹对他没有杀机。 伊吹说话温和,态度豪迈,红莲却发现它有时会闪过锐利的眼神。如果昌浩表现得不够积极,或轻忽解救疾风这件事,那只天狗就会马上压制昌浩,用那只独臂把昌浩勒死。人类的脖子很细,被天狗像圆木般粗大的手臂勒住,会像枯枝一样被扭断死亡。 现身靠在柱子上的朱雀的视线、隐形待在屋顶上的勾阵的笔架叉剑尖,现在应该也都瞄准了伊吹。 红莲深深叹口气。 「打搅你了,贵船的高龗神,天狗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请忘了这件事。」 「哟,你是叫我不要妨碍你们吗?」 面对神的尖锐质问,红莲更是高傲到目中无人。 「怎么这么说呢?我是觉得不该来打搅神的平静。」 高龗神露出迷离的笑容,天一和太裳都吓得心惊胆战。 「等天狗的骚动落幕后,我会带他来。他专注在一件事上,就会忽略那之外的所有事,不够机灵。在我记忆中,贵船的高龗神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应该不会命令他放下手上的事来谒见你。」 红莲做个深呼吸,金色双眸目光炯炯。 「如果我的记忆有错,现在就纠正我吧?」 深蓝色与金色双眸的视线相撞击,火花剧烈四射。太裳脸色惨白,他身旁的天一好像也快昏倒了。 面对神将肃杀的目光,神半晌后眯起了眼睛,微微颤抖着肩膀,张开红色的嘴唇说: 「真佩服你,居然敢报复神。」 红莲挑动了一边眉毛,什么也没说。 太裳讶异地发问: 「什么报复……?」 高龗神抿嘴一笑。 「你们去伊势前,我就知道真相了,却没有告诉晴明,他记恨到现在。」 神将们满脸惊讶地看着火将。红莲默不作声,没有否认。 高龗神戏谑地说: 「敢正面向我高淤挑战的人,只有你跟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冥官,真是痛快啊!」 听到不想听的名字,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男人半眯起了眼睛。被拿来跟那种人相提并论,让他非常不愉快。 「贵船祭神高龗神,这世上有该说与不该说的话。」 「叫我高淤。」贵船祭神立刻做出回应,露出可怕的笑容。「看来你是豁出去了?腾蛇,就是要这样才好玩。」 差点破口大骂的红莲,忽然眨了一下眼睛问: 「高龗神,你刚才说什么……」 「你们的事都办完了吧?那就走吧,十二神将们。」 无声地起身后,神的肢体被银白色磷光包围,飘浮起来。 「对住在异境的天狗施放异教法术的术士啊?真的有人类做得到吗……」 说完这句话,高龗神的身影就消失在黑夜中了。 插图81 红莲拉下脸来,心想祂就是不肯说第二次吗? 「可恶的高淤神……」 低声咒骂的红莲苦笑起来。看来经历种种困境,最后会下定决心豁出去的人不只昌浩一个,只是他跟昌浩一样,不怎么有自觉。 红莲无奈耸着肩,在他身旁的天一一阵晕眩站不稳,太裳急忙扶住她。 「腾蛇……你对高龗神说话太失礼了……」 面对太裳露骨的苛责视线,红莲傲慢地说: 「我已经尽全力做到不失礼了。」 他没说谎。他有太多话要说,都硬生生吞下去了,这是他做得到的最高礼仪。不能否认的是,语气有点不友善。 天一在太裳的扶持下重新站好,把肺里的气都吐光般喘口大气。 「拜托你,不要做出扯晴明后腿的事。」 「我自有分际……总之,我会妥善处理。」 看到这样的红莲,太裳有点惊讶,没想到短时间不见,红莲给人的印象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以前的腾蛇不会这样应对,会立刻转身回去 异界。 红莲吸口气,变成小怪的模样。 天一和太裳都下意识地放松了心情。腾蛇的神气完全被隐藏,抹不去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 小怪甩甩白色尾巴,忽然想起来似的询问朱雀: 「对了,朱雀的复元好像特别慢,为什么?」 强大的力量仅次于斗将的朱雀怎么会比白虎和天后复元得慢,小怪怎么样都想不通。 天一淡淡一笑。 「因为在昌浩回来之前,他接到晴明大人的召唤,去了伊势……」 过度使用通天力量的结果,就是在回到异界的同时,倒在天一怀里,昏迷了好几天。 小怪哑然失色,它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返回京城后,它立刻去异界归还笔架叉,但它是直接去找发狂的勾阵,办完事就匆匆下了人界,没有遇到其他同袍。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件事。 太裳苦笑着对甩动耳朵的小怪说: 「玄武也跟着被召唤的朱雀去了伊势,滞留在那里。」 「什么?」 难怪都没见到他。 「原来是这样。」 陪朱雀去,起码有个借口,晴明应该不会责骂他擅自行动,只会和蔼地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 玄武去那里不是为了做什么,只是想陪在晴明身旁。 「还有,几天前完全复元的青龙,也闷不吭声就去了伊势,还留在那里。」 「哦。」 对这件事反应不大的小怪半眯起眼睛,用后脚搔搔脖子一带。 太裳张大眼睛看着小怪的动作。面对那样的视线,小怪心想:「啊,好久没看到这么惊讶的表情了。」好像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这样搔脖子搔了一会后,小怪猛然站起来。 「我该去找昌浩,转告神说的话了。」 太裳与天一讶异地互望一眼。小怪侧身往后看,对他们回眸一笑。 「那个神说了那么多,其实还是很关心昌浩。」 第五章 大约快丑时了吧? 昌浩看着星星,叹了口气。 嵬还是一样,把外褂拉过去,堆成自己的被窝,躲在里面。 天狗们被朱雀晓以大义,暂时先回爱宕了。不过,从伊吹临去前的言行来看,它是卯足了劲准备天亮再来。 「咦,小怪跑去哪里了?」 他这时才发现,到处都看不到小怪的身影。 小怪的原貌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最强、最凶的他,操纵着可以烧光所有生物的地狱之火。虽然找不到他,但也不必担心他会遇上什么危险。 在星空下咔啦咔啦转着六式壬盘的昌浩,察觉有人把外褂披在他肩上。抬头一看,是现身的神将勾阵。 「谢谢。」 「快进屋里吧,不要感冒了。」 「嗯,没关系,外面凉快,头脑比较清醒。」 勾阵和靠着柱子合抱双臂的朱雀都笑了起来。 昌浩嘴巴这么说,其实是不想吵醒睡着的嵬。他对小东西就是这么好,其实一点声音根本吵不醒它。 昌浩看着式盘,叹了一口气。 他在占卜的是解除异教法术的关键所在。真要说起来,最快的方法是找到施法的异教法师。这一点昌浩也很清楚,可是从一开始,这个选择就被排除了。 若是贸然攻击异教法师,法术很可能暴冲。现在的疾风命在旦夕,万一法术失控,可能在威力还没消失,弱小的天狗就回天乏术了。 而且昌浩对异教法术不熟。在不了解的状态下接触一知半解的事,很可能发生预料之外的状况。 「唉……干脆我也去伊势吧!」 昌浩垂头丧气地嘟囔着,朱雀抓了抓他的头,动作有点粗鲁,但他并不讨厌。 任凭朱雀抓头的昌浩眯起眼睛说: 「是不是已经到了呢……」 「应该到了。」 回答的是勾阵。朱雀在昌浩旁边坐下来,笑着说: 「可以想象晴明是什么表情。」 听到这句有趣的话,昌浩也不由得笑开来。 我们想去伊势,所以拜托你请风将带我们去。 昌浩和小怪在脑里反复思考小妖们说的这句话,然后关心地问: 你们知道伊势是什么地方吗? 小妖们用力点着头说: 就是晴明和小姐现在去的地方,有座神宫,从很久以前就很出名,妖魔们都垂涎三尺,但很难有机会进去。 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只是有个很大的误解。 妖魔应该不是没有机会进去,而是进去后就不能活着出来,所以没有妖魔会笨到进去那个地方吧? 光是去伊势国,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听它们说的话,好像是兴匆匆地要去伊势神宫膜拜。 小妖进入供奉天照大御神的神域,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没事。 小妖们却无视昌浩的顾虑,转向小怪合掌请求。 拜托你,帮我们跟风将说。我们会乖乖听话,尽可能不给他添麻烦。 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小怪想让它们死心,就跟白虎说了。题外话,勾阵看到小怪那样子,不禁感叹它变得圆融许多,要是以前的它,早就把小妖们烧成灰了。 ——什么!? 这是白虎听完后发出的尖叫声。 在这世上活过漫长岁月,不会被微不足道的事吓到的十二神将们,居然惊讶得哑然失言,小妖们算是完成了某种丰功伟业。 白虎边拨开攀在他身上死皮赖脸拜托他的小妖们,边送出风的讯息,征询晴明的意见。如果晴明说不可以,不管小妖们怎么死缠烂打,他都会置之不理。 是的,因为离开太久,神将们都忘了安倍晴明这个男人的性格。 透过太阴了解风中的讯息后,晴明的回答完全出乎神将意料之外,他觉得很有趣,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收到太阴的风,白虎与只能读出风中讯息的神将们都差点跌倒。 没错,晴明就是这样的人。身为他的式,居然忘了这种事,都要怪自己。 朱雀靠着柱子哑然无言,勾阵按着额头仰天长叹,白虎张口结舌、眼神迷离,小怪背向大家垂头丧气。 看着神将们的模样,一个人搞不清楚状况的昌浩猛眨眼睛,不自觉地抱起了嵬。 就这样,小妖们坐在白虎的肩上,意气风发地去了伊势。 那是在傍晚时刻。 神将送小妖,是前所未有的事,恐怕会流传到后世。 白虎的风不会太快,小妖们应该可以边欣赏下面的风景,边来趟悠闲的空中之旅。如果换成太阴的风,就会被震得头昏脑胀。 想着想着,昌浩敲了一下式盘说: 「看着白虎飞向东方天际时,我想到了一件事。」 「哦?」 这么应和的人是朱雀。勾阵靠在板窗上,默默看着它。 身旁朱雀背上的大剑闪过它的视野,那是火焰之刃。 「我想到有人比我、甚至比爷爷都更清楚异教法术。」 昌浩眯起眼睛,站在它背后的勾阵问: 「你是说……?」 「嗯。」 点点头侧身往后看的昌浩,看的是在板窗前呼呼大睡的乌鸦。 光是这样,两名神将就知道它要说什么了。 昌浩垂下视线喃喃说道: 「风音一定很清楚……」 曾经把安倍晴明逼上绝境的她,精通的应该不只正道,还包括魔道。否则,不可能自在地操纵那么庞大的正道法术。 她不是阴阳师,但应该也知道正邪若失衡,很容易就崩溃了。这是使用看不见的力量的人必须学会的知识。 太过「阳」会被烧伤,太过「阴」会被击溃;想取得强大的力量,就必须学会同等程度的魔道,还要磨练心性,不要陷入魔道。必须保持均衡,阴中带阳,阳中带阴,由黑白两个勾玉画成的太极图,就是最佳代表。 现场一片沉默。每个神将脑中都萦绕着种种思绪:沉重、悲哀、伤痛与无奈。感觉是很遥远的事,蓦然回首,却发现还不到一年。 昌浩叹口气,垂下头。 「我想她应该很清楚,可是又怕会揭开她的旧伤。」 不只风音,也可能会揭开其他很多人的伤疤。 「所以还是算了……不要告诉小怪。」 昌浩笑着抬起头,朱雀和勾阵都平静地回答他: 「好。」 「知道了。」 骨碌骨碌转动式盘的昌浩,把嘴巴抿成一条线,希望起码可以占卜出能成为线索的卦。 「什么都好……唔,异教法术、异教法术,要不然占卜出施放异教法术的异教法师的所在地点、方位也行,或是占卜出哪里有记载异教法术的书。」 渐渐有了具体方向,能找到答案就好处理了。 朱雀和勾阵边苦笑,边看着这样沉吟的昌浩。 不久前,他沾沾自喜地说自己长高了一点点,那张脸还有几分稚气,但这孩子真的逐渐长大了。 小怪在地板下听着这段对话。 平常它都是从南侧墙壁出入,今天心血来潮从西侧墙壁进来,再从北栋后面沿着水池,斜斜穿过南栋下面回来。 保持小怪的模样会完全隐藏神气,再加上它怕被异形之类的东西缠住,把气息也完全隐藏了,所以连同袍们都没发现它。 它坐着用前脚抓挠耳朵附近,完全隐藏气息,起身离开。 小怪沿着来时路往回走,跳过西墙,降落在西洞院大路之后,叹了口气。 「干嘛这么在意我的感觉嘛……」 它喃喃说着,甩了甩头,在西洞院大路与土御门路口左转。 从平常都跟昌浩一起跳的地方跳过去,一进入安倍家,勾阵与朱雀就发现了它的白色身影。昌浩还瞪着盘面,没有发现。 喀哒喀哒快步走,正要爬上外廊前,昌浩突然大叫一声: 「啊!」 小怪停下脚步,两名神将也眨眼看着昌浩。 昌浩转向朱雀与勾阵,兴奋地说: 「跟疾风的异教法术同调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异教法师的所在地!」 他想起以前京城刮起黄泉之风时,就是这样找到了下落不明的内亲王修子。 思索着该怎么做的他,一直在回想过去的种种事件,希望从中找到什么好办法。 昌浩的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力量那么强大的术士,气应该也很强,很容易追得到。好,总算有办法了,太好了!」 昌浩紧握双拳,感觉就像黑暗中出现了曙光。 从书中得来的知识也很重要,但最有用的还是有经验做见证的经历。 曾经难过、伤心、疼痛、差点丧命,真的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事,但每一件事都很值得,现在的昌 浩打从心底这么想。 朱雀与勾阵却张大了眼睛瞪着口若悬河的昌浩。 昌浩说得没错,但他疏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朱雀举起一只手开口说: 「昌浩,听起来的确是好主意,但是……」 「咦,怎么了?」 「不能那么做,放弃吧!」 「我的意见跟他一样。」 不只朱雀,连勾阵都表示反对。 「咦,为什么?放心吧,我会比那时候更谨慎。啊……不过如果待在疾风身旁,成功率的确会比较大。」 「我说的不是这个……」 朱雀还来不及接下去,昌浩就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抢先说: 「啊,对哦,不能把疾风从异境带出来。不过回想起来,当时公主也不在我身旁呀,所以还是有可能做得到,我会尽力,不用担心。」 等天亮后飒峰它们再来的话,就问它们可不可以把疾风带来人界。即使不行,他也见过疾风,还记得异教法师的波动。 「终于可以给天狗们好消息了!」 白色小怪在喜形于色的昌浩身旁跳来跳去,龇牙咧嘴地说: 「你是白痴啊——!」 声音大到震耳欲聋。 熟睡的乌鸦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吓得跳起来,啪答啪答拍着翅膀,用力把木门推开。 「敌人来袭吗!?」 小怪骨碌转身对乌鸦说: 「没事,你去睡觉!」 嵬疑惑地歪着头,把视线转向斗将中的一点红,勾阵默默点头。乌鸦茫然地眯起眼睛,耸耸肩转过身去,边叨念着「真是扰人清梦」,边走回房间。朱雀看着它,无厘头地想着应该是扰「鸦」清梦,而不是扰「人」清梦吧? 被小怪大吼大叫的昌浩,想到难得的好办法被骂成白痴,当然不甘心。 他怒目横眉地反驳: 「什么嘛,不用一回来就骂人吧!?」 「我也不想骂你啊!谁叫你说那么白痴的话!」 「什么跟什么嘛!你闷声不响就不见了,我才担心你呢!你应该先为这件事道歉吧!?」 「哦,是、是,真对不起!不过,我可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今后请完全不用为我担心!也不用为我想太多!」 「哈!?什么话!你说我担心你是想太多!?小怪,你还不是一天到晚对我唠唠叨叨,我又没拜托你这么做!」 「我也不想对你唠唠叨叨啊!还不是因为你常常失败!老是惊险百出,教我怎么看得下去!」 「那就不要看啊!而且,小怪,你也没资格说我吧?你何止失败,还……」 小怪瞬间屏住了气息。 昌浩注意到它的反应,心头一惊,赶紧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总……总之,干嘛突然骂我白痴嘛!」 「因为白痴就是白痴,你连这点都不懂吗?大白痴!」 丢下他们不管的话,很可能一直对骂下去,朱雀和勾阵只好介入。 「昌浩,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腾蛇,你说得有点过分了。」 虽然是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也有点接近语言暴力了。 小怪轻蔑地倾斜着身子说: 「说白痴是白痴有什么不对?就算撇开半吊子不谈,还是白痴得教人头昏脑胀!」 昌浩正要回骂怒气冲冲的小怪时,被朱雀从后面捂住嘴往后拉。 「咿唔……」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请克制、请克制。而且现在是晚上,你不怕把吉昌他们吵醒吗?」 「……咿唔。」 朱雀放开不得不点头的昌浩,心想应该也吵不醒他们吧。 昌浩可能不知道,其实以前常常发生这种骚动,吉昌他们只会想又来了,根本不会出来看。 插图97 成亲和昌亲在这个年纪,也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事。 小怪压抑语气,对忿忿瞪着自己的昌浩说: 「你说要跟异教法术同调?」 「没错。」 「疾风是天狗。」 「我知道。」 火爆的对话持续着。两名神将都绷紧神经,以防他们愈吵愈凶。 夕阳色的眼睛炯炯发亮。 「那是快害死天狗疾风的异教法术。」 「我知道,所以才这么急啊!」 昌浩没好气地说,小怪无奈地叹息。 「听着……疾风虽是雏鸟,但毕竟也是天狗,生命力跟身为人类的你有天壤之别。你跟异教法术同调,等于是跟它同调。」 「是这样没错,可是……啊!」 说到这里,昌浩张大了眼睛。 「不管是异教法术或其他法术,都是对弱的一方比较有效。你试着跟疾风同调看看,身为人类的你,遇上那种异教法术,两三下就挂了。」 「……」 昌浩哑然失言,小怪淡淡接着说: 「这么一来,异教法术达到最终目标,疾风就得救了。你实现了对天狗们的承诺,就万万岁了。爱宕天狗族重情义,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而我们会因为保护不了主人交付的重要府邸与孙子,面子扫地。这样你懂了吗?大笨蛋。」 小怪的声音平静,却说得很严重,字字句句都刺进昌浩的心,他消极地垂下头,吭都不敢吭一声。 勾阵看他可怜,出声帮他。 「昌浩已经在反省了,你就放过他吧。」 小怪瞥一眼同袍,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小怪才开口说: 「我了解你的焦虑,但是眼光不要那么短浅。先想想那么做会怎么样?会带来什么结果?想过后再说。」 必须在短时间内思考过所有可能性,若有陷入最糟状态的机率,就要排除。 为了救某人而牺牲自己,只是自我满足。要先保住自己的安全,再去保护对方、救对方。 昌浩默然点着头,还是不敢抬头。 光是心急,没有想到那么做的后果,难怪小怪、红莲会生气。乍听之下蛮横无理的斥责,事实上再正确不过了。 小怪做了几次深呼吸,安抚自己的情绪。 「高淤神有话要我转告你。」 「咦?」昌浩咕哝一声,抬起头。 「祂说『对住在异境的天狗施放异教法术的术士啊?真的有人类做得到吗……』。」 昌浩眨眨眼睛,呐呐地说: 「小怪……你去了贵船……?」 「是啊!」 小怪甩甩尾巴,抓抓脖子附近。 「你不会是替我去问候祂吧?」 从伊势回来后,昌浩一直拨不出时间去问候那个神,想等天狗事件解决后再去。可是那是昌浩个人的事,要神配合就是傲慢。 神是神,可以傲慢,但人类不可以仿效。不管发生什么事,礼数都要周全,随时感谢神,这样神才会给予协助。 「你说呢?」 小怪在身上抓来抓去装糊涂。 昌浩的脸垮下来,低声咕哝,嘴巴蠕动好一会后,才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嗫嚅声。 「……对不起……谢谢……」 小怪不领情地望向其他地方,甩甩尾巴说: 「好了,快睡吧!我知道你不想辜负天狗的期待,可是往死胡同里钻,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想破头也想不出办法时,最好去睡个觉,让脑袋放空。 阴阳师最强的武器,不是法术也不是知识,而是第六感直觉。不经意闪过的灵感,要比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结论有用多了。 昌浩一直都是靠直觉,最近却老是被思考束缚住。这样反而会形成昌浩的阻碍,但是什么都不想也很危险,所以就暂时让他那样。 陷入最糟状况时,就会发生什么事让他领悟到不可以那样。这就是上天的巧妙安排,不必贸然插手。在领悟之前,让他烦恼到底。 这是教育孩子和孙子们的晴明,从自己的经验导引出来的理论。 红莲与其他十二神将们一直看着晴明这么做,现在晴明不在家,他们还是遵循这样的做法。 昌浩缓缓站起来,默默向小怪低头致意。 然后他轻轻拉开木门,小心地移动,以免吵醒蛮横霸占外褂的嵬。 换好衣服,钻进外褂里,他就闭上了眼睛。 高龗神的话浮现在脑海。 ——对住在异境的天狗施放异教法术的术士啊?真的有人类做得到吗…… 即使一段时间没见,也不会忘记神庄严的声音,那是带点笑意、清脆响亮的言灵。深蓝色的双眸时而温柔,时而狂烈、时而如水面般清澈。 高龗神是天津神,天狗供奉的猿田彦大神是国津神,而伊势国的一之宫就是供奉猿田彦大神。 与白虎展开旅程,开开心心挥手道别的小妖们,闪过昌浩脑海。 施放异教法术的术士;力量足以跟异境天狗匹敌的人类。 有这种人吗?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漫无边际的昏沉思索,再加上疲劳,使昌浩很快陷入了沉睡中。 听到规律的打鼾声,勾阵才悄悄关上木门。 盘坐在外廊上的朱雀合抱双臂,看着坐定不动的小怪背影。 勾阵走向同袍们,在朱雀的另一边坐下来。 小怪沉默不语。 朱雀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缓缓开口说: 「腾蛇,其实你很沮丧吧?」 飘动的耳朵抖了一下。勾阵接着对它说: 「那只是吵架说的话,你也知道吧?」 沉默。 朱雀与勾阵互看一眼。看样子,它伤得很重。 已经入冬了,但离下雪还有段日子。不绝于耳的虫鸣声随风飘散。 风徐徐吹着,拂过小怪的耳朵。看起来格外娇小的背影,有着深深的哀愁。 当它恢复原貌时,比朱雀、勾阵都高大壮硕,现在却显得孤独无助,原因不只是变成小怪的模样。 过没多久,小怪垂下了头。 它知道激动的昌浩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是什么,所以刹那间屏住了气息。昌浩暗叫不好的表情,在它眼里挥之不去。 「……」 「你还好吧?」 面对朱雀真心的关切,小怪难得说出了泄气话。 「朱雀,只有我亲身体验过火焰之刃的威力。」 连朱雀都慢了半拍才回应它。 「哦,这……嗯,目前是。」 「我想永生永世都只有我。」 「唔……我也这么期望。」 「可以老实说吗?」 「请说……」 小怪依然垂着头,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淡然回响。 「有种感觉,跟被刺中的当时不一样,在事后逐渐蔓延开来……」 朱雀试着找话说,却找不到恰当的话。 「……」 小怪甩了一下头。 昌浩没有错。是它自己老放在心上、自我回想、自我沮丧、自我痛苦,全都是小怪自找苦吃,所以今后它也不会把这些情感摊在昌浩面前。 但是,独自承受,还是有点残酷。 肩负弒神使命的朱雀,也有跟红莲、小怪不同的痛楚。让他背负这种痛楚的人就是红莲,所以小怪其实不该对他倾诉这种泄气话。 但朱雀允许它说。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勾阵也是不管它说什么,都会照单全收、接纳它吧? 这就是同袍。 小怪现在才有深刻的体会。 第六章 好痛。 好热。 好难过。 啊,好痛,痛得受不了。 好热,热得像被火灼烧。 好难过,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这一切都要怪他们。 是他们不好。 是他们的错。 折磨他们、凌虐他们,有什么不对? ※  ※  ※ 昌浩站在黑暗中。 像刚醒来般,他眨了眨眼睛,木然环视周遭。 「这是……哪里?」 把手伸出去,也摸不到东西。只有深深笼罩的黑暗黏稠地缠绕全身,沉重得让人不寒而栗。 拼命挥手想挥去黑暗的昌浩,无论再怎么用力挥,都对没有实体的东西产生不了作用。 昌浩皱起眉头,低吟几声,拍掌两次。 黑暗似乎淡化了一些,缠绕着身体的东西也忽地消失了。 但是过没多久又回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 感觉郁闷、皮肤起鸡皮疙瘩,好像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爬上来,昌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冷,愈来愈冷。 昌浩紧抱双臂,用脚尖摸索着路,缓步前进。 「嗯……以前好像也经历过几次……」 他按着太阳穴,在记忆中搜索。 情境不太一样,但的确有过突然出现在陌生地方的经验。 这种状况通常都是梦,只是梦与现实的界线是模糊的。在梦中被砍,醒来时也会受伤;在梦中被杀死,也会成为现实。 必须注意安全。阴阳师作的梦,性质跟一般人不同。 小心翼翼往前走的昌浩,脚步有些犹豫,满脑子想着自己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一一回想睡前在脑中盘旋的思绪。 「对异境天狗施放异教法术的术士……」 真的有这样的人吗?不能断然说没有,但没有相当的实力很难办到。 对,要像安倍晴明那样的人。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没错,或是像那个厉害的阴阳师。 「他不会轻易现身吧……」 那个人说不定会知道与异教法术相关的什么事,但恐怕不会这么频繁地出现在梦中。而且,于情于理都该去找祖父,而不是自己。 「不过,他一定不会去。」 昌浩不由得这么想,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当时可能也不想出现在自己面前。 甩甩头振作起来,昌浩再次跨出步伐。 这种梦都有意义。有时是睡前思考的事成为诱因,而在梦中看到象征性的某种东西。现在毫无线索的他,希望可以从中得到什么暗示,不管什么都好。 解读其中的意义,是阴阳师的工作。 直直往前走的昌浩听到低吟般的声音,往那里望去。 黏稠的黑暗莫名地闷湿,明明没有下雨,皮肤却黏黏的,湿度很高。 好像梅雨季节,就是气温还好,但动不动就会心浮气躁的那种感觉。 竖起耳朵,听见了强弱相间的低嚷声阴森地传过来,音色晦暗,光听都觉得不舒服。 「是谁呢?」 昌浩嘟嘟囔囔地向前走。 总不会是施放异教法术的术士吧? 梦都有连结。难道是因为睡前想着疾风的事,所以来到术士的所在地? 昌浩小心前进,在黑暗中定睛凝视。若是在没有自觉的状态下被术士发现就危险了。 仔细听那抑郁不乐的低嚷,像是咒歌般的言词排列。 好痛。好热。好难过。 啊,好痛,痛得受不了。好热,热得像被火灼烧。好难过,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好像在极度痛苦中挣扎,声音断断续续,很多地方都听不清楚,但还是感觉得到可怕的意念卷起的漩涡。 「异教法师……」 昌浩这么喃喃自语时,低嚷声戛然而止。 太诡异了,怎么回事? 四周依然漆黑,看不清楚。 好像有东西微微移动了,然后,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感觉从昌浩的颈子滑过。 是异教法术的波动吗?皮肤起了鸡皮疙瘩,心跳加速,扑通扑通狂跳。 吹起了风,被硬挤出来般的风打在昌浩脸上。在看不清楚的视野前方好像有东西飘过。 他记得这种风突然动起来的感觉。没错,就是…… 几乎快想起来时,耳边传来强烈的声响,打断了思绪。 啪答啪答,是水形成水珠,从某处滴下来的声音。 啪答。啪答。啪答。传入耳里的声音,黏稠沉重。 拉长耳朵寻找声音来源的昌浩,赫然惊觉声音正逐渐靠近。 直觉告诉他不好了。 他慌忙结印,可是嘴巴一张开,就被从后面伸出来的手捂住了。 「……唔……!」 他惊愕地倒抽一口气,往后面看。 急着甩开对方的手时,耳边响起了轻声细语。 「不要说话。」 瞠目结舌的昌浩往后看也看不清楚,因为太暗了。 捂住他嘴巴的手冰冰凉凉,留着长指甲。 昌浩眨眨眼睛,点头表示配合。捂住嘴巴的手放开了,但随即抓住了昌浩的左手臂,硬是把他拉走。 啪答啪答的声音逐渐远去。不知道是不是发现猎物逃走了,低嚷声变得焦躁。 昌浩被拉着往前走,直到完全听不见声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眼睛稍微适应了,他才看见在黑暗中浮现的轮廓。 对方比自己高。细长手指还是抓着他的手臂,但似乎怕抓痛他,没有太用力。 梦与梦殿相连。 看到披在背后的黑发,他想到某人。 瞬间有点期待,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又走了很远,对方才停下来,昌浩也跟着停下来。 仔细一看,好多萤火虫般的磷光纷飞闪烁着。 对方放开昌浩的手,在朦胧的磷光下,回头微微一笑。 啊!昌浩有些失望。心里已经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抱着期待。 「好久不见。」 听到她的问候,昌浩笑着点点头,笑容里有着淡淡的落寞。 她看出他的落寞,好奇地问: 「你不会是希望可以见到谁吧?」 昌浩摇摇头,想了一想,又点点头。 「嗯,可是我知道不可能。而且,我见到想见的人了。」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了。睡前想的事,果然会反映在梦中。 「好久不见,风音。」 昌浩呼唤她的名字,她眯起眼睛点点头。 有飘浮的磷光,四周不是完全黑暗。 两人相对而坐,昌浩盘起腿,叹口气。 那只高傲的乌鸦,就是把这个风音摆在第一顺位,不惜为她付出强烈的爱与忠诚。她是半人半神,双亲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女巫。年纪大约二十岁,长到腰间的头发没有盘起来,就那样披散着。 昌浩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侍女的装扮,上身穿着层层单衣、外褂与唐服,下面是裤裙。眼前的她则是一身不常见的服装,勉强来说,就是很像在画卷、书籍里看到的古老服装。 她注意到昌浩好奇的目光,苦笑着说: 「因为这里是梦……」 「那么……这不是真正的风音,只是我内心认为风音是这样的人,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幻象?」 她调皮地眯起眼睛说: 「可能是真的,也可能不是。」 希望是。好不容易见到面,即使在梦中,也希望可以获得打开这个僵局的什么东西。 昌浩思索着该从哪里说起时,风音开口了。 「半夜过后,白虎带着小妖们来到了斋宫寮。」 「啊,嗯,没错,那些家伙说什么都要去……咦,你是真的嘛!」 顺利的话,带着三只小妖出门的白虎是会在半夜过后到达伊势。 不由得叫出声来的昌浩,想到自己本来就知道会在半夜过后到达伊势,所以这个风音知道这件事,未必能证明她就是真的,好麻烦。 昌浩抱头苦思。风音按着嘴巴,调皮地笑了起来。 「真的呢……跟六合说的反应一样。」 胸口忽然舒畅起来。啊,这个风音是真的。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就是有声音在心中某处告诉他,的确是这样。 昌浩端正坐姿。 「我想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风音平静地点着头。 「天狗的事,我都听白虎说了。晴明大人也面有难色,看来情况不妙哦!」 「爷爷吗……」 「他在伊势还要待一段时间,没办法回京城。」 昌浩眨了眨眼睛。风音没有做更详细的说明,应该是现在不能说吧! 昌浩这么想着,主动改变了话题。 「我正在想办法,解除雏鸟天狗身上的异教法术。」 最好的办法是解 读被施放的异教法术,让法术失效。只要知道法术的结构,就可以轻易做到,然而那种法术多如牛毛,很难断定。 风音与昌浩不同,是跪坐着。把双手放在膝上的她,又爽朗地说: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破除异教法术。」 昌浩干笑着说: 「没错,那是最简单的办法,可是……」 做得到的话就不必烦恼了。 假如自己的灵力比对方强,就没有问题。可是,从疾风的状态与小怪激动的模样来看,那种可能性几乎是零。 若贸然出手,很可能会反弹到自己身上,或提早结束疾风的生命。 最糟的状况,也可能是昌浩与疾风同归于尽。 这就是昌浩迟迟不敢采取行动的原因。没有某种程度的胜算,不能随便行动,而且不能只靠昌浩的判断,还要神将们也认为没有问题,不然绝对会被阻拦。 不过,要是昌浩坚持的话,神将们还是会遵从命令,但是他们说不定会把自己当成盾牌,伤得更严重。 他不希望这样。 「施放在天狗身上的异教法术啊……有点像自作自受。」 昌浩疑惑地眯起眼睛。 「为什么?疾风又没做什么会被施放那种异教法术的坏事。他是出生没多久的雏鸟,都还不能变成天狗的模样……」 风音摇摇手,对喋喋不休的昌浩说: 「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所谓异教法术,如字面所示,就是正道教义之外的邪魔外道的方术,对吧?」 面对风音确认的目光,昌浩摆出稍等一下的姿态,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把最近努力累积的知识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呃,异教法术、异教法术……啊,你说得没错。」 花了一些时间,总算想起了什么。他觉得还不错,有学到东西。 风音可能是听白虎说过,昌浩除了实际演练外,也很注重书籍理论的学习,所以不慌不忙地等着昌浩的答案。 「就是邪魔外道使用的法术吧?那是脱离正道的人所走的魔道。」 「对,使用那种法术,又传授给人类的就是天狗。」 「嗯……咦?」 昌浩反问。风音淡淡接着说: 「因为传自天狗,所以称为异教法术。天狗不是被称为异教吗?」 「这样啊……」 「是啊,所以被自己传授的异教法术折磨,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昌浩心想: 这个人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呢?不对,恐怕不是风音知道得多,而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仔细想来,昌浩开始彻底研究天狗不过是最近的事。在这之前,他把全副精神都投注在阴阳道的基础、正道、各种法术的结构,以及从大陆传来的种种教义上。 不是昌浩怠惰,而是这条路的范围太广,若想熟悉每个领域,恐怕需要很久的时间。 风音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眯起眼睛说: 「你有没有在听?」 「有,我有在听,对不起。」 风音皱起眉头说: 「或许轮不到我来讲,不过,昌浩,你的眼光可能有点短浅。」 「眼光?」 昌浩反问,风音点点头接着说: 「因为你只看眼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里,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可以稍微退一步,从整体来看会更好。」 然后,她意有所指地说: 「你不是因为这样而饱受折磨吗?」 昌浩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沉下脸来。 以前晴明对他说过的话浮现脑海。 ——那么,之后要跟她说清楚。 风音冷静地看着昌浩。 昌浩忽然想起,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跟这个女人独处交谈。 过去发生过很多事,心中深处有条壕沟,但是若停滞在那里,就前进不了,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人伤心了。 不过,现在他也知道了,光那么想是不行的。 双亲是道反大神与道反女巫的风音,目光依然是那么平静。 「只看着眼前的事,就会受到牵制。可能被从背后伸出来的手抓住,也可能被夺走最珍惜的东西。」 把注意力放在整体上,而不是某一点上,刚才说不定就能捕捉到风音靠近的气息。 某天的晚上,他也是一心只想着寻找内亲王修子,反而没能阻止隐藏在那事件背后的真正计划 昌浩乍然垂下视线。 「以前爷爷也跟我说过……」 想说的话长期埋藏在心底,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突然冒出来。 他抬头看着风音,吊起眼角说: 「你做得太绝了,很多很多事,都做得太绝了。」 风音眯起了眼睛。 「我想忘也忘不了,偶尔还是会想起来。也常常激动得差点脱口而出,呃,还有……总之,你真的做得很绝,我实在无法原谅你。」 他盯着风音,畅所欲言。 「我想我不能原谅你,永远、永远都不能原谅你,可是……」 为什么?好想哭,眼角发热,胸口揪结起来。 原本不想原谅她,真的不能原谅她,可是…… 每次说不能原谅时,心中浮现的都是小怪的身影,就是那个夕阳色眼眸带点落寞的微笑身影。 神将们的心情应该也都还没平静下来,只是晴明已经原谅了,所以他们不会表露出来。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昌浩的想法,神将们想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默默听着昌浩说的风音,呼地吁口气。 「忏悔、赎罪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 而且她也知道,说得再多都没有意义。 「如果你现在叫我去死,我就去死。如果可以让你好过一点,我也愿意让腾蛇杀了我。」 然而,这么做只会增加红莲的心理压力,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阴阳师啊,也许有人会因为你说的话,选择死亡、犯罪或陷入不幸。但是,不管你现在在这里对我说什么,都不会有罪。」 因为昌浩是阴阳师。 风音看着表情僵硬的昌浩,用更冷酷的声音接着说: 「但是,你要小心,人若老是这样被接二连三的种种事击溃,就会坠落邪魔外道,成为魔鬼。」 两人都沉默下来。 飘浮的磷光明灭闪动着,风音的脸在惨白亮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很像来自冥府的官吏。 现场安静得教人害怕。 只听得见心跳与呼吸声,仿佛就要被沉默压垮了。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昌浩平静地开口说: 「被击溃,坠入邪魔外道的话,会怎么样?」 隔了一会才有回应。 「会变成魔鬼、天狗。」 昌浩的心跳加速。 「也有修行者不是天生的天狗,只是因为偏离正道,走入魔道,而变成了天狗。天生的天狗,也不只一种系统。」 昌浩瞪大了眼睛,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事。 「现在跟你扯上关系的爱宕天狗是猿田彦大神的系统,应该不会危害人类,不过,我也不能保证。」 说到这里,风音稍作停顿,露出深思的表情。 「最会操纵异教法术的是天狗,所以雏鸟天狗身上的异教法术,不见得是异教法师施放的。」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贵船祭神的话在耳边响起。 ——真的有人类做得到吗? 对异境的天狗施法,并且完美地启动法术。拥有这种力量的异教法师,真的是人类吗? 「还有,昌浩……」 风音又提起了另一个疑问。 昌浩听完,瞠目结舌。 第七章 响起啪哩啪哩的巨大声响。 昌浩猛然张开眼睛。 「怎么了……?」 就在他跳起来转身的同时,面对外廊的木门被豪迈地拉开,出现了巨大的独臂天狗。 「不好意思,又冲得太猛了。」 「什么!?」 昌浩发出难以形容的叫声,慌忙冲到外廊上。 昨天被彻底破坏的板窗已经拆下来了,这次遭破坏的是环绕房间的外廊。 从损毁的地方,长出某人膝盖以下的双腿。 昌浩瞪大了眼睛。 「这不会是飒峰吧!?」 伊吹豪迈地笑着说: 「它怕我破坏外廊,挺身出来抵挡,就变成这样了。哎呀,真是个轻率莽撞的家伙。」 全身都是木屑的飒峰迟缓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转过身。 「是……是谁害的!」 「就是嘛。」 昌浩用力点头。不只板窗,连外廊都惨不忍睹。安倍家居然遭到两次攻击,小妖们一定会把「不败神话瓦解」当成话题,传遍京城。 走到外廊的小怪两眼茫然。当它察觉时,天狗已经降落了,根本来不及阻止。 伊吹对哑然失言的昌浩说: 「不过你放心,看那里。」 昌浩往那里一看,有无数的木材从天空飞来。 独臂天狗挺起胸膛,对张口结舌呆呆伫立的昌浩和小怪说: 「它们都有高超的手艺,材料当然也是我们出。没事啦,一天就修好了。」 天狗以为这样事情就解决了。 昌浩只觉得头昏眼花。 一般人看不见天狗,却看得见会飞的木材。现在全京城的人,一定都看着木材满天飞的景象。 忽然,拿着木材飞在天狗群最前面的天狗,视线与昌浩交接了。 因为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眼光给人严厉的感觉。 「那是……?」 拍去木屑的飒峰听见昌浩的低喃声。 「嗯?」 「那个带头的……」 飒峰往昌浩指的方向望去,露出明了的表情。 「啊,它叫飘舞,跟我一样负责守护疾风公子。」 昌浩听过「飘舞」这个名字。没记错的话,就是疾风被异教法师掳走时受伤的天狗。 听说伤势很严重,现在居然复元到可以出来人界了。 无数的天狗穿过天空布设的结界,在庭院降落,把木材堆积起来。 跟在它后面的天狗们,腰间都挂着木工工具,它们就是天狗族的木匠。 那些道具都跟人类使用的一样,只是外表有些不同。不过话说回来,只要目的与功能相同,就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小怪从庭院看着开始修补的天狗们,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 是那个带头的天狗,飒峰叫它「飘舞」。 「干嘛?」 天狗没有回应。小怪似乎看到藏在面具下的双眸闪过厉光。 它全身的布衣都跟其他天狗一样,只是隐约可以看见胸前绑着绷带,那应该就是听说的伤势。 「你不用陪在疾风身旁吗?」 飘舞没说话,转过身去。小怪很不高兴地半眯起了眼睛。 「我是关心你啊,那是什么态度嘛。」 换好衣服的昌浩走到嘀嘀咕咕的小怪旁边。 「喂,小怪。」 又有星星坠落,昌浩必须再请凶日假斋戒净身,所以接下来几天都可以不用去阴阳寮。 「疾风身上的法术,是异教法术吧?」 「应该是吧。」 昌浩坐下来,把手肘抵在膝上,双手托住下巴。 「之前见到疾风时,的确有感觉到邪恶的力量,应该是异教法术没错。」 天狗们勤快地把木材刨成适当大小,昌浩边漫不经心地盯着他们,边思索着。 「难道不是异教法术吗?」 「不知道。」 发号施令的是伊吹,站在它旁边的飘舞不时投来尖锐的视线。 总觉得视线中带着敌意。 昌浩刻意撇开视线,压低嗓门说: 「好吧,就当作是异教法术,可是为什么会选上疾风呢?」 「这个嘛……」小怪竖起前脚的一根爪子,才刚开口,就皱起了眉头,犹豫不决地说:「因为……它比较弱小吧?」 「嗯,应该是吧。那为什么要把它掳走?」 小怪讶异地抬头看昌浩。像是盯着天狗们工作的昌浩,其实另有所思。 小怪看着他那模样,半晌后才皱着眉头问他: 「你发现什么了?」 被这么一问,昌浩沉吟几声,抬头仰望天空。今天的风有点强,但天气非常好。 「为什么对疾风施放的是异教法术,而不是诅咒呢?」 小怪眨了眨眼睛。 「说得也是……」 疾风的身体逐渐坏死,翅膀就快脱落了。昌浩用上自己知道的所有方法,暂时压住了法术。待在异境之乡圣地,也可以减缓坏死的扩散,但不能完全制止,所以异教法术正慢慢侵蚀着它的生命。 昌浩的法术持续不久,必须待在疾风身旁,不断注入全身灵力才能制止。但这么做,昌浩会撑不住。昌浩倒下来,疾风也会死。 「为什么会认定是异教法术呢?」 天狗们没有半句废话,埋头苦干。但是昌浩和小怪都察觉到,不时有针般刺人的视线飞过来,凄厉的目光充斥着烦躁与愤怒,好像在说「你们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救总领大人的儿子」。 这时候飒峰过来了。 「它们都很优秀,很快就会修好了。」 「那些天狗都是伊吹选出来的?」小怪问。 飒峰摇摇头说: 「不是,是飘舞选的。它的伤还没好,却坚持要来见昌浩,自愿担任木匠们的领队。」 飒峰藏在面具下的双眸,转向了同袍。 「那家伙在效忠总领大人的战士中,是出类拔萃的优秀人物。」 微微低下头的飒峰握紧了拳头。 「可能是因为有飘舞在,异教法师不能当场攻击疾风公子,才把它掳走。」 「疾风被施法,是在一个月前吧?」 昌浩在记忆中搜索,飒峰点点头说: 「是的。」 昌浩眨眨眼说: 「为什么要用这么花时间的方法呢?」 「啊?」 飒峰表示疑惑。昌浩又接着问: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疾风掳走呢?」 「所以我说是……」 「无论如何,闯入天狗异境是很困难的事,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还有,为什么不杀了守护的飘舞呢? 昌浩这么说,飒峰立刻愤怒地反驳: 「好过分的侮辱!飘舞在我们之中可是属一属二的高手!因为受伤,没参加上次跟你们之间的战争,如果有它参战,白色变形怪大人不可能毫发无伤!」 飒峰说得慷慨激昂。小怪回他说: 「不,我还是受了伤。」 其实受伤还好,最严重的耗损是压抑神气作战,只是没必要详细交代,所以小怪没说出来。 血气方刚的天狗怒不可遏。 「敌人不是不杀飘舞,是杀不了它!它受了伤还去追敌人,真想让你们看看它从腹部到胸口的那道剑伤!」 小怪眨眨眼睛,表情有些疑惑,夕阳色眼睛骨碌转动了一下。 昌浩低声嘟囔着: 「也就是说,异教法师砍了那个高手天狗……」 这个异教法师,操纵着异教法术、可以闯入异境,力量强大到足以杀伤飒峰口中的高手战士。 教人难以想象。 光是力量惊人的术士,多少可以想象,因为祖父晴明就是怪物。如果他在现场,绝对可以展现不输给天狗们的灵力。 但说到能不能闯入异境,恐怕就有点难度了。 以前,昌浩曾坠入魔道怪僧创造出来的异界作战,但那个异界是为了把人质带进去。人质要活着才是人质,所以只是进入异界的话,不会有生命危险。 而天狗的异境,是天狗们实际居住的地方。进入爱宕山的人类,可不能随随便便在那里进进出出。 「喂,飒峰。」 「什么事?」 「万一有人误闯天狗的异境,会怎么样?」 飒峰合抱双臂说: 「不知道,运气好被我们发现的话,就会把他送回人界。运气不好,在那里徘徊,就撑不过两天。」 异境会削减人类的生命力。若长期接触里面的气,精气就会慢慢溶出体外,在不知不觉中死亡。 死去的人就在那里逐渐腐朽,所以偶尔会在异境发现白骨。这时候,发现的天狗都会有些心痛,懊恼没有早点发现。 天狗们并不想对人类怎么样,人类会误闯异境只是某种巧合。人类却认定是被天狗掳走,自己吓自己。 「可是天狗也有 很多种类吧?像你们爱宕天狗是供奉猿田彦大神,但我听说也有不是的。会不会是那些天狗做过什么坏事,与人类结仇?」 飒峰藏在面具下的表情,感觉变得严厉了。 「就算是,也不该怪到我们头上啊!那些天狗供奉的神,连说出口都觉得可怕,怎么可以把我们跟它们混为一谈?听了就气!」 扯开嗓门的飒峰的激动模样,引来飘舞的视线。昌浩觉得那股视线比刚才更犀利,缩起了脖子。 天狗愤怒地盯着这样的阴阳师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是不是到现在还救不了疾风公子,想掩饰自己的无能?」 差点被飒峰的不客气激得大叫起来的昌浩,勉强压抑自己,做个深呼吸。 「我只是走投无路,回到最基本的想法而已。」 「最基本的想法?」 昌浩抬头看着疑惑的飒峰,边克制自己的语气,边在心中念着平常心、平常心。 「先入为主的意识会蒙蔽眼睛,所以我只是一一过滤事实。」 「哦……」天狗佩服地说:「原来如此,也许你说得没错。」 「我再请教一件事。」 「嗯。」 「为什么你们认为疾风中的是异教法术?」 飒峰抿住嘴巴,望向同袍。他看的是个头不到高大的伊吹肩膀的飘舞。 「飘舞的博学无人能及。他看到在疾风公子身上扩散的坏死,就知道那是异教法术。」 看到闯入异境、掳走疾风的敌人的模样,他更加肯定了。 「什么意思?」 飒峰低头看看坐着的昌浩,声音僵硬地问: 「你知道『外法头』的邪术吗?阴阳师。」 昌浩屏住呼吸。 「对不起,我不清楚。」 小怪帮他回答: 「是异教法术,祭祀骷髅或热腾腾的人头来施行的邪法。」 飒峰点点头。 「异教法师为了掩藏自己的真面目,会戴上用来当邪法道具的骷髅。」 「这……」 连小怪都张口结舌。 操纵「外法头」的法师,毫无疑问就是异教法师。 「敌人使用的是『外法头』,想当然耳就是操纵异教法术的异教法师。所以,疾风公子被施放的不是异教法术,还会是什么!?」 怒气冲冲的天狗在昌浩面前站定,语气忽然变得冷淡。 「阴阳师,我们把最后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但是当你办不到时,我们会让你用生命来补偿。」 昌浩挺直了背脊。 天狗果然还是妖魔,不可以完全信任。 「我……」 「不要说了。」 昌浩正要回答,被小怪硬生生打断了。 「说话小心点,爱宕天狗,不要太得寸进尺。他会答应你们采取行动,不是听从你们的命令或屈服于你们的要胁,不要搞错了。」 虽然是小怪模样,散发出来的却是最强凶将的气魄。 飒峰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昌浩看着跑向伊吹和飘舞的飒峰,低声嘟囔着: 「不是先入为主的意识啊……」 他叹口气,又陷入思考。在心中交织缭绕的「为什么?总不会是……」的猜测,完全派不上用场。 小怪瞥他一眼,露出别有涵义的眼神。 「先入为主的意识会蒙蔽眼睛哦……」 昌浩半眯着眼睛说: 「怎样?」 「没怎样,只是在想你居然也会说得出这么正经的话。」 「请说出你真正的想法。」 「很可疑,谁告诉你的?」 两眼发直盯着天狗的昌浩坦率地说: 「是风音。」 「什么?」 「去伊势的白虎把所有事都告诉她了,她来梦里见我。」 没想到会冒出这个名字,小怪惊讶得嘴巴大张。 昌浩睡醒后的神情有异,小怪就猜到他睡着时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它还以为来的会是晴明,没想到是跟着内亲王留在伊势的道反大神之女。 昨天昌浩说很清楚这种事的人就是她,但怕会揭开她的旧伤口,就作罢了。 不小心听见时,小怪心中涌现难以形容的感觉,然而看这情形,对风音好像不必有太多的顾虑。 小怪甩甩头,又心想不可能,她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 风音应该是希望能提供协助,帮昌浩的忙,哪怕是一点小事都好。 她要像在道反跟自己相对那样,与昌浩一对一交谈,需要很大的勇气。 小怪抓抓头,叹口气。 昌浩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小怪这么想,又接着说: 「她问我,天狗们为什么认为是异教法术?又为什么认为是人类施放的?」 看起来深思熟虑的她说,她没见过天狗,也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这句话仿佛一记闷棍,敲在昌浩头上。 天狗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亲眼见到疾风时,也因为听天狗说过,就认定是异教法术,没有丝毫的怀疑。 这么一想,疑问就排山倒海而来,怎么样都挥不去奇怪的感觉。 然而,根据天狗的说法,一开始就有了明确的证据。 「一开始就该问清楚了。不过,既然有『外法头』这样的邪法,他们干嘛不早说呢!?」 怒气油然而生的昌浩,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底都在烦恼什么。 所谓异教法术到底是什么?就是连这点都没搞清楚,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 从现在起,他要彻底调查「外法头」,与破除这个法术的方法。 「小怪,你既然知道外法头,就早点说嘛。」 小怪满脸意外地眯起眼睛说: 「我不认为疾风被施放的是外法头的邪术啊,跟我所知道的外法头不一样。我想天狗们也是这么认为,要不然早就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咦,怎么说?」 外法头邪法,又名饭绳法、爱宕法。 原本是操纵生物或妖魔的使役法。 阴阳师操控生物或妖魔,用的也是使役法。差别是外法头的邪法会彻底清除对方的意识,把剩下的空壳当成傀儡。 昌浩张大眼睛叹息。 「哦,那很像……缚、缚魔术呢!」 「缚魔术是缚魔术,跟使役法完全不一样。」 「哦……是吗?」 「当然是。」 小怪懒得理他,叹口气,转身离开。 看着白色身影消失在建筑物后面,昌浩吁口长气,把肺全清空了。 「唉……」 听完外法头邪法的详细内容后,昌浩脑中浮现的是缚魂术。 不知道是不是见到风音的缘故,他想起了很多事。 也可能是因为想从过去的种种经验找到解决的线索。但他实在不想再挖开自己或任何人的心。 不过,疾风被施放的异教法术,再怎么想都不是使役法,而是咒杀法。 飒峰一口咬定是异教法术。 是异教法师操纵外法头的邪法,对疾风施放会致死的异教法术吗?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特地来见我,我却没办法灵活运用她告诉我的话,我好没用……」 枉费她还刻意说些挑衅的话,提醒自己那么多事。 综合高淤神与风音说的话,昌浩原本猜测对疾风施法的不是异教法师,而是其他人。结果没猜对,一切转回原点。 天狗们忙碌地工作着,不时投向昌浩的刺人视线是它们烦躁的表现。 其中最可怕的,恐怕就是笑得最豪迈、看起来最优游自在的伊吹。 那个天狗总是满脸笑容。藏在面具下的部分看不见,所以若只靠经常上扬的嘴角来判断,就大错特错了。 它降落时表现得那么失态,其实是在警告自己,它可以轻易突破祖父与天空布下的结界,还可以轻易夺走昌浩家人的生命。 如果自己没有下令不准伤害天狗,当时压抑通天力量与天狗们交战的神将们,会不会把天狗杀光呢? 昌浩的直觉是不会,因为天狗们会疯狂地杀过来。神将并非不死之身,以寡敌众,还是会受伤,而且对方又是擅长武术的魔怪。属于国津神系统的妖魔,与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哪边比较占优势呢? 「喂,昌浩大人,可不可以来看一下?人类居住的房子,跟我们住的房子毕竟不一样。」 伊吹转身挥手,昌浩站起来。 「它们说,光是恢复原状太单调了,可不可以加一点装饰?」 天狗们看着昌浩。它们手中都拿着惯用的道具,摩拳擦掌地准备展现身为木匠的手艺与骄傲。 昌浩苦笑着说: 「只要在人类可接受的范围内。」 对方是妖魔,是憎恨异教法师、充满强烈愤怒的天狗,表现出来的情感未必是真的。 尽管如此 ,昌浩还是不习惯怀疑所有的事。 小怪进入生人勿近的森林,在高长的蔓草中,行动困难地寻找同袍。 「真是的,那家伙也太不会掩饰了。」 小怪半眯着眼睛,嘴巴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念给谁听。 我说过不用那么顾虑我嘛! 森林深处,天空所在的地方冒出了几道神气。 小怪吃力地踏过高草,来到开阔的地方。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靠在树干上的勾阵,以及坐在草上的朱雀与天一,都同时转头望向小怪。 「哦,你们都在。」 勾阵一把抓起走过来的小怪。 「你这样子,很难在草里面走吧?」 「很难,真的很难,可是也懒得每次都变回原貌。」 「对了,你可以把昌浩一个人丢在天狗那里吗?」 「没关系,他们现在还不会杀昌浩。昌浩是他们救疾风的最后希望,所以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然而那样的想法,随着日子、时间的流逝,愈来愈淡薄了。当愿望不能实现、祈祷无法传达,那样的想法像丝绳般断裂时,他们就会在转瞬间变成暴徒。这么一来,京城又会蒙受狂风的威胁。 到时候,也只能全力迎击了。 听着小怪与勾阵对话的天一悄悄站起来,向天空行个礼,婀娜多姿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用眼角余光扫过天一的小怪喃喃叨念着: 「我说没关系啊!」 盘坐的朱雀露出大无畏的笑容说: 「我的天贵决定要去,不用问你该不该去。」 小怪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勾阵抓着小怪的前脚,拉长了它的上半身。它摇着又白又长的尾巴,伸出一只前脚说:「勾,武器借一下。」 勾阵疑惑地皱起眉头。 「干嘛?」 「有点事。」 小怪挥挥一只前脚,示意她快点借。勾阵叹着气,把小怪放下来,从腰间拔出一把笔架叉。 「拿去。」 「嗯。」 小怪接过笔架叉,直立站着,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摆好架式。 朱雀好奇地看着手拿武器挥来挥去的小怪,闭着眼睛的天空也兴致勃勃地看着它要做什么。 这样挥了一会后,小怪低声沉吟,看着剑尖。 「腾蛇,你在做什么?」 站在它旁边的勾阵手扠着腰,莫名其妙地低头看着它。 抬头看着斗将一点红的小怪,从她的腹部往胸部望过去。 「……从腹部往胸部砍啊……」 「你说什么?」 勾阵听不懂,满脸疑惑。小怪没理她,转向朱雀说: 「朱雀,你比较了解剑,我想问你一件事。」 「我的剑跟一般剑的规格不一样,不过……你问吧!」 朱雀的大剑连柄算进去,比身高还要长。 直立的小怪,用一只前脚拿着笔架叉靠在肩上,举起另一只前脚,交互看着平常会使用武器的两名同袍。 「譬如说……」 第八章 天狗们都忙着工作。 看着睡眠不足而猛打呵欠的昌浩,嵬举起一只翅膀说: 「安倍昌浩,我在这里监工,你去休息吧!然后赶快找出救天狗孩子的办法,再写封新的信。」 其实嵬最想说的是最后那句话。 昌浩不敢告诉嵬昨晚风音在自己的梦中出现,只能乖乖听它的话。伊吹已经跟嵬建立起超种族的友谊,应该不会趁他在睡梦中杀了他。 正想着这些时,隐形神将的神气降落了。 那是天一隐藏的神气。 昌浩安心地钻进外褂里。 修补门窗的喧噪声当然传到了父母的房间,但他们都没有出来看。 听哥哥们说,以前也发生过种种事,他们可能已经习惯了,不管非人魔境安倍家发生什么事都不觉得奇怪了。也可能是父亲尽可能不让母亲接近,因为母亲没有灵视能力。 对看不见的人,这是最好的做法。那么,对看得太清楚的人,该怎么做呢? 听说祖母的灵视能力也很强,改天可以问问祖父。 闭着眼睛想这些事的昌浩,想着想着就涌上了浓浓睡意。 ※  ※  ※ 好痛。 好热。 好难过。 啊,好痛,痛得受不了。 好热,热得像被火灼烧。 好难过,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 张开眼睛,周遭一片漆黑。 「又来了……」 昌浩拍拍额头。他记得自己睡前什么都没想,因为想也没用。 这次入梦的人会是谁呢? 漫无目的跨出步伐的他,在黑暗中徘徊。 …… 昌浩皱起了眉头。他又听见了那声音,黏黏稠稠地攀绕在皮肤上。 好痛。好热。好难过。 为了不被一再重复的声音迷惑,昌浩自我克制。 那不是透过耳朵听见的声音。 昌浩用力拍打两颊,振作起精神。 「嗯……该不该醒来,不要睡了?」 叹着气喃喃自语的昌浩,好像听见吐气的声音。 他停下来,环视周遭,依然乌漆抹黑,只是眼睛比较适应了。 逐渐看得见东西的形状、轮廓了。 竖起耳朵,可以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感觉不像是昨晚在梦中遇见的东西。 缓步前进的昌浩,猛然停下了步伐。 脚尖好像碰到什么东西,呼吸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慢慢蹲下来,双手着地,定睛凝视。 是个小东西,蜷缩成一团。 那样蹲着好一会后,昌浩听见虚弱的呻吟声。 「……热……」 昌浩瞪大眼睛,大叫起来: 「疾风?」 伸出去的手碰到异常发热的小雏鸟的翅膀。他怕碰到坏死的那边,赶紧把手缩回来。 雏鸟的脖子好像轻微动了一下。 「谁……飒……峰……吗?还是……伊吹……?」 「都不是。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之前见过你的阴阳师。」 响起急促的呼吸声。 「疾风?」 昌浩小心地伸出手,抱起小小的雏鸟。 雏鸟的身体起初有些紧绷,察觉到对方没有敌意,马上放松了。 「为什么?……人类不是……不能进入……乡里吗……」 语气虚弱的疾风表示疑惑,昌浩回它说应该是不能。 「人类应该不能进入天狗异境,我也进不去,异教法师是怎么进去的呢?」 是不是知道什么特别的方法可以保护自己呢?还是有特别的护具? 忽然,昌浩想起还待在伊势的沉默神将,他身上总是披着深色灵布。如果有那样的道具,说不定就能潜入异境,不被天狗们发现。 疾风痛苦挣扎一会后,气若游丝地说: 「啊……飒峰说过……你会帮我……解除异教法术……」 然后,他又用高烧梦呓般的声音娓娓说着: 等我好了、复元了,我要跟飒峰、伊吹一起飞上天空。前几天,我见到好久不见的伊吹,高大的它弓着背对我说: ——可怜啊、可怜啊,我这个老人活得这么逍遥自在,为什么你这孩子会这样…… 伊吹悲叹地说愿意代替疾风受罪,然而,不管它怎么使用妖术,都解除不了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 听完后,昌浩咬紧了嘴唇。以前他也曾下定决心,恳求祖父把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避开坏死的部分,轻轻抚摸疾风。雏鸟闭着眼睛,默默让他抚摸。 这时候,昌浩又听见那可怕的呻吟声。 疾风的身体颤抖起来。 「……痛……好热……难……过!」 声音时强时弱,阴森地回响着。 昌浩察觉,那是异教法师的声音。异教法术是配合这样的声音,给予疾风凌迟般的痛苦。 黑暗前方有东西蠢蠢欲动。黏度增强的风慢慢地、慢慢地吹向这里。 昌浩抱着疾风往后退一步。 身体异常高热的雏鸟被施放了异教法术。施法的术士就在这里,现在就可以揭穿他的真面目。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龇牙咧嘴的小怪的目光闪过脑海。 昌浩知道,只要有点闪失,所有一切就会降临在他身上。 但是,若是现在使用法术,配合对方的频率…… 就可以—— ※  ※  ※ 额头一阵刺痛,昌浩猛然张开眼睛,差点叫出声来。 眼前是横眉怒目的小怪的夕阳色眼睛,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 昌浩觉得背后冒出冷汗。 小怪严厉地眯起眼睛,望向昌浩头顶的地方。 「干得好,不愧是守护妖,做得太漂亮了。」 「哼,佩服吧?」 头顶上响起乌鸦的声音。 昌浩摸着额头,皱起眉头。 「很痛耶……」 眉间上方有被什么刺中的疼痛。昌浩记得这样的疼痛,跟昨天被鸟嘴刺中的疼痛一样。 小怪瞪着呻吟的昌浩,态度轻蔑地斜站着。 「啊?你说啥?」 像来地狱般的低沉声音,把昌浩吓得背后冷汗直流。 不知如何发泄怒气的小怪斜瞪着昌浩。 「喂!你这个大笨蛋,想在梦里干什么?」 「咦?没、没有。」 「阴阳师的梦,是梦也非梦,你知道吧?你应该知道吧?你根本就知道吧?我怎么会把你教得这么笨呢?让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骂你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你愈来愈笨呢?你这个大笨蛋!」 严厉的话语毫不留情地飞刺过来。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奔回来一看,果然被我猜中了。不管我怎么摇,你都没醒来。你这个大笨蛋,到底被什么事困住了?」 昌浩心想,因为这样就刺靠近要害的地方,会不会太暴力了?可是他没有立场反驳,只能保持沉默。 这时候,有人介入喊暂停。 「等等,他的确很笨,可是你也骂太多次笨了,腾蛇。」 弓起一只脚坐在小怪对面的勾阵,有点苛责的意味。合抱双臂盘坐在她旁边的朱雀也开口接着说: 「话有言灵,重复太多次了,说不定会成真,万一他以后贸然行动的情况愈来愈严重怎么办?」 昌浩吓得缩起来。 语气最凶的是小怪,勾阵和朱雀只是说得比较委婉、温和,内容没差多少。 听神将训话是常有的事,但这回应该是第一次同时听好几个训话。可见昌浩原本打算做的事有多危险,让他们气成这样。 昌浩往外看,发现外面跟睡前差很多,一片寂静。 看到昌浩惊讶的表情,勾阵笑着说: 「刚才飒峰来报告,已经顺利完成了。」 「有我严格监工,没什么好担心的。」 飞到外褂上的乌鸦挺起了胸膛。昌浩向它道谢: 「嗯,谢谢你。」 今晚应该可以回自己房间睡觉了。比想象中快多了,不愧是天狗引以为傲的本领。 「那么,我要回那边了,在不习惯的房间里,还是没办法定下心来。」 以前哥哥还住在家里时,昌浩常常来这个房间。可是哥哥结婚后,房间没人住,昌浩就觉得房间变得有点冰冷,不想再进去了。 房里多少还是有些东西。基本上,昌浩自己的东西都放在自己房间,其他家人也一样,所以这个房间空空荡荡的,感觉比实际上更大、更凄凉。 昌浩把铺被和外褂搬回自己房间,喘了一口气。刚完工的板窗飘散着全新木材的香味,有种新鲜感。横梁与柱子的色调不一样,看起来有点刺眼,但几年后应该就会看习惯了。 重做的板窗,乍看是一般常见的样子,但仔细看,会发现格子的每根木头上都有精致的设计 ,雕刻着藤蔓图案。走出去一看,外廊充分活用了木材的年轮,铺成大海般的波浪模样。 「天狗还真行呢……」 跟昌浩一样完全修补完才进来看的神将们,也不由得赞叹。 「好讲究。」 「伊吹大人是懂得风雅的人,所以会精心设计低调的豪华,真的太棒了。爱宕天狗虽然是魔怪,但别有风格呢!」 嵬说得像是与有荣焉。 昌浩苦笑着走回房间,在一尘不染的地板坐下来。 再爬到角落的一叠书前,抽出几本。 小怪看到昌浩啪啦啪啦默默翻阅的书,表情变得阴沉。 「喂,昌浩。」 昌浩翻阅的是记载反弹诅咒法的阴阳密传书。 天狗被施放的是异教法术,无法靠正道应对。 「我知道啦,我只是想找方法处理被施放的诅咒,度过危险。」 一抬头就撞上小怪严厉的眼神,昌浩张口结舌,很快撇开视线。 朱雀叹口气,开了第一炮。 「你真不会说谎,一看就看出来了。」 昌浩把嘴巴撇成ㄟ字形。 「你八成是想把异教法术转向自己,多少分担一点吧?」 「——」 昌浩沮丧地垂下头,心想十二神将的直觉与观察力怎么都这么敏锐呢? 其实不是神将们的直觉敏锐,而是昌浩的思考太直接,很容易看得出来,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昌浩服了他们,把书放在膝上说: 「那个施放异教法术的家伙出现了。」 「我想也是。」小怪点点头,看着嵬说:「它在你坠落梦与现实之间的狭缝时,及时抓住你,把你拉了上来。等一下你要好好谢谢它。」 在板窗前收起脚的嵬有了反应,把鸟嘴朝向他们。乌鸦蜷缩在从来没见过的一尺四方的小铺被上,当之无愧地说: 「我是道反大神的守护妖,那种事轻而易举。」 道反大神是阻隔黄泉与人界的千引盘石,拥有捕捉被诱入的灵魂、遣回人界的力量。乌鸦是大神的眷族,也有相同的力量,只是没那么强大。 昌浩目不转睛盯着乌鸦,心想原来它这么厉害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只乌鸦其实有过辉煌的历史。它曾撑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把黄泉怪物炸得粉碎,帮走投无路的风音逃过一劫。 对了,嵬占为己有的小型铺被,是擅长裁缝的天狗,在伊吹的指示下做出来的。这样嵬就不必抢昌浩的外褂,可以安稳地休息了。 嵬在安倍家的居住环境愈来愈完整了。 昌浩阖上书,转向神将们。 「我知道你们都很关心我,我先说声对不起。」 「我不接受。」 小怪立刻先发制人,昌浩也不认输,坚决地说: 「不,我还是要说对不起。我知道又会被你骂笨蛋,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我要照我想的去做。」 而且,回想起来,成亲不也叫我放手去做吗?只要不超出能力范围。 昌浩把书放回去,用绳子绑好头发,站起来。 「我要想办法分散异教法术,也许会转移到我身上,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沉默不语的勾阵沉静地开口了。 「昌浩。」 昌浩捂住耳朵。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救疾风是当务之急,我会想好对策,尽可能不让法术转移到我身上,也会使用道具。」 他想起哭着求他救疾风的飒峰、说要飞上天空的疾风、修好板窗与外廊的天狗们、对他挥手的伊吹、瞪视他的飘舞。 在梦中,光碰触到疾风,都可以感觉到异教法术的可怕。当昌浩把小小的雏鸟抱在怀里时,真的很惊讶它还能活着。 好痛。好热。好难过。全身异常发热、坏死,最后四肢脱落的模样,闪过昌浩脑海。这是本能给他的警告。身为阴阳师的直觉告诉他,贸然出手的下场就是这样。 他其实很害怕。可是疾风也很害怕,它不可能没有死亡的恐惧。 护符、念珠……啊,还有画着五芒星的镜子,都可以有效防止法术反弹回来。其他还有驱魔的薰香、避邪的玉等等,找到什么就先准备什么。 默默看着事情发展的天一有点犹豫地说: 「恕我僭越,昌浩大人。」 「对不起,我不听了,我怕会动摇我的决心。谢谢各位,我会尽力。」 「请听我说。」 天一着急地举起一只手,昌浩不敢看她,一副就要冲出去的样子。 朱雀站了起来,抓起昌浩的衣领。 「无可取代的天贵要说话,你给我乖乖听着。」 那目光和语气都比刚醒来时强势许多,昌浩被逼得猛点头。 被放在天一面前的昌浩跪坐着,摆好听训的姿态。 外表温柔婉约的女孩,看同袍们一眼后开口说: 「如果是晴明大人,做法应该不太一样。」 「我知道……爷爷一定可以处理得很漂亮。」 看到昌浩沮丧的样子,天一慌忙补充说明: 「我不是在责备你,只是想告诉你,说不定有其他办法,会比你现在想到的方法更有效率……」 昌浩把眼珠子往上吊看着天一,其他神将也在视野内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譬如什么办法?」 暂时抛开坚持与自尊的昌浩率直地问。 回答的是小怪。 「你这小子,真的是专注在书籍理论上,就顾不得现实,漏洞百出。是不是到这种地步,干脆豁出去了?」 夕阳色的眼眸失望到了极点,勾阵也点头附和。 朱雀默默举起右手,对着还抓不到要领的昌浩横扫过去。 那个动作很眼熟。昌浩眨眨眼睛,仿佛在眼底看到火花。 一道闪光划过雾蒙蒙的大脑。先入为主的意识。只看到眼前的事物。最好可以退一步,综观全局。 勾阵总是后退一步,观看大局。 那是在遇见她之前的事。 他曾经把诅咒反弹回去,当时是怎么做的? 不管是诅咒或异教法术,都有最有效的方法吧?可以把被诅咒的人从痛苦中救出来,自己也不会有生命危险的解决方法。 「啊……」 昌浩张大了眼睛。 自己确实有先入为主的意识,满脑子想着「是天狗」、是「异教法术」。所谓回归最基本的想法,是包括这些在内的所有事。 「啊……!」昌浩抱着头呻吟:「我是笨蛋。」 「没错,你是笨蛋,终于有自觉了。」 「小怪,你好差劲。不过,我真的很笨。」 小怪拍着额头,夸张地大叹一口气。 「我一直在等你什么时候会发现,好几次都差点说出口,强压下来。」 「那就早点说啊!这件事可是攸关人命……不对,是攸关天狗命!」 小怪的双眼顿时一片死寂。 「你宁可我说出来吗?」 昌浩自己会思考。 小怪并不认为舍弃这样的成长必要过程,随时把答案抛在他眼前,就是对他好。那么做,只会压抑他的成长,缩小他的可能性。 「……」 昌浩紧紧抿着嘴。 他觉得很生气,已经很久没有气到这样了。 不是气小怪,是气自己。神将们彻底相信他,他却有违神将们的期待,最后才被迫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拍拍两颊,重新振作起来。朱雀抿嘴一笑说: 「哟,我还以为你需要我的巴掌呢!」 「不需要,你的巴掌很痛。」 小怪问正要起身的昌浩: 「那么,你决定怎么做?」 昌浩毅然抬起头说: 「把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上面,再把承接法术的替身当成诱饵,等异教法师现身,就把他团团围住,一举歼灭。」 整句话一气呵成,小怪满意地眯起眼睛。 「说得好。」 这时候,龙卷风像炮弹般直冲而下。 在龙卷风撞击房屋之前,天空加强了结界的韧度。 风压落在板窗上,精雕细琢的木框深深向内凹陷。 大家都以为会被摧毁,没想到天狗做成的板窗那么坚固,都凹陷到那种程度了,还可以撑过去,又恢复原形。 昌浩冲出外廊。 乘风而来的是剑已经出鞘的飘舞、稍后降落的飒峰,还有独臂伊吹。 飘舞把剑尖对准昌浩,威胁他说: 「我们不能再等了。没用的人类,由你来替疾风公子承担法术,去当异教法师的诱饵!」 藏在面具下的双眼投射出酷烈的光芒。 昌浩毅然面对它的视线。 「我拒绝。」 「混账!」 飒峰正要阻止吼叫的飘舞时,被伊吹拉住手往后拖。 「伯父!?」 独臂天狗抓着惊慌失色的侄子,淡然一笑。 「看着吧!飒峰,看看人类这样的生物,明知心事都会写在脸上,却还是坚持把脸露出来。」 带着疑惑照做的飒峰赫然倒抽了一口气。 「我觉得他们很愚蠢,可是遮住那双眼睛,只会让他们更无趣。」全身缠绕着妖气的高大天狗挑衅地说:「对吧?掌管正邪与是非的阴阳师。」 第九章 灯台的火焰摇曳着。 那是神将朱雀点燃的火焰。 他说会在这根蜡烛燃尽之前回来。 天一注视着摇晃的火焰,靠在柱子上的勾阵对她说: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呢,既然这样,怎么不跟他一起去?」 天一摇摇头说: 「不能保证异教法术绝对不会波及这里。」 天狗不是一般妖魔,而是与神一脉相连的魔怪,那个异教法师却可以夺走它们的生命,力量如此强大,一定可以马上找出企图阻拦他的阴阳师。 昌浩有红莲与朱雀跟着,生命不会有危险。但也因为这样,他周遭的人更有可能受到牵连。 两人判断,除了已经搬出去的成亲和昌亲外,与昌浩住在在一起的吉昌他们还是需要保护。 勾阵苦笑着说: 「如果天空和天一的结界被突破,十二神将会名誉扫地,没脸见晴明。」 天一只是娴静地微笑着。天一和天空都擅长防御,却没有战斗力。有十二神将的第二强者留下来,让她安心许多。 「还说我呢,勾阵,其实你更想跟昌浩大人一起去吧?」 被同袍看穿想法,勾阵缩起了肩膀。 的确是那样没错,勾阵却言不由衷地说: 「跟去三个监护人,被天狗贬成那样的阴阳师会很没面子。」 天一哑然失笑,心想果然像勾阵会说的话。 昌浩他们跟天狗离开后,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左右。 昌浩他们与三名天狗降落在爱宕山顶时,刚好进入戊时。 初冬的天空,太阳隐没得早,再加上山风比京城的风冷好几倍,很快就让人觉得快冻僵了。 昌浩把坐在肩上的小怪围在脖子上,环视周遭。 这是他第一次来爱宕山。山顶上建有爱宕神社,守护着京城西方。 经过神社附近时,昌浩拜托飒峰让他下去一下。 爱宕神社是以驱除病魔、瘟神与火灾闻名。 在神社前面遵循礼法双掌合十的昌浩,打从心底祈祷。 天狗们与朱雀在鸟居外面看着他,飘舞态度轻蔑地斜站着,刻薄地说: 「现在分秒必争,他还这么悠哉!」 「这是驱除病魔的神,他是去向神祈祷,求神协助他驱除异教法术吧!」 朱雀替昌浩解释。飘舞冷冷地说: 「疾风公子是中了异教法术,不是生病。」 轻声叹息的朱雀说: 「人类到最后关头时,就会求神保佑。」 爱宕神社供奉着很多神,轲遇突智的名字也在其中。虽然没来过,但昌浩应该知道。 昌浩虔诚地合掌祈祷,朱雀仿佛看到种种思绪在他背部来来去去,百感交集地注视着他。 「哼,天狗是魔怪,神哪里会帮我们。」 被称为天狗族第一高手的男人,藏在面具下的脸应该满是侮蔑,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得出来,从他的语气和态度也能清楚感受得到。 据说,爱宕天狗族是属于国津神猿田彦大神的系统。轲遇突智的确是天津神,与天狗没什关系,但朱雀还是觉得他不该说那种藐视神的话。 拍掌结束祈祷后,昌浩趴跶趴跶跑回来。 「对不起,走吧!」 飘舞先一步飞上了天。飒峰从后面抱着昌浩飞起来,伊吹也把朱雀挂在独臂上往上飞。 被围在昌浩脖子上的小怪不甘愿地瞪着黑暗。因为怕摔下去,它用两只前脚抓着尾巴,可是被风吹得抓不稳时,差点把昌浩勒死。 「小怪,我呼吸有点困难。」 「那就不要把我围在脖子上!」 小怪破口大骂。昌浩皮皮地说: 「不要,会冷。」 「你……」 昌浩不理吼叫的小怪,注视着山间。 通往天狗异境的狭缝之门到底在哪里呢? 肉眼看不见的那扇门,据说只有天狗打得开。 偶尔会有人类误闯异境,都不是经过门,而是在种种因缘际会下,两个世界重叠在一起的时候。 「听说起浓雾时,两个世界就会重叠相通。」 听完伊吹的话,朱雀就指着下方说: 「像那样吗?」 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 连绵起伏的山峰上,弥漫着白色的东西。 上空吹着强风,没有半朵云,灵山爱宕却开始了两个世界的暧昧结合。 飒峰咂咂舌说: 「不好了,先下去吧!」 「飒峰?」 飞在前面的飘舞往后看一眼,懊恼地飞下来。飒峰和伊吹也跟着飞下来,降落在还没起雾的山间。 「门在这里吗?」 昌浩问。飒峰摇着头说: 「那些雾与我们无关,被卷入雾里的话,连我们都会迷路出不来。」 遇到灵山的雾,连天狗都会迷路。 昌浩从衣服外按住胸口。 他的脖子上随时戴着香包与出云石。香包几乎没有味道了,但他还是不想扔掉。出云石是他不可缺少的东西,少了出云石,他就看不见非人之物。 风飕地吹过,视野瞬间被白雾淹没。 小怪跳下来,环视周遭。 「不用天狗的龙卷风把雾吹走吗?」 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的飘舞瞥小怪一眼说: 「没有你们,我们大可轻轻松松回到乡里,你们这些包袱少废话!」 飒峰赶紧出声喝止冷冷放话的飘舞,还解释了一长串。 「飘舞!对不起,变形怪大人,飘舞只是有点浮躁,它很懊恼自己没有好好保护疾风公子……」 小怪甩甩尾巴。朱雀单脚蹲下。 ——腾蛇,那个天狗…… ——我讨厌它。 两名火将的视线彼此交会。 飘舞总是把手放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那股视线好像在窥伺他们的破绽。 「有我们在,就不能轻松回去吗?」 昌浩问。伊吹沉吟地说: 「也不是不行……只是穿过白雾的话,人类会在瞬间失去体力,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按理说,人类不可以进入天狗的居住地。异境的风会侵蚀人类的身体,误闯的人会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倒地身亡。 「除非是总领大人邀请来的人……否则,待一个时辰是最大极限了,阴阳师大人。」 「超过会怎么样?」 伊吹淡淡一笑,是那种困惑的笑。 「这个嘛……据我所知,不曾有人类未经允许,逾时留在我们乡里。」 昌浩沉默不语,心想这样就麻烦了。 飒峰发现昌浩好像想什么想得入了神。 「昌浩,你怎么了?」 「我在想……该怎么做。」小怪看朱雀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呃,我想应该不可能……但还是问一下,可以把疾风带来这里吗?」 飘舞瞪着昌浩。如果视线可以杀人,昌浩恐怕已经重伤不治了。 飒峰和伊吹也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 「为什么要带它来?」 小怪和朱雀飘散出来的气氛变得尖锐。 夹在他们之间的昌浩有点后悔,心想不好了,火将会不会动不动就打架呢? 平常有勾阵在,昌浩不太会想这种事,不过只有红莲在时,好像会特别表现出火将的好战。有时在某些场合,勾阵也会率先加入战局,但是她给人的印象,还是比较偏向会后退一步,冷静地劝阻同袍们。 这次同行的朱雀,是除了斗将以外,拥有最强灵力的神将。但昌浩要的不是他的灵力,而是他的火焰特性。 朱雀的火焰带有强烈的净化色彩。红莲的火焰也有净化功能,但会烧光生命万物,使一切归于零,因为太过剧烈,总是引发争议。 昌浩认为,要彻底消灭疾风被施放的异教法术,最好的办法就是靠火焰净化。 「要有疾风的随身物件,才能制作替身。」 在替身上面写名字,吹三口气,替身就会产生灵魂。但光是这样,不能保证可以将异教法术完全转移。要做得更确实,还是需要随身物件。 「被当成心灵寄托的东西,最适合用来转移他身上的异教法术,譬如坏死部分的羽毛、长期佩戴的饰物或用具。」 飒峰看看飘舞。闷不吭声转过身去的飘舞,还是对人类阴阳师抱持着敌意。 它会这么生气,是因为过了这么久,昌浩都没有做出成果。 天狗的态度很不友善,但昌浩认为错在自己眼光太过短浅、犹豫不决,所以没有资格辩解。如果早点想到的话,疾风就不必承受这么大的痛苦。 雾愈来愈浓,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就会看不见彼此。 小怪有些慌张,视野白茫茫一片,连旁边的同袍都看不清楚。 「昌浩,你在吧?」 「在,我没事。」 有 东西在晃动,像是挥动的手。小怪仰赖的是感觉,而不是眼睛。 在昌浩旁边的应该是飒峰和伊吹。天狗的气息明显不同,很容易辨认。 旁边的朱雀动了起来。风声飕飕。 原本有段距离的天狗气息,忽然以飞快的速度冲向了昌浩。一道神气抢先一步介入。天狗蹬地而起,飞过朱雀头上,眼看着挥起的大剑就要刺中天狗,却晚了那么一点点。 小怪追逐天狗的气息腾身跃起,发现有出鞘的剑尖对着自己。 剑尖擦过扭动身躯的小怪侧边,削断了几根白毛。 小怪与天狗几乎同时落地。 昌浩察觉气氛不对,惊慌大叫: 「小怪!怎么了!?」 风吹过。白幕般的浓雾稍微淡去,可以模糊看见彼此的轮廓。 小怪边戒备,边回答: 「我没事,昌浩。飒峰在那里吧?」 「变形怪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总之,你们不要乱动。还有,谁敢趁乱把那小子强行带入异境,我就把异境烧了。」 飒峰激动地说: 「我才不会那么做!」 没错,你是不会。 小怪在嘴巴里嘟囔着,摆出低姿势。可以感觉到朱雀微弯着腰,伺机而动。 那个叫飘舞的天狗,怎么想都很可疑。 昌浩已经解除对它的怀疑,可是小怪怎样都无法释怀。同行的朱雀也跟小怪一样,对飘舞保持警戒。 飘舞为什么趁起雾接近昌浩?它的剑会出鞘,是偶然还是故意? 难道它想用昌浩当人质,来阻止神将们的反击? 可是干嘛要这么做呢?若不解除异教法术,疾风就会死。 仅剩的可能性,就是它不想解除异教法术。 幕后的黑手果然是飘舞吗?小怪没什么把握。身为守护者的飘舞,没道理伤害疾风。守护总领天狗的儿子是重大职务,不可能选中有反叛意识的天狗。 小怪的神气迸向天狗可能蓄势待发的地方,朱雀的斗气也熊熊涌现。 火将可没那么好欺负,绝不会放过杀气腾腾来挑衅的敌人。 昌浩察觉气氛不对,但不敢乱动。 在视线不明的状态下乱动,很可能妨碍到小怪和朱雀。 但是昌浩想不通,飘舞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敌视自己?它曾叫自己替疾风承受异教法术,为疾风而死,难道是真的要自己这么做? 「飒峰,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风吹过,小怪和朱雀的轮廓、天狗的身影都隐隐浮现。 拿着替身的昌浩低声说: 「以天狗的力量无法解除异教法术,但可以转移到其他东西上吗?」 「不行。」飒峰断然回答,握紧了拳头。「如果做得到,我不会把你卷进来,早就献出我的身体,用我的生命去救它了。」 听完这句话,昌浩脸色瞬间发白。 啪的一声,飒峰踉跄了几步。 昌浩猛然回过神来,觉得紧握的右拳一阵麻痛。 「咦……?」 飒峰抱着头,单脚跪下大吼: 「你干什么!」 突然挨了一拳,飒峰勃然变色。 「好卑鄙!原来阴阳师是认同这种行为的邪魔外道吗?」 昌浩看着自己的手,眨眨眼睛说: 「不由得就……」 「不由得!?你说不由得!?我不能接受!你是个暴徒!」 「对不起,我一时……对不起、抱歉,我错了。」 连声道歉的昌浩对小怪和朱雀说: 「没时间了,还是我去天狗乡吧!可能有点危险,但只要我做完替身马上回来,就不会有事了。」 然后他转向飒峰,伸出手说: 「真的很抱歉,可是拜托你,不要随便说要用生命去救谁……被留下来的人会受不了。」 小怪眯起了眼睛。出手打人当然不对,但它可以理解昌浩的心情。 飒峰还是很激动,大怒说: 「住口!守护疾风公子是我的责任,这条命若能派得上用场,正如我所愿!如果疾风公子会因此伤心难过,我只要拜托乡人,去除它心中所有痛苦就行了!」 小怪的脸色瞬间发白。 咚的一声,小怪已经跳到半空中踢飒峰一脚,又落地了。 「咦……?」 小怪看着被踢飞的飒峰,眨了眨眼睛。 被伊吹拉起来的飒峰,边爬起来,边大叫: 「变形怪大人,连你都这样,干嘛啦……!」 视线飘来飘去的小怪说: 「不由得就……」 反弹般想顶回去的飒峰忽然沉默下来。 把剑尖对准昌浩的飘舞,不知何时缩短了距离。 「飘舞,你这是……」 天狗看同胞一眼说: 「我不相信术士,尤其是人类。」 伊吹绕到飒峰前面说: 「放下剑,飘舞,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 天狗族战士中的第一高手却不听从劝阻。 「你说你要进天狗乡?少自以为是了,臭小子。像你这么卑劣的人,休想进我们乡里!」 剑尖碰到昌浩的喉咙。觉得有些疼痛的昌浩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 「你不想救疾风吗……」 飘舞嗤笑一声说: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看出什么?」 被剑抵住喉头的昌浩咕嘟咽下口水。小怪和朱雀观察破绽,伺机而动。 飒峰和伊吹都被飘舞突如其来的暴行吓得哑然无言,是经验老道的伊吹先冷静下来。 「飘舞,你疯了吗?阴阳师大人是真的尽心尽力在救疾风公子。这件事飒峰很清楚,我也给予肯定,这个人值得相信。」 高手天狗瞥一眼高大的独臂天狗,咬牙切齿地说: 「伊吹大人,这不是侍奉过前代总领的你该说的话吧?你已经忘了人类无所不用其极,差点毁灭我们的所作所为吗?」 「唔……!」 伊吹无言以对,飒峰惊讶地问: 「飘舞,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吗?飒峰,我想也是,要不然你不会去求人类帮忙。」高手天狗冷笑着说:「我告诉你吧,以前人类对我们天狗做过什么事。」 嘲笑般的笑容浮现嘴角。 飘舞的剑尖稍微往后缩。就在这一瞬间,朱雀蹬地而起挥下大剑,击落天狗的剑。 锐利的声响划破迷雾。 小怪推昌浩一把说: 「昌浩,去天狗乡!」 「可是……」 小怪瞪着飘舞大叫: 「飒峰,刚才很抱歉,你快带着昌浩去异境见疾风!」 神将们挡在飘舞前面,要昌浩把这里交给他们处理。 飒峰呆呆伫立。飘舞的话刺进了他心中。他年纪还轻,在长命的天狗中,他出生才三十年左右。还乳臭未干的他,对派任自己去保护总领家独子的总领非常倾慕,一直是拼了命在保护幼小的雏鸟。 他曾经怀疑昌浩,把剑刺向了昌浩,昌浩却向他宣示会找出下落不明的疾风,还实现了这个诺言。 「不可以相信人类」是爱宕天狗族代代相传的训示,但是,像飒峰这么年轻的天狗都不知道理由。 「飘舞……可是……变形怪大人……」 独臂天狗抓起呆滞的飒峰的衣领说: 「我们走,飒峰。阴阳师大人,走吧!」 高大的天狗放开侄子,抓起昌浩的手,飞上天空。 「伊吹大人,你带他去不会有好结果的!」 伊吹回头对怒吼的飘舞说: 「可能吧,但是为了救疾风公子,不能再犹豫了,即使是……」 即使是要借助于曾经背叛并虐杀他们的人类。 天狗拍振翅膀刮起了风,昌浩的视线扫过周遭。 「小怪、朱雀!」 正要飞上去追伊吹的飘舞被小怪迸出的斗气击落,摔得四脚朝天。 昌浩不由得大叫: 「朱雀、小……红莲!」 刮起的龙卷风卷入了飓风、雾气和树叶,遮蔽了视线。 昌浩一头雾水,不知道人类到底做了什么而让天狗们如此憎恨,说人类是邪魔外道、混账、异教法师。 尽管如此,看到火焰的神气迸射,昌浩还是大叫: 「不……不准杀它!朱雀、红莲,绝对不能杀死飘舞——!」 插图181 第十章 ◇  ◇  ◇ 正在睡午觉的雏鸟张开惺忪的睡眼。 飒峰靠在不远的柱子上,点头晃脑地打着瞌睡。 看起来很滑稽,雏鸟哑然失笑。 飒峰答应过,等一下要带还不会飞的它,乘着风飞上天去。 它是总领继承人,所以飒峰总是严肃地说,它必须早点习惯风。 使劲爬起来的雏鸟悄悄经过飒峰身旁,走到外面。 天狗的住处在森林深处。高柱粗梁上有细致的雕刻,还悬挂着女人们亲手织成的美丽布条。 听说天狗的女性看起来很像人类,没有翅膀,在能够自由翱翔天际的男人的保护下,过着平静的生活。 疾风是天狗族殷切期待的继承人,大家对它呵护备至。在翅膀长齐之前,它都不能外出。父亲飓岚不管公务多繁忙,每天都会来看疾风好几次,抚摸它的背。 疾风的两名护卫,一定有一名紧跟在身旁,大多是飒峰。飘舞沉默寡言,经常在稍远的地方待命。 这是自己第一次瞒着飒峰偷偷出去,雏鸟有些得意。 它从庭院的矮树丛下钻出去,迈开步伐。 缓步前进时,突然撞到一座山。 「哟,这不是疾风公子吗?」 雏鸟抬起头,吓得猛眨眼睛。 「伊吹……」 「飒峰丢下疾风公子一个人,到底在干什么?等一下要重重惩罚它。」 雏鸟慌忙说: 「不能怪飒峰,是我不好,自己跑出来了!」 「是吗?」高大的天狗和蔼地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把雏鸟捞到掌上说:「疾风公子,你将来会成为这个乡里的总领,我必须一点一点教会你才行。」 很好奇伊吹要教什么的雏鸟,看到它藏在面具下的双眼悲伤地眯了起来。 「你温和的性情,是我们的宝藏,希望你能平等地对待所有人。」 有时,会有人类误闯我们的异境。如果遇见还活着的人,就要把他们送回他们的世界。 伊吹稍作停顿,抬起头看着天空说: 「但是,千万不要靠近走入魔道的人。」 魔道是什么呢? 雏鸟不太了解。 然而,老天狗的话听起来非常悲伤,所以雏鸟默默点了点头。 伊吹看着在手心中睡着的雏鸟,垂下了头。 很久、很久以前。 有人想借由修验道的严苛修行,取得特异能力,结果误闯这片异境。 伊吹听说过人类中有这样的人。这个男人学过很多法术,却没有最重要的灵力。 不管他怎么修行,都得不到他想要的力量,最后自暴自弃,走进爱宕的深山里,被白雾缠住,误入了异境。 男人看到魔怪天狗的力量,乞求天狗传授给他。 天狗们答应了男人,传授给他。男人还是缺乏灵力,但学会异教法术后,也成长到可以称为一般术士的程度了。 天狗们把面具送给了男人。面具是天狗的象征;是非人的魔怪印记。男人脱离人类的轨道后,力量大增。 戴着面具操纵异教法术的男人,终于获得引领期盼的特异能力,高兴得像飞上了天。 然而,男人终究还是人类。 得到一点天狗的力量、拥有了天狗的面具,还是不能成为天狗。 男人迷恋上魔怪的力量。 啊,我想要那股力量;我想要天狗的力量,不光是面具和异教法术。 男人阅读了很多书籍,其中也包括邪魔外道的法术。 ◇  ◇  ◇ 天狗的翅膀在白雾中直直飞翔。 愈深入异境,呼吸愈困难,身体也逐渐发冷。 昌浩更用力抓住伊吹的手臂,看着飒峰。 把嘴巴抿成一条线的飒峰,专心听着伯父淡淡的叙述。 「阴阳师啊,你应该知道吧?」 自古以来都说,吃熊臂能得到强大力量、吃鹿脚能健步如飞、吃鹤脖子或乌龟心脏可以长命百岁。 传说吃下活生生的东西,体内就会拥有那东西的力量。 昌浩毛骨悚然。 那么做,可以把特异能力、魔怪的力量、天狗传授的法术发挥到极致。 飒峰全身战栗。 高大的天狗硬挤出声音说: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地狱……」 嗅到血腥味的天狗们冲去看怎么回事。 追求异教法术的男人,坐在无数的女人与小孩的尸骨中。 失常的眼睛狂笑着。 羽毛被拔光、翅膀被折断、只剩下血红斑斑骨头的雏鸟,被丢得到处都是。女人们断手断脚,脖子被砍断,内脏被拖出来,皮被撕开,露出血红的肉。 满地都是还黏着筋肉的骨头,多到数不清,身上还勉勉强强留着一些被扯破、沾满血迹的衣服。 男人的肚子已经异常膨胀,却还大口大口抓着肉块吃。 天狗们都被惨绝人寰的景象吓得呆若木鸡。 在前代总领身旁的伊吹,发现男人正在撕咬的肉块是快要出生的婴儿。他把肉连同还没成形的骨头一起咬碎吞下去。躺在他前面的年轻女人可能是大声喊叫,大张的嘴巴被破衣服塞住,望向这里的眼窝没有眼球,凹了一个大洞,扒过泥土的指甲脱落,惨不忍睹。女人的外表完全变了样,原本高高隆起的肚子被压扁扯破。 天狗的孩子以婴儿模样出生后,很快就会变成雏鸟的模样。 男人扯断手上的肉块,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那块肉的模样才刚开始变形—— 「那是……那是……」 昌浩更用力握紧了手指,再也说不出话来。 耳边只听见翅膀的风切声。过了好一会,伊吹才淡淡地说: 「天狗的女人很脆弱,即使用异教法术的人类只是凭借面具的力量,它们也逃不开。」 风音的话在昌浩耳边响起。 ——也有修行者会偏离正道,坠入魔道,变成天狗……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异教法师。使用异教法术的人。对待在异境之乡的天狗雏鸟施放异教法术,还闯入异境掳走雏鸟。他怎么能进入人类无法进入的异境呢? 伊吹甩甩头说: 「我不该说这些没意义的事……阴阳师大人啊,你既不是异教法师,也不是邪魔外道,请你一定要救疾风公子。」 天狗们都戴着面具,隐藏脸上的表情,不管昌浩怎么抬头看,都看不出伊吹是什么样的神情。 不知道伊吹是以怎样的心情,求助于与异教法师同样的「人类」。 他想起天狗们的眼神。在修补安倍家时,那些天狗偶尔会狠狠瞪着他。 它们都是老手,没有像飒峰那么年轻的,看起来至少都比飘舞年纪大。 「我们只会我们自己的法术,不像阴阳师什么道都精通。我们做不到的,阴阳师应该做得到……」 不知不觉中,雾变淡了,森林豁然开朗。 天狗们降落在雄伟耸立的建筑物门前。 着地时,昌浩没站稳,摇晃了一下,伊吹赶紧抓住他的手臂。 「时间不多了,我去通报里面的人,阴阳师,你跟飒峰去见疾风公子。」 天狗转身跑进去。 飒峰扶着昌浩往里面走。 被拖着拼命往前走的昌浩,光是调整呼吸都很困难。 在异境之地,体力和生命力都会耗损。不是总领邀请来的人类,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刚才说的那个异教法师,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是在这里得到天狗传授的异教法术和面具,却以残忍的背叛回报天狗恩惠的邪魔外道。 沉默许久的飒峰,发出颤抖的喃喃自语。 「以前……」 昌浩只是看着它,没有力气回应。 飒峰抓着昌浩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边蠕动颤抖的嘴唇,边在宽阔的走廊急速奔驰。 「我是听说,乡里被魔道的天狗袭击,族人群起迎击,但敌人太过强大,死了很多女人和战士……」 飒峰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都发白了。它是怕昌浩落后,所以抓着昌浩跑,昌浩却觉得是被它紧紧攀住,因为它好像快虚脱了。 「那是在飓岚大人出生之前……前代总领还健在时的事……忘了是什么时候,伯父告诉我的……」 飒峰的父亲与伊吹差很多岁,所以飒峰出生时,伊吹已经迈入老年。 伊吹非常疼爱飒峰,比父亲还疼爱。 它备受总领家信任,从前代总领开始就被重用,还被赋予疾风公子的抚养大任,是很多人仰慕的对象,却没有娶妻生子。它说一个人逍遥自在,一直保持独身。 飒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有一次受不了这个见到它就唠叨个不停的伯父,很认真地给了伯父建议。 它 说伯父虽然有点年纪了,可是还大有可为,现在也还不迟,何不娶老婆、生孩子呢?它也会很开心有个堂弟。 那时候,伊吹困扰地笑着,压低嗓门说:偷偷告诉你哦。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娶过老婆。因为我太没用……老婆带着孩子去很远的地方了…… 飒峰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马上道歉。伊吹笑着说没关系,粗犷地抓抓飒峰的头。 长大后,有一天它突然想起这件事,跟母亲说不知道离家出走的伯母和堂哥怎么样了,母亲表情复杂地对他说: ——不是的,伊吹的太太是在快生产前……出了意外,母子都死了…… 飒峰对自己小时候的迟钝感到可耻、后悔,可是又不能去道歉,成为心中长久以来的愧疚。 知道伯父为什么这么疼爱自己后,它再也无法反抗伊吹。 飒峰颤抖地说: 「原来那个意外……并不是意外……」 ——啊,飒峰,你长大了呢,真的、真的长大了…… 在疾风出生,被赋予养育的职责之前,伊吹都隐居在异境深处。每次见到飒峰,伊吹就会为它的成长高兴,笑着说它长得头好壮壮。 昌浩垂下了眼睛。 他不知道这件事,没听祖父或父亲说过。 他只听说过,这世上有很多操纵法术的人,有人不满自己的力量而走入了歧途,但不清楚走入歧途是怎么回事。一直以来,他都只了解字面上的意思。 打开好几道隔门之后,终于来到挂着注连绳的厅堂。 幼小的疾风身旁挤着一群衣着华丽的女人,看起来跟人类的女性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散发着魔怪的气息。 在离雏鸟最近的地方,正襟危坐的年长女人倒抽了一口气。 「飒峰……」 安排昌浩坐下后,飒峰跪了下来。 「母亲,对不起,打搅你们了。」 女人们怯怯地看着昌浩。 「各位,他是阴阳师,来替疾风公子解除异教法术。」 飒峰又扶起昌浩,要接近疾风。 女人们脸色发白,立刻挡在疾风前面。 「不可以。」 「快退下,飒峰大人。」 其中一位泪眼婆娑地瞪着昌浩。 「公子连眼睛都张不开了,我绝对不会忘记这个仇恨,人类……!」 头晕目眩的昌浩勉强抬起了头。他觉得呼吸困难,灵力都快被连根消除了。 「把这个……拿给疾风……」 他把像铅块般沉重的纸人偶递出去。 女人们都向后退,没有人要接过纸人偶。 飒峰着急地说: 「不要搞错了!昌浩……这个阴阳师是特地来救疾风公子的!人类进来天狗乡会很痛苦,他却一个人来了!你们要糟蹋他的心意吗?」 女人们不回答。昌浩闭上眼睛,心想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这时候,大家听见呢喃般的虚弱声音。 「……峰……」 飒峰倒抽了一口气。 这声音是…… 「疾风公子!你们还不让开!疾风公子在叫我了!」 惊慌失措面面相觑的女人们把飒峰逼急了,它破口大骂: 「混账,快退下!」 女人们被它的凶狠模样吓到,不甘愿地开出一条路。 拖着昌浩跪在疾风前面的飒峰连隔开一段距离,都感觉得到可怕的热度,不禁毛骨悚然。 「疾风公子,振作点!」 飒峰伸出颤抖的手,抱住坏死已经扩散半个身体的小雏鸟。 雏鸟抖动着眼皮,试着抬起头,却抬不起来,身体打了个哆嗦。 「我……作了……一个梦……」雏鸟闭上眼睛,微微笑着说:「……阴……阳……师……来了……吗?」 虚弱的声音说得断断续续,连回话都很困难的昌浩点了点头。 响起嘈杂的声音,女人们叽叽喳喳地嘀咕着,飒峰狠狠瞪它们一眼。 隔着面具还是很有威力,女人们都闭上了嘴。 昌浩爬到疾风旁边。 「在这上面……写上疾风的名字……再吹三口气……」 每说一个字,都会让他更疲惫。到底过了多久呢?他已经失去时间的感觉了。 不赶快回去的话,红莲和朱雀会担心。啊,对了,飘舞为什么那么做呢?如果有什么误会,要问清楚、解开心中的疙瘩才行。 阴阳师跟那个坠入魔道的男人不一样。至少昌浩认识的阴阳师都不会为了取得咒力去做那种事。他很清楚要认真修行,让自己成长才是正道,才是最强的阴阳师。 只要把异教法术从疾风身上解除,再移到这个替身上,用火烧掉就行了。 「……飒峰……拜托你……」 被递出去的纸偶飘然滑落。 昌浩瘫倒在地上。 留在爱宕山里的红莲和朱雀,与剑被打断却仍没丧失斗志的飘舞相对峙。 二对一,神将们还是打得很辛苦。对方是天狗、异形,原本不会打得这么辛苦,但是昌浩在临走前抛下了一句话。虽然没说不准让飘舞受伤,比以前宽松多了,困难度还是很高。 飘舞灵活挥舞着被打断的剑,快速缩短距离,发动攻击。 朱雀的大剑不适合短距离交战。他的剑一挥下,就可以粉碎远距离的敌人,却很难抵挡近距离刺过来的剑。他尽可能拉开距离,可是天狗的移动速度太快了,没办法拉太开。 然而,红莲也不见得比较有利。他操纵的火焰,在雾中还是可以发挥强大的力量,却追不上动作灵敏的天狗。 这种时候,操纵风的风将或拿小型武器的勾阵,比较能获得战绩。 脑中闪过这些事的红莲咂咂舌,放出火蛇。像黑风般的天狗翅膀擦过他的脸,被砍成两半的剑从他腹部往胸部划过去。 飘舞懊恼地咬住嘴唇。被砍断的剑很难控制,以为会刺中对方,却只削掉对方一层皮,没什么杀伤力。 「可恶……!」 在红莲发出怒吼声的同时,火蛇向外窜升。天狗挥动翅膀,刮起龙卷风,粉碎了张大嘴巴冲向自己的火蛇。 朱雀趁这时候冲入两人之间。 「笨蛋!」 这个距离根本不适合挥舞大剑,是计算失误吗? 飘舞嗤笑着,忽然看见双手握剑的朱雀露出大无畏的笑容。 火将手中的大剑瞬间变了形,变成跟天狗们佩带的剑差不多大小的武器,非常适合现在的距离。 朱雀挥下了剑,天狗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只被划破了衣服。 飘舞咂咂舌,没想到会陷入这样的苦战。 朱雀瞄一眼全身缠绕着火焰漩涡的红莲说: 「腾蛇,拿出你的武器,空手不利作战。」 对于同袍的提议,红莲眯起眼睛说: 「拿武器反而不好控制力道。」 别说是让对方受伤,还大有可能失手杀死对方。 看起来比红莲年轻几岁的火将眨眨眼睛,重新握好剑柄。 「说得也是,那就没办法了。」 神将也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 说起来,都要怪昌浩给了那么棘手的命令。 倾注全力击垮敌人,比较适合朱雀的性子。对敌人毫不留情的酷烈性情,是拥有战术的神将们的共通点。 鲜红的火蛇向四方飞去。红莲尽可能压抑力量,以防爱宕山的树木全被推倒,烧得精光,但恐怕很难完全保得住。 稍微值得庆幸的是有雾。浓雾的湿度高,大大降低了森林延烧的机率。 有所压抑的斗气抓不到天狗,只是浪费时间。 红莲发出低沉可怕的嘶吼声。 「飘舞,为什么攻击昌浩?」 刚才被朱雀大剑扯破的上衣露出绷带。因为剧烈动作,缠绕的绷带松开了,露出被异教法师划破的深伤口。 从腹部斜斜延伸到胸口的剑伤可能是没有彻底治疗,只用绷带随便包扎起来,伤口还开着,渗出了血。 红莲严厉观察他皮肤掀开的模样,看来伤口非常深。 握着剑的朱雀步步缩短距离。红莲用眼角余光盯着他的动作,继续质问。 「要救总领的独子,必须先解除异教法术,现在只有那小子办得到。」从红莲手中卷起火焰漩涡。「你却被过去的怨恨绑住,做出会害死疾风的愚蠢行为。你要搞清楚,你才是个混账!」 飘舞牵动嘴角,露出凄厉的笑容。 「不是你说的那样。」 「什么?」 朱雀和红莲异口同声反问。白雾的浓度又增强了。 飘舞放下断剑,说话语气突然没了抑扬顿挫。 「人类有时候会冒出很可怕的想法,是我们魔怪想都想不到的邪魔外道。」 平淡的 语气中带着狠劲,红莲和朱雀都不由得屏住气息。 面具下的天狗嗤笑着。 「人类这种生物软弱无力,但他们的肤浅和阴险足以凌驾魔怪。」 飘舞的语气再平淡不过了。 他说以前有个无能的术士来求异教法术。 爱宕天狗爱好平和,把天狗的法术传授给了那个术士。 不但让他住在异境,还给他象征天狗的面具。 而那个术士是怎么回报天狗们呢? 天狗面无表情,滔滔不绝地说着,两名火将听得不寒而栗。 「因果是会循环的。那个阴阳师拥有解除异教法术的能力,那么,只要夺取他的能力,就不需要放弃仇恨、委屈自己去依赖人类。」 火将腾蛇和朱雀呆呆看着天狗,连眼睛都忘了眨。 「疾风公子不会死。即使它的生命像细丝线般断裂也没关系,阴阳师甚至可以掌握天理,只要靠那股力量,把生命之线重新连结就行了。」 飘舞举起右手,声音激动起来。 「以前有男人吃下天狗成为天狗,现在有天狗吃下阴阳师,得到阴阳师的所有一切,有什么奇怪呢?」 听完飘舞骇人的表白,红莲觉得恶心想吐。压抑不住的情绪让他的斗气迸射出来,卷起漩涡。 喉咙咕嘟颤动的朱雀眯起眼睛咒骂: 「你这个邪魔外道……!」 天狗的双眼在面具下闪闪发亮。 「没错,我们就是邪魔外道。」嘴巴弯成新月形的飘舞悠悠地说:「我们是源自于神的魔怪。」 龙卷风卷入浓雾,翻腾起来。 飘舞拍振翅膀,刮起的风像风刃般四处飞射,袭向了红莲与朱雀。 交叉双臂保护眼睛的红莲,听到刺耳的讥笑声。 「已经过了时限,阴阳师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 飘浮在半空中的天狗俯瞰大惊失色的两人,冷冷地说: 「爱宕天狗要的是阴阳师的法术、知识和力量,不会忘记长年来的仇恨。」 红莲的胸口瞬间冷却。难道天狗的阴谋,就是要让昌浩落单? 那么,飒峰和伊吹的言行举止都是虚假的、都是为了救疾风而伪装出来的?神将们都没有看出来,被魔怪们玩弄于掌心,犯下了无可救药的失误吗? 红莲的双眼红光闪烁,压抑的斗气一举爆发出来。 「腾蛇!」 朱雀感受到最强、最凶悍的通天之力,大叫起来。他把剑尖对准飘舞的眼睛,边极力防守,边惊慌地看着激动的同袍。 「已经太迟了!」 白色火焰龙扑向了嘲讽的飘舞。 「住口,邪魔外道!」 红莲迸射出来的斗气由红转青,再转为纯白。 朱雀咂咂舌。非阻止他不可,若放任他在激怒下释放全力,会烧毁爱宕山。 飘舞的龙卷风与白火焰龙正面激烈冲撞,风与火焰相互煽动,引发惊天动地的爆炸。 「腾蛇!」 这时候,朱雀耳边响起轰隆巨响。 「双方退开!」 第十一章 飘舞受到重创,坠落地面。 被反弹回来的白色火焰,全都落在红莲身上。 惊人的妖气狂流持续扩散,不但驱散了浓雾,还吞噬了所有东西。 充斥周遭的灼热斗气被淹没,又猛然吹起了刚才被驱逐的凉风。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飘舞,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 无数星星闪耀的天空中,出现两个身影。 一个是大大张开翅膀,全身缠绕着强烈妖气的独臂天狗。 另一个是抱着人类之子怕被吹走,飞得很辛苦的娇小天狗。 红莲张大了眼睛。 被飒峰抱住的昌浩看起来很疲惫,虚弱地挥着手。 「……总算结束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自天而降。筋疲力尽全写在脸上的昌浩,转向飒峰说了什么,飒峰点点头之后,缓缓降落。 拿着大剑的朱雀喃喃嘟囔着。 「那个男人……居然这么……」 那个独臂天狗看起来像年迈的老人,怒吼下爆发出来的妖气,却能在瞬间击溃战士中的高手和最强的神将,是个可怕的男人。 爱宕天狗族的前代总领在漫长的生涯中,最看重的就是它,对它的信赖胜过任何天狗。尽管在几百年前失去了一只手臂,它还是稳居宝座,不但继续担任现任总领飓岚的护卫,还负责养育疾风。 「飘舞,你干嘛挑战他们?」 「唔……伊吹大人……」 高大的天狗用它们平常难以想象的清澈声音,冷冷地质问飘舞。 「总领大人要我转告你,人类之子是救总领家独子的大恩人,不准伤害他。」 伊吹抛下血气方刚的同胞,转向红莲说: 「你……是谁啊?再怎么样,也不该不顾周遭,这样大打出手吧?」 刚才跟昌浩一起离开现场的伊吹因为视野被遮蔽,没看到红莲变身。 独臂天狗盯着目露凶光的陌生年轻人,转向朱雀说: 「你认识他吗?这位是……?」 「是我的同袍,名叫……」 红莲举起一只手制止说到一半的朱雀,发出带着怒气的低沉声音。 「我是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安倍晴明的式神,担任那孩子的……」他瞄一眼昌浩说:「护卫。」 「啥!?」昌浩瞪大了眼睛。 伊吹「哦、哦」地点着头说: 「这样啊,那应该跟我侄子很合得来吧,阴阳师大人有很多护卫呢!」 昌浩不由得对悠然笑着的伊吹大叫: 「不!不是护卫,不是……」 红莲合抱双臂,毫不以为意地说: 「怎么想都是护卫吧!」 说完,红莲不耐烦地拨起刘海,眨个眼,变成了小怪的模样。 伊吹看着半眯起眼睛坐下来的小怪,满脸惊叹地说不出话来。 「呵……」 飘舞像泄了气般瘫坐下来,懊恼地咬着牙,飒峰站在它面前。 疾风的两名护卫,现在无法达成共识。 飒峰默默地低头看着飘舞。 被称为天狗族战士第一高手,带领所有年轻天狗并且扶摇直上的飘舞,是年轻一辈的天狗们羡慕的对象。 「飘舞,为什么这么做……」 飘舞头抬也不抬,激动地说: 「我想要尽快……」 在面具下,飒峰闭上了眼睛。 它也知道要尽快。它们的想法一样,然而,相信阴阳师的心、在阴阳师身上下了所有赌注的它,与相信阴阳师的力量却想夺取那股力量的飘舞,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飒峰摇头兴叹。 「疾风公子好转了,昌浩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上,帮它逃过了劫数。」 依然垂着头的飘舞紧紧握住断剑。飒峰单脚跪下来,对紧咬嘴唇一语不发的同胞说:「疾风公子在找你,只有我在,它还是不放心……回去吧,回去爱宕乡,回去见疾风公子。」 硬挤出来的笑容一定很难看,但无所谓,天狗的脸都藏在面具下。 气愤、恼怒、悲伤、痛苦,全都藏在面具下,魔怪不需要心。 自从很久很久以前,因为动情而失去很多无法取代的东西后,天狗们谨记教训,再也不在人类面前摘下面具。 飘舞被伊吹带回了异境。 目送天狗们从天空离去的昌浩,经过一段时间才恢复原状。 「真不愧是爱宕山,传说中的灵山之气太惊人了。」 呆呆坐着的昌浩茫然眺望天际。缩成一团依偎在他身旁的小怪只转了转眼珠子。 昌浩半眯起眼睛说: 「红莲差点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小怪甩甩两只耳朵。 「蛤!?你这个混蛋,满嘴胡说八道什么!」龇牙咧嘴的小怪口沫横飞地说:「为了不伤到对方,我跟朱雀不知道打得多辛苦呢!」 昌浩盯着小怪。那是追根究底的视线,但小怪自认没有对不起他,坦然面对。 双方互瞪几十拍后,盘坐着合抱双臂冷眼旁观的朱雀终于叹口气开口了。 「昌浩,腾蛇说的是真的。」 「真的吗?」 「嗯,真的。」 昌浩把嘴巴撇成ㄟ字形。 「既然朱雀这么说,我就相信了。」 「慢着——!」 小怪气得全身白毛倒竖,昌浩不理它,径自站起来。 飒峰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动也不动。 昌浩踩过杂草,走到飒峰旁边,一屁股坐下来。 「对不起,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飒峰默默地摇着头,把手伸向放在旁边的剑,半晌才开口说: 「还没结束呢……」 听到天狗这么说,昌浩拿出收在怀里的纸人偶。 纸人偶上面画着几个图腾般的东西,昌浩完全看不懂,那是用天狗文字写的疾风的名字。 ※  ※  ※ 从在异境当着疾风的面昏倒,直到在人界的冷风中醒来,绝对经过了不短的时间。是飒峰告诉他在这期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天狗的女人们抢走从昌浩手中掉下来的纸人偶,企图销毁。 它们疑心生暗鬼,认为昌浩假装要帮它们解除异教法术,其实是要夺走幼小雏鸟的生命。 不管飒峰怎么劝说,女人们都不听,正要把纸人偶撕毁时,有个庄严的声音制止了它们。 「住手。」 说话的是飒峰的母亲。 它从惊讶的同胞们手中抽走纸人偶,转头对儿子说: 「以前发生过很悲惨的事。」 「我知道。」 它目瞪口呆,静默了好一会,思索着该说什么。 飒峰单脚跪下说: 「母亲,我什么都不知道。但也因为这样,我知道一件事。」 它看着闭上眼睛动也不动的昌浩,慢慢接着说,仔细斟酌每一个字。 「是这个人类原谅我们的无理找碴,帮我们找到了疾风公子。他压下了异教法术,让愤怒得失去理智的我们平静下来,还命令他的手下不准伤害天狗,是个心胸宽阔的人。」 母亲摇着头说: 「他们刚开始都会装成那样,那个魔道男人也是。」 「可是,母亲,」飒峰立刻辩解:「昌浩是阴阳师。」 阴阳师不碰异教法术,对魔道退避三舍,了解邪魔外道却绝不碰触,是同时掌握阴与阳的人。 「母亲,我自从担任疾风公子的护卫以来,就抱着牺牲生命也要保护它的决心,那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听到我这么说,居然给了我一巴掌。」 冷不防地挨了一巴掌,飒峰瞬间呆住了。而打它的昌浩,也呆呆看着自己的手。 然后,那男孩说话了。 请不要随便说要用生命去救谁,被留下来的人会受不了。 那沉重的声音、强烈的言灵,烙印在飒峰心上。现在冷静下来,那句话才在体内深处慢慢化开来。 「母亲,我相信他。」 不是相信他的人、不是相信他这个术士,而是相信他的心。 相信他坦荡荡的眼睛深处的热情光芒。 疾风中了异教法术后,天狗们拼命寻找救它的办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毫无收获。 它们全心全意地祈祷。但看着逐渐扩散的坏死、看着热度不减而痛苦挣扎的幼小雏鸟,它们失去了信心,渐渐不再祈祷了。 忧虑转为绝望,开始有人主张,与其这样拖下去,不如狠下心来让它解脱。 「说不定昌浩想救疾风公子、为疾风公子祈祷的心,比任何人都迫切。」 飒峰诚恳地说: 「疾风公子盼望着飞上天去。」 直直看着母亲的飒峰拿下了面具。 它的眼球颜色就像在天空闪烁的银白色,而包围眼球的巩膜是漆黑的。这就是天狗的 眼睛,眼球与巩膜的颜色正好跟人类相反,在白雾中、黑夜中也看得很清楚。 「它说它想再飞上天去,去找那个人类的孩子。」 这就是雏鸟的愿望。有这个愿望的支撑,雏鸟才能在痛苦挣扎中,努力活下来。 既然这样,护卫就要守护它的愿望。 必须虔诚、衷心地祈祷,抓住随时可能断裂的无常生命丝线,全心全意地保住丝线。 「求求你……」 飒峰伏地磕头,一再恳求。 就这一次,请相信昌浩。请相信活在人世间、活在充满虚假的伪装中,却从不轻言放弃的阴阳师。 不知道这样求了多久。 母亲的衣服下摆从视野消失了。 飒峰咬住嘴唇,被自己的无能击垮,肩膀剧烈颤抖着。 满眶的泪水啪答啪答掉下来,它激动得想用紧握的拳头捶地板。 可是有人抓住了它举起来的手。 缓缓抬起头的飒峰,看到抓住自己手臂的伊吹。 高大的天狗放开侄子的手,跪坐下来。 「好久没看到你拿下面具了。」 伊吹抹去从飒峰脸上流下来的泪水,飒峰紧紧抿着嘴巴,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伯父。它怕一松懈下来,自己就会哇哇放声大哭。 面具下的银白色眼眸绽放着沉稳的光芒。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哭呢,飒峰。」 伊吹拍拍飒峰的肩膀站起来。 然后,它扛起昌浩,转过身去。 「过了时限,他会撑不住。走吧,飒峰。」 高大的天狗笑得很开朗,即使带着面具都看得出来。 「只有这个阴阳师救得了疾风公子。」 瞠目结舌的飒峰转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母亲仔细写下名字,把纸人偶拿到疾风嘴边,再默默把纸人偶递给了它。 昌浩张开眼睛时,高大的天狗把纸人偶塞进他手里。 天狗说接下来交给他处理。 他在飞行中对纸人偶施咒,就在所有异教法术流向这边的瞬间,他立刻用五芒星与神咒封住法术。 插图213 「嗡——!」 虽然只是应急的做法,但是在疾风差点断气之前完成法术,及时保住了它奄奄一息的生命。 ※  ※  ※ 昌浩从怀里拿出纸包住纸人偶,折了好几层。 飒峰不解地问他: 「你要怎么处理?」 「嗯,丢在这里。」 「什么——?」 昌浩从怀里拿出红线,一圈又一圈地绑住那团纸,再打个复杂的结。 飒峰逼向他说: 「我再问你一次,你要怎么处理?」 「我说我要丢在这里呀。」 飒峰揪住昌浩的胸口说: 「你说要丢在这里?阴阳师,那是疾风公子的替身,你说过你会烧了转移到那上面的异教法术,你忘了吗?」 「不能呼吸了,不能呼吸了。」 飒峰抓住挥动手脚挣扎的昌浩衣领,把他提起来,威吓地说: 「万一异教法术从被丢弃的替身跑出来怎么办!如果疾风公子再受到异教法术的攻击,我绝对会砍了你的头!」 朱雀再也看不下去,把叫也叫不出声来、拼命挣扎的昌浩救下来。 昌浩按着喉咙咳个不停。小怪鄙夷地看着他,叹口气说: 「昌浩,你把话说清楚嘛。天狗对阴阳术没什么概念,被误会而勒死就不好玩啦!」 飒峰疑惑地反问: 「误会?」 「小怪说得没错。」 皱着眉头的昌浩,用带点嘶哑的声音开始说明。 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找到施法的异教法师。这样放任不管,异教法师很可能再施放新的异教法术,威胁天狗们。 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并不是完全解除了,只是转移到替身上。只要异教法师还活着,就不能掉以轻心。 「什么?你是说疾风公子不能康复!?」 脸色大变逼向昌浩的天狗被朱雀从后面拉住。全身发软的昌浩,赶紧解释说不是那样子的。 「还是会康复,只是以现况来看,已经坏死的部分恐怕治不好,必须在翅膀脱落前消灭异教法师……」 这样下去,命是保住了,但会失去翅膀,无法实现飞上天空的愿望。 昌浩又开始刚才做到一半的动作,脸色凝重地说: 「其实把疾风带来这里,是最有保障的做法。」 要有诱饵,才能把异教法术的施法者诱出来。但是天狗不可能答应这么做,昌浩也不想这么做。 「这是疾风的替身,多少可以骗过异教法师。以前我也这么做过,用替身把下诅咒的人诱出来。对方一出现,就用结界锁住他。」 如果异教法师是人类,处理上就会有些棘手,但昌浩觉得应该不是人类。 昌浩边打复杂的结,边改变话题。 「对了,飒峰,那个走入魔道的术士后来怎么样了?」 飒峰的脸蒙上了阴霾。 他握紧拳头,猛然背过头去。 「听说经过惨烈交战,把那个人歼灭了。」 伊吹就是在那时候失去了一只手臂。 「这样啊……」 昌浩为很久以前牺牲的天狗们哀悼。 使用魔道、坠入邪魔外道而变成魔怪的愚蠢人类做出那么可怕的事,只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 昌浩不能理解,是因为自己身上流着人与妖怪生下的孩子安倍晴明的血,而拥有比任何人都强烈的灵力吗? 他总是忘记,自己体内也流着妖怪的血,今天却特别想起这件事。 「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应该是那家伙施放的。」 阴阳师的话让飒峰大为惊愕。 「怎么可能!?那是现任总领大人出生前的事了!而且我听说,损失虽然惨重,但的确把他消灭了。」 把折成一团的纸绑好后,昌浩叹口气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是那个死灵……天狗应该也称为怨灵吧?我觉得是那个怨灵复活了。」 「复活……?」 昌浩点点头。他没有确切的证据,还在猜测阶段,只能说是感觉。但直觉告诉他是这样没错。 他在纸上画五芒星,封住法术。 红莲与飘舞的激战把山的表面削掉一大片,森林开了个大洞,他把纸团扔到洞的中央附近。 啪唦掉落的纸团,瞬间变成了雏鸟的模样。 昌浩告诉惊讶的飒峰: 「丢在那里,不去管它,几天后坏死的地方就会扩散,变成尸骨。异教法师以为已经达成目的,疾风本身就不会有危险了。」 当然没办法永久欺骗。 这么做是为了争取时间。先把疾风藏在异境深处,再找出躲在某处的异教法师的怨灵。 「找到后,就交给……」 昌浩看着神将们。小怪和朱雀都知道他要说什么,点了点头。 昌浩也可以靠缚魔术抓住他后再降伏他。但是变成魔怪前的术士头衔,让昌浩有点不安。 他对天狗还不是很了解,只觉得来自猿田彦大神系统的飒峰等天狗们,与沦落为魔怪的人类,在本质上应该全然不同。 为了谨慎起见,昌浩布下维护替身外型的结界,还注入简单的法术。异教法师碰到法术,就会留下意念。循着那股意念,就可以找到他的下落。 在脑中沙盘推演过好几次后,他又征询红莲和朱雀的意见。 听到「应该没问题」的回答,他才松了一口气。 飒峰感慨地看着昌浩他们之间的对话。 「啊,不好,该回去了……」 从星星位置算出时间的昌浩这么一说,大家就各自回去了。 第十二章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小怪心情不好。 它赌气地缩成一团,背向天狗,动也不动。 坐在它前面的独臂天狗也坐定不动。 这种紧绷的对峙,已经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昌浩坐在矮桌前,弓起双膝,托住下巴,盯着它们。端正跪坐的飒峰打破沉默说: 「你没什么好办法吗?」 「对不起,没有。要看小怪的意愿,而且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能对它下命令。」 沉默不语的伊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没办法,既然这样,只好来硬的。」 小怪猛然移动身体,闪过伸向它的手。 「我说不去就不去。」 说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木门,冲到外廊上。 昌浩叹口气说: 「它就是这样,你们还是死心吧!」 但两名天狗还是不放弃。 「办不到。」 「这可是我们总领大人的命令。」 看着摩拳擦掌的天狗们,昌浩又叹了一口气。 小怪敏捷地钻入生人勿近的森林里,板着脸碎碎念着。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烦死人了。」 用前脚愤然拨开挡路的杂草的它,被一只手捞到手掌上。 「腾蛇,要我说几次呢?走得这么辛苦,干嘛不恢复原貌?」 「怎么可以被区区的杂草打败呢?」小怪面对看不下去的勾阵,说得铿锵有力,然后皱起了眉头。「你来得正好,勾阵,武器借我。」 「又来了?」 勾阵把小怪放在开阔的地方,拔起腰间的笔架叉交给小怪。 直立的小怪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握住剑柄,挥了几下。 「嗯……」 坐在岩石上的天空看到小怪若有所思地低吟着,讶异地问: 「腾蛇,你看起来很浮躁,怎么了?」 小怪停下挥舞笔架叉的动作,表情苦涩到不能再苦了。 「说出来吓死你们,爱宕天狗族的总领说要请我们去天狗乡。」 天空挑动眉毛,勾阵难以相信地问: 「我们?」 「对。」小怪转向勾阵,举起一只手指着她说:「你、我跟白虎。」 勾阵也惊讶得瞠目结舌。 天空问怎么回事?小怪板着脸说明。 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后,转眼过了两天。 昌浩终于回到比较平静的日子。还剩两天的凶日假,他赶紧趁这两天的空闲努力练字。 差不多可以写回信了。他已经答应再三催逼的乌鸦,明天早上就会写好,在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小怪微微笑着。 以初冬来说,这天的天气算是温暖,他们刚拉起板窗通风,就看到两名天狗往这里飞了过来。 昌浩正想知道疾风的状况,于是开心地迎接它们进来,没想到天狗们的目标是十二神将。 总领天狗飓岚说,想见见前几天阻止天狗群起攻击京城的神将。 飒峰和伊吹带来这个讯息,它们说被重重保护的总领几乎从不离开异境,所以要麻烦他们走一趟。 小怪回说:「我不去。」 想见我们就自己来呀!凭什么要我们去给它见? 神将们并不想见总领天狗,要他们听从天狗的安排,教他们怎能不生气。 「拒绝就好了啊。」 勾阵说,干嘛气成这样?小怪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 「结果你知道那个滑头的天狗怎么说吗?」 「怎么说?」 勾阵猜不出来,直接问它。 小怪紧紧握住笔架叉的剑柄。 ——老实说,飓岚大人不能动,你要负责。 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了,小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伊吹又悠悠地接着说: 「据我所知,飓岚大人当时是跟你单打独斗。他太担心疾风公子,过度操烦,又在战场受了伤,把他整惨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责怪你。这就是战争。身为爱宕总领的飓岚大人不但说不恨你,还说想再见见把它逼到无路可退的强劲对手。你应该知道吧?神将腾蛇大人,飓岚大人是多佩服你,多么诚心诚意在邀请你。」 「哼……根本是它们自己来找碴、自己发动攻击、自己受伤的!什么佩服、什么诚心诚意嘛!如果真是那样,就自己来见我们啊!」 小怪奋力挥动笔架叉,又吼又叫。天空苦笑着安慰它: 「没什么不好啊!你就去见见天狗的总领嘛,可以成为话题。」 「没错,晴明应该会喜欢听。」 天空和勾阵跟气呼呼的小怪相反,都不排斥这件事。 小怪狠狠瞪着同袍们说: 「当时你们都不在场,才可以说得这么轻松!那个叫飘舞的天狗简直难缠到极点!」 这时候,神将朱雀出现了。 「伊吹它们说会再来,先回去了。」 「是哦?」 终于走了,啊,爽快多了。 把笔架叉扛在肩上的小怪这么想,朱雀却转达给它更震撼的话。 「可是昌浩被伊吹它们死缠烂打,只好答应它们会说服你。」 「蛤!?」 小怪张大嘴巴,差点把笔架叉掉在地上。勾阵的脸往下沉,她可不想看到借出去的武器被那样糟蹋。 慌忙把武器重新拿好的小怪气得大骂开什么玩笑嘛,可是既然对妖魔许下了承诺,就收不回来了。 「可……恶……!」 小怪暗自悔恨离开了现场。朱雀在它旁边蹲下来说: 「它邀请你们去,也只会招待你们几个时辰吧?你可以去见见它,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后,朱雀注意到小怪手中的武器。 「你还是觉得有问题?」 小怪看着同样是火将的朱雀,眼眸之中闪过厉光。 「没错。」 朱雀满脸严肃地点着头说: 「有我陪在昌浩身旁,不用担心。」 小怪眯起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快半夜时,天狗们又来了。 小怪和勾阵接受天狗的邀请,出发前往爱宕。 临走前,他们说最晚早上就会回来。昌浩目送他们离去后,坐在矮桌前,准备磨墨。 滴了几滴水后,昌浩开始磨墨,嵬喀喀走到他旁边。 「哦,终于开始了。」 昌浩苦笑着说: 「是啊,先练十张再写。」 那也没关系,等他练完,就可以开始写回信了。 「嗯、嗯,非常好。」 乌鸦满意地点着头,昌浩哑然失笑。 把神将从人界带来异界的伊吹用独臂咚咚敲着肩膀,在庭院漫步。 雏鸟的身体还不能说已经复元。 送神将们回去时,要问问昌浩有没有什么办法。 想着这些事的伊吹,发现有同胞站在树荫下。 「咦?是飘舞啊,你在那里想什么?」 虽说是同胞,带着面具还是看不出表情。 「我在想……接下来会怎么样。」 「是啊。」伊吹频频点头,心想飘舞果然还是担心疾风。「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我觉得那个阴阳师一定可以帮我们开出一条路。」 没错,就像它们祭祀的猿田彦大神那样。 「所以你不用担心,疾风公子一定有救。」 伊吹看时间差不多了,打算去见飓岚大人。它也很有兴趣知道,神将们见到飓岚大人是什么表情。 「我可不想靠他救……」 独臂天狗张大眼睛回头看它。 后记 各位,好久不见,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的「飒峰篇」第二集,又名「爱宕天狗物语」。没有啦,只是开开玩笑,可是又觉得不能断然说是玩笑。 先来看看例行的排名吧! 第一名,投来投去还是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不愧是十二神将最强的火将腾蛇。 第三名,果然不能小觑的吉祥物小怪。 接下来依序是玄武、六合、勾阵、朱雀、太裳、冥官、爷爷、飒峰、敏次、青龙、益荒、嵬、行成家的公子、年轻晴明、小妖们、太阴、结城。 我通常是以写后记的时间点为区隔线,从那之后开始计算排名票数。这次,看到第一封信就写着「给冥官一票」的几个大字,算是见识到了他的高人气。 他的光芒大有可能盖过昌浩,责编也特别交代过,所以我尽可能不让他出现。如果要替他取个代号,非「tempest」(暴风雨)莫属。在主篇故事里,他只会在关键时刻出现,不足的部分,就在统统有奖或车之辅的地方补足。 基本上,排名投票是读者的来信一封一票。光写「我喜欢╳╳」,无法确定要不要参加排名投票,所以想参加投票的人,若能清清楚楚写上「我投╳╳一票」,就是帮我一个大忙。请注意,如果写「我投红莲、朱雀、晴明各一票」,就是无效票哦!至于写「这是帮我朋友投的」,都会算进去,请放心。 这次在最后冲刺时,朱雀和太裳的票一举往上飙,但跟前六名还是有段差距。 这本书出版后,排名会产生怎么样的变动呢?我真的很想知道。 十月一日要出版的后记,大约是在八月底写的。 我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二日,在开始写后记之前,就从编辑部转来了很多信,收到许许多多的祝福和诚挚的礼物,真的很感谢。 对作家来说,来自读者的直接感想是无上的原动力,所以即使中暑到快变成死尸,我也会在全身贴满降温贴布,硬撑着爬起来,嘎答嘎答敲键盘。 因为去年发生过那种事,所以今年很早就收到很多温暖的来信,写着「身体状况还好吗?」、「请小心不要中暑」、「很希望看到老师写的书,但最重要的还是老师的身体」、「身体是资本,请千万不要过劳」等等,害大家这么担心,我真的真的非常过意不去。 经过去年的反省,初夏时我就先买好了降温贴布、备好足够的运动饮料,做好万全的准备,严阵以待。 来吧,夏天!今年绝对不会输给你! 可能是因为准备到不能再周全,所以过得比去年健康多了。 直到前几天,起居室的冷气坏掉了。 h部:「咦咦咦咦!?还好吗?」 光流:「呵呵呵,室温没低过三十度。」 工作房间里只有电脑桌,所以校稿、构图大纲、资料或设定的汇整、靠笔记本电脑书写的短文章等等,全都在起居室进行。 在这之前,都过得平安无事,却在一天之内,几乎被头痛、发热和倦怠感击倒。可恶,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现伏兵……! 更不巧的是,冷气要一个礼拜多才能修好,某天的天气预报却给了我致命的一击。 「这几天的天气都很凉爽,但从明天开始,会恢复久违的夏日炎热。」 等等,夏天,等等啊,夏天,你就不必回来了!快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就这样美美地离开吧!恋恋不舍的话,会被讨厌哦,快干脆地离去,快啊! 第二天,那家伙翩然回来了。干嘛回来嘛……(泣) 到这种地步,不禁想把夏天的炎热当成主角,来写写长篇爱情小说。 冬天期间,人人都引颈期盼夏天的到来,却因为夏天过于热情,人们渐渐厌倦了夏天的热度。失意的夏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人们如此苛责。追根究底,希望变热的不就是人们吗(但人们绝不希望暖化之类的)?这些人实在太自私、太傲慢了。啊,然而,节气不变,夏天就不能离开,夏天也诅咒自己这样的命运……!人们啊,诅咒阳光吧、诅咒火辣辣照耀的灼热吧!连拂过地面的风都带着热气,彻彻底底折磨着人们。啊,是的,无限攀升的气温会消磨人们的力气,使人们为鸡毛蒜皮小事心浮气躁,成为纷争的导火线。要知道,这就是夏天的复仇! 以影像来说,就是把聚光灯打在全黑的舞台上,夏天跪在舞台上,仰面朝天,摊开双手,挤出椎心泣血的台词。这时候,不准在鸡蛋里挑骨头,问我为什么跪在那里的不是季节而是人类模样的夏天。 要写成爱情故事,最适合演对手戏的是,不管夏天怎么追求也绝对不能有肌肤之亲的冬霜。那是伸出手就会融化消失,只能遥远思念的悲哀。啊,如果可以碰触她的肌肤、拥抱她冰冷的肢体,我就毫无遗憾了,哪怕是一次也好。可是这么做的话,她就会死去。诅咒这样的我吧。我要她用冰冷的眼神射穿我,让我坠入甜蜜的死亡。我要她用美丽的声音说出拒绝的话,让我放弃不可能的希望,打开通往冥府的门,爬下延伸到深渊黑暗的梯子—— 书名取为《可望不可即的倩影啊~某男人的悲哀~》。 呼,心情稍微好一点了。写完后,不禁觉得对炎热的抱怨好像写不成什么高尚的文学。 咦,是我想太多吗?是吗?应该是吧。 老是抱怨好热、好热,也没什么建设性,我决定积极一点,顺便转换一下心情。 我开始做以前就想做的事、去以前就想去的地方、去见以前就想见的人。 关在狭窄的房间里,心情会愈来愈郁闷。做想做的事,忙得到处转,就没有时间郁闷了。 我开始做什么事呢?那就是上驾训班,准备考驾照。而且不是自排,而是手排。被离合器整得很惨,但我不屈不挠,前几天通过了临时驾照检定,很期待路考。 在练习中,我体验过晴天、阴天、白天、傍晚、夜间、雷雨和台风等非常多变的天气,真的是很值得感谢的练习。 我说我体验了所有天气,教练回我说: 「没有,还没体验过雪。」 啊,对哦,雾、雪雹和雪霰也都还没体验过。 常有人问我为什么选择手排。因为限定自排的话,就不能开手排车,若选择手排就也能开自排车。我觉得多学些东西,说不定以后会派上用场,譬如在写其他故事时,可能写到开车的人。而且去交通不方便的地方采访,可以租车的话,行动会轻松许多。 我现在学得很认真,也有不少人是去学二轮。在现代版,红莲是骑二轮的人。嗯,二轮啊……题外话,四轮不适合红莲的个性,所以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改成二轮的心情。不过,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迫不得已选择四轮。如果哪天在哪里写到这种题材,一定可以写得活灵活现(笑)。 来了来了,tsubasa文库版的《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终于要在十月十五日出版了。 我先看过了asagi老师重新画过的封面,完全着迷了。现在重画第一集的封面,的确会呈现变成这样——昌浩、小怪、红莲、鲜艳的深红。这三人特写的形象色彩,就是深红。 有人来信说「我是听妈妈推荐才开始看的」,所以我建议妈妈给孩子们看tsubas文库版,听说所有的汉字都有附上平假名。 「飒峰篇」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对了,有人写信来问我,「疾风」应该是读成「hayate」吧?答案是也读成「hayachi」。对字的意思和读音有疑问时,可以查字典。用来当成名字的汉字,翻阅汉和辞典,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哦!多查几次,知道的东西就会愈来愈多,这也是一种乐趣。我还想学会更多东西,所谓学海无涯是真的呢! 红茶中,我喜欢bewliy’s的irish afternoon、mariages freres的earl grey silver tips。还有北海道的「薰衣草红茶」,装在圆圆的罐子里,没有涩味,口感顺畅,散发着清爽的薰衣草香,自从有读者送给我后,我就爱上了这种茶。对于正在减肥、又很喜欢巧克力的人,我推荐巧克力茶,飘散着甜甜的巧克力香味,喝下去却 是红茶,心情有点复杂(笑)。至于奶茶,我推荐枫叶茶。 在这本书的封面,难得看到了朱雀,还有天狗们。 很少有火将的组合。在我写后记前,有封信来得真是时候,信上说「好想看这样的组合」,没想到就应和了这样的要求。 对于期待我回信的人,我深感抱歉,实在找不出时间写信。因为没办法回信,所以请不要再寄八十圆的邮票来了。 由衷希望各位可以把新刊、新作当成我的回信。若不是大家来信告诉我感想、给我加油,我真的不可能孜孜不倦地写到现在。 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那双大手,是唯一的救赎。 —————————— 有种空气冻结的错觉。 独臂天狗伊吹紧盯着戴着面具的天狗同胞的表情。 总领的住处十分宽敞,两人所在的庭院在比较里面的地方,不太会有人经过,只有喧嚣声随风飘来。 再往更里面走,就是幽深的异境森林,与峡谷相连。有人说继续往前走,会到达异国神仙居住的地方,但是没有人确认过。 飘舞戴的面具很像伎乐的面具,伊吹的也是。 面具上雕刻的表情,张张都不一样,据说代表着每一个天狗的本质。 飘舞的面具看起来很恐怖,却荡漾着难以形容的哀愁。 这名号称「爱宕天狗族第一高手」的年轻人,出生至今将近两百年了。 天狗的寿命很长,愈长命,愈不容易有小孩。总领家也是因为这样,之前一直没有下一代。 爱宕的当今总领,以人类年纪来说,大约刚过四十岁。 在伊吹眼前的飘舞大约二十岁出头,而伊吹的侄子飒峰…… 想到这里,已经迈入老年的伊吹,脑中闪过一个人类男孩的身影。 啊,对了,飒峰的外表看起来跟那个孩子差不多年纪。 伊吹面向飘舞,尽可能保持冷静地问: 「你刚才说什么?」 飘舞藏在面具下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呢?伊吹明知不可能看得见,却莫名地很想知道。 「我可不想靠他救。」 年轻人的回答淡然,不带感情。 「那是什么意思?」 伊吹的独臂握着腰间佩剑的剑柄,面具下的眼睛闪过厉光。飘舞看不到伊吹的眼睛,却感觉得到那股威力。 飘舞又重说了一次。 「靠他救……靠忌讳的人类法术来救,绝对不可以。」 伊吹暗暗倒抽了一口气,眼前的飘舞握紧了拳头,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总之,靠他救不行,这是我们的义务、我们的使命,怎么可以仰赖人类,仰赖异教法师……!」 「……飘舞……」 老人走向懊恼咒骂的年轻天狗,把手搭在它肩上。飘舞强烈颤抖的肩膀有着结实的肌肉,证明它在剑技的锻炼上比谁都认真。 「昌浩大人不是异教法师,是阴阳师。」 「都一样!」 「不,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飘舞抬头看着视线比自己高的伊吹,坚决地吼叫: 「人类统统都一样吧?不管异教法师还是阴阳师,都一样狡猾、阳奉阴违,最后残忍地背叛。『邪魔外道』这种轻蔑称呼最适合用来称呼人类,而不是我们天狗!」 只有天狗才能拯救总领唯一的儿子。 年轻天狗藏在面具下的眼睛,想必是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被拔擢为次代总领疾风的护卫时,飘舞默不作声,紧紧抿着嘴巴,默默垂下了头。 众长老中,有不少人反对这样的委派。想到飘舞的出身,也难怪那些人会反对。 伊吹叹口气说: 「飘舞啊,最重要的是要能救活疾风大人。不管仰赖什么人,只要疾风大人可以得救、恢复健康,不就行了吗?」 垂着头的飘舞摇头说: 「不!不可以相信人类。」 「飘舞。」 「不可以,伊吹大人,你的掉以轻心,很可能毁了你自己。」 「飘舞,说话小心点。」 戴着面具的伊吹被飘舞的顽固气得横眉竖眼。 「我们总领飓岚交代过,要交给人类的孩子处理。总领也认为那个孩子值得信赖。」 飘舞退后一步,仰头看着伊吹。 那股视线仿佛要将人射穿,伊吹看着飘舞的眼神也变得犀利。 要完成保护总领的重责大任,的确需要这种坚强的意志,但缺少了融通。 然而,彻底拒绝人类,或许才是爱宕天狗的真正心声吧? 直到现在,还是有很多天狗反对把重要的次代总领的生死交给人类。 飘舞的双眸在面具下闪烁发亮。 「伊吹大人,你真的相信那个人类?」 「……当然。」 伊吹隔了半晌才回答。就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飘舞似乎看穿了什么。 「原来如此……伊吹大人,你并没有完全敞开胸怀。」 「飘舞!」 独臂天狗不由得大声起来。但是飘舞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转身离开。 「飘舞,等一下!」 伊吹抓住飘舞的肩头,却被无情地甩开,正要再说什么时,从树丛后面钻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伯父!」 是伊吹的侄子飒峰,跟飘舞一样负责保护疾风。 飒峰站定不动。 伊吹与飘舞之间有种莫名的紧绷感,飒峰讶异地看着两人。 伊吹把手缩回来,强装开朗地说: 「哟,飒峰啊!怎么了?」 飒峰松口气说: 「伯父、飘舞,我一直在找你们呢!总领大人要见你们。」 「是吗?」高大的天狗点点头,转头对年轻天狗说:「总领大人在找我们,走吧!」 飘舞瞥伊吹一眼,从飒峰身旁走过去,不发一语。 飒峰看着它,疑惑地抬头问: 「伯父,你跟飘舞怎么了?」 伊吹摇头叹息。 「那小子还是没变……」 原本以为拔擢飘舞为疾风的护卫,多少可以解开它的心结。 ——我可不想靠他救。 与其要仰赖人类的救助,飘舞宁可放弃,这样的想法太过极端了。 高大的天狗望着飘舞离开的地方,询问侄子: 「那小子都能够完成任务,没有失误过吗?」 「当然!它比我机灵多了,我常自我反省,要好好向它学习。」 「是吗……」 频频点着头的伊吹,忽然转移了视线。它的嘴角还带着笑意,面具下的双眼却十分犀利。 「请问你待在那里做什么?」 发出的声音像刀刃般锋利。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树丛后面走出来。 「没做什么,只是在参观庭院,没有其他意思。」 苦笑着回答的人是十二神将之一的勾阵。她合抱双臂,微斜着头。 见伊吹望向自己的眼神带着询问,飒峰点了点头。 「她说得没错,是我取得亲信们的同意,带她来的。」 「这样啊。」 看到高大的天狗放松了肩膀的力量,勾阵这才卸下防备。向来随身佩带的笔架叉现在不在她腰间。进入爱宕乡时,被要求寄放在门口警卫处。 少了武器的重量,有种奇怪的感觉。没有武器,并不会明显削弱战斗力,只是少了平常带在身上的东西就觉得没有安全感。以前掉过其中的一把,也曾经把其中一把借给别人,却从来没有同时放开两把过。 但是依她判断,拒绝的话,很可能惹恼天狗,那么做绝非明智之举,所以不得不把武器交出去。 当时,小怪的眼神凶得吓人,害她花了一些时间安抚小怪。 小怪本来就不是心甘情愿来这里的。 虽说昌浩是迫不得已才答应天狗,会派神将去异境的天狗之乡。但是违背约定的话,天狗很可能来算这笔账。 天狗是魔怪,不可以随便答应天狗任何事。 小怪在出发前,针对这件事训了昌浩一个多时辰。坐得端端正正、乖乖听训的昌浩,看到天狗们来接神将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看到它那样子,勾阵想起白虎也经常这样教训太阴。 勾阵松开合抱的双臂,望着通往住屋的小路说: 「那个叫飘舞的天狗,性子很火爆呢!」 在爱宕山中对决的事,她都听同袍说了。刚才跟飘舞擦身而过时,也觉得它酷烈的眼神刺向了自己。 看来,飘舞跟自己那位号称最强的同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合得来。 「我也有那种性子的同袍。」 「哦,是吗?应该会跟飘舞谈得来吧!」 听到伊吹的感叹,勾阵耸耸肩,微微一笑。 「这就很难说了,它那么讨厌人类,恐怕面对我们主人时,也不会改变态度。」 「没错,可能真如勾阵大人所说的那样。」 飒峰显得若有所思。 近半夜来迎接神将时,飒峰把勾阵称为「使用武器的女性大人」。这样的称呼太冗长,勾阵主动告诉它叫名字就行了。 伊吹倒是对她那句话产生了疑问。 「对了,你们的主人好像不在……」 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名字,在异境魔怪之间也是如雷灌耳。 勾阵把那分骄傲藏在心底,不露声色地回说: 「人界现在也不太平静,我想世 上所有事都有些关联吧!」 不论人界、异境或神界都有关联,说不定也包括冥府在内。 只要一个地方失去均衡,就会波及其他地方,这也是世界的哲理。 「嗯,说得没错。对了,你在这里,那么那位护卫大人呢……」 勾阵的应对态度还算亲切,小怪却跟她成明显对比,一直拉长着脸、半眯着眼睛,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当然不可能有过「请这样叫我」之类的友善对话。 飒峰替勾阵回答了这个问题。 「变形怪大人在亲信们那里。去见总领大人之前,亲信们要先确认它有没有危险,现在把它安排在接待室。」 「那么,勾阵大人最好也待在那里吧?」 「是这样的,」飒峰对质疑的伯父说:「风代大人说他们难得来,要我带她去参观庭院。」 在众亲信中,风代算是首领级的天狗。 总领的亲信们,对打伤了总领天狗飓岚的神将都抱着同仇敌忾的心情。它们的主要敌视对象是小怪,似乎不太把勾阵放在眼里。 叫飒峰带她去参观庭院,不过是借口。众亲信的其中一人,命令飒峰把勾阵带离现场,只是为了把她从小怪身边支开。 从天狗们的谈话中,勾阵听出了一点端倪。 上次发生冲突时,红莲一直待在勾阵旁边,所以众亲信们认为她可以突破一大群天狗,并不是靠她自己的力量。 天狗族的女性都很虚弱、娇柔,人类的女性也大多是这样。就天狗们的认知,万万想不到她会是十二神将中的第二强将。 勾阵没理由纠正它们的想法,就让它们继续那样误解下去。被当成没什么力量的女性,反而比较能自由行动。在这种时候,女性的身份方便多了。 只有牵动嘴角微笑的勾阵,眼中完全没有笑意,飒峰和伊吹都发现了。 「看来我们很受欢迎呢!」 飓岚想见神将们,所以众亲信不得不答应这件事。但是,它们毫不掩饰对神将的戒心,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到。 不,它们防备、忌讳的对象应该不是神将,而是使唤神将们的人类。 天狗们如此厌恶人类的理由,勾阵听小怪和朱雀说过。她也觉得无可厚非,却又很想抓住它们的衣领,对它们说,既然如此,纵使是总领的要求也应该断然拒绝。 她并不想讨好天狗,只是被厌恶到这种地步,真的很难保持平静。 勾阵叹口气,暗自想着: 「原来那家伙一直是这样的心情啊,我得好好记着。」 被青龙他们彻底讨厌的腾蛇是怎么样的心情,勾阵现在多少可以了解了,她万万没想到会从天狗身上体会到这种事。 以前自以为理解,其实不陷入同样的处境,很难真正地理解。不管活过多少年,还是随时会有新的体悟。 然而,她并不会因此而想采取什么行动。试图改变对方是一种傲慢。青龙有青龙的想法,其他同袍也一样,她不能强迫他们,也不想那么做。就像青龙和天后,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 神将们向来以自我的存在方式为优先。 勾阵端庄秀丽的脸庞浮现一丝不安。伊吹沉思了许久之后,郑重地对她说: 「也许这是我个人的自私想法,说真的,勾阵大人,我希望可以借由这次机会,缓和我们族人对人类的仇恨。」 飒峰惊讶地看着伯父。 伊吹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我们不可以老是被困在仇恨里,前代总领也很担忧这件事。」 「伯父……」 飒峰不知道该说什么。它是几天前才知道爱宕以前发生的惨剧,也知道伯父当时失去了什么。最仇恨人类的,应该是伯父。 从懂事以来,飒峰就被教育不可以相信人类。乡里的天狗都是这样。飒峰也在不知道详细原因的情况下,对人类抱持戒心,直到现在。 它们看到误闯异境、陈尸荒野的人类,会表示同情。看到活着的人类,会把他们送回人界。但除此之外,完全不与人类接触。 飒峰是在前些日子才知道,会做得这么彻底,是在那件事之后。 「我尊重你的想法……」勾阵双手扠腰,叹着气说:「可是,这与爱宕其他天狗的想法相反吧?如果硬要扭转它们的想法,会产生反效果哦!」 「当然,我不会蠢到去强迫它们。」 伊吹张大嘴巴哈哈大笑。 「我只希望可以成为一个开始的契机,这样就是一大进步了。」 伊吹的语气淡泊自若,可见是打从心底这么想吧! 勾阵拨开掉下来的刘海,眯起眼睛苦笑着说: 「我不反对你的想法,但我很怀疑这能不能成为契机,因为……」 她转头望向身后的一片黑暗,遥望着耸立在树林后方的总领住处。 「那小子被满是敌意的天狗们包围,恐怕忍不了多久了。」 伊吹和飒峰都倒抽了一口气。 「它现在似乎……」就在这时候,黑暗处迸射出灼热的斗气。「快要捺不住性子了……」 勾阵愣住了。伊吹和飒峰也惊讶得说不出话,就那样呆呆站着。 勾阵猛眨着眼睛,拨开刘海,同时讶异地喃喃自语: 「那小子在干嘛啊……?」 时间稍微回溯到不久前。 在异境之地爱宕乡。 耸立在最深处的总领住处十分辽阔,是由好几栋的大房子,借由走廊和渡殿,复杂地组合起来。 可能会有人觉得看起来很像皇宫。 总领的房间在最后栋,要经过好几条走廊、好几扇门,才能到达那里。 只有一条走廊可以通往最里面的房间,房前设有接待室。 一只身体跟大猫差不多大小的四脚生物,坐在那个约两丈四方的接待室正中央。 它保持前脚伸直、后脚弯曲且屁股着地的坐姿,一动也不动。 四个角落的灯台,勉强可以照得到它。 覆盖着全身的白毛,有时会因为光线强弱的变化,看起来近似橙黄色。包围住它的无数天狗的影子投射在它身上,形成黑色、橙色的变形大斑点图案。 长长的耳朵和尾巴往后垂落。脖子周围有一圈红色勾玉般的凸起。 额头上有看似红花的图腾。 几乎垂到一半的眼皮,盖住了又大又圆的眼睛。 有极少部分的人,把这只生物称为「小怪」。 天狗们当然不可能这样称呼它。 「再问你一次。」 低沉的质问声带着烦躁。 小怪还是没反应,使天狗们的心情更加恶劣。小怪觉得对方太没礼貌,完全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 飞越天空,进入爱宕异境,到达了天狗乡,武器就被没收了。接着,小怪被天狗们团团围住,同袍又被带开,把它原本就不好的心情搞得糟透了。 它心想,既然是总领要见我们,就赶快带我们去见嘛!见过面,满足了总领的欲望,就没我们的事了,我们自然会速速离开,不用你们担心。 「总领大人要见的,是前几天跟我们刀剑交锋的强者。」 「你们却找人来替代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怪耳下爆出青筋。 「总领大人想见的,是那个跟他势均力敌的年轻人。」 「来的却是你跟那个女的,没见到那个该来的人。」 屋内空气紧绷得让人如坐针毡。 小怪半眯的眼睛闪过凶光。 其中一只天狗又接着说: 「这么失礼太过分了,这就是人类的心意吗?」 「——」 因为怕麻烦而一直保持沉默的小怪,脑中终于响起什么东西骤然断裂的声音。 临出门前,那个私自答应天狗会去拜访爱宕的男孩,一再叮咛它不要跟天狗们起争执,它也很想遵守。 然而,它的容忍度显然不够,很快就破表了。 它的白色尾巴往地上啪唏一拍,天狗们就吓得提高了警觉。 小怪悠然环视着包围自己的天狗们,从容不迫地开口说: 「搞清楚嘛,是你们糟蹋了我们的心意。这样包围千里迢迢来访的客人,严厉质问,就是你们天狗的礼节吗?」 刹那间,天狗们都被小小的变形怪慑住了。 「别以为你们这样包围我,就占了优势。我并没有被你们困住,只是懒得跟你们争而已。我怕起了纷争,搞不好会毁了主子的诚意,但是……」小怪猛地站起来,甩甩耳朵接着说:「如果沉默反而会伤害主子和我们的自尊,我就不得不改变做法了。」 微弱的神气从白色身躯冒出来。 小怪露出可怕的微笑。 「我再强调一次,我有付出过心意,不要忘了。」 「什么……!?」 灼热的斗气瞬间膨胀,四个角落的灯火都被吹熄,灯台也砰然倒地。 正要站起来的天狗们,全都被迸裂的红色斗气炸得东倒西歪。 有个天狗连同精雕细琢的板窗一起被炸飞出去,另一个天狗被重重摔在墙上。纸拉门松脱倒下,好几个天狗躺在地上。 天狗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好不容易爬起来,望向变形怪时,又是一片惊愕。 眼前看到的是一个高瘦挺拔的年轻人,让天狗们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他身上冒着红色的灼热斗气,额头上套着金箍,不到肩膀的凌乱头发在斗气中飘扬。缠在手臂上的薄丝绸巾翻腾,金色双眸闪烁着凄厉的光芒。 年轻人毫不掩饰怒气,用低沉有力的声音严厉地说: 「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神气可是想压也压不下来的。除非变成异形的模样,否则很难完全隐藏。」 天狗们个个目瞪口呆。这也难怪,因为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把平常刻意隐藏的神气全都迸发出来了。 红莲目露凶光,瞪视着天狗们。 「看够了,就快带我去见总领!」 第二章 昌浩停下磨墨的动作,眨了眨眼睛。 在一旁看着他磨墨的乌鸦疑惑地歪着头说: 「咦,昌浩,你的手停下来啰!怎么了?』 昌浩看看四周,说:「没什么,只是……」他扭扭脖子,皱起了眉头。「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又好像没有……」 这种颠三倒四没重点的话把嵬惹火了。 「安倍昌浩……你好像很难集中精神去做一件事呢!有什么突发事件时,恐怕会应付不来哦!」 昌浩为之语塞。很想反驳,一时之间却找又不知该说什么。 除非是紧要关头,否则在做不擅长的事情时,他的注意力怎么样都会东跑西跑。他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是要集中精神做不想做的事,真的很困难。 他看着手中的东西,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想写信,只是现在怎么也提不劲来写。 以藤原行成亲手抄的《万叶集》为范本练字,是绝对正确的事。他深信只要继续写下去,字迹就会逐渐变得工整,所以可以不屈不挠地坚持下去。不管到何时才能看得出成果,总之,关键就是持续下去。 除了需要天分的事之外,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这样。 字大家都会写。昌浩并不打算成为书法家,所以用不到天分。他只想达到一般人的程度,写出任何人都看得懂的工整文字,如此而已。 昌浩放下墨,拨开纸张,把嵬抱起来放在矮桌上,让脚放松。每次磨墨时,他都会习惯性地正襟危坐。白天在阴阳寮,都是坐得端端正正。在他懂事前,祖父就常教育他,端正的语言和坐姿是阴阳师的基础,更是身为人的基础。在自己家里放松时,并不在此规范内,但最好还是从平时做起,以免不小心露出马脚,所以从入宫工作以来,他都会尽可能注意自己的言行。 啊,对了,他想到敏次大人也常指正他。看来,平时就要常使用敬语,像哥哥成亲就可以随时看人、看场合使用,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习惯。 他心里这么想,嘴巴说的却是另一回事。 「我的注意力的确还不够集中,可是现在与那个无关,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就像……呃……」 眼前找不到贴切的说法。 「昌浩说得没错。」 后面有人帮他助阵,他松口气回头看。 「那就不是我胡思乱想啰?」 靠着柱子盘坐的神将朱雀苦笑起来。脚弯向一侧坐在朱雀旁边的天一,也点头表示赞同。 「好像是腾蛇出了什么事。」 「他的通天力量居然可以从异境传到这里,果然非比寻常。」 朱雀赞叹地点着头。 昌浩眉头一皱说: 「到底怎么了……」 朱雀与天一对看了看。 「应该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事……」 天一笑着说,朱雀也赞同她的说法。 「顶多就是给天狗来点下马威,不会是什么大事。」 昌浩紧张地说: 「不、不,那就是大事了!啊啊啊啊啊,亏我再三交代过他……!」 坐在矮桌上的嵬对抱头惨叫的昌浩说: 「都怪你啊!你不要答应伊吹大人的要求,不就没事了?」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昌浩盯着乌鸦,双眼满是怨气,心想乌鸦直接击中他的要害也就算了,难道就不能多注意一下措词,再多一点体贴或温柔吗? 嵬却毫无感觉,又冷冷地对他说: 「这件事不重要。快点磨墨、练字,今晚一定要把信写完,快啊!」 被急急催促的昌浩只好再面向矮桌。 嵬跳到昌浩膝上,骨碌转身说: 「你拿笔的姿势有问题,听着,笔要这样拿,手肘弯曲,使用整只手臂的力量来写。」 嵬还灵活地弯曲翅膀做给他看。 「咦,这样吗?」 昌浩照指示做,又被说肩膀太用力了。嵬好像很有教学经验。 「对、对,现在好多了……想起以前,公主小时候,我也从拿笔的方法开始仔细教过她,那时候……」 听到望着远处遥想当年的乌鸦这么说,大家不禁有感而发: 道反的守护妖还真不简单呢!连这种事都要做。 小女孩在乌鸦教导下拿笔写字的模样,光想象都觉得好可爱。 昌浩心想,等一下可以写在信里,这样六合应该也会看到。 说不定她会像以前自己学书法那样,也教修子公主写字呢! 「……」 昌浩瞄一眼放在衣箱旁的砚台盒,微微一笑。 修子公主也可能用她漂亮的字当范本。 从她充满女人味的柔美字迹,就知道她是某族首领的第一千金,受过至高无上的最高等教育。 从文字,一眼就可以看出写字的人是男性还是女性,还有这个人的教养。 所以昌浩才会如此希望可以写得一手好字。虽说文字不能代表一切,但最好还是能写出工整的字。 嵬尾随昌浩的视线望过去,也不觉地点起头来。 「没错,她的字的确很漂亮。可是,安倍昌浩啊,男人学女人的字,不但毫无意义,还会成为笑柄哦,你最好重新考虑。」 插图29 「我又没那么想!」 昌浩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嵬举起一只翅膀催他说: 「好了,快点写!我明天天一亮就要走了。放心,不会把你吵起来,我打算今天晚上就绑在背上睡觉。」 「很感谢你为我着想,可是,这样你明天醒来会全身酸痛。」 想象着那个画面,昌浩就觉得好笑。 又开始磨墨的他,整颗心都飞到爱宕了。 他担心去天狗那里的小怪和勾阵。 还有疾风的替身。 ※  ※  ※ 响起拍打翅膀的声音。 自己明明睡得很沉,怎么会听到那种声音呢? 「……?」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爬起来。 翅膀啪唦啪唦拍打着。 好像有只大鸟飞下来。 天还这么暗,怎么可能呢? 啪唦啪唦。 就在附近的振翅声,戛然静止了。 他在黑暗中定睛凝视。 现在是冬季。板窗和木门都关得密不通风,看不到外面的样子。 不知道鸟还在不在那里。 于是,他想起了那只鸟。 不知道那只鸟怎么样了。 这时候,鸟又拍起了翅膀。 不知道为什么。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从床上爬起来,穿过厢房,把手伸向了通往外廊的木门。 隔着屏风在另一边休息的奶妈完全没动静,应该没发现。 只穿一件睡衣很冷,冷得他全身发抖,缩起了脖子。 缓步前进的赤裸脚丫子发出唏哒唏哒的声响,逐渐被冰冷的地板吸走了热气。 他定睛一看,有个黑影停在高栏上。 是只大鸟。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鸟,曾经听说过的虎头海雕,可能就是这么大吧! 停在高栏上的黑影,无声地向两旁延展。 他嘶地倒抽一口气。 大鸟向左右张开的翅膀啪唦拍振起来。 冰冷的风打在他脸上。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朦胧中,他仿佛看到笑得非常邪恶的嘴巴。 听到凄惨的叫声,隔着屏风休息的奶妈惊醒过来。 不寻常的啜泣声从屏风另一边传过来。 「唔……烫……烫……好烫……!」 奶妈大惊失色。 「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除了难以形容的啜泣声外,还有粗暴动作发出的声响。 奶妈跌跌撞撞地推开屏风。 从床上坐起来的小女孩扭动着身体,急着想扯开睡衣的前襟。 「小姐!?你在做什么?」 小姐哭着从衣服里拿出什么东西扔出去。 奶妈赶紧抱住哇哇大哭的小姐,没看清楚她扔出去的东西是什么。 没想到那东西突然起火,啪地烧起来,很快就消失了。 「咿……!」 奶妈立刻背向那东西保护小姐。 在凄厉的啜泣声中,全身发抖的奶妈觉得好像没什么事,就回过头看。 只看到飘落的白色灰烬。 「这到底是……」 喃喃自语的奶妈,突然听见小姐的尖叫声。 「护……护身符……护身符……!」 奶妈吓得倒抽一口气,小女孩还在她怀里哭个不停。 忽然响起啪唦声。 「咿!」 全身僵硬的奶妈转向声音来源,在颤抖中,听着似巨大猛禽振翅般的声音逐渐远去。 才刚听见啪叽巨响,视野就燃起了一片熊熊大火。 「……唔!」 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的藤原敏次慌忙环视周遭。 「刚才那是 ……!?」 他安抚狂奔的心跳,拼命调整呼吸。 那个画面不像是梦,伴随着强烈的冲击。 伸手按着眉间,发现指尖冰冷得吓人,他在黑暗中眨了好几下眼睛。 眉间是要害,那地方还残留着冲击的残余感觉。 那里不仅是肉体上的要害,也是精神上的要害。被术士或妖魔以灵力或妖力攻击时,所谓的「灵体」就会受到伤害,严重的话会丧命。但是,这样的攻击,不会在肉体留下任何伤痕。 敏次搓揉冷得僵硬不能动的手指,不断地深呼吸。 「冷静点……我是不是惹了什么人?」 他这么自问,很快地又摇摇头,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苦笑。 这种事想也没用,根本无法确认。而且,纵使自己问心无愧,也可能激怒过什么人。 脑中闪过年纪轻轻就告别人世的哥哥的身影,眼神是那么地凄凉。 敏次用冰冷的手掌盖住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 然后,他抬起头,用力点一下,再拍拍两颊,转换心情。 环视房内,眼睛已逐渐适应黑暗,隐约可以看见物品的轮廓了。 感觉不出什么异状。 「现在是什么时刻……?」 他走出屋外,观察天空,还好云层不厚。 天顶和西方天空都没有月光,东方天际也看不出天快亮的征兆。他又观察星星位置,与脑中的天文图核对。 敏次双臂交抱,一只手托着下巴。 「看来是快从子时进入丑时的时刻……丑时啊,不太吉利。」 这么低声沉吟时,响起微弱的马蹄声。 他讶异地皱起了眉头。马蹄声的音量逐渐增强,不久后停在他家门前。接着是马的嘶鸣声、马蹄的刨蹴声、从马背跳下来的脚步声,然后响起敲打他家大门的声音。 「这种时候有访客?谁啊?太没常识了。」 传来开门的声音。 没多久,他发现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的房间。 「敏次,快起来。」 「我已经起来了,母亲。」 母亲拉开了木门,手上蜡烛的亮光由下往上照亮了她的脸。 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应该不只是黑夜的关系,让敏次有种不祥的预感。 「母亲,刚才来的客人是……?」 「快穿好衣服,右大弁大人派来的使者在等你。」 敏次瞪大了眼睛。 ※  ※  ※ 灯台的火焰袅袅摇曳。 「……」 昌浩握着笔,一动也不动。 深深刻划在眉间的皱纹,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 坐在他膝上的乌鸦张嘴说: 「不如从季节问候开始写吧?说不定一下笔就会文思泉涌。」 「唔……」 昌浩只是不断地呻吟,手停滞不动。就在这时候,一滴墨水啪答滴在摊开的纸上。 「啊……啊啊啊啊……啊~~」 昌浩往桌上一趴,懊恼不已。 「安倍昌浩啊……」 纵身跃下地板的嵬,飞到了矮桌上,用两只翅膀啪唏啪唏打昌浩的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写?为什么你还不开始写!?」 趴在桌上的昌浩撑起头看着嵬说: 「我不是不写……是写不出来。」 「为什么!」 昌浩把下巴抵在桌上,半眯着眼睛说: 「……就是写不出来……」 乌鸦张大嘴巴说: 「这算什么回答——!」 愤怒的乌鸦猛敲昌浩的头,他呻吟着说: 「说得也是……」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写不出来。虽然听起来很像歪理,但非要他说不可的话,就是提不起劲来,没有心情写。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现在下笔,只会写出空洞的内容。 默默听着昌浩与嵬对话的朱雀,若有所思地哼哼沉吟着。坐在他旁边的天一右手按着胸口说: 「昌浩大人,既然怎么样都提不起劲来,不如今晚就不要写了吧?」 昌浩与嵬同时转向了露出沉稳笑容的天一。 「觉得有什么障碍,就表示现在不该写,昌浩大人,您应该也很清楚吧?」 被她这么一说,昌浩哭丧着脸说: 「讨厌啦……」 朱雀扬起了一边眉毛,昌浩赶紧摇着手说: 「我的意思是我尽可能不往那里想,可是被戳破不就没办法逃避了?」 拿他没辙的朱雀微眯起眼睛说: 「你也太不干脆了,要是腾蛇在,早把你训一顿了。」 「可是……」昌浩把笔放回砚台盒里,双手抱住了头。「只要等异教法师被诱到替身那里,把他一举歼灭,应该就解决了啊!」 他把替身放在爱宕山中当诱饵,这样的做法没错。就那个时间点来说,那么做是上上之策,没有人提出异议。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却有种感觉油然而生,没有具体形象,模糊不清,只是觉得哪里不对,体内警钟大响。 「要是腾蛇在,一定会说『这就是阴阳师的直觉』。」 「小怪不在,你不也说了吗?」 被调侃的朱雀默默地抿嘴一笑。 昌浩叹口气,转头对嵬说: 「对不起,嵬,我今天恐怕也写不出来。」 乌鸦漆黑的身体瞬间鼓胀起来,昌浩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赫然张开两只翅膀的乌鸦全身战栗,张开鸟嘴说: 「……都……」 「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小子……!」 「所以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可以先回去……」 笑得很心虚的昌浩,还以为嵬就要扑向他。 没想到乌鸦却突然收起翅膀,像泄了气的皮球,垂下了头。 所有人都没见过乌鸦这种反应,惊讶得直眨眼睛。 乌鸦呐呐地说: 「或许这也是一种试炼吧……」 什么试炼?昌浩在心中暗自嘀咕。 嵬忽然望向远处说: 「啊,我心爱的公主,我从来没有离开你身边这么久过。如果没有那个烦人的神将介入我们之间,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吧?但我是值得骄傲的道反守护妖,会欣然接受这样的试炼。我一定会带着信回去,所以,请你务必、务必再等我一下……!」 乌鸦好像是赋予自己什么重责大任,把性子压了下来。中间好像说了什么很刻薄的话,但昌浩也不敢追究,因为怕惹祸上身,自取灭亡。 嵬用右边翅膀指着昌浩说: 「好吧,安倍家的小鬼,你就尽情地烦恼吧!最后你将到达无我的境界,我会从头到尾仔细盯着你。」 「……」 嵬,你是认为我要走去哪里呢? 昌浩很想这么问,却又不敢问,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还是少惹嵬为妙。 正在收拾纸张的昌浩,忽然看了木门一眼。 「他们说很快就回来,怎么还没回来呢?」 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的神将们,苦笑着说: 「再快也没这么快啊,才过一个时辰呢!」 「去见爱宕天狗族的总领,免不了要遵守什么仪式,恐怕要到天快亮时才能回来吧?」 「咦,要那么久啊?」 昌浩瞠目结舌。朱雀眯起一只眼睛说: 「不过,腾蛇能忍到什么时候就很难说了。」 想起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的小怪,昌浩茫然地望向了远处。 「是啊……」 小怪说既然昌浩答应了人家,它就不能不遵守约定,所以摆着一张臭脸,跳上了勾阵的肩膀。昌浩向它道过歉,但它什么都没说,只瞄了昌浩一眼,发出深深的叹息声。 「它那么生气,万一给天狗惹了麻烦怎么办?」 昌浩真的很担心。朱雀和天一看着他那样子,瞬间互望了一眼。 「昌浩。」 开口的是朱雀,天一以深沉的眼神望着昌浩。 看到他们两人的表情,昌浩不由得挺直了背。 「你的正直、诚实是无可取代的美德。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正直、诚实,不管人类或妖魔。」 平静的声音中飘荡着沉重的氛围。昌浩不禁屏住了气息。 朱雀直直盯着昌浩,淡淡地说: 「人没办法从别人身上看到自己没有的东西。你可以从天狗身上看到值得你信赖的部分,是因为你也有同样的东西。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会去回应那样的部分。」 「我并没有……」 昌浩不由得想反驳,被朱雀举起一只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并不笨,我相信你都明白我和腾蛇想说什么。从今以后,希望你不要再跟妖魔做任何约定。」 语气平静,却感觉得出强烈的意志,昌浩只能默默点头。 「昌 浩大人,我们无时无刻不为你着想,请千万不要忘记……」 天一深深地低下头,金色头发柔柔地向前散落。 昌浩「嗯」地点着头,心却已经飞到了爱宕。 小怪和勾阵是不是也跟朱雀、天一有同样的想法呢? 他自认为都有在防备,但「自认为有」是不行的,这种事他深切体会过。 坐在矮桌上的乌鸦,默默看着悄然叹息的昌浩。 第三章 ※  ※  ※ 褐色狩衣与深灰色狩裤,解开发髻的头发扎在颈子后面,手上戴着护套。 这身装扮的昌浩,伫立在黑暗中。 他眨眨眼睛沉吟着: 「唔……」 什么时候来到了这种地方? 他抓着后脑勺,看看四周。 「我不记得有外出啊……」 放弃写信,被朱雀他们晓以大义后,他就沮丧地钻进了被子里。天狗替嵬做的小床放在他旁边,嵬也在窝里面,闭着眼睛缩成了一团。 他看看自己的装扮,发现是冬天的衣服。这些衣服都还收在衣箱里,最近季节变换,他正在想差不多该拿出来了。 现在偶尔还会回复秋天的温暖,所以还不能完全换成冬季的衣服。 「是不是该送冬衣去伊势呢?」 祖父他们都只带了秋天的衣服,既然已经确定会再多待一些时日,也许应该把必需品送去给他们。 正这么东想西想的时候,有东西飞到了他肩上。 「哇!?」 他正要伸手拨开时,发现那是一只黑鸟。 「嵬……嵬吗?」 停在昌浩右肩上的乌鸦泰然地说: 「正是。」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我的梦啊!」 看到昌浩那么惊讶,嵬噗哧一笑。不过,乌鸦的脸部构造不像人类有那么丰富的表情,那都是昌浩自己对嵬的感觉。 「我是道反的守护妖,要进梦殿太容易了。」 「咦,是这样啊。那么,你来做什么?」 嵬挺直了背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 「是那个一天到晚变来变去的神将拜托我来的。」 「拜托你来干嘛?」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看着那小子?以免他又在梦殿做出什么傻事。 很遗憾,我们十二神将都没有办法进入梦殿。不管多担心,都不能在那里照顾他、保护他。 希望你可以让他尽量避开危险,不要让他摇摇晃晃地走在钢索上—— 听完嵬的话,昌浩蹲下来抱住了头。 「……」 他嘴巴念念有词,深深叹息。 然后慢慢抬起头,茫然地望着远处说: 「原来我毫无信用呢……」 嵬大惊失色地说: 「昌浩大人,你一直以为你有信用吗?」 「好过分……」 听到那么冷酷无情的话,昌浩露出很受伤的表情,乌鸦却毫不在意。 「没办法呀,神将们一再叮咛你,你还是破戒两次,让他们为你紧张不已。信用一旦失去,就很难再挽回了。」 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昌浩哭丧着脸,默默点头。 依然蹲着,遥望黑暗的彼方。 以前,他在这里见过疾风,也见过风音,还有对疾风施法的异教法师。 异教法师在哪里呢? 这里是梦殿,住着神、住着死者。位于现世与幽世1之间,可以见到想见的人。 昌浩忽然想到什么,站了起来。 「怎么了?」 昌浩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还竖起耳朵倾听声音。 保持这样的姿态一会儿后,他满脸失望地垂下肩膀,随性地跨出了步伐。 「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一个地方,不过,不知道去不去得了。」 他缓步前行,走走停停,不时张大眼睛确认有没有障碍物。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什么也没有。 鞋底下的触感是坚硬的泥土。由于太暗了看不见,所以他蹲下来,将鼻子靠近地面,闻到干燥泥土的味道。 「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昌浩瞄右肩一眼,然后仰望天空。梦殿的天空没有星星。 「不久前,我在这里见过风音。」 「什么!?真的吗?公主好不好?有没有提到我?啊,与那个烦人的神将相关的部分就不用说了,我不想听。当然,公主没提起他,就不会听到了。」 他们闲聊时,的确提起了六合,但昌浩决定不要告诉嵬。 「如果那真是风音,那么,她应该很好吧!」 嵬知道昌浩迂回的说法意味着什么,点个头说: 「很好,你的细心值得大大赞赏。梦殿是现实与梦幻之间的狭缝,很容易把自己的愿望具体呈现出来。」 但很快又换成急躁的表情说: 「那么,公主说了些什么?」 「她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天狗的事,因为时间不多,没有提到其他的事。对不起,下次再见到她……」 昌浩还没说完,嵬就摇着头打断他说: 「不用,我很快就会去见公主了,所以拜托你赶快把事情解决!」 「唔……知道了。」 被气势压倒的昌浩赶紧点点头。 「不过,这梦殿还真暗呢!」 「不是那样,不是梦殿暗。」 「咦?」昌浩直盯着嵬。 乌鸦淡然地说: 「因为你认为梦殿是暗的,所以才是暗的。当然,也可能是同时间待在梦殿的人,一起想出来的黑暗。」 「这样啊……」 记忆忽然浮现。听起来有些黏稠的沉重水滴啪答啪答滴落,逐渐靠近。 想到这里,昌浩微微一笑。 「我觉得黑暗中有危险的东西,正要发动攻击时,有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了我的嘴巴。」 「哦?」 昌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眯起了眼睛。 「手指又细又长……手掌也很小,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手。」 不久前,神将朱雀也对他做过同样的事,所以很容易辨别男女差异。 「后来我就被她拉走了……看到她的长发,我还以为是某人。」 昌浩握起拳头,遥望某处,像是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你有想见的人吗?」 昌浩点点头,看着嵬说: 「风音也问了我同样的话。我知道不可能见到她,却还是……」 「我可以问你是谁吗?」 乌鸦难得显露关怀之情,昌浩苦笑着说: 「并不是不能说的人呀,就是我祖母,我祖父的妻子。」 为什么会想见祖母,昌浩也做了简短的说明。 他说祖母一直在边境河川等着祖父,某月初一他正打算渡河时见过祖母一次,祖母对他谆谆教诲,叫他回家…… 「因为祖母的关系,我才回得来,所以如果还可以再见到她,我想为那天的事向她道谢,不过……」他断念似的干笑几声,茫然地望着远方说:「仔细想想,那个铁石心肠的冥官,根本不可能让还不到死亡时间的人渡过河川……」 而川边的祖母,也绝对不可能离开那个地方半步。 祖父还不会去她那里,昌浩也不希望他去,真的不希望。可是一想到祖母的心情,他就会有一点罪恶感,这也是事实。 他不经意地看乌鸦一眼,漆黑的乌鸦居然也一样眺望着远处。 「嵬?」 「没错……那个高傲、自大、自以为聪明又滑头滑脑的家伙!」 「嵬、嵬?发生什么事了?」 看来,除了昌浩之外,那位老兄也跟不少人有过节。而且最受不了的是,他总是能说得头头是道,没有人能驳斥他。 嵬甩甩头,一副抛开所有思绪的样子,爽朗地说: 「安倍昌浩,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你必须达到你的目的。」 昌浩疑惑地指向自己。嵬点点头说: 「没错……难道……不是你自己要来的?那么……」 乌鸦的双眼闪过厉光。 「是什么把你叫来的?」 昌浩的心跳扑通扑通加速。 ※  ※  ※ 已经半夜三更了,藤原行成家却还被篝火照得通亮。 有个身影在渡殿奔驰。 脸色发白地在外廊走来走去的行成,看到了从拐角转过来的敏次,立刻出声叫唤: 「敏次!」 以最快速度赶来,所以衣服有些凌乱的敏次,边整理衣服,边在行成前面跪下来,伏地磕头。 「对不起!」 在来这里的路上,使者把事情都告诉他了。以前他送给小千金的护身符突然烧起来,小千金哭喊着好烫、好烫,把护身符丢出去了。虽然没造成什么伤害,还是把小千金吓得一直哭。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敏次把额头抵在地板上说: 「都怪我还不成气候,就制作了护身符给小姐……要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致歉才好……」 不只伏地的双手在颤抖,连肩膀、背部到全身都在颤抖的敏次,是全心全意在忏悔。 行成单脚跪下来,把手放在敏次背上。 「敏次,关于这件事……」 「不!请不要安慰我!请严厉惩罚我!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敏次不断苛责 自己。都怪自己太过自信,以为自己有在修行,已经累积了足够的实力。 阴阳道中,尤其是驱邪除魔之类的特殊法术,不论经验多么老道的人,都有可能死于一时的疏忽,据说这种事屡见不鲜。 他以为前辈们的训示,他都牢记在心了,这就是他太过自满的地方。 「都怪我还不成气候,就逞强做出那种自不量力的事……」 强忍着不让声音颤抖的敏次,忽然听到意想不到的话。 「这样咒骂自己,会把自己骂死哦!」 敏次倒抽了一口气,这声音是? 他扭动僵硬的肌肉,抬起上半身,看到脸色有些疲惫的安倍成亲正敲打着右肩向自己走来。 茫然不解的敏次仰头看着成亲。 「您……怎么会……在这里?」 成亲眨个眼睛,开朗地笑着说: 「我只是路过,不用想太多。」 敏次又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行成解释给他听。 「成亲是在路上遇到了我派去找你的使者。」 使者有两人。成亲看到马在路上踢踢跶跶飞奔,马背上是熟人,就大声叫住他们,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人认出是成亲,停下了马。另一个人继续策马前进。成亲在那人的要求下,直接来到行成家。 来的人不是敏次,而是成亲,在行成家引发了一阵骚动。但大家很快就想到这简直是天助,立刻向主人通报。行成也大感惊愕,心想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巧合啊,不禁由衷感谢神佛。 敏次还是一脸茫然,成亲在他前面蹲下来,把手伸向了他。 突然,他在敏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痛……!」 尖锐的疼痛让敏次完全清醒了。 插图55 敏次把惨叫声硬吞下去,按住了额头,没想到这么痛。 「成亲大人,实经他……」行成脸色苍白。 成亲的表情顿时紧绷起来。看到他那样子,行成的脸色更苍白了。 「实经他……」 成亲举起一只手打断行成的话,平静地说: 「他发高烧,意识不清。另外,右肩关节的地方出现了原因不明的斑疹,而且摸起来很热。」 思绪逐渐清楚,听着他们对话的敏次疑惑地问: 「呃……不是小姐……是公子?」 两对视线同时投注在敏次身上。成亲点点头说: 「实经公子生病了,原因不明。」 「那小姐呢!?」 被敏次紧紧抓住手臂的成亲沉着地眯起眼睛说: 「她没事。你给她的护身符成为替身,保护了小姐。」 「啊!」 敏次倒抽一口气,转头望向行成。脸色惨白的行成也平静地点着头。 全身虚脱往下沉的敏次觉得双腿发软,必须靠手肘支撑才能挺住上半身。 「太好了……!」 就在松一口气的同时,眼角发热,视野也模糊了。他慌忙按住眼角,连眨好几下眼睛,忍住不掉下泪来。 宛如吐光肺中所有空气般大大吁口气后,敏次才感觉到一股冲击,仿佛头部被狠狠敲了一下。 「公子出事了吗!?」 敏次猛然抬起头,看到成亲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他望向行成,征求答案,行成以眼神回答他「是的」。 成亲催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敏次跟着他走,转身离去。 「成亲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们走向通往对屋的渡殿。那间对屋离前几天被掉落的星星撞毁的钓殿最远,是行成的嫡长子实经的房间。 对屋被好几个侍女挤得水泄不通,跟着成亲进入屋内的敏次,被屋内点燃了无数灯台的异样气氛吓得屏住了呼吸。 「好热……?」 已经冬天了,屋内却充斥着滞闷的热气。那种异常的热度,不只是因为屋内挤满了人。 「在那边。」 敏次往成亲指的地方望过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三岁的实经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湿毛巾,身上盖着一件白色单衣,露出肩膀。裸露的肌肤渗着汗水,呈现发烧时特有的明显红色。 最令敏次讶异的是,从右肩关节到肩膀的地方有一片深紫色的斑疹,很像遭受严重撞击时留下的瘀青,但一看就知道跟瘀青不一样。 那是像斑点图案般的异常斑疹。 敏次咕嘟清清喉咙,战战兢兢地说: 「成亲大人,这到底是……」 「大家正为小姐的事乱成一团时,这边的奶妈就惊慌失色地跑来通报了。」 ——公子的样子不太对劲……! 睡觉中的奶妈被寝殿的嘈杂声吵醒,起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赫然发现外廊那边的木门打开了。睡前她明明有关好,不知道为什么敞开了。 她脸色发白,担心地跑出去看,却没看到公子,赶紧望向被屏风围住的床铺,看见了小小的身躯。她才刚松口大气,就发现了异状。 公子趴在被子上,脸侧向一边,呼吸十分急促。 奶妈慌忙抱起他,发现他在发高烧,身上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奶妈心想这样不行,正要替他换衣服时,看到他右肩关节处变了颜色。她轻轻摸了一下,发现那地方特别烫,而且,公子还倒吸了一口气,表情非常痛苦。 她赶紧叫人来,可是大家都忙着处理寝殿的突发状况,没人回应。 她只好先帮公子换衣服,尽可能不要碰触到斑疹。然后把被子拉到公子的肩膀位置,再去向主人夫妇通报异状。 不久后,侍女们就被派来对屋,行成夫妇也随后赶到。奶妈也跟敏次一样,立刻伏地磕头向主人夫妇们致歉。 不知道是生病还是碰到什么妖气,产生了异状,大家正忙着找药师来确认时,不晓得是幸还是不幸,就来了阴阳寮的历表博士。 后来行成常说,博士就像及时雨,来得正是时候。 「那么,公子为什么会那样?」 在对屋里不方便说话,两人移到外廊。刚才成亲说的「替身」让敏次很忧心,他压低嗓门询问。 「依我判断,应该不是一般疾病。那些斑疹,看起来像是中了什么法术。」 成亲进行驱邪除魔的仪式,去除了附着在表面上的阴气。但是,热度没消退,还在慢慢扩散中。 「那么……总不会是……」 敏次差点脱口而出,被成亲伸手制止了。 「好了,别说了,不要随便制造言灵,大有可能惹来正好经过的妖气。」 强大的妖魔,即使没有恶意,人也可能碰到它的妖气就产生异状。 敏次羞愧地低下了头。 「没错……我太欠思虑了,真没用……」 看到敏次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懊恼不已的模样,成亲眯起眼睛,举起了右手。 听到啪叽一声,敏次顿时觉得脑中火花四溅。 「痛、好痛……!」 敏次泪眼汪汪,按住了额头。成亲悠悠地对他说: 「我不是叫你不要咒骂自己吗?你的心藐视你自己、折磨你自己、贬低你自己,比被差劲的术士施法更棘手。」 成亲摆出弹指的姿势,对哑然无言、满脸尴尬的敏次微微一笑。 「我也常这样对我小弟,很有用吧?」 敏次看着他弹得啪唏作响的手指,点了点头。 早在很久以前就渡过冥河的敏次的哥哥,味道跟成亲有点像,但没有这样捉弄过他。敏次有时会想,如果哥哥还活着,说不定现在也会跟他闹着玩。 一直以来,他都很羡慕有两个哥哥的昌浩。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幸好小姐没事,因为你的护身符烧掉了。由此可见,是那个护身符帮她承受了什么邪气。」 她没发烧、没出现斑疹,所以是护身符承受了一切后,燃烧净化了。 「你做的护身符是式吗?」 不但承受灾难,还当场烧毁,不留下痕迹,所以应该是具有相当的力量与自我意志。 敏次摇头否定成亲的说法。 「不,没有那么厉害。我只是注入了我虔诚的祈祷,希望遇到灾难时,可以成为小姐的替身。」 「那就是地道的式啦!你的法术进步很多呢,敏次。」 敏次猛然抬头一看,成亲正冲着他笑,那张脸瞬间与他怀念的脸交叠了。 ——你很不简单呢,敏次,努力得甚至有点过了头…… 他仿佛听到有个声音那么说。 「……谢谢。」 只挤出这两个字,敏次就把嘴巴抿成一条线,用力地掐鼻皱眉。 因为他怕现在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他不断告诉自己保持平常心、保持 平常心,然后改变了话题。 「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公子好过一点?」 成亲面有难色地说: 「已经做了驱邪除魔的仪式……再来只能念痊愈的咒语或祈祷了。」 配合症状选择药物、调制药物,是药师的工作。而阴阳师被赋予的任务,是去除其他的所有影响。 敏次挺直了背脊。 「是,那么我去请示行成大人后,立刻做准备。」 成亲严肃地对向来明快俐落的敏次点点头说: 「嗯,希望不会糟到需要动用阴阳师。」 敏次一鞠躬转身离开,匆匆赶去见行成。这件事应该交给他就行了。 然而…… 成亲望向对屋,观看小公子的模样。 有件事让他耿耿于怀。 不见消退的高热,慢慢扩散的异常斑疹。 最近他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症状。 到底是在哪里呢? ——【注释】—— 1 幽世是永远不变的神域,也有死后世界的说法。 第四章 ※  ※  ※ 黏稠的沉重感忽然增强。 响起水滴啪答啪答滴落的声音,慢慢、慢慢地逼近。 昌浩屏住了气息。坐在他右肩上的乌鸦也绷紧了神经。他按着乌鸦的背,定睛凝视。 怎么也无法驱散黑暗。在梦殿里,到底能不能使用暗视术呢? 气息如此异常,十有八九是异教法师。但是,昌浩只见过他的法术,并没有见过他本人。十二神将与爱宕的天狗们也都没见过。 唯一的目击者是担任疾风护卫的飘舞。 它是爱宕天狗族的第一高手,被异教法师打成重伤,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段时间。 最后,不知道是靠过人的意志力,还是靠天狗强韧的生命力,飘舞活过来了,完全康复了。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担任疾风的护卫。 昌浩后退一步,小声对嵬说: 「危急时,你马上离开这里。」 乌鸦横眉竖目,但跟昌浩一样压低了嗓门说: 「不行!不要小看我道反守护妖!」 昌浩说不是我小看你,是你坐在我肩上,会妨碍我的行动,最好可以从我肩上飞走。 乌鸦听完,稍微动了动翅膀。 「哼,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也不想想我跟公主……」 「知道了,以后再听你说。」 昌浩打断乌鸦,让它安静下来,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暗中。 怎么样才能驱散这片黑暗呢?看不见太不利了。 有东西移动的嘶嘶声传入耳里。 很近。 昌浩屏气凝神地寻找声音来源。到底在哪里? 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昌浩与嵬同时瞪视着黑暗前方。 「……术……士……那个法术……是你施放的?」 响起阴森的低嚷声,冷冷掠过背脊。 昌浩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摆出防备的姿态。他知道不能随便回应。 黑暗前飘散着嘲讽的味道。 「没错……随便应答,会被夺走力量、生命……」 在一片漆黑中,仿佛看得到一张扭曲变形的狰狞面孔。 寒栗不时窸窸窣窣地爬上脖子,是本能发出了警告。这个法师在三百年前吃下了天狗的女性和小孩,经过长时间的焠炼,已经拥有超越想象的力量。 现在的昌浩正处于脱离实体的状态。那种感觉,就像祖父晴明以离魂术让魂魄脱离躯体。在这种时候若真的打起来,非死即伤。 他用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结刀印,保持警觉。 右肩忽然一阵疼痛,是停在上面的乌鸦把爪子嵌入了肩膀。昌浩瞥向乌鸦,发现它两只翅膀微张,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视着黑暗前方,散发出来的妖气冷峭锋利,寒气逼人。 嵬虽然体型娇小,却如它自己所说,是名副其实的道反守护妖。 不知道这样对峙了多久。 异教法师没有任何行动,昌浩猜不透他的意图,焦躁起来。 忽然,黑暗中浮现清晰的阴影。 「是异教法师吗?」 张开鸟嘴的乌鸦才刚往前冲,就猛然煞住了。 浮现的是小孩子的身影。 昌浩瞪大了双眼,他认得那孩子。 「小公子!?」 那是藤原行成的嫡长子实经。 昌浩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听见嵬紧张的尖叫声。 「哇,那是……!」 昌浩望向嵬用一只翅膀指着的地方,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躺在床上的孩子,被子拉到胸口附近。额头上放着白毛巾,表情痛苦扭曲,不断发出呻吟声。一看就知道孩子正在发高烧。裸露的小肩膀渗着汗水,右肩关节处冒出奇怪的深紫色斑疹。 昌浩见过那样的斑疹。身中异教法术的疾风,坏死的翅膀关节部位也有同样的斑疹。 心脏不正常地狂跳起来。他慌忙摇头,告诉自己不要被骗了,这只是异教法师虚构出来的幻觉,企图让他产生动摇,再攻其不备。 「这可不是幻觉哦!」 那声音像是能看透人心,教人不寒而栗。 「你……你说什么?」 昌浩不由得低喃,凝视着实经。 像污渍般一点一点冒出来的斑疹,从右边锁骨一直缓缓扩散到上胳膊一带。那些斑疹像拥有自己的意识般蠢蠢蠕动着,侵蚀着小孩粉嫩的肌肤。 弥漫着阴森、恐怖氛围的哄笑声响彻黑暗。 昌浩的肩膀颤动了一下。没站稳的嵬猛然飞起,拍振两只翅膀,飞到了他左肩。 「你要冷静,心志动摇就中计了。」 「我、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 为什么异教法师会把实经当成标靶呢?那孩子跟天狗完全没有关联。 不,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联。是实经捡到从爱宕乡被带走的疾风,收留了它。虽然时间很短暂,但的确一起生活过。倘若有疾风的羽毛掉在那里,而异教法术不是转移到替身,而是转移到羽毛上的话…… 飘浮在黑暗中的实经,身上的斑疹又扩大了一些。发高烧意识不清的孩子发出微弱的呻吟声,晃动的左手像在寻找什么。右手好像是不能动了。 「术士……你狡猾的手段骗不了我的……」 异教法师冷嘲热讽的低嚷紧紧缠绕着昌浩。 「想救这孩子……就不要管天狗的事……」 「什么!?」 昌浩愕然瞪大眼睛,异教法师又重复说了一次。 「不要管天狗的事……否则……这孩子就会被异教法术吞噬……」 在黑暗中,仿佛可以看到嘴巴奸笑成月牙形的异教法师。 乌鸦代替哑然失言的昌浩,暴躁地斥喝: 「少说大话,你不过是个坠入邪魔外道的修行者!」 刹那间,异教法师散发出来的气息骤然改变。空气紧绷起来,刺骨的敌意与杀机如浪潮般涌向了昌浩他们。 砰的一声,实经的影像碎裂了,因为映出那个身影的异教法师的法术被解除了。 昌浩结起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迸发出精粹的灵力。 异教法师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 「啊,太弱了、太弱了!」 鼓胀起来的妖气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冲向昌浩的脚底。 脚步踉跄的昌浩继续念咒语,搜寻异教法师的行踪。 「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坎!显达玛卡洛夏打索哈塔亚嗡、塔拉塔坎、漫!」 「那种骗小孩的替身,你再等多久都没用!」 充满恶意与狂暴的话语在四处回旋缭绕。 「在哪里?」 昌浩转向声音特别响亮的地方,从左手做出来的刀鞘拔出刀印,一挥而下。 「万魔拱服!」 放射出去的灵力如强风过境般,横扫千军。 异教法师灵巧地闪过,哈哈大笑。 响起了剧烈的振翅声。异教法师已经堕落成为魔怪,所以,那是他大开杀戒换来的邪恶翅膀的声音。 敌人散发出来的邪念卷起沉滞缠绕的风。衣服被吹得啪哒啪哒作响的昌浩,压住衣摆,听着诅咒般的话。 「这件事不准告诉任何人,你敢违抗的话,那可怜的孩子就会死。」 异教法师的气息逐渐远去。昌浩大叫: 「等等!」 「把天狗的孩子带来。不是那个替身,是那个真正的天狗……!」 轰然震响的笑声,在旋风中萦绕回响。 被风缠住而动弹不得的昌浩,四下搜寻着不知何时从他肩膀离开的嵬。 「嵬!你追得到他吗!?」 响起啪唦啪唦振翅声,黑影被吸入黑暗中。 风慢慢缓和下来。 定睛凝视的昌浩,听到翅膀拍打着风的声音。 他仰面朝上,看到漆黑的影子从风中歪歪斜斜地飞下来。 嵬停在昌浩肩上,气冲冲地张开了翅膀。 「可恶的邪魔外道!」 看样子应该是没追上。 昌浩叹了一口气。不能怪它。再说,这里是梦殿,即使在这里抓到异教法师,那也只是意念汇聚而成的形体,不是真正的本体。 那个异教法师到底躲在哪里? 嵬刚才把异教法师称为「修行者」,说他是坠入邪魔外道的修行者。 没错,那个沦落为怨灵,满身都是怨怼、执迷的男人,曾经是待在灵峰潜心修行的人。 昌浩想起风音说的话。 ——人坠落邪魔外道,就会变成魔怪。 原本只是想琢磨自己的灵力、精进法术而不断钻研的修行者,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据说是因为过度追求力量,在爱宕乡行凶,被忿恨的天狗们杀死了。 天狗们和昌浩称他为「异教法师」,是因为他是使用异教法术的人。这个原本有自己名字的男人,已经 忘了自己曾经怀抱的理想,对天狗的憎恨是他仅存的动力。 那么,他的目的是…… 报复杀死自己的天狗吗? 「……」 昌浩掩住嘴巴,微微颤抖。 若现在解除替身的法术,异教法术就会瞬间转向疾风。一旦被已经转移到替身的力量回击,虚弱的天狗之子恐怕不堪一击。 心脏怦怦狂跳的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半空中,伫立不动。 他答应过,一定会解除异教法术,拯救疾风。 他答应过飒峰,也答应过伊吹。 ——一定要救它哦! 小小的实经也是一再拜托他,含着眼泪目送他们离开。 昌浩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嵬看到他站不稳快倒下了,用翅膀轻拍他的脸,厉声斥责他: 「振作点!再怎么说,你都是安倍晴明的接班人,不要这么没用!」 「爷……爷爷!」 昌浩咬紧了嘴唇。 他该怎么办呢?实经是人类,远比疾风更容易受到异教法术的伤害。 可是他不能把疾风从爱宕带出来,也不能解除替身的法术。那么做,疾风就会丧命。 而且那么做,等于是背叛终于相信了他、相信了阴阳师的飒峰。 「喂,不要慌成这样嘛!被说几句就大乱阵脚,不是正中敌人下怀吗?」 嵬用翅膀啪唦啪唦敲昌浩的头,劈哩啪啦地说: 「不要相信异教法师的阴谋!不要听邪魔外道的话!知道了吗?」 「……」 脸色苍白的昌浩默默点点头,做了个深呼吸。 当务之急,就是先确认异教法师说的话是真是假。 昌浩双手抓起乌鸦,与它的视线相对。 「干嘛?」 「神将们很可能已经察觉异状了。」 朱雀和天一都代替小怪,坐在昌浩沉睡的躯体旁边。如果在梦中发生什么事,从表情和呼吸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没有把他叫起来,是因为有嵬跟着他,现在他们一定也正仔细观察着他。 「异教法师说的话,绝对不能告诉他们。」 「为什么?」 「如果那些话都是真的,我怕行成大人家的公子会有危险。」 乌鸦把身体鼓胀起来,张开鸟嘴想反驳,但是被昌浩的眼神慑住,闭上了嘴巴。 瞬间泄了气的嵬,还是觉得不服,瞪视着昌浩。 「在确认之前我可以不说……但证明他在说谎后,一定要告诉神将和天狗们!知道吗?」 昌浩边点头答应凶巴巴的乌鸦,边想着其他事。 疾风和实经,他都要救。但是,做不到时该怎么办? 在最糟的状态下,自己该选哪一边? 小怪怒目横眉的模样忽然浮现脑海。 耳边响起一再提醒他「不可轻易给他人承诺」的话。 昌浩承诺过天狗,一定会救疾风,万一没做到,就会遭到报应。这就是承诺,履行诺言变成了义务。 然而,就在前些日子,昌浩才对小怪说过心中的想法。 ——我想尽可能不伤害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我会做给你看。 可能的话,他不想牺牲任何人。但必要时,还是得选择什么、舍弃什么,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偏偏是这种事呢!」 昌浩喃喃念着,低下头,紧紧抱住了乌鸦。 突然被抱住,乌鸦慌张得拳打脚踢试着挣脱,过了一会才停止抵抗,好像放弃了。 它忽然想起来。 每次发生什么事,这孩子就会紧紧抱住那个神将变成的怪物。 原来自己成了天狗口中那个白色变形怪的替代品了。 虽然不甘愿,可是自己才刚宣示会陪他共度难关,现在推开他,会良心不安。 自以为是的乌鸦咳声叹气,心想,就让他抱到满意为止吧! ※  ※  ※ 人界应该快天亮了。 在面对庭院的走廊上,飒峰仰望着天空,听到开门声而回过头看。 「飒峰。」 出来的人是母亲,它一直陪在疾风身旁。 「母亲,有什么事吗?」 「疾风大人在找你。」 「疾风大人?」 飒峰慌忙经过母亲身旁赶去。 屋内最里面的房间,就是前几天昌浩去过的疾风房间。小小雏鸟躺在棉花填充而成的小床铺上,旁边围绕着好几名侍女。 飒峰对让座的侍女低声道谢,单脚跪在榻榻米上。 「疾风大人,我是飒峰。」 看起来昏昏沉沉的雏鸟听到叫唤声,睁开了眼睛。 「啊,飒峰……」 飒峰在面具下眉开眼笑。 好久没听到疾风这么有力的声音了,它松了一口气,胸口也热了起来。 昌浩的法术的确奏效了。雏鸟中的异教法术被转移到替身上,扔到爱宕山中了。 只要异教法师把那个替身当成疾风,被引诱出来,就会掉入陷阱。昌浩打算由十二神将来歼灭异教法师。 疾风吃力地看着动也不动的翅膀,愁眉苦脸地说: 「不能动呢……我是不是不能飞了?」 看来是使尽了吃奶之力,连脖子都在颤抖,可是坏死的翅膀还是动也不动,只有身体随着两只挣扎的脚抖动着。 「我不能飞……父亲会难过。飒峰、飘舞和伊吹也会……」 悲哀的声音刺痛着飒峰的心。 它摇摇头说: 「不会、不会,请放心。如果是异教法术引起的坏死,只要解除法术,就一定会复元。」 雏鸟看着飒峰,忧心忡忡地说: 「真的吗?」 飒峰用力地点着头说: 「是的,所以疾风大人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到时候,飒峰会再带着疾风大人飞上天空。」 「嗯,没错……我要赶快好起来……」 「对,要赶快好起来。」飒峰郑重其事地说:「你不是对那个人类的孩子说过,等你好起来要去见他?」 「嗯。」雏鸟吃力地动动脖子说:「可是……我是天狗,人类说不定会怕我……」 而且大家都讨厌人类,它怕说要去见人类的孩子,大家可能会又生气、又叹息。 疾风年纪虽小,却有身为下任总领的自觉。未来的总领必须保护爱宕的人民,可以做出违反人民意愿的事吗? 飒峰思考着,该如何安慰小小心灵受到折磨的疾风。 直到现在,飒峰对于人类还是有所顾忌。但是,在人界与安倍昌浩这个阴阳师接触后,它的想法正慢慢改变中。 「疾风大人,我还是不喜欢人类……」 雏鸟看着飒峰。它的眼睛藏在面具下,但疾风知道,那双眼睛总是那么温柔。 「但是,人类也有千百种。我想那个阴阳师……那个叫安倍昌浩的人,应该还值得信任……」 疾风微微斜着头,眨了眨眼睛。 「阴阳师……」 在那孩子的家遇见他时、在梦中遇见他时,他都坦然直视着自己。 疾风是魔怪,拥有远远超出人类的力量,再加上年幼单纯,即使想隐瞒身份,也会一眼就被看穿。 「阴阳师……也许真的是那样……可是,那位公子……」 飒峰听到疾风那么说,把手放在胸口说: 「那么,疾风大人,我去帮你鉴定他是怎么样的人吧。」 「咦……怎么鉴定?」 雏鸟张大眼睛问,飒峰无言以对。 它没想那么多,只是一心想消除疾风的烦恼,就脱口而出了。 天狗突然出现,问一个小孩怕不怕天狗,想也知道结果会怎么样,飒峰绝对没那么笨。 「这、这个嘛……」 正支支吾吾时,听到低笑声,飒峰转过头看。 听着两人交谈的侍女们都用袖子掩住嘴巴偷笑着,母亲也在那里面。 飒峰觉得很难为情,端正坐姿说: 「疾风大人,在你康复之前,我会想出办法。所以你好好休息,让翅膀可以早点动起来。」 疾风噗哧笑了。 「我会的。还有……」疾风的视线扫过屋内一圈,神色不宁地说:「飘舞呢?它一次都没来过,是伤势还没好吗?」 「真的吗?」 惊讶的飒峰以眼神询问侍女们,它们都默默点着头,只有母亲开口说: 「不知道是不是怕打搅疾风大人,飘舞一次都没来过。也可能是觉得,没脸见疾风大人……」 它没能阻止异教法师,让疾风被带走,自己也被砍伤昏迷。尽管现在疾风回到了乡里,它可能还是非常自责没有尽到护卫的职守。 与十二神将刀剑交锋,意图杀死阴阳师的同袍的身影,浮现飒峰脑海。 飘舞想得到力量。 那样的想法, 不是跟以前血洗爱宕的异教法师一样吗? 天狗虽被称为异教法术,但并没有坠入邪魔外道。 疑惑不解的飒峰神色变得凝重。 「飒峰?」 忧虑的声音唤醒了飒峰,他告诉自己怎么可以让疾风担心呢? 「不用担心,飘舞一定是觉得自己很没用,不敢来见疾风大人。」 对号称爱宕天狗数一数二的高手来说,那是一大耻辱。 然而,它已经拼了命对付异教法师,保护下任总领,大家对它只有安慰,完全没有责怪它的意思。 「飘舞可能是无法原谅自己。它生来就是硬脾气,话又少,本来就很容易被误解……」 疾风看着说得结结巴巴的飒峰,眨眨眼睛笑了起来。 「飒峰,你很了解飘舞呢!」 「啊?没有啦,不是那样。我只是因为跟着飘舞学剑,又跟飘舞一起担任护卫的工作,所以比其他人有机会接近它而已。」 「我也一直在等它,虽然有点怕它……」 它总是若即若离地跟在疾风身旁,随时注意疾风的安危。 「飘舞一定是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所以,下次你见到它时,叫它来见我。」 对于幼小雏鸟的请求,飒峰慎重地回应: 「是,我会转达。」 这时候,疾风大大喘了一口气。 才刚醒来就说了这么多的话,应该是累了。 「飒峰大人,差不多了……」 在侍女们的催促下,飒峰向母亲行注目礼,起身离开。 它遵循礼节关上门,叹了一口气。 不久前遇见飘舞后,就没再见到它了。 听说是应总领召唤,跟伯父去见了总领,那之后就没再出现过了。 在走廊上边走边低声吟沉的飒峰,遇见手上拿着酒瓶的伊吹。 「伯父。」 独臂天狗停下来。 「哦,是飒峰啊!疾风大人怎么样了?」 「刚才醒来,跟我说了一些话。」 巨大天狗听了,开心地猛点头。 「这样啊,这样啊,好极了。」 想起飒峰缩着背、椎心泣血地说希望能替代疾风时的情景,欣慰的情感在伊吹心头蔓延开来。 「是的,接下来昌浩一定会好好处理。对了,伯父,那瓶酒是……」 伊吹正要前往的渡殿是通到东栋尽头的东屋。 「啊,这瓶酒吗?变形怪大人被强行带去那里,所以我带酒去给它解闷。」 飒峰瞪大了眼睛。 「什么!?」 听到飒峰疯狂大叫,伊吹露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苦笑。 第五章 随着意识慢慢清醒,麻雀的叫声也愈来愈响亮。 昌浩恍恍惚惚地张开了眼睛,环顾周遭。 天气真的很冷,所以板窗都关得死死的。 看到昌浩张开眼睛,天一优雅地站起来,稍微拉开了上方的板窗。 寒气没有灌进来,是因为天一用神气挡住了。 内心暗自感谢的昌浩一爬起来,就发现朱雀和坐在他身旁的天一,两对眼睛都看着自己。 在昌浩枕边有张小床,窝在里面的乌鸦也站起来,伸展翅膀,抖抖身体。 昌浩与嵬的视线交会了。昌浩以眼神对嵬说「拜托你了」,嵬也以眼神回他说「不用担心」。 看到这一幕,朱雀合抱双臂,感叹地说: 「感情已经好到可以用眼神互相沟通了呢!」 昌浩双手捧起嵬说: 「没错,它特地进入我的梦里,真是一只亲切的乌鸦。」 「哼,当然是啦!我说安倍昌浩,你就尽情地烦恼、痛苦吧!然后就可以写出天地可鉴的感人书信。」 这可就难说了。 昌浩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捧着乌鸦走到外廊上。 冬天的太阳大约在卯时半升起,周边已经是一片鱼肚白了。 由爬上东边山头的朝阳来看,应该是将近辰时了。 今天是凶日假的最后一天。没有意外的话,昌浩从明天开始就可以跟平常一样进宫工作了。 父亲吉昌的凶日假也跟昌浩一样到今天为止,所以悠闲地吃着早餐。 昌浩与吉昌很难得同时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嵬,你知道行成家吗?」昌浩把乌鸦放在高栏上,压低嗓门说:「我要你去帮我看看公子的状况,快去快回。」 「好,你等我。」 嵬答应后,立刻起飞,消失在南方天际。 目送它离去的昌浩在高栏上握起了拳头。 希望那些都是谎言,或者,真的只是一场梦。 「昌浩。」 听到背后的叫唤,昌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转头往后一看,拿着外套的天一正对着他微笑。 他压抑内心的动荡不安,挤出了笑容。 「嗯,什么事?」 「这样站着会感冒哦!披上吧……」 「谢谢。」 昌浩伸手去拿外套,天一微笑着摇摇头,替他把外套披上了。 「昌浩,不要做出什么让天贵担心的事。」 随后出来的朱雀紧锁着双眉。 「对不起。」 「发生了什么事?」 「咦……哪有什么事?」 朱雀的眼睛闪过厉光。 「你的演技还不到家,等你跟晴明一样精明时再来骗我。」 这是很难做到的要求。 昌浩满脸苦涩的表情。 朱雀和天一都没那么好骗。他们都知道,昌浩前几天在梦殿遇上了来历不明的身影,也知道那时候他企图做危险的赌注。 「你和嵬会这么意气投合,是因为在梦殿里发生了让你们不得不这样的事吧?」 朱雀的语气变得严厉。平常,逼问是小怪的责任,现在小怪不在,朱雀就自己揽下来了。 想到这里,昌浩眨眨眼睛说: 「对了,小怪跟勾阵呢?」 朱雀的脸色更严厉了。 「昌浩,不要想蒙混过去……」 「我没有蒙混,真的,我只是想到他们说最晚早上会回来。」昌浩赶紧摇着手辩驳,顺便问天一:「总不会是去天空那儿了,不在这里吧?」 天一看朱雀一眼。朱雀脸上写着满满的无奈,手按着额头叹息。天一看到他那样子,才开口说: 「你说得没错,他们两人都还没回来,我和朱雀也觉得很奇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真的跟天狗吵架了吧?」 「怎么可能。」朱雀立刻笑笑说:「腾蛇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做出对你有害的事。」 「可是他那么生气……」 昌浩觉得自己有责任,朱雀拍拍他的肩膀,很肯定地说: 「就算你的担忧成真,顶多也只是天狗们被痛殴一顿,腾蛇和勾阵都不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放心吧!」 「……」 那样也不太好吧? 听了朱雀俐落的评断,又有跟刚才不同的另一种忧虑涌现心头。 昌浩悄悄瞄了天一一眼,看到她微笑着默默点头,不知道是同意朱雀说的话呢?还是在告诉他不需要担那种心呢?还不够成熟的昌浩,无法掌握她心中的想法。 还要花几年的时间才能做得到呢?是不是祖父就能确切掌握呢? 十二神将们都很有个性、自由奔放。昌浩深深觉得,可以掌握这一切,适才适用,让神将们的能力发挥到极限的安倍晴明真是个天才。 这时候,乌鸦回来了。 「安倍昌浩啊。」啪唦啪唦飞下来的嵬停在高栏上,抬起鸟嘴指向远处说:「很快就会有客人来,是你哥哥,他往这里来了。」 三对视线都投注在嵬身上。 「哥哥?」 「是成亲大人还是昌亲大人?」天一问。 「上面那个哥哥叫成亲吧?他走得很快,应该没多久就会到了。」 昌浩把身体探出高栏外,往大门望去,疑惑地说: 「怎么会一大早就来了……」 忽然,昌浩想到,那个哥哥跟藤原行成的关系比他还好。 「总不会是……」 强烈的不安在昌浩心中蔓延开来。 ※  ※  ※ 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心情坏到极点。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深度与宽度都不到半丈,是一间狭窄的岩石屋。 背后是岩壁,前面是铁栅栏。 「可恶的天狗!」 「……」 红莲暴躁地低声咒骂,坐在他旁边的勾阵拥挤地挪动身躯。 这间岩屋在东屋下面,以人界的时间来算,他们被赶进这里已经超过两个时辰了。 刚才那声咒骂,是红莲来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勾阵悄悄叹口气,瞄同袍一眼。 看来他有比较冷静了,应该没事了。 在此之前,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完全不能交谈。 「我不能接受!」 红莲靠着岩壁一屁股坐下来。同样靠着岩壁,弓起一只脚坐在他身旁的勾阵合抱双臂,开口说: 「是吗?我倒觉得这是很合理的处置。」 「哪里合理了?」 龇牙咧嘴的红莲逼向勾阵,被她双手推开了。 「像你这种充满敌意、神鬼莫测的家伙,即使总领天狗想见你,旁边的亲信们也不可能带你去见。」 「是它们先做出无礼的举动啊!」 红莲气得血脉偾张,勾阵拍拍他的肩膀,感慨地点着头说: 「嗯,你说得没错,我同意。可是你既然要吵,为什么不更明显地挑衅它们跟你吵呢?这样比较容易把事情说清楚吧?」 红莲眯起眼睛说: 「向谁说清楚?」 「向天狗和昌浩双方啊!」 勾阵说得很干脆,其实心中也一点都不平静。 红莲轻敲岩壁,忿忿地说: 「明明是天狗先挑起了战端,我只是暗自发誓,有人宣战我绝对迎战。」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勾阵摇头叹息。红莲哼一声说: 「就在被那些亲信包围的时候啊!你有意见吗?」 「没、没什么意见。不过,」勾阵推开红莲的膝盖,皱起眉头,摆着臭脸说:「请你退后一点。」 「我没地方可退了。」 勾阵毫不客气地对火爆的红莲说: 「那就变成小怪的模样啊!你维持原貌的话,这里就会很挤。」 同袍的这句话实在说得太过分,红莲忍不住反驳: 「那只是我的伪装模样啊!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六合或白虎,你怎么办?」 六合的身材跟红莲差不多,以体格来说,白虎比较占空间。 勾阵冷冷地回他说: 「如果是他们,我就默默忍耐,什么都不会说。」 「你真是……」 红莲深深叹口气,眨个眼,就变成了白色异形的模样。 就在红莲变成白色异形的瞬间,空间也变得宽敞了。勾阵不由得放松了肩膀的力量,这才发现肌肉在不知不觉中紧绷着,无意识地注入了过度的力量。 看着把脚伸直、放松肩膀的勾阵,小怪百思不解地问: 「为什么连你都被丢进来这里?」 「我?」 小怪甩动长尾巴,啪唏拍打地面。冰凉的泥土,蕴涵着淡淡的水气,很可能是地下有水脉经过。 插图93 红莲应天狗的要求显现原貌之后,大惊失色的天狗们立刻包围他,用捕缚术把他抓起来了。 听到「快来人啊 」的叫声,武装的天狗们全赶来了,气势十分浩大。 红莲没有抵抗,任凭它们带来这里,成了囚犯。 后来,几名武装的天狗逮捕了跟伊吹在一起的勾阵,不容分说就把她丢进了东屋地下的岩石屋里。 看到铁栅栏里的同袍,勾阵大为惊讶。可是看到他剑拔弩张的眼神,怕引起骚动会刺激他的神经,她就乖乖地进去岩石屋了。 「你什么都没做吧?如果是我连累了你,我道歉。」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客套的话,勾阵苦笑起来。 「不,应该不是吧!我想他们可能是认定我没什么力量。」 他们以为需要防备的只有红莲。 「什么?」 「既然没什么力量,把我们关在一起比较省事。」 「你不是在桂川把一群天狗打得落花流水吗?」 「我没有把它们打得落花流水,只是把它们驱散而已。」 「没什么差别吧?」 「差别可大了。总之,天狗们主观认定女人都是脆弱的,所以它们也是用同样的观点来看我。」 小怪哑然无言。 天狗们的主观认定也许是这样,可是,看过沿着桂川展开的攻防战后,怎么还会做出「勾阵没什么力量」的结论呢? 它很想把这么判断的天狗们统统找来,问清楚原因。 看到小怪很有意见的样子,勾阵又接着说: 「我一直待在你后面,所以它们认为全都是你做的吧?」 天狗们的女性观,让它们无论如何都拒绝把真相当成事实。 「哦?」 小怪回应得有气无力,心想天狗们抓住了斗将中的一点红,也就是十二神将中的第二凶将,居然是这样的处理方式。 人类在遭遇超越本身理解范围的事情时,就会打从心底加以否定或排斥,看来天狗也有这样的倾向。 若有所思的小怪,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 「也好,既然它们这么想,就当作是这样吧!」 对它们来说,这样反而有利。 小怪搔搔脖子,叹了一口气。 勾阵看着它,把手肘靠在弓起的膝盖上。 「说真的,你干嘛这么做?」勾阵瞥一眼夕阳色眼眸的同袍,淡然一笑。「可不要告诉我,你跟他们吵架是因为真的被惹火了。」 小怪抖抖长耳朵,别有含意地眯起了眼睛。 「一半是真的被惹火了,一半是另有打算。」小怪把尾巴一甩,就跳上了勾阵肩上,压低嗓门说:「有些事要从里面才看得清楚。」 夕阳色的眼眸闪过厉光。 「你想想,异教法师为什么能进入异境?」 这里是天狗之乡,连十二神将都不能随便进来。 异教法师曾经被允许进入,还居住过一阵子,但现在已经成为天狗们憎恨的仇敌,不可能受邀进入。 那么,他是如何找到进入异境的道路?又怎么能瞒过所有天狗,对疾风施法,甚至带着疾风逃出异境呢? 小怪淡淡地述说,勾阵默默听着,点头表示同意。 「所以你才故意挑起事端,留下来观察动静?」 「是啊!」 原因绝对不只这样,但听起来颇有道理,勾阵就相信了它说的话。 只靠后脚支撑身体的小怪灵活地合抱两只前脚说: 「那个飘舞真的很讨人厌,就算是为了救疾风,也不该采取跟以前异教法师犯下的罪行同样的手段吧?」 以天狗们的自尊,会同意采用与它们忌讳的异教法师同样的手段吗? 「的确是。」 这么回应的勾阵,想起飘舞的眼神。 那双看着昌浩的眼睛充斥着憎恨与愤怒。它说只要吃下阴阳师,它就能得到阴阳师的力量。 只因为对总领的独子施法的敌人是人类,而阴阳师也是人类吗?这样的理论未免太极端了。 「那么……」 「!」 小怪猛然瞪大眼睛,用前脚捂住正要开口的勾阵的嘴。反应慢它一步的勾阵赶紧环视周遭。 有人从通往地下的阶梯走下来了。 即使在没有亮光的岩石屋里,天狗的眼睛也看得见。神将们也一样,所以知道下来的是他们正在讨论的天狗。 在铁栅栏前停下来的飘舞冰冷无情地俯视着他们,视线炯炯逼人。对他们的敌意,露骨得可笑。 跟在飘舞后面的两名天狗有点眼熟,应该是武装的看守士兵,看起来比飘舞年轻。 天狗们盯着小怪和勾阵。 「喂,白色那只。」 小怪抖抖耳朵,回瞪它们,两名士兵的脸上立刻浮现恐惧的神色,可能是想起了红莲的斗气,或者是在桂川的攻防战中受过惨痛的教训。 不论是什么原因,总之,它们都对小怪抱持着强烈的仇恨心。 「我们是你们总领邀请来的,却被你们关起来,你们天狗也太没礼貌了。」 小怪高傲地撂狠话,勾阵制止它,直接切入了主题。 「总领天狗没说什么吗?它说得没错,我们是被邀请来的。等该办的事都办完后,我们就会马上离开。」 勾阵尽可能说得心平气和,小心措词,却发现这么做毫无意义,因为天狗们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飘舞向其中一名卫兵示意,那个卫兵点点头往前走,手中拿着细长的布包。卫兵打开了布包,里面竟是勾阵的武器。 两名卫兵各拿起一把武器,分别走到铁栅栏两旁。 飘舞在胸前结印。 「——喝!」 妖气迸裂,将岩石屋完全覆盖。两旁的士兵同时将笔架叉插入地面。 霎时,笔架叉里的神气四射,像是被飘舞的妖力硬逼了出来。 连勾阵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正要跳起来时,小怪默默用尾巴拍了拍她的背。 「唔……」 她勉强压住了自己。小怪紧紧抿住嘴唇,瞥她一眼,发出低吼声。 「你想干什么?」 飘舞解除了手印,简短地说: 「在一切结束前,你们就待在这里。」 面具下的双眸闪过阴森的光芒。 「我已经取得总领大人的许可,你们可以放心待着。」 所谓「许可」,是取得长期滞留的许可?还是把他们关在这里的许可? 「总领大人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我们请它延后会面时间,好好休息。」 飘舞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冰冷口吻一口气说完后,就催促士兵离开了。 「你们不要插手。」 这句话不是对神将们说的。 小怪和勾阵转移视线,看到岩石屋的入口处站着两名天狗。 拿着酒瓶的伊吹满脸困惑地歪着头。哑然失言的飒峰站在它后面。 伊吹打破了沉默。 「变形怪大人,请不要认为这样就是天狗的热情款待。」 「伯父!这不是现在该道歉的重点吧?」 独臂天狗拿下用绳子挂在手腕上的酒瓶,把酒瓶和两个陶杯交给侄子,露出困惑的表情搔着后脑勺。 「可是,万一因为误会而破坏彼此的关系,就很难解决了。」 「误……」 飒峰一阵晕眩。再怎么想,这都不是「误会」两个字可以说得过去的状况。 拿着酒瓶的飒峰走向飘舞。 「飘舞,你到底在想什么!?总领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飘舞没回话,推开飒峰,走出了岩石屋。 粗壮的独臂伸出来,挡住了飘舞的去路。 飘舞看着前方,不客气地说: 「我过不去,把这只手拿开。」 老年天狗紧盯着飘舞,看不出藏在面具下的它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伊吹默默放下手臂,飘舞就跟士兵们离开了岩屋。 看着它们离去后,伊吹深深叹口气,转身回来,一屁股坐在铁栅栏前,从飒峰手中拿回酒瓶和陶杯。 不知所措的飒峰也在一旁坐下后,伊吹向神将们低头致歉。 「对不起。」 小怪严苛地眯起眼睛说: 「针对什么?针对你们的无礼吗?还是对囚禁我们这件事?」 天狗抬起头,苦笑着说: 「变形怪大人真是毫不留情呢!」 「我要是不留情,这栋房子早就烧成一片火海了。」 勾阵知道这句话一点都不假。可以自由操纵地狱业火的腾蛇若真的出手,不只这栋房子,连整个爱宕乡都会被火焰吞没。 天狗是魔怪,不受任何约束,而且爱宕的天狗除了极少数外,几乎都对人类抱持敌对意识。 保护主人是神将的首要任务,如果天狗会危害到主人,他们绝不手软。 夕阳色的眼眸目光炯炯。 「它叫飘舞吧?依我看,那只天狗是首谋。」 「什么……!」 伊吹和飒峰 都张口结舌,但很快就恢复冷静,粗暴地驳斥小怪。 「不可能!」 「伯父说得没错,即使有反抗总领的叛徒,那也绝不可能是飘舞!」勃然色变的飒峰欠身向前。「我不能假装没听见,你该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请你收回那句话!」 伊吹把气冲冲的侄子拉回身旁坐好,平静地斜睨着小怪说: 「我完全赞成这小子说的话。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天狗是情深义重的魔怪吧?」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说: 「我知道,但这是两回事,飘舞让人捉摸不清。」 「你还讲!」 年老的天狗第三次把冲动的飒峰拉回身旁坐好,提出了质疑。 「既然如此,我倒要听听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接着转向侄子说: 「你飞去人界,告诉昌浩大人,变形怪大人他们会晚一点回去。」 「伯父!」 飒峰想反抗,但看到面具下隐约可见的锐利眼神,便把话吞了下去。 确定默默离开岩石屋的脚步声远去后,伊吹才重新面向神将。 「是你想太多了,即使天地颠倒过来,飘舞也不可能背叛总领大人。」 小怪怀疑地皱起眉头。 「我不相信,我只知道它企图走跟异教法师同样的道路。」 「那是因为……」 「它想杀了阴阳师,取得阴阳师的力量,异教法师不就是这样取得了魔怪的力量?」 伊吹的表情变得僵硬。 小怪还想继续逼问,被勾阵打断了。 「我想请教一件事。」 伊吹隔着面具看着勾阵。 「你跟飒峰都说得那么肯定,是根据什么?」 「……」 巨大的天狗忽然疲惫地垂下了肩膀。 它拿起酒瓶,往陶杯里倒酒。 一杯放进铁栅栏里,一杯拿在手上,缓缓张开了嘴。 小怪从勾阵肩膀跳下来。 刚才伊吹随手就把陶杯从栅栏缝隙放进来了。 于是小怪也伸出前脚,试着碰触铁栅栏,却在快碰到时,爪子就感觉到一股冲击,被弹飞了出去。 皮开肉绽、鲜血四溅的小怪,舔着从脚底淌下来的血,沉下了脸。 勾阵看到它那样子,也要伸手去试,被它用前脚轻轻拨开了。 「不要试,只有天狗可以通过铁栅栏。」 「但它们是用我的武器当媒介啊!」 「不要做没什么胜算的赌注。」 小怪斜睨勾阵,不准她反驳,再把视线拉回到伊吹身上。 「好像有什么深奥的隐情呢,说来听听吧!」 第六章 在爱宕天空飞翔的飒峰还满腔怒火,气得全身颤抖。 「竟敢侮辱飘舞……」 飘舞的确不好接近,话又少,所以很容易被误会,可是把它说成首谋也太过分了。 气到教人恶心作呕。 飒峰停在半空中,愤怒地甩着头。 「怀疑我的同伴,就是侮辱了我们所有爱宕之民!」 飒峰紧紧握住剑柄大叫,怒吼声淹没在冬风中。 这样发泄了一会后,天狗望向天色逐渐转白的东方天际。 它很气小怪说那样的话,也很气没阻止小怪的勾阵。但是,这件事应该跟昌浩无关,因为小怪用的是「依我看」这样的措词。 直到现在,飒峰都还不是很相信人类。但是它相信,阴阳师安倍昌浩为了救疾风所做的努力应该是真的。 「对了,替身怎么样了……」 它环视连绵的山脉。 应该就在那一带。森林里有个地方,像被挖过般空出了一块,那是神将们与飘舞激战过后的痕迹。 在爱宕的战士当中,飘舞是具有相当实力的天狗。神将们可以跟这样的飘舞棋逢敌手,可见实力也难以想象。 飒峰慢慢接近空地,想确认有没有异状。如果异教法师在附近出现,就可以当场逮住他,把他打倒。 还怒气冲冲的飒峰这么期待,却完全没有察觉那样的动静。 它有些失望地降落地面,寻找被扔在那里的替身。 很快就发现目标的它差点叫出声来。 「唔……」 现在应该在住处疗养的雏鸟正蜷缩在那里,脸部表情痛苦扭曲,还不时发出虚弱的呻吟声。 正要冲过去时,它赫然回过神来。随便一个失误,都可能解除法术。它们好不容易才把异教法术转移到这里,疾风也逐渐好转中。 它调整呼吸,再次环视周遭想确认有没有异状,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样的状况反而让飒峰心生怀疑。 疾风从爱宕乡深处出来了,异教法师为什么视若无睹呢?是不是因为护卫不在身旁,被看出了破绽呢? 「是不是该守在旁边,伪装得像一点呢?」 飒峰正犹豫不决时,有个同胞的身影在它背后降落。 飕地刮起一阵风,飒峰转过头,出声叫唤。 「飘舞!」 戴着面具的飘舞看不出表情,但散发着肃杀的氛围。 这个天狗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飒峰从来没有见过飘舞的笑容,它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拒绝飒峰和所有人。 疾风说它有点可怕,这也是原因之一。然而,疾风绝对不讨厌飘舞。以一个护卫来说,飘舞是比飒峰还要优秀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那个阴阳师有多少能耐。」 声音也跟平常一样阴沉。飒峰毫不介意地点点头,指给飘舞看。 「在那里,简直跟疾风一模一样,太惊人了。」 「哼。」飘舞嗤之以鼻,摆出不屑的姿态说:「那只能欺骗一时,你真的以为这么做可以救疾风大人吗?飒峰。」 飒峰无言以对。 「这……」 「看到了吧?」 飘舞的口吻充满嘲讽,飒峰的语气也转为火爆。 「结果怎么样还不知道吧!昌浩说过,他一定会救疾风大人!」 飘舞藏在面具下的眼睛之中,似乎闪烁着冰冷的凶光。 被它狠狠一瞪,飒峰的脚就像生根着地般不能动了。 飘舞瞪着比自己娇小的天狗,面无表情地说: 「人类撒谎就跟呼吸一样稀松平常。」 一阵寒颤掠过飒峰的背脊。 「以前袭击爱宕的异教法师,刚开始也不是想夺取我们天狗的力量,要不然前代总领怎么会让他留下来呢?」 飒峰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是飘舞散发出来的气势,把它压得连喉咙都紧缩了。 飘舞将视线移向替身,手伸向了腰间的长刀。 「还不知道这东西效果如何,你们就对那个阴阳师深信不疑,太愚蠢了。」 抛出来的话从头到尾都又冰又冷,不带一丝情感。 「所以你才把那两个人关起来?」 飒峰好不容易提出了质疑,飘舞却不回答。 气得飒峰反唇相稽。 「总领大人知道这件事吗?是总领想见他们,允许他们进入异境、进入我们爱宕的!我绝不能让你毁了这件事!」 飘舞甩开飒峰的手,激动地说: 「我绝对不会让来历不明的家伙去见我们总领!」 「飘舞……」 在哑然失言的飒峰面前,飘舞激动得全身颤抖。 「前代总领和飓岚大人为什么都不了解?招惹人类,只会带来灾难!为什么一再重复这种愚蠢的行为!」把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天狗低声叫嚷:「万一跟我一样的祸害来到了爱宕,该怎么办……!」 飒峰愣住了。 飘舞的声音里渗着深沉的疼痛与哀伤。 看着同胞暴露出罕见的焦躁与情感的波动,飒峰惊慌失措。 它把手伸出去,又缩回来,视线到处游移。幸好戴着面具,不然它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朝阳渐渐升起,树木的阴影也慢慢缩短了。 垂着头、缄默不语的飘舞背向飒峰说: 「必须让异教法师相信,这个替身就是疾风。」 飒峰反弹般抬起了头。背着阳光的飘舞侧面蒙上阴影,看不太清楚。 「伊吹大人不是叫你去找那个阴阳师吗?你快去吧!」 言外之意就是身为护卫的飘舞会留在这里。 飒峰咬紧嘴唇,点点头,装出开朗的声音说: 「那么,疾风大人就拜托你了。」 飘舞回以沉默。飒峰不禁苦笑起来,心想飘舞就是这样。 转身面向京城的飒峰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头往后对飘舞说: 「对了,飘舞,疾风大人康复后,我们再来比剑吧!」 背后传来飘舞的回答。 「你想增加失败的纪录吗?」 「不!这次我一定会赢!」 这么宣示后,飒峰飞上了天空。 它用力拍振背上的黑色翅膀,俯瞰逐渐变小的飘舞。 没错,飒峰一次都没赢过。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飘舞是它的剑道老师。 而飘舞的剑道老师,是已经辞世的前代总领。 总领天狗必须文武双全。总有一天,身为护卫的飘舞和飒峰也要教导疾风剑术。 在那天到来之前,飒峰即使不能与飘舞并驾齐驱,也必须进步到三次赢一次的程度,否则无法成为疾风的榜样。 无论如何都要先赢高手飘舞一次。 「对了,在疾风大人康复之前,每天都偷偷跟伯父练剑吧!」 伊吹现在是退休了,以前可是大家口中的爱宕第一强人。听说身为当今总领护卫的伊吹受过非常严格的锻炼。 「决定了。」 飞向朝阳的飒峰,心情一片开朗,有如万里无云的天空。 ※  ※  ※ 刚过辰时,成亲就来到了安倍家。 他先去见吉昌。 「父亲,早安。」 今天是最后一天的凶日假,为了明天一到阴阳寮就能快速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工作,吉昌正在安排进度。 「这么早来,真难得呢!」 惊讶的吉昌赶紧招呼长子坐下来,阖上手中的书。 成亲在坐垫坐了下来,望着南栋建筑,发出了感叹声。 「进门时我就看到了,几乎全毁的房间竟然完全修复了,好惊人啊!」 他转头看着父亲,又爽朗地笑着说: 「而且才花一天的时间。」 吉昌板起了脸。 「你想说什么?」 成亲从怀里拿出书信,悠悠地说: 「很多人看到木材从天空飞过,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从西北山头飞过来……」 京职和检非违使都收到了很多目击者的通报,不只贵族,连市井小民都说看到无数的木材直直往前飞,横越京城,飞过宫殿上空。 吉昌接过书信,有种不祥的预感。 发信人是他的哥哥——阴阳博士安倍吉平。 「所以呢?」 吉昌硬着头皮催儿子继续讲。成亲望着远处说: 「我心里多少有个谱,可是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怎样?」 吉昌讶异地问。成亲叹着气说: 「关于爷爷的传说,好像又多了一件。」 「什么?」 为什么这种时候会出现人不在京城的晴明的名字呢? 「你爷爷人在伊势,宫里的人不是都知道吗?」 「当然知道,就是因为他人在伊势,才会变成传说啊!」 成亲的笑声里夹杂着无奈。 内 容如下: 听说他人在伊势,却对家中大事了如指掌,派式神砍伐山中林木送回来。 听说那个式神是向伊势的神借来的。 不对,听说是使唤了爱宕的神。 不对、不对,安倍晴明是变形怪的孩子,派来的当然是变形怪。 听说那些木材是靠风伯的风送到了安倍家。 啊,我有看到,好多粗大的圆木排成一排,飞过天空。 听说安倍家使用那些木材,一晚就把房子修复了。 何止是修复,还修得固若金汤呢!听说任何妖魔鬼怪都摧毁不了。 这样啊。 不愧是安倍晴明。 在那么远的地方,还能做到这种事。 他绝对不是一般人,是变形怪。 「……」 听着这些话,吉昌默默地拿起身旁的书,一页页翻来翻去。 成亲盯着父亲怎么看都像是在逃避现实的动作,感慨地合抱双臂说: 「我也觉得有点夸张,可是又觉得爷爷的确有可能做得到,所以没办法否认那些传言。」 这一点吉昌也一样,觉得父亲搞不好做得到。 可是…… 吉昌按着额头,深深叹口气,半眯着眼睛说: 「他在家也就罢了,居然连不在家都被传成这样……」 「不,就算是在家,大家会相信这种事还是有点夸张。」 安倍晴明的次男吉昌瞥儿子一眼,回他说: 「有什么关系呢?总比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好。」 如果被当成妖魔肆虐,闹得满城风雨,可能会来一堆收伏妖魔的僧都2,或是来一堆进行修禊仪式以去灾解厄的神官。被传成那样,总比这样好多了。 成亲眨眨眼睛说: 「父亲,您还真认命呢!」 吉昌狠狠瞪了成亲一眼。 「这都要怪谁呢?你忘了是谁跟你伯父联手,把所有信件都推给了我吗?」 「哦,你是说那件事啊!」 看成亲没什么反应,吉昌皱起眉头继续数落他: 「起码人家给你信,你要自己回复嘛!已经够多人写信给我,要我催你爷爷回来了。」 难得听到吉昌发牢骚,可见信件的数量不少。 成亲哈哈大笑说: 「真是辛苦了,我可以理解。」 「亏你还笑得出来,真是的……」 摆着一张苦瓜脸打开哥哥来信的吉昌,大约看过内容后,低声沉吟。 「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 吉昌深深叹口气,垂下肩膀。 信上说,在凶日假期间,吉昌位于阴阳寮天文部的书桌已经被贵族们的来信淹没了。 自从木材满天飞后,收到了更多信件,内容不是要催晴明回京城,而是说既然晴明在那么远的地方都能做到这种事,那么,是不是可以帮他们做做这个、做做那个。 吉平觉得吉昌很可怜,一定处理不完,就把那些信件带回家,统统烧掉了。 成亲瞠目结舌。 「什么?这么做好吗?」 「当然不好,他跟贵族们说,如果这些讯息随风送到了伊势,就会收到晴明的回复。」 如果没收到回复,就是风没有把讯息送到。 到时候可能引发轩然大波,但吉平说的也不无道理。 他说要是真发生了那种事也没办法,因为他毕竟不是安倍晴明。 在父亲许可下看完信的成亲不禁吹了声口哨。 「不要那么没品。」 被父亲这样训诫,成亲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伯父不愧是爷爷的儿子。」 这算是称赞吗?听在吉昌耳里,觉得心情很复杂。 成亲继续往下看,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信上说,既然发生了木材满天飞的事,应该再斋戒净身一段时间,所以又批准了三天的凶日假。 「那么,昌浩也一样啰?」 「应该是吧!啊,我的工作……」 抱头咳声叹气的吉昌,基本上是个老实、勤奋的人,所以要他放这种假,他并不是很开心。 「啊,要不要我叫昌亲把父亲的工作带回来?」 弟弟昌亲在天文部,直属于吉昌。其实成亲也可以接下那些工作,只是他不太了解细节,所以最好还是交给清楚这些事的人。 「好,拜托你了。」 带着叹息这么说完后,吉昌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成亲特地送信来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不必这么早送来吧?他大可跟平常一样,等工作结束后再来。 吉昌提出这个疑问,成亲笑笑说: 「没什么啦!」 听起来是不想说明来意。面对言下之意叫自己不要多问的儿子,吉昌只能叹口气表示了解。 「那么,我去找一下昌浩。」 「好。」吉昌看着一如往常悠然离去的长子背影,低声嘟囔着:「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事……」 深深吐出不知道第几次的叹息后,他又看了一次哥哥的来信。 安倍吉昌有四十多岁了。同年代的人大多送走了双亲,甚至有人自己已经去了那个世界。 尽管如此,在这样的多事之秋,他还是很想说: 「父亲,请早点回来……」 然后,他仿佛听见晴明笑着回他说: 暂时回不去啦! 一拉开门,昌浩就端坐在他前面。 「哇!」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迎接场面,成亲吓得往后退。 严阵以待的昌浩肺活量十足地开口说: 「早安!有什么事吗?哥哥!」 成亲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感叹地耸耸肩,走进房里,随便找个地方便坐了下来。 昌浩默默无语,紧盯着哥哥。 该从哪里说起呢? 成亲还在脑中做整理,昌浩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了。 「听说你有急事找我?」 「听谁说的?」 没想到会被这么反问,昌浩心慌地说: 「呃,是嵬从上空看见的。」 尾随弟弟的视线找到黑色乌鸦之后,成亲豁达地笑了起来。 「哦,是嵬大人啊!您看起来身强体健,实在太好了。」 「哦,您的关心令我深深感动。您看起来也一点都没变,可喜可贺。」 在房间角落待命,听着他们对话的朱雀,心想当然没什么变啦,明明前几天才见过面。 昌浩焦躁地挑起了眉毛。 「哥哥。」 「知道了,知道了。」 老是被耍着玩,昌浩真的很不甘心。 看到昌浩不耐烦地板起了脸,成亲转头对朱雀说: 「不好意思,麻烦你离开一下。」 朱雀眨个眼就隐形了。 原本就已隐形的天一跟着朱雀从房间消失了。等他们的气息完全远离后,成亲才端正坐姿说: 「我先问你一件事。」 很少看到这个哥哥这么正经八百的表情,昌浩挺直了背,疑惑地点点头问: 「什么事?」 大哥成亲郑重地说: 「你知道行成大人的小公子吧?」 「我知道他……」 就是捡到疾风、给予保护的男孩,应该是叫实经吧? 听完昌浩的话,成亲冷静地点点头说: 「没错。行成大人家还有一位小千金,前几天发生意外时,藤原敏次做了护身符给她。」 「哦……」 昌浩给了不置可否的回应,因为他不知道哥哥要说什么。 成亲从昌浩的表情看透了一切,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弟弟稍安勿躁。 「昨晚好像有妖魔闯入了行成大人家,结果敏次给的护身符烧起来,全家乱成了一团。」 成亲正好经过,听了杂役的话便立刻赶去了。 「小姐没事,有事的是小公子。」 「咦……」 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成亲发现昌浩的脸色发白,又接着说: 「他发高烧,不停地呻吟。不只如此,右肩关节处还冒出了斑点图案的奇怪斑疹,正慢慢扩散中。」 「唔……」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些事。 「昌浩,你现在是不是跟天狗有往来?」 成亲淡淡地问。昌浩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 「听说天狗的雏鸟饱受异教法术折磨,而显现的症状跟实经公子很像,是这样吗?」 昌浩不由得避开了成亲询问的视线,然后才懊恼地暗叫一声「糟糕」。刚才朱雀才告诫过他,他的演技还不到家。 「呃,嗯,可能是吧……」 他试着找话掩饰慌张,却怎么也找不到,话接不下去了。 「不能说吗?那就算了,不过……」 成亲用手指抵住下巴,摆出思考的模样,暗中观察昌浩。 眼神飘忽不定的昌浩,似乎是很想说什么,却又不能说。 应该是有什么苦衷吧?可是这样下去,实经会 有生命危险,成亲还是希望可以套出什么讯息。 如果出现在实经身上的法术,跟天狗雏鸟中的异教法术一样,那么非得尽早破解不可。 「实经公子的病是不是跟异教法术有关?」 「……」 昌浩没有回答。 而这就是答案。 ——【注释】—— 2 僧都是管理寺院、统率僧侣的官职名称之一。 第七章 昌浩在膝上握紧双拳,绞尽脑汁思考着。 他不能讲。一讲出来,实经就会丧命。然而,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法术还是侵蚀着实经的身体,逐渐削弱他的生命。 实经只是受到了牵连,不能让他这样死去。 那么,该弃天狗于不顾吗?可是这么做,就违背了承诺。 救疾风这件事,现在已经成了昌浩的义务。而就现况来说,保护实经并不是昌浩的义务。 如果可以找到异教法师的行踪,直接歼灭异教法师,就可以一并解决两件事。但找得到的话,就不必这么辛苦了。也可以让自己与异教法术同调,但那是自杀行为,会被十二神将阻拦,最好还是尽量避免会危害到自己的做法。 替身的计谋被看穿了,必须想其他办法,但是没有时间慢慢想了。 到底该怎么做呢? 「……」 看着昌浩三缄其口拼命思考的模样,成亲嗯嗯地沉吟,把视线转向屋顶。 原来出现在实经身上的症状,的确是异教法术。 亲眼看过后,成亲也没有办法破解。 听说昌浩这几天彻底调查过,都找不到这种法术的资料。当然不可能翻遍安倍家的所有的藏书,但应该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晴明的藏书量再怎么壮观,也不可能收集到全世界的书籍。 学得愈多,不知道的事反而愈多。所谓的学习,就是为了让自己明白自己有多无知。经过这几天的学习,昌浩深深体会到这个道理。 「昌浩。」 看到弟弟的肩膀抖动一下,显得很紧张,成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来,弟弟是怎么样都不会说了。从他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就可以看出他坚定的意志。 问题是,成亲也不能这样就退让。 行成府邸正在举行修禊仪式。发生这种事,相当于「触秽」,所以府邸内所有人都聚集在用来濯除不洁的地方。实经、奶妈和侍女们还要接受其他修禊仪式,再根据历书,斋戒净身数日。 藤原敏次在行成家待到隔天早上,就直接去了阴阳寮,显得忧心忡忡。他一定是绞尽脑汁在想,即使不能治愈实经的病,也要设法减缓症状。 行成也曾用彷徨无助的眼神询问过成亲,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救实经。从他憔悴的模样,就可以看出他多么爱他的家人。 成亲只说会试着去查查看,没有给他肯定的答案,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低头道谢。他是上得了清凉殿的殿上人,却对官位比他低很多的人都没有半点架子。 什么法术、麻烦事,最好能避就避,这是成亲向来的方针。连这样的他,都很认真地想解决这件事。 所以急着回来家里寻找线索。 昌浩的确知道什么,却怎么样都不肯说,为什么呢? 「对天狗施法的人是异教法师吧?」 「……」 昌浩没有回答。握在膝上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都发白了。 忽然响起啪唦的翅膀声。 成亲没理会,继续说话。 「异教法师把目标换成了实经公子吗?」 啪唦啪唦啪唦啪唦。 乌鸦拍着翅膀。 「嵬大人,对不起,可以请你安静一下吗?」 「咦?」嵬张开翅膀,歪着头说:「我正在梳妆打扮。」 成亲无奈地苦笑,拉回了视线。 昌浩的脸色愈来愈苍白,紧闭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可是,对实经公子施法,异教法师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吧?」 啪唦啪唦啪唦啪唦。 「是不是有其他什么理由呢?譬如说,对实经公子施法就可以……」 啪唦。 成亲觉得翅膀真的很吵。他合抱胳膊,用手指抵住下巴,半眯起眼睛,视线漫无目标地游移。 「会不会是想借由折磨实经公子来威胁行成大人呢?」 啪唦啪唦啪唦啪唦。 成亲摇摇头。 「不对,这样说不通。与天狗有瓜葛的异教法师,没有理由对行成大人做这种事。」 啪唦。 啊,好吵,为什么啪唦个不停呢? 有点烦躁的成亲,更深入地反复思量。 「那么就是……」 忽然,成亲眨了一下眼睛。 翅膀的声音停止了。 成亲不经意地望过去,嵬立刻转向其他地方。那个动作太刻意了,刚才明明还盯着成亲看。 「……」 直觉告诉他,其中一定有问题。 他看着嵬好一会,决定放弃昌浩,把目标转向嵬。 「祖父恐怕暂时没办法从伊势回来了……」 啪唦。 嵬望着其他地方,拍了一下翅膀。 「昨晚有下雨吗?」 啪唦啪唦啪唦啪唦。 其实这几天,白天、夜晚都没下过雨。 「道反圣域是在出云国吧?」 啪唦。 「不对,是在伯耆国吧?」 啪唦啪唦啪唦啪唦。 嵬望着其他地方,依照某种规律拍着翅膀。 「……」 成亲脑中灵光乍现,狡黠地笑笑,瞥昌浩一眼,发现他正盯着嵬,好像很想对它说什么,抖动着嘴唇。 乌鸦一副现在才察觉他们视线的模样,冷冷地说: 「干嘛?我正在梳妆打扮,你们不用理我。」 「我懂了,你尽管继续梳妆打扮。」 成亲兴高采烈地回应后,转向了昌浩。 「天狗雏鸟身上的异教法术还没解除吗?」 啪唦。 「实经公子与天狗的雏鸟有什么关联吗?」 啪唦。 「为什么实经公子会成为异教法术的目标呢?实经公子和行成大人,都跟异教法师没有直接的瓜葛。所以……是拿他当活祭品吗?」 啪唦啪唦啪唦啪唦。 「哦,不对吗?嗯……是借此警告阻碍者吗?」 啪唦。 「或是威胁阻碍者?」 啪唦。 「哦、哦,原来如此。还真是大费周章呢!不过,这种计谋是利用你个性上的弱点,的确有效。」 「……唔……唔……」 昌浩一直用怨恨的眼神瞄着嵬,但嵬忙着「梳妆打扮」,没有任何反应。 成亲赞叹地点着头低声说: 「还不准你说出来,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啊?有点幼稚,但手法不错。」 这时候,保持缄默、肩膀微微颤抖的昌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哥~~哥~~!」 「嗯?没事没事,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对吧,嵬大人?」 被征询意见的嵬事不关己地说: 「是啊,我也梳妆打扮得差不多了。」 昌浩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他的确什么都没说,嵬也没说,所以没有违反背异教法师的交代。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成亲对他挥挥手,潇洒地笑着说: 「你真的很老实呢!我知道你被威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想办法突破难关也很重要啊!」 哥哥说得一点都没错,昌浩无力地垂下了头。成亲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说: 「我们同在一条船上,是命运共同体,就让我帮你分担一点重任吧!」 「咦……?」 昌浩抬起头。成亲爽朗地说: 「对方是邪魔外道,已经走偏了。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必贯彻正道。」 背脊一阵凉意的昌浩,表情变得僵硬。 成亲的嘴角带着笑容,眼睛却没有一丝笑意。 「听着,昌浩,你是阴阳师。」 昌浩缓缓点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时候最好保持沉默。 「净化怨灵、收伏妖魔等救人的法术,全都是正道,跟外道不一样。那么,外道究竟是什么?」成亲稍作停顿后又接着说:「何不趁这次机会接触外道,试试看诅咒异教法师?」 天哪,这也说得太白了。 在足足深呼吸十次的沉默后,昌浩才发出不知所措的惊叫声。 「……啊?」 成亲拍拍弟弟的肩膀,把大拇指指向晴明的房间。 「爷爷那里,除了很多的神具、法具之外,古今中外各式各样的咒具,应该也有一种或两种或三种、四种,不,说不定有十倍之多,一应俱全呢。你去借一些来用用吧!」成亲爽朗地接着说:「对方八成是教你不要管天狗的事吧?与其老实接受对方的威胁,搞得动弹不得,还不如绝地大反攻。元凶到底是什么人?」 成亲的强烈眼神逼得昌浩不得不说出来。 「是……是异教法师。」 「我想也是,」成亲点个头说:「这样事情就好办了,只要除去那个异教法师,异教法术就会消失,天狗和实经都能获救。」 「可是,」昌浩慌忙反驳:「我不知道异教法师的行踪。而且异教 法师吃下了天狗魔怪,拥有强大的妖力,万一被他逃脱,疾风和小公子都会……」 「那就不要让他逃脱啊!」 说得一派轻松的成亲,身影似乎与某人重叠了,那人是谁呢? 脑海中浮现清丽的微笑。他想起来了,是风音。前几天在梦殿里,她也说了类似的话。 以灵力强弱来说,成亲远不如昌浩。然而,他比昌浩多活过十多年,累积了更多的钻研成果。在经过磨练的法术品质与经验上,恐怕威力略胜一筹的昌浩也望尘莫及。成亲拥有昌浩今后必须学会的东西。 而这也是小怪经常提醒他的部分。 该怎么说才好呢?昌浩拼命思考措词。 「有人说过跟哥哥一样的话,可是,我觉得我还做不到。」 成亲立刻眯起眼睛说: 「哦,是谁决定你做不到的?」 从没见过成亲这样的应对方式,昌浩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成亲还打破砂锅问到底: 「回答我,谁说你做不到?」 「咦……」 「有人说过吗?有任何一个人说过你不行、你做不到吗?」 「这……呃,小怪说……」 小怪说不要跟异教法术同调,那么做太危险了,因为昌浩是人类,无法承受天狗身上的异教法术。 小怪还说,不可以给天狗任何承诺。对方是魔怪,不可以信口开河。 「应该……没人那么说过。」 「是吗?那么,就是只有你自己认为自己做不到。」 「唔——!」 昌浩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瞠目结舌。 「你的确做不到,因为没有比自己诅咒自己更强的咒术。」 成亲说得毫不留情。 「连做都没做过,就先认定自己不行,列出一长串做不到的理由,会比较轻松。如果你宁可选择轻松的做法,我不会阻止你,不过,你再也不会成长了。」 成亲的话像利刃般,一刀一刀刺进他的胸口。 插图137 「……」 看到昌浩意志消沉的样子,成亲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就收起了矛头。 身为大哥的他摸摸弟弟的头,用和缓的语气说: 「对不起,我居然把气发泄在你身上。」 昌浩猛摇着头,仰起脸说: 「不……哥哥说得都没错。」 一直以来,他都在不知不觉中压抑着自我。这是为了明哲保身,因为害怕受伤、害怕失败。 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句话在耳边响起。 ——你将成为阴阳师,成为最顶尖、而且超越晴明的阴阳师。 昌浩呼地吐口气,想起红莲当时的眼眸。 红莲会那么说,是因为相信昌浩做得到。 昌浩咬紧嘴唇、猛拍双颊以提振自己的士气。 「好。」 「嗯?」 「我打算豁出去了。」 看来是下定了决心。 「你打算怎么做?」 「不是选择其中之一,而是取得全面胜利。」 对方不准他管,他就偏要管到底。 而且连实经都要救。 成亲抿嘴一笑。 「是吗?那就做做看吧!你一定做得到。」 因为昌浩毕竟是安倍晴明唯一认定的接班人。 表情豁然开朗的昌浩战战兢兢地问: 「哥哥,你是不是很生气啊?」 成亲灿然一笑说: 「是啊,很生气。」 异教法师竟然对那么小的孩子施法,要说有多生气就有多生气。 成亲的孩子也差不多那个年纪,所以感触更深吧! 「行成大人今后还要很多事要做呢!」 除了政治因素外,基于其他不同的理由,成亲个人对行成抱着很大的期待。 可以直接向藤原道长建言的殿上人寥寥可数。 「如果因为这样再次失去嫡长子,我怕他会厌世出家。那可就麻烦了,绝对不可以发生这种事。」 的确是这样。行成非常爱妻子和孩子们,现在也一定正在为痛苦不堪的儿子祈祷,又不断责怪自己为什么只能祈祷。 「还有,」成亲合抱双臂说:「我也十分期待藤原敏次。他很不错,那分认真与勤勉是难得的资质。」 哥哥很少这样大方称赞一个人。不过,对象是敏次,倒是不难理解。 「啊,对了,昌浩。」 成亲想起什么似的叫唤,昌浩歪头看着他。 听说吉平伯父来信的事和凶日假延长的事之后,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是幸运啊,又多了几天可以专心处理异教法师和天狗的事。 「嗯、嗯,太好了。」 看着喜形于色的昌浩,嵬满意地猛点头。 基于道反守护妖的尊严,它绝不容许那种异教法师为所欲为。 赶快解决异教法师的事,昌浩就可以静下心来写信。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它愿意提供最大的协助。 嵬在心中这么暗自发誓。 昌浩与成亲开始讨论该怎么做才好,昌浩提出自己的意见,成亲听完后也给了他别出心裁的回答,昌浩再配合上自己的想法。 成亲没有直接给答案,只给提示,点到为止。要是给昌浩所有的答案,就失去了意义。最重要的是让昌浩自己找出答案,成亲的任务只是从旁协助,在这方面,他界定得很清楚。 多么了不起的导师啊!不论是哥哥们或十二神将,所有围绕在昌浩身旁的人都是佼佼者。嵬不禁感叹,安倍昌浩真是个在各方面都得天独厚的人。 忽然响起拍振翅膀的风声。 「咦……?」 乌鸦把头转向外廊的那扇门。 「那么,昌浩,」在讨论后,成亲问:「现在你首先要做什么?」 昌浩整理思绪,把几个想法依序排列起来。 「我要先解除疾风替身身上的法术,那个替身已经没有意义了。」 这时候,前几天才刚重做的木门被外来的力量冲破了。 强大的妖力波动炸开来,把木门炸得四分五裂。 震惊的昌浩和成亲转过头,看到天狗站在那里。 「飒峰!?」 听到昌浩这么叫,成亲张大了眼睛。原来这就是天狗?他只听过相关传说,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整齐的屏风、书籍被吹得七零八落。 差点被迎面而来的妖气波动撞飞出去的昌浩气得大叫: 「收起你的妖气!天狗们好不容易帮我重做了门,又被你……」 「住口,人类!」 昌浩被这一声吓得摆出了防御姿态。 天狗在面具下的双眼,似乎燃烧着熊熊怒火。 火辣辣的灼刺感透过直觉,传到肌肤。 「哥哥。」 光这声叫唤,成亲就懂了。他默默点点头,在袖子里结手印。 昌浩严阵以待,因为飒峰散发出来的妖气,酷似初次相遇时的妖气。 一样是充满敌意。不,比当时更冷酷、更剧烈。 天狗握着已经出鞘的剑,低声嘶吼: 「人类,你刚才说什么?」 昌浩回想着自己说的话,花了一些时间才回答它。 「……我说要解除……」 要解除替身身上的法术。 透过面具也可以看到,飒峰的双眸闪过厉光。它扬起嘴唇一角,散发出更强烈的妖气。 「没错……你说要解除替身身上的法术,要解除拯救我们下任总领的法术……!」 「飒峰,那是因为……」 天狗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昌浩只觉得喉头一阵刺痛,那个身影已经逼近眼前。飒峰瞬间缩短距离,把剑对准了他的要害。 飒峰的左手手指抵在横摆的刀背上,冷冷地笑着说: 「只要我往前一推,你的头就落地了。」 「飒峰……」 「不要叫得这么亲热!」厉声斥喝的飒峰歪着嘴说:「我……果然不该相信人类。」 说完后,它收起了剑。 「你的护卫还在我们手里,你必须履行承诺,拯救我们的下任总领。」 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糟了,必须解释清楚,否则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昌浩这么想,正要开口时,飒峰的剑刃又架在成亲的脖子上了。 「要是你敢不履行承诺,你的护卫就死定了。」天狗露出凄厉的笑容。「就连邪魔外道也不会抛下自己人吧?」 飒峰收回剑刃,慢慢往后退。 「听着,人类,时限是黄昏。在那之前,你必须歼灭异教法师,让疾风大人脱离所有异教法术的痛苦。」 昌浩想追上飒峰,但脚被它的妖气困住,就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如果失败,就等着以血赎罪吧!」飒峰窃笑着,把剑收进了剑鞘。「至于用谁的血来赎,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天狗转身便 飞上了天空。 「唔……!」 昌浩使出全力脱困,踢开木门碎片,冲到外廊上。 「天空!抓住飒峰!」 包围安倍家的结界回应昌浩的呼叫,闪光四射,天狗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出了结界。 昌浩在高栏上猛敲了一拳。 「可恶!」 好懊恼,居然没能拦住天狗。最糟的是,没有把误会解释清楚,就这样各分东西了。 昌浩把额头靠在高栏上,朱雀和天一出现在他身旁。 「昌浩,出了什么事!?」 朱雀急着想问个清楚,有所察觉的天一默默制止了他。 这时候成亲出来了。 「成亲大人,你有没有受伤?」 成亲没回话,只对担心的神将摇了摇头。 凝然不动的昌浩,忽然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昌浩……」 听到哥哥的叫唤,昌浩摇头说: 「我没事。」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他转向两名神将,毅然决然地说: 「我要救疾风和实经,请协助我。」 朱雀和天一平静地微微一笑。 第八章 小怪瞥一眼陶杯里的酒,犹豫地眯起了眼睛。 伊吹看到它那样子,对它说不用客气。 小怪心不在焉地摇摇头说:「我是怕天狗的酒会喝到烂醉。」 伊吹豪迈地大笑起来,对小怪说: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真的吗?」 小怪表示怀疑。伊吹泰然地回它说: 「真的,起码我就没醉过几次。」 「那还是算了……」 看着小怪苦恼的模样,伊吹哑然失笑。 默默看着两人交谈的勾阵叹口气说: 「伊吹,我一直保持沉默不问你,你应该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吧?」 勾阵稍作停顿,乌黑的双眼闪过厉光。 「还是为了什么事,在这里拖延时间?」 勾阵的尖锐视线贯穿了天狗,小怪也恶狠狠地盯着伊吹。 伊吹一口气喝干了陶杯里的酒,沉重地叹着气说: 「看来今晚是喝不醉了。」 又往陶杯里倒酒的他,低头看着波纹荡漾的水面。 「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伊吹放下酒瓶,拿起陶杯,娓娓道来。 「就在前代总领让位,隐居了一段时间后……」 天狗之乡有个女孩失踪了。 异教法师犯下残暴罪行后已将近两百年,爱宕天狗逐渐放松了戒心。 开始有人往来于人界与异境之间,采集人界的野菜、果实,小孩的人数也慢慢增多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孩突然消失不见了。 天狗全员出动搜寻。因为天狗的女性柔弱无力,跟男性不一样。万一被人类撞见,是非常危险的事。 人类厌恶与自己不同的异端。乍看之下,天狗的女性会被当成人类,但是眼睛的颜色正好跟人类相反,一被发现是异形,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当时是秋天,爱宕山被染成了嫣红色。女人们偶尔会溜出天狗乡,去采米槠树的果实或香菇。 那个女孩这辈子第一次去人界,看到红通通的树海,心中一定雀跃不已。 寻遍爱宕山每个角落的天狗们,直到半夜,才在粗大的树木下找到昏迷的女孩。 是当时已经隐居的伊吹找到的。因为人手不足,它也被找来帮忙。 女孩的模样惨不忍睹,伊吹很想闭上眼睛不要看,可是必须确认它是死是活。女孩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只能勉强盖住身体。 女孩还活着。 伊吹松口气,抱起女孩的上半身,让它靠在树干上,轻轻摇晃它的肩膀。 「你醒醒啊!」 其他天狗也在这时候赶来了。 「伊吹大人。」 「哦,它还活着,快去通知它的父母。」 一个天狗飞向了乡里。所有参与搜寻的天狗们都露出放松的表情,慢慢聚集过来。 在黄昏的山中,嘈杂的声响带来了夜晚的黑暗。有个天狗说,最好在天色全暗之前回到爱宕乡,伸手要抱起女孩。 忽然,女孩张开了眼睛。 看到聚集的天狗们,它马上发出了尖叫声。 「——啊!」 女孩奋力甩开同胞的手,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惊慌地想逃跑。 「它到底怎么了……」 被女孩突发的狂乱吓得不知所措的天狗们,从它被扯得支离破碎的衣服缝隙间,看到它脚上有无数的指痕。 「快、快去找个女人来,我们没办法安抚它!」 女孩扯破喉咙般不断惨叫,还哭得惊天动地,没有人能接近它。 匆匆飞到乡里的天狗,带来了飓岚的妻子和伊吹的弟妹。 两人一眼就看出女孩发生了什么事,默默地抱紧了它。可是女孩还是全力抵抗,继续尖叫。 不久后,女孩叫干了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筋疲力尽地昏倒了。 伊吹呼地喘口气,看看神将们。 小怪脸上泛起无以复加的厌恶感,而勾阵的表情比它更难看。 天狗满怀歉意地搔着头说: 「对不起……我也不太想把这件事告诉勾阵大人……」 告诉我就没关系吗?小怪暗自咒骂,但还是催它说下去。 「快接着说啊,所以怎么样?」 这件事到底跟飘舞有什么关系? 忽然,最坏的猜测闪过脑海。勾阵也从小怪侧脸看出了它的猜测,却出奇地平静,抓住了它的白色尾巴。 尾巴突然被用力拉扯的小怪来不及反应,肚子擦过了地面。 「喂、喂!」 抓着尾巴把小怪拉过来后,勾阵心平气和地叫了一声: 「腾蛇。」 小怪转过头,目露凶光地看着勾阵说: 「干嘛?」 「我要暂时捂住耳朵,等你觉得没问题了再叫我。」 「什么?」 勾阵说完就背向了伊吹。 「喂,勾!」 无论怎么叫都没反应,勾阵似乎截断了听觉,小怪只能摇头叹息。 再转向天狗时,小怪看到天狗非常过意不去的样子。 「我果然不该告诉勾阵大人。」 「她毕竟是个女人,现在恐怕正在大脑里,把残害女孩的下流人渣大卸八块了五十次。」 仿佛可以看到从她纤细的肩膀冒出了怒火。 「那之后怎么样了?快说吧!」 在小怪催促下,伊吹沉吟几声,又开始往下说。 天狗们把女孩带回了乡里。 大家在总领家的澡堂帮女孩清理干净,然后让女孩留在那里养伤,就这样过了半年。 「总领夫人发现女孩怀孕了……」 当然不知道父亲是谁。 最糟的是,从那天起,那个女孩就疯了,失去了记忆。 它忘了怎么笑,也忘了怎么哭。它不说话,也听不见别人说的话,失焦的眼睛总是望着远处某个地方。可能是偶尔会作恶梦,在半夜里大哭大闹,一直吵到声嘶力竭为止。 总领夫人和伊吹的弟妹很有耐性地照顾女孩,侍女们也从旁协助,大家都希望它哪天会清醒过来,再展露娇羞的笑容。 发现女孩怀孕的总领夫人,烦恼很久后才告诉了飓岚。 这个孩子父不详,母亲又疯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清醒过来。 天狗很难怀孕,一般正常的夫妻怀了孩子,不晓得会有多高兴。 「总领大人烦恼了好几天,不知道该杀了小孩,还是让小孩活下来。」 伊吹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状况,沉默下来。 小怪聆听着,犹豫了一会后开口问: 「你当时怎么想呢?」 天狗看着小怪。 小怪知道,在很久以前,这个天狗最心爱的妻子和孩子都死在异教法师手中。听说小孩就快出生了,却死于肤浅人类的愚蠢。 「我吗?……我当时……」 在面具下眯起了眼睛的伊吹,想起了自己当时对飓岚说的话。 这孩子生下来也不会幸福吧! 每个人都这么说。 孩子没有父亲,又不能依靠母亲。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让它解脱,对它还比较好。 亲信们全都反对让孩子活下来。 其中,只有伊吹说: ——不可以。 坐在上座的总领满脸苦恼。伊吹对他说: ——我来当它父母抚养它,孩子是无辜的。 高谈阔论的现场一片哗然。这孩子父亲不详,母亲也吓成那样子,显然是遭遇过把它逼疯的恐怖经历。 人界有妖怪、恶魔横行,所以天狗们连女孩是遭到什么攻击都不敢确定。 大家都说太冒险了,劝伊吹放弃。 ——说不定会生出异形模样的小孩! ——那就不是天狗的孩子了! ——可是…… 这时候,已经把总领位子让给儿子的前代总领出现了。 ——不要乱说话! 住在深处独立小屋、过着隐居生活的前代总领,大声斥喝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的天狗们。 看着被气势震慑而沉默下来的天狗们,前代总领开口了。 「总领说,那孩子是天狗乡的孩子、是爱宕的孩子……」 伊吹想起已经过世的前代总领,显得很怀念。 默默倾听的小怪开口说: 「那孩子就是飘舞?」 伊吹点点头,微微苦笑着说: 「前代总领收养了它,把它抚养长大,直到过世前都把它留在身边。飘舞的名字也是前代总领取的。」 飘舞还是个少年时,前代总领就过世了。它继续住在总领家,跟侍女们一起做家事、帮忙打杂,有空时就跟伊吹学剑术。 前代总领过世前,曾经拜托伊吹指导飘舞剑术。 在那时候,飘舞就是个阴沉的孩子。它不太说话,也不接近年纪相仿的天狗们,选择孤立自己。 它的身世被当成了秘密,所以同年 代的天狗们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偶尔在总领家饮酒聚会时,还是会有少数人喝得醉醺醺,说出当时的事。在一旁帮忙递酒、上菜的飘舞不想听也听见了,似乎从中推敲出了自己的身世。 因为当时在爱宕乡,没有双亲的孩子只有飘舞一个。 于是,随着年龄的成长,飘舞愈来愈冷酷无情,偶尔开口说话,也都带着强烈的攻击性,成了危险人物,如同一碰触就会被割伤的锋利刀刃。 这么一来,让它显得更难以亲近,愈来愈被大家孤立了。 这当中,只有飓岚和夫人、伊吹还是非常照顾它、关心它。 「生下飘舞的女孩,像沉睡般死去了。」 那是严重难产。女孩大哭大叫、大吵大闹,经过很久很久的痛苦挣扎,终于生下了孩子,但也奄奄一息了。 女孩的遗容,充满了终于逃离痛苦与恐惧的喜悦,浮现出从那天起从未展露过的天真笑容。 父亲不详,出生时又害死了母亲,这就是飘舞背负的重担。 尽管是这种应该被排斥、忌讳的身世,总领还是把它当成爱宕的孩子,对待它跟对待其他天狗一样。 飘舞总是那么冷漠,话也少之又少,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却非常聪明。 可能是因为经过博学的前代总领的教导,飘舞勤奋求知,剑术也进步得很快。 大家都看在眼里。天狗原本就重情重义,主动跟飘舞说话的人,一个、两个逐渐增多。不知不觉中,它就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人群中。 总领只有一个儿子,是总领夫人以生命换来的。当飘舞被拔擢为那孩子的护卫时,已经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了。 年迈的天狗轻声笑着说: 「可是,它还是一样沉默、寡言而冷漠。」 跟伊吹学剑时,不管是失误被重重敲到头、被木剑刺中,或是被击中手腕木剑落地,飘舞都不会喊痛也不会哭,只会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极力忍受疼痛。 仿佛把那些情感,统统遗忘在母亲肚子里了。 「为了活下去,飘舞必须那么做来保护自己,变形怪大人,你可以了解那种心情吗?」 「……」 小怪没办法回答。 抛开原因不说,只问它可不可以理解被排斥、被忌惮的心情,它会回答可以理解。因为神将腾蛇也是在诞生的瞬间就被排斥、被忌惮了。 然而,没有人的经历是完全一样的,如同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小怪的心情般,这世上也没有人可以完全了解飘舞的心情。 伊吹把酒含在嘴里,直视着小怪。 「事情就是这样,变形怪大人。」天狗藏在面具下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所以,全乡的人都有可能背叛总领大人,唯独飘舞不可能。是前代总领和飓岚大人救了它,它不像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伊吹又接着说: 「在爱宕乡,它尤其厌恶人类,可以说是强硬派,几乎被这类想法的人奉为首领,所以才会对身为人类的昌浩那么不友善。」 它甚至偏激地说,与其求助于人类,宁可把法术转移到自己身上。 「即使这样,飘舞也不是生性冷漠的人。聪明伶俐的疾风大人一点都不讨厌飘舞,把它留在身边,就是最好的证明。」 伊吹的侄子飒峰也是飘舞的倾慕者。很久以前,飒峰一再恳求乡里数一数二的高手飘舞收自己为徒,飘舞禁不起飒峰苦苦哀求,终于答应亲自教它。 「……」 小怪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表情,思索着什么。 看到它那样子,伊吹在面具下挑起了一边眉毛。 「变形怪大人,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小怪用力甩一下尾巴,倾斜着身子说: 「我就是生性多疑。」 「既然如此,我就说到你不怀疑为止。」半放弃的伊吹往陶杯里倒酒。「不过在这之前,变形怪大人也先来一杯吧?」 伊吹都把酒瓶推过来了,小怪只好拿起陶杯接酒。 用双脚端都还嫌太大的陶杯里被倒入了满满的酒。这杯香气比人界更浓烈的酒,感觉比较接近高天原的神酒。算不上高级酒,但既然是魔怪的酒,应该也足以把神将灌醉了。 小怪边暗叫不好,边喝下了陶杯里的酒。灼烧般的热,从舌头流向了喉咙、肚子里。 「好烈。」 小怪绷着脸埋怨,伊吹豪迈地大笑起来。 「当然啦!天狗的酒连猿田彦大神都会醉倒。」 不管伊吹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小怪都相信这种酒的确很容易醉。高天原的酒喝得再多,都只会有飘飘然的快感,天狗的酒却不是这样。 「我已经喝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面对小怪挑衅的态度,伊吹毫不畏惧地笑着说: 「你问啊,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 「你说异教法师闯入异境掳走疾风时,飘舞受了伤?是怎么样的伤?」 就是从腹部往上割到胸部的那道剑伤。 伊吹在面具下的眼睛厉光炯炯。 「没错,从这边刺进去的剑,这样一直线划到胸口下。」 伊吹指着自己的腹部给小怪看。 从腰骨上面,就是右侧腹周边,斜斜延伸到左肋骨下方。 「剑被肋骨挡住,是不幸中之大幸。内脏从裂开的伤口跑出来,我们把内脏塞回去,缝合肚子,接下来就是看飘舞的生命力了,最后它总算熬了过来……」 天狗叹口气,沉重地喃喃说着: 「飘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疾风大人一定很悲伤。飘舞不想让它悲伤,才会靠意志力从那个世界爬回来。」 听完伊吹的话,小怪皱起了眉头。 内脏会从裂开的肚子跑出来,是腹压的关系。 「嗯嗯嗯……」 小怪低吟思考,伊吹往它的陶杯里倒酒,淡淡地说: 「变形怪大人,你是不是认为飘舞是自导自演?」 「……」 夕阳色的眼睛望着伊吹。 天狗用跟刚才完全不一样的严肃声音对默然的小怪说: 「我再重复一次,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那家伙惯用右手,都是用右手拿剑。」 伊吹按着自己的腹部,又接着做详细的解说。 「我看过那道伤口,又深又严重,不可能是飘舞自导自演。如果真是那家伙自己砍伤自己,只能说是打算自杀。」 即使如此,不用惯用的那只手,也很难砍得那么深。 而且,伤口从右侧腹砍到左胸口,中间不曾停下来过。 如果飘舞是自己砍自己,可以想象有多么痛,不可能不中断地砍到底。 「放弃吧!变形怪大人,飘舞的伤是被异教法师砍伤的。」 小怪默不作声。 伊吹耸耸肩说: 「算了,没关系……只要疾风大人康复,一切就会恢复原状。等昌浩大人找到异教法师,我们再亲手歼灭他,这件事就结束了。」 在那之前,很对不起,要你们在这里悠闲地待着啰! 听到这句话,小怪抖了抖耳朵,半眯起眼睛瞪视着天狗,天狗也满不在乎地回看它。 倾倒酒瓶时,伊吹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哎呀,没了啊?」 它往酒瓶里看,再把酒瓶倒过来,摇给小怪看。酒瓶只滴出了几滴酒,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怪瞪大了眼睛。 「什么时候喝完了?喂,那瓶装很多耶,你全都喝光了!?」 「好像是。」 伊吹哈哈大笑,慢吞吞地站起来。 「我再去装满吧!你等我一下,我顺便拿些下酒菜来。」 一个人把酒喝光的天狗,摇摇酒瓶,踩着稳健的脚步,轻盈地走上了阶梯。 小怪哑然无言地目送伊吹离去。 「真不敢相信,那家伙是喝不醉吗?」 「长得那么高大,酒量大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再怎么高大……」 转过头正要反驳的小怪,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勾阵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向了它,立起单脚盘坐,背靠着岩壁,合抱双臂。 「你是从哪里开始听的?」 「从飘舞的自导自演那里。」 她的视线朝向了插在铁栅栏两侧的那两把笔架叉。 小怪曾经利用那两把笔架叉,再三思考伤口的形成状况。还询问过使用武器的朱雀和勾阵,以怎么样的角度与速度砍下去,才能在生死边缘徘徊,又能勉强捡回一条命。 异教法师是成年男性。砍向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对手时,应该会斜斜砍下去,或是横扫过去。朱雀和勾阵也是同样的想法,既然是由下往上砍,那么对方可能是个子不高的 小孩,或是刻意蹲了下来。 或是自己砍自己?或是故意让对方砍到自己? 勾阵对绷着脸自言自语的小怪说: 「你好像很不相信呢!」 「说得好像跟你无关,你自己不也是这么想?」 「也是啦!」 从一开始,神将们就怀疑飘舞是不是在撒谎。据他们猜测,总领天狗之子会身中异教法术,又从乡里被掳走,全都是飘舞的策画。 重点是…… 「没理由,找不到理由。」 小怪用前脚猛搔着头,愈想愈烦躁。 譬如,会不会是飘舞想谋反,所以下任总领疾风成了它篡夺总领位子的阻碍? 譬如,会不会是因为某种理由,使它对疾风本身产生了敌意,想让疾风尝尽痛苦,最后再夺取它的生命? 譬如,会不会是它布置成异教法师的行凶,其实有什么其他目的? 包括天空在内,四名神将做过种种讨论,但全都缺乏决定性的因素。 飘舞对昌浩与神将们超乎常态甚或带点疯狂的憎恨,在听过天狗的悲惨往事后,就可以理解了。 把猜测这样一个一个推翻,就没有任何可以立论说明的理由了。 可是,小怪怎么样都觉得飘舞很可疑。 理由应该是它断然说要吃了阴阳师,还自称是邪魔外道。 「不,不对……」 小怪摇摇头,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那也是寻找明确理由后出现的原因之一。 勉强来说,是直觉。小怪虽然不是阴阳师,但怎么样都觉得飘舞有问题。 它不想让昌浩接近飘舞。可能的话,最好是自己介入他们之间,不要让他们直接接触。 不是因为飘舞是天狗,也不是因为它是魔怪。如果是因为那样,小怪也会对飒峰、伊吹和疾风抱持同样的想法。 然而,小怪并没有对其他天狗产生这样的戒心,只有对飘舞。 它猛抓着头,竖起了全身白毛。 「我想不出理由,我想不出飘舞要对疾风施放异教法术的理由!」 「你断定是它了?」 同袍的语气带着质疑,小怪转头对她说: 「是啊,没错啊!我就是断定了,你有意见吗?」 「你冲着我来没关系,可是千万不要对伊吹或飒峰这么说,那样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没什么好处。」 她讲得很对,所以小怪尽管不甘心,还是闭上了嘴巴。 对昌浩有好感的天狗只有绝对少数,如果连它们都翻脸就麻烦了。 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现在被移到了替身身上。天狗们看到下任总领逐渐好转,心情应该也会慢慢缓和下来。 在那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不过,想起来还是很生气。按常理,会自己把我们找来,却见都不见我们,还准许部下把我们关起来吗?」 看着气愤难平碎碎念个不停的小怪,勾阵摇头叹息,耸耸肩膀。 第九章 在爱宕山中的一角,飘舞默默低头看着蹲在草上痛苦喘息的雏鸟。 这是阴阳师制作的替身。异教法师施放的异教法术,现在全都聚集在这个替身身上。 当这只雏鸟完全被异教法术吞噬时,全身就会坏死,一命呜呼。这么一来,异教法师就会以为法术达到了目的,来这里检视雏鸟的尸体。 飒峰慷慨激昂地说,到时候一定要抓住异教法师,洗雪长年来的仇恨。 「异教法术啊……」 异教法术是天狗传授给人类的。天狗们都会使用异教法术,但不会把这样的法术用在天狗同胞的身上,所以,天狗们不知道该怎么救雏鸟,又不会阴阳师使用替身的法术。 原来转移到其他东西身上,就可以解除所有异教法术带来的痛苦。 「如果可以取得那样的法术……」 飘舞喃喃低语。 只要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就不怕什么人类、阴阳师或异教法师了。 默默伫立着注视雏鸟的飘舞背后,飘下了一阵天狗之风。 它转头往后看,背后是激动得脸色发白、肩膀上下起伏的年少同胞。 杀气腾腾的飒峰,对默然转过身来的飘舞滔滔不绝地说: 「果然不该相信人类!阴阳师也好,异教法师也罢,统统都一样,只是名称不同而已!你说得没错,人类这种生物,说谎就跟呼吸一样稀松平常……!」 气得咬牙切齿的飒峰紧紧握起了拳头。 「我太蠢了,居然想把疾风大人的命运交给人类!我实在太肤浅了,我实在太……」 看着再也说不出话来的飒峰,飘舞冷静地说: 「这就是人类啊。」 然后,它转向了替身。 「这个法术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对人类来说,我们天狗都是可怕的魔怪……不,」飘舞停顿一下,诅咒般地说:「真正可怕的是人类,他们都很下贱,会为了取得天狗的力量,不惜成为比天狗更不如的妖魔。」 飒峰慷慨激昂地点着头,赞同飘舞漠然的评论。 「我也不会再被骗了,人类果然是不能相信的生物!」 飒峰在蹲踞的替身旁边跪下来,悄悄伸出了双手。 就在快碰到替身时,它把手停下来,低声诉说: 「疾风大人……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飒峰和飘舞都会保护你……」 手都没碰到,就可以感觉到热度。替身完全就是疾风的模样,表现出那种高热与坏死的痛苦。 虽然本性烂到极点,法术却够扎实。 「阴阳师,我还是感谢你替疾风大人解除了痛苦。」 飒峰在心中做出了决断,缓缓站起来。 「那个阴阳师很可能会来这里,企图解除替身身上的法术。」 隔着面具,都可以感觉到飘舞的眼神有多可怕。飒峰把手移到腰间的佩剑上说: 「飘舞,你的先见之明挽救了这件事。」 只要神将在它们手中,昌浩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找出异教法师、解除异教法术,是昌浩和天狗的约定。 「要是他敢违背与魔怪之间的约定,就等着瞧!」 飒峰的杀气表露无遗,飘舞瞥它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飘舞,你要去哪里?」 「为了谨慎起见,我要去看看疾风大人。」 飒峰抓住它的手,不让它走。 「不用担心,你已经把神将们关起来了,还有伯父看着他们。」飒峰看着替身,非常肯定地说:「现在异教法术都在这个替身身上,这期间疾风大人不会有事。」 「可是,万一那个人类搞鬼呢?」 「那么到时候……」 飒峰的双眸在面具下闪过厉光。 「我会让他血债血还。」 ※  ※  ※ 翻阅了好几本深藏在祖父书库里的书籍后,昌浩点个头,阖上了书。 直到现在,昌浩只把诅咒弹回去过,还没有下过诅咒,这回是第一次。 基本的阴阳法术,他都学过,但还没有跟随祖父或父亲实际下过诅咒。这次只能在哥哥的指点下,靠书本补充知识。 有时,书中记载的法术或咒文会缺漏最关键的部分。这样即使没有正式修炼过的人想恶作剧照做,也不能启动法术。 关键部分都是由老师以口相传。这时若怕遗忘,也可以做笔记,但原则上还是要以口传授给后代。 昌浩的房里藏了很多这样的笔记,可是前几天房间被天狗破坏时,好几张都破损了。 以后要找时间重写才行。 「如果事情可以在凶日假中解决,就来写吧!」 昌浩把摊开很久的卷轴卷起来,堆在台子上。这样擅自拿来看,事后得向祖父道歉才行。 其他事祖父可能不会说什么,但是与诅咒相关的事要特别注意,最好小心到有点神经质。 时间已经过了未时半,没想到会花这么多时间,要在天黑之前采取行动才行。 他穿上狩衣、狩裤,戴上护手套,确认准备好的人偶与符咒之后,收进怀里。 把头发扎在脖子后面,最后戴上念珠后,昌浩就站了起来。 他穿上放在外廊下面的鞋子,瞥一眼被破坏的木门。 飒峰又把天狗工匠精心修补好的木门撞坏了。 「……」 无法言喻的感伤涌上心头时,一股神气在他背后显现。 「昌浩。」 他转过头,看到视线高过于他的朱雀的眼睛。 「我没事。」 「只要把话说清楚,一定可以……」 昌浩淡淡一笑,摇着头说: 「他不了解也没关系。」 朱雀露出惊讶的眼神。昌浩伸出手,拍掉散落外廊的碎片。 「刚开始,我的确是因为天狗们……因为飒峰的央求,才打算救疾风。可是,在梦殿见到了疾风,觉得他看起来好痛苦,就想着非救他不可……」 所以只要救得了疾风和实经就行了。 「而且,小怪说的话,我现在稍微可以理解了。」 对方是魔怪,就算再怎么酷似人类、再怎么觉得心灵相通,也不能跨越最后的防线,尽可能不要掏心掏肺。今后,他必须慢慢学会这样的待人方式。 因为阴阳师的心,不该有太剧烈的波动。 说着这些话的昌浩,眼神十分平静。朱雀低头看着他,平静地闭眼沉思。 晴明远在他乡,错过了亲眼看到昌浩成长的机会。朱雀心想,主人对这件事一定很懊恼,所以自己必须代替主人看清楚,一五一十传达给主人。 「那么,我们走吧!」 被朱雀催促的昌浩点点头。 昌浩正在凶日假中,不可以外出。走在京城被人看见的话,销假后很可能被絮絮叨叨地念一些有的没有的。 以前曾有过惨痛经验,所以他希望尽可能避开这样的危险。 朱雀伸出手,一把将昌浩扛到肩上。昌浩屏住了气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很高。 「抓紧了。」 「嗯、嗯。」 连回答的声音都紧绷到不行。可是没办法,只有这样才可以悄悄出城,不被任何人发现。 朱雀把膝盖轻轻一弯,利用反弹的力道跳了起来。就在跳到屋顶上的同时,他迈出神脚飞驰。 好快、好高、好可怕,昌浩全身都僵硬了。 朱雀驰骋在家家户户的屋顶上、围墙上,直直奔向西北。 人类的眼睛看不到神将,朱雀的速度又快到连视觉暂留影像都没有。路树被旋风卷成大波浪,在墙上打盹的小妖们被扫下好几只。 「怎么了?怎么了?」 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猝不及防的小妖们东张西望,但刮起这阵风的朱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昌浩在呼吸困难的风中思索着。 好想念白虎稳健的风啊,白虎,你快点回来啊……! 朱雀扛着把悲痛的期盼埋藏在心底的昌浩,风驰电掣般奔向了爱宕山。 迫不得已很晚才进宫的安倍成亲,又因为万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早退。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回家前先去一趟阴阳寮,把信已经送到的事,告诉阴阳寮博士安倍吉平。 伯父吉平把送到父亲吉昌那里的信件,统统转到自己这里来了,所以旁边堆着如山高的信件。那些信件想必也会被丢进火里,乘着风送到伊势,成亲不禁同情起那些写信的人。正怔怔想着这些事时,满腹心事的藤原敏次从前面走过来了。从他手上抱着一堆书来看,应该是刚去过书库。 插图175 敏次看到了成亲,马上立正站好行个礼。 「是成亲大人啊,今天早上真是让您看笑话了,非常不好意思 。」 「不会、不会,别提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要不要跟博士说明原委,今天提早离开?」 敏次坚毅地摇着头说: 「不,我不能因为私事而怠忽公务。」 成亲的眼神瞬间发直。嗯……这句话听起来好刺耳。不过,这次多多少少跟公务有点关系,他还是决定早点走。 「认真当然很好,可是把身体搞坏就没意义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是,谢谢您的关心。」 每次深深低头致谢,走回了办公地点。他手上拿的书,全都是记载治愈疾病的相关法术,可见他是打算把工作全部做完,再去行成家。 目送敏次离去后,成亲搔搔太阳穴一带,转身离开了阴阳寮。 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离开阴阳寮后,他要去的地方也是行成家。 满脸疲惫的行成,亲自迎接来访的成亲。 「不好意思,成亲兄,你这么忙……」 成亲洒脱地拍拍道歉的行成肩膀,豁达地说: 「怎么会呢?跟你比起来,我算什么。」 听说小千金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可是不敢睡觉。 成亲先去看小千金,温和地告诉她: 「藤原敏次很快就来了,请他再给你一个护身符就行了。」 小千金尖叫一声,张大了眼睛,满脸恐惧。 「可是护身符烧掉了,好可怕,很烫呢……」 「不、不,是因为有那个护身符的保护,你才没生病。那个护身符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所以,小姐,等一下你要谢谢敏次,他一定会再做很有效的护身符给你。」 认真听着成亲说话的小千金,点头笑着说: 「我知道了,敏次的护身符很厉害呢!」 「是的,非常、非常厉害,所以不用担心。」 成亲摸摸小千金的头后,把她交给侍女,就去看实经了。 太阳西斜,天色逐渐昏暗,成亲的表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拜托你了,昌浩……」 风飕飕吹着。 在替身旁边监视的飒峰倒抽一口气,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神将朱雀从树木缝隙间冲出来,肩上扛着紧紧抓住他的昌浩。警戒的飒峰在面具下皱起了眉头。 站在飒峰身旁的飘舞不屑地吐出短短一句话: 「真难看!」 被朱雀放下来的昌浩,紧紧绷着有点苍白的脸。 飒峰简直难以置信,他知道从京城的安倍家来爱宕,以人类的脚程需要很长的时间,现在会飞的神将不在,也没有天狗的协助,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地面飞奔而来。 想到以前,曾经从京城某贵族家,一路互骂飞奔到这里,飒峰慌忙提高了警觉。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他必须保护替身。 人类都会撒谎,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感觉到露骨的敌意,昌浩转向了天狗们。 飘舞和飒峰挡在替身前面。要解除法术,必须先解开结界,再消除写在上面的疾风之名字。可是,这两人会让他这么做吗? 「飒峰!飘舞!」 昌浩向前一步,飒峰对着他大叫: 「你来做什么?你找到异教法师了吗?」 「没有,还没有。」 「那你来做什么?你要违反约定吗?」 看到飒峰极其冷漠的态度,昌浩十分懊恼。 他没有要违约,绝对没有,可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却很可能被当成违约。 「我一定会救疾风,所以你能不能什么都不要问,把替身交给我?」 「别开玩笑了!」 飒峰勃然色变。意想不到的是,飘舞居然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飘舞!?」 昌浩和朱雀也跟飒峰一样惊讶,张大了眼睛,因为他们原本认为要说服飘舞比较困难。 飘舞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淡淡地说: 「你要让异教法师知道这是假的吗?」 藏在面具下的目光愈来愈凄厉。 「阴阳师,你说要救疾风大人,却要解除替身的法术,你明知道异教法术会怎么样反扑到疾风大人身上……」 天狗拍振翅膀,卷起狂乱的旋风,落叶和沙土漫天飞扬,遮蔽了视线。 昌浩边举起手保护眼睛,边大叫: 「不!我一定会救疾风!所以……」 「那为什么要解除拯救疾风大人的法术!?」 飒峰怒吼。 隔着漫天的落叶和沙土,昌浩看到满脸懊恼、怒目切齿的飒峰。 「疾风大人说它想再飞上天空!说它康复后,要去见那个人类的小孩啊!」 然后,等那个人类的小孩不再惧怕天狗时—— 「为了这一天,疾风大人多么希望赶快康复,你为什么……!」 「我……」 昌浩差点喊出真心话,硬是把话吞了下去。 真希望可以告诉它,这么做就是为了救那个人类的小孩实经。可是现在还不能说。异教法师不知道躲在哪里,一定偷偷监视着他们。 昌浩被威胁过,不能说出来,不然实经就会没命。 他握紧拳头说: 「怎么样都不交给我吗?」 「少废话!」 飒峰悍然拒绝,昌浩平静地瞪着它。 「——」 瞬间,在昌浩旁边严阵以待的朱雀握住了背上大剑的剑柄。 飘舞看到了,立刻挥下了出鞘的剑。 朱雀蹬地跃起,高举的大剑弹开了飘舞的剑刃。飘舞把被弹回来的剑横扫出去,冲向朱雀胸前,把剑由下往上挥。 朱雀的神气爆裂,天狗的身体被弹飞到半空中。 天狗张开黑色翅膀,回旋着降落。 妖气与神气冲撞而成的力量,扬起了铺天盖地的沙尘。 昌浩与飒峰相对峙,斜眼看着早已开战的天狗与神将的炽烈交锋。 「阴阳师,我不会让你碰替身一根寒毛。」 昌浩严峻地眯起了眼睛。 「那么——」昌浩双手结印叫喊:「我只能动武了!」 拔起剑的飒峰听见了昌浩震耳的真言。 「嗡!」 已经压抑到极限的灵力瞬间爆发。从昌浩身上迸射出来的力量,大大地起伏波动,卷起了漩涡。 天狗也爆发出足以匹敌的妖气,张开翅膀飞向天空,再对准昌浩挥下武器。 昌浩双手抓住缠绕在手上的念珠,抵挡砍下来的剑。 「居然用那种东西……」 讥笑的飒峰,瞬间转为惊愕,瞪大了眼睛。 念珠柔韧地把剑反弹了出去。仔细一看,每颗珠子上都画着退魔的印记,用来防御天狗的力量。然而,珠子只是用一般线绳串连。 剑一挥下,绳子就断了,珠子散落一地。 昌浩边往后跳,边结起不动明王印。 「缚住、缚住,金刚童子!」 满地的珠子散发亮光,围绕飒峰形成了一个圆圈。 「这是……!?」 飒峰的视线扫过一圈,发现念珠画出来的圆筑起了墙壁,发出金属般的清亮声,往上不断延伸。 它抬头仰望天空,心想被困在墙里就出不去了,赶紧张开翅膀奋力往上飞。 往上延伸的光壁愈来愈窄,逐渐形成细细的圆锥状。 「缚住啊,童子,以不动明王正末之本誓……」 咏唱的声音逐渐远去。飒峰破风高飞,心想绝不能被困在墙里。 眼角余光瞥见不知道已经打过几十回合的飘舞和朱雀。 两人似乎都想延续前几天的交战,分出胜负,谁也不让谁,时而炽烈交战,时而拉开距离。 换作是自己,早已分出高下。 每次飒峰都输给飘舞。就在只差一步,眼看着就快赢的时候,飘舞就会抓到飒峰的破绽,弹开它的剑,把剑架在它脖子上。 就这样,飒峰已经不知道输过几次了。 它不能输。它不想输。身为疾风的护卫、身为下任总领的亲信,它不能再输给任何人。 「塔拉塔坎曼、毕希毕希巴库、索瓦卡!」 咏唱完后,结界完全封闭了。然而,就在封闭前,飒峰冲出了光的牢笼。 因为是强行挣脱,漆黑的羽毛掉了好几根。不只羽毛,连翅膀的肌腱都受伤了。 表情痛苦扭曲的飒峰重新握紧了剑。阴阳师就在正下方,抬头看着它。 这时,昌浩把视线从飒峰身上拉开了。天狗一阵战栗。昌浩往前冲出去,奔向了疾风的替身。 「糟了!」 飒峰打从心底诅咒自己的轻率。与朱雀剑锋交击的飘舞,也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被拉开了距离,气得大叫: 「你们——!」 飘舞怒不可遏地冲过来,却被朱雀的神气炸飞出去。它在半空中扭转方向,直接扑向了昌浩。 「昌浩!」 听到朱 雀的惊叫声,昌浩把视线转向他。握着剑的天狗像从弓弦射出来的箭般,正快速俯冲过来。 昌浩立刻转身结印。 「天之五行、地之五行、人之五行!」 形成的五芒星环绕在昌浩周围,把天狗连同手上的剑弹飞出去。 「你休想得逞!」 垂直滑翔的飒锋怒吼着,昌浩仰头对着它大叫: 「南无马库桑曼达帕、显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从阴阳师全身迸出了灵力。魔怪完全无力抵挡,被冲力弹飞了出去。 剑从飒锋手上脱离,边旋转,边往下坠落,嘎当插进了地面。 就插在替身前方,像是要隔开昌浩与替身。昌浩拔起那把剑,抓起了替身。 摔落地面的飒锋边挣扎着爬起来,边放声大叫: 「不要啊!住手!把疾风大人……」 雏鸟模样的替身,在昌浩手中变成了一般的纸张。 天狗悲痛地惨叫: 「快住手啊,异教法术会……」 昌浩解除结界,撕破了写着天狗文字的地方。 飒锋瞠目结舌,心跳加速。 集中在那里的异教法术的咒力卷起旋风,像是在寻找突然消失的疾风般,惊慌失措地震颤着。没多久找到标的物原来的地方,蠢蠢蠕动起来。 「啊……」 绝望的呻吟从飒锋的嘴巴溢出来。 爱宕的疾风是在房里休养,而不是在圣域,所以保护不了它了。 「阴阳师——……!」 飒锋带着诅咒惨叫起来,飘舞在它身旁降落。 异教法术的咒力滔滔波动,眼看着就要朝爱宕滚滚而去了。 昌浩拍手击掌。 响起砰的清脆声,把咒力囚困在现场。 同时,朱雀迸发出来的火焰斗气,瞬间把那一带整个包围了。 炽烈的热气搧起了风,卷起剧烈的漩涡。 「飒锋,剑借我!」 昌浩大叫,手上拿着飒锋的剑。 飒锋的眼神带着愤怒与仇恨射穿了昌浩。然而,昌浩毫不介意,从怀里抽出人偶和符咒。 他将两样东西叠在一起,边深呼吸,边举起另一只手上的剑。 「怨敌降伏,身现此处!」 就在剑尖刺穿符咒与人偶时,响起了垂死挣扎般的惨叫声。 第十章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几乎撼动了天地。 飒峰愕然地环视周遭。 「这是……」 他哑然失言。 在昌浩眼前冒出来的漆黑火焰,瞬间变成一团大东西,熊熊燃烧起来。 里面出现了看起来像天狗,却完全不一样的怪物。 飒峰茫然看着痛苦喘气、满地翻滚且惨叫声不断的怪物。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从来没看过那种生物。 那东西一挣扎,就会刮起触感诡异的风,皮肤也像被什么看不见的闷热黏稠物缠住。 「这到底是……」 飒峰爬起来,正要张嘴逼问昌浩时,忽然不动了。 在面具下的飒峰双眼露出惊愕的神色。 它接触过这样的气息。 非常酷似把它守护的幼小雏鸟折磨成那样的异教法术所带来的妖气。 昌浩把剑插在人偶上大叫: 「飒峰!」 只转动眼珠子望向飒峰的阴阳师,咬紧牙关指着异形说: 「这就是对疾风施法的异教法师!」 强烈的愤怒如蒸腾的热气般,从飒峰的身体冒出来。 ※  ※  ※ 「我不太擅长这种法术……」 成亲双手击掌,深深吸了一口气。 实经躺在他面前,可以说是象征异教法术印记的斑疹,布满他裸露的肩膀与手臂。 解除异教法术后,这些斑疹就会消失吧?应该会。 成亲把照顾实经的奶妈、侍女们都请出对屋外,在四方竖起幡帛旗,放置金刚杵。在建筑物里放置金刚杵,被看到还是不太好,所以他特别慎重。 禅坐后,他又击掌一次,然后拜拜般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现在昌浩应该已经解除了替身的法术。 昌浩还不熟练,恐怕很难边持续一种法术,边下诅咒。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下诅咒,可能的话,还是希望他能全神贯注在那件事上。 「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瞬间,传来了微微的灵力波动。 躺着的实经发出了更大的呻吟声。 「来了——」 成亲闭着眼睛结刀印,感觉得到逐渐增强的异教法术卷起了漩涡。 他立刻念起九字真言,结内缚印。 「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显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结剑印。 「嗡奇利奇利。」 再结刀印。 「嗡奇利奇利。」 接着是转法轮印。 「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显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外五钴印。 「南无马库沙啦巴塔塔、牙帝亚库沙拉巴、波凯别库沙拉巴、塔塔啦塔显达、马卡洛夏达坎牙基沙啦巴、毕基南温塔拉塔、坎曼!」 诸天救勒印。 「嗡奇利、嗡奇亚库温。」 痛苦喘气的实经大声呻吟,扭动着身子。 外缚印。 「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显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唔……」 扭动身体的实经嘶地吸口气,就整个人放松了。 浅而急促的呼吸,变得平静、温和。 成亲没有解除外缚印,继续在嘴巴里低声念着: 「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显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显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南无马库桑曼答、巴沙啦旦显达玛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不知道这样念了多久。 在四方竖起的幡帛旗上,用来绑住纸条的四个纸捻同时噗吱断裂了。 纸条翩然飘落。 成亲沉着地抬起眼。 实经额头上依然渗着汗,但呼吸轻松多了。 喘口气,几乎把肺里的空气统统吐光的成亲放松了坐姿,把脚伸直。 「啊……」 疲劳一拥而上。 成亲垂下肩膀,喃喃念着: 「太好了,生效了……」 刚才他很有自信地把侍女们都赶出了对屋,万一这个暂时应对的灵缚法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摸摸小公子的额头,高烧还是没退。从手臂蔓延到锁骨一带的斑疹也还没消失。 但是应该没有继续恶化。 「接下来……」 成亲望向西北方,眯起了眼睛。 他的任务就是在昌浩彻底歼灭异教法师之前,设法阻断异教法术。 ※  ※  ※ 在神将朱雀用斗气包围起来的半球空间里,紧握着剑的昌浩,斜睨着异教法师。 飒峰带着几分怀疑,看着不知为何凝然不动的昌浩。 昌浩握着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着。 「可恶……果然够强悍……!」 豆大的汗水从昌浩额头渗出来。 在昌浩正前方烧起来的黑色火焰中痛苦挣扎的异教法师,头部的轮廓逐渐瓦解,开始扭曲变形。 异常膨胀的肚子好像孕育着什么东西,不时从里面传出咚隆咚隆的声响。枯瘦到只剩下细长骨头的手无力地下垂着。戴着龟裂面具的脸上,糜烂的皮肤正片片剥落。 背上的翅膀,已经脱落得惨不忍睹。 边痛苦哀号,边挣扎的异教法师,身上的肉也逐渐糜烂剥落。从裂开的皮肤露出来的筋和肉,也开始溃烂了。 昌浩没有撇开视线,直直注视着。 「……唔!」 他要把这一幕深深烙印在眼底,告诉自己,这就是下诅咒的结果。 把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的昌浩,用剑尖压着人偶与符咒,抵抗奋力挣扎的异教法师的妖力。 这张符咒正在侵蚀异教法师的身体。 昌浩尽可能让呼吸平稳下来。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对异教法师下的诅咒,随时都有可能反弹回自己身上。昌浩把全副灵力,都一股脑儿投注在这次的诅咒上了。万一反弹回来,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 要冷静。异教法师正逐渐衰弱中,千万不能焦躁。 ——不能焦躁,保持平常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把持住。 建议昌浩下诅咒的成亲,这么对他重复说了好几次。 不要焦躁、保持平常心,是收伏妖魔或修禊时的基本常识。成亲苦口婆心地再三叮咛他,下诅咒时这个基本常识更是重要。 怎么样都找不到异教法师的藏身之处,所以没办法收伏他。当昌浩这么埋怨时,成亲开口了。 ——那就把他拖出来,拖到你前面啊,为什么不这么做? 昌浩目瞪口呆。 ——要怎么拖出来? 风音也好,成亲也罢,都接连对他说了怎么想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害昌浩差点得了妄想症,不禁怀疑他们所使用的语言,会不会其实是跟自己不一样呢? 他也想过与异教法术同调的方法,但遭神将们强烈反对。所以他改用替身当诱饵,企图诱出异教法师。那个替身连天狗都赞叹像极了疾风,没想到被异教法师识破,反而被摆了一道。 现在可说是无计可施了,如果有其他任何办法,他都愿意倾听。 成亲反问跃跃欲试的昌浩。 ——对了,昌浩,异教法师是当着你的面,叫你不要管天狗的事吗? 昌浩疑惑地点头回应。 ——是啊,在梦殿。 ——那就没问题了,可以下诅咒解决这件事。 ——为什么这么说? 成亲从这件事的基本常识开始说起。 基本上,只能对直接或间接见过的对象下诅咒。 要认得对方的脸,或看过对方的长相。透过法术从水镜看也算是看过。 昌浩如果只知道异教法师的法术波动,那么,诅咒的力量很可能直接扑向饱受异教法术折磨的实经,而不是异教法师本人。因为昌浩的力量,会被他唯一知道的异教法术的波动吸引。幸好他直接跟异教法师对峙过,即使场所是在梦殿也无所谓。现在的昌浩,已经认得异教法师的模样与妖气。 没有直接接触也没关系,诅咒应该会到达异教法师身上。但是,当术士本身有所犹豫时,还是会产生极大的危险。 说到这里,成亲半开玩笑地说: ——放心,习惯后,根本不算什么。 昌浩暗想: 习惯下诅咒吗?这种事还是不要习惯吧! 哥哥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沉着地开导他说: ——但这就是阴阳师啊!昌浩。 这句话听起来特别沉重,深深沁入了昌浩内心。 啊,没错,这就是阴阳师。黑白、正邪、清浊兼容并蓄,同时拥有阴与阳,而且绝对不能被看出来。 与神或魔对等相通,拥有愈强烈的黑暗,愈能散发出强烈的 光芒。 端看自己能不能接受那样的黑暗。 昌浩现在正站在非常关键的岔路上。 该如何把异教法师拖出来呢?昌浩伤透了脑筋。因为是第一次,哥哥给了他一些建议。 在启动诅咒的瞬间,让异教法师着火燃烧。 在启动诅咒的瞬间,让异教法术移转到异教法师自己身上。 在启动诅咒的瞬间,让异教法师身首异处。 成亲还要接着说,被昌浩制止了。 为什么不是一击毙命,就是瞬间夺命呢? 成亲毅然回说这样才不会留下祸端,但昌浩还是面有难色。 他还想厘清某些事,所以希望可以让异教法师半死不活,不能动就好。 这么说的昌浩,暗自感到庆幸。 幸好异教法师是变成怪物的模样,而不是人类的模样。 怪物模样当然也不好,但如果是人类模样,恐怕还要有其他觉悟。 或许有一天,会遇到那样的状况,但现在是现在。 手渐渐麻痹了。 异教法师的力量比他想象中强大许多,这样下去诅咒会被反弹回来。 必须在那之前把事情解决。 「朱雀,拜托你了!」 可能的话,昌浩也想靠自己的力量给予最后一击,但他光压制都有困难。 「我来吧!」 朱雀挥起了大剑。 这时天狗咆哮起来。 「你休想这么做!」 飒峰冲过来,朱雀飞快采取了行动。 昌浩眼前出现了朱雀宽广的背部。 响起了剑击声。是飒峰挥出从飘舞手上抢来的剑,被朱雀的大剑挡住了。 气得全身颤抖的飒峰低声咒骂着: 「你想干什么?又想陷害我们吗?」 昌浩张大了眼睛。 「不!这是异教法师啊,就是对疾风施法的……」 「我才不相信!」激动怒吼的飒峰斜睨着朱雀说:「神将,不干你的事,我要戳破这个人类的虚假!」 朱雀眯起眼睛说: 「虚假?昌浩有那种东西吗?」 如果有那么一点点的话,神将们就不需要这么担心他了,偏偏他就是个表里非常一致的人。 「只是你没看过而已吧?人类耍阴险计谋,就跟呼吸一样稀松平常。」 尖酸刻薄的话,一字字都扎刺着昌浩的心。 昌浩终于忍不住摇着头说: 「不,我会解除替身的法术,是因为不使出全力就无法把异教法师拖出来。」 在诅咒启动的同时捆住他,把他召唤到自己面前,再用符咒烧烂他全身,削弱他的妖气,带给他跟异教法术一样或更严重的痛楚。 这就是昌浩下的诅咒。 听完昌浩全心全意的说明,飒峰冷冷地质问他: 「哦?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是不是有什么愧对我们的事?」 「因为我被异教法师威胁,说出去的话,实经公子就会没命……」 被朱雀的大剑逼得步步往后退的飒峰,用魔怪特有的嗓音狠狠地说: 「人类算什么,怎么样都不干我的事!」 听到这句话,昌浩心头卷起激烈的感情漩涡,不知道是生气、是愤怒、还是悲伤。不,也可能是懊恼。 一股热气涌上喉头,昌浩抽搐般吸口气大叫: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没想到昌浩的语气会这么激动,朱雀惊讶地往后看。 飒峰丝毫不为所动。 异教法师边痛苦喘息,边等着昌浩露出破绽。而飘舞从头到尾都直立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异教法师。 飒峰窃窃讪笑,推开朱雀的大剑说: 「干脆直接用那个孩子当替身不就好了?他一死,异教法术就消失了,这样不是可以救疾风大人吗?」 昌浩焦躁地摇着头呐喊: 「你不怕伤了疾风的心吗!?」 「什么?」 瞬间,朱雀使出浑身力量弹开飒峰的剑。 飒峰用力往后跳,退到同胞身旁,昌浩用颤抖的声音对它说: 「飒峰,你知道实经是谁吧?」 「不知道,那个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过。」 昌浩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啊,没错,飒峰不知道,疾风也不知道。 「你知道,你见过他啊。」 昌浩觉得好悲哀,悲哀得难以言喻。 飒峰曾经哭着求他救疾风,曾经费尽心思说服亲生母亲,曾经说过想完成疾风的心愿,曾经焦虑这个替身救不救得了疾风。 尽管戴着面具,昌浩却仿佛可以看到它不停转换的丰富表情。那么不像天狗的飒峰,竟然说变就变,变得这么冷漠。 这不能怪其他人,都要怪昌浩自己。 爱宕的天狗们都很讨厌人类,与人类疏离。飒峰是它们之中,唯一相信阴阳师的天狗,昌浩却背叛了它。 再怎么解释是误会,都很难融化它已经冻结的心。 而且也没办法解释。 昌浩想救疾风,也想救实经。 所以,看起来就像是背叛了飒峰的信赖。 这样真的很悲哀,悲哀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昌浩懊恼到了极点。 飒峰粗声粗气地说: 「你又撒谎……」 「实经公子就是救了疾风的那位公子!」 翅膀的声音震荡着昌浩的耳朵。飒峰闪过朱雀的大剑,越过他身旁往前冲,在昌浩刚说完时,已经挥下了手上的剑。 朱雀大叫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昌浩张大眼睛,反射性地往后退,勉强躲过了飒峰的剑,但被削去了脸颊的一层皮和一绺头发。 插图203 差点划过昌浩眼睛的剑,击中昌浩紧握的剑柄,被反弹的力道弹飞出去。 剑从飒峰手中脱落,咔当咔当滚落在地上。 天狗全身僵硬,看着单脚着地、肩膀剧烈上下起伏的昌浩。 「你说……什么……?」 昌浩又重复了一次。 「雏鸟下落不明时,保护它的小孩就是实经。」 飒峰的喉咙强烈抖动起来。 「怎么会……」 ——飒峰,等我好起来,我想做一件事。 好、好,你要做什么事? ——我要去找那个人类的公子,让他看看我在天空飞的样子,然后……等我长大后,如果那位公子不会怕天狗—— 「啊……啊……」 飒峰用颤抖的双手掩住脸,无力地跪了下来。 「疾风大人!我居然……」 我居然想让我们的人类大恩人小孩成为替身,尽管不知情也不可原谅。 难以承受的悔意袭上心头,几乎把飒峰逼疯了。 「疾风大人、疾风大人,我完全无法辩解,像我这么鲁莽的人……」 看着因自责而不断咒骂自己的飒峰,昌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啊……」 空气忽然应声碎裂。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朱雀用斗气作成的半球状围墙,瞬间崩溃瓦解。 「朱雀!?」 昌浩的叫声立刻被朱雀的怒吼声掩盖过去。 「昌浩,是异教法师!」 赫然回神的飒峰猛然转向异教法师。 「糟了……」 脸色发白的昌浩,把手伸向了插入地面的剑,但是太迟了。 异教法师的妖气炸开来。 剑连同人偶、符咒都被炸飞,热气蒸腾的妖气还把咒具全烧得精光。 施加在异教法师身上的诅咒威力被反弹回来了。 昌浩从怀里抽出另一个人偶。 天狗的妖力与灵力、咒力等种种力量,形成强强弱弱的斑驳波动,卷起漩涡,排山倒海而来。 昌浩丢出人偶,结印大叫: 「嗙、温、塔拉库、奇利库、阿库!」 银白色的五芒星以人偶为中心显现。 波动的漩涡与五芒星剧烈冲撞。看似承受得起强烈冲击的五芒星,出现无数的细微裂痕向四面八方交错延伸,最后爆裂,碎成了粉末。 昌浩双手交叉避开冲击时,察觉有人滑进了他前方。 是朱雀吗? 超乎想象的力量浪潮迎面袭来。 昌浩被远远抛向后方。 「——……!」 他在草与沙土上翻滚,直到撞上树干才停下来。 一咳嗽,撞伤的背部就阵阵抽痛,很可能是伤到了筋骨。 勉强张开眼睛一看,被挖开的地方,空出了更大的范围。 身上的肉处处溃烂剥落的异教法师,张大目光炯炯的惨白眼睛盯着昌浩,嘴角挂着嗤笑。 昌浩不寒而栗。异教法师被下了那么强大的诅咒,居然还能存活。即便是坠入邪魔外道,变成了天狗,毕竟原本还是人类啊! 昌浩所注入的力量,与歼灭其他很多妖魔鬼怪时几乎一样。尽管有些生疏,应该还是会造成致命的伤势。 异教法师嗤笑着,身体开始软 趴趴地扭曲变形。 忽然,外貌像是跟其他某种东西重叠了。 「好像什么妖怪……四只脚……?」 没多久,变成了细长蛇妖般的模样。才刚定型,又长出蜈蚣般的脚,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昌浩觉得毛骨悚然。 吃下天狗变成天狗的异教法师,原本的确是人类。应该是得到了天狗的力量,才能活过三百年以上,可是…… 「不会吧!」 附近忽然响起微弱的呻吟声,昌浩把视线转向声音来源时,不禁哑然无言。 遍体鳞伤的飒峰躺在地上。 昌浩赶紧环视周遭。 朱雀站在昌浩的对角线上,中间隔着异教法师。握着大剑的他,窥伺着异教法师的破绽,但身体被强烈的妖力牵制住,动弹不得。 飘舞站在右侧的大树上。可能是逃得快,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痕。 昌浩记得,诅咒反弹回来时,有人冲到他前面,替他挡住了那一击。 那时候他以为是朱雀。因为红莲不在,现场只有一个神将会挺身救他。 伤痕累累的飒峰发出微弱的呻吟声,刨抓着沙土。 「飒……峰……?」 昌浩茫然地低声叫唤,被面具遮住半张脸的天狗对他淡淡一笑。 第十一章 「飒峰、飒峰,你振作点……!」 昌浩大惊失色,飒峰有气无力地回他说: 「你是阴阳师……不要为这点事……大惊小怪……」 飒峰用双手撑起身体,慢慢地爬起来。布满裂痕的面具发出声响,裂成两半掉下来,露出了黑白颜色与人类相反的眼睛,血从额头流下来。 「异教法术怎么样了……疾风大人怎么样了……」 看着这种时候还先想到疾风的飒峰,昌浩不由得怒吼: 「笨蛋!你为什么替我挡……!」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飒峰,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到发出喀的呕吐声,血从掩住嘴的手指淌下来。 每呼吸一次,从未有过的痛楚就会贯穿胸口,可见伤势不轻。 昌浩站起来,搀扶步履蹒跚的飒峰。 「麻……烦……你了……」扶着人类肩膀站稳脚步的天狗,瞪着异教法师说:「我知道……这股……力量。」 「飒峰?」 把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还不停咳嗽的飒峰又接着说: 「那是我伯父的……」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 听说很久以前,爱宕天狗们总动员讨伐沦为天狗的异教法师。当时,伊吹失去了一只手臂。 他转头望向异教法师。 以惊人速度不断改变外貌的异教法师,只有背上的翅膀没改变,依旧是羽毛几乎掉光的悲惨模样。 昌浩吞下一口唾液。 「天狗的……翅膀……」 好大的翅膀。又大又勇猛的黑色翅膀,跟异教法师的体格一点都不相配。 酷似独臂天狗伊吹的翅膀。 悲痛的感觉涌上心头,昌浩沉着脸说: 「你把伊吹的……手臂……」 异教法师嗤嗤狞笑。 贪图天狗力量的异教法师,为了取得更强大的力量,不惜付出生命,夺走天狗的强壮手臂,吃下了肚子。 这样还不满足,又把林林总总的妖怪都纳入体内延续生命,不断累积污浊的邪恶力量与超乎寻常的强大力量。 「我要……毁灭……爱宕的所有天狗!」 肉片从异教法师低吼的喉咙掉下来。响起了咯咯声响,是异教法师在笑,但喉咙已经破损,发不出声音来。 那样子连怨灵都称不上,变成只是被执迷与欲望附身的可怕异形,既不是异教法师也不是天狗。 飒峰缓缓抬起头,怒视着异教法师。 「你要……毁灭所有天狗?」 只因为这样,就对最脆弱的雏鸟下了毒手?给雏鸟无尽的折磨,把爱宕的天狗们推入悲伤与绝望的深渊,打算等凌虐到满意后,再夺走雏鸟的生命。 飒峰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着。 「我绝……不放过……你这个邪魔外道!」 飒峰放开昌浩的肩膀,踏出步伐,但还是站不稳,摇摇欲坠。昌浩在它倒下前撑住它,结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气喘吁吁的昌浩,幸好有飒峰替他挡住了冲击,但也不是毫发无伤。 连身体的伤势都会消耗灵力,反弹回来的诅咒就更不用说了。 诅咒如同双面刃。根据因果报应,不管什么诅咒,都会产生反作用力。 昌浩原本打算让反作用力弹回到人偶身上,没想到异教法师的力量这么强大。如果早知道他取得了独臂大天狗伊吹的力量,昌浩会再想其他办法。 但是,诅咒的确侵蚀着异教法师逐渐崩溃瓦解的身体。他现在的形体可能只是因为纳入了太多的怪物,靠怨念支撑住而已。 昌浩把飒峰扶到一旁躺下,再按住膝盖猛力站起来。 身体好久没有这么沉重的感觉,也真的好久没有这种疼痛、灵力撑到极限的感觉了。 这么紧张的时刻,昌浩却差点噗哧笑出声来。 「没错,真的好疲惫……」 痛得紧皱眉头的昌浩,从怀里抽出了护身符。 当他的视线与异教法师对面的朱雀交会时,淡金色的眼睛给了回应。 昌浩蹬地跃起。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他注入念力,抛出符咒。 「缚鬼伏斜、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抛出的符咒变成光芒闪烁的猛禽,贯穿异教法师的胸口,伴随着闪光爆裂四射。 异教法师的垂死惨叫声响彻云霄。 朱雀的斗气迸射出来。 接近橙色的火焰紧贴着地表窜烧,缠住异教法师,瞬间蔓延,遍布全身。 神将的大剑转眼缩短了距离,将异教法师的身体一剑砍成两截。 四散的火焰扩大了延烧范围,无数的火花跃动,点缀着黄昏的天空。 昌浩结过手印的神咒破风而去。 「万魔拱服——!」 还在附近蠢蠢欲动的斑驳漩涡,全被火焰吞噬散去了。 飘舞从大树上看着昌浩收伏异教法师。 没多久,昌浩确定妖气已经完全消失,全身瘫软地坐下来后,飘舞就转身返回了异境之乡。 ◇  ◇  ◇ 冬天的黄昏来得比较早。 抱着布包的藤原敏次,急匆匆地走在京城的大路上。 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结束工作,之后又忙着做私事,所以完成时,月亮都高挂在天上了。 「要快点赶去……」 他边焦躁地嘟囔着,边从拐角弯过去。 没有云遮挡的月光清楚照出了前方的身影。 往前走的敏次,看出那是安倍成亲。 「成亲大人!」 成亲举起一只手,招呼惊讶的敏次。 「哟,你现在才离开阴阳寮?」 「是的,正要去拜访行成大人……成亲大人要回家了吗?」 行成大人府邸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敏次猜想,成亲应该是已经去过,正要回家。 看到成亲点头,敏次有点紧张地问: 「那么,成亲大人,小姐和公子怎么样了?」 成亲眨眨眼笑着说: 「比今天早上好多了。大概是药师的药起了作用,公子慢慢退烧了。」 「是吗……」 敏次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表情却有点复杂。 「怎么了?」 成亲讶异地问,敏次慌忙展露笑容,掩饰刚才的失态。 「啊,没事……我想多少会有点用处,所以收集了灵验的神水、护符带过来,可是听您这么说,应该是用不上了……」 原来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布包,里面是装着那些东西。 对方如果是大人,可以把祭拜过神明后撤下的神酒直接拿给对方喝。三岁的小孩不行,所以他特地准备了神水来替代神酒。 「这是从贤所要来的神水吧?」 贤所是皇宫里的祭殿,祭祀三种神器之一的八咫镜。每天都会供奉祭品,直到天黑才撤走。 凡是用来祭拜神器的东西,都有神的庇护。 「你居然拿得到。」 成亲真的很惊讶。敏次惶恐地说: 「是有个宫女无意间知道这件事,替我准备的,她说她很乐意为行成大人的孩子这么做……」 光从这件事,就可以知道藤原行成这个男人多么得人缘。几年前他失去嫡长子时,差点悲伤得出家当和尚,大家都还记忆犹新。 谁也不想再看到他那么憔悴的模样。 不过,将他视为政敌的贵族们或许很希望再看到那样的他吧! 在宫中,除了人之外,还有很多妖怪,以及披着人皮的妖魔。成亲暗自期许,在那些人当中,至少行成可以抱持理想继续从政。 「那么,成亲大人请慢走。」 「嗯,你也是。还有,尽可能早点回家,好好休息。」 「谢谢您的关心,再见。」 敏次行个礼,立刻向前奔驰。想到小公子,他就心急如焚。 目送他背影离去的成亲也转身回家。今天再不早点回家,太座大人一定会闹脾气。回家后还得费尽唇舌讨她欢心,不然又会被孩子们埋怨。 三个孩子的脸一一浮现眼前。 成亲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张开眼睛就看到金色月亮。 飒峰眨了眨眼睛。不对,它以为是月亮,其实是反射月光的金色头发。 那是十二神将的天一。 夜幕低垂的天空,已经出现了月亮和星星。 「有没有哪里痛?」 「没有……」 飒峰满脸讶异,不知道微笑的神将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好。不用担心了。」 后面那句不是对飒峰说的。往她说话的地方望去,看到了伸直双脚靠在树干上的昌浩。朱雀合抱双臂,盘坐在昌浩旁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可怕。 飒峰感觉到他视线中非比寻常的杀气,不寒而栗。 「我到底是……」 它慌忙爬起来 环视周遭。 在森林一角被挖出一个大洞的地方,还残留着前几天激战后的余韵。 「飒峰,都结束了。」 昌浩笑着说,那张脸看起来很疲惫,却很满足。 飒峰在脑中做了整理,赫然想起刚才的事,怒视着昌浩说: 「你竟然解除了替身的法术!」 飒峰气势汹汹地逼向前,一副要揪住昌浩的样子。朱雀默默站起来,按住了它。 「放开我!还不快放!」 「怎么办?」 朱雀征询昌浩的意见,昌浩苦笑着说: 「可以的话,先这样按住它吧,我真的有点累了。」 然后昌浩喘口气,说服飒峰坐下来。 「为了歼灭异教法师,我不得不那么做,但还是很抱歉。」 昌浩很有诚意地道了歉,飒峰还是不接受。 「我才不相信!异教法师怎么样了?飘舞在哪里?回答我!」 它担心不见踪影的同胞。 朱雀回答龇牙咧嘴的天狗说: 「飘舞看到异教法师被歼灭,就转身离开了,应该是回去爱宕了。」 「那替身呢?疾风大人呢?」 飒峰连连逼问,昌浩看它那么凶,用眼神向天一求救。 天一笑盈盈地说: 「有我在,解除法术时,异教法术就不会回到疾风大人身上,不用担心。」 「什么意思?」 飒峰还是无法理解,按住它的朱雀用可怕的声音阴沉地告诉它: 「这位天贵就待在很靠近爱宕乡的地方,她已经做好准备,万一异教法术回到疾风身上,就由她承受所有的一切。」 天狗转头看着神将。 「什么……?」 昌浩看飒峰还是满头雾水,一脸困惑的样子,就亲自向它说明。 十二神将的天一会移身法术,可以承接他人的病痛、伤势或诅咒,再加以净化。使用这种法术,会对天一的身体造成无法想象的负担,但是她从来没有摆过臭脸,总是欣然完成任务。 这次异教法术还没回到疾风身上,事情就解决了,所以朱雀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大大的、非常的不开心,但还不到大开杀戒的程度。 原本天一也说要承接飒峰的伤势,可是朱雀的眼神实在太吓人,只能靠灵力已经消耗到极限的昌浩,拼命施行痊愈的咒术与法术。 幸好天狗的生命力够强,把断裂插入肺部的骨头拔出来,放回原来位置,施行痊愈的法术后,骨头就渐渐接合,皮肤也长出来了,只剩下淡淡的伤痕。 有昌浩的法术从旁协助,复元的速度特别快。不过,天狗本来就有强韧的生命力,所以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比一般人恢复得快。 因为长寿,所以身体必须够强壮吧?看着飒峰,昌浩不由得这么想。 记忆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飒峰,陷入了沉思中。 「……」 大脑逐渐清醒,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为了阻止昌浩解除替身的法术,自己使出了全力迎击。它拼命闪躲直扑而来的无数法术,试图保住替身。然而,力有未逮,雏鸟被昌浩变回原来的替身模样,异教法术卷起了漩涡—— 光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真的吗……」 听到飒峰嘶哑的声音,昌浩眯起了眼睛。 飒峰甩开朱雀的手,逼向昌浩。 「真的吗?你真的歼灭了异教法师吗?疾风大人和那个人类的孩子都获救了吗?」 揪着昌浩的衣襟像连珠炮般逼问的飒峰,被神将从背后伸过来的手抓住,用力拉开了。 昌浩被勒得不停咳嗽,泪眼汪汪地回答: 「嗯,没事了。刚才我请朱雀回去看过,实经公子退烧了,斑疹也慢慢变淡了。」 飒峰的白色眼眸震荡着。 「那么……」 天狗的面具在它冲到昌浩前面挡住咒力时碎裂了。现在,人类与神将都看到了它的真面目。 它却一点也不介意,满脑子都只想着疾风的安危。 「疾风应该也复元了。我进不去爱宕异境,所以没办法确认……」 上次穿越浓雾,强行进入爱宕乡,几乎耗尽了体力。昌浩可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痛苦,他暗自下定决心,下次再发生非去不可的事件时,一定要先取得总领天狗的同意,受邀后再进入爱宕乡。 昌浩直视着飒峰的白色双眸,以正经八百的口吻说: 「爱宕天狗族的下任总领护卫飒峰,我阴阳师已经履行了承诺,歼灭了异教法师,解除了异教法术,救回了下任总领。」 「——」 飒峰缄默不语。 虽是被异教法师胁迫,然而昌浩看似突然背叛的行为,还是很难让飒峰谅解。但是,他的心从来没撒过谎。 他不能说出真相,但也没有欺骗飒峰。 同胞飘舞说,人类撒谎就跟呼吸一样稀松平常。 所有人类都是这样吗?不,绝对不是。 所有被称为魔怪的天狗都会攻击人类吗?不,没这种事。 飒峰站起来。 「我要先看过疾风大人的状况,才能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履行了约定。」 昌浩露出无奈的苦笑。 「嗯,这样也行。总之,快点把小怪他们放回来。」 异教法师已经被歼灭,没必要再把小怪和勾阵囚禁在爱宕了。 小怪现在一定气得七窍生烟了,不知道会不会跟天狗们吵起架来。万一怒不可遏,摧毁了附近的建筑物或是纵火泄恨,该怎么办呢? 有勾阵在,应该还不至于闹到那种地步。可是,听说勾阵被逼急了,也会失控抓狂,没人能制止她。所以昌浩还是很担心。 飒峰背对着三人说: 「那是飘舞的决定,不过,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嗯,拜托你了。」 天狗的双手紧紧交握,昌浩望着它的背影叫唤: 「飒峰。」 天狗的肩膀出现些微反应。 「谢谢你刚才替我挡住那一击,帮了我很大的忙,真的很感谢。」 飒峰稍稍转头瞥了昌浩一眼,就张开翅膀,飞上了天空。 昌浩默默注视着天狗展翅离去的背影。 朱雀和天一彼此点个头,在昌浩前面跪下来说: 「昌浩,我们也该回家了。」 「天空翁应该很担心我们,而且还要修理坏掉的木门……」 「啊!」 差点忘了这件事。 昌浩烦恼地抱住了头,该怎么向父母解释才好呢?不过,他们好像不怎么在意这种事。之前老实地告诉父亲,是天狗来时弄坏的,所以天狗修好了,吉昌只回了一句:「是吗?」没再追问任何事。 母亲只说,闹得太凶会吵到附近邻居,交代他小心一点。从她泰然自若的神情,很难判断她是已经死心了,还是假装没看见。 又被破坏的木门,恐怕得自己修了。自己修是没关系,可是昌浩真的很喜欢天狗们独具匠心的雕琢。这次只有木门被破坏,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昌浩一站起来,朱雀就伸出手来,把他扛在肩上。 「啊……」 对了,来时是这么来的,回去时也必须这么回去。 「抓紧了。」 「是……」 昌浩含泪回应。 ※  ※  ※ 往爱宕乡前进的飒峰,念头一转,改变了路线。 它飞越京城上空,降落在某户人家。 人类看不到天狗,但小心谨慎的它,还是变成了一只乌鸦。 它记得对屋是在这一边。 在庭院走了一会,就听到小女孩的声音。 「原来还有个小千金啊。」 乌鸦飞上高栏,不经意地望向对屋,看到一个年轻人与端坐在床上的小千金面对面坐着。 看起来比昌浩大几岁的年轻人,解开了放在前面的布包。 兴致勃勃的小千金看到里面的东西,眼睛亮了起来。 「鸟,是鸟,大只的鸟。」 折成各种形状的咒符,有鸟、有花、有鱼、有蝴蝶,都是写着除魔咒语的护身符。 开心的小千金透过灯台的光线观赏着,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年轻人对她说: 「小姐,请听我说,这些都会保护你。如果再发生昨天晚上那种事,我会再做新的给你,请随时吩咐我。」 小千金抬头看着年轻人,神采奕奕地点点头。 「嗯,敏次好厉害,会保护我。」 「是的,只要小姐不嫌弃,我愿意用生命保护小姐。」 小千金立刻竖起小拇指,伸到前面。 「打勾勾。」 搞不清楚状况的敏次眨了眨眼睛。 看着他们两人交谈的侍女咯咯笑着说: 「就是勾小拇指啦,敏次大人,快跟她约定吧!」 「哦…… 啊,是,对不起,我太迟钝了。」 年轻人满脸尴尬地苦笑起来,笨拙地竖起了小指。 在小千金的教导下,年轻人跟小千金完成了正式的约定。 飒峰从高栏飞下来。 人类都是这么轻易地许下承诺吗? 「我要保护你」之类的话,不是可以随便对任何人说的吧?或者对那个年轻人来说,那个小千金是他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护的对象? 就像疾风对飒峰的重要性。 飒峰甩甩头,飞向它要去的对屋。 悄悄拉开木门,往里面瞧,看到了几个侍女围绕在床边。 从它站的地方,也听得见她们的交谈。 「实在太好了……」 「是啊,原本还担心会怎么样呢……」 「应该是神明保佑吧!」 「也不能忘记成亲大人的努力啊……」 飒峰眨了眨眼睛,觉得侍女们看起来都很沉着。 从乌鸦站的地方看不见那个孩子,不过,看情形是不用担心了。 飒峰放心地离开了对屋。 现在只要回去等疾风痊愈就行了。 还有…… 恢复了天狗原貌朝爱宕飞去的飒峰,紧紧抿住嘴巴。 等事情平息后,再带着工匠去安倍家修木门吧! 回到了爱宕乡后,飒峰从后门进入屋内。 疾风住在后栋的房间,后门比前门更接近那里。 首先,要去向总领报告异教法师被歼灭的事。 「对了,还要去找飘舞,把变形怪大人们放出来……」 想到这里,飒峰搔了搔头。既然飘舞先回来了,应该向总领飓岚报告过了吧? 最好别去打搅还没完全康复的总领。飒峰这么一想,又继续往前走。 精神振奋起来,脚步也变得轻盈了。 走到疾风的房间附近时,感觉到一股热气,飒峰猛然停下了脚步。不,不是刻意停下来,而是不由得停下来。 「好安静……」 鸦雀无声的静寂,包围着建筑物。 平常会有警卫巡视,即使三更半夜,也到处都有天狗的气息。 「……」 心中忐忑不安的飒峰,自然加快脚步,最后跑了起来。 脚步声趴跶趴跶震响。怎么都没人出来呢?这种时间跑得这么大声,通常会有人出来破口大骂。 看护的侍女、飒峰的母亲,应该都在后栋的疾风房内。 飒峰调整呼吸,压抑声音中的颤抖。 「母亲……」 它隔着纸拉门,对没有点灯的屋内叫唤。 没有回应。 「母亲、母亲,您在吗?或是有其他侍女在吗?」 再也忍不住的飒峰,粗暴地推开了纸拉门。 只有一个天狗伫立在黑暗中。 飒峰认得那个背影。 它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声狂乱得刺耳。 「飘舞……?」 身影凝然不动。走进房内的飒峰,感觉脚下滚落着什么东西。 热气在房内卷起漩涡。 飒峰蹲下来,伸手去摸。异常的热气,透过衣服传到它手上。 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到处都是又浅又急促的呼吸,此起彼落。 「这到底是……」 定睛注视的飒峰,发现躺在地上的某个身影的衣服很眼熟。 「母亲!?」 飒峰摸黑抱起了母亲,屏住呼吸,全身僵硬。 母亲动也不动。高热透过衣服散发出来,从垂落的袖子露出来的手,也布满了坏死的颜色。 房内处处可见倒地不起的侍女,全都发着高烧,脖子、脸部、手脚都在逐渐坏死中。 「异教法术……!」 愕然惊叫的飒峰缓缓移动视线,不禁瞪大了眼睛。 躺在床上的雏鸟不见了。 飒峰放下母亲,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疾风大人、疾风大人!」 它猛然转向依然背对着它的飘舞。 「飘舞,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 飘舞悄然无声地转过身来。 飒峰忽然觉得腹部一阵闷痛。 「……飘……舞……」 张得斗大的眼睛,震惊地动荡着。 温热的液体从腹部流出来,弄湿了飒峰按在那里的手掌,铁锈般的血腥味冲鼻而来。 「为……什么……」 双腿瘫软无力,抓着飘舞手臂的手,也从指尖开始发冷僵硬。 ——你想增加失败的纪录吗? ——不!这次我一定会赢! 这样的交谈,不是前一刻的事吗? 不支倒地的飒峰,听到冷酷无情的声音说︰ 「你又多了一次失败的纪录。」 在意识逐渐模糊中,飒峰挣扎着转动脖子。 看到飘舞摘下面具的那张脸。 眼眸的颜色是——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人看过飘舞的笑容。 现在它笑着。 低头看着躺在地上,下半身被鲜血染红的飒峰,飘舞有生以来第一次笑了。 后记 飒峰篇第三集来啰。这次的后记没有太多篇幅,所以要加快进度。 这次的人气排行榜很精彩呢!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很努力,可是后面的人急起直追。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正逐渐追上主角。 第二名怪物小怪。不愧是同一个人,与红莲并驾齐驱。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木将六合。明明都没出来,却还是以前所未见的相同得票数,跃居第二名。 以下依序是勾阵、风音、朱雀、冥官、太裳、嵬、彰子、青龙、吉昌、天一、敏次、伊吹、比古、年轻晴明、结城。 在最后关头,六合赶上了红莲与小怪。跟昌浩的票数相差不多,所以今后的发展值得期待。 参加排行榜投票的人,如果可以在一目了然的地方写下「投给○○一票」,或是换另一种颜色的笔来写,就是帮了我大忙。还有,请不要写在信封上,要写在信纸上,这样才不会漏掉。这次,我到最后关头才发现有一封写在信封收件人的地方,差点就漏掉了,好险。 托大家的福,我顺利拿到了驾照,是在九月连休时拿到的。 驾训班毕业检定考和驾照笔试都一次就过了,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尤其是笔试,我觉得这题、那题都写错……这次应该是不会过,几乎是死心了。所以看到萤幕上出现我的号码时,很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后来都没看到订正,真的拿到了驾照,所以笔试应该是及格了。 有人来信问我,高速公路考得怎么样呢?还好,平安生还了,只是一路上都好像看到了死神的披风。为了继续写新作品,我会小心开车。 在驾训班上课时,想到了现代版的故事题材,不知道近期内能不能成形。在我的设定中,勾阵不会四轮也不会两轮,所以只能骑协力车。朱雀应该会骑那种挂有边车的机车(sidecar)吧…… 再来要考两轮驾照。寒冬骑起来很冷,可是,应该比夏天好吧…… 右手腕很快就复元了,丝毫不影响目前的工作,谢谢大家的关心。不过,大家还看得真仔细呢! 对了,我收到了这样的来信。 「我不太喜欢红茶的味道,怎么样才能喝得下去呢?」 嗯……我认为红茶是个人喜好,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喝。如果是喜欢喝,只是讨厌那个味道,可以找自己喜欢的味道的花草茶,有很多种哦! 我收过从台湾、香港、澳大利亚的来信,最近也收到了来自新加坡的航空信,写的是英文。学生时代培养过的英文能力,快点醒来啊!我深切感觉到,必须再重新学习。在写作的同时,也努力学语言吧! 考生差不多快被逼到绝境了吧?在桌前坐下来后,先喝口水,再闭上眼睛、深呼吸,这样就能更集中精神。水很重要,白开水比茶或果汁都好。身体中最消耗精力的就是大脑,所以,吃颗巧克力补充卡路里也不错。 尽人事听天命就好,祝考生们开花结果。 我还是会偶尔在web的一角嘀嘀咕咕,再靠各位的来信补给精力,继续努力创作。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飒峰篇第三集来啰。这次的后记没有太多篇幅,所以要加快进度。 这次的人气排行榜很精彩呢!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很努力,可是后面的人急起直追。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正逐渐追上主角。 第二名怪物小怪。不愧是同一个人,与红莲并驾齐驱。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木将六合。明明都没出来,却还是以前所未见的相同得票数,跃居第二名。 以下依序是勾阵、风音、朱雀、冥官、太裳、嵬、彰子、青龙、吉昌、天一、敏次、伊吹、比古、年轻晴明、结城。 在最后关头,六合赶上了红莲与小怪。跟昌浩的票数相差不多,所以今后的发展值得期待。 参加排行榜投票的人,如果可以在一目了然的地方写下「投给○○一票」,或是换另一种颜色的笔来写,就是帮了我大忙。还有,请不要写在信封上,要写在信纸上,这样才不会漏掉。这次,我到最后关头才发现有一封写在信封收件人的地方,差点就漏掉了,好险。 托大家的福,我顺利拿到了驾照,是在九月连休时拿到的。 驾训班毕业检定考和驾照笔试都一次就过了,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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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要考两轮驾照。寒冬骑起来很冷,可是,应该比夏天好吧…… 右手腕很快就复元了,丝毫不影响目前的工作,谢谢大家的关心。不过,大家还看得真仔细呢! 对了,我收到了这样的来信。 「我不太喜欢红茶的味道,怎么样才能喝得下去呢?」 嗯……我认为红茶是个人喜好,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喝。如果是喜欢喝,只是讨厌那个味道,可以找自己喜欢的味道的花草茶,有很多种哦! 我收过从台湾、香港、澳大利亚的来信,最近也收到了来自新加坡的航空信,写的是英文。学生时代培养过的英文能力,快点醒来啊!我深切感觉到,必须再重新学习。在写作的同时,也努力学语言吧! 考生差不多快被逼到绝境了吧?在桌前坐下来后,先喝口水,再闭上眼睛、深呼吸,这样就能更集中精神。水很重要,白开水比茶或果汁都好。身体中最消耗精力的就是大脑,所以,吃颗巧克力补充卡路里也不错。 尽人事听天命就好,祝考生们开花结果。 我还是会偶尔在web的一角嘀嘀咕咕,再靠各位的来信补给精力,继续努力创作。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飒峰篇第三集来啰。这次的后记没有太多篇幅,所以要加快进度。 这次的人气排行榜很精彩呢!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很努力,可是后面的人急起直追。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正逐渐追上主角。 第二名怪物小怪。不愧是同一个人,与红莲并驾齐驱。 第二名十二神将的木将六合。明明都没出来,却还是以前所未见的相同得票数,跃居第二名。 以下依序是勾阵、风音、朱雀、冥官、太裳、嵬、彰子、青龙、吉昌、天一、敏次、伊吹、比古、年轻晴明、结城。 在最后关头,六合赶上了红莲与小怪。跟昌浩的票数相差不多,所以今后的发展值得期待。 参加排行榜投票的人,如果可以在一目了然的地方写下「投给○○一票」,或是换另一种颜色的笔来写,就是帮了我大忙。还有,请不要写在信封上,要写在信纸上,这样才不会漏掉。这次,我到最后关头才发现有一封写在信封收件人的地方,差点就漏掉了,好险。 托大家的福,我顺利拿到了驾照,是在九月连休时拿到的。 驾训班毕业检定考和驾照笔试都一次就过了,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尤其是笔试,我觉得这题、那题都写错……这次应该是不会过,几乎是死心了。所以看到萤幕上出现我的号码时,很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后来都没看到订正,真的拿到了驾照,所以笔试应该是及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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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训班毕业检定考和驾照笔试都一次就过了,连我自己都很惊讶。 尤其是笔试,我觉得这题、那题都写错……这次应该是不会过,几乎是死心了。所以看到萤幕上出现我的号码时,很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后来都没看到订正,真的拿到了驾照,所以笔试应该是及格了。 有人来信问我,高速公路考得怎么样呢?还好,平安生还了,只是一路上都好像看到了死神的披风。为了继续写新作品,我会小心开车。 在驾训班上课时,想到了现代版的故事题材,不知道近期内能不能成形。在我的设定中,勾阵不会四轮也不会两轮,所以只能骑协力车。朱雀应该会骑那种挂有边车的机车(sidecar)吧…… 再来要考两轮驾照。寒冬骑起来很冷,可是,应该比夏天好吧…… 右手腕很快就复元了,丝毫不影响目前的工作,谢谢大家的关心。不过,大家还看得真仔细呢! 对了,我收到了这样的来信。 「我不太喜欢红茶的味道,怎么样才能喝得下去呢?」 嗯……我认为红茶是个人喜好,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喝。如果是喜欢喝,只是讨厌那个味道,可以找自己喜欢的味道的花草茶,有很多种哦! 我收过从台湾、香港、澳大利亚的来信,最近也收到了来自新加坡的航空信,写的是英文。学生时代培养过的英文能力,快点醒来啊!我深切感觉到,必须再重新学习。在写作的同时,也努力学语言吧! 考生差不多快被逼到绝境了吧?在桌前坐下来后,先喝口水,再闭上眼睛、深呼吸,这样就能更集中精神。水很重要,白开水比茶或果汁都好。身体中最消耗精力的就是大脑,所以,吃颗巧克力补充卡路里也不错。 尽人事听天命就好,祝考生们开花结果。 我还是会偶尔在web的一角嘀嘀咕咕,再靠各位的来信补给精力,继续努力创作。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 他说过一定会出手相救。 那么,绝不能让他违背约定。 —————————— 湛蓝的天幕洒满银白色的颗粒,两个身影奔驰在天空下。 「哈啾……!」 破风前进的身影,放慢了速度。 就快进入京城了,从远处可以看到环绕京城的围墙。 神将朱雀停下脚步,问抱在右手上的小个儿男孩: 「冷吗?」 被这么一问,男孩吸吸鼻涕,低声嘟囔: 「有一点,到了晚上还是会冷呢!」 朱雀与并肩奔驰的神将天一相对而视。 「朱雀,快赶回家吧!」 天一担忧地说,朱雀却摇头表示反对。 「不行,再加快速度,你会跟不上。」 「我没关系,稍后再自己……」 「你想我会丢下你吗?天贵。」 「可是,朱雀……」 天一抬起头望向视线比自己高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回应。 朱雀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 「想到在冬天的寒空下,你一个人待在这么寂寞的地方,我就受不了。」 这时候,朱雀耳边又响起了打喷嚏的声音。 紧紧抓住神将肩头的昌浩,无意识地缩起了肩膀。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了,所以朱雀的脚程比来的时候慢了许多。有天一跟着,也是原因之一。 太阳下山前还好,一入夜,气温就急剧下降,他们又是在风中奔驰前进,所以身体感觉到的温度会比实际温度低很多。 天一轻轻触摸昌浩的指尖。 「啊,这么冰……朱雀,不要管我,快回去吧!」 「昌浩,你很冷吗?」 朱雀向昌浩确认,昌浩犹豫了一下,老实地点点头。 与天狗们的交战,耗尽了他的体力与灵力。筋疲力尽的身体,又被寒气夺走体温,变得更加沉重。可以的话,他很想现在就躺下来。 「小怪在的话,情况会好一点。」 昌浩说着,转头眺望着耸立在西北方的山影。天狗们居住的异境之乡,就在那座灵峰「爱宕山」的深处。 希望飒峰回去后,可以早点把小怪和勾阵放回来。 然而,可想而知小怪会有多生气,所以昌浩的心情有些复杂。虽然是场误会,但还是惹恼了天狗。他实在不敢想象,在那一瞬间成为俘虏的小怪和勾阵,受到了怎么样的待遇。 忽然,温暖的风包住了昌浩。 「哇?」 他看到颜色偏红的鲜艳头发微微摇曳,缠绕在额头上的领巾,也被风轻轻吹起而飘扬着。 火将的神气很温暖。 「现在觉得怎么样?」 「嗯,很暖和……同样是火将,感觉却比红莲的神气柔和。」 听到昌浩这么说,朱雀笑了。 「最强神气的强度当然与众不同啊!好了,走吧,天贵。」 被催促的天一微笑着点头。 不可思议的是,看着这么自然地走在一起的两人,就会涌现幸福的感觉。 抓住朱雀肩膀的昌浩,不由得喘了一口气。神气阻挡了寒风,不冷不热的温度与规律的震动使昌浩的眼皮变得沉重,再加上疲劳,就更沉重了。 身为人类的昌浩不能随便进入爱宕乡,只能等飒峰回去后,逐一向他报告疾风的恢复状况,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只是—— 「……」 听见昌浩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朱雀与天一相视苦笑。 昌浩已经成长了许多,可是像这样睡着时,看起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朱雀眯起眼睛,想起晴明把才刚撑起脖子的婴儿硬塞给腾蛇时,腾蛇一脸呆滞,笨手笨脚地抱着婴儿的模样。 天一从朱雀的表情猜出他在想什么,用袖子掩住嘴巴,盈盈一笑。 就在这时候。 「——!」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爱宕山。 累趴的昌浩要恢复到某种程度才会醒来。 神将们神情紧绷地注视着山影。 「不会吧……」 脸色发白的天一低喃着。朱雀沉重地说: 「可是,这种感觉的确是……」 同袍正面临生命危险。 ※  ※  ※ 奄奄一息的小雏鸟,声声呼唤着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巨大躯体。 「伊……吹……伊……吹……」 雏鸟发出微弱的啜泣声,不管再怎么拼命呼喊,巨大的躯体都一动也不动,没有回应。 手掌朝上的独臂布满了深紫色的斑疹。 比雏鸟大很多的粗大手指,就在一尺远的地方。 雏鸟却没有办法往前走,抓住那只手。 ——绝对不可以从这里出来…… 拖着身体爬行,好不容易爬到这里的巨大天狗,使出最后的力量,把手上的雏鸟抛到了铁栅栏里的俘虏们身旁。 ——那小子……一定会……在它来之前…… 语尾分岔嘶哑,没办法听完整,但雏鸟知道伊吹要说什么。 它的侄子,也就是不在现场的护卫,一定会来找疾风。所以它要疾风在那之前绝对不可以出来,不管谁来都不可以。 可是…… 哭泣的雏鸟颤抖着。 「为……为什么呢?……」 急促的呼吸逐渐夹带着痰鸣声。已经遗忘的高烧与疼痛,又慢慢缠住了雏鸟的身体。 应该已经被阴阳师消除的异教法术,又袭向了疾风。 不,不只疾风,所有居住在爱宕乡的天狗们,都出现了象征异教法术的深紫色斑疹,扩散到全身。 施行这个法术的人,不是异教法师,而是—— 「为什么……会这样……」 响起了咔当声。 雏鸟赫然抬起头。 有天狗下来了,雏鸟下意识地往后退。 没戴面具的天狗从石阶走下来。 它看着躺在地上的伊吹,淡淡地说: 「居然可以拖着身体爬到这里,不愧是前代总领的左右手。」 然后,它看着栅栏里的雏鸟,眯起了眼睛。 疾风第一次看到它没戴面具的模样。因为从没看过它的真面目,所以尽管听见了它的声音,还是很难相信是它。 大张的眼睛扑簌扑簌地落下泪来。 「飘舞……」 实在难以相信的疾风,望向身为护卫的年轻天狗,看到它手上的剑。磨得十分锋利的剑,沾满了鲜血。 雏鸟闻到飘荡的血腥味,打了个寒颤。 飘舞察觉疾风的视线,轻轻举起剑说: 「没错……同样身为护卫,我不忍心让它遭受伊吹大人那样的痛苦。」 黏稠的液体还从剑尖啪哒淌落,可见那是不久前才沾上的鲜血。 「唔……」 雏鸟不敢相信,吓得发不出声音来。 躺在地上的巨大天狗说过,在飒峰来之前,绝对不能出去。 飘舞把手伸向全身僵硬、连眼睛都眨不了的雏鸟,但被栅栏弹开了。 啪叽一声,飘舞的手被反弹回来,溅起无数的火花,隐约可以看到强烈的波动包覆着整座铁栅栏。 它瞥一眼竖立在栅栏两侧的两把武器,懊恼地咂咂舌说: 「耍这种小把戏……」 天狗斜睨着栅栏,视线前有两个身影,一个低着头文风不动,另一个蜷缩成一团。 女人的纤细手指无力地瘫在地上,原本白皙的肌肤也布满了异教法术的印记。 尽管被强烈的咒力困住,动弹不得,她还是靠着意志力,操控着潜藏在自己武器之内的神气。 那两把武器原本是用来强化结界,防止神将们逃出去的,却反而被改造成连天狗都无法穿越的防护墙。这样也不可能抓到疾风了。 飘舞伸出右手说: 「疾风大人,快从那里出来。」 雏鸟全身僵硬。 飘舞又对着背向自己的雏鸟说: 「如果你爱你父亲和你的乡民……就赶快出来。」 疾风反射性地抬起头,差点被飘舞说服了。但是,眼角余光扫到躺在地上的伊吹的独臂,及时把它拉住了。 「不出来吗?」 疾风摇摇头。伊吹嘱咐过,在另一个护卫来之前,绝对不可以从这里出去。 纵使染红那把剑的鲜血真的是那个护卫的,它也要亲眼确认。 它不相信。在亲眼确认之前,它绝不相信。 现在的它,只相信曾经说过「会以生命保护它」的护卫的话。 冷冷俯瞰着雏鸟的飘舞甩掉剑上的血,转身离开了。 忽然,疾风瞪大了眼睛。那是在爱宕乡也称得上「顶尖高手」的护卫惯有的动作,疾风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算了,反正你们的下场都一样。」 冷酷撂下的狠话,夹带着些许的嘲笑。 这时 候,文风不动的神将勾阵动了一下手指,缓缓抬起了头。 闪烁着酷烈光芒的视线透过凌乱的黑发,射向了转身离去的飘舞。 现场陷入不寻常的寂静中。 异常的高热与倦怠感袭来,勾阵忍不住垂下了头,黑发发出微弱的沙沙摩擦声,掩盖了她苍白的脸。藏在黑发下的脸颊,跟手指一样,开始淡淡地浮现类似瘀青的斑点。 这就是连魔怪天狗都会被害死的异教法术,现在也降临在身为神将的她身上,逐渐剥削着她的生命。 「……」 努力调节呼吸的她,听到微弱的嘟囔声。 「不……」 勾阵从凌乱的发间寻找雏鸟的身影。低头颤抖的疾风,用虚弱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那不是……」 在勾阵后面蜷缩成一团的小怪轻轻甩动耳朵。黑曜石般的双眸有注意到那样的动作,但她的意识都集中在爱宕天狗下任总领的喃喃自语上。 雏鸟渐渐撑不住自己娇小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蹲坐下来。 呼吸急促的疾风说: 「不……那不是……飘舞……」 ◇  ◇  ◇ 雏鸟不停地张开又阖上还不能尽情翱翔的翅膀,站在背后的飒峰说: 「疾风大人,你怎么了?」 满脸不悦的雏鸟转身说: 「我在想我什么时候才能飞。」 有无数的天狗在空中翱翔。 疾风第一次离开乡里,被带来与大陆神仙住处相连的山谷。看着没有雾也没有云的无际穹苍,心中雀跃不已。 然而,幼小的雏鸟还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飞起来。 眼看着大家飞得那么开心,只有自己做不到,真的很不甘心。 「等你再大一点,羽毛长齐了,要飞多久都行。」 听到飒峰这么说,疾风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 天真的发问让飒峰张口结舌。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不一样,很难说是什么时候。飒峰回想自己的过去所得到的答案,也未必可以套用在疾风身上。 「说啊,什么时候?我什么时候可以飞?」 「这……嗯……呃……」 当飒峰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时,站在比它更后面的年轻天狗开口了。 「你的翅膀早就长齐了。」 飒峰和疾风都张大眼睛看着年轻天狗。 把脸藏在面具下的飘舞,究竟是以怎么样的眼神看着下任总领,飒峰只能靠猜测。然而,同样戴着面具的它,相信那绝不会是冰冷的眼神。 向来木讷寡言的天狗面无表情地接着说: 「疾风大人,这里有两对翅膀,随你选择。」 疾风听不懂意思,困惑地歪着头。 飒峰恍然大悟,用力点着头说: 「没错,我们就是疾风大人的翅膀。」 雏鸟交互看着两名护卫。 「翅膀?飒峰和飘舞是疾风的翅膀?」 两名护卫同时点头回应疾风。飘舞还补上了一句话,语气出乎意料之外地温和。 「我们终生都是疾风大人的双翼。」 ◇  ◇  ◇ 没错,天狗有两张翅膀。 两名护卫是下任总领的双翼。 「……!」 可以说是其中一张翅膀的同胞,现在已经消失远去了。 伤口当然疼痛,但更糟的是身体因为失血而逐渐冰冷,飒峰拼命挣扎。 绝不能闭上眼睛,因为一被黑暗吞噬,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它尽全力控制逐渐模糊的意识,喘着气呼吸。 倒在它周围的女人,个个呼吸急促,全身都被象征异教法术的斑疹侵蚀着。 飒峰使出浑身力量,颤抖着撑起如铅般沉重的上半身。 「疾……风……大人……」 幼小的雏鸟在哪里?自己是下任总领的其中一张翅膀,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倒下来。它必须赶快找到雏鸟,尽自己的义务。 然而,身体却使不上力。这样下去,不但尽不了护卫的义务,还会成为狼狈的笑柄。 按住伤口,暖暖的血就往外流,在地上积成了血水洼。 当务之急就是要堵住伤口,再设法解除侵蚀女人生命的异教法术。 飒峰压着肚子,痛得脸部扭曲变形,从眼睛流出了红色泪水。 「飘……舞……!」 为什么?飒峰咬牙切齿,椎心吐血地咒骂着。 处处可见躺在地上的女人们。太过安静的爱宕乡弥漫着异常的氛围,那是身中异教法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同胞们的痛苦折磨。 回来后,飒峰没有遇到任何人,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气息。唯一走动的人,就是用凶器刺穿它肚子的同胞。 既然所有乡民都中了异教法术,那么,引发这场灾难的人,不就是唯一还能行动的那个人? 是你吗?飘舞,真的是你吗? ——它叫飘舞吧?依我看,那个天狗是主谋。 飒峰想起白色怪物说的话。 「唔……」 自己和伯父都断然对它说不可能。还说外人哪知道什么,所有乡民都有可能反叛,唯独飘舞绝对不可能背叛总领家。 忽然,呼吸变得急促,四肢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莫名的热度,不同于失血的另一种窒息感缠绕着它。 喉咙像哨子般咻咻鸣响,全身都被异常的热度包住了。 沾满血的手指逐渐从红色变成其他颜色,胸口不寻常地怦怦狂跳起来。 这总不会就是…… 「异教……法术……!」 飒峰不寒而栗。全乡的人都中了异教法术,连晚一步回来的它也逃不过。 这样下去,会跟母亲和侍女们一样动弹不得,该怎么办呢? 惊慌失措的飒峰,脑中闪过人类男孩的身影,它颤抖的嘴唇动了起来。 「……」 发不出来的声音,叫唤着那男孩的名字。 他还会来救天狗吗?还会来救对他口出恶言、让他背黑锅、践踏他纯洁心灵的魔怪吗? 飒峰紧咬着牙关爬起来,血从它的脸流下来。 它知道自己太自私了,再怎么道歉都不够。尽管犯了那样的大错,它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拜托你……救救大家……」 求求你,把疾风大人从这恐怖的异教法术中救出来。 阴阳师说一定会救疾风,就遵守诺言,歼灭了异教法师。现在,魔怪不得不相信、不得不仰赖这个阴阳师。 即使会被责怪太自私、太不讲道理…… 除此之外,它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天狗使出仅剩的力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第二章 有人在哭。 低声嘤嘤啜泣着。 那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  ※  ※ 昌浩张开眼睛,惊觉自己身在完全没有亮光的黑暗中。 「又来了……」 他在光秃秃的地面上躺成了一个大字。 没记错的话,自己应该是歼灭了异教法师,大致治好了飒峰的伤。在送走飒峰后,就离开爱宕,跟朱雀、天一踏上了归途。后来的事,他就没什么记忆了。 看来是在被运送的路上睡着了。 昌浩使把劲弹坐起来,小心地观察四周。 异教法师已经被歼灭了,妖气和咒力荡然无存,连残渣都不剩了。 那么,这只是一般的梦境吗? 「可是,感觉很像梦殿呢……」 空气好像跟一般的梦境不太一样。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是有种奇妙的真实感。 他拍拍自己的手臂,又轻轻捏了几下,确认感觉。 低喃几句后,昌浩听见微弱的声音,肩膀晃动了一下。 「谁……?」 有人嘤嘤啜泣着。自己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吧? 不,严格来说,并没有醒来,应该说是被叫进了梦殿里。 他转头往后望,注视着黑暗的遥远彼方,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靠脚尖摸索着前进,竖起耳朵倾听。 那微弱的哭泣声好像在哪里听过,很像以前在梦殿遇见的雏鸟的声音。 异教法师被消灭了,异教法术应该也跟着被解除了。 昌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紧紧抿住了嘴唇。他对邪魔外道的异教法师下的诅咒应该没有失败,因为的确有那样的手感。 虽然中途被弹回来过,但最后他还是收服了异教法师,再用朱雀的火焰给了异教法师致命的一击。 神将不可以杀害人类,但异教法师已经不是人类了。原本是修行者的异教法师,吃下了天狗的女人们和伊吹的一只手臂,这几百年间还把种种妖怪纳入体内,与那些妖怪同化,变成了异形的模样。异教法师取得了年轻时是总领天狗左右手的伊吹的妖力,说不定力量还远远超越了朱雀的神气。 总领天狗持有的力量,足以跟十二神将的腾蛇匹敌。就妖力来说,总领家在爱宕天狗族中应该是最顶尖的。下任总领疾风长大后,也会有那样的力量。 幸好疾风没有被异教法师吃下去,要不然,恐怕连昌浩都无法抵挡异教法师的力量。 以强烈妖力施行的异教法术很可怕,但术士消失后,一切都会跟着消失。 所以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折磨爱宕总领家的幼小雏鸟了。 心头忽然一阵忐忑。 「咦……?」 怎么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呢? 思绪都整理过了,却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再重新整理一下,就能看得出来吧?最好等小怪和勾阵回来后,再跟他们一起整理,因为他们可以看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昌浩正这么想着,看到黑暗中浮现出小小的轮廓,便停下了脚步。 小雏鸟蹲坐在地上,旁边还有其他身影。 昌浩眨了眨眼睛,满脸惊讶。 「勾阵?」 背对他坐着的勾阵垂着头动也不动。有条白色尾巴从她身旁伸出来,尾巴之外的部分都藏在她背后。 「小怪……红莲?」 这是昌浩的梦。可能只是因为太担心神将们,所以梦见了他们。他们分别是最强与第二强的神将。最强的神将与爱宕天狗的总领势均力敌,多了勾阵,的确可以助长实力。昌浩只担心他们会不会大闹爱宕,从来没想过他们可能遇上什么危险。 一动也不动的两人与哭泣的雏鸟,不过是从他的担忧衍生出来的幻影。 然而,他的胸口却不自然地紧缩起来。 想往前走,身体却不能动,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去路。 眼底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在黑暗中,小怪不知道要去哪里,怎么叫都不回头。 那是道反事件发生之前的画面吧? 「小怪……小怪、小怪、勾阵……红莲!」 昌浩把手贴在无形的墙壁上大叫。 雏鸟在哭。啜泣的雏鸟声,微弱地响着。 ——飒……峰…… 刹那间,冰块般的凉意掠过昌浩的背脊。 在疾风与神将们的遥远前方,有团比夜晚更黑暗的凝聚体逐渐膨胀,蠢蠢蠕动着。那团漆黑的东西披戴着变成淡茶色的骷髅,缓缓地站了起来。 昌浩打从心底发毛。 「那是……」 应该已经被歼灭的—— ※  ※  ※ 响起嘶的吸气声。 心跳声在耳边扑通扑通作响。 他闭着眼睛伸出手摸索,听见柔软布料的摩擦声。 撑开沉重的眼皮,移动视线,看到头发紧贴在冒汗的额头上。 黑暗中充满他熟悉的气息。 「是梦……」 没错,刚才那是梦。他知道是梦,全身却还残留着如临大敌般的紧张感。伴随而来的强烈疲惫,使他的四肢变得沉甸甸的。 是什么时候回来了?他正这么想时,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 《看外面!》 那是很难得听见的老人的声音。老人几乎不会直接对他说话。 全身的疲劳都被惊愕吓跑了。 昌浩掀开被子,冲出外廊,把周围的东西撞得东倒西歪。 安倍家的土地都有安倍晴明布设的结界守护着。晴明不在的这段期间,神将天空更使用通天力量,加强了防护。 没有安倍家的人的许可,谁也不能通过结界。 天空会发出那么急迫的警告,难道是有敌人来袭? 没多久,不见身影的朱雀和天一也在外廊前现身了。 他们三人紧盯着黑夜。一个身影穿越晴明与天空的结界,直直往下坠落。既然那位老神将允许他进来,那么应该不是敌人。 看清楚溅起黑色液体坠落的东西是什么时,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飒峰!?」 不知道是不是昏过去了,坠落的天狗没有摆出准备降落的姿势。 「朱雀!」 朱雀蹬地跃起,动作比昌浩的叫声还要快。 滑进庭院的朱雀及时接住了就快坠地的天狗。魔怪满身是血,差点从朱雀手中滑落,朱雀用力撑住的双手被染成了红黑色。 发现飒峰肚子上那道深深的伤口,朱雀茫然地望着它苍白的脸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飒峰僵直不动,可能是在意识模糊中,靠意志力来到了这里。 打赤脚跑来的昌浩看到飒峰凄惨的模样,不禁目瞪口呆。随后赶来的天一惊叫一声,按住了嘴巴。 从伤口溢出来的鲜血,滴落在朱雀脚下。心意已决的天一,默默把手伸到伤口上方。 「天……」 反射性大叫的朱雀,中途把话吞回去了。现在不能阻止她。 从天一全身冒出了白光闪烁的神气。金色头发和衣服被吹得轻轻飘扬,沉稳的波动包住了天狗的身体。 昌浩张大眼睛看着。出血停止了。从衣服的裂缝,可以看到伤口逐渐愈合。然而,随着天狗的伤势好转,天一的肌肤却失去了血色,愈来愈苍白。 天狗是魔怪。因为是魔怪,所以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撑到这里。 这时候,昌浩的脑海闪过一件事。 神将的神气强弱,不是与生命力的强弱成正比吗? 天狗的生命力很强,总领天狗的妖力几乎与红莲势均力敌。 「天一,不能再继续了!」 昌浩把她的手从飒峰身上强行拉开。天一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昌浩,但还没开口说话就瘫坐下来了。 「天一!」 昌浩脸色发白,跪坐下来,天一虚弱地对他微微一笑。 「请……不要担心……」 然后她抬起沉重的头,对朱雀说: 「快……把它抬去那里……休息……」 昌浩还以为朱雀会抛下飒峰,抱起天一,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朱雀默默地把天狗抱到了外廊上。 「昌浩。」 听到这声低沉叫唤,昌浩跳了起来。 「拿什么来帮它盖上,这样会冷。」 昌浩急忙跑进屋内,拿来自己的大外衣给飒峰盖上。 朱雀先在水池里洗去手上的血,再回到瘫坐着不动的天一身旁,轻轻抱起了她的身体,那表情就像是自己受了重伤。 「对不起……」 嘴唇发紫的天一表示歉意,朱雀摇摇头说: 「没关系。」 朱雀不喜欢看到她这样子,所以每次都会想尽办法阻止她使用移身法术。但是,如果阻止她会让她痛苦,朱雀再怎么不 舍都会克制自己。 转身面向昌浩的朱雀,表情出奇的平静。 插图4 「我要暂时离开,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想采取任何行动,昌浩。」 语气很平和,却有着教人无法抗拒的威力。 看到昌浩默然点头,朱雀才隐形离去。 可能是为了让天一休养,暂时回去异界了。 昌浩叹口气,转向了飒峰。 没有戴面具的天狗,眼睛颜色与人类相反。但闭着眼睛时,就没什么差别了。 飒峰脸上有好几条血痕。 「飒峰……」 昌浩心乱如麻,刚才的梦闪过脑海。 哭泣的疾风。凝然不动的勾阵和小怪。在黑暗中蠢动的异教法师。还有,身负重伤出现的天狗男孩。 天色还要很久才会亮,昌浩望着爱宕山耸立的西方,喃喃说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  ※ 在灵峰爱宕的一角,飘舞悄然降落在经过激战后被挖开的山间,手上拎着有点肮脏的圆形物体。 异教法师的咒力、阴阳师的灵力和神将的通天力量,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表面。被挖走一大片的森林,视野非常辽阔。 什么事都没发生前,山里的动物会在这里走来走去,激战后都被吓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每晚的猫头鹰叫声也听不见,充斥着诡异的寂静。 天狗没戴面具,冰凉的夜风拂过它的额头。爱宕天狗不可能有的青绿色眼睛炯炯发亮,犀利地看着周遭。 默默往前走的飘舞,脚尖碰到什么硬硬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那个阴阳师带来的异教法师的替身,用来下诅咒,把异教法师拖来这里。替身的心脏位置被飒峰的剑刺穿,从那里断成了两半。 飘舞捡起那东西,面无表情地斜睨四周。 忽然,它阴森地眯起眼睛,走向地表被挖得最深的地方。被召来的异教法师,就是在这里被阴阳师的法术和神将的火焰消灭了。 飘舞走到钵盆状的空地中心,放下了替身。 地面下有东西蠕动着。 飘舞歪嘴狞笑,脚下窸窸窣窣地波动起来。 手上的圆形物体是被土弄脏的骷髅。它把那东西放在脚下。 吃下天狗的女人而变成天狗的异教法师,又吃下天狗的手臂,取得了可怕的妖力和生命力。吃愈多,力量愈强大。 人类的寿命顶多五十年,再长也长不过百年。 异教法师想得到力量,也想得到永恒的生命。 女人与小孩被杀害的爱宕天狗们,燃起愤怒与仇恨,把曾经被它们当成客人热忱招待的修行者逼上了绝路。异教法师作困兽之斗,拼命反击,天狗们也有了不少牺牲者。 最后,妻子与即将诞生的孩子都被杀害的伊吹,歼灭了异教法师,代价是失去了一只手臂。异教法师的身体与被咬烂的那只手臂,都被天狗们的愤怒之火烧成了灰烬。 但是,异教法师没死。 异教法师想变得更强大,想得到更多的力量。 于是,不再是人类的邪魔外道变得更贪得无厌了。 有生命的东西,愈低等,生命力愈强。异教法师吃下了所有东西,包括许许多多的动物、昆虫和妖怪。 外表虽然还是当时的异教法师模样,骨子里其实只剩下贪图力量的执迷。 然而,不管吃多少异形,都没有吃下天狗时的兴奋感,也得不到无穷无尽的妖力。 尤其是身为总领天狗左右手的强劲天狗的血肉,更是独一无二,一般天狗包括女人、小孩都远远不及。 不知不觉中,异教法师又想取得天狗的血肉了。 从飘舞脚下,涌出异教法师的怨恨意念。 ——是天狗。 ——在总领身旁。 ——拥有强大妖力的天狗。 ——可是天狗都有防备。 ——没那么容易被吃掉。 ——但是好想吃。 ——好想吃天狗的肉。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那么…… ——生个天狗就行了…… 「——天狗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天狗。」 喃喃自语的飘舞,把腰间的佩剑从剑鞘拔出一半,让自己的右手腕滑过刀刃,再伸出右手,把鲜血啪哒啪哒滴在骷髅上。 「你想要天狗的血,就尽量吸吧!」 飘舞狰狞地嗤笑着,骷髅四周的地面像是在呼应它的话,高高隆起,黑色黏稠的东西变成无数的小纤毛,窸窸窣窣地颤动,吸着滴下来的血。 青绿色眼睛闪过怪异的光芒。 「我会给你十二神将。」飘舞淡淡地对边吸血边胀大,逐渐恢复原状的那东西说:「我还会给你总领,以及爱宕的所有天狗。」 以前是修行者的异形高兴得浑身乱颤,扭动着恐怖的身体。那是以前吃下去的无数妖怪中的哪一只的模样,飘舞也不想知道了。 飘舞冷眼看着膨胀到比人类还要庞大的邪魔外道。 这就是它的父亲。 天狗的女孩,就跟人类纯真的女孩一样,被这样的异形侵犯,难免会吓得魂飞魄散。 「我会给你一切,最后……」 飘舞的双眸闪过厉光。 人类想变成天狗,所以吃下了天狗。而飘舞出生时,就是天狗了。 它要的是超越天狗的力量。 蠕动的魔怪改变外形,变成酷似天狗的模样。脸上有两个洞,炯炯发亮的青绿色眼睛直直盯着天狗。 飘舞淡然嗤笑着,默默回看那双眼睛。 ※  ※  ※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回答我。 「回答我,飘舞……!」 一只手伸向了半空。 飒峰茫然地看着自己在半空中抓挠的手。 「为什么……」 缓缓握起拳头的飒峰,听到畏怯的叫唤声。 「飒峰……」 飒峰移动视线,看到抱着膝盖坐在它身旁、满脸担忧的昌浩。 昌浩呼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 飒峰还搞不清楚状况,头脑一片混乱。 灯台的火焰摇曳着,这里是它来过几次的安倍家的房间。 白天被飒峰撞破的门还没修好,用布封起来了。屏风放在门前,勉强用来遮挡从缝隙吹进来的夜风。 昌浩说不能让受伤的飒峰躺在寒空下,便把它抬进了屋内。 视野角落有团黑色的东西,飒峰把视线移向那里。 一只乌鸦怒目横眉,挺直着鸟嘴。 「嵬……大人……?」 异常的高烧让飒峰的思考变得迟钝。呼吸连躺着都很急促,可见身体出现了问题。 昌浩的表情紧绷起来。 「在异境……在爱宕乡发生了什么事?」 被昌浩这么一问,飒峰瞬间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种种画面像狂流般,很快地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它的思绪。 「疾……疾风大人……!」 飒峰弹跳起来,顿时觉得腹部剧痛,弯起身体,痛苦地呻吟着。 「……唔……!」 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快愈合了,这并不是全靠天狗强韧的生命力。 飘舞颤抖地抬起头,向昌浩确认: 「是你们……?」 昌浩点点头,从怀里抽出护符。 「把这张符咒贴在伤口吧!这是止痛符,会舒服一点。」 飒峰盯着昌浩一会,慢慢伸出手接过护符。 啊,这个人是阴阳师。 这么一想,眼角就热了起来。 透明的泪水滴在接过来的护符上,用墨水写的字稍微晕开了。 「呜……!」 双手握紧护符的飒峰垂下了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它抽搐般呼吸着,极力压抑就快奔流出来的哭泣声。 飘舞、飘舞、飘舞,为什么?我们不是一对翅膀吗?身为下任总领的护卫,你不是比谁都忠诚吗?你如此残酷地对待爱宕人民,是因为它们的罪孽太深重吗? 我不懂、我不懂。飓岚、伊吹都打从心底信赖飘舞。我从没见过的前代总领,听说也很疼爱它,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 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飘舞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最不应该的是,我居然没有看出来。跟飘舞同样身为护卫,我跟它相处的时间不是比任何人都长吗? 看着大受打击的飒峰,嵬发出喀喀的爪子声,走到昌浩旁边。 忽然有了动静。是神气降临,朱雀现身了。 「朱雀。」 昌浩用欲言又止的眼神抬头看着高大的神将,没想到神将的表情比他想象中平静多了。 「我把她交给了太裳和天后……昌浩,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朱雀粗暴 地抓抓昌浩的头,在天狗旁边豪爽地坐下来。 飒峰赫然回过神来,一把擦干了眼泪,现在不是沉浸在感伤中的时候。 双手沾满干掉的血。它是压住腹部的伤口,拼命从爱宕逃到了这里。 「昌浩……」振作起来的飒峰,神情哀痛地叫唤着昌浩。「我对你的无礼,再怎么道歉都不够……但是希望你现在不要跟我计较……」 伤口阵阵刺痛。高热像波浪般,随着脉搏跳动而从伤口慢慢渗出来。光撑住上半身就非常吃力了,就算把止痛符贴在伤口上,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效果。 「爱宕的人民……都中了异教法术……」 喉咙像灼烧般疼痛,连说话都很困难。 「异教法术?」 昌浩脸色大变。 闷不吭声的嵬不解地歪着头思考了一会,突然飞到大衣上,试图用鸟嘴剥开飒峰穿的衣服。 「嵬!?你在做什么?飒峰受伤了……」 「你们看!」 看到乌鸦指的地方,昌浩和朱雀都倒抽了一口气。 那些深紫色的斑疹,正从愈合的伤口往四方扩散。 天狗惨笑着说: 「看来是除不掉了……」 「飒峰,爱宕出了什么事?小怪和勾阵呢!?」 天狗抓住逼向前的昌浩的手,椎心刺痛地哀求: 「拜托你……摧毁异教法术,救出我们的同胞,救出爱宕的人民……!」 ◇  ◇  ◇ 新月形的嘴巴,在没有月亮、星星,连微弱灯火都没有的黑暗中嗤笑着。 从它还懵懵懂懂时,就常作这样的恶梦。 每天、每天晚上的恶梦都很可怕,醒来时却什么也不记得。 有时,耳边还会萦绕着某人的嗤笑声。 醒来几个时辰后,那些记忆就会从意识中消失。 然而,醒来时总会留下恐怖的感觉。 不知从何时开始,担心它的老天狗在它房里多摆了一张床,陪它睡。 这样它就不会害怕了。在半夜的黑暗中,一伸手就可以摸到老天狗。 它真的真的很害怕,老天狗这样的关心,不知道给了它多大的安慰。 在熄灯的黑暗中,听到身旁响起温暖的鼾声,它就会偷偷地说: ——谢谢你……疾风大人…… 两张床并在一起睡的日子,不管作了多可怕的梦,早上醒来都有老天狗陪在身边,成为习惯后,渐渐让可怕的感觉变淡了。 好几次它都想开口说谢谢,但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那是老天狗睡着后,它才说得出口的话。 它总是边告诉自己不用怕,边闭上眼睛,久久才能入睡。 在梦中,某人的嘴巴笑成了新月形。 还嘲讽般地低喃着。 ——呵,那个天狗对你很重要吗?呵,这样啊,原来如此…… 某天早上,它平静地醒来时,床上的老天狗已经全身冰冷了。 ◇  ◇  ◇ 第三章 昌浩猛眨着眼睛,困惑地重复着飒峰的话。 「异教法术……?爱宕所有人都中了异教法术?」 飒峰忽然把脸皱成一团,低声呻吟,手按着腹部,冷汗直冒。 高热和疼痛随着脉搏的扑通跳动从腹部扩散到了全身。没有戴面具的额头上也浮现淡淡的斑疹,从那里飘散出异常的热气和异教法术的咒力,宛如蒸腾的热气缓缓上升,像在寻找什么般袅袅蔓延开来。 这时候,从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把天狗用力推开,再把昌浩往后拉。 昌浩看到朱雀目露凶光瞪着飒峰。 「朱雀?」 「飒峰,那个异教法术是不是会波及所有像这样跟你扯上关系的人?」 「朱雀,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说话。异教法术的咒力正蠢蠢欲动,像是在找寻什么猎物。飒峰,快回答我是不是?」 疾言厉色的朱雀斜睨着飒峰。 飒峰颤抖地抬起头,轻摇着头说: 「不知道……我看到妇女们被异教法术侵入身体,倒在地上……也感觉到异教法术正在乡里蔓延……可是……」 它没有想过异教法术会不会像传染病那样,无条件又无限制地波及到附近的人。 朱雀抓着昌浩,把他拖到自己背后,不客气地苛责飒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神气带着热度,镇住了异教法术的咒力。 「听你这么说,现在侵蚀你的法术,应该就是波及异境所有人,会让人丧命的可怕异教法术。身为魔怪的天狗拥有过人的力量,都被侵蚀得这么严重了,你为什么没想过,身为人类的昌浩中了异教法术会怎么样?」 飒峰瞠目结舌,嘴唇微微颤抖。 朱雀的语气一点都不凶暴,说的话却很震撼,天狗像被雷击中般沮丧地垂下了头。 神将说得没错。 疾风身上的异教法术只把疾风当成目标,其他人不管多靠近它,都不会被波及。 但这次不一样,不是异教法师施行的法术。这次的法术遍及所有住在辽阔爱宕乡的天狗们。接近被异教法术侵犯的人,的确很可能被咒力波及。 「对不起……我太欠考虑了。」 飒峰紧紧抓着大外衣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都发白了。 被朱雀抓住的昌浩,好不容易挣脱出来。 「没关系,我做好了种种准备,不会被诅咒。」 「你想得太天真了。」朱雀打断昌浩的反驳,声音有些僵硬。稍微犹豫后,又接着说:「在异境的腾蛇和勾阵,正面临生命危险。」 昌浩忘了要呼吸,抬头看着朱雀的表情似乎被吓呆了。 在脑中重复这句话的昌浩,觉得心脏异常地狂跳起来。 「小怪……和……勾阵?」 朱雀点点头,转头对飒峰说: 「我没办法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十二神将对异境的事也不清楚,但听完你说的话后,总算明白了,恐怕……」 异教法术的咒力,连拥有强韧生命力的天狗生命都可以轻易夺走,恐怕他们两人也被波及了。 昌浩呆了好一会,才开口说: 「他们是十二神将最强与第二强的神将啊……」 在梦中,勾阵背向了他,小怪躲在后面,只露出了白色尾巴—— 「但并不是不死之身。」 朱雀强装镇定地淡淡回答。他向来是属于冲动型,但因为现在只有他陪在昌浩身旁,所以只好接下平常由其他人扮演的角色。 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受到冲击而停止的思绪才动了起来。 昌浩脸色大变。 「那么,要去异境救他们……!」 「不行。」 「为什么!?朱雀,你也想救小怪他们吧?」 「腾蛇把你托付给了我。」 淡金色的眼眸闪过厉光。 「听着,昌浩,你已经履行对天狗的约定。你歼灭了异教法师,救了总领家的继承人,不准再给魔怪任何承诺了。」 「可是!」 「昌浩!」 出乎意料的强烈语气,让昌浩不敢再说什么。 朱雀又严厉地说: 「为什么腾蛇和勾阵非去异境不可?是谁造成了这种局面?」 昌浩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他们会去异境,就是因为他欠缺思虑,给了天狗承诺。 「……」 昌浩紧绷的脸顿时失去血色,被托付的神将教训哑然失言的他说: 「感情用事,很容易被绊住,有时必须冷酷地舍弃某些东西。」 稍微停顿后,朱雀又带着心痛的眼神说: 「我想腾蛇也会说,幸好去的不是你。」 而且,这样的猜测一定不会错。 昌浩看着朱雀,连眼睛都忘了眨,觉得喉咙干渴灼热,张不开嘴。 「小怪他们……会怎么样?」 朱雀摇摇头说: 「我的通天力量跟他们相差悬殊。斗将有过人的生命力,只能期待这一点了。」 「什么意思……」 「徘徊在生死关头时,斗将会彻底解放平时压抑的力量。最强与第二强斗将的神通力量一旦爆发出来,恐怕会把施放异教法术的异教法师,连同异境一起摧毁了。」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连同异境一起? 「你是说会把爱宕乡的天狗们……」 朱雀没有回答。 昌浩还来不及发出反射性的叫声,飒峰已经先惨叫起来了。 「不会吧……!」 飒峰拖着疼痛的身体,伏跪在朱雀脚下。 「拜托你!救救爱宕的人民!除了阴阳师外,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求了!」 朱雀怒目而视。 「你要昌浩为这件事拼上自己的性命吗?抓走我们的同袍,践踏我们一片真心诚意的,是你们天狗吧?被说成是邪魔外道,你也无话可说!」 大声斥喝的朱雀魄力十足,昌浩不敢插嘴。 以头叩地接受训斥的飒峰,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没……」 泪水从恳求的飒峰双眼滑落下来。 「没错……我们是邪魔外道……」 好巧,在爱宕山间被朱雀与红莲击退的飘舞,也说过同样的话。 然而,话中的想法、意义却迥然不同。 「就因为是邪魔外道……所以更在意……侍奉的总领家与爱宕乡人民的安危……」 看着跪拜不起的飒峰,朱雀再也说不出话来。 「飒峰……」 昌浩以吐气般的声音叫唤着飒峰的名字。饱受异教法术折磨的天狗的悲痛恳求,扎刺着他的耳朵。 「我再求你一次!请救救爱宕乡、救救疾风大人……!」 横眉怒目正要破口大骂的朱雀,被昌浩抓住了腰带。 「对不起……」 昌浩抬头看着转向自己的朱雀,露出小孩挨骂般的神情。 「我已经答应过飒峰了。」 答应过飒峰会救疾风。 「而且……不那么做,小怪和勾阵也会骂我……」 现在抛下天狗不管,他们两人一定会说至今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以史无前例的气势把他骂到臭头。他们已经够生气了,不难想象会把破过去纪录的最大愤怒发泄在他身上。 「所以……我想救所有人……救得了的话,我想救大家。」 昌浩虽然说得支支吾吾,却一步都不肯退让。 成为不伤害任何人、不牺牲任何人的阴阳师,是昌浩的最高理想与目标。 狠狠瞪着昌浩的朱雀,最后也不得不妥协,深深叹了一口气。 「昌浩,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神将对有点怕他的昌浩说:「腾蛇不是老生你的气,他是教训你。教训跟生气是两回事,你不要搞错了。」 「是……」 昌浩畏缩地点点头,在飒峰前面蹲下来。 「飒峰,抬起头来。」 天狗顺从地抬起了头,昌浩对它说: 「我梦见疾风在哭,小怪他们也在……还看到异教法师在遥远的地方。我以为我已经歼灭了异教法师,结果好像还没有。对不起,我失手了。」 看到昌浩低头道歉,飒峰慌忙摇头说: 「不,那不是异教法师施放的法术,是……飘舞……」 昌浩和朱雀都目瞪口呆。 飘舞?那个天狗吗?为什么? 朱雀单脚跪下来,检视飒峰腹部被刀刃刺穿的伤口。 「这是被飘舞刺伤的?」 飒峰肩膀颤动着,默默点头。 「那么,异教法术也是它?」 这次飒峰摇头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飘舞……我不知道。」 昌浩与朱雀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是歼灭异教法师的行动失败了,受伤的法师怒火中烧,对爱宕所有人民施放了异教法术。然而,事态的严重性似乎远超过昌浩的猜 测。 为了救疾风,飘舞曾经说过,把昌浩吃下去就可以得到阴阳师的力量。不惜这么做也要救疾风的飘舞,为什么要杀死同样是护卫的飒峰呢? 「难道……飘舞的目的是十二神将的通天力量?」 这样的暴行是为了取得凌驾天狗的力量吗? 飒峰摇头否定了昌浩的疑问。 「不知道……我实在猜不出飘舞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残暴的事。我认识的飘舞,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昌浩与朱雀面面相觑。 他们两人都见过飘舞,但没接触过战场外的飘舞。飒峰口中的飘舞与他们短时间内认识的飘舞,好像相差很多。 「飘舞……为什么……那么做……」 低吟的飒峰呼吸急促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昌浩扶住连上身都撑不住的飒峰,反复思考着这件事。 要受邀才能进入爱宕乡,而邀请人必须是总领天狗。 总领天狗飓岚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是爱宕所有人都中了异教法术,那么,飓岚也在生死边缘吗? 没有飓岚的邀请,昌浩就不能进入异境。强行进入的话会跟前几天一样,力气逐渐衰减,最后动弹不得。 既然不能进入异境之乡,就得在外面驱除蔓延异境的异教法术。 倘若相信自己的梦,那么异教法师的确还活着。是不是这次把异教法师彻底歼灭了,就可以驱除所有天狗身上的异教法术呢?倘若施放法术的人,是妖力强过异教法师的飘舞,就很难估算这次的异教法术有多强大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情况不明,想得再多都没有用。 看到昌浩沉重的表情,朱雀叮咛他说: 「昌浩,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 「什么傻事……」 「我哪知道,举例来说就像『先去异境看看』之类的事。」 「……」 昌浩的眼神心虚地四处飘移,朱雀两眼发直。 「喂!」 朱雀正要穷追猛打时,飒峰压住腹部,发出了更痛苦的呻吟声,朱雀只好放弃。 「噢……唔……」 皮肤惨白、毫无血色的飒峰痛苦呻吟着。昌浩看看四周,希望从中找出什么办法。 他惦记着爱宕的天狗们,也担心小怪和勾阵的安危,更不能不管眼前的飒峰。 伤势大多被转移到天一身上了,但还不到痊愈的程度。止痛符也没有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被注入了异教法术的咒力。 如果真是这样,对方设想得太周到了。即使逃走,伤口也会因为咒力而无法愈合,导致流血过多丧命。倘若伤口愈合了,还是会被异教法术夺走性命。不管怎么做,都是死路一条。 「异教法术啊……那么……」 脑袋转个不停的昌浩,拿出没用过的纸张,开始用小刀切割,没多久就裁出了人偶形状。 昌浩不会写天狗的文字。 「飒峰,你可以写下名字和岁数吗?」 痛得把身体弯成ㄑ字形、呼吸困难的天狗,满脸冒着冷汗点点头。 它接过笔,在放在地上的人偶写下歪七扭八的文字。它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所以下笔毫不犹豫。 这东西是替身,用来转移异教法术。疾风也被这东西救过一次。只要除去异教法术的咒力,靠身为天狗的飒峰的生命力,伤口就可以在瞬间痊愈。 往人偶吹三口气,人偶就会成为飒峰的替身。 大家都这么想。 然而,刚做好的替身突然烧了起来。同时,飒峰也开始抽搐,满地翻滚。 「啊……唔……」 朱雀马上镇住了天狗。天狗的臂力强劲,万一痛得在无意识中暴动,不小心伤到昌浩就惨了。 被朱雀从后面抱住的飒峰发出嘶哑的惨叫声,把昌浩吓得脸色发白。 「替身没用……!」 难道是搞错了哪个步骤?还是飒峰意识不清,写错了字?如果是这样,昌浩也不知道错在哪里。 只好从头再做一次。让飒峰写下名字,吹三口气。 结果还是一样,飒峰身上的异教法术瞬间就把人偶烧毁了。反弹回来的异教法术还增强了威力,使飒峰更加痛苦。 思考着怎么会这样的昌浩,忽然想到一件事。 阴阳师的法术,决定于阴阳师的力量。异教法师和飘舞都清楚昌浩的法术。 这次的异教法术比之前强劲,还设定好不能转移到替身。很可能是为了防止被转移至替身,而预先施行了封锁的法术。 总之,这次没办法用人偶救飒峰了。 那么,该怎么办?没有天狗带路,很难到达爱宕之乡。现在昌浩身旁的天狗只有飒峰一个。其他天狗都中了异教法术,徘徊在生死边缘。 不如孤注一掷,把异教法术反弹回去?但是对方施放法术时想得这么周全,恐怕连法术可能被反弹回去都想到了吧?说不定正做好准备,等着法术被反弹回去。贸然出手的话,不只飒峰,连昌浩都可能遭到反击。 「安倍昌浩啊……」 一直保持沉默的道反守护妖终于开口说话了。 专注思考的昌浩连看都没看它一眼,随口回应: 「嗯,干嘛?」 飒峰全身散发着异常的高热,斑疹已经扩散到脖子一带。没时间了,行动要快,可是该怎么做呢? 无计可施的昌浩正焦虑不已时,嵬又叫了他一声。 「喂,安倍昌浩啊。」 「干嘛啦!」 烦躁的昌浩语气粗暴。乌鸦举起一只翅膀,指着天狗说: 「这是异教法术吧?」 「看就知道啊。」 「驱除天狗身上的咒力就行了。」 「没错,就是想不出办法……」 没等昌浩说完,乌鸦就飞到他肩上,用爪子抓住衣服,啪唦啪唦拍动着翅膀,像是要他站起来。 「嵬?我现在没空跟你玩……」 「既然你无计可施,就找人帮忙啊!」 「找人帮忙?找谁?」 去找在生人勿近的森林里的天空吗?还是要去找在遥远伊势的祖父? 嵬继续拉着昌浩。拗不过乌鸦的昌浩站起来,被拉到外廊上。 「异教法术是靠咒力带来秽气。如果靠人类的力量不能对抗,何不借用神的力量?你不是常常这样借助神的力量吗?」 嵬飞到外廊后,把昌浩拉到看得见北方群山的地方。 停在高栏上的嵬,指向耸立在黑暗中的山峰。 「对坐镇在那里的神来说,这不过是件小事。」 猜到嵬说的是哪位神明,昌浩仿佛听见血液又唰地往下流失的声音,只是原因跟刚才不太一样。 下意识往后退的昌浩猛摇着头说: 「不行,不可能。不但不可能,我也不想那么做。」 看到昌浩这么胆怯,嵬瞠目而视。 「你说什么?安倍昌浩,眼前就有个人来向你求救,还痛苦地喘着气,你居然说这种话!太残忍了!爱宕的天狗们只能仰赖你这种没骨气的阴阳师,死也不会瞑目!」 昌浩的头却摇得更厉害了。不管嵬怎么说,他都不会那么做。 回京城后,他都还没向那位神明报告呢!还没报告就先向祂求助,不把祂气死才怪。 虽然小怪已经先代他去道过歉,但事情不可能这样就结束了。原则上,昌浩必须亲自去请安,小怪只是居中斡旋,在他正式拜访前先充个数而已。 再加上又想到另一件事,昌浩的头就摇得更坚定了。 「不行,不能向神明求助。飒峰是天狗,怎么说都是妖魔。怎么可以为了救妖魔而借助高淤神的力量呢?高淤神绝对不会答应,别想了。」 纵使跪拜叩首,以神高傲的自尊,也绝不会为魔怪天狗付出任何心力。更何况不可能带飒峰去见神明。再怎么说,飒峰都是魔怪,不可能进得去贵船的正殿。带它进去,不是会玷污神域吗? 嵬挺起胸膛说: 「没错,的确不能把那种妖魔带进高格调的神坐镇的灵峰。」 「就是嘛。」 昌浩才松一口气,就听到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那么,就把神请出来啊!」 灵峰贵船守护着平安京城的北方。在日本属前五大神社的贵船神社,祭祀的是高龗神。 原貌是银白色龙身的贵船祭神,有时会以人的模样出现。降落在贵船神社正殿的船形岩上的身影,总是那么威风、华丽。光是默默站着,就会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神气。深蓝色的双眸清澈透明,眼神冷冽如冰。 昌浩特别得这位神明的垂爱,所以被救过几次,也曾求助于祂。但是,神会不会伸出援手,就要看当时的 运气了。 哑然无言的昌浩盯着乌鸦。嵬乍看是只乌鸦,其实是只守护妖,在出云国的道反圣域,侍奉阻隔黄泉与人界的道反大神。 没错,它不是一般乌鸦;它的确不只是一只聒噪的乌鸦而已。 昌浩把双手伸向抬头挺胸的乌鸦,猛然抓住它的黑色身体。 「咦?」 「嵬……你是在说笑吧?这是玩笑吧?拜托你,不要在这种紧要关头,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好吗?」 昌浩一口气把话说完,嵬却扭动身体从他手中挣脱,高傲地说: 「我才没说笑呢。在安倍家,以那座森林的地气最强,纯净无瑕,可以在那里迎接神的降临。」 「就跟你说不是那种问题嘛!」 「不然是什么问题?不就是把祂请出来,在这地方降临吗?如果你请不来,就借用神将的力量啊。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居众神之末,尽管神格相差悬殊,也不至于被一口拒绝。」 题外话,前几天拜访贵船的红莲曾经严重顶撞高龗神,把同袍们吓得直发抖。 昌浩和嵬都不知道这件事,知道的话,恐怕守护妖也会提出稍微不一样的想法吧。 「水能冲走污秽。以目前的状况来看,最适合向这位神明求援。」 嵬说得很认真。 昌浩觉得晕眩,有点站不稳,反射性地张开双脚撑住,但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么过分的提议。 拜托神驱除天狗的异教法术已经够离谱了,还说要把神请来这里,根本是异想天开。说得好听是天不怕地不怕,说得白一点,是不知道死活。 嵬身为道反大神的守护妖,居然提议把天津神请出来,这样的想法远远超出了昌浩的理解范围。 「祂可是全日本屈指可数的天津神呢!这么做万一触怒了祂,恐怕会被整到死!」 嵬摇头反对昌浩说的话。 「没这种事,那位神明算是我们道反大神的姐姐,能力与我们道反大神不相上下,一定是大慈大悲。」 遥望着北方的嵬说得自信满满。昌浩忽然想起某件事,战战兢兢地提出了他的疑问。 尽管心想应该不可能。 「嵬……你见过高淤神吗?」 乌鸦满脸不屑地张开鸟嘴说: 「安倍昌浩,你也太没礼貌了。」 「啊……说得也是,对不起。」 多么愚蠢的疑问啊!嵬都这么说了,当然很了解这位神明的为人。不对,对方是神,所以不该说「为人」。 「在发生天狗事件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公主这么久。所以,我怎么可能拜见过公主还没见过的高龗神呢?」 「……」 这次昌浩真的晕了,头撞上拉门旁边的柱子,无言地抱着头好一会。 正努力把想说的话压到心底时,嵬又毅然决然地对他说: 「总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而且我也担心伊吹大人的安危。尝试所有可行的办法吧!阴阳师不就该这样吗?安倍昌浩!」 昌浩哀怨地瞪着嵬。看起来明明就是一般乌鸦,却很会戳人痛处。 嵬说得没错。 昌浩答应过会救疾风,还决定救爱宕山的天狗们。 既然如此,不计一切手段去做已经成了他的义务。 第五章 ◇  ◇  ◇ 新月形的嘴巴嗤笑着。 它知道总有一天会知道那人是谁。 却又希望那天绝对不要到来。 或许是心中隐约知道,那将是可怕恶梦的延续。 自己的体内有段空白的时间。 飘舞是最近才发现的。 在通往神仙住处的山谷前,飘舞忽然醒了过来。 不,「醒过来」的说法不对,它一直都醒着。 自己应该是待在总领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山谷附近,为什么会这样呢? 飘舞心中发毛,甩了甩头。 会不会是想着什么事,就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来了? 它环视周遭。道路分成两条,一条通往山谷,另一条的尽头是墓地。 说是说墓地,其实没那么正式,只是把尸体埋起来,上面摆颗石头而已。尸体会回归大地,孕育出别的生命,说不定哪天会再重生。 飘舞不知道母亲葬在哪里。前代总领和伊吹都没告诉它,它也不想知道。 在这个墓地,只有前代总领疾风的坟墓与它相关。 这时候腰间佩带长剑的飒峰跑来了。 「飘舞,你去人界后跑到哪里去了?混到现在才回来!」 飒峰的语气带着责备,飘舞在面具下张大了眼睛。飒峰似乎也看出它有点惊讶,疑惑地歪着头说: 「你出去前,说会在教我剑术的时间前回来,你忘了吗?」 飘舞揉揉太阳穴一带。 是这样吗?它不记得了。 飒峰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说话的飘舞,忽然想通了似的,轻轻叹口气说: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我也很难定下心来。」 飘舞默默转向飒峰,看到年纪比它小的天狗合抱双臂,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乡民们都一样吧?那是在大家引领期盼下姗姗来迟的孩子,但是想保住孩子,总领夫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总领夫人怀了继承人的消息,是在将近一年前传出来的。 然而,夫人体弱多病,好几次陷入危险状态。预产期快到了,随着肚子愈来愈大,夫人的精神也愈来愈差。 飒峰的母亲是夫人的贴身侍女。飒峰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与母亲住在总领宅院一隅的房间。 飒峰的父亲是伊吹的弟弟。在飒峰出生没多久时,从传说有外国神仙居住的遥远地方来了一个异形,硬要闯入爱宕乡。飒峰的父亲大战异形,双方旗鼓相当,最后阵亡了。 才刚经历第一次战役没多久的飘舞,当时也在战场上,但受了重伤,中间的事都不记得了。 醒来时,异形已经被歼灭,飒峰的父亲也死了。 看着失去一只手臂被扛回来的弟弟的尸体,伊吹平静地笑着抚摸它已经冰冷的脸。 ——不要连手臂都跟哥哥一样嘛,你这个笨蛋…… 那是被异形的半月形爪子砍断的,没找到断臂。 为了取代壮烈牺牲的父亲、成为总领家的侍卫,飒峰勤练剑术。拜爱宕第一高手为师,也是这个缘故。 努力总算有了代价,飒峰的剑术突飞猛进,所有人都对它刮目相看。 飒峰一拳打在自己的手心上,响起啪唏的清脆声。 「我好恨,好恨自己帮不上任何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猿田彦大神祈祷夫人平安无事。」 然后,飒峰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拍手说: 「对了,人界应该也有祭祀猿田彦大神的寺庙。还有,爱宕山里不是也有祭祀驱除病魔的神明吗?不知道可不可以在驱除病魔时,顺便除去灾祸。」 默默听着它说话的飘舞不屑地说: 「干嘛祭拜人界的神?诚心祭拜我们自己的神就行了。」 说完便转移视线,眺望着山谷。 「总领不是一直在向神祈祷吗?」 天狗们的圣域洋溢着神的力量,那是可以称为「天狗之祖」的猿田彦大神的神通力量。 在人界,是由神职人员守护寺庙、祭祀神明。总领家所扮演的角色,就像人界的祭司,代代相传。据说总领家的力量特别强大,是因为与猿田彦大神有很深的关系。与神关系匪浅的天狗会被称为魔怪,可能是因为接收了污垢吧?神厌恶污垢,为了保持清净,需要藏污纳垢的容器。 天狗就是这样的容器。污垢经过容器后,会成为无害的东西,回归大地。小时候,前代总领教过它,气就是这样不停地循环。 「不只是我们,神也一样期待爱宕总领家的继承人诞生。正因为这样,夫人才有了大家都几乎快要绝望的孩子。」 生气似的说完这些话后,飘舞转身背向了飒峰。 「去人界闲晃有什么意义?我要回去了。」 看着飘舞大步离去的背影,飒峰不服地嘟起了嘴巴。 「你自己还不是常常去人界,凭什么说我。」 在面具下半眯起眼睛的飒峰甩甩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飘舞常去人界,必然有它的道理。忘了是什么时候,它曾经把差点误闯异境的人类,冷漠地赶回了人界。 飒峰却觉得,它把人类赶回去时的冷漠态度很像是装出来的。 天狗与人类之间不能有任何瓜葛。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从小就被教导不可以对人类有感情。 可能是有什么原因吧?人类的力量远不如天狗,飒峰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做得这么彻底。 陷入沉思的飒峰,发现落后了飘舞一大段距离,慌忙跑向前。 「飘舞!你不是要教我练剑吗?喂!你答应过我啊!」 飘舞听着从后面追上来的叫喊声,觉得有团冰冷的东西堵在心中。 时间有段空白,记忆也有段空白。 自己什么时候去了人界又回来了?为什么会去山谷? 飒峰说它出去前还约好了回来的时间,它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飘舞按着额头,全身一阵莫名的战栗。 这是病吗? 从懂事以来,自己就经常失去记忆。它想可能是经历过不堪回首的事,所以有时心会飞到哪里去吧。 但是,倘若事实不是这样呢? 某个画面忽然闪过脑海。 是新月形的嘴巴。 它想起一件事。 最近不太作那个梦了。 ——你真是很好的隐身衣呢。所以,还不能让你察觉…… ◇  ◇  ◇ 神将与天狗连夜奔驰,赶往爱宕乡。 昌浩闭上眼睛,紧抓着朱雀。他被震得头晕目眩,几乎快要受不了了,只能咬紧牙关忍住。 要是飒峰没事就可以载昌浩。可是驱除异教法术后,它的体力和妖力都还没有恢复,自己都飞得很辛苦了,当然不能麻烦它。 道反守护妖嵬也紧跟在后,努力赶上他们。 昌浩原本要嵬留下来,但嵬顽强拒绝了。 它说:你居然想丢下为朋友担心的我,太无情了!你难道忘了我替你说服神明的恩情吗! 嵬谩骂叫嚣,那样子很可怕,把昌浩彻底打败了。事实上,高龗神会愿意提供协助,的确也要感谢嵬的三寸不烂之舌。 昌浩从朱雀肩头环视周遭,眯起了眼睛。这是他第二次前往爱宕。有打一下盹,但没怎么休息。 昌浩说要救爱宕天狗,但不能进入异境,究竟该使用什么法术呢? 去了异境的小怪与勾阵的脸庞浮现眼底。 两人是被总领请去的。除了天狗外,没有总领的邀约,谁也不能留在爱宕。 昌浩只见过总领天狗飓岚一次。飓岚出来找疾风时,在桂川的一场激战,被红莲打得遍体鳞伤。 他们协定好必要的事,就各自离开了。把总领抬回去的应该是它身边的亲信们。昌浩还记得,它们临走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纵使隔着面具,还是可以感觉到它们刺人的目光。 在那个时候,它们很恨昌浩和神将们。 总领与昌浩他们之间应该是没有芥蒂了。他会邀请神将们去,就是为了促进彼此间的情谊,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飒峰……」 飞在朱雀旁边的天狗把视线转向昌浩。 「什么事?」 「总领天狗现在怎么样了?」 「总领大人……」 飒峰正要回答,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它满脑子只想着飘舞的行凶、疾风的安危以及身中异教法术的天狗们,完全忘了总领。 「总领大人……飓岚大人……」 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飒峰在记忆中搜寻。 啊,对了,是小怪他们被亲信们阻拦,飓岚大人吩咐它去把伊吹和飘舞找来。飓岚在不久前的战役中受了重伤,亲信 们都很恨打伤飓岚的红莲。 起码可以确定总领大人当时没事。飒峰确实见到了它,还有跟它直接对话。 那之后,伊吹去晋见了总领大人,出来后也没说什么,所以那时应该也还没怎么样。 那么,现在呢? 异教法术遍及全乡,降临在所有乡民身上。那么,总领天狗应该也中了异教法术吧? 终于整理出这个结论的飒峰,开始强烈地责备自己。 「我……我实在太粗心了……!」 只想到眼前的事,从来没想过飓岚的安危。 飘舞应该还不至于把魔手伸向那么关心它的飓岚大人吧? 飒峰希望不会。但是,总领不可能没发现那样的惨状,那么,既然发现了,为什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难道是处于什么都不能做的状态下? 谁能保证刺进它肚子里的那把剑,不会刺向飓岚呢? 「飓岚大人……!」 飒峰惊慌失措,昌浩抓住它的手说: 「飒峰,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飘舞……」 对同胞、对它都做了那样的事。 昌浩摇摇头说: 「总领是爱宕天狗中最强的吧?它与红莲势均力敌,虽然受了伤,还是没那么容易被……没那么容易被害!」 差点说出「被杀」的昌浩很快把话吞下去,重新补上一句。 然后又接着说: 「我不懂,如果飘舞要毁灭爱宕,为什么不早点下手?它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怎么想,飒峰和昌浩都想不出原因。 昌浩拿出袖子里的念珠交给飒峰。 「这串念珠有驱除诅咒的咒语,只要你戴着,异教法术就伤不了你。」 那是晴明以前做的黑玛瑙念珠。小小的黑玛瑙珠子等间隔地搭配着红色珠子,还有唯一的一颗白色勾玉,全都是来自出云的玛瑙。 忘了是哪天,在打扫书库、晒书和晒道具时,找到了这串念珠。因为散发着十分强烈的波动,所以印象深刻。他很好奇,随口问了一下用途,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祖父身边的物品之中,有很多这类的东西。小心收藏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得着的道具,定期维护,就是为了这种时刻吧? 依照季节整理这些大量的附属道具,都是小孩子的工作。昌浩常常边做边发牢骚,监督他的祖父就会笑着对他说有备无患。 现在昌浩深深体会到真的是这样。 飒峰把念珠挂在脖子上。 这时候,朱雀已经进入灵峰爱宕山,从斜坡往上爬,就快到与异教法师交战过的山间了。 进入异境之乡的道路藏在稍微前方的山巅。要有天狗在,那条道路才会打开。 忽然察觉到异样气息,朱雀停下了脚步,飒峰也慢一步跟着降落地面。 昌浩也感觉到那股气息,视线扫过四周。 就在被挖空的地方,空气诡异地扭曲着,冒出让人寒毛直竖的气息,感觉很像异教法师,但更接近妖魔。 那不是逐渐消失中的垂死残渣,而是更浓烈、更邪恶、更强劲的妖气。 温湿的风吹过,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警铃在脑内大响。 飒峰环视周遭,突然发出怒吼声,往前冲了出去。 被朱雀放下来的昌浩跟在飒峰后面跑,看到前方有个天狗被扔在地上。他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所以可以清楚看到轮廓。 「天狗……」 那个外形很熟悉。 飒峰跪在那名女性身旁,脸色十分苍白。 「母亲!」 陷入恐慌的飒峰正要抱起母亲时,忽然停止了动作。 追上来的昌浩与朱雀都发现了它的异常。天狗的视线,盯着趴倒在地上的母亲背部。 衣服被拉到腰间、长发披落的背部,有红黑色的线条歪七扭八地画在布满斑疹的肌肤上。 那是天狗的文字,昌浩看不懂。 飒峰僵硬地拨开母亲的头发,深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 背部还微弱地上下起伏着,表示她还活着。露出袖子外的手全是斑疹,从刻着文字的背到颈部、头部和脸颊都变了颜色。没有戴面具的眼睛被头发遮住了,但没人想去把头发拨开。 昌浩战战兢兢地询问凝然不动的飒峰: 「上面……写什么?」 飒峰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奉告阴阳师……」 昌浩屏住呼吸,听着天狗冻结般的声音。 「尽管来吧,想让人质活着,就自己一个人来,不准带随从……」 读完后,飒峰握紧拳头,全身颤抖。 难道是看到自己不见了踪影,所以想出这种做法?把这么痛苦的母亲,无情地丢在人界的寒空下。 背上的文字不是用笔写的,而是用类似粗针的东西直接刻在背上。红黑色的线是血渗出来形成的文字。 昌浩察觉到这一点,不禁捂住嘴巴,想撇开视线。但中途改变了念头,从怀里抽出了几张护符。 念完治愈伤口和止痛的神咒后,昌浩以眼神征求飒峰的同意。会意过来的飒峰哑然无言,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昌浩把几张护符放在她背上,施行法术。护符发出微弱的亮光,紧贴在肌肤上,没多久,她的呼吸就缓和多了。 这个法术可以减缓伤口的疼痛,也可以抑制异教法术的咒力。 飒峰僵硬地拉上母亲的衣服,紧紧抱住无力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母亲。 「——……呜!」 像抽搐般吸着气的飒峰没有哭出来。它极力压抑着,不让心中澎湃汹涌的激情爆发出来,只是紧紧抱着母亲的身体。 过了一会,它缓缓抬起头,平静地说: 「我以爱宕天狗族之名发誓……」 眼神平静、与刚才判若两人的飒峰,注视着之前歼灭异教法师的地方,仿佛看到什么人站在那里。 「非讨伐……逆贼不可!」 对方是自己的剑术老师。直到现在,它都还不曾打赢过对方。 训练出这名高手的人,是在历代爱宕总领中剑术数一数二的前代总领与它的左右手。 几天前飒峰才说过,下次一定会赢飘舞。 「你又输了一次。」冷冷抛下这句话的男人,不再是下任总领的翅膀,也不再是与飒峰成双的另一只翅膀。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问飘舞行凶的理由了。知道了又能如何?纵使知道,一切也不能恢复原状了。 它是所有爱宕天狗族的仇人;它是飒峰非讨伐不可的逆贼。 再次紧紧抱住母亲后,飒峰轻轻放下了母亲的身体。 「对不起,母亲,我要去替大家报仇。」飒峰平静地对不能开口的母亲说:「原谅我必须暂时把您放在这里。带着您一起去,我怕会成为阻碍,使我报不了仇。」 然后,飒峰镇定地站了起来。 昌浩只能呆呆看着飒峰那么做。 朱雀转头看着昌浩,眼神坚决的昌浩也注视着唯一陪他来的神将。 「——」 看到昌浩的眼神,朱雀断念似的叹口气,默默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昌浩。 他蹲在躺在地上的天狗身旁,以动作催促他们两人快走。 昌浩对犹豫不决的天狗说:「有朱雀在,不用担心。」转身又说:「走吧!去爱宕乡。」 昌浩并非受总领之邀,还不知道自己可以撑到什么程度。 在这里,可以感受到变得更可怕的异教法师气息。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异教法师,很可能得到了更强大的力量。吃下天狗的异教法师为了取得力量,已经吃下了种种妖魔鬼怪。那么,接下来它想得到什么? 在梦殿看到的光景浮现脑海。披着骷髅的异教法师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小怪和勾阵。 异境之乡充斥着异教法术的咒力,那是连神将都被困住的强大法术。 这显然是个陷阱。小怪、勾阵和朱雀都不在,昌浩身旁没有可以依靠的神将,必须单枪匹马挑战这个陷阱。 昌浩露出无路可退的表情,直视着黑暗时,耳边响起拍振翅膀的声音。 一只乌鸦啪唦啪唦飞下来。 「安倍昌浩,你是不是在想都没人可以帮你?」停在昌浩肩膀上的乌鸦哼地挺起胸膛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是长期侍奉道反大神、守护公主的守护妖呢!」 昌浩与飒峰面面相觑,哑然失言。但是,昌浩想起一件事,摇摇头说: 「不行,对方说不能带随从……」 嵬的怒吼声瞬间响彻爱宕山间。 「谁是随从啊——!」 震耳欲聋的叫骂声在昌浩脑中溅开火花。 昌浩急忙向怒气冲天的乌鸦道 歉。 「是的,没错,你不是随从,你是……」 是什么呢?昌浩找不到贴切的说法,现在可以说是小怪的代理人吧? 当然,小怪不是随从。 它是无可取代的搭档,也是最重要的守护者。 昌浩可以理解祖父把神将们称为朋友的心情。 「叫我随从太没礼貌了!叫我可靠的战力!好了,别再说了!」乌鸦愤然举起一只翅膀,气势磅礡地指向前方,发出了号令:「没时间了,我们走吧,小兔崽子!」 昌浩和飒峰慌忙往前跑。 算起来,嵬至少活超过了五十年。由这点来说,嵬的确有资格把昌浩和飒峰称为小兔崽子。 目送他们远去的朱雀,严肃地喃喃说着: 「千万要平安回来。」 抓住膝盖的手抓得很用力。他好恨自己,大家把昌浩托付给了他,他却只能默默送走昌浩,什么也不能做。 「拜托你了,嵬,请保护昌浩……」 现在请务必代替我们十二神将保护昌浩—— 第六章 ◇  ◇  ◇ 在罕见的暴风雨中,总领家的继承人诞生了。 是大家期待已久,四肢健全的健康男孩。 全乡欣喜若狂,只有总领沉浸在悲哀中,因为心爱的妻子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个孩子。 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件事之后,飒峰说不出话来,一想到总领的心情就很难过。 尽管如此,下任总领的诞生还是可喜可贺的事。 紧接着,在下任总领诞生后的第一次会议上,飘舞和飒峰被选为护卫。 护卫通常只有一名,两名是特例。因为大家认为有年纪相仿的随从跟在身边,或许可以抚慰雏鸟失去母亲的心灵。 被选出来的两名护卫,是在会议开完两天后开始伺候主人雏鸟。 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很快就变成了雏鸟的模样。小雏鸟的羽毛还没长齐,在特别订做的生日礼物小床里,缩成了一团。 啊,这就是下任总领?飘舞看着鼾睡中的雏鸟,在面具下眯起了眼睛。 不管自己体内流的血一半是来自哪里,另一半确实是来自爱宕天狗。唯有让总领家兴盛起来,爱宕人民才能过着祥和安乐的生活。它由衷希望,自己能成为兴盛总领家的基石之一。 连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伊吹喜形于色。它豪迈地询问总领天狗飓岚: 「那么,飓岚大人,已经替这孩子取了名字吗?」 一直盯着雏鸟的飘舞和飒峰也端正坐姿,等待总领的回答。将由它们伺候的雏鸟的名字非常重要。 因为它们今后祈祷时,都会念到这个言灵。 飓岚平静地点点头说: 「hayachi。」 飒峰在面具下的眼睛闪闪发亮。 「那是风神的名字吧?」 总领微微一笑,回复语气兴奋的飒峰说: 「没错,我替儿子取了在天空自由自在翱翔的神的名字。」 默默听着它们对话的伊吹,无限感慨似的猛点着头。 「好名字……没比这更好的名字了。」 总领把桌上的白纸拿给大家看。 飘舞屏气凝神地看着。 上面写着前代总领的名字——疾风。 飘舞的眼睛在面具下颤抖着。那是在很久以前,把它当成自己的儿子般疼爱、抚养长大的前代总领疾风(hayate)的名字。飓岚替儿子取了同样的名字,只是读音不同。 「它是我妻子以生命换来的下任总领,我希望它跟我父亲一样,成为历代总领中数一数二的领袖。」 年纪最轻的飒峰感动得忍不住全身颤抖。这是它要终生侍奉的天狗,它比乡中任何人都早知道了这个名字。 看着呼呼熟睡的雏鸟,飒峰轻声呼唤着它。 「疾风大人、疾风大人,我是你的护卫哦。」 这么一说出口,它便切身感受到即将背负的责任与压力,年轻天狗不禁挺直背,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总领和伊吹都笑呵呵地看着飒峰。 飘舞也默默注视着雏鸟。 担任下任总领的护卫,责任十分重大。飘舞对委派自己如此重任的总领和亲信们,怀抱着无法形容的感激。它的任务就是以性命保护雏鸟,让雏鸟茁壮成长。 它心想自己能做到多少呢?是不是能达到大家的期待呢? 但是飘舞跟飒峰不一样,不会把这样的心情表现在脸上。看在旁人眼中,它就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雏鸟而已。 忽然,雏鸟的身体动了一下,眼皮微微抖动,张开了眼睛。 恍恍惚惚看着四周的雏鸟,发现好多视线对着自己,一脸茫然地望向了自己的两名护卫。 雏鸟歪头看着它们好一会,轻轻打了个呵欠,又闭上了眼睛。 不害怕也没哭的雏鸟,开始发出呼呼鼾睡声。 伊吹看得笑逐颜开。 「哦,小家伙一点都不害怕呢!将来值得期待。」 听到伊吹这么说,飓岚和飒峰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不能像它们那样表现的飘舞别扭地抿起了嘴巴。 但伊吹深信,飘舞的想法跟它们都一样。 疾风出生快两年时,飘舞发现自己经常失去记忆。 很久以前就偶尔会发生这种事,随着时间流逝,愈来愈严重了。最近,又开始梦见小时候作的恶梦。 在黑暗中,有人露出新月形嘴巴嗤笑着。小时候感觉很遥远的身影,慢慢靠近了。 这样下去,会不会影响到护卫的工作呢?是不是应该在发生无可挽回的事之前,把这件事说出来,辞去工作呢? 曾经发誓要以生命守护下任总领的飘舞,为了顾及下任总领的安危,心想如果自己做不到,就该彻底卸下任务。 还有另一个护卫,那就是飒峰。它的剑术还不及飘舞,但在乡兵中,可以说是超群绝伦。它生性直率,虽然不擅长谋略,但为人诚实、耿直,应该能带给疾风好的影响。而且,小雏鸟对飒峰的倚赖,远超过不亲切又话少的自己。 飘舞这么想,并且思考着什么时候告诉总领比较好。 最近,疾风慢慢学会了飞行,也能以天狗的样貌现身了。呈现天狗样貌时的疾风就像一、两岁的孩子。只要翅膀长齐了,就可以渐渐学会飞行。雏鸟跟人类一样,不到一年就能学会走路。 不过,还很难长时间飞行,风太强时会被吹走。这种时候,飒峰会抱着雏鸟飞行。 飘舞没办法那么做,只有飒峰才做得出来。所以飘舞认为,飒峰一个人也可以杰出地完成任务。 今天飒峰也带着疾风去空中翱翔了。飘舞打算趁它们不在时去见总领,辞去护卫的工作。 不巧飓岚一直排不出时间,飘舞心想只好改天再来了。 明明是想着这样的事。 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站在通往山谷的岔路上。 「又来了……」 飘舞按着额头,深深叹口气。仔细一看,手还被什么弄脏了。 闻起来有土和其他东西的臭味,类似铁锈味。 在空白的时间中,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它完全想不起来,感觉是很可怕的事。 它在庭院的汲水处把手洗干净。爱宕乡的地下有丰富的水脉,它好像在什么时候听说过,那些水与人界相连。据说,人界不时会涌出具有奇特力量的水,那些水很可能就是连接到异境底下。 就像人界的人有时会误闯异境那样,异境的水应该也会流到人界吧。全世界都是相连的。 从庭院走向疾风的房间时,听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雏鸟与飒峰,正在面向庭院的外廊交谈。飘舞怕打搅两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两人都没发现躲在树丛后面的飘舞。它无意偷听,但声音还是传进了耳里。 「飒峰,你有多强呢?」 「回大人,我的剑术还算可以,但远不及飘舞,还需要磨练。」 「飘舞有多强呢?」小雏鸟天真地问。 飘舞也不禁自问,但是自己没办法正确评断自己,飒峰的评断应该会比较准确。不小心听得入神的飘舞,听到飒峰这么回答: 「在爱宕的士兵中,当然没人能比得上飘舞,连我飒峰都没赢过它。」 「那是因为……飒峰太弱了吧?」 好犀利的质问。 「唔……不,我想我应该没那么弱吧……太弱的话,就没有资格当疾风大人的护卫了……」 听完后觉得有道理的雏鸟,开朗地接着说: 「那么,有飘舞在,疾风跟飒峰不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吗?」 「当然啦!没有我也没关系,只要有飘舞陪在疾风大人身旁,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飒峰像是在说自己般,语气骄傲且坚定。 飘舞垂下了头,没想到飒峰和疾风对它是这样的想法。 它一直对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飒峰拥有爱宕天狗血统的双亲,而且是那个伊吹的侄子,要说不羡慕它是骗人的。飘舞勤练剑术,就是因为心底有这样的阴影存在,希望靠自己的实力获得乡民们的认同。 飘舞悄悄转身离开,没让两人发现。它决定再去见飓岚,说出自己的症状,并且请飓岚让它继续担任护卫。 在途中遇见亲信风代,就顺便询问了飓岚的行程。 这时候,侍女大惊失色地跑过来。 「飘舞大人,你在这里啊,请赶快回去疾风大人那儿。」 飘舞问发生了什么事,侍女脸色苍白地说: 「疾风大人好像不太对劲……」 新月形的嘴巴在黑暗中嗤笑着。 已经太迟了,灾难即将卷起漩涡。 所有的一切都启动了,在你出生之前,在你什么都不知道时。 所有的一切 都启动了,在你不知情的状态下,在你察觉之前。 所有的一切都启动了。 是你自己启动的。 ◇  ◇  ◇ 飒峰和昌浩在灵峰爱宕的茂密森林中奔驰,漆黑的乌鸦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半空中滑翔。 昌浩拼命追赶在前方带路的天狗,发觉周围的景色逐渐扭曲变形了。 没多久,四周就笼罩在白雾中。 「这是……」 「不用担心,这是总领大人的力量形成的。」 跟前几天的雾不一样,就像在异境围绕着爱宕的一道雾墙。 飒峰表情呆滞地喃喃说着: 「太好了……飓岚大人还……」 飓岚大人还活着。只要雾还在,就表示总领还有力量。 昌浩也松了一口气,但还有另一件事令他担忧。他没有总领的邀请,不知道能撑多久,而且现在异境还充斥着异教法术的咒力。 昌浩瞥了嵬一眼。说到没有被邀请,这只乌鸦也一样,但它是守护妖,应该可以比人类撑得久。 昌浩把驱除诅咒的念珠给了飒峰,自己身上只有几张护符,还有平常就戴在身上的道反勾玉和香包。 他也对自己施加了驱除诅咒的法术,但不知道效果到底怎么样。现在折磨着天狗们的异教法术威力非常强大,把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都吞噬了。 感觉身体愈来愈沉重了。体力显然在减弱中,只是没上次那么剧烈,必须加快速度才行。 「总领大人……疾风大人……」 沉默许久的乌鸦对忍不住紧皱眉头的飒峰说: 「不用担心,疾风大人一定没事。」 飒峰和昌浩惊讶地看着乌鸦。 「嵬大人?」 「快赶路啊!」 嵬不理睬他们的反应,只顾着催促他们。不知道它为什么能这么肯定地说疾风没事,但现在的确没有时间讨论这件事。 努力从雾中走出来,又进入了茂密的森林,雾慢慢地散去了。 两人终于到达了异境之乡。 昌浩抬头看着天空,不由得停下脚步。飒峰察觉到他的行动,转向他说: 「昌浩,怎么了?」 昌浩缓缓指向天空,表情僵硬地说: 「看得到咒力卷起的漩涡……」 猛然抬头一看,飒峰也哑然失言。无限延伸的大漩涡笼罩着全乡,黑影落在地面上。异教法术的咒力卷起漩涡,仿佛就要把所有东西都吞噬了。 「太惊人了……!」 连嵬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嗅不到一丝丝的天狗气息,全都被异教法术覆盖、掩没了。 「我的同胞们……」 呼吸困难的昌浩对脸色苍白的飒峰说: 「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没办法处理这种状况,必须借助某个人的力量……」 而且从雾穿出来后,身体就愈来愈沉重。没有总领的邀约,果然支撑不了多久。 停在昌浩肩上的嵬扫视周遭一圈,确定目前没有敌人逼近。 昌浩决定先去找飓岚。 「总领天狗在哪里?」 飒峰指向总领的宅院。不久前,为了把疾风的异教法术转移到替身上,昌浩才刚去过。 「飓岚大人应该待在总领宅院的后栋。」飒峰又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说:「有很多同胞在伺候总领,它们恐怕都已经……从我出生以来,爱宕乡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包围总领宅院的天狗城镇与人界不一样,是从总领宅院以扇状向外延伸,总领宅院后面没有任何住家。 房子的构造与人类没有多大差异。不过,这并不意外,因为天狗的外形除了多出翅膀外,都跟人类差不多。住家的建筑并不华丽,只淡淡地做了精致细腻的雕刻,若不是这种非常时候,昌浩恐怕会看得入神,赞叹不已。 天狗们都有一双巧手,才华洋溢。自认为笨手笨脚的昌浩,很羡慕它们可以做出那么精细的工艺。 异教法术应该是在夜晚吞噬了全乡,因为没有天狗倒在路上。对两人来说,这是目前最值得安慰的事。尽管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有天狗因为异教法术濒临死亡,还是会很痛心。 竖起耳朵,就会听到从某处传来的喘息声。微弱的声音层层交叠,像是痛苦的呻吟。 昌浩觉得身体更沉重了,什么都没做,就开始喘气了。不过,还是比上次强行闯入时好多了。嵬的动作好像也变得比较迟钝。 「总领宅院不能从上空进入,正门应该打得开,只是……」 若从正门进去,飘舞很可能早就等在那里,或是设下了其他陷阱。 飒峰以眼神征询昌浩的意见,昌浩毅然决然地说: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从正门进去吧!」 不管怎么样,事情都要解决。东想西想的对情况毫无帮助。 飒峰和昌浩冲向总领宅院,乌鸦也默默破风前进。 一路上,昌浩都惦记着神将们。 「小怪和勾阵在哪里……」 他们是应总领之邀来到这里,却一时成了俘虏。昌浩本以为在他解除异教法术时,他们就会被释放。 他却梦到他们,还听朱雀说他们正濒临生死关头,印证了他的梦。 飘舞的挑衅是昌浩来这里的原因之一,但主要是为了带回神将们。 昌浩边走向总领宅院,边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 没事,绝对没事,小怪红莲非常强劲,勾阵也仅次于它。 不这样告诉自己的话,他怕不安的漩涡会把他吞没。 他会救疾风,会救爱宕人民,会歼灭异教法师,会阻止飘舞。 「所以,」昌浩咬紧牙关,微眯起眼睛,在心中说:「你们两人一定要平安无事,到时候要怎么责怪我、怎么骂我都行。」 总领宅院的大门敞开着。 走进去一看,到处都是倒地不起的天狗,全身浮现斑疹,不停地喘着气,连手指都动不了,散发着异常的热气。 难以忍受的高热和压迫感,逼得昌浩不得不调整呼吸。手脚都好沉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安倍昌浩,你已经不行了吗?」 嵬啪唦啪唦拍着翅膀,昌浩对它摇着头说: 「不,我还行。」 「很好。」 他们眼观四方,随时准备应付突袭。 「往这边。」 跟着飒峰不断往里面走的昌浩,当然很担心小怪他们,但为了救爱宕,他认为应该先去找总领天狗。 他们经过几道拉门、铺着榻榻米的走廊,边闪避躺在地上的天狗,边心如刀割地往前走。 「前面就是总领大人的房间,我们有重大的事才会进去。」 一打开大型的纸拉门,就看到很多天狗女性躺在地上,是侍女们。 飒峰跟她们都很熟,难过得表情扭曲。 两人和一只乌鸦默默前进。一路走到这里都没受到攻击。飘舞应该知道他们进了爱宕乡,为什么放任他们自由行动呢? 屏气凝神前进的昌浩跟着飒峰停下来。血色从飒峰脸上瞬间消失了。 「飒峰?」 「有血腥味……」 紧闭的纸拉门内,飘荡着浓密的铁锈般腥味。 不会吧?飒峰的心脏狂跳起来。 一拉开门,沉重的空气就流泻而出。 「怎么会这样!」 嵬惊叫一声,哑然无言。飒峰和昌浩也倒抽了一口气。 无数的粗绳从横梁、柱子和椽子垂下来,总领天狗被五花大绑地悬吊在半空中。 缠绕手臂的绳子嵌入皮肤,瘫痪下垂的指尖沾满了凝固的黑红色血渍。 被撑开双手吊在半空中的飓岚,无力地垂着头。从翅膀脱落的羽毛散落房间,脚正下方的地板形成红黑色的斑点图案。 胸部与腹部插着三把剑,贯穿到背部,血沿着刀从刀把滴下来。地板就是被这些鲜血弄脏的。 难以想象的惨状把飒峰和昌浩吓得动弹不得。连乌鸦都飞下地板,仔细观察四周。 这样还活着吗? 这是他们真正的疑问。很难相信在这种状态下还能活着,只是他们都没说出口。昌浩知道天狗有坚韧的生命力,但不禁觉得被折磨到这样还死不了,反而很悲惨吧? 飓岚瘫痪下垂的手指动了一下。 眼尖的飒峰看到,发出凄厉的叫声。 「飓岚大人!」 它冲过去,拔出剑砍断捆绑飓岚的绳子,扶住倒向自己的总领,脚因为承受不了重量而跪了下来。 「总领大人、总领大人!请振作起来……!」 总领天狗飓岚也出现了异教法术的斑疹症状。虽然颜色比其他天狗们淡,热度也比较低,但可以确定也中了异教法术。 看到整个人靠在飒峰身上的总 领的脸,昌浩惊讶得瞠目结舌。 面具脱落的总领飓岚,右半边的脸沾黏着凝固、变色的血,那是从扭曲歪斜的眼睛流出来的血。 眼皮凹陷,应该在那底下的眼球不见了。 昌浩全身颤抖,差点叫出声来,但及时按住了嘴巴。 「撑住!」 被嵬一斥喝,昌浩立刻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吞下去。 飓岚缓缓抬起左边眼皮。 徘徊的视线停在昌浩身上,眼皮微微颤抖的飓岚抖动着嘴唇说: 「阴……阳……师……」 昌浩飞也似的冲到飓岚身旁。飒峰看着总领的脸,那凄惨的模样让它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飓岚把手伸向了昌浩。 「对不起……把人类也卷进来了……」 昌浩从怀里抽出护符贴在飓岚背上,要飒峰把剑拔出来。 「总领大人,对不起!」 飒峰一举拔出贯穿飓岚身体的剑,飓岚只呻吟一声,表情扭曲,没有发出惨叫声。 以护符止痛、止血后,昌浩相信天狗的生命力,正要替右眼施法时,总领轻摇着头对他说: 「这只眼睛……无法复元了……」 飓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对飒峰说: 「不用担心我……你快去……看看疾风……」 「可是,飓岚大人!是谁对您……」 不用问也知道,但飒峰就是忍不住想问。 总领的眼皮颤动着。飒峰沮丧地垂下了头。 「果然是……飘舞?」 在呛鼻的血腥味中,总领摇了摇头。 「不……」 飒峰和昌浩都张大眼睛看着飓岚。 「那么是谁!?」 飓岚想回答惊讶的飒峰,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怎么样都出不来。 右眼的伤口想必也很痛,飓岚是靠坚强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 昌浩替伤口换上新的护符,把带来的护符都用光了。 「谢谢你……」 向昌浩道谢,又重复几次急促的呼吸后,飓岚终于可以说话了。 「刺伤我……把我绑起来的人是飘舞……但那不是飘舞……」 第七章 ◇  ◇  ◇ 看到动弹不得的疾风,飘舞目瞪口呆。因为自卑感作祟,它从小就努力吸收知识,其中也包括人界修行者使用的法术。 雏鸟的翅膀出现了斑疹,还发高烧,最明显的是缠绕全身的咒力。 「疾风大人、疾风大人,你怎么了?疾风大人!」 飒峰亲眼看着雏鸟突然倒下来,昏迷不醒,惊慌得只能拼命呼叫。 「飒峰……」 飒峰转过头,尽管戴着面具,还是可以知道它脸色发白。 「飘舞,疾风突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飒峰在疾风身旁蹲下来,试着触摸疾风的翅膀。这是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法术,但应该没猜错。 「这是异教法术!」 「异教法术?那是什么……」 飒峰疑惑地重复这个词。飘舞压抑感情回答: 「以前天狗曾经把法术传授给修行者,后来法术在人界逐渐变形、发展。使用这种法术的人,若坠落邪魔外道,施行的咒法就是异教法术。」 人类。 听到这个名词,聚集的侍女们都发出了尖叫声。 「怎么可能!疾风大人没有离开过爱宕乡啊!怎么会这样?」 「搞错了吧?」 「难道是有人类闯入爱宕,我们都不知道?」 总领宅院一阵骚动。侍女们把疾风抱到地板上,做她们能做的事。男人们为了安全,彻底搜查有没有人类入侵。 结果没发现有人入侵的痕迹,疾风也一直没醒来。 接到通报的总领飓岚飞奔而来,像在抚摸易碎物般,一次又一次地轻轻抚摸发着高烧不断呻吟的雏鸟,说不出话来。 在房间外面看着这一切的飒峰很自责,心想可能是自己把疾风带出去才会发生这种事。一再苛责自己后,它发誓要抓到施放异教法术的异教法师,用来血祭。 被异教法术侵犯的疾风,一天比一天衰弱。为了减缓法术的恶化,飓岚把疾风移送到位于山谷深处的圣域。 那里弥漫着猿田彦大神的力量,与魔怪之乡成对比,是个清静的地方。 只有总领一族可以踏入圣域,但还是有两名护卫之一随时跟在疾风身旁。 平常都是飒峰跟在疾风身旁,飘舞保持一段距离待命。现在飒峰倾全力要找出仇人,解除异教法术,所以大多是飘舞陪在疾风身旁。 圣域充满神的力量,疾风因此醒来过几次。但是坏死的部分逐渐扩散,疾风痛苦得不断呻吟。 飓岚来看过它很多次,都没办法凭自己的力量解除异教法术。 因为威胁疾风生命的异教法术,会与天狗的力量相抵销。 到圣域附近询问状况的独臂天狗伊吹只能用手掩着脸,悲痛地呐喊。 「为什么对那么小的孩子下这种毒手……!操纵异教法术的家伙未免太……!」 这时,飘舞仿佛看到炽烈的怒火波动从伊吹背部冒出来。飘舞从来没看过它这么激动。 「……」 伊吹注意到哑然失言的飘舞的视线,抬起了头。即使戴着面具,也感觉得到它脸上慑人的气势。 老天狗做了个深呼吸,甩甩头说: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心慌意乱。」 飘舞默默地摇摇头。 它总觉得伊吹这么愤怒,不只是因为疾风中了异教法术。看样子,伊吹似乎认识其他的异教法师。 以前,异境之乡发生过一场悲剧。从此以后,天狗开始忌讳人类。据说悲剧是发生在飓岚出生前,而伊吹活得比总领长,所以伊吹说不定亲身经历过那场悲剧。 飒峰依然在乡中到处飞翔,有时还会越过山谷,在连接外国的地方徘徊半天以上。然而,别说是法师了,连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疾风愈来愈衰弱,最后连在圣域都醒不来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可以靠神的力量缓和剧痛。 大部分的时间,雏鸟都睡得昏昏沉沉,偶尔说几句梦话。 幼小的雏鸟一次又一次说着对不起。 每次听到雏鸟说对不起,飘舞就心如刀割。至今以来,它查过那么多资料、学过那么多知识,在这种紧要关头却完全派不上用场,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飘舞跪在雏鸟附近,紧握的拳头都发白了。 它多么希望至少可以转移到自己身上。天狗没有替身之类的法术,飘舞听说过,人类的术士中有人会使用这样的法术。 不过,人界有很多流派,还分成很多派系。什么人会使用它们现在需要的法术,要仔细调查才知道。 但是想到这里,飘舞就放弃了。 爱宕天狗忌讳人类,知道详细原因的飘舞,没办法建议同胞们委屈自己向人类求援。 即使那是唯一救疾风的方法,也不能借助于人类的力量。 「——没错,向人类求援,还不如就让它那样死去……」 飘舞赫然张大了眼睛。 「什么……?」 刚才自己说了什么?是不是说了心口不一的话? 「救疾风大人当然是最重要的事啊……!」 自己怎么会出言不逊,说出不顾下任总领生死那种话呢? 忽然,它看见了嗤笑的新月形嘴巴。 ——不可以有任何方法。 飘舞的心忐忑不安。 ——拿疾风的生命做交换,不怕总领天狗不屈服。 从很久以前就在梦里出现的可怕身影嗤笑着。现在也嗤笑着。鄙视地嘲笑着自己,不停地、不停地笑着。 「这难道……就是异教法师!?」 对疾风施加异教法术的异教法师,也对自己动了什么手脚吗? 胸口扑通扑通猛跳着。 新月形的嘴巴嗤笑着—— 高烧不退的小雏鸟,竟然在自己手上。 发现时,飘舞屏住了呼吸。 慌忙环视周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了圣域,正在通往墓地的路上。 飘舞大惊失色。 「为什么……!」 时间又空白了。心好像有块缺陷,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会把濒临死亡的疾风从圣域带出来呢? 「不行,我不能再……!」 不能再担任护卫了。这样下去,不但不能保护疾风,还会危害它的生命。 要快点赶回圣域。 正要转身回去时,察觉到诡异的妖气,飘舞倒抽了一口气。 翅膀变形、样貌怪异的天狗站在那里,缠绕着仿佛从黑暗渗出来的气息。那不是爱宕之民,飘舞没有见过那样的天狗。 它往后退一步,把疾风移到左手上,以惯用的右手拔剑。 把剑尖朝向天狗的飘舞边往后退,边找机会逃回圣域。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历,只要进入有神庇佑的圣域,就能确保疾风的安全。然后,自己再抓住这个来历不明的天狗,逼它招供。 飘舞这么盘算时,天狗忽然对它露出阴森的嗤笑。 「你在干什么?那是总领的儿子吧?快交给我。」 在面具下扬起眉毛的飘舞说: 「谁会交给你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天狗狰狞地嗤笑着。 「你当然知道我是谁,是我创造了你,我是你的父亲。」 飘舞停止了呼吸。 左手上的疾风痛苦地喘着气,再不回圣域,会缩短它的生命。 飘舞却没办法行动。 眼前的怪异天狗嗤笑着,笑容与梦中见到的新月形嘴巴重叠了。 心跳怦然加速,种种景象如浊流般快速闪过脑海。 把出生就没有双亲的事、被前代总领抚养长大的事、后来住在总领家的事、年长男人们在酒宴上喝醉时说的片片段段,统统综合起来,不用谁告诉它,它的身世就不言自明了。 父亲是谁?是什么来历?飘舞不想知道,从来没想过要知道。它有养育它的前代总领、有剑术老师伊吹、有要服侍的总领、有要保护的雏鸟、有背负同样责任的同胞,这样就够了。 有这些人,它就能活下去了。 它不需要自己的身世、不需要另外一半来历不明的血缘,真的不需要。 现在,灾祸的根源就在这里。因为孕育了不该有的生命,天狗的女孩死了。而制造那个灾祸的根源,就在这里。 在过度的打击后,心中涌现强烈的愤怒、仇恨与杀机。 就是这家伙毁了一切!这样的想法卷起剧烈的愤怒漩涡。 天狗从飘舞的神情看透了它的内心,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喂,飘舞。」 「不要叫我,下流!」 飘舞严厉斥责,天狗举起枯瘦的手指着雏鸟说: 「你以为是谁施放了异教法术?」 「当然是你这个邪魔外道 !」 天狗嗤笑着,炯炯发亮的青绿色眼睛更加醒目了。 就在飘舞打算砍杀天狗而紧紧握住剑柄时,天狗突然大笑起来。飘舞吓一大跳,攻击的步调全被打乱了。 疑惑与不祥的感觉纵横交错,它不知道天狗要说什么。 总觉得不该听。本能发出了警告,叫它不要听,听了会—— 「是你,飘舞。」 心跳加速。它想严正斥责对方胡说,声音却卡在喉咙出不来。 啊,新月形的嘴巴嗤笑着。在眼前、在黑暗中,总是嘲笑着自己。 「我来告诉你吧!你活到现在都不知道,想必很幸福吧?飘舞。前代总领不但替你取了飘舞这么伟大的名字,还把你抚养长大呢!」 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喉咙凝结,眼睛连眨都没办法眨。 「前代总领死后,你又被接到了总领宅院。你觉得前代总领碍眼,就趁它睡着时杀了它吧?啊,对了,听说你还吃了天狗的手臂,故布疑阵,把罪行推给了外国妖魔。天狗的肉很补呢!吃下强壮天狗的肉,就能得到力量。」 飘舞觉得胸口结成冰块,冰冷的感觉传遍全身。 这个天狗在说什么?在嘟嘟囔囔什么?它说的全是牢骚,全是为了动摇我意志、搅乱我思绪的谎言。 新月形的嘴巴嗤笑着。 ——呵,那个天狗对你很重要吗?呵,这样啊,原来如此…… 前代总领表情十分安详,身体逐渐冰冷。 是谁做了什么? 飘舞觉得头晕目眩,脑中浮现无法挽回的冰冷身躯,耳边杂音不断。 「你自己来见我,帮了我大忙,因为我无法确认我的安排有没有成功。」 青绿色眼珠的天狗不悦地说,那之后,爱宕的人民就不太来人界了。 光那一次,说不定不会成功,它一直在等天狗的女人出来。 但那件事发生后,爱宕乡就禁止女人单独去人界了。不管是多小的事,都要有男人随行保护,并且快去快回。 青绿色眼珠的天狗嗤笑着说: 「怎么样?总领有可能解除圣域的封印吗?」 飘舞喃喃地重复兴奋的男人的话。 「封……印?」 天狗眯起眼睛说:「是啊,修行的人都知道,有超越天狗力量的东西藏在爱宕乡。」 据说那是天狗妖力的来源,是神交给它们保管的。从很久以前,这件事就在修行者之间流传,没有人知道真相。 只要得到那东西,魔怪就不用说了,连神都可以超越。 「有守备的地方只有圣域。除了总领,其他天狗都禁止进入。那里充满了神的力量,一定是那里,那股强大的力量就藏在那里,所以……」 天狗把枯瘦的手指向疾风,龇牙咧嘴地说: 「你把总领的力量也无法解除的异教法术施加在这小子身上,不就是为了逼总领解除封印吗?可是,从妖气就可以判断凶手是你,所以你让我施加异教法术,还偷偷辟出一条路,让异教法术可以传达到异境的雏鸟身上。」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引发剧烈的头痛和耳鸣。有声音在脑中响起。 ——是我、是我啊! 新月形的嘴巴在黑暗中嗤笑着。那片黑暗,难道是在自己心中? 脸色苍白的飘舞跪了下来,疾风从它手中滚落。小小的雏鸟叭哒掉下来,惨叫了几声。 飘舞没办法把疾风抱起来。 面具下的白色眼眸逐渐变了颜色,变成妖光闪闪的青绿色眼眸。 天狗走向低着头的飘舞,正要伸手捞起雏鸟时,手被飘舞抓住了。 眼眸在面具下闪烁着炯炯的青绿光。 飘舞嗤笑着说:「没错,是我。」 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飘舞听见可怕的声音。那个重重缭绕回响的声音,是它从懂事前就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我在你体内全看见了。」 飘舞用右手粗暴地抓起雏鸟站起来。 「光靠它儿子的生命,没办法逼它解除圣域的封印。」 天狗忿忿地咂舌说: 「啐,枉费我使出浑身力量施放了异教法术!既然这样,就直接对总领施放异教法术啊!以你的能力,对天狗施法应该不是难事吧?」 让雏鸟慢慢衰弱、延长痛苦时间,借此动摇总领意志的异教法术是天狗施放的;而开辟道路让法术进入爱宕的,是躲在飘舞体内的邪魔。 那是邪魔埋下的另一个意志,巧妙地隐藏在飘舞体内,悄悄观察着所有事,必要时就窃取飘舞的身体,做尽种种坏事。 天狗窃笑着。 「天狗的肉真好吃……女人和雏鸟吃起来都很嫩,可惜没什么力量。伊吹的手臂不太好吃,力量却很惊人。」 似乎是想起了当年的事,天狗显得很陶醉。 这个男人就是坠落邪魔外道变成天狗的修行者,以前在爱宕进行过大屠杀。 「我吃过种种东西,包括野兽、猛禽和妖怪,但效果都不如天狗。」 说到这里,邪魔外道的修行者盯着自己制造出来的天狗。 「你的力量壮大了许多呢!飘舞。太好了,我就是想得到力量强劲的天狗才创造了你……」 然后,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也吃下去。把被称为「爱宕第一高手」的强壮天狗吃下肚,能得到多大的力量呢? 「我要变得更强,比天狗更强,我要把封印在圣域的力量也全吃了。」 邪魔外道的修行者狰狞地嗤笑着,炯炯发亮的青绿色眼眸带着癫狂。 「我要先吃了这只雏鸟。总领天狗的血缘吃起来不知道怎么样呢!」 嘴巴笑成新月形听着修行者说话的飘舞,突然瞪大了眼睛。 「……唔!」 它摇摇晃晃地跪下来,把疾风掉在地上,按压着太阳穴的手扯下了面具。 眼眸恢复白色的飘舞扭摆身体,痛苦地呻吟着。 「……休……」 「喂、喂,你怎么了?飘舞。」 飘舞甩开男人伸过来的手,低声咆哮。 「你……休想……!」 全力把邪魔外道压下去的飘舞用右手抱起疾风,慢慢地站起来。 「我不会……把疾风……交给你!」 要赶快回到圣域,这个修行者绝对进不了圣域。 它拼命转身,张开天狗的大翅膀。 「等等,飘舞!」 它一把推开冲过来的修行者,用右手把疾风抱在胸前。 疾风的身体很热,呼吸困难,动也不动,连醒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飘舞觉得心都被撕碎了。 怎么会这样?带给疾风这种痛苦的人,居然是自己。不,或许不能说是自己。它敢向天发誓,自己的心绝对不想那么做。犯人是邪魔外道的私生子,是栖宿在自己体内的另一个魔怪。 可是…… 「唔!」 飘舞的眼眸绝望地冻结了。 ——这样你就不怕了吧? 「前代总领……疾风大人……」 是谁趁前代总领熟睡时杀了它? 尽管那绝不是飘舞的意志,然而,这双手还是杀了慈祥的前代总领疾风。就是这双手斩断了暖暖的温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 飘舞半狂乱地呐喊。 不只前代总领。对,还有同样身为护卫的飒峰的父亲,也就是天狗伊吹的弟弟。 它还记得,那之后它的剑术有飞跃性的进步,妖力也更强了。 泪水与苦涩的情绪涌上来,它用左手捂住了嘴巴。 修行者说它故布疑阵,吃下天狗的手臂,伪装成国外妖魔的罪行。 它想起失去手臂的飒峰的父亲,想起平静地说「不要连这种事都学我啊」的伊吹。 甚至还对必须守护的下任总领施放了异教法术—— 捂住嘴巴的手突然违背意志,自己动了起来。 左眼变成了青绿色,炯炯发亮的眼睛嗤笑着。 不慌不忙握住腰间佩剑的左手,倏地拔出剑来,往自己的肚子深深地戳下去。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一阵灼热,然后转为剧痛,好像有什么暖暖湿湿的东西从衣服渗出来往下流。 「你真啰唆。」 飘舞听到鄙视的吼叫。那是自己的声音,也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瘫倒下来的飘舞不停地咳嗽,喀喀咳出了血沫。但是在倒下来之前,它护住了疾风。 雏鸟在它右手里虚弱地闭着眼睛。飘舞看着雏鸟,泪水从右眼滴落下来。 那天,自己不是在心中发过誓,要保护名字跟前代总领一样的小雏鸟吗? 那天,雏鸟和同胞天真地聊起了前代总领和伊吹传授给自己的剑术。 ——那么,有飘舞在,疾风跟飒峰不就什么都不用怕 了吗? ——当然啦!没有我也没关系,只要有飘舞陪在疾风大人身旁…… 然而现在的自己却这么无力,为什么? 「疾风……大人……」 飒峰。 嘴巴冒出双翼之一的同胞名字。 「我已经不需要隐身衣了。」 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讥讽话语扎刺着自己的耳朵。沦为邪魔的修行者也走向了它。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飘舞咬紧了沾满血的嘴唇。 这样保护不了疾风,非逃走不可,可是,要怎么逃?逃去哪里? 「你就死在这里吧,这个身体我要了。」 邪魔外道的飘舞在黑暗中嗤笑着,露出新月形的嘴巴。从很久以前,它就在等待这个取代的瞬间。 插图6 非逃走不可。逃开修行者,逃开自己,逃开爱宕。 「快……快逃走……!」 飘舞使出仅剩的所有力气,做出包住疾风的火球。转眼间便包住雏鸟的火球,呼啸着飞向了远处。 「你……!」 满腔怒火的修行者张开翅膀,追逐像流星般飞过天际的火球。 看着修行者远去,飘舞屏住了呼吸。 察觉状况不对的邪魔外道,在黑暗中显得有点慌乱。 飘舞扬起一边嘴角,想到了好办法。 自己在这里断气的话,体内的邪魔外道也会死去。威胁爱宕乡、危害疾风生命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飘舞眯起了眼睛,把右手放在握住剑柄的左手上,不让左手挣脱。 「以后……」 以后就拜托你了,飒峰—— 要杀死觊觎下任总领生命的坏人,绝不能迷惘、绝不能犹豫。 它把剑一举往心脏方向划过去,再拔出来。 少了有塞子效果的剑,鲜血就随着脉动从伤口大量涌了出来。 ——你竟敢…… 坠入无底深渊前,响彻黑暗的怨叹,是飘舞最后的安慰。 全身冰冷。 意识逐渐清晰,它撑开了像铅般重的眼皮。 「飘舞!」 飒峰看着飘舞,发出半哭泣的叫声。 独臂天狗伊吹也坐在飒峰旁边,神情凝重。 视线扫过它们的飘舞没有戴面具。 「振作点,这里是总领宅院。」飒峰告诉思绪有点混乱的飘舞,然后紧张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疾风大人在哪里?」 飘舞眨眨眼睛,用几乎听不见的嘶哑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被……异教法师……带走了……」 「什么!」 大惊失色的伊吹欠身向前。 「你说异教法师!?真的吗?」 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天狗虚弱地点头。 「它……逃到……人界了……」 伊吹点个头,视线瞥过所有在现场的天狗。 「听见了吗?快去追逃到人界的异教法师,一定要把疾风大人救回来!」 「是!」 接到号令的天狗们全都站起来,瞬间变成星星飞走了。 飒峰正要随后跟上时,被飘舞叫住。 「飒……峰……」 转回来的飒峰又在飘舞床边坐下来。 「怎么了,飘舞?还有什么事……」 「对不起……」 飒峰在面具下张大了眼睛,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没、没关系,飘舞,离开疾风身旁的我才该道歉……」 在这种紧要关头,是自己离开了疾风身旁。飘舞身受重伤,还独自一人拼命抵抗到最后。如果自己在的话,飘舞就不会应付不来,疾风就不会被掳走,也不会被异教法师逃走。 「疾风大人……拜托你了……」 飒峰用力点头,面具下的眼睛都湿了。 差点丧命的飘舞已经全力保护疾风直到最后,所以,把疾风从异教法术救出来是自己的责任,就算不惜牺牲生命也要做到。 「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找到异教法师,救出疾风大人!」 飒峰毅然决然地说完后就去了人界。 房间里只剩下重伤的飘舞和伊吹。 「总领大人过一会儿后应该会来,你可以说明状况吗?」 飘舞点点头说: 「愈快……愈好……」 老天狗惊讶地倒抽一口气,似乎是意会到什么,点点头,猛地站起来。 「你等等。」 急着去通报总领飓岚的伊吹,脚步声逐渐远去。 看到伊吹离开后,飘舞缓缓扬起了嘴角。 白色眼眸变成炯炯发亮的青绿色。 「我……赢了……」 抱定决心自杀的飘舞,在那一刻心就死亡了。 就在一切坠入黑暗前,它与飘舞互换了。这是赌注,如果身体撑不住,连它都会消失。 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飘舞消失了。从现在起,这个身体只属于自己;只属于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时机的自己。 「我会把异教法师……天狗……圣域的力量……全都吃了……」 以嘶哑的声音喃喃自语的飘舞,露出新月形的嘴巴嗤笑着。 ◇  ◇  ◇ 第八章 在昏昏沉沉的梦中,它听见了温柔的声音。 ——疾风大人,快逃…… 直到现在,它都还清楚记得那个声音。 不。 那不是飘舞。 疾风的护卫,不会那样说话。 疾风的护卫,不会那样嗤笑。 疾风的护卫不会用左手拿剑。 飘舞惯用的是右手。 也是用右手拿剑。 它在天空飞翔,被风吹走时,及时伸出来救它的手也是右手。 为了歼灭敌人保护它,而把它拥入怀里的手也是右手。 一切一切都是右手。 可以一手握住它的那只大手,非常温暖。 尽管木讷无言,尽管老摆着臭脸。 但大家都感受得到那股温暖,所以大家都喜欢飘舞。 ※  ※  ※ 在总领宅院最里面的飓岚房间里,充斥着呛鼻的血腥味。 飓岚在房里重复着同一句话。 「那……不是飘舞……」 昌浩与飒峰的大脑一片混乱,面面相觑,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嵬疑惑地歪着头说: 「总领大人,请说清楚一点。不过,在说之前,请先邀请我们。再这样下去,异境的气会夺走我们的一切。」 总领立刻邀请他们入乡。 昌浩顿时觉得身上的沉重压力消失了。 嵬张开翅膀,挺直背,吃力地甩了甩身体。 「嗯,感谢。」 「飓岚大人,您说飘舞不是飘舞,到底是怎么回事?」 焦躁的飒峰急切地问。飓岚在昌浩和飒峰的搀扶下,靠着墙坐起来。 总领天狗深深叹口气,瞥了一眼自己破破烂烂的翅膀。看样子,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飞了。 「傍晚时,我不是叫你去把伊吹跟飘舞找来吗?」 飒峰一脸茫然。发生了太多事,它花了些时间才想起来。 总领说得没错。它听飓岚的话,把伊吹和飘舞叫来了。先离开的是伊吹。 「就在那时候,它露出了真面目。」 飒峰绷起了脸。「真面目」是什么意思? 飓岚疲惫地喘口气,表情痛苦扭曲,呻吟了几声。 昌浩的眼睛泛起忧虑的神色。总领天狗的伤势相当严重,再不好好治疗,即使是天狗也会有生命危险。 总领天狗飓岚从昌浩脸上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一笑,轻摇着头,好像在说时间不多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总领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飘舞对爱宕人民、对疾风大人施行了异教法术,是飘舞害了我母亲跟所有人啊!」 某种感觉涌上心头,哽在喉咙里。飒峰拼命压抑,以免感情用事。 看着这样的飒峰,飓岚忍着痛,闭上眼睛说: 「前代总领过世前,跟我说过一件事……」 领养飘舞、把它当成亲生孩子般抚养长大的前代总领疾风,提这件事时,脸色十分沉重。 飘舞告诉前代总领,它每晚都作恶梦。前代总领疾风看它那么害怕,就趁半夜去看它,发现它真的不停地呻吟、说梦话。 那时候,前代总领疾风看到飘舞体内有个危险的身影。 ——可能跟飘舞的出生有关,我想找机会帮它驱除。 拿着酒杯的前代总领叹口气对我说,有什么事时,要保护飘舞。 前代总领担心,父不详的身世很可能在飘舞心中烙下阴影,这是它把飘舞留在身边的原因之一。它希望可以防止这种事发生,让飘舞成为爱宕之民,幸福地活下去。 那之后没多久,前代总领就死了,全乡都沉浸在哀伤中。大家禁不起年幼的飘舞再三恳求,答应让它独自清理前代总领的身体。它成熟懂事的模样,让人心痛。 继承父亲遗志的飓岚,把失去依靠的飘舞带进了总领宅院。飓岚没办法像前代总领那么细心照顾飘舞,但觉得把它摆在身边总是比较安心。 从那时候开始,盘据在飘舞体内的身影,就屏息凝气地伺机而动了。 飓岚交代天狗们要郑重招待客人,但是爱宕乡的天狗们,尤其是亲信们,怎么可能轻易饶恕把总领伤成那样的神将。 特地邀请神将来的飓岚身体临时出状况,不能接待客人。 它想稍微休息之后就会康复,所以把伊吹和飘舞找来,要两人转告神将,会派人去通报阴阳师,麻烦神将再多留几天,还拜托伊吹尽可能地安抚亲信们。身为前代总领的左右手而以勇猛果敢闻名的伊吹,尽管隐居了,对天狗们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在年轻天狗眼中,它的存在几乎成了传说。 伊吹退下后,飘舞就切入了主题。 它说有话要说。飓岚想起不久前一直空不出时间听它讲,一延再延,当下决定让它把话说完。 飘舞说它的时间有缺陷,它的时间出现了空白,它不知道那段空白时间自己做了什么。 它说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从很久以前,在它懂事之前。 飓岚没注意到,正襟危坐的飘舞有意无意地把手伸向放在旁边的剑。会派飘舞当下任总领的护卫,就是认定飘舞是值得信赖的天狗。所以,要说它没有掉以轻心是骗人的。 再说,剑向来是放在惯用的那只手旁边。万一有人企图谋叛,因为剑是放在惯用的那只手旁边,就得花时间把剑换到另一只手上,再用惯用的手拔剑。这其间,总领就可以反过来制伏对方。 低着头的飘舞,手碰到了剑柄。剑是放在右侧。 飘舞抬起头时,飓岚也没怀疑它。 直到看见它面具下的双眸,闪烁着青绿色的光芒。 飓岚的脸色变了,飘舞也发现了,左手握紧出窍的剑,瞬间刺穿了飓岚的胸口。 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被刺中的飓岚,还是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飘舞惯用右手,眼前这个成为凶手的飘舞却是用左手挥剑。 看飓岚没什么反应,飘舞又挖掉飓岚的眼睛,再拿起放在壁龛架上的两把剑刺穿飓岚,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绝不能小看总领家的妖力与生命力呢!连那么小的雏鸟,都可以那样忍受异教法术的折磨。 飘舞语带嘲讽地说完,便抓住飓岚的头发,把它的头拉起来。 ——只要你把封锁在圣域里的东西拿出来,我就饶了你和你儿子。 炯炯发亮的青绿色眼睛之中浮现侮蔑的神色。 飓岚想起很久以前在爱宕乡发生的悲剧,当时的凶手是人类的异教法师。吃下天狗的异教法师长出了畸形的翅膀,双眸闪烁着青绿色的光芒,就像从尸体冒出来的磷光。 难道是异教法师? 飓岚这么低喃着。飘舞嗤笑着说,不要把它跟那种人混为一谈。 想得到力量的异教法师吃下了所有可以吃的生物,包括天狗和许许多多的妖怪,从中取得了力量。然而,吃得愈多,那个男人就愈来愈不像人。虽然外形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其实已经变成怪物的大杂烩,被丑陋的欲望附身,成了与丑陋的内心相吻合的东西。 攻击天狗、制造出天狗的孩子,还想把那个孩子也吃下去的怪物,是连畜生都不如的邪魔外道。 被当成食物制造出来的天狗孩子,会听从它的安排吗?当然不会,当然不可能,飘舞说,我只是假装配合它的计划而已。等它吃下天狗、阴阳师和神将,还有封锁在圣域里的东西后,我再把它吃了。 当它知道自己才是被锁定的猎物时,会怎么想呢?不,说不定它连会想这些事的意志都不存在了—— 「就算你用疾风来威胁我,我也不会答应。」 不管自己被伤得多严重,飓岚都不能答应。纵使对方用心爱的孩子的生命做为威胁,它也不能拿出爱宕总领家代代守护的东西。 所以,邪魔飘舞改变了目标。 把目标转向总领家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的对象。 那就是飓岚最重视的爱宕天狗们。 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天狗们的生命,与圣域放在同一座天秤上时,你会选择哪一边呢? 被捆绑的飓岚还没回答,异教法术的漩涡就已经覆盖了爱宕乡,所有天狗都被那股咒力吞噬了。 飒峰颤抖地看着断断续续述说的总领,事情远比自己想象中严重。 原来飘舞的目标,不是痛苦挣扎的爱宕人民,也不是疾风或总领、飒峰。 而是很久以前被藏在圣域里的东西。 「那么……」哑然失言的昌浩战战兢兢地问:「封锁在圣域里的东西是……」 嵬翩然飞起,停在昌浩肩上,用翅膀捂住了昌浩的嘴巴。 「最好别问。」 昌浩疑惑地看着嵬。漆黑的乌鸦把视线转 向总领说: 「我是守护妖,在遥远的西国出云,侍奉守护黄泉比良坡的道反大神。听说天狗是祭祀猿田彦,没错吧?」 总领天狗似乎听出了话中含义,赫然倒抽一口气,平静地点了点头。嵬好像这样就明白了,露出严厉的眼神,转头对昌浩说: 「安倍昌浩,我们要跟总领天狗合力保护圣域。」 「咦,怎么回事?说清楚嘛!」 「我不是说最好别问吗?知道了答案,就会产生不必要的压力。总领不说,就是想避免这种事,不要辜负了总领的好意。」 被带着怒气的乌鸦训了一顿,昌浩满头雾水地看着飒峰。飒峰也满脸疑惑地歪着头,他连圣域里藏着东西都是第一次听说。 「异教法师想要的,是不能流到人界的东西。」 昌浩和飒峰同时注视着总领。飓岚满脸疲惫地垂下了眼睛。 「猿田彦大神是在神治时代,把那东西交给了我的祖先。代代守护那东西是我们总领家的使命。根据规定,只有总领才能知道是什么东西。」 飒峰很想说什么,但握紧拳头作罢了。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搞清楚那是什么。 「那么飘舞呢……」 昌浩问。飓岚表情抑郁地说: 「应该是在乡里某处……我只知道这样。」 一直被囚禁在这里的飓岚不可能知道。 伤痕累累的天狗喘了一口气。失去右眼的模样显得十分憔悴,肮脏的肌肤也苍白得跟白纸一样。 低头沉默了好一会的飒峰,终于开口说: 「异教法师就是飘舞的……」 这样的真相未免太骇人、太可怕,也太残酷了。 前代总领、飒峰的父亲、疾风、飓岚,全都是被飘舞——不,不是。 大受打击的飒峰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抬起了头。 「总领大人。」 抬起头的飒峰双眸波荡着。明明是下定了决心,神情十分坚定,却给人泫然欲泣的感觉。 「折磨疾风大人的人不是飘舞?」 总领知道飒峰想问什么,以眼神回应。飒峰又接着说: 「对乡民施行异教法术、刺伤我的人,也不是飘舞?」 杀了前代总领、杀了父亲、攻击总领、囚禁客人的人也不是飘舞? 「不、不是飘舞?不是教我剑术、跟我一起保护疾风大人的飘舞?」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总领的飒峰声音颤抖着。不眨眼睛,是怕眼睛一闭,泪水就会掉下来。 飓岚沉默地点着头。是的,不是飘舞。身体是飘舞,但决定那么做的不是飘舞。真正的邪魔外道是邪恶的灵魂,是异教法师策划出来的恐怖存在。 飒峰低下头,吸口气说: 「那么,我还是必须打倒它。」 昌浩愣住了。飒峰在膝上紧紧握起拳头,指甲嵌进手心,渗出了红色的鲜血。 「那家伙是仇人,是疾风大人、爱宕人民,还有……飘舞的仇人。」 向总领一鞠躬行礼后,天狗默默地站起来。 「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歼灭这个坏事做尽的卑鄙魔怪。」 飒峰转身就要离开,昌浩慌忙对着它的背影大叫: 「飒峰,疾风呢?」 天狗的肩膀剧烈抖动,昌浩倾身向前抓住它的肩膀说: 「还不知道疾风在哪里吧?要先找到疾风才行……」 但是一看到飒峰转过来时的眼神,昌浩就说不下去了。 天狗的视线仿佛会把人射穿。 「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我的另一张翅膀已经不在了……」 满脸哀痛的飒峰说话时气势逼人,昌浩只能点头答应。 「交给你了,阴阳师,你一定要找到疾风!」 飒峰抓起剑,冲了出去。 昌浩目送着飒峰离去,此时忽然听到低沉的呻吟声。 猛然回头一看,飓岚压着腹部的伤口倒下去了,在刚才倚靠的墙壁上留下了鲜红色的污渍。 昌浩张口结舌,看到总领背部的护符已经被血沾湿,不能使用了。 「总领!」 他赶紧冲向总领身旁,为它念止血咒文。除此之外,什么也帮不上忙。 气喘吁吁的总领天狗缓缓抬起眼睛说: 「阴阳……师……」 「不要说话。」 脸色发白的昌浩想替飓岚治疗伤口,却被它以迟缓的动作制止了。飓岚用愈来愈虚弱的声音说: 「那孩子……还活着……」 湿透的护符破损掉落,露出了下面的斑疹。刚才因为被血遮住没发现,飓岚的身体已经被侵蚀到极点了。 「总领,振作点!呃,止血与治愈的咒文是……」 焦躁会使思考变得迟钝。 飓岚奄奄一息地重复说: 「那孩子……还活着……」 「疾风在哪里?我马上去找它,把它带来这里,请告诉我它在哪里。」 昌浩正要站起来时,飓岚抓住他的手,摇摇头说: 「不,先……」 天狗的手劲大得惊人,把昌浩的手都抓红了。 爱宕总领天狗飓岚用混杂着鸣喘的声音说: 「先替爱宕的……人民……解除异教法术!」 「唔……!」 天狗的独眼闪烁着看不出濒临死亡的强烈光芒,压住了昌浩。 「求求你……想办法……解除异教法……」 没力气把话说完的总领,闭上左眼,垂下了手臂。 昌浩愣愣地低声叫唤: 「总领……天狗?」 没有回应。全身血淋淋的天狗一动也不动。 昌浩颤抖地伸出手,摇晃飓岚的肩膀。 「总领……总领、总领……飓岚……」 从容不迫的乌鸦,用力往紧张得不断叫唤的昌浩头上敲下去。 「好痛!」 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的昌浩,摇摇晃晃地转向乌鸦。 乌鸦挺直背,张开鸟嘴说: 「都被你叫衰啦!总领只是昏过去而已!你连这样都看不出来吗?」 「咦?」 昌浩慌忙把手伸到飓岚的嘴巴上,确定还有微弱的呼吸。 看到昌浩全身无力地瘫坐下来,嵬没好气地说: 「人家好歹也是天狗族的总领,还有该尽的义务,怎么会那么简单就去地府报到呢?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会去把它拖回来!」 没错,嵬的确做得到。 昌浩双手抓住乌鸦,松了一口气。 「嵬、嵬,你好厉害!」 「你现在才知道啊?太迟钝啦,小兔崽子。」 抬头挺胸的嵬扭来扭去地从昌浩手中挣脱,张开了翅膀。 「疾风大人绝对没事。」 跟进入异境时一样,乌鸦还是说得很有自信,昌浩不禁怀疑地问: 「为什么?」 「因为有伊吹在。」 「咦……」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昌浩猛眨眼睛。他想不通为什么会冒出那个名字,感觉跟问题无关。 嵬没理睬疑惑的昌浩,望着远处说: 「护卫和负责照顾的人都是这样,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一定会保护主人托付给自己的孩子。」 感慨万千的嵬斩钉截铁地说。昌浩抿着嘴巴,眯起了眼睛。 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不只是嵬,连飓岚都肯定地说疾风还活着。 来这里后,还没见到伊吹。说不定像它们说的那样,伊吹真的保护着疾风。虽然只是推测,没有证据,但现在只能抓住这一丝希望。 沉思了好一会的嵬,骨碌转身对昌浩说: 「你可千万不要想与它们同调,查出它们是不是平安无事。疾风大人也中了异教法术,我想应该不用我多说……」 昌浩点点头,对怒目而视的乌鸦说: 「我知道、我知道啦!」 「那就好。」 嵬郑重回应后,飞到昌浩的肩上。 「只要去除异教法术,所有天狗就得救了,走吧,小兔崽子!」 啪唦举起一只翅膀的嵬,指着前方催促昌浩。犹豫的昌浩却迟迟不动,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濒死的飓岚丢在这里,而且…… 「……」 昌浩咬住嘴唇。 说真心话,他很在意疾风,但更在意红莲与勾阵的安危。如果朱雀没说谎,那么,他们应该没那么容易丧命,最糟糕的状况,很可能就是他们把整个爱宕乡都毁了。 这样都还好,就怕异教法术对他们的侵蚀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道反守护妖忍不住教训起抹不去焦虑的昌浩。 「没用的家伙,你脸上写满了焦虑。所以我叫你赶快除去异教法术啊!威胁神将生命的法术,不就是折磨爱宕天狗们的异教法术吗?」 昌浩眨眨眼睛,把手按在额头上,心想嵬说得没错。 胸口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他太急了,整个人都被强烈的焦躁感控制,明显失去了冷静。在这种状态下,想去除异教法术,恐怕会反过来被法术吞噬。 太感情用事了,就是会这样。枉费小怪一再叮咛过他。 没事、没事。小怪和勾阵都不会有事。平常他们都陪在身边,所以老觉得向旁边看、向后面看,都应该会看见他们。 他尽可能慢慢地做好几次深呼吸。呼吸加速,人就会变得急躁。 忽然,他想起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与敌人相对峙的事。 从那之后,已经快一年了。与那个可怕的异邦妖怪对峙的地方,是那个怪物做出来的异界。 他哑然失笑。 回想起来,没有神将陪伴的战役还真少呢!平常,总是有某个神将陪着他。 啊,现在小怪真的不在呢! 小怪上次不在,是阴历二月在出云的时候。不过,那次还有其他神将在,大哥也在。 他看一眼乌鸦,心想现在也不是自己一个人。 「怎样?」 不久前大哥还训诫过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做不到的话,就会真的做不到。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不勇敢挑战,就没办法往前走。 与异邦妖怪对峙时,是在异界。这里也一样,是天狗的异境。都与人界隔绝,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帮手。 这么相似的境遇,纯粹只是偶然。 然而,那个可怕但值得信赖的神却说了跟那时候同样的话,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 「嵬,我没事,你去找疾风。」 「咦?可是……」 乌鸦很犹豫,昌浩告诉它自己真的不会有事。 「受总领之托的人是我,而且我还答应过飒峰,我绝不会违反约定。」 乌鸦看着他坚决的表情好一会,似乎被说服了,便飞离了现场去找疾风。 为了安全,昌浩在飓岚四周布下小结界,才转身离去。 这一次,他非除去异教法术不可。他边走向门口,边拼命思考该怎么做才好。 第九章 不管它多么自满地认为有长足的进步,那家伙还是会很快超越它。 挑战过那么多次,它从来没赢过。 每次输,它都会猛跺脚,懊恼不已,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赢过那家伙。 向那家伙请教剑法与赢不过那家伙的不甘心,是两回事。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它真心觉得没有比那家伙更值得依靠的同胞。 后来同时被派任为护卫时,也觉得只要有那家伙在,任何事都能克服。 为了成为下任总领的支柱。 它们就像天狗背上的两张翅膀;就像一对翅膀。 它相信它们会永远永远一起往前走,从来没有怀疑过。 异境之乡深处,在被称为山谷的地方,有个圣域。 那里究竟隐藏着什么,飒峰没兴趣知道。总领家有必须守护的东西,而飒峰是侍奉总领家的天狗,所以只要飒峰完成任务,就更能巩固总领家的使命。 身中异教法术的疾风被送来后,飒峰也常进入圣域。 原本除了总领家,其他天狗都不能进入这里。 茂密的树林像篱笆般围绕着圣域。穿越篱笆,里面是一片平地,上面只有零星散布的几颗岩石,寸草不生,但弥漫着神气。 飞过与天狗族墓地的分岔路口,就可以看见山谷深处的茂密树林篱笆。 飒峰降落着地,收起翅膀,一步一步稳健地往前走。 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不该有的味道,是从篱笆内的圣域传来的。 全身战栗的飒峰拔腿往前冲,心想,难道是为了取得传说被封锁在圣域里的东西而下的咒术? 一穿过篱笆冲入圣域,就看到熟悉的背影。 屹立在圣域中央的背影,脚下滚落着好几颗白球般的东西。 飒峰定睛细看,发现那些都是沾满泥土的骷髅,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疾风还在这里时,当然没有那些满地的骷髅。 飒峰下定决心,叫唤背向自己的飘舞。 「飘舞……」 才出口,就觉得不对。站在那里的是飘舞的身体,却没有飘舞的心。或许应该说是邪魔外道的魔怪、负面的飘舞。 飒峰不想用前代总领钦赐的名字叫唤那个邪魔,感觉好像会污蔑前代总领的心意,它没办法忍受。 原本一动也不动的魔怪慢慢转向了飒峰。 它没有戴面具,炯炯发亮的青绿色眼睛看到飒峰,便狰狞地嗤笑起来。 飒峰握紧了腰间的剑。 啊,虽然是飘舞的模样,但在那里的心真的完全不一样。尽管自己被它那么残忍地对待,同胞们也被它害得那么惨,飒峰却还是很难完全相信眼前的事实。 会不会那个飘舞的心还留在里面呢?会不会还有一点残存的意念呢? 但是,不可能有那种事。 以左手熟练地握着剑的身影,绝不是飒峰认识的飘舞。 飒峰拔出剑,激动地说: 「你是天狗的……仇人!」 白色双眸的愤怒视线射穿了魔怪。 魔怪露出新月形的嘴形嗤笑着说: 「见到你母亲了吗?」 「……你!」 飒峰受到刺激,大声吼叫着向前冲刺。魔怪转过身,敏捷地闪过疯狂冲撞而来的飒峰,拨开它的剑,把它击倒在地。 摔得四脚朝天的飒峰勉强躲过朝脖子砍下来的剑,退到后面。 魔怪算准飒峰会往后退,把剑高举过头,跳起来往下砍。飒峰双手握住剑柄,使出浑身力量挡回去。 金属相碰撞的尖锐声音扎刺着耳朵。接下来,全都是近距离交战。 十回合、二十回合、三十回合。 双方都屏气凝神,伺机攻击。有时以毫厘之差闪躲,挥剑反击;有时把剑挡开;有时把剑击落,砍倒对方。 不能飞上天闪躲,因为很可能在那一瞬间被杀死。飘舞的剑术被称为「爱宕第一高手」,飒峰从来没赢过它。 前些日子的约定言犹在耳。 ——对了,飘舞,等疾风大人康复后,我们再来比剑吧! 剑与剑擦撞出来的火花在耳边散开。锵的尖锐声,每天都听得见。 做那样的约定时,飘舞已经不在那里了。 对话、态度、行为,都还是飘舞原来的样子,所以没有人发现,飒峰也一直都很自然地跟它交谈。 万万想不到回应的人,竟然是个魔怪。 在这样的灾难降临之前,飒峰与飘舞每天都会比剑。 飒峰的母亲与其他侍女们都会并排坐在外廊上,正中央是疾风。 大家都知道,两名护卫为了锻炼,每天都会认真比剑。只要一开始比剑,宅院的侍女们就会放下手中的工作,聚集观赏。 两人交战几十回合,最后飒峰的剑被弹飞出去就结束了。每次飒峰都会按着被击中的手腕,无声地蹲下来,飘舞就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它。 这就是在总领宅院每天常见的光景。 「——」 飒峰藏在面具下的眼睛,每天都怅然若失。 它好懊恼自己输的纪录愈来愈多,真的十分懊恼,觉得一路输下来的自己很没用,没有比这更让人遗憾的事。 飘舞把剑收进剑鞘,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要不要我放水?」 飒峰在面具下吊起眉毛,狠狠瞪着飘舞。虽然被面具遮住,看不见它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那样的视线,飘舞稍微耸了耸肩膀。 「你敢那么做的话,我会诅咒你。」 飒峰的话语充满威胁,飘舞隔了一会才回答说: 「这不像天狗会说的话。」 把嘴巴撇成ㄟ字形的飒峰捡起被击落的剑,收回剑鞘里。 这时候疾风就会歪着头说: 「飒峰为什么赢不了呢?」 所有人都盯着雏鸟看。答案谁都知道,但不能怪它这么问。 侍女们、飒峰的母亲和飘舞都知道,飒峰自己当然也知道。知道归知道,却没有人说出来。 飒峰抓着太阳穴一带,难堪地说: 「因为……我修行不够,剑术追不上飘舞,疾风大人。」 「什么时候能追上呢?」 充满好奇心的圆圆大眼睛盯着飒峰看。下任总领的天真疑问,有时会深深刺伤飒峰的心。 小孩子就是这么诚实,觉得疑惑就会直接说出来。飒峰也做过同样的事,问了伯父现在想起来很伤人的话。 「我会努力锻炼……」 飒峰勉强挤出这样的回答。飘舞忽然靠过来说: 「飒峰继续认真地练下去,一年、两年就会追上我了。」 声音还是那么冷漠。 疾风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吗?那么,飒峰就会赢了吧?」 「这个嘛,恐怕没那么容易。」 飘舞这么回应,雏鸟开心地哈哈大笑。 在面具下半眯着眼睛发愣的飒峰只听到前半段,所以没什么反应。 它猛然抬起头看着飘舞。这个天狗比它年长许多,个子也高它一个头。 飘舞注意到它的视线,转向了它。飒峰难以相信地问: 「真的吗?」 「我从来不说谎。」 飒峰眨眨眼睛,回头向雏鸟和侍女们确认。坐在疾风旁边的母亲微微一笑,沉着地点着头。 喜形于色的飒峰开心得想大叫。 下任总领的另一张翅膀,站在双手紧握着剑、沉浸于喜悦的飒峰身后,喃喃吐出了一句话。 「前提是你要不停地练习。」 剑挥到眼前,飒峰及时接住。溅起红色火花的剑被砍出了缺口,四散的碎片擦过脸颊,它觉得不对劲时,脸上已经出现了一条红线。 它顾不得血珠从那条红线渗出来,怒吼着往前冲。 「哇哇哇!」 忽然,腹部一阵闷痛。那里受了重伤,还没痊愈,缠绕着人类阴阳师制作的护符。经过激烈的剑刃交锋,伤口又裂开了。符咒的咒文和图腾被流出来的血洗刷掉,失去了效果。 飒峰从来没想过,异境的天狗、与人类水火不容的魔怪,会为了打倒同胞而借用人类的力量。 剑擦过飘舞的手,飒峰感觉戳破了它的衣服,划过了它的皮肤,应该是皮开肉绽的一击,却还是被它躲开了。 飒峰摆好架式,降低重心,腹部伤口的疼痛逐渐加剧。两人开始对打,究竟多少年了? 飘舞说一、两年就可以追上它。 从那时候起,飒峰更努力练习。对方是爱宕第一高手,只要能追上它,赢它一次,就可以证明自己的剑术有多卓越。 飒峰并不想成为第一。要超越飘舞,根本是痴心妄想。 它只希望可以跟飘舞并驾齐驱。它们都是护卫,既然两名护卫是下任总领疾 风的双翼,那么,剑术当然不能相差太多。 三次赢一次,不,五次赢一次就行了。它希望能改变屡战屡败的现况,至少要有一次赢的纪录。它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努力在练习。 「怎么啦?飒峰。」 响起魔怪嘲讽的声音。 为了闪避刺过来的剑,飒峰猛然往后退,双脚却没踩稳,跪了下来。 它立刻用剑撑住身体,所以没摔倒,但腰还是受到冲击,剧烈的疼痛掠过身体,冒出了冷汗。 「糟糕……」 膝盖无力,剧痛让它想站也站不起来,还因为失血产生了耳鸣与晕眩。 偏偏在这种关头。 炯炯发亮的青绿色眼睛瞪视着飒峰。 「差不多该给你最后一剑了。」 完全看不出疲惫的魔怪从容地接近飒峰,高高举起了剑。 「你的剑术进步了不少嘛!飒峰。」 魔怪嗤笑着。飒峰抬头看着它,无法压抑的激动涌上心头。 这样的嗤笑,自己究竟看过几次?异教法师的私生子、邪魔外道之辈,露出新月形的嘴巴嗤笑着。 只靠意志力支撑着身体的飒峰,胸口火辣辣地绞痛着。 「飘舞……!」 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看过飘舞的笑容。 大家相处了那么久,共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却没人看过。不管疾风和飒峰笑得多开心,飘舞都没笑过,总是紧紧抿住嘴巴,让人心痛。 强烈的愤怒在飒峰心中熊熊燃起。 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人再玩弄飘舞不幸的身世呢……!? 死也要打倒这个魔怪。 飒峰握紧剑柄,下定了决心。 魔怪嗤笑着,朝飒峰的头顶挥下了剑。 就在这一刹那—— 从遥远的总领宅院一隅,出现了水气与火气的螺旋,化为巨大的漩涡爆裂。 刮起强劲的风,狂乱地吹到了圣域。 「唔……」 伺机而动的飒峰看见了。 魔怪的右手悄悄抓住拿剑的左手,减缓了力道。魔怪惊讶地张大眼睛。 剑砍偏了。飒峰下意识地挺直身躯,拔起插在地上的剑。 轻微的冲击掠过额头。从额头前溅出来的鲜血,染红了视野。 飒峰全力冲刺,拨开魔怪的剑,使出浑身力气把剑横扫出去。 「唔……!」 钝重的反弹力道从剑身通过剑柄传到了手上。 沾满血的手太过湿滑,把剑甩飞了出去。旋转滚落的金属声,划破了寂静。 飒峰双手、双膝着地,剧烈地喘着气。勉强堵住的伤口完全裂开了。原先的出血已经干了,又被新血沾湿,变得沉甸甸的。 飒峰压住伤口,慢慢地转过头。 飘舞趴倒在地上,从它身体流出来的鲜血在地面迅速扩散。 「……」 刚才确实有皮开肉绽、切断骨头的感觉。再加上那样的出血,无疑是致命的一击了。即使是天狗,伤势深及脊椎也不可能存活。 飒峰按着膝盖用力站起来,拖着身体,走到可以看到飘舞的脸的地方。 飘舞的右手还紧紧抓着握剑的左手,嵌入左手皮肤的手指似乎用力到骨头都断了。 飒峰无力地瘫坐下来。 「……」 惯用左手的魔怪,用那只手自在地耍剑、残酷地凌迟飒峰,差点杀了它。 「飘……」 正要开口叫唤的飒峰,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飒、峰……!」 声音细微又虚弱,但它绝不可能听错。 飒峰的肩膀跳动了一下。不听使唤的身体令它焦躁。它转头往后看,脸整个皱成了一团。 「疾……风……大人!」 在黑乌鸦的带领下,独臂天狗步履蹒跚地走向了飒峰。 手上抱着幼小的雏鸟。 疾风看到飒峰,扭动身体,从伊吹手中挣脱出来。 「飒峰……飒峰!」 雏鸟哭着往前跑,慌乱地拍动翅膀。它的翅膀因为中了异教法术,原本已经坏死不能动了。 「疾风大人……!?」 疾风摇摇晃晃地跑到不能动的飒峰旁边,看到躺在眼前的飘舞,倒抽了一口气。 飘舞的脸毫无血色,苍白得跟白纸一样。这是疾风第二次看到它没有戴面具的样子。 忽然,飘舞的右手动了。 右眼的眼皮微微颤抖,露出了眼眸。 飒峰为了保护疾风,立刻把张大眼睛的它拉到自己后面。疾风却从飒峰手中钻出来,慢慢地靠近飘舞。 眼皮下的青绿色眼睛,捕捉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的雏鸟。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伊吹,腰间佩带着剑。飒峰反射动作地抓住伯父那把剑。 疾风盯着飘舞,微微歪了歪头。 「飘舞——?」 说不出话的天狗眼皮颤动,青绿色的光芒逐渐消失,变成白色眼眸。 飒峰等人都屏住了气息,飘舞在他们面前缓缓伸出右手,抚摸雏鸟的头。看起来有点陶醉的疾风,眯起眼睛任它抚摸。 「……」 泪水从天狗的右眼滑落下来。 没多久,眼皮轻轻阖上,右手也啪答垂下来了。 右手。飘舞惯用右手。纵使被盘据体内的魔怪杀死了,它还是保护疾风到最后一刻。 「你……」 飒峰低声咒骂,肩膀忍不住颤抖起来。 「居然到最后……都不让我……赢一次……!」 刚才击败魔怪的不是自己。 是飘舞抓住魔怪的手让剑偏离了目标,飒峰的脑袋才没被劈开。在额头受伤的状态下,还能奋力往前冲,也是因为飘舞封住了魔怪的剑。 直到最后,自己都赢不了飘舞。这次也没赢,又多了一次输的纪录。 ——……前提是你要不停地练习。 「飘舞,你欺骗了我……」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两年了。不管我怎么拼命练习,还是赢不了你嘛! 飒峰流下了男儿泪,想到寡言而孤僻的同胞,泣不成声。 伊吹轻轻摸着从小就爱哭的侄子的头,忽然发现了什么,开口说: 「你看,飒峰。」 飒峰抽抽噎噎地转向伯父。难过地垂着头的疾风也疑惑地转头看。 伊吹指着已经断气的天狗,用颤抖的声音说: 「飘舞笑了……」 飒峰和疾风都望向飘舞。 看不见左半边脸的天狗,右嘴角微微往上扬。 疾风、飒峰甚至伊吹,当然都不知道。 那是飘舞自戕时浮现的最后笑容。 很乐意舍命保护下任总领的天狗,向来厌恶自己的身世,不但话少,个性又孤僻,那是它这辈子展露的唯一一次微笑。 第十章 这里是与人界隔绝的异境。 没有收到邀请,任何人都很难进入。 ※  ※  ※ 走出总领宅院的昌浩,思考着该如何解除异教法术。 「要怎么做呢……」 几乎没有道具可以使用,护符全都给了飒峰的母亲和飓岚。平常戴在身上的道反勾玉,是用来弥补昌浩失去的灵视能力,还有抑制潜藏在血液中的异形之力,不能当成解除异教法术的道具。 该怎么做才好呢?爱宕乡有没有什么现成的道具呢? 「如果飒峰能打倒飘舞……」 施行异教法术的天狗是飘舞。不,正确来说,是飘舞体内的另一颗心。那颗心是只有负面意念的邪恶存在,是超越天狗的魔怪。 术士消失,法术也会跟着消失。问题是,敌人不只飘舞。 昌浩仔细观察周遭状况。一度被他打倒的异教法师,恐怕又活过来了。 他需要思考。现在袭击爱宕乡的异教法术,假如不只来自飘舞,那就是还有其他法师也动了手脚。 昌浩相信飒峰一定会打倒飘舞。当飒峰完成这件事时,解除异教法术、扫荡咒力,就是昌浩的责任了。 原本想借助于总领天狗的力量,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总领本身也生命垂危,奄奄一息。 看来只能借助神的力量。天狗祭祀的猿田彦大神是国津神,昌浩并不熟,但他记得从安倍家去鞍马山的路上,走没多久的地方就有一间供奉猿田彦的寺庙。 「糟糕,没先正式去拜拜……」 现在抱头懊恼也来不及了。这件事牵扯到天狗,应该先去祭拜跟天狗关系深厚的寺庙。没这么做,是自己的疏忽,以后要谨记这样的教训。 「总之……」 昌浩瞪着卷起漩涡的咒力,心想起码要清除覆盖爱宕乡的漩涡。 他调整呼吸,端正姿势,击掌合十。 「诚惶诚恐谨请神明倾听……」 后脑勺忽然有种被人粗暴地由下往上摸过的感觉,昌浩倒抽一口气往后看。 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背上有一双变形扭曲的翅膀。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男人披戴着骷髅。 昌浩下意识地往后退,屏住了呼吸。 「外法头……邪法……」 披戴着骷髅的男人,笑得牙齿嘎答嘎答作响。两个张大的眼窝,露出炯炯发亮的青绿色眼珠,犀利的视线像打量般直盯着昌浩。 出自本能的厌恶感掠过昌浩的背脊。感觉跟在梦殿见到它时,以及在爱宕山间下诅咒把它拖出来时,有某种明显的不同。 昌浩再往后退一步,以右手结印。 面对这种捉摸不清的东西,昌浩不禁全身发凉,心惊胆跳。 异教法师的牙齿嘎答嘎答震响,喉咙也不停抖动,发出漏气般的嘶嘶声。 「阴阳……师……」 青绿色的眼睛妖光闪闪。昌浩打了个冷颤,全身起鸡皮疙瘩,寒毛直立。 黑衣男人摊开的双手软趴趴地曲折延伸。露出袖子外的皮肤像树皮般龟裂,分成好几节。 昌浩脑中忽然闪过某种生物。 「是鳞片……?」 才刚这么低喃,男人就张开嘴巴,伸出了分岔的舌头。 直觉让昌浩拔腿往后退,异教法师的头,果然伸向了他原来站的地方。 法师的脖子倏地伸长了。不,不只脖子,连肩膀、身体和脚,都拉得细细长长逼向了昌浩。 天狗从衣服里露出布满鳞片的皮肤,疯狂地拍起翅膀。 「蛇!?」 长了翅膀的蛇追逐着昌浩。高高飞上天空的巨大翼蛇,盘旋着扑向昌浩。 昌浩倒抽一口气,往旁边翻滚。俯冲而下的异教法师安全着地,又变成青蛙的模样,逼向了昌浩。 「青蛙吗!?」 外表变成了巨大的蟾蜍。昌浩心想,这个异教法师真的是看到什么就吃什么,靠这样存活下来。 本想躲到建筑物里面的昌浩,临时打消了念头。因为屋内有天狗,遇到异教法师,很可能统统被吃下去。 「别开玩笑了。」 昌浩转身重新面向敌人,结起手印。 或许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守吧。 「嗡!」 昌浩瞪着异教法师。 使用异教法术的异教法师,从无数妖怪身上取得了妖力,还吃下无数的生命,取得了强韧的生命力。 原本是异教法师模样的生物,张大嘴吐出了邪气。 昌浩击掌清除邪气,但没办法清干净,马上结刀印,念咒文。 「天八方、地十文字、挥剑斩除,恶魔退散!」 砰的一声,邪气全被反弹回去了,但异教法师却趁隙逼近眼前。 好快的速度!昌浩倒抽一口气,立刻把手横向一扫,画出五芒星。 「禁!」 无形的护墙挡住了翼蛇。被撞飞出去的怪物骨碌翻转一圈,安全着地后,咻噜咻噜把身体缩回来,又恢复了人类的模样。 骷髅嘎答嘎答震响着。 昌浩沉重地低喃:「那个骷髅是……」 那不是人类的骷髅,散发出非人类的波动。 这里是异境。假使是飘舞协助异教法师复活,那么应该是天狗的骷髅。 栖宿在飘舞体内的魔怪,把天狗的骷髅、肉和血,全给了变成天狗的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封锁在爱宕圣域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飓岚和嵬都不希望人类知道。 贪图力量的异教法师,却一心想取得这个不该出现在人界的东西。 那么…… 昌浩脑中灵光一闪。 异教法师原本是人类,吃下天狗变成天狗,又吃下种种妖怪,取得那些妖怪的外表和力量。那么,它最后追逐的东西,想必比任何东西都强大、尊贵吧? 爱宕天狗祭祀的是猿田彦大神。可以说是天狗先祖的猿田彦大神,到底封锁了什么? 那东西不该出现在人界,异教法师却知道。它原本就是个修行者,修行与天狗有很深的关系。 没错,全都始于天狗、终于天狗,不论流星、异教法术或任何事。 爱宕天狗是妖魔,却祭祀神明,就像道反的守护妖—— 人模人样的异教法师结起手印。 「灾祸、灾祸、灾祸!」 异教法师对准目瞪口呆的昌浩,射出无数的妖气之箭,数量不下百支。 「哇啊啊!」 昌浩翻转身体闪躲,手脚还是被射中几支。一阵剧痛后,身体就麻痹不能动了。 异教法师眯起眼睛,继续施法。 「灾祸、灾祸、灾祸!」 这是把完全不同于原来用途的意义注入了言灵的咒语。 邪念在身上缠绕翻转着,把昌浩困住了。自天而降的邪念覆盖全身,沉重到压迫呼吸,几乎把他的身体压垮了。 呼吸困难。 「……」 对了,非调整呼吸不可。从刚才就不能静下心来使用法术,为什么呢?头脑转个不停,思考不断加快速度,还想起了其他事。 身体动弹不得,因为这里是异境吗? 不,这样的想法立即被昌浩的直觉否决了。问题不在于这里是异境,而是…… 他张大眼睛望着天空。 这里全都覆盖着异教法术的咒力。 是咒力阻碍了昌浩的力量。飘荡的邪念使他心浮气躁,不能集中精神。这样下去,会被凌迟而死,成为异教法师的食物。 「阴阳师,我要你的力量!」 异教法师嗤笑着。 昌浩双手结印。 「天照皇大神曰,人乃天下之神物,须掌宁静,心乃神明之主!」 起码要先清除周遭的邪念,否则不但救不了爱宕人民,连自己都救不了。 异教法师窃笑着。 「你还太嫩了,阴阳师,追不上我、追不上我啊!」 每喊一声「灾祸」,异教法师的邪念就变成箭射向昌浩。 受创的昌浩发不出声音,没办法念祭文。 「唔……!」 那个神说过,需要时就呼唤祂。跟那次在异界作战时一样,只能借用神的力量来扫荡异教法术的咒力了。 然而,连召唤神的力量都被削弱了。光用想的没用,必须出声才能传达。 要有言灵才能起作用。 昌浩承诺过,一定会救飒峰、飓岚和伊吹,不能在这时候倒下来。 「唔……」 他用发不出来的声音呼唤神名,只要发出声音,就能清除邪念。 异教法师得意忘形。 霎时—— 从总领宅院一隅,迸射出火气与水气的怒潮。 刮起强劲的风,撼天震地。 突发状况转移了异教法师的注意力,昌浩拼命念起咒语。 「消灭万恶之物……!」 逐渐 吞噬昌浩的邪念向四方散去。呼吸困难的昌浩剧烈咳嗽着,在地上翻滚挣扎。 风声呼呼大作,昌浩缓缓抬起了头。 「高淤……神……」 为什么?那并不是昌浩的言灵。他没有发出言灵,以他目前的状况,根本没办法念请神的神咒或祝词。然而,贵船祭神的神气的确在爱宕显现了。 还有另一个神气,与高龗神的神气一并迸射出来。 昌浩撑起上半身,低声嘟囔着: 「红莲……?」 那无疑是十二神将的腾蛇放射出来的灼热波动。 茫然扫视周遭的昌浩,察觉异教法师正要从背后扑向自己,猛然转过身去。身体大大膨胀起来的异教法师打算把昌浩整个吞下去。 「唔!」 正要结手印、念神咒时,有东西从他耳边擦过。那东西像一团风从他身旁飞过,把异教法师弹飞出去。 昌浩眨眨眼睛,喃喃念着: 「勾……阵……?」 看到那个背影,昌浩不寒而栗。 这是怎么回事? 在昌浩被吞噬之前赶到的勾阵,把异教法师弹飞出去了。异教法师的庞大的躯体像球一样翻滚,正在努力让自己重新站起来。 勾阵动也不动地看着那景象。从她全身冒出酷烈的神气,把她乌黑的直发吹得高高飞扬。 昌浩屏住气息,发现自己正在发抖。毋庸置疑,自己是被她凄厉的神气吓得蜷缩起来了。 嵬飞向呆呆伫立的昌浩,停在他肩上。看出是十二神将时,乌鸦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异教法师愤怒地瞪视着神将。 「我要吃了你!」 恐怖的嘶吼声重重缭绕。 「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凝然不动的勾阵暗笑着说: 「你吃吃看啊!」 神气刮起旋风迸射出来。 变成异形模样的异教法师边拉长身体,边念咒文: 插图7 「灾祸、灾祸灾祸灾祸!」 邪念之箭射向了勾阵。 昌浩急忙结手印,筑起阻挡邪念之箭的护墙。 护墙还没成形,所有箭就被勾阵迸射出来的神气摧毁了。 勾阵背对着昌浩说: 「昌浩,你退下。」 「咦……?」 头也不回的勾阵,用从没听过的语气命令昌浩。 「快退下,你会妨碍我。」 昌浩张大了眼睛,回想她以前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吗? 嵬抓住昌浩的肩膀,把他往后拖。被拖着往后退的昌浩觉得双脚无力,就那样当场瘫坐了下来。 「嵬,这究竟是……」 乌鸦无言地摇摇头,把鸟嘴指向了某处。昌浩往那里望去,看到伊吹和飒峰正拖着身体走过来。 看到飒峰身上的伤,昌浩大惊失色,吃力地爬起来跑向飒峰,把想得到的咒文、咒语统统念出来,替它止血疗伤。 「总算好一点了……」 昌浩松口气,垂下肩膀。飒峰缩起身体,怯怯地问: 「昌浩……那真的是勾阵大人吗?」 飒峰记忆中的勾阵的神气,跟她现在与异教法师对峙的神气相差太多,所以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昌浩全身无力地点点头说: 「嗯,是她没错……」 疾风也显得忐忑不安,只有伊吹淡定地看着她与异教法师对峙。 勾阵稍微举起双手,右脚向前跨进一步。 异教法师张开双手念咒: 「邪恶之风将她吞噬……」 但是咒文中断了。 猛然降低重心的勾阵瞬间逼近异教法师,给了它腹部重重一拳。 「发不出声音,就不能施放异教法术和咒言。」 冷冷放话后,再紧紧合握双手,往身体弯成ㄑ字形的异教法师背部用力捶下去。 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 异教法师倒地陷入土里。 「不要这么快就阵亡了嘛!」 勾阵把陷入土里的异教法师拉出来,抬起大腿,狠狠踢碎了异教法师的腰骨,再抓住开始变成异形的男人下颚,把它举到半空中。异教法师挥舞着手脚挣扎,勾阵不动如山。异教法师的脚变成坚硬的镰刀,正要往勾阵疏于防备的身体砍下去时,勾阵以异教法师的下颚为支撑点,高高举起它变形扭曲的身体,用力往地上摔。 撞击到地面时,又有强烈的神气团往它身上压。 异教法师像青蛙般惨叫,全身痉挛抽搐。 「既然是天狗,就以天狗的模样跟我对战嘛!」 下颚骨头碎裂的声音,被异教法师低沉的呻吟声掩盖了。 勾阵把脚放在异教法师的胸口上,一脚踩凹了肋骨。异教法师的脚像坏掉的人偶般,怪异地往上跳动了一下。勾阵又扭转它的脚踝,把它的脚从膝盖扯断。 「怎么了?让我瞧瞧被你吃下去的那些怪物的力量啊!」 异教法师痛苦挣扎着,但被勾阵踩住了,没办法动来动去。 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青绿色眼睛瞪视着勾阵的异教法师,发出咒骂声。 「我要杀了你!把你的生命和所有一切都吃下去!」 扭动延伸的脖子眼看着就要往勾阵的喉咙咬下去时,勾阵把拳头挥进了它大张的嘴巴里。 异教法师咬住勾阵的手,蠢蠢蠕动。勾阵阴沉地笑着说: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异教法师的眼睛凝然冻结。十二神将斗将中的第二强将,把庞大的神气注入异教法师咬住的那只手。吸食勾阵神气的异教法师眼中布满血丝,企图吸光所有的神气。 变成怪物模样的身体异常地膨胀起来。膨胀到像灌满水的皮袋时,异教法师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全身哆嗦颤抖。 然而,异教法师还是盯着强大的神气波动,眼睛红通通地嗤笑着。 「好强……好强,我还要、我还要……!」 妖力与神气相对冲,把这样的神气吸满到极限的异教法师,身体从前端开始溃烂,它却还是继续夺取神气。 神将勾阵斜睨着贪图力量的修行者的悲惨模样,金色眼睛闪烁着酷烈的光芒。 「你这个邪魔……光活着都教人恶心。」 怒骂后,勾阵把异教法师从自己的手剥开,用膝盖撞击它的脸。勉强保住外表形状的骷髅,碎成了粉末。 异教法师的身体是以骷髅为媒介固定成形的。失去了骷髅,纳入体内的种种怪物开始暴动,使得它的外表不断快速变化。 神将冷冷地看着它,同时轻轻举起右手,把手掌张开朝上。强烈到连肉眼都看得见的斗气漩涡很快地集结起来。 「土之气可以孕育所有生命……但用在超越死亡的怪物身上,会怎么样呢?」 勾阵苛刻地说完后,就把一团斗气抛向了异教法师的肚子。被击中的异教法师惨叫一声凝固了,龟裂的细纹扩散全身。 不管异形的生命力再强,被注入了过多的神气,还是会因为细胞无法承受而导致灭亡。原本是人类的异教法师,更不可能吸纳勾阵所有的神气。 她又握紧拳头,往动也不动的异教法师捶下去。一声巨响,异教法师就碎裂了,像尘埃般漫天飞扬。 看着向四方散去的碎末,勾阵咂咂舌说: 「还没死吗?命真硬。」 忿忿地咒骂后,她终于把视线转向了昌浩。 昌浩像被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僵硬。面对她那双跟平常不一样的金色眼睛,昌浩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思考完全停摆了。 以前在鸟发峰与太古大妖死斗时,昌浩第一次见识到十二神将中最强的通天力量。 那股凄厉的狂流看不到极限。他以前就听说过,但亲眼看见时,感觉还是差很多。 他也常听说,勾阵是十二神将中的第二强将,没想到亲眼看见时会这么可怕。 昌浩恍然大悟。 啊,他们是神嘛! 恐怖程度跟高龗神一样,十二神将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神。 那么,使唤他们的阴阳师,应该怎么样对待他们呢?昌浩总觉得祖父安倍晴明对待他们的方式有点问题,但好像又没错。 勾阵指着天空,对一脸茫然的昌浩说: 「驱散异教法术的漩涡还有异教法师的残渣,是你的责任。」 昌浩扭动僵硬的脖子,仰面朝天。在他呆滞仰望的天空上,邪恶的漩涡无止境地弯曲延展,宛如卷起狂乱漩涡的辽阔大海。 勾阵发现昌浩迟迟没采取行动,讶异地看着他。仰望天空的昌浩脸色发白。 在旁边的飒峰看到他那样子,悄悄拉一下他的手。 「喂,昌浩,你怎么了?」 昌浩慢慢把头转向飒峰,困惑地说:「我 真的可以解除异教法术吗?」 被昌浩这么一问,飒峰当然没什么把握。但勾阵一再催促,昌浩觉得最好还是照她的话去做。她的眼睛仍然是金色,被她一瞪,昌浩就吓得全身寒毛直竖。 「我也不知道……但做总比不做好吧?可以驱散异教法术,应该就能救大家吧……」 昌浩又看看嵬、伊吹和疾风,它们也一样点着头。 「一定可以的,你不是阴阳师吗?」 疾风这么说,疑惑地偏起头。它听说阴阳师会救它,一定会救它。 果然它就得救了,所以现在才能站在这里。身中异教法术时的痛楚和高烧全都消失了,连不能动的翅膀都可以自在地伸展了。 毫无自信的昌浩被推到了前面。 光靠昌浩的力量,恐怕很难把缠绕爱宕乡的咒力和所有的灾难彻底清除。 既然如此…… 昌浩击掌合十,深深吸口气。 「此产乃山,生产万物,安镇地德……!」 当祭文响起,弥漫地表的邪恶之气便随风飘上了天。要把藏在地下的部分都拖出来,才能净化到片甲不留。 盘据在天狗们体内的异教法术的咒力,像黑雾般从各处冒出来。躺在地上的天狗们身上的斑疹逐渐消失,肌肤恢复了原来的干净模样。 刮起了一阵清凉的风,助他一臂之力。昌浩觉得很亲切,因为跟吹过守护北方的贵船的风一样。 他切身感受到,高淤神来帮他了。 「是故,成就诸愿。祈求各灵仙神仙列仙,降临道场,满足心中希愿。」 稍作停顿后,他提高音量,向天诉愿。 「急急如律令!」 祭文还没完。范围这么广大,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使出所有他知道的法术。 念完秘词后,他继续在心中祈祷。 愿爱宕之民能得救、愿能清除所有异教法术之咒力。 还有,不要再发生这样的惨剧。 「祈求诸愿成就如意满足急急如律令……」 念完最后的咒文,昌浩缓缓吐口气,击掌合十做总结。 这次的击掌声比刚开始时清澄许多,因为覆盖这片土地的漩涡被驱散,空气完全净化了。 昌浩张开眼睛,喘口气,放松肩膀。 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他抬头仰望天空。 隐约看到银白色的龙神,盘卷着长长的庞大身躯。 昌浩鞠躬行礼,只见龙把抓着玉的那只手,指向了某处。 那是总领宅院的一角,高龗神与红莲的神气就是从那一带迸出来的。 昌浩不懂祂的意思,又抬头仰望天空,但已不见贵船祭神的踪影。 第十一章 异教法术完全解除后,勾阵默默走向了昌浩。 她的神气已经平静下来,眼睛也从金色恢复成原来的黑曜色,但所有人还是吓得绷紧了神经。 发现勾阵跟平常一样冷静地看着自己,昌浩战战兢兢地问: 「你好像很生气哦?」 她默然垂下了眼睛。答案是肯定的。昌浩不想深入追问,思考着该接着说什么。 忽然,他眨眨眼睛,环顾四周,又转向了勾阵。 「勾阵,小怪呢?」 她的眼睛颤抖了一下,但昌浩没察觉。 「小怪呢?不对,应该叫红莲,刚才是红莲的神气。」 听说他也中了异教法术,徘徊在生死边缘。但是能释放出那样的神气,应该没多严重吧?昌浩稍微松了一口气。 嵬无言地望着昌浩,不急不缓地抓住他的肩并拍打着翅膀,好像要把他拖去哪里。 「嵬,很痛耶!别这样。」 乌鸦不肯放开爪子,昌浩只好跟着它前进。 他们正走向总领宅院,就是贵船祭神刚才指的地方。 昌浩的心脏在胸口忐忑不安地跳动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紧张。 总领宅院到处都是倒在地上的天狗。刚来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一幅地狱画。现在异教法术解除了,他们都正常地呼吸着。太好了,成功了。 法术不管使用过多少次,都不能保证成功,每次都是重大的赌注。 嵬直指着前进方向,昌浩照指示往前走。刚开始是用走的,渐渐变成了小跑步。 心情愈来愈急躁。心脏在胸口狂跳。他告诉自己,勾阵没事,也看到了红莲的神气,绝对不会有事。 明明这么想,昌浩的心却还是开始发凉。 往前走的昌浩,正要依照指示进入倾毁的东屋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刚才在自己千钧一发之际赶来的勾阵,与异教法师对峙时的模样,好像有哪里跟平常不太一样。 昌浩停下来,在记忆中搜寻答案。 「哪里不一样呢?」 记忆中的勾阵,都是握着小型武器面对敌人。那两把武器,她总是插在腰间,有时会应要求借给同袍。 昌浩往后看,晚他一步的天狗们和勾阵也都赶上来了。毫发无伤的勾阵,腰间看不到总是随身携带的两把笔架叉。 肩上的乌鸦推着昌浩,催他往前走。 「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漆黑的守护妖眨眨眼睛,把头转向了其他地方。 「你下去就知道了。」 心跳怦然加速。觉得大有问题的昌浩,又转头看勾阵。 她全身无伤,装扮也没有奇怪的地方。裸露在外的手和脚白得晶莹剔透,看起来有点冷。 看着她的昌浩,赫然张大了眼睛。 问题出在异教法术。 中了异教法术的天狗们,全身都布满了斑疹。昌浩和飒峰刚到这里时,异教法术卷起漩涡,咒力把这里的天狗和神将全都吞噬了。 勾阵出现在昌浩面前时,异教法术的威力还十分强大。飒峰持有驱除异教法术的道具,昌浩也对自己施加了法术,所以除了他们之外,疾风、伊吹和勾阵也都应该有斑疹,为什么当时都消失了? 勾阵保持缄默,只移动了视线。东屋里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昌浩慢慢往前走。阶梯下一片漆黑。在进入异境前,他替自己施加了暗视术,所以大致上还看得见,但不小心还是会有危险。 他扶着墙壁,一阶一阶往下走。 前进中,不断有温湿的风从下面吹上来。愈往下走热度愈高,沉沉地笼罩着地下。 他记得这种感觉。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螺旋状阶梯下,是间小岩屋。角落有片凹扁的铁栅栏,被撞得歪七扭八,应该是从内侧被撞开的。 昌浩的视线从铁栅栏往前延伸,不禁屏住了呼吸。 勾阵的两把笔架叉都插在地面上,白色小怪伸直四肢,平躺在两把笔架叉之间。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 「小怪?」 没想到叫出来的声音会这么嘶哑又微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没办法发出声音。 他跨出了沉重的脚步。小怪没有回应,动也不动。 正要伸出手时,勾阵从肩膀拉住他,走到他前面,随手拔出了笔架叉。 啪唏一声,好像什么东西碎裂了,飘荡的异常热气也消失四散了。小怪还是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昌浩跪下来,缓缓伸出了手。小怪的白毛蓬松柔软,摸起来很舒服,尾巴稍微硬一点。指尖摸到它背部时,有种奇怪的感觉。 窸窸窣窣缠绕手指蠕动的气息,很快就消散了。 昌浩张大眼睛看着小怪。 「异教法术……」 异教法术的浓密妖气层层缠绕着小怪的身体。来源已经被铲除的咒力,竟然还滞留在小怪身上。 昌浩转向勾阵,惊慌地问: 「怎么会这样?」 勾阵垂下眼睛回答昌浩: 「它把我、疾风和伊吹身上的异教法术,全都转移到它自己身上了。」 ◇  ◇  ◇ 「勾……」 被叫到名字的勾阵吃力地改变姿势。一点小动作,都会消耗大量的精气与体力。 微微张开眼睛的小怪,对呼吸急促的勾阵说: 「必须……想办法……解除疾风和伊吹的……异教法术。」 因为呼吸困难,说得断断续续,没办法一口气说完。喉咙要很用力,才不会沙哑得听不清楚。 勾阵疑惑地眯起眼睛。它说要想办法,是打算怎么做呢?他们都成了俘虏,还被异教法术缠身,连动都不能动,力量也只剩下平常的一半。 她也很想救天狗们,问题是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 天狗的结界绝不可能放他们出去。只要天狗的妖气还在,神将们就会被困住。连笔架叉都沦陷了,不消除天狗的力量,就不能操控笔架叉内的神气。 强行闯关的话,有可能出得去,就怕会伤害到疾风和伊吹。 伊吹抱着疾风滚落地下,是在他们两人开始觉得身体不对劲的时候。 当他们惊觉怎么回事时,已经被咒力困住,身体发热,出现了斑疹。 比神将们更早发作的伊吹,有一半的皮肤都布满了斑疹。它用独臂抱着雏鸟,拖着动不了的身体爬到了这里。 它把手伸向铁栅栏,丢出手中的疾风。天狗可以通过天狗的结界。 娇小的疾风顺利穿过铁栅栏,滚到神将们旁边。 看到疾风进去了,伊吹才松口气,用最后的力气叮咛雏鸟。 ——绝对不可以从这里出来…… ——那小子……一定会……在它来之前…… 伊吹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斑疹瞬间扩散,布满老天狗的巨大身躯。 直到最后的最后,它都相信飒峰会回来。 疾风的身体也浮现斑疹,正不断扩散。之前的咒力引起的坏死更加快了恶化的速度,雏鸟的小小身体恐怕没多久就会停止活动了。 小怪轻轻地甩甩头说: 「我们之中,最强壮的应该是我。」 「腾蛇!?」 小怪露出大无畏的笑容,对花容失色的勾阵说: 「别小看我……『十二神将中最强斗将』的称号可不是虚有其名。」 就算把天狗们身上的异教法术咒力全都转移过来,也没那么容易死吧? 说话故作轻松的小怪甩甩尾巴。 「你要伺机而动。我会开出一条活路,在那之前不要乱来。」 夕阳色的眼睛光芒闪烁。 勾阵逼问它要怎么做,它笑而不答。 没多久,白色身体就被高热包住了。比勾阵身上更浓烈的咒力吞噬了小怪,连它都呼吸困难,紧紧闭起了眼睛。 最令人感叹的是,它叫都没叫一声。 勾阵连手指都出现了斑疹。异常的高热,削弱了她所有的力量。 「亏你还再三叮咛昌浩,不可以跟天狗们同调。」 四肢瘫软的小怪虚弱地甩动耳朵说: 「因为他是人类,不能让他像我这样冒险。」 原来它还知道这是冒险啊?老实说,想把两个天狗的异教法术转移到自己身上,根本就是疯了。 尽管痛得心浮气躁,勾阵还是试着想办法。 不如用笔架叉的结界保护疾风和伊吹,释放出全部力量,粉碎天狗的妖力吧?可是没有压抑的通天力量,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一旦彻底解放,就会收不回来。以前濒死时,曾经全力攻击来制止她的腾蛇。即使有心保护天狗们,恐怕也很难做得到,腾蛇也一样。他的通天力量远远超越勾阵,彻底解放后万 一失去理智,这里没有人挡得住他。 想破头也想不出办法的焦虑,更加剧了异教法术带来的痛楚,勾阵懊恼地叹着气。小怪微眯起眼睛看着勾阵,动了动耳朵。 没多久,勾阵发现身体出现了变化,斑疹逐渐淡去,高热退了,呼吸也没那么困难了。 包住小怪的咒力却愈来愈强烈,勾阵急得大叫: 「腾蛇,你想干什么……」 闭着眼睛的小怪摇摇尾巴。 「保留……体力,交给你了。」 小怪用尾巴在地面上搜寻着什么。勾阵疑惑地看着它,忽然发现气若游丝的它,额头上的花般图腾微微发亮。 「你要做什么?」 在十二神将中有最强称号的男人,慵懒地瞥一眼同袍,说出了惊天动地的话。 「我要开辟通往人界的道路,呼叫高淤神。」 那个神是水神。水可以洗清所有污秽,冲走邪恶,保持清净。爱宕乡被污染得这么严重,天狗们恐怕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复元。 小怪露出大无畏的笑容,若无其事地说: 「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只有我才想得出这么疯狂的办法。」 除了我之外,就只有安倍晴明吧? 这一瞬间,勾阵很想勒住小怪的脖子。但她知道它是在自我嘲讽,所以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流过爱宕的地下水应该是与人界相连。全世界都连在一起,水存在于万物之中,以各种不同的形态循环,所以腾蛇集中神气,一定可以把那个神请来。 「好久没让祂出来大显身手了,希望祂会隆重出场。」 小怪闭上了眼睛。唉,说真的,如果可以稍微抱怨几句,它很想说自己虽是火将,也受不了这样的高热啊! 笼罩全身的咒力的高热,不断削弱它的精力和体力。但无论如何,它还是不能放弃天狗们。 勾阵问它为什么?它给了答案。平静得出奇的眼睛,有着坚定不移的意志。 ◇  ◇  ◇ 「就这样,它靠蛮力把贵船祭神请来,再靠神力清除了异教法术。」 合抱双臂的勾阵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就在高龗神现身的同时,神气就与构成结界的天狗妖力相抵销了。勾阵憋了很久的怒气与神气同时解放,炸开了铁栅栏。 这时候嵬正好来找疾风,她就把天狗们交给守护妖,用笔架叉筑起包围小怪的新结界,然后去找异教法师发泄所有的愤怒。 默默听她述说的昌浩,转向小怪低声说: 「为什么要做到这样……」 小怪再三警告过昌浩,不要管太多天狗的事。它说天狗是魔怪,不能轻易给它们任何承诺,否则因此而陷入困境,会万劫不复。 不是因为它讨厌天狗,也不是因为它忌惮天狗。 它只是不希望昌浩被相互约定的承诺绑住。神将们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样才能防止昌浩在哪里被绊倒。 老实说,昌浩作的承诺与小怪无关。真的面临生命危险时,小怪和勾阵大可逃出这里,回到人界,抛下天狗们不管,以自身安全为最优先。 为什么小怪要做到这样呢? 勾阵平静地垂下视线,看着表情扭曲的昌浩。 「小怪说,你说过一定会救天狗们。」 昌浩赫然转头看着勾阵。斗将一点红闭着眼睛,转述当时听到的话。 「所以,它说它不能让你食言……」 它自己都衰弱到不硬挤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当时勾阵只骂了它一声蠢蛋。 小怪笑着说是啊。 然后小怪真的那么做了。 「……」 昌浩伸出了手,却没有勇气再更往前伸。 小怪一再叮咛不能随便给承诺,他却没听话。他没想那么多,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而小怪、神将们,就是担心会发生这种事。 小怪、朱雀和勾阵说的话不一样,但讲的都是同一件事。 无言以对的昌浩,用被抛弃般的眼神注视着小怪。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小怪抬起了眼睛。 夕阳色的眼睛缓缓移动。 看到了坐在自己附近,表情沮丧得吓人、还把身体缩成一小团的昌浩。 小怪有些诧异地眨眨眼睛,瞄同袍一眼。勾阵回以沉默。小怪似乎猜出了大概的状况,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牵动半边脸。 说起话来还很吃力的小怪,只能发出喃喃细语般的声音。 昌浩张大了眼睛。 小怪搔搔耳朵一带。利用与火对立的水波动开辟道路,似乎带给了身体超乎想象的负担。喉咙代表水,很可能所有负担都落在那附近了。 不胜感叹的小怪耸耸肩,注视着昌浩。 那股视线深深震撼了昌浩,逼得他不知如何是好,大大的眼珠子好久没有那样颤动摇曳了。 他很想说些什么,应该用来说话的嘴巴却动不了。声音被萎缩的喉咙阻挡,害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眨着眼睛的小怪抿嘴一笑。 《那是什么表情嘛。》 「……」 勾阵察觉到了,眯起了眼睛。那是直接传入耳中的声音。在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是腾蛇原来的声音,而不是白色异形发出来的像孩子般的高亢声音。 昌浩用哽咽地叫着小怪。 掺杂着苦笑的怪异笑容,依然对着昌浩。 《不要放在心上。》 昌浩摇着头。起初只是慢慢地摇,后来像要甩开什么似的,愈摇愈激烈。 「小怪……我……我……!」 小怪像平常一样,对讲不下去的昌浩说: 《振作点,晴明的孙子。》 昌浩猛然屏住呼吸,整张脸皱成一团,伸手把小怪拉过来。 「……」 抱起小怪后,昌浩把额头紧紧靠在它背上。小怪用尾巴抚摸他的头,安慰低声呐喊的他。 插图8 《没什么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看着他们的互动,飒峰不禁感叹:「啊,变形怪大人真的是昌浩的护卫呢!」 ※  ※  ※ 好久没去阴阳寮了。这天早上天气晴朗,微风和煦。 同时结束凶假日的吉昌和昌浩父子,一想到堆积如山的工作,心情就有点郁闷。 前几天,昌亲说是成亲的交代,带来了很多吉昌的工作。看到比想象中多的工作,吉昌大半天都板着脸。 看到父亲那样子,昌亲苦笑着说: 「我会尽可能协助你,博士。」 虽然是亲生父子,但是在同部门工作的昌亲,在阴阳寮绝不称呼他父亲。成亲半不以为然半佩服地说,不用做到这么彻底吧?但昌亲坚持说没办法,那是天性使然。 早餐时,吉昌看到小儿子一个人在吃饭,露出讶异的神色。 「昌浩,腾蛇呢?」 没什么特别事情的早上,小怪通常会在昌浩身边晃来晃去或坐在他旁边。总之,一定会看到它。 扒着饭碗的昌浩,停下筷子回答: 「小怪的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暂时休假,不去阴阳寮了。」 吉昌点着头说这样啊,但很快又仰头斜望着半空中,心想小怪本来就没有义务要去阴阳寮吧? 以星星坠落藤原行成府邸为开端的天狗事件,看来是告一段落了。昌浩最近都没去夜巡,天狗也没再突然俯冲下来,撞坏木门、板窗或外廊了。 前几天,木门发出轰隆巨响被撞坏了,吉昌夫妇都很乐观地想,在这件事解决之前,恐怕修也是白修吧! 果然,事情稍微平静后,又从西方天空飞来了木材,堆放在庭院里,很快就把木门修好了。 乍看之下像是一般的木门,仔细看会发现多了独具匠心的图案,并且十分坚固,连神将稍微用力也推不动。 接到木材又飞来的报告,安倍晴明的传说在宫里更是炒得沸沸扬扬。 吉昌的桌上很快就堆满了文件,昌亲担心父亲一口气全部看完会太累,就先带一部分来家里交给父亲。 正在想希望文件不要堆太多时,就听到吃完早餐的昌浩对他说我吃饱了。 他慌忙叫住刚要站起来的昌浩。 「昌浩。」 「什么事?」 昌浩又坐下来转向父亲。吉昌不太确定地对他说: 「最近可能会有从播磨国来的客人,说不定有事要拜托你,你先有个心里准备。」 「播磨吗?知道了。」 昌浩顺从地点点头,回房准备进宫。 可以比儿子晚点出门的吉昌,又拿起筷子继续吃早餐。 播磨有些跟安倍家关系匪浅的人,到了吉昌这一代几乎没有往来,但是在晴明、晴明的父亲那个世代,往来十分频繁。 吉 昌还不知道他们从播磨国来这里做什么,不过,听说他们开创了属于他们的独特阴阳术,希望可以借由这次的机会,多学到一些东西。 小怪与勾阵坐在门上,目送昌浩去皇宫。 昌浩回头对他们挥挥手,小怪也举起一只前脚回应,嘴巴做出「好好工作」的嘴型。昌浩大约看出了它在说什么,便点点头。 隐形的朱雀和天一与昌浩同行。天一还没完全复元,但她自己说,只要不做激烈的动作就没什么问题。 对停在戾桥下的妖车也打声招呼后,昌浩稍微加快脚步往皇宫走去。 小妖们都去了伊势,不知道车之辅会不会寂寞呢?小怪漫不经心地想着。 勾阵用手肘戳戳神情悠哉的小怪,瞥它一眼说: 「你的喉咙什么时候才能复元?」 小怪半眯着眼睛,歪着脖子,把嘴巴撇成了ㄟ字形。 《嗯……不知道,第一次这样。》 声音应该不会永远出不来吧?不过,也很难说,因为这次是透过水脉,用神气强行打通异境与人界,召唤了与火将是极端的水神。 《这种事还真不能常做呢,唉!我想迟早会复元吧!》 「瞧你说得这么轻松……」 勾阵忍不住摇头叹息,小怪用左脚抓抓脖子反驳她。 《放心吧,我可是十二神将呢!受点伤又不会怎么样。》 小怪左脚的白毛下,还残留着淡淡的斑疹般的坏死痕迹。 「严格来说,那并不叫受伤。」 《总括来说,算是受伤吧?》 小怪毅然回应。 勾阵合抱双臂,深思地说: 「你明知会这样吧?」 夕阳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 小怪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眺望着皇宫的方向,甩甩尾巴。 《我们没有时限,所以有时会忘记……》 因为他们是十二神将,所以有时会忘记带领他们的人类,生命有限且短暂。 神将们都知道晴明的天命。某天,有件占卜的委托案夹杂在晴明受托的许多案件中。晴明哭笑不得地说,那根本就是他的生辰八字。 委托人是故意的,想从中掌握安倍晴明的弱点。可是又没有比晴明更厉害的相命师,就混在其他案件里请晴明自己占卜了。 晴明占卜后觉得不对劲,把平常不会去推算的部分全都推算出来,发现那个生辰八字怎么看都是自己的。 因为这件事,晴明从很久以前就清楚知道了不想知道的自己的命运。 有些可以改变,有些不可以。 人总有一天会死,晴明的那一天还很早,但也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我那么做,只是想到……人类的时间很短暂。》 不只晴明,还有吉昌、昌浩,总有一天都会抛下神将们先死去。 神将们对他们有期待、有要求,却也因为他们的时间太短暂,所以更希望可以替他们多做些什么。 既然昌浩想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就多少帮他一点。 「所以你就赌上了你的命吗?」 小怪露出无敌的笑容,对摇头叹息的勾阵说: 《你有资格说我吗?勾。》 勾阵瞄它一眼,淡淡笑了起来。 好久没进宫了,有种新鲜感。 连抱着一叠纸走在渡廊上,都会神清气爽地挺直背脊。太频繁当然不好,但偶尔这样放个长假也不错。 只要有正当理由,就不会觉得对不起大家。 原本以为木材飞到安倍家的事,会成为大家的话题,没想到反应没有预料中热络,反而让他有点失落感。 其实是成亲和昌亲早就被包围过,把某种程度的讯息都流出去了,所以热潮已经退了。 「呃,有时间的话,就去晾晾宝库里的宝物吧!」 边走边在脑中盘算种种事时,遇见了藤原敏次。 「啊,敏次大人,这次放了很长的凶日假,麻烦你了。从今天开始,请继续指教。」 昌浩行个礼,敏次还是跟平常一样,精明干练地回应他: 「一连串发生了很多事,你也辛苦了,昌浩大人。」 「哪里……有父亲陪我。」 敏次很快转换了话题。 「对了,上次你带走的雏鸟怎么样了?」 昌浩眨眨眼睛说: 「它没事,康复了。再过一些时候,应该就能飞了。」 敏次点点头,对满肚子疑惑的昌浩说: 「行成大人府上的实经公子,不知道为什么很担心它。」 实经公子说如果雏鸟没被放回山里,而是养在某个人家,他希望可以再看看雏鸟恢复健康后的样子。 他不是想拥有那只雏鸟,只是基于幼小心灵的责任感,希望能对自己照顾过的雏鸟尽到最后的责任。 「这样啊……」 「不用勉强,可以的话,请考虑帮个忙。」 眼神有点感伤的昌浩回他说: 「知道了,过几天我去问问看。」 乌鸦坐在昌浩房间里的小床上,想着一些事。 昨晚昌浩坐在矮桌前,露出从没见过的思考表情。 那样坐着一会后,昌浩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会是在写回信吗? 发生过这么多事后,嵬变得比较慎重了。 不时停笔思考的昌浩,好像写得差不多了,把笔放下来。 嵬趁这时候跳到昌浩的大腿上。 那果然是嵬引颈翘望的回信。 昌浩却没有遮掩,一副让嵬看见也没关系的样子。 眼神有点委屈的昌浩对转头看着他的乌鸦说: 「我写完了啊……」 可是,不能写的事愈来愈多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的事愈来愈多了。 譬如藏在爱宕圣域的东西。 譬如天狗们遭到袭击的悲剧真相。 这些都是当事者不能说的事。 「从很久以前,我就觉得……」 有些事说出来,会把对方扯进来。有些事说出来,会成为对方的负担。 假如是昌浩个人的事,他会想说给对方听,也希望对方有什么想法都能告诉自己。他已经知道,这么做是很重要的。 所以,他不会再掩饰自己的心情,但这次的事另当别论。 「不过……」昌浩放松姿势,把脚伸直,难为情地笑着说:「有事不能说的时候,只要有她陪在身旁,心情就会好些吧!」 看到昌浩难以形容的眼神,嵬没来由地好想马上见到公主。 真的很想马上见到,却又觉得最好在这里多待一些时候。怀抱两种矛盾思绪的乌鸦,就这样烦恼了好久。 ※  ※  ※ 在恢复平静的异境里,飒峰与疾风走向了墓地。 被飒峰抱在手上的疾风迎着和风,舒畅地眯起眼睛。 在墓地最里面、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有座新建的坟墓,飒峰在那前面把疾风轻轻放下来。 坟墓旁边插着一把剑,那是飘舞直到最后都非常喜爱的剑。 飘舞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用品。它的东西本来就少,又没什么特别嗜好,所以它的房间非常简单清爽。 飒峰取下了面具。额头前的伤大概永远不会消失了。这条斜斜穿过眉间的伤痕,是飘舞救了它一命的证据。 疾风在墓碑前张开了翅膀。 「你看,完全复元了,父亲也很开心呢!」 羽毛渐渐长齐了,没有留下任何坏死的痕迹。 「很快就能飞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去见那个孩子。」 飘舞使出最后的力量把它抛到人界后,就是那个孩子救了它。 从小它就听说人类很可怕,不可以跟人类往来。是那孩子让它知道,并不是所有人类都很可怕。 「飘舞,疾风的护卫是你和飒峰,永远永远都是……」 倾斜着脖子的雏鸟啪哒啪哒地落下泪来。 飒峰单脚跪下来,靠近雏鸟,从怀里拿出有点旧的面具。 「飘舞,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飒峰很认真地对不言不语的墓碑说:「请把你的面具让给我,拜托你了。」 飒峰低下头,等待不会回答的声音。它知道等不到……可是它非说不可。 树木被风吹得飒飒作响,里面仿佛有个熟悉的声音。 环顾四周,只听见风声,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飒峰戴上飘舞房间仅有的一个面具,把自己的面具放在墓碑前。 「再见,飘舞……」 被飒峰捞到手上的疾风,啪答啪答拍振翅膀。 有个朦胧的身影,默默看着两人离去,不久后便消失在风中。 ◇  ◇  ◇ 疾风大人,这里有两对翅膀,随你选择。 我们终生都是疾风大人的双翼。 ◇  ◇  ◇ 后记 听说这次的封面插图是以前的天狗们。 asagi老师画的封面插图向来配合故事内容,再赋予更深奥的形象。 下任总领的双翼,的确才是天狗们真正的身影。 深深感谢asagi老师具体呈现出那样的天狗。 这是《少年阴阳师》「飒峰篇」第四集,也是「飒峰篇」的完结。 首先来公布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 第二名红莲。 第三名六合。 以下依序为勾阵、飒峰、小怪、敏次、冥官、朱雀、风音、太裳、玄武、彰子、青龙、白虎、比古、太阴、成亲、嵬。 这次昌浩与红莲的竞争十分激烈,我甚至以为红莲会险胜,夺回暌违已久的第一名。没想到昌浩在最后赶上来,渐渐把票数拉远了。这就是主角的实力吧?真的太强了。 明明没出场的六合居然还可以保持第三名,可见他多受欢迎。没有出场的冥官也一样,他的粉丝真的太热情了。 前几天的情人节,我收到了粉丝们寄来的巧克力。以这些巧克力来算,冥官是第一名。好可怕的冥官。现任主角完全败给了他。有人认为彰子会给昌浩;有人指名给勾阵;有人给小怪。当然,昌浩还是有收到啦! 谢谢,在此代替所有故事角色谢谢大家。 如果是我,会把巧克力给谁呢?我想就给爷爷吧!送给爷爷一大箱的松露巧克力,他应该会分给所有人。 想必冥官一定会大摇大摆地来,大摇大摆地抢走巧克力,扫视对突发状况无法做出反应的所有人,狂傲地哈哈大笑,最后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开。 啊,那模样历历浮现眼前。因为画面太过鲜明,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他出现在主文里。 写完原稿、校稿后,制作文库本的最后工作就是「后记」。 h:「我想差不多该拜托你写后记了。」 光:「哦,好啊好啊,这次是几页?」 h:「愈多愈好。」 光:「什么?」 h:「又收到很多读者来信说,后记很有趣,非常喜欢后记。还有,为了庆祝『飒峰篇』完结、感谢读者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的后记决定大大加量促销。」 光:「啊?」 h:「还有,这段录音会自动销毁,祝你完成任务。」 光:「为什么后记是『不可能的任务』呢?」 h:「是心意、心意啦,拜托你啰!」 真是暌违已久的后记大加量啊! 这次要说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非常重要。工匠需要木工道具,书法家需要笔,医生需要医疗用品,厨师需要菜刀。 以前的作家需要钢笔吧?用钢笔写稿子,到处修改得乱七八糟,很难看得懂,但手写字跃于纸上的稿子,有种说不出来的隽永味道。 现在包括结城在内,很多作家都是用pc写作。结城用的文书软体是「一太郎」,写日文还是这个软体好用。 不过,我有好几支不合时代的钢笔。稍微写一下信或留言时,我会使用钢笔。上面还刻了名字,愈用愈顺手。 用惯的道具很重要。工匠们尤其需要道具,感觉是无可取代的东西。 这些道具都要每天维护。用心、用爱仔细去维护,总有一天道具就会给你应有的回报。 好几年后,就会有神灵附在道具上。在认为什么都有神的日本,尤其是这样。所谓八百万神明,据说是神明多到数不清的意思,路边的石头、树木、建筑物都有神。这么一想,就不敢糟蹋东西了,真的很不可思议。 言归正传。 爷爷说过有备无患。每天维护道具,是很重要的事,真的非常重要。平常做好准备,即使遇上突发状况,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可以在万全的状态下继续工作。 然而,这世上还是有太多预想不到的紧急事件。一旦发生靠个人努力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的紧急事件,就会遭受不堪设想的大打击。 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有临场感呢?前几天才刚遇到那种事,说起来当然临场感十足啦,呵呵呵呵(干笑)。 我的pc的os是xp。说到这里,反应快的人马上会想到「哦,那个啊」。 不过,为了对pc不太了解的人,完全不熟pc的结城还是补充解释一下,驱动pc的必要基本系统是windows,随着这个windows的不断更新,命名也从2000变成xp、vista。贺年卡软体或文书软体少了这家伙就不能使用。总而言之,windows是最根本的东西。 某天晚上我正在工作时,画面忽然变成深蓝色,跑出白色的英文字,然后画面就静止不动了,结城也冻结了。 我先关机再重新启动,电脑还是没恢复正常,跑出了从没见过的画面。我重新启动好几次,结果都一样。windows不能正常运作。windows动不了的话,pc就只是一个「通了电的箱子」。 心脏狂跳起来。为了了解原因,我急忙用手机边搜寻网路,边打电话给熟电脑的朋友。 网路上说,制作windows的microsoft发布的xp更新程式(应该是提升os性能的东西!),经常会造成pc当机的故障。 据说这种故障的症状,就是出现所谓的「死亡蓝色画面」——不会吧? 朋友帮我查过后,告诉我萤幕上出现那些英文,就表示没救了,只能重灌os。 原因果然就是目前大家议论纷纷的xp更新程式。听说把大受推崇的更新程式设定为自动更新的人,损失都很惨重。 没想到真是这个原因!可恶,竟然连我都……(以下都是很难听的狠话。) 不想办法处理这台当机的pc,就不能工作。虽然有备用的笔记型电脑,但是少了桌上型电脑还是很难办事。 过半夜的丑时三点,我开始替桌上型pc进行复原。恢复购买时的初期状态称为「recovery」(复原),我就是做这个动作。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做recovery时,c磁碟的资料都会消失。以前我有过很多次惨痛经验,所以重要资料都设定存在c以外的其他磁碟。可是有很多软体是安装在c磁碟内,那些软体全都泡汤了。 recovery非常花时间,好不容易重新灌完os时,天已经亮了。为了自己使用方便,还得灌种种软体,也花了我很多时间。 说真的,在电脑全新启动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虽然有做备份,但看到用户字典全都不见了,心还是凉了半截。还好邮件资料都从c磁碟移到了d磁碟,可是,c磁碟还没设定好之前,没办法确定那些资料安不安全,会使精神更加疲惫。深切感受到,当人提不起劲来时,什么都不能做。我心想哪天一定要把这件事当成题材,非当成题材不可!我可不会白白忍受这样的折磨。 最后,我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开始边重灌桌上型pc,边连上笔记型电脑的网路,在web上制作相簿空间,把我用数位相机拍的照片po上去。大概是同时进行许多事,把自己逼到绝境,就振作起来了。 相簿空间从网站也有连线,但纯粹只是好玩,没有定期更新。 就这样,我做了若不是电脑当机就不会想去做的事,这么一想,就觉得那个「死亡蓝色画面」也没那么可恶。 尽管对某microsoft颇有微辞,但回头想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不但深深体会到,必须加强工作上所使用的道具的相关知识,也从此得到教训,比以前更勤于做备份了。若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不会这么认真地去面对这些事。所以,这一定是塞翁失马,没错,就是塞翁失马、赛翁……你这个混账!#h⊿%@3èe☆◎————!(大怒) 换个话题(露出牙齿都会发亮的爽朗笑容)。 我接到了这么一封信。 「我的字写得很丑,请教我把字写漂亮的诀窍。」 哎呀呀,怎么会问我这种事呢?我比谁都想知道答案啊! 我说这位读者,依我看,你的字写得认真又工整,很容易读啊。我觉得你不用想太多耶,这不是谎言也不是恭维哦! 写字真的很难,我由衷佩服那些字写得很漂亮,又工整好读的人。 好像跟拿笔的方式、姿势有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我多用心都写不出漂亮的字 。我真的很认真在写,老实说,还参加了u-can的原子笔讲座,只是…… 我原本以为去学书法多少会有帮助,没想到获得老师赏赐书法雅号的朋友说,毛笔和硬笔完全不一样。 跟我一样烦恼字写得不漂亮的朋友斩钉截铁地说,能写得一手漂亮的字应该是天分,像我们这种没有天分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写不出理想中的漂亮文字。 嗯,朋友,我也这么想…… 不过,即使没天赋,也要向不断努力往上爬的敏次看齐,绝不能放弃,至少要练到一般程度,再努力一下吧! 有人说,不管写字或画图,只要在脑海中努力想象,按照想象的样子去写或画,就能把脑中的样子呈现出来。 没错,我们需要的是想像力!(我说的话听一半就好。) 最重要的是,把理想中的范本在脑中完整重现。所以,或许可以从看很多很多漂亮的字开始着手吧? 目前应该是处在「自己的文字」会在脑中成形的状态,所以要把「自己的文字」的影像,转换成优美漂亮的文字。做得到的话,自己写的字也会渐渐改变。应该会吧?虽然只是理论,但多少还是有一点说服力,起码不是完全没有。 还有,觉得「我的字就是难看」、「我就是写不出漂亮的字」,说不定是一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就跟昌浩认定自己不会诅咒一样。 超一流的漂亮文字,或许有天分的人才写得出来,但是我绝对写得出工整易读的文字——可以这样暗示自己。或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对自己说:「我是个文字充满个性、活力的书法家!」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也很讨厌自己丑陋的字,可是多少承认那就是自己的个性后,说也奇怪,好像变得比较工整了。最近我都会想,好像有比昨天好看一点,那么明天说不定又会再比今天好看一点。 所以要说诀窍,就是不要讨厌自己的字吧?除了文字外,一定还有很多觉得自己很讨厌的地方。把那些全看成「自己的个性」,渐渐不再觉得讨厌,应该也很重要吧? 总之,不要自暴自弃,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角川tsubasa文库版的《黑暗的咒缚》,在三月十五日出版了,封面、插画都是asagi老师的新作。在封面上保护女主角的昌浩,你帅呆啦! 这本也请大家多多支持。 再来聊点别的。 《少年阴阳师》第六单元「飒峰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来信告诉我感想。 我个人很疯飘舞,知道h部对飘舞没什么兴趣,我还觉得很失望呢!希望天狗们今后都能过着幸福的生活。 下一集会让很久不见的角色们出场……对了,在杂志《the beans》连载,描写安倍晴明如何把十二神将收为式神的故事《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我、天命を覆す)已经完结,不久后会集结成册,详细日期决定后再通知大家。 在这个季节,想必有很多人展开了新的生活。 不论是樱花盛开的人,或是惋惜樱花凋谢的人,都辛苦你们了。 樱花盛开的各位,恭喜你们,太好了。 樱花凋谢的人,难免伤心、懊恼,可能会有点闹别扭,有点自暴自弃。 失望落空的心情,我也有过,所以非常了解。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蓦然回首时,说不定会觉得那时凋谢是件好事。我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验。很多事在当时只有无可救药的绝望,但事后回想起来,会发现其实是幸运的。 嗯,这次的后记好像不怎么有趣,对不起。 有机会的话,我接下来想写难得的英国之旅。 那么,《大搜查线》第三集《全面动员》上映时再见啰! 结城光流 龙笛伴舞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血莎莉 昌浩好久没带着书去找祖父了,昨天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大受欢迎。 「我就是有那种感觉……」昌浩眉头深锁,满满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是吗?我觉得他跟平常一样,很悠然自在啊!」 「不,他那样笑绝对有问题,我很确定,他笑得很用力。」 昌浩握紧双拳,展现毫无意义的气魄,说得斩钉截铁。 小怪不知道说了几次是他想太多了,他还是不相信。 「我说小怪,他是那种爷爷耶!他是那种会跟我说『我大多在家,你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来问我哦』的爷爷耶!」 「一般爷爷都会这么说吧?你就虚心向他讨教啊!」 「我才不是去向他讨教呢!」昌浩立刻反驳。 小怪跳上昌浩的肩膀,眯起一只眼睛,不客气地说:「那你去干什么?」 「我是看书的时候,刚好看到觉得奇怪的地方,又刚好看到爷爷的房间还亮着灯,他好像很闲的样子,反正我刚好经过,就把我刚好带着的书拿给他看,只是这样。」 一般来说,这种行动应该解释为「确认爷爷还没睡,就去房间找他,请教书中不明白的地方」吧?可是小怪知道,就算戳破他这一点,他也会顽固地坚持己见。 「唉,在记恨这方面,他还真像晴明。」小怪摇头叹气。 昌浩十三岁,姓安倍,是阴阳寮的直丁,也就是最底层的打杂工。但是,将来可能会、应该会、也许一定会成为一流的阴阳师,目前正全心修行中。 虽然还在修行中,但已经具有相当实力,所以偶尔也会跟世间所谓的「阴阳师」一样,做做驱邪除魔之类的事。 小怪斜眼偷瞄昌浩。他正直直看着前方,边快步迎风前进,边烦躁的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珠,眼中还有残余的愤怒。 小怪又发出比刚才更轻声的叹息。 那件事发生还不到一个礼拜,所以小怪也能了解他的心情。 昌浩很生气。与异邦妖魔对峙的时候,爷爷直到他们陷入绝境时才出手相助,他还在为这件事生气。 小怪用前脚咔哩卡哩地抓着头。 昌浩气的不是他走投无路时爷爷不帮他,而是气爷爷在小怪的原貌「神将腾蛇」——也就是红莲——被攻击得遍体鳞伤时才出手相助的态度。 通常应该是气前者而不是后者吧?小怪觉得人类小孩的心理有自己难以理解的部分。 它甩甩长长的尾巴,动动耳朵。 这只怪物的大小跟猫或小狗差不多,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四肢前端有五根爪子。脖子围绕着一圈勾玉般的突起,有一双红色的大眼睛,红得像夕阳一样。 小怪眨眨圆圆的大眼睛,结束话题,打开另一个话匣子。 「对了,你说的那家人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眨眨眼睛看着小怪,微微歪着头说:「我哥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屋顶上有声音。」 「声音?」 小怪坐在阔步前进的昌浩肩上,露出狐疑的表情。 「没错,就是声音。从黄昏到晚上,都会从柏树皮铺成的屋顶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白色的长耳朵直竖起来。「通常会为了有声音而找你来吗?」 居然为了这种小事,把安倍家的阴阳师找来。 安倍家族是晴明等实力超强的阴阳师聚集的家族,连还是半吊子的昌浩,也是直接拜旷世大阴阳师为师,从小接受种种训练,拥有的知识说不定还远远胜过一般术士。 小怪不能接受,昌浩心虚地看着它说: 「呃,可是对方真的很困扰,帮助困扰的人也是阴阳师的工作嘛!」 「是这样没错,可是,只是声音、声音耶!」 小怪就是没办法赞同,半眯起夕阳色的眼睛,紧紧皱着眉。 昌浩只能苦笑。 昨天傍晚,年纪相差一轮多的哥哥成亲来找工作中的昌浩。 昌浩的工作正好告一段落,徵求上司同意后,就跟成亲到外廊谈话。才刚进入阴历七月,天气还热得会让人冒汗。 成亲吹着温湿的风,歇口气,对矮自己一个头的昌浩说: 「我有个笛师朋友,叫纪芳彬,你记得吗?」 (注:古代在雅乐寮教笛子的人,称为「笛师」) 那个笛师比成亲小两岁,跟二哥昌亲同年,昌浩见过他几次,所以点头表示记得。他可以马上想起芳彬的长相。 纪芳彬生于文官之家,有天生的音乐才华,在雅乐寮工作。任何乐曲都难不倒他,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龙笛,所以出任笛师。 (注:龙笛是笛子的一种,顶端刻有龙头的图案。) 「芳彬遇到了灵异事件,非常烦恼,苦苦哀求我帮他。」 前几天,成亲从皇宫回到家,正在休息时,满脸憔悴的芳彬来找他。顺带一提,成亲已经结婚了,住在妻子的娘家。 芳彬憔悴的都快不成人形了。看到好友变成这样,成亲吓了一大跳。芳彬无助地向他倾诉:「成亲,拜托你救救我。这样下去,我们全家人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每天都发生灵异现象,全家人都很害怕。听说芳彬去工作时,就不会发生那种灵异现象。这并不奇怪,因为与怨灵或妖怪相关的灵异现象,基本上都发生在黄昏到黎明之间的夜晚。 芳彬还没结婚,家里除了双亲和弟弟、妹妹外,还有几个杂役。所有人都吓得缩成一团,这样下去的确是身心的煎熬。 成亲也很想答应朋友的请托,无奈身为历博士的他,每天的工作都很忙。等到他有空时,芳彬一家人可能已经吓死了。 所以成亲从所有认识的人当中,选中了最能灵活运用时间,又擅长驱邪除魔的小弟来帮忙。 纪芳彬的家在右京的二条西侧。没有藤原行成家那么大,只是一般贵族的住宅。插个话,昌浩居住的安倍家,以一家之主晴明的身分来说,占地非常大,建筑面积也不小。 昌浩在环绕纪家的围墙外停下脚步,从外面观察有没有飘出异样的气息。 力量强大的妖魔会锁定范围,不让自己的妖气溢出范围之外。这样的妖魔对天敌「术士」的存在十分敏感,术士很可能一进入那个范围就遭到攻击。 「遇上那种妖魔就麻烦了,被突击的话很难反击。」 昌浩眯起眼睛,自己观察围墙内的柏皮屋顶。身旁的小怪也学他,踮起后脚观望,但是以它的身高根本看不到围墙里面,所以只是做做样子。 「没错,你的实战经验不多,还是先问问晴明的意见再谨慎行事吧?」 把手遮住额头上观察内部的昌浩,两眼顿时变得呆滞。 小怪眨了眨眼睛,它知道自己戳到了昌浩的痛楚。可是不久前与异邦妖魔对峙时,昌浩确实陷入了绝境,所以小怪觉得他还是应该仅可能弥补他不足的部分。 这是非常正确的意见。明知道正确,昌浩还是不想听那番话。 气嘟嘟地瞪着纪家屋顶好一会后,他忽然怀疑地眯起了眼睛。 「是不是有什么?」 「有什么?等等。」 小怪没助跑就直接跳到昌浩肩上,踮起了后脚,这样视线就会高出昌浩,视野也宽阔了。昌浩和小怪一起看着围墙内的屋顶,喃喃说着:「好像有什么……」 「躲起来了。」 似乎隐约看到有影子在偷偷摸摸地移动,躲进了死角。 那个影子看起来很眼熟,到底是什么呢? 「嗯… …?」 「总之,为了纪家的人,要赶快处理这件事。」 「没错。」 他们点点头,走向大门。 昌浩一边思索着刚才看见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一边没来由的想起了以前的事。大概是四岁左右吧,他经常泡在见多识广的祖父房间里,抓到书就看,有不懂的字就问。 晴明学识渊博,不只对国内,对国外的事物也有很深的造诣。在他的藏书中,也有以图画记号般的文字记载的书籍。看到昌浩对罕见的书那么好奇,祖父开心地眯起眼睛说:「这是从大海另一边的国家更往西走的遥远国家的书。我年轻的时候从大陆运来的,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书上也有图画记号之外的文字,跟晴明其他书上的文字相同。昌浩后来才知道,那是比遥远的天竺更遥远的西方国家的文字。 晴明的房间有很多这样的东西。 据说在那遥远的西方国家,有难以想像的生物。 小时候,昌浩对这种传说深信不疑,现在他已经十三岁,不再有相信那种童话故事的天真了。而且,让昌浩变成这样的直接原因,就是那个老狐狸爷爷——安倍晴明。 小怪斜眼瞄到昌浩越来越臭的脸,大概猜得出他在想什么,耸起肩膀,无奈地叹着气说:「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啦……」 出来迎接昌浩的是芳彬的父母。由于芳彬的妹妹正值适婚年龄,不能出来见已进行过元服礼的昌浩,弟弟也去工作还没回来。 「芳彬应该快回来了。」 带着微笑却满脸疲惫的夫人为昌浩带路。小怪和昌浩被带到了主屋的厢房,因为夜夜发出的怪声,就是从主屋的屋顶传来的。 为了通风,厢房开着一面板窗,拉下了竹帘,屏风靠在墙边。昌浩在竹帘附近的坐垫坐下来,观察屋内的状况。 没察觉到什么妖气,应该不是怨灵之类的东西。 夫人先暂时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昌浩低声说:「小怪,有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没什么感觉。」 「我想也是。」 昌浩盯着屋顶,深深皱着眉。刚才看到的影子,就是在这里的正上方,可是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恶意,会不会是看错了呢? 「可是小怪也看见了吧?」 昌浩正疑惑地抓着脸时,芳彬从皇宫的雅乐寮回来了。 「哟,昌浩,好久不见了。」 成亲和昌亲还住在安倍家时,他经常带着礼物上门拜访。那时候他就很会弹奏乐器,昌浩小时候常常听着他的乐声,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芳彬在昌浩旁边坐下来,神情悲痛地说:「成亲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吧?」 「啊,是的,我大略听说了……对不起,这么重大的事,竟然派我来处理。」 昌浩羞愧地缩起身子,芳彬慌张地摇着手说: 「不、不,千万别这么说,听说你是晴明的秘密武器呢!」 「啊?」 「从哪里听来的?」 小怪的疑问,芳彬当然听不见。 昌浩跟小怪一样疑惑,只是没说出来。再说现在也不是追究那种事的时候,所以他继续切入主题。 「那么,实际状况是怎么样?你说的声音是……」 「哦。」芳彬点点头,解开手上细长布袋的绳子,取出龙笛。「你也知道,我是雅乐寮的乐师,必须勤加练习,所以回家后我也会吹笛子。我妹妹他们也很喜欢听我吹,我每天都会练习两刻钟……」 (注:一刻钟等于15分钟,所以两刻钟就是半小时。) 是他妹妹先听到那个声音。 晚餐后,边观赏庭院,边听芳彬吹笛子,是纪家每天的例行活动,也是全家团聚的时间。 「大家聚在这里,偶尔喝点酒。有一天我妹妹说她听到奇怪的声音。」 是咚咚咚的声音,从屋顶传来的,听起来像是用力踩踏的粗重声响。只要芳彬一开始吹笛子,就会响起那种声音。 过了黄昏,夜色渐浓,只有灯台或灯笼的光线。为了确认声音来源,父亲与弟弟拿着火把出外察看,还是照不到屋顶上面,只勉强看到黑影。 「有奇怪的影子在晃动,但很快就不见了。」 声音没有停,依然咚、咚地敲着屋顶,好像很不高兴。吓得跟母亲抱在一起的妹妹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叫哥哥继续吹笛子?回想起来,不吹笛子时,声音的确更粗暴,敲的次数也更密集。而当芳彬用颤抖的手指按着笛子猛吹,敲击声就会缓和下来。 「最近都是这样,每天晚上为异形吹笛子,我再也受不了了……」 不吹笛子,就会响起凄厉的声响,像是在斥责他。他很害怕,只好喘着气硬吹,有时候光吹一首还不行。 「前、前天吹笛子时,还听到很像打斗的剧烈声音,震耳欲聋的尖锐咆哮声把房子都震得摇晃起来,我妹妹还被吓昏了。」 芳彬忍不住擦起了泪水,昌浩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视线四处飘逸。 「嗯,状况好严重。你行吗?晴明的孙子。」 「咿……唔、咿。」 昌浩把反射性冲到嘴边的「不要叫我孙子」这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还干咳几声做掩饰,再假装挥动袖子,往小怪的后脑勺用力敲下去。 向前趴倒跌得狗吃屎的小怪很快又跳起来,踮起后脚,龇牙咧嘴地说: 「喂,没人教过你,不可以做这种会弄痛人的事吗?」 昌浩才懒得理小怪的怒吼,为哥哥的朋友打气说:「芳彬哥,我会尽我的力量,尽快解决这样的灵异事件,让你们全家人可以恢复平静的生活。」 「谢谢你……真不好意思,你也很忙啊!」 芳彬笑得有气无力,昌浩笑说他一点都不忙。 「我哥哥们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把我踹飞出去,说我竟敢不以他们朋友的事为优先。」 在神情开朗的昌浩身旁,小怪咚咚跺着脚大喊:「你听我说话啊——!」 声音是出现在芳彬回家吃完晚餐后到夜晚之间。 昌浩走到庭院盯着屋顶看,再慢慢望向西边。 快到黄昏了,这是芳彬平常吹笛子的时间。 现在只有昌浩和小怪在主屋,芳彬他们都躲在对屋里。 「小怪,我来吹吹看,你在这里查看。」 「知道了。」 脸有点臭的小怪点头回应。他一直碎碎念个不停,昌浩都假装没听见,它觉得无趣就不念了。 昌浩坐在外廊上,从布袋里拿出芳彬借给他的笛子。小怪斜眼瞪着他,把嘴巴撇成了乀字形。 「真是的,他以前老实多啦!这样子到底是像谁啊?」 这么叨叨发牢骚的小怪,完全没想到可能是它平常的言行举止对昌浩产生了影响。人很容易被身旁的人同化,更何况他们一整天都腻在一起。 当然,平日在不知不觉中被晴明磨练也是原因之一。 「万一昌浩的心性像滕蔓那样一圈一圈缠绕树干,扭来扭曲,弯来弯去,整个反转,以后变成要不得的大人怎么办?人还是老实、憨厚、干劲十足、目光有神,才能给人好印象吧?我得说说晴明才行,不然昌浩的将来令人担忧。」 又没有人在听,小怪却一脸沉重地叨念着。昌浩讶异地看着它说: 「你怎么了?小怪。」 它眼神严肃地嘴巴叨念着什么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吓人。 「咦?总不会是跟我们对峙的妖魔很厉害吧?那不就惨了。」 昌浩摆好吹笛子的架式,抬头看着天花板。还没听到关键的声音。 探查情况时看到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把嘴巴对准吹孔后,昌浩瞄了小怪一眼。小怪心领神会地眨眨眼睛,甩甩白色尾巴,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很好。」 话说,昌浩今年十三岁,在他行元服礼的前三个月,曾经挑战过种种项目,结果分别从那些领域的大师们得到「毫无天分」的负面证书,其中也包括乐器在内,尤其是龙笛。昌浩其实很不会吹龙笛。 希望能吹得出声音——他在心里暗自祈祷,调整呼吸后开始吹。 笛子发出了低沉的音色。太好了,起码有吹出声音。 就在他安下心来的瞬间,响起了剧烈的声响。 咚、咚、咚咚。 「哇?!」 昌浩不由得拿开笛子,盯着天花板。声音比想象中剧烈。 庭院里的小怪屏息凝视着屋顶的上方,与天空颜色相同的眼眸闪闪发光,细眯成一条线。 「小怪,你看到什么?」 「没有,你再吹一次。」 「嗯。」 昌浩又吹了一次,不过他没办法吹出像芳彬那么美的旋律,只是把同一个音拉得很长很长。 一吹笛子就听到剧烈的声响,仿佛在斥责他,咚咚地敲着屋顶。昌浩继续吹,声音越来越剧烈,响个不停,剧烈到让人担心这样敲下去,屋顶会不会垮掉? 盯着屋顶看了好一会的小怪,皱起眉头叫了一声:「昌浩——」然后甩一下尾巴,半眯着眼睛望向对屋说:「停一下,去把芳彬叫来。」 昌浩瞪大了眼睛。「咦?为什么?现在把他叫来,不是让他更难过……」 小怪举起前端有五根爪子的前脚,打断昌浩的话。 「听我的就是了,去把他叫来,我要搞清楚一件事。」 昌浩紧紧皱着眉,一脸的不满,但还是乖乖走向对屋。 在他回来之前,小怪交互看着屋顶和天空。 从暮色渐浓的天空吹来了与大自然完全不同的风。 「咦?」 小怪露出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脸,思索着什么。 昌浩回来时,芳彬畏怯地跟在他后面,边瞄着天花板,边走过来。 「昌浩,到底要我做什么……」 「啊,呃,就是……」 昌浩用眼神叫小怪赶快讲,小怪便跳到他脚下说:「叫芳彬吹平常吹的曲子。」 看到昌浩直眨眼睛,小怪又重复了一次。 「快点叫他吹,我没办法说明。」 一般人看不见小怪,也听不见它说的话。 昌浩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对芳彬说:「可以请你吹平常吹的曲子吗?」 「咦?」 芳彬脸色发白,昌浩慌忙摇着手说:「啊,放心,不会有危险,我会一直看着。」 「可能要平常的曲子才行。」 昌浩转达小怪这句话,芳彬才勉勉强强答应吹笛子。 为了可以随时逃走,芳彬站在厢房最边缘的地方,立正站好,拿起了笛子。 没多久,优美的旋律就随风飘扬,传遍了每个角落。很难相信昌浩刚才吹出来的乐声,用的是同一根笛子。 「哦!好听好听,不愧是雅乐寮的乐师。」 小怪由衷赞叹。昌浩也这么认为,但同时也对自己的没天分感到难过,跌入沮丧的无底深渊。 啊,我真的是在任何领域都没有天分,又笨又无能…… 小怪看着陷入愁云惨雾的昌浩,眯起一只眼睛说:「怎么了?怎么了?不要现在才为没天分的事沮丧嘛!大师都颁了『不行』的证书给你啦!」 因为有芳彬在,昌浩只能默默以眼神回应。 话是没错,但多少还是学会一点比较好吧? 「也对啦!为将来着想的确是这样,如果学到能献一曲给心爱的女人,就帅呆了。」 那回事多久以后的事,就先不想那么多了。 现在昌浩才刚举行完元服礼,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在工作可以独当一面之前,就想谈什么情啊、爱啊,恐怕会被怒骂还早得很。 不过昌浩自己也觉得,十三岁要面对那种事还是很遥远的事。 我不会写诗歌,字又写得丑,丑到让人连拍马屁的话都说不出来;乐器也不行,最好再多少努力一下。 昌浩越想越离题,是敲击屋顶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咚、咚、咚咚、咚。 「唔、哇,又来了!」 芳彬抱住头,吓得缩成了一团,肩膀也抖得很厉害,看起来好可怜。 改成坐姿而以后脚抓着脖子的小怪心想,原来这么一点声音就会让一般人产生恐惧啊! 刚开始它是有点惊讶,但感觉不到特别强烈的妖气或怨念,所以没什么理由害怕。昌浩也一样,只是疑惑地盯着天花板。 「咦……?」 昌浩绷起脸,举起手上的笛子。好不容易才吹出来的笛声中气不足,立刻从屋顶传来剧烈的咚咚声响。 隔了一会,昌浩再吹笛子,声音又比刚才更剧烈了。 「芳彬哥,可以再请你吹一次吗?还有,就算听到声音也不要停下来。」 在昌浩的要求下,芳彬又含泪吹起了笛子,优美的音色袅绕传响。 咚、咚咚、咚咚、咚。 小怪甩一下白色尾巴。昌浩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 他跑出厢房,穿越外廊,把事先准备好的梯子靠在屋顶边缘,敏捷地往上爬。小怪稍微助跑,就直接跳上了屋顶。 爬到屋顶边缘后,昌浩和小怪都看见了。 有东西背对着暮色,正配合芳彬吹走的音乐开心地翩翩起舞—— 「是螳螂……」 小怪这么低喃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螳螂又称刀螂,就是前肢像镰刀的那种生物,可是这只超大,比昌浩还要高大。 不能说是一般螳螂,而是…… 「怪物螳螂。」 很久很久以前,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告诉过他的小孙子昌浩。 在比遥远的西方天竺更遥远的西方尽头,有个国家,人民的发色、眼色都跟他们不一样。 虽然外表不一样,但跟他们一样是人类,跟他们一样生活着。 只是这个国家存在着不可思议的生物。 昌浩思考过这件事。 比天竺更遥远的什么西方国家,说不定只是童话故事,晴明的话再可疑不过了。但是,日本确实存在着不可思议的生物。 是的,如今就在眼前。 小怪用前脚灵活地抓着头,对目瞪口呆的昌浩说: 「我想做个实验,你叫芳彬吹比现在更柔和的曲子。」 「知道了。」 昌浩往下爬到梯子中央,叫唤躲在厢房里的芳彬。 「对不起,麻烦吹更柔和的曲子。」 「知、知道了」 芳彬不明白昌浩想做什么,但还是听他的话改了曲子。 螳螂配合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曲调,放慢了脚步,把右边的镰刀当成扇子,跳得比一般贵族还要优雅。 小怪的表情有点呆滞。 「昌浩,接下来改吹轻快的曲子。」 抓着梯子把头探出屋顶的昌浩,又往下爬几步,叫芳彬换曲子。 加快旋律的曲子一响起,螳螂就挥舞着镰刀,灵活的舞动四肢脚,发出配合音乐的趴跶趴跶脚步声。 这只螳螂跳的真的好,简直可以去当舞ji了。 小怪知道这种时候不该想到这种事,也不改这么 想,但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嗯……」 一直紧绷的戒心,一下子全飞到遥远的天边去了。 说起来,就是这么回事。有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螳螂,被获得极高评价且实至名归的芳彬的笛声吸引,每天都乖乖待在屋顶上等笛声响起。一听到笛声,它就开心地跳起舞来。 「原来如此,这只螳螂还真风雅呢!不但听得懂笛音,还会配合旋律起舞。」 小怪赞叹不已。用膝盖爬行到它旁边的昌浩疑惑地说: 「可是,刚才为什么会发出那么粗暴的声音?」 「刚才?」小怪回头反问昌浩。 「嗯,就是我吹笛子的时候。」 「哦……」 小怪半眯起眼睛,搔着脖子一带。它大概才得到原因。 「叫芳彬停下来,再换你吹。」 「咦?」 昌浩对厢房里的芳彬发出信号,就直接在屋顶上吹起来。 跳的正高兴的螳螂忽然不动了,放下两只镰刀,触角微微抖动,后脚咚咚踩踏着屋顶,一次又一次跺着脚,看起来心情非常恶劣。 「好,你不要吹了,再换芳彬吹。」 小怪装模作样地举起前脚。昌浩也猜到怎么回事,挑起了眉毛。 「也就是说……叫吹得很懒的人滚一边去吗?」 假装看着远处的小怪,猛搔着脖子一带。 灰心丧志的昌浩去指示芳彬吹笛子后,又回到小怪旁边。 「可恶,区区一只螳螂居然敢嫌我。」 这种事比能不能献一曲给心爱的女人还严重吧! 「我一定要进步……!」 昌浩握起了拳头,,小怪不抱希望的说:「你加油。」 垮下脸来的昌浩,突然眨了眨眼睛说:「喂,小怪……」 正看着螳螂的小怪把视线转向他。 「芳彬不是说听到像是打斗的声音吗?」 「哦,他的确说过。」 「可是,这只螳螂怎么看都只是在跳舞啊!」 「有时候不太像跳舞,不过,的确如此。」 昌浩陷入沉思。「有打斗的话,应该是有敌人吧……可是这么大的螳螂会有敌人吗?」 「嗯。」小怪低声沉吟,灵活地合抱前脚说:「没错,这么大一只是很难有敌人。啊,说不定是住在这附近的妖魔鬼怪。」 一边这么说,小怪一边想起刚才的怪风。那不是大自然的风,而是什么东西制造出来的气流。 昌浩看着还在跳个不停的螳螂,压低声音说:「我响起了以前爷爷告诉过我的话,不过,我一直以为那绝对是编出来的故事。」 「什么故事?」 「传说在比天竺还遥远的西方国家有很大的鸟。可是怎么会有那么种鸟嘛……咦?」 忽然响起一阵啪唦的拍翅声。 夕阳还没有完全西沉,昌浩和小怪周围却暗下来了。两人提高警觉,发现螳螂的踏步声也中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威吓的咆哮声。 两人猛然抬头,看到平常无法想像的大鸟。 目瞪口呆的昌浩以状况外的声音,说出了状况外的话。 「是鸟没错,可是没有夜盲症吗?黄昏都快结束了呢!」 「那不是重点吧!」 小怪大叫一声,巨鸟也张开嘴巴,发出尖锐的鸣叫声。螳螂举起两把镰刀,摆出了迎战姿态,却抓到机会就转身开溜,仓卒地从屋顶钻进了纪家。 「哇——!」 从厢房传来不成声的尖叫声,然后是重物掉落的声响。 「被、被吃了吗?」 昌浩慌忙趴下来,从屋顶边缘往主屋看,看到螳螂跳过昏倒的芳彬,躲到了屏风的后面。 绑在脖子后面的头发倒挂下来,在昌浩的视野上方摇来晃去。昌浩把身体转回来,看着在上空盘旋的巨鸟,心想螳螂的主食是什么呢? 巨鸟发出愤怒的吼叫声,似乎还没放弃躲起来的螳螂。 昌浩受不了震耳欲聋的叫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总不会是千里迢迢从比天竺更遥远的地方飞来的吧?」 昌浩喃喃自语。周围变得更暗了,鸟正逼近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放弃了不见的螳螂,改变了攻击目标。 巨鸟拍振翅膀卷起的风打在昌浩脸上,盘旋的翅膀也直直朝昌浩飞扑下来。 「不会吧?!」 鸟是肉食吗? 昌浩的大脑还没抓到重点,红色斗气就卷起漩涡化成了火焰。 擦过翅膀的灼热感,把巨鸟吓得急速往上飞,从上方俯瞰着纪家屋顶。 一个高大的身躯站在屋顶边缘,是神将红莲。他背对着快变成黑夜的天空,狠狠地瞪着巨鸟。 昌浩倒抽一口气,看着盘旋的巨鸟与红莲的视线撞出火花。从红莲手中缓缓上升的斗气,眼看着就要转变成火焰了。 巨鸟又盘旋了一会,最后举白旗投降,拍了几下翅膀,就从染成蓝色的东方天际消失了。 「鸟有夜盲症啊……」 昌浩的思考还在状况外,红莲立刻炮轰他:「那不是重点!」 红莲变回小怪的模样没多久后,躲起来的螳螂就矫健地爬上来了。 确定敌人消失后,螳螂便大剌剌地从昌浩和小怪旁边走过去,在屋顶一角蹲了下来。 小怪走向蹲着不动的螳螂,说出人类听不懂的话。螳螂动了一下镰刀,似乎给了小怪什么回应。 交谈了一会后,小怪点个头,回到昌浩旁边。 「它说了什么?」 「它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再两、三天它就会离开。」 据螳螂说,刚才的巨鸟是超大只的伯劳鸟。 边听小怪说话,边趴下梯子的昌浩,不由得停下来。 「伯劳鸟?!」 「对,伯劳鸟。说真的,有那么大只的螳螂,当然就有那么大只的伯劳鸟来捕食它。」 「这是重点吗?」 「这是大自然的这里。」 小怪才不管是不是重点,径自跳上昌浩的肩膀。 趴下梯子后,昌浩去厢房照顾昏倒的芳彬,等他醒来,向他报告事情经过,做了最后的结论。「总之,那只螳螂只是被芳彬哥吹奏的美妙音色引来,每天都跳舞跳得很开心。但因为被捕食螳螂的伯劳鸟发现,所以再过几天它就会离开了。请你再为它吹几天,它会很高兴的。」 「哦……不会危害我家人的安全吧?」 「不会,它真的只是随着笛声起舞而已。」 昌浩说的很肯定,消除了芳彬的疑虑。 芳彬安心地喘口气,一再向昌浩道谢。 明天昌浩还得向成亲报告详细情形。 向芳彬报告后,昌浩就离开纪家,赶回自己家了。他怕家人担心他都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去。 在夜幕低垂的黑夜中,昌浩走在通往安倍家的二条大路上,对坐在他肩上的小怪说:「你想,还有像那只伯劳鸟或螳螂那么大的生物吗?」 「有啊!我以前在非人界的地方看过大蜥蜴。」 「是吗?那种生物最好不要来人类居住的地方……」 不然会引起大恐慌。 昌浩感叹地吐口气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白色物体,他抬头一看,哇地大叫一声,瞪大了眼睛。那只熟悉的白鸟眨眼间变成一张白纸,翩然飘落。 昌浩抓住了那张纸。因为太暗了看不见,就叫身旁的小怪念给他听,内容如下: 很久很久以前我说给你听的异国传说,看来是真的 呢!你必须培养灵活的思考来观察事物,不要什么都不相信。还有,不管再怎么样你都算是个贵族,所以起码要学会吹笛子嘛! 「他都看见了。」 这是成亲指示的事,应该跟晴明无关,他却还是用千里眼全程监视。 昌浩把纸揉成一团,气得肩膀直发抖,横眉怒目。 今天的他,最大的打击就是连螳螂都拒绝听他吹笛子。 他以差点把小怪从肩膀摔下来的气势,用力将揉成一团的式文扔出去,大叫一声: 「那个可恶的爷爷——!」 两个小怪 1 难得他也会有这么困惑的时候。 造成困扰的家伙,就在他眼前悠哉地用后脚搔着脖子一带。 这只全身覆盖着白毛的生物,身体约莫大猫或小狗般大小,长长的耳朵撇在后面,轻轻甩着也很长的尾巴。打着呵欠拉长身子睡觉的的模样,真的就像一般的生物。 勾玉般的红色突起围绕着脖子一圈,额头上还有花朵般的图案。 昏昏沉沉睡起午觉而紧闭的眼皮下,有对红色的眼眸。 他默默看着这个生物好一会后,转动半眯的眼睛说:「喂,昌浩……」 被点名的昌浩眉头深锁,正盯着某本书看,那本书是有关阴阳的藏书之一,对需要道具的法术来说,算是实用书。「奇怪了,这样做的确没错啊……」 昌浩把视线从书上移到睡觉的生物上。 平常,他总是叫这个生物「小怪」。从「妖怪」的愿意来看,这样称呼并不合适,但昌浩觉得叫起来很好听,硬要叫它「小怪」。目前除了小怪自己之外,没人有异议。 「不过,没发生什么特别问题,也不是什么紧急状态,就算了吧?」 「等等!」 「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啊,可是,」昌浩又盯着书说:「在我找到解除法术的方法之前,为了避免搞混,你就维持原貌吧!红莲。」 「喂!」神将腾蛇立刻大声抗议,挑起了一边眉毛。 红莲是神将腾蛇的另一个名字。 旷世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在将十二神将纳为式时,另给他们取了名字。 昌浩的祖父就是那个晴明。被视为安倍晴明接班人的昌浩,今年十三岁。与生俱来的优秀能力还没开花结果。因为还在成长的修行中,所以昌浩一有空就会积极地读书吸收知识,可是光有只是没经验,只是纸上谈兵。 平时磨练技术,在必要时就能发挥功用。即使失败,也能冷静分析失败的原因。 昌浩扯出这种牵强的理由后,正经八百的说出了惊人之语。 闲来没事时,总是一副悠哉模样、悠哉度日的小怪,这天也是悠哉地卷缩成一团。 不久前,因为种种缘故而不得不在安倍家半永久居住的藤原彰子,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刚开始,她本人虽极力掩饰,还是看得出她有很多顾忌,幸好她很能自我调适,也非常努力去适应。 「不过,也是因为她很喜欢住在这里,才能那么努力吧!」 昏昏欲睡的小怪正对彰子赞叹不已时,背上被戳了一下,它撑开一只眼睛,看到昌浩直盯着它。「小怪,我想找你帮个忙。」 听他说得那么诚恳,小怪好奇地问:「帮什么?」 「呃,修行的其中一环。」 小怪仔细一看,昌浩手中拿着关于阴阳类的书,是记载高难度法术的。 昌浩啪啦啪啦翻着书,烦恼地说:「如果不去克服不擅长的事,到了必要的时候会有问题吧?」 「没错,尤其是你,最不擅长什么观星啦、占卜啦,偏偏那些都是成为阴阳师的基础,的确会有问题。」 「你说的没错……」昌浩把视线从书本移到小怪身上,眨眨眼睛说:「可是回想起来,我还没有正式操纵过式呢!」 小怪瞪大了夕阳色的眼睛。「是这样吗?啊,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没有。」 「爷爷常常操纵呢……像式文之类的东西,我不会的话不太好吧?」 「是啊,身为阴阳是怎么可以没有操纵过一、两次式呢!」 小怪嗯嗯点着头,昌浩鼓起勇气说:「那么,你可不可以变回红莲一下?」 时间停滞了一会。 「什么?」 突然冒出「那么……」这句话,与刚才的对话不相关也不连贯吧? 被小怪这样戳破,昌浩一脸无辜地反驳说: 「当然有我的用意啦!你不是说要帮我吗?怪物不会言而无信吧?」 「我哪有说要帮你?而且我也不是怪物!」 「总之,」昌浩挥手叫小怪安静,把话拉回主题说:「你快变回红莲嘛!」 「变回红莲干嘛?」 「等一下再告诉你。」 小怪露出为难的表情。 现在这个家除了安倍家的人外,还住着当代灵视能力最强的彰子。 小怪甩甩尾巴,沉重地说:「我不想在有彰子的地方现出原貌。」 十二神将中属于「火将」的腾蛇,神气强烈到即使隐形也会满溢出来,比其他同胞的神气都强,不愧有十二神将中最强斗将之名。 昌浩皱起眉头。「哦,那就去城郊的原野吧?那里没人,失败了也不会波及任何人。」 看昌浩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他要做的事,万一失败会波及什么人吗?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有时会冒出让人目瞪口呆的奇特想法。这一点很像晴明,但是对他手下的十二神将及眷族们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小怪抱着不祥的预感,与隐形的神将六合、兴致勃勃地要求同行的神将玄武,一起走向人迹罕至的东山山中。 现在是冬季中旬,风很冷。小怪全身覆盖着白毛,十二神将们也天生就对气候冷暖没什么感觉,只有昌浩冷的有点受不了,他不停地搓手、跺脚,让身体保持暖和。 在隐形的六合与现身的玄武守护下,昌浩一次又一次地看过书后,点个头催促小怪。 小怪无奈地叹口气,眨一下眼睛,变回了原貌。 红莲的个子很高。昌浩以前就听玄武说过,红莲是十二神将中最高的。六合、青龙和红莲三人差不多高,但其中又以红莲最高。 「玄武,可以帮我拿着吗?」玄武接过书,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昌浩要做什么,没想到昌浩突然说:「红莲,给我一根头发。」 「头发?」 红莲讶异地反问,把手伸向盖住眼睛的散乱头发,眉头皱得更深了。 勉强拔下一根头发交给昌浩后,昌浩就从怀里拿出了剪成人形的纸张,把红莲的头发放在纸上对折夹住,再结手印,闭上眼睛。这时候神将们知道昌浩要做什么了。 他在嘴里唧唧咕咕念着咒文,把纸用力抛出去,人形纸瞬间变形,落到地上。 「……咦?」 昌浩看着落在地上的家伙,眼睛眨个不停,红莲和玄武也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那家伙扫视他们一遍,露出傲慢的表情说:「干嘛干嘛?我又不是观赏品。」 卷着身子坐下来后,那家伙用后脚搔起脖子一带。然后张大嘴巴打个哈欠,把耳朵撇到后面,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咦?」昌浩百思不解。 式张开一只眼睛,瞥昌浩一眼说:「我很困,不要吵我。」 然后不悦的皱起眉头,抬头看着红莲说:「阳光好刺眼,喂!你坐这里帮我挡阳光。」 玄武心想,这个式竟然敢叫腾蛇帮它挡阳光,还真厉害呢! 张口结舌的红莲猛然眯起眼睛,弯下腰伸出手抓住式的脖子,让它悬吊在半空中。 「喂,你干什么!不要把人当成物品嘛!」 「你哪是人?不过是个式。」 「你说什么?!」式拳打脚踢地挣扎着。 昌浩在拎着式的红莲背后,看着书做确认。 「奇怪了,应该会做出跟红莲一模一样的式才对啊!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喂,你……」红莲沉下脸。 昌浩顶嘴说:「真的嘛,如果我要做出小怪,就 没有必要特地叫你变回红莲,只要从小怪背上拔一根毛就行啦!」 「那样会不会反而做出腾蛇来?」玄武很自然地提出这样的疑问。 昌浩与红莲不禁互相看了看。如果真是那样,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红莲瞪着拳打脚踢的式,叹口气说:「总之快解除咒语吧,昌浩!我的心情好复杂。」 阴阳师的法术,只有阴阳师可以解除,尤其是这种精细的法术,如果动用武力破解,反而会加强反弹力道,最好不要随便插手。强行破解的话会反弹回术士本身,红莲可不想让法术反弹到昌浩身上。 「好痛,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不管你是腾蛇还是谁,都没有道理这样对待我!」 像孩子般的高八度声音气呼呼的抱怨了一长串。 玄武感叹不已。外表是小怪的式竟敢大胆指责那个腾蛇。变成小怪后的腾蛇,向来不论对谁都是这种态度,原来连对腾蛇自己都一样。 「这真是难得一见啊!」 隐形的六合现在才现身,喃喃说着,语调仍然缺乏抑扬顿挫,但可以听出他的惊叹。 「就是啊!」玄武打从心底表示同意。 创造出那家伙的昌浩,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读着书中记载的这个法术,刚开始是站着读,后来干脆盘腿坐在草地上。 「奇怪了,我想做的是跟用来当媒介的外形一模一样的式啊!怎么会这样?」 不管怎么张大眼睛来来回回地看,都看不到书中有这样的记载。 是选错了媒介吗?可是做出了跟自己一样的式,不容易看出成不成功,所以他想既然要做,就用比小怪高出很多的红莲当媒介,应该会比较好判别。 被红莲倒吊着的式,因为拼命挣扎而产生反作用力,像钟摆一样摇来晃去。 「……」昌浩呆呆看着眼前的情景。这个生物是红莲变身后的模样,所以按理不可能同时存在。不过,这倒还蛮有趣的——这种轻率的想法瞬间闪过脑海,昌浩慌忙甩甩头,试着解除法术。解除后,就会变回纸张跟头发。 「应该是这样啊,咦?」 看来要花些时间才能解决,玄武和六合也跟昌浩一样坐下来了。 式挣扎的很厉害,所以红莲也坐下来,把它放了。 终于被放开的式狠狠斜瞪着红莲好一会后,发出夸大的叹息声。 「真是的,你也稍微镇定一点嘛!就算我是意料之外的产物,也是思考能力十分健全的优秀的式呀!咦,式?这个称呼听起来好无趣,喂,腾蛇!」 突然被叫到名字,红莲不悦地挑起了一边眉毛。式自顾自地接着说:「有没有其他称呼?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啊!那个半吊子阴阳师好像在忙其他事,你来想想名字吧!」 式说的「其他事」,就是找出解咒法,消除这个特别饶舌、说话又很不客气的式。 红莲被问得哑口无言,式耸耸肩,半眯起了又大又圆的眼睛。 「想不出来吗?真是没用,怎么连这种智慧都没有呢?亏你活过了几千几百年,为什么这种时候不懂得临机应变呢?还是多动动脑筋吧!」 「不用你管……」语调中带着狠劲的红莲,把金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但是,式丝毫不为所动。「我是无所谓啦!如果一直维持这样也行。看来还要花些时间,我先睡一觉,不要吵醒我。」 红莲看着拉长身体睡觉的式,皱起了眉头。 平常的他就是这个模样,就是这个被昌浩称为「小怪」的异形模样。 他自己不知道,原来这就是别人眼中的他。 原来外形变了,性格也会变吗?他自己完全没有自觉。 十二神将的威严都哪里去了。 「在找出解咒法之前,为了避免搞混,你就维持原貌吧!红莲。」 「喂!」就在红莲严重抗议的瞬间,随风飘来微弱的妖气。 昌浩合上书,反射性地站起来,玄武和六合也站了起来。红莲只是移动了视线。 在上风处? 「魔兽……?」这么低喃的是刚才已经入睡的式。 「小怪?」昌浩习惯性地称呼小怪模样的式。 式眯起眼睛斜瞪着昌浩说:「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只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 这是玄武跟六合已经听得很习惯的对话。但是红莲平常都是当事者,所以这样的画面对他来说很新鲜,甚至产生这时不该有的赞叹。 「这样好吗?……」就在按着额头低喃的同时,红莲挥出了一只手,扑过来的黑影,被红莲放出来的斗气弹飞了出去。惨叫着摔在地上的妖兽很快又重整态势,低声嘶吼。 红莲边站起来,边看着它,微微皱起眉头说:「是狼?只有一只,可见是……」 「是斥候?」六合接续红莲的话。 这不是一般的狼,是有妖力的妖兽类。妖狼通常是十只左右成群结队。可能是追捕猎物时闻到了人类的味道,被诱来京城附近。 妖气随风飘来,仔细观察上风处,可以看到几个蠢蠢欲动的黑影。 昌浩小心翼翼地向前跨出几步,红莲跟六合都站在他身旁。走到昌浩旁边的玄武紧张地说:「难道是异邦妖魔被歼灭后,那些销声匿迹的妖兽、魔兽就倾巢而出了?」 「要真是这样就麻烦了……」鲜红火蛇从红莲手中升起。「现在稍微教训它们一下就行了,我想它们也不是笨蛋吧!」 六合默默点点头,手中出现了银枪。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魔狼群,坐着观察状况的小怪眼睛亮了一下。 三名神将,加上一名虽然还在修行阶段,但将来一定、大概、可能会成为杰出阴阳师的人类,稍微一恐吓,魔狼群就知难而退了。 不喜欢随便杀生的昌浩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长大了眼睛说:「喂,小怪呢?」 「咦?」红莲忘了自己现在是以原貌出现,差点说「我在这里啊」。昌浩说的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式——小怪。 玄武正要指向某处说「在那里」,却也目瞪口呆。 六合默默地环顾四周,然而,到处都看不到那个白色身影。 2 糟透了。 在回家路上,昌浩陷入了苦思。 后来他们找遍了附近,都找不到小怪的身影。 「真不愧是从腾蛇变出来的,虽然是式,还是可以躲到让我们都找不到。」 「这不是重点吧?」 沉默寡言的六合回应语气沉重的玄武。没错,这的确不是重点。 那家伙虽然是式,却是用红莲的头发为媒介做出来的。十二神将的头发具有强烈的通天力量,很多妖魔鬼怪都想得到那种力量。心怀不轨的妖怪不敢动十二神将,是因为发动攻击也只会反过来被消灭。 红莲纵使变成小怪的模样,还是存在着神将腾蛇的本性,所以妖怪们也不敢加害小怪。但是,式不一样。 昌浩做出来的式只是有小怪的外表,当然没有十二神将那么强烈的神气。妖力较强的邪魔鬼怪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小怪,把它占为己有。 「虽然只有一根头发的分量,但毕竟也是红莲的力量。妖魔鬼怪得到后,会变得多强呢?」 平常都是待在脚边或肩上的小怪会跟昌浩对答,可是红莲现在不能恢复异形的模样,只好隐形,所以他的回答是直接在耳中响起。 《很难说,要看那只妖魔原本有多强。》 《最好有变成几倍到十几倍的心理准备。》 「意思是不能太低估? 哇,果然很严重,要赶快找到它。」 冬天的太阳比较早下山,昌浩他们去京城郊外的时间又晚,所以发现小怪不见时已经是晚上,现在天完全黑了。 由于出门时没说会晚回家,所以昌浩必须先回家一趟。 《喂,昌浩,晚点再去找那个式是没关系,可是要回家的话,我还是先变回异形……》 昌浩扭头往后说:「不行,那样会搞混。你是小怪的模样时,完全感觉不到红莲的通天力量,所以变回去的话,会分不清楚是式还是小怪。」 「变回去」的说法对吗? 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玄武跟六合不禁产生这么无聊的疑问。 《我跟式应该分得出来吧?》 「我是说万一分不清楚会搞混嘛!」 《干嘛这么凶?》 「我才没凶呢!」 跟隐形的红莲对话,感觉很新奇呢! 昌浩一边这么心想,一边直直往前走。 刚入夜不久,还大有可能遇上比较晚回家的官员们。京城的大路和小路大多很宽,所以只要注意保持距离,就不用担心说话会被听见,但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看到对面车道有牛车和随从经过,昌浩压低嗓门说: 「从那个小怪跟红莲说话的语气,可以知道它的性格还是小怪。也就是说,红莲应该可以猜到小怪会跑去哪里吧?」 《——》 刹那间,一片沉默。 昌浩诧异的扭头往后瞥了一眼。「红莲?」 十二神将即使隐形,还是可以感觉得到他们的气息。玄武和六合的气息比较微弱,稍不注意就会忽略,但红莲的气息十分强烈,很容易察觉。 所以昌浩不可能搞错。 红莲沉默一会后,心情复杂地说: 《我都被你讲的话搞混了。》 说得也是。 当红莲以异形模样出现时,昌浩都叫它小怪,只有晴明会叫它红莲。 同胞们是不管他以什么模样出现,都一律叫他腾蛇。 昌浩扫视周遭一圈。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变成小怪模样的式居然趁大家不注意时,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会不会有小妖看见它呢?」 住在京城里的小妖们,到了黄昏就会起床活动,当黎明来临时便揉着睡眼回到巢穴。 现在才刚入夜,正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它们遍布各处,很可能有哪只小妖正好看见小怪。 「如果它还在京城……」 昌浩不了解小怪的思考模式。 「红莲,你认为呢?」 《干嘛问我?》 红莲觉得莫名其妙,昌浩理直气壮地回他说: 「当然要问你啊!因为它的外表是小怪,又是以你的头发当媒介做出来的。」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红莲就是没办法认同。 就算外表一样,红莲也不可能知道式在想什么。 回到安倍家后,昌浩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去找晴明。 「爷爷,我有事跟您商量。」 在灯台的光线下,晴明正摊开卷轴阅读着,一见到眉头深锁的昌浩,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哟,是昌浩啊,怎么了?」 看来晴明并不知道这次发生的事。 原来也有爷爷看不透的事情啊! 昌浩边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边思考措词,开口说:「是关于式的事。」 晴明瞥了一眼昌浩手上的书,嗯一声,合抱双臂。 那是晴明本身也全部记在脑中,可以一字不差的背诵出来的文献。他边回忆年轻时血气方刚的热情,边伸出手拿起孙子手中的书。 「我平时常用的式文,只要记住就很简单,你还不会用吗?」 「就是不会啊……很抱歉。」 晴明对满脸苦涩的孙子笑笑,慈祥地说:「又没人责怪你,说吧,你找我商量什么?」 「呃,老实说……」 昌浩讲到这里就停顿了。晴明知道一定有事,讶异地皱起眉头说:「发生什么事了?」 昌浩的视线飘忽不定。 晴明追逐着他的视线,忽然察觉一件事,张大了眼睛。 「咦,昌浩,红莲怎么了?难得他没陪在你身旁。」 到处都看不见总是待在昌浩身旁的小怪。 但是气息还在附近,不可能是回异界了。 「气息……?」晴明抬头看天花板。有气息,在屋顶上。可是这气息是……「红莲那家伙是以『红莲』的模样隐形了吗?」 「不愧是晴明,可以确实掌握腾蛇隐形时的神气。」 玄武在昌浩背后现身,沉稳地说。 红莲抱着一边膝盖,坐在安倍家的屋顶上,百般不情愿地隐形着。 即使隐形也不能完全掩盖他的气息,满溢出来的神气,把平常会在附近徘徊的小妖们全都吓走了。 红莲并不想见到这样的状况。 他长久以来变成小怪的模样是为了什么?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烦躁使神气变得激烈凶暴。红莲咂咂舌,用右手抓住左臂,金色双眸充满怒气。 这种时候,只觉得炽烈的神气很麻烦。 「什么十二神将中最强的嘛!我一点都不稀罕。」 红莲这么低声咒骂时,一道神气在他旁边降落。 「怎么了?你全身都是刺呢!」 红莲抬眼瞄了一下。用乌黑眼眸心平气和地看着红莲的她,是十二神将的土将勾阵,不带卷度的直发在她肩头轻柔飘曳着。 「勾,你会从异界出来才稀奇呢!」 「你的神气平常都被压住,很难感觉得到,现在突然冒出来,我当然会担心发生了什么事啊!你怎么不变异形了?」 「我也不想维持原貌啊!」 「哦?」 勾阵弯下腰,配合红脸的视线,窥视安倍家里面的状况。 他们的主人与小孙子,正在晴明的房里谈论很严肃的事。 听不到详细内容,只知道好像跟腾蛇有关。 「回异界会自在一点吧?」勾阵说。 红莲面有难色地说:「我不能离开昌浩身旁。」 「那就待在更接近他的地方啊!」 「彰子在屋里,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这样子。」 勾阵微微苦笑。原来红莲是有所顾虑,谨慎思考后,决定隐形待在屋顶上。 「说吧,腾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红莲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 连晴明都大吃一惊。「这……还真是……难得的现象呢!」 「真的很难得。」昌浩完全同意。「爷爷,在你长得可怕、长得太过分的人生中,有过多少次不如预期的结果?」 「不用特别强调长得可怕这件事。言归正传,不如预期的结果多到数不清,都不记得了。只要能临机应变,有弹性地处理,就不会有问题。」 「是这样吗?」 「我年轻时候的信念是顺其自然。」 真是这样吗? 听着这对祖孙的对话,玄武和隐形的六合相视无言。 「阴阳术这种法术,未必都会出现同样的结果。也有可能发生像这次的状况,所以应该没关系。」 「没关系哦……」 「就当做没关系吧!现在钻牛角尖想太多也没用吧?」 「的确是。」 昌浩嗯嗯地猛点头,晴明合抱双臂,表情凝重地对他说: 「比较麻烦的是,那个小怪模样的式有自己的 意识。」 昌浩举起一双手发言。 「爷爷,这样会搞混,在事情解决之前,请把红莲称为红莲,把式称为小怪。」 「你还真混呢……」 「这就是爷爷说的临机应变啊!」 昌浩似乎对临机应变的意思有所误解,而且误解很大。 六合和玄武又默默无言地互相看了一眼。 从这样的平等对谈,可以证明昌浩的确是晴明的孙子。 「爷爷猜得到小怪会去哪里吗?」 晴明被问得满脸困惑。「红莲那家伙几乎哪儿都不去啊!顶多是我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从来不会主动去什么地方。」 「而且,」晴明想起一件事,看着昌浩说:「既然式是小怪的模样,就该参照小怪的思考,而不是红莲吧?」 红莲模样的时候,与小怪模样的时候,言行举止相差很多。那应该是无意识的反应吧?假如是有意识的那么做,就大有问题了。 「关于小怪的思考,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昌浩。」 昌浩抱头苦思。 「咦?我也不清楚啊!小怪总是跟着我东跑西跑,好像没有自己去过哪里。」 而且闲来无事时,小怪大多是蜷缩成一团,悠悠哉哉地打着盹。躺在昌浩膝旁的睡相看起来大大满足。 昌浩望着天花板,心想小怪还真喜欢做日光浴呢! 「是不是该一一过滤我们去过的地方呢?」 昌浩和小怪去过的地方有:东三条府,贵船山,巨椋池。 可能还有其他地方,但昌浩只想到这些。穷奇创造出来的异空间除外,因为已经消失了。啊,还有跟妖怪对峙时的破房子、战斗时被摧毁的宅院、彰子的表姐住的宅院,把这些地方都加起来,范围就很广了。(注:这些请参照少年阴阳师穷奇篇。) 「对了,昌浩。」 听到晴明叫唤,昌浩拉回了视线。「什么事?」 「那群魔狼后来怎么样了?」 昌浩看看玄武和六合。六合便在玄武旁边现身了。 看到六合,他赫然发现一件事。 隐形时的六合,若不特别注意去找,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而待在屋顶上的红莲的气息,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捕捉得到。没想到相差这么多,可见红莲的神气有多强烈。 「被我们威赫后,应该乖乖撤回山野了。」 玄武这么报告后,晴明陷入了沉思。 魔狼都很聪明。为了追捕猎物,很可能趁夜溜入京城,抓走盗贼或乞丐,仅可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 「既然遇到了它们,最好还是把它们通通消灭。它们毕竟是妖兽,还是会虎视眈眈地等待机会。」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都很开朗,很享受妖怪的生活,那些家伙跟它们不一样。 「等他们发动攻击再消灭也不迟吧?」 「那样也可以。」 「我知道了,那我先去小怪。」 晴明对站起来的孙子点点头,转向玄武和六合说:「你们跟着昌浩。」 「遵命。」 回应的是玄武,六合只是默默点头。 目送昌浩离去后,晴明感慨地叹了一口气:「红莲已经很久没有以原形现身了呢!」 彰子正要去叫昌浩吃饭,看到他准备出门,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昌浩,晚餐已经做好了呢……怎么了?」 昌浩停下准备工作,点个头说:「我临时有事要出去。」 「吃完再走吧?」 「呃……」昌浩瞥玄武一眼。 小孩模样的神将一本正经地说:「空着肚子很可能有动不了的危险,值得考虑。」 隐形的六合似乎也同意他的说法。昌浩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决定听他们的话,而且他也真的有点饿了。 「嗯,我吃完再走。」 彰子松口气笑了。「太好了……对了,昌浩。」她忽然露出不安的眼神。 「怎么了?」 昌浩转向她,她抓住昌浩的狩衣下摆,悄悄环视周遭说: 「附近好像有什么……不像是妖魔鬼怪……」 跟刺扎皮肤的妖气不一样。光这样待着,不用刻意去感受,就会被震慑。 「会是什么呢?昌浩,你知道吗?」 被这么一问,昌浩贼头贼脑地东张西望,装傻地说: 「呃,会是什么呢?玄武、六合,你们知道吗?」 六合现身,与玄武相对而视。半响后,玄武装出大人的口吻说: 「不知道,我们没察觉什么危险。」 六合瞥玄武一眼,点点头就隐形了。 昌浩笑着安抚彰子说:「没事,放心吧!就算附近有什么,也决进不了爷爷的结界。」 「嗯……」彰子还是有些不安,但点了点头。 在屋顶上的红莲抱住了头。 「啊啊啊……」 合抱双臂坐在他旁边的勾阵严肃地说: 「彰子说的是你的神气吧?」 「当然是。」 勾阵感叹地看着身旁的红莲。 原来如此,不愧是拥有当代最强的灵视能力。腾蛇已经尽可能压抑神气了,彰子却还是感应得到。 愁眉苦脸的红莲在屋顶上移动。 「喂,晴明。」 听到叫声,晴明走出了外廊,看到红莲的头从屋顶边缘倒挂下来,讶异地瞪大了眼睛。「红莲……」 红莲顾不得晴明哑然失言的样子,接着说:「你想想办法处理这状况啊!」 3 这只是临时的处置方法。 「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晴明把施过法术的念珠套在大感不满的红莲右手腕上。这个念珠跟红莲头上的金箍一样,可以抑制酷烈的神通力量。 红莲像检视般触摸着念珠,老阴阳师耸耸肩说:「我倒觉得你不必那么在意。」 「你凭什么这么说呢?这可是跟我有关啊!」 「我是说……唉,算了。」 晴明望着红莲又跑回屋顶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拿起了六壬式盘。 昌浩奔驰在一片漆黑的京城中。 总是跑在他身旁的白色怪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神将玄武。 「昌浩,要去哪里?」 他从西洞院大路直直往南跑。 「东三条府。」 「你认为式在那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那里,可是……」昌浩稍作停顿,皱起眉头说:「说到我跟小怪去过的地方,我最先想到的就是东三条府。」 突然,玄武表情骤变,隐形的六合好像也猛然往后退了几步。 几乎就在昌浩环顾四周的同时,玄武也跳开了。 没多久,数量庞大的小妖们开心地大叫起来。 「啊,发现孙子——!」 「哇啊啊啊啊啊!」 玄武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大量的小妖一只接一只掉下来,一本正经地说: 「那可能就是小妖们的爱的表现吧!」 在玄武旁边现身的六合欲言又止地看着同胞。他没有明确回应,只是默默走向小妖们叠起的小山,毅然把手伸进去,被埋在小山下的昌浩被六合拖了出来。 六合抓住他的衣领,让他悬吊在半空中,只见他摆着一张苦瓜脸。 「可恶……」 圆滚滚的独角小妖攀在低声咒骂的昌浩衣服上,笑得很开心。 「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一样粗心大意呢!」 「你们…… 」 昌浩忍无可忍,气到两眼发直,小妖们却不害怕,毫不在乎地数落他。 「这样不行哦!要更小心的注意四周的状况。」 「没错,这么漫不经心,万一发生什么事就糟了。」 「不过陷入绝境时还有式神,所以不会有事……咦?」 三只眼的蜥蜴说到这里,忽然把一只前脚举到眼睛上方,环视周遭。 其他小妖也都跟着边做起同样的动作,边发出同样的叫声。 「咦?」 小妖们异口同声地叫着,接着都把视线投注在昌浩身上。像猿猴的三只角小妖代表所有小妖发言:「喂,你的式神怎么了?」 「怎么了?」小妖们一起重复,整齐划一地大合唱,真的很厉害。 玄武莫名其妙地感到佩服。 被这么一问,昌浩把嘴巴撇成乀字形,瞪小妖们一眼,再转向六合说: 「你差不多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 拎着昌浩的六合默默听从他的要求。 昌浩忿忿拍去狩衣上的脏污,狠狠瞪着小妖们。 不管他怎么生气、怎么破口大骂,这些小妖们都不在乎,还是每天每天把他压扁。 「哪天非把你们降服不可,可恶……」 昌浩紧紧握起拳头,三只眼蜥蜴轻轻扯动他的狩裤。 「嗯?」 「欸、欸,式神没跟你在一起吗?其他式神都在,就那个式神不在,好奇怪哦!」 蜥蜴的表情就跟它说的话一样疑惑。 不管是小怪的模样、小怪的原貌或其他十二神将,对小妖们来说都是「式神」。 这时候,一只小妖「啊」地大叫一声。「我有看到,式神往那边去了。」 「咦?」 昌浩讶异的望过去,看到眼睛骨碌骨碌转来转去的大蟾蜍指着南方。 「就是那只全白的式神,我不可能看错。它跟平常一样身轻如燕地往那里跑去了。」 那就是往东三条府去了,昌浩果然没猜错。 昌浩催玄武与六合快出发。 「走啦!」 几天前顺利将大千金嫁入宫的东三条府笼罩在一片寂静中,完全看不到那天的热闹喧嚷。 安倍晴明为拥有灵视能力的大千金布设的结界,现在都解除了。 趁巡视的警卫每隔几个时辰换班的空档,昌浩和神将们潜入了东三条府。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蹑手蹑脚缓缓前进的昌浩,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埋怨着。 他正走向东北对屋,不久前大千金还住在那里。对昌浩和小怪来说,在东三条府中,那里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 「小怪,你在吗?」昌浩小声叫唤,但没有回应。 因为是用红莲的头发当媒介做出来的式,所以散发出来的气息应该跟红莲一样。他集中精神搜寻,在对屋的外廊下,找到了微弱的残留气息。 「果然来过这里……」 可是已经离开了,残留的气息也十分微弱。要不是中途被小妖们拦住,说不定就可以碰见它了。 「来晚了……真是的,小怪到底跑去哪里了?」 小怪为什么来这里呢? 昌浩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关于小怪下落的蛛丝马迹。 每踏出一步,都会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不管再怎么小心,也没办法完全遮盖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 冬季中旬的风,冰冷而清澈,阻断了所有杂音,使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更清楚。 他小心翼翼地绕着对屋走,神将玄武和六合却跟他完全相反,大步大步走着,毫无顾虑。他们基本上都是打赤脚,又隐形,所以不管怎么走、怎么跑、怎么闹,一般人都不会发现他们。 「真好……」 这么嘀咕后,昌浩才想到自己大可不用进来,叫玄武跟六合来察看就行了。 钻进外廊底下察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的昌浩,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骚着太阳穴。 「呃,这叫什么呢?」 好像有什么白费力气的成语。 「是徒劳无益吗?」 「还是徒劳无功?」 玄武在蹲着的昌浩旁边现身,疑惑地皱起眉头说: 「昌浩,不要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话嘛,我们是很认真在找式耶!你这个当事人这么不专心,我们再怎么帮你找也是徒劳无功。」 「……对不起啦!」 在心中激起的千言万语涌上喉咙。昌浩硬吞下那些话,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那么,接下来去穷奇最初躲藏的废墟……」 「嘘!」玄武突然按住嘴巴,昌浩也跟着他安静下来。 屏气凝神一看,有两个身影正沿着渡殿,从寝殿往对屋走来。 昌浩躲到外廊下的更里面。两个身影都拿着蜡烛。虽然光线到达的范围不大,但很可能看得见有东西在黑暗中晃动。 两人的脚步声从昌浩躲藏的外廊上方通过。 隐形的六合低声说: 《玄武,可不可以用水镜显现上面的状况?》 「可以。」 玄武回应后,轻轻摊开双手,闭上眼睛。水的波动汇集,形成摇曳的镜面。 六合用深色灵布巧妙地掩盖了水镜散发出来的蓝白色光芒。 昌浩与玄武透过镜子,看到两个拿着蜡烛的女性,在对屋中交谈。 空木用蜡烛照亮主屋,发出无限感慨的叹息。 不久前还在一起生活的大千金,现在已经嫁入后宫,成了藤壶女御。 「真是光阴似箭啊……」站在空木旁边,同样看着屋内的另一名女性,用听不出是高兴还是落寞的声音说:「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以后也不能想见就见了……这明明是期盼中的事,为什么会这么失落呢?」 「夫人……」 看到空木替自己担心,彰子的母亲伦子淡淡一笑说: 「我只是有点感慨,再也不能叫她『那孩子』了,我得改口了。」 伦子坐下来,叫空木也坐下来。 把两支蜡烛并排放在地上后,伦子与空木低声说起了悄悄话。屋内只有她们两人,但现场的气氛还是让她们不由得压低了嗓音。 「你什么时候动身?」伦子问。 空木有点害羞,微低着头说:「后天。」 「哦,对、对哦,离开京城,难免感到不安,你要保重啊!」 「感谢夫人关心……」 空木低下头,久久没再抬起来。 担心的伦子轻轻把手伸向她,看到泪水从她脸颊滑下来。 「空木……」 听到夫人的叫唤,空木赶紧擦掉泪水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空木是从彰子懂事以来就跟着她了,是彰子的随身丫鬟,也是小时候的玩伴。长大后,成为比任何人都亲近彰子的侍女,一直守护着她。 彰子行过裳着之礼后,就嫁入了宫中。(注:裳着之礼就是成人礼,古代日本女子15岁就算成年了。) 空木不知道多么想跟着彰子入宫,可是与主人道长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女们相比,空木的身分就是相形见拙。 她的父母都过世了,没有坚强的靠山。身边的亲戚只有在藤原行成家工作的婶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称为亲戚的人了。 「我完全没有身世背景,可以当彰子小姐的玩伴,已经很满足了。」 彰子入宫的那天晚上,在一片忙乱中,主人把空木叫去。 「伊 予守的儿子正好到适婚年龄了,空木,你要不要考虑嫁给他?」(注:伊予守是伊予国的管理者。伊予国是现在日本的爱媛县。) 空木没想到主人会提这种事,太过惊讶了,没有当场回答。忙完府内所有事后,她才静下来仔细考虑,最后决定答应这件婚事,因为这是大臣大人对她的一番心意。 而且,彰子也嫁入了宫中,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今后我会尽我所能,为伊予国效力。」 仅管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还是有失落感,因为东三条府是她度过大半人生的地方。要离开这里去陌生的远处,有期待、有喜悦,还有些许不安。 伦子察觉到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说: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非常清楚,你这双手把我心爱的女儿照顾得多么好。不管对任何人,我都可以抬头挺胸地说,你真的是非常优秀的侍女。」 「夫人……」空木只叫了这么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伦子的手好温暖,让她想起小时候就已经往生的母亲的温情。 她低着头,肩膀不停地颤抖。向来把她当成女儿的伦子一再对她说: 「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了,你一定要幸福哦……」 水镜消失了。 昌浩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对昌浩来说,空木是特别严厉又啰嗦的侍女。昌浩对她的记忆,只有她老是用冷峻的眼神瞪着他看。 「原来如此,道长想的真周到。」 玄武的表情充满感叹,昌浩用眼神问他为什么?六合简短回答说: 《这么做是为了隐瞒入宫那位小姐的真正身分。》 「……?」 看昌浩还是满脸狐疑,玄武又补充说:「除了道长与夫人之外,最接近彰子小姐的人,就是那个叫空木的侍女吧?所以她很可能发现入宫的藤壶女御不是彰子小姐。」 「啊……!」 「这是解决隐忧的必要手段吧?伊予国很远。」 把她嫁到远处,就可以除去心头大患了。 昌浩望向空木所在的主屋。 这是道长的政策谋略之一,因此要把空木送去远离京城的伊予国。 但昌浩思考了一会,又摇摇头说:「一定不只是因为这样。」 玄武与六合惊讶地看着他。 昌浩也回看他们,笑着所:「因为她一直是尽心尽力在照顾彰子,所以道长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换了是我,一定会这么想。」 而彰子一定也是这么想。 衷心期盼被自己蒙在鼓里、像姐姐一样的侍女,今后可以永远幸福。 「希望将成为她丈夫的人会是个好人,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彰子。」 跑得身轻如燕、感觉毫无重量的小怪忽然看到什么,停下了脚步,机灵的双眼东张西望,露出严肃的表情。「……不是这边吗?……」可是又觉得是这边没错。 蹬蹬蹬走着的小怪不悦地叨念着。 它有自己是式的自觉,也知道自己是在偶然的状态下产生的式,远远脱离了半吊子阴阳师原来的目标。 「他要马上重变,那就重变,我也没意见。可是还没做什么就又把式变不见,好像有点浪费。而且昌浩也不是说重变就可以轻轻松松重变,要变出一个式,也要消耗灵力。」 小怪是凭自己的想法,为变出自己的阴阳师设想。 然而,昌浩是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直接把它变不见。在这方面,小怪的想法似乎与昌浩有微妙的出入。 这样的想法,可能就是远远脱离目标所产生的分歧。 小怪啪嗒啪嗒甩动尾巴,伸长脖子注视着黑暗。 「呃,会是那边吗?可是,想不通耶!昌浩为什么没来找我呢?」 明明是自己走向安倍家就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怪就是没有一丝丝这样的想法,这也是一种缺失吧! 「昌浩知道的地方、昌浩知道的地方……呃,是那边吧?」 小怪自顾自点着头,直直往北方跑去。 留在异界的神将青龙受晴明召唤,在人界现身。「怎么了?晴明。」 一如既往摆着一张臭脸的青龙斜瞪着主人。 他的十二神将同胞们,也有好几个围在晴明身旁。 看到他们,青龙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晴明假装没看见,扫视他们一圈。 「青龙、朱雀、天一、勾阵。」 四人都挺直了背。老练的阴阳师用扇子搔着太阳穴说: 「有件好玩……呃,订正,是有件麻烦事。对不起,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去找红莲……啊,不对,是去找红莲变身后的异形。」 青龙一听到红莲的名字,眼神就增加了三倍的不悦。 不管晴明的话说完了没有,他立刻短短回了一句:「我拒绝。」 4 「果然不出所料。」晴明在心中暗自嘟囔着,低声埋怨说:「拒绝得这么快,有点伤人呢!」 青龙不理主人装出伤心模样说的话,转过身去。「如果只有这件事,我要回异界了。」 「啊,喂、喂,等一下。」 青龙不发一语,回头看着主人。不,是瞪,不是看。 我的确是十二神将的主人吧?晴明在心中这么嘀咕着,叹了一口气。 「听我说,宵蓝,红莲模样的异形……不、不对,是外表跟变成异形模样时的红莲一模一样的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我是拜托你去找它,不是去找那个红莲。」 话中动不动就提到红莲,青龙的脸色更难看了。 朱雀赶紧居中协调。「喂,青龙,这可是晴明的请托呢!听从指示是我们的指责吧?」 「我也这么认为,青龙。而且若丢着这件事不管,会引发不必要的混乱,说不定会逼得晴明大人非亲自出动不可……」 天一显得很担心,朱雀对她点点头,露出别人绝对看不到的最高级微笑。 「没错,我的天贵说得对极了。啊,天贵,那么担忧的表情会使你的美貌蒙上阴影。你不用担心,交给我来处理吧!一、两个腾蛇算什么,它敢抵抗,我就给它一把火,马上解决它。不过是个式,就算失手把它烧死了也没关系吧?放心,小事一桩。」 满脸笑容的朱雀注视着天一,豪迈的说出一长串狠话。 勾阵合抱双臂,默默往天花板看了一眼。那个当事人红莲就在晴明房间的屋顶上。当然全都听见了。勾阵想像着他郁闷的表情,在嘴里念念有词,微微耸了耸肩膀。 「对了,晴明,不用找白虎跟太阴来吗?」 要搜索的话,人越多越有利,尤其是两名风将,行动可以更灵活。 晴明面有难色地看着勾阵,低声说:「我召唤了他们,可是……」 —————————————————————————————— 缠绕着清风飘然落地的太阴把手放在背后,微倾着头说:「什么事?」 身躯壮硕的白虎在她旁边现身。 没什么大事,在异界悠哉闲晃时,接到了主人的召唤。 「怎么了?晴明。」 好几个神将围在晴明身旁等候指示。若不是什麽紧急状况,应该有青龙、玄武、六合在就够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光他们无法应付的事吗? 正襟危坐的老人点点头说:「嗯,老实说这件事有点棘手,我要你们去找红莲……」 说到这里,太阴的肩膀就抖动了一下。 晴明没有注意到,又继续修正说:「啊,不是红莲,是去找红莲变身后的白色异形。」 太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晴明好一会才开口说:「腾蛇?」 「嗯,红莲平常……」 太阴立刻打断晴明的话,睁大眼睛说:「是那个腾蛇吧?要去找腾蛇?谁去找?」 「你跟白虎两人……」 白虎有些为难地看着主人与同胞。 太阴顿时脸色发白。「啊?诶?我吗?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绝不要——!」 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不要后,太阴就如脱兔般一溜烟逃走了。 白虎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肩膀。 「喂,太阴,等一下。你不听理由,只因为跟腾蛇有关酒断然拒绝,这件事我怎么样都不能不管,你给我坐下来。啊,算了,在这里没办法好好说话,我们回去吧!太阴。」 把太阴扛在肩上以防她跑走的白虎,说完后就骨碌转身不见了。 「啊……」被留下来的晴明,往前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徘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 「所以,现在白虎正在对太阴说教。」 「原来如此……」 了解事情经过的勾阵点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想必白虎和太阴正在异界「促膝长谈」吧! 勾阵又朝天花板看了一眼。不用想也知道,红莲原本就难看的脸色一定变得更难看了。既然这样,就回异界待着嘛!勾阵在心中这么嘀咕着。 响起击掌的声音,所有目光都转向晴明。「总之我希望今晚解决这件事,这是命令。」 青龙挑起了眉毛。面对他凶狠的目光,晴明丝毫不为所动。这种事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麻烦朱雀和天一去广泽池找,青龙去贵船找。」 「你是说贵船?」青龙冷冷反问,晴明点头说是的。 没办法,这是命令,青龙只能百般不情愿地砸砸舌,然后转身不见了。 朱雀和天一也向晴明行了礼,展开了行动。 被留下来的勾阵静待指示。 「至于你,勾阵……」 「嗯。」 「你去……」 走出东三条府后,昌浩从星星的位置算出目前的时间,烦恼地抱住了头。 「唔,花了不少时间。没办法,我们兵分两路吧!」 昌浩用手指吹声口哨,没多久就从远处传来了轮子的声响。 等车之辅到,昌浩就对六合与玄武说:「我去巨椋池找,六合、玄武你们……」 「腾蛇把你交给了我。」六合平静地插嘴。 玄武听到这句话,就指着北方说:「那么,我去贵船吧!」 「嗯,拜托你了。」昌浩跳上了车之辅。 玄武对他点点头,与他们告别,便一路奔向了贵船山。 冬天的贵船寮无人机。雪还没开始下,但风冷得刺骨。 「如果是人类,会觉得很冷吧!」 以神脚奔驰的玄武,很快就到达了贵船,大气都没喘一下。 跟昌浩在一起时,就要配合昌浩的脚程。以人类的速度,再怎么努力也有限,昌浩传唤车之辅是明智之举。 「到巨椋池很远呢!」 与穷奇的最后一战,昌浩也是叫来那辆妖车,请妖车送他去。 「那个妖怪其貌不扬,看起来很可怕,却是个不知道为什么非常亲人又心地善良的异形。是昌浩特别吸引妖怪呢?还是他看起来好亲近?」 针对这一点,晴明可能会说「这就是我安倍晴明独一无二的接班人」。 京城里的小妖们总是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昌浩真的很生气,却绝对不会降服它们,这就是昌浩的作风。很好的个性。 自顾自嗯嗯点着头的玄武,眨眨眼睛抬起头。 要赶快找到小怪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就算不在,也要确定真的不再才能回去。 外表是腾蛇变身后的模样,应该还可以蒙混一段时间,但一被发现只是一般的纸张与头发变出来的,事情就严重了。绝对要避免这种状况。 「被变形怪或妖怪取得万分之一的腾蛇的通天力量,后果不堪设想。」 连同胞玄武都觉得腾蛇的力量很可怕。 玄武沿着昌浩和小怪以前走过的路,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忽然察觉到同胞的气息,倒抽了一口气。「这是……」斗将的通天力量。 气息来自与正殿相反的方位,玄武拔腿奔向那里。 「是青龙与……式?」 存在着两道神气。一道只有微弱的力量波动,另一道是酷烈的神气,只是没有腾蛇那么强。 来到贵船山腰的空旷处,定睛一看,就看到全身冒着斗气的青龙正注视着某一点。 玄武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低声叫了一声「啊」。 「是式……!」 式的一双大眼睛惊慌地瞪着青龙。与式对峙的青龙,放射出非比寻常的通天力量。 玄武不由得停下脚步。那种气氛教他难以接近,可能的话,他甚至想转身离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不行、不行。」玄武甩甩头,告诉自己不可以。一定是晴明也下了命令,要青龙来找式,要不然青龙不会特地来这种地方。 「喂,青……」玄武正出声叫唤,顿时张口结舌。 看着小怪好一会之后,青龙缓缓举起了手。「刚碎破!」 斗将青龙一声怒吼,使出了浑身力量一击,把大岩石都击得粉碎。 玄武全身僵硬,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小怪在他面前奋力躲过攻击,狠狠地瞪着青龙。「干嘛突袭我!」 青龙还是不甘心的咬牙切齿,又集中了通天之力发出攻。 瞬间尘土飞扬,沙烟弥漫,小怪在变得迷蒙的视野中四处逃窜。 「哇!喂,神将!你到底跟我有什么仇?」 「我跟你没仇,只是不喜欢你那个外形!不要动!」 小怪跟玄武都一脸茫然,但青龙还是毫不留情地发动攻击。 「开、开什么玩笑!哇!可恶,既然这样……」 响起尖锐的吼叫声,从小怪全身迸出了鲜红色的斗气。 青龙瞬间停止攻击。小怪趁这时候,像脱兔般逃之夭夭。 「啊……」来不及反应的玄武,眼睁睁看着小怪从自己身旁跑过去,然后战战兢兢地把视线移回到青龙身上。 猎捕行动彻底失败的青龙,无限懊悔地低声咒骂:「可恶……这是难得的机会啊!」 玄武望着青龙的背影,喃喃自语着:等等,青龙那只是拥有腾蛇变身后外形的式,不是腾蛇本人啊! 「不对……应该说,对同胞展现这么明显的敌意、隔阂、斗志,很容易招来不必要的误解,应该有点分寸吧?恕我逾越,我真的这么想……」 不愿坦承是「杀气」的玄武,把这个名词转换成其他各种名词,企图骗过自己。 贵船祭神因为被突然来访的客人扰乱寂静,心情非常恶劣,所以玄武和青龙后来都被他无言的恼怒,以及魄力满点的神气震住了。 乘着车之辅来到巨椋池的昌浩和六合,先下车查看四周有没有小怪的身影。 「也不在这里呢……」昌浩望向北方,半眯着眼睛说:「贵船呢?有没有找到它呢?」 六合现身站在水池边,望着水面。「如果有什么线索,玄武会透过水告诉我们。」 「说的也是,他是水将。」 六合默默的点点头,环视周遭。 前些日子的生死斗已经不留痕迹 ,只有水减少了一些。 那些堆积如山的异邦妖魔的大量尸体,到底都到哪里去了? 忽然想到这件事,让六合皱起了眉头。另一件事闪过他的脑海。 在东山出没的魔狼群,饿着肚子出来觅食,怎么会撤退的那么干脆? 「总不会是……」深色的灵布掀动了一下,六合希望是自己猜错了。为了谨慎起见,他心想回去后一定要向晴明报告这件事。 昌浩踩过已经干枯变色的草,在附近搜寻,这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跑去哪里了嘛……」 他再也想不出其他小怪可能去的地方了。 「跟小怪一起去过的地方、一起去过的地方……」 在安倍家等待的红莲说不定知道其他地方。 「车之辅,可以沿着巨椋池绕一圈吗?如果这样还是找不到小怪,就载我回家。」 豪爽的妖车嘎吱嘎吱摇晃车辕,垂下了眼角,一副欣然答应的样子。 昌浩轻轻拍着直径比自己还高的车轮,眼神非常温和。「谢谢,每次都麻烦你。」 听到昌浩这么说,车之辅用人类绝对听不到的声音回应: 《没什么、没什么,只要是在下帮得上忙的事,请尽管交代。》 星星出来了。 「啊,真是万里无云的美好夜空呢,对吧?晴明。」 「是啊。」 站在最靠近屋檐尽头的外廊上,晴明苦笑着回应,带点敷衍的意味。 「你孙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晴明。」 「找到式才会回来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会找到那个式呢?晴明。」 「很难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大约锁定了几个地方,请宵蓝、朱雀和勾阵他们去帮忙找了。」 这时候,屋顶上的红莲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那个青龙也去了?」 「不要说得那么厌恶。」 「没办法,听到你那么说,我就觉得厌恶。」 「又说这种话……你们两个怎么会这么……」 忽然有神气在屋顶降落。 「咦?」 伸长脖子看的晴明当然看不见。 在屋顶降落的勾阵,把白色东西丢在红莲面前。 「……」 红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 小怪气嘟嘟地斜瞪着勾阵,一脸正经地说: 「你们要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要把我往地上丢嘛!丢伤了怎么办?」 勾阵耸耸肩,苦笑着说:「从来没听说过式会受伤呢!」 「那么,我就成为史上第一个受伤的式给你看!不、部队,我不是要说这个!听着,神将,你给我坐下,我要好好教训你……哇,干什么?」 红莲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抓住小怪,让它闭上了嘴巴。 小怪拳打脚踢地挣扎着,红莲毫不费力地压住它,抬头看着勾阵说: 「你在哪里找到的?」 被红莲抓住的小怪在嘴里嘟囔着什么,好像是气乎乎地叫着「不要说」。 红莲不理它。 勾阵微倾着头说:「啊,在晴明占卜出来的地方。」 「哪里?」 勾阵望向了远方。 勾阵来到晴明指示的地点,沉着地看是周遭。 式去过的地方,都是昌浩和小怪一起去过的地方:东三条府、贵船山、巨椋池。 除此之外,他们还一起去过其他好几个地点。 可是昌浩在那些地方都没找到式,再也想不出任何线索了。 没多久,勾阵的视线咻得往上移,就在这时候,白色异形噗通掉下来。 勾阵发现了,转身看着它。痛的快受不了的小怪不高兴地说:「你看什么看!」 勾阵低头看着怒目横眉的小怪,露出苦笑,抓住了它的白色脖子。 「在京城郊外的大柏木树下。」 红莲微微张大眼睛,显得很惊讶。 经过一番拳打脚踢奋力挣扎,小怪似乎死了心,安静下来了。 勾阵觉得很有趣,低头看着它,然后转身说:「我已经完成晴明的命令,要回异界了。」 「哦……」 勾阵的身影一不见,神气就跟着消失了。 红莲大大吐了一口气。 原来不再东三条府,也不再贵船、巨椋池,而是在那棵大柏木树下。 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还不到一年,却有种错觉,好像度过了漫长的时光,漫长得惊人。 跟昌浩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波澜壮阔。 红莲淡淡一笑,站了起来。 「喂,晴明。」 到了家门口,昌浩从车之辅下来,听到夜晚不该有的振翅声,便反射性地仰起头。 都是黑夜了,竟然有只白鸟直直往自己飞来,昌浩眉间立刻蹩起一条皱纹。 鸟在注视中变成一张白纸,昌浩眉间的皱纹更多条了。 他抓住翩然飘落的纸张,阅读纸上的文字。一如既往,上面的字写得很漂亮,漂亮得过分。不但眉头深锁还两眼发直的昌浩,把嘴巴撇成ヘ字形,默默念着文字。纸上写着: 像无头苍蝇般到处跑,靠自己的脚去找,并不是坏事。但是、但是、但是,看情形有时更需要临机应变。我说昌浩,你没有想过要回到阴阳师的基本面吗? 「哦哦,所以呢?」昌浩发出阴森的声音。 隐形注视着昌浩的六合,看到玄武飞回来,讶异地问: 《玄武,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好像看到青龙和腾蛇之间的仇恨有多深……》 《是吗?……》 向来沉默又面无表情的六合很聪明,没再讲下去,避开了这个话题。 在他们面前的昌浩紧紧握着纸张。 你连观星、式盘占卜都没做,就横冲直撞。今晚,爷爷要给你这么一句话——最重要的是起点。 by:晴明 「嗄——?」昌浩不由得发出诧异的惊叫声,满脸疑惑的他百思不解地偏着头。「啊?」 「哦,回来了、回来了,喂,昌浩!」 终于变回小怪模样而松了口气的红莲,边摆着长长的尾巴,边慢条斯理地走向昌浩。 微不足道的小日子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有个小秘密。 ◇ ◇ ◇ 一如往常,三三五五聚在一起嬉闹玩乐的小妖们,在没人的宅院里休息。 这里是过年时,彰子住过的地方。 那时候做过大扫除,所以原本整栋都很脏的建筑焕然一新。但是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房屋的角落又积起了灰尘。 「海慧寺弄干净比较舒服。」猿鬼看看屋内,站起来说:「决定了,从现在起,我们定期轮流打扫。」 各自躺着睡觉的小妖们都张大眼睛看着猿鬼。 「一直以来,我们什么都没做啊!你是怎么了?阿猿。」 看起来像节足动物,被同伴们称为「蚰丸」的小妖惊讶地问。 猿鬼、独角鬼、龙鬼,这些名字都是彰子取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竟然无意识地叫出了同伴们平常交换的名字。 小妖们都知道,人类的声音有言灵。 它们对人类的观察,远胜过人类本身。 取得人类言灵的名字,必须好好珍惜。所以,小妖们稍微改变了对它们三个的称呼。 人类不知道小妖们这么用心。被人类统称为「小妖」的它们,也都拥有自己的专有名字。 叫唤猿鬼、独角鬼、龙鬼等名字的女孩,总是平等对待小妖们。不会因为它们是妖怪,就讨厌、害怕它们,用面对人类的眼神来看小妖们,所以它们都很喜欢那个女孩。 「小姐还有可能来这里,对吧?我们丢这不管,到时候不是很没面子吗?」 「说的也是。」独角鬼点点头,环视屋内一圈说:「嗯,没错,的确是。」 据说房子没人住,朽坏的特别快。正确来说,这里不算没人住,可是妖怪是类似空气的存在,所以即使住在这里,也起不了人类般的作用。 「在灰尘上留下脚印也很好玩,可是,还是打扫干净比较舒服。」 喜欢在地上啪哒啪哒大步走、故意留下脚印的龙鬼,也不讨厌一尘不染的地板。整洁清爽的地板,还是比粗糙、不光滑的地板舒服。 「可是那次是大家一起打扫,所以一天就打扫完了。不那样的话,妖手不够,恐怕要花好几天的时间吧?」 「既然这样,就不要轮流打扫,大家每个月一起来打扫一次吧?」 你一言我一语的是两只大青蛙,分别是熊蛙、寅蛙,但几乎没有小妖这样叫它们。 「哟,熊说得真好。」 这么起哄的小妖尤两根角,长得很像猿。与猿鬼的区别,在于没头发,角的根数不同。小妖们都叫它阿猴。 「寅也说得很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大牙把嘴巴张大到占满整张脸,笑的牙齿嘎吱嘎吱响。 魑鸟骨碌骨碌转动没有眼珠的黑眼睛,拍拍翅膀说:「那么,我去把大家叫来。」 魑鸟啪哒啪哒地振翅离开,才刚用翅膀灵活打开木门,就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音乐声,是笙的声音。 所有小妖都竖起耳朵听。 「哟?」 仔细听,还有什么声音来自屋顶上,与笙的音乐配合。 暗鼬停了一会,啊地叫了一声,甩甩尾巴说:「是舞方!」 「啊,是吗?」 小妖们开心地冲出房间,爬到屋顶上。 配合音乐正咚咚踩着屋顶、高高举起镰刀的螳螂,静止不动了。 「咦,怎么了?舞方。喂,阿笙,等一下。」从镜子边缘长出手脚的付丧(经历漫长岁月,有了灵魂成精的古老器物)大叔问刚刚还跳得很起劲的螳螂:「付丧笙的声音并没有卡主啊!舞方,你有什么不满意呢?」 跟人类差不多高的螳螂,在众小妖当中属于「高大型」。 「吱吱。」 这只螳螂跟其他小妖们不一样,不能说话,但是可以从它的吱吱叫声中听出意思,所以没什么不方便。 被称为「舞方」的螳螂挥着前脚的两只镰刀,仰头望着天空。夜幕低垂的天空,涂满了蓝色的颜料,暗到这种程度,螳螂的天敌大伯劳鸟应该不会来攻击了。 一直为舞方配乐的乐妖「付丧笙」,跟大叔一样伸出脚,小碎步跑向螳螂。 「怎么了?舞方,不喜欢我的笙的音乐吗?」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口译:没那种事,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觉得这样的镰刀角度不够严谨,所以,不好意思,麻烦你再从第一小节开始。 付丧笙松了一口气说:「是这样啊?那么我还要再精益求精,才能配合你的要求来吹奏。」 「吱、吱吱、吱吱。」 口译:不胜感激,那么,请再吹一次。 「知道了。」 笙行个礼、就定位,又吹起了乐声。 付丧大叔用枯枝般的手,抓挠着镜子边缘。 「原来舞方对自己的要求这么严格啊!」 螳螂配合笙的音乐,又优雅的跳起舞来。 正在吹奏音乐的笙,是前些日子刚进化成付丧神的古老乐器,每天都很努力融入小妖们的圈子。 它自愿替螳螂吹奏音乐,是为了感谢螳螂温馨地迎接它加入它们。 对器物来说,变成付丧神是「进化」,对人类来说却是「威胁」。 只是会偶尔动起来吓吓他们,或是在黑暗中乱跑威胁他们,或是拉开适当的距离追逐吓得发抖的他们,或是大闹仓库困扰他们。 「我顶多只会这么做,完全无害啊!」 如果那个老是被它们压着玩的人类男孩听见大叔这番滔滔不绝的话,一定会冲出来说「我反对」。 其他小妖们陆陆续续聚集在大叔背后。 「哦,在跳了、在跳了。」 付丧镜怕聚集在它后面的小妖们打扰到舞方与笙,瞄了它们一眼。 「你们什么时候有这种雅兴了?」 这是好事。以前大叔把人类风雅的游戏和艺能映在镜面给它们看,它们也只会说很无聊,跑的一个不剩,现在居然对螳螂的舞蹈产生了兴趣。 「很好、很好。」 大叔感叹地点着头,熊蛙和寅蛙同时对它挥着前脚说:「不是、不是。」 被两只蛙异口同声否决,大叔差点跌倒。 「什么?」 「是寅蛙螳螂的舞跳成功后,我们就有借口去找小姐了。」魑鸟说。 大牙接着说:「没有借口,晴明和孙子就会这样把眼角吊起来。」 大牙没有眼睛,所以用嘴巴代替眼睛,把嘴角吊起来。 「没错,他们生气起来很可怕。」 暗鼬笑得很开心,还不停摇着尾巴。在它后面的阿猴猛然抬起了头。 「咦?」 所有小妖都跟着抬头。 有个衣服和头发都迎风翻腾的女孩,漂浮在星星闪烁的夜空中。 「啊。」 两只蛙同时指向她,独角鬼和龙鬼大叫说:「小个儿式神!」 被称为「小个儿式神的当事人」不高兴地挑起眉毛。 「它们叫谁小个儿?!」 「当然是你啦,太阴,小妖们只是陈述事实。」 「那你也是小个儿啊,玄武!」 「我又没否认。」 小妖们眨了眨眼睛。 因为融入了黑暗中,小妖们没看到风将附近还有另一个式神。 突然出现两名式神,惊讶的舞方和笙都停止了练习,好奇地仰望天空。 风势猛然增强,娇小的独角鬼被吹得东倒西歪,从屋顶滚下来,差点摔落地面,幸亏 被一直躲在屋檐下的身影稳稳接住。 「啊,老爹。」 「你在这里啊?」 「什么时候搬来的?」 同胞们争相询问。蜘蛛老爹在回答它们之前,先快步爬上屋顶,从八只脚中的其中一对脚把独角鬼放下来。 「谢谢你,老爹。」 「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嘛!你们这些小不点。」蜘蛛老爹用毛茸茸的脚搔着身体,关心地说:「幸亏有我在,不然那样摔下去,妖怪也会痛啊!笨蛋。」 蜘蛛老爹说话很毒,个性却很豪迈,是从东国流浪到京城的旅人,经常换地方结网。 「我说过,你们这样乱跑乱跳,万一卡在我的蜘蛛网上,很可能被我糊里糊涂地吃下去,小心点嘛,小不点们。」 看到蜘蛛老爹说的那么粗暴,独角鬼和龙鬼相视而笑。 「你们笑什么?」蜘蛛老爹有点生气。 同样在笑得魑鸟和百目对蜘蛛老爹说: 「每次我们误闯老爹的巢,老爹都是边说教边防走我们啊!」 「而且我们说想要蜘蛛丝,老爹也会边嘀咕说你们这些小不点要我的蜘蛛丝干嘛,边把蜘蛛丝交给我们。」 「老爹的蜘蛛丝又坚固又有弹性,很有用呢!」 熊蛙和寅蛙异口同声地说,大家也点头应和。 粗暴的语调可能是东国的特色吧!蜘蛛老爹其实是感情丰富、心地善良的老爹。 「你们真无聊!」 蜘蛛老爹别扭地望向远处,但骂归骂,却还是不离开现场。 太阴和玄武从高处看着它们,感慨颇深地说:「小妖们都很有个性呢!」 「嗯,我同意。」 十二神将自从以晴明的式神身分在这里现身的机会增加后,看到不少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的脆弱小妖们的生活状况。 年轻时的晴明,曾经看着随便闯入家中嬉戏笑闹得小妖们说: ——人类不知道,被统称为小妖的它们,有各自的名字,还有各自不同的思考与生活方式。人类也不曾想过,它们是跟自己几乎一样的生命。 「与其被当成政治道具活着,还不如过小妖们那样的生活,自由多了。」 很不情愿因灵力强大而被大贵族们当成棋子的阴阳师晴明,苦笑着这么说。 「年轻时候的晴明也很热情呢!」 「也很冲动、鲁莽。」 想起当年的事,太阴和玄武都满怀感慨。 「对了,小个儿式神们,你们来做什么?」 猿鬼一发问,太阴就呲牙咧嘴地说:「再叫我小个儿,我就用龙卷风把你们吹走!」 说完就刮起了风。小妖们轻声尖叫,全都缩在一起了。 太阴正要接着骂时,在黑暗中也十分耀眼的金色发丝在她眼前飘落。 「你在做什么?太阴。」 天一身上缠绕着性质与太阴完全不同的风,站在中间隔开太阴与小妖们。 飘然降落在她身旁的朱雀也双手插腰,受不了地说: 「你们迟迟不回来,彰子小姐很担心呢!怕派你们来太勉强你们了。」 龙鬼悄悄走到天一的衣摆附近,歪着头说: 「小姐怎么了吗?我们正想等一下去看看她呢……」 「嗯?」 脚下突然有声音,朱雀无意识地移动了脚。 「哇!」 差点被壮硕的神将踩扁的龙鬼慌忙向后退。 「好险,小心一点嘛,式神!」 「啊,这点我抱歉,但是我不准任何人碰我的天贵的衣服。喂,那只再退后一点。」 对迎风飘摇的衣服大感兴趣 而伸出脚想摸摸看的蜘蛛老爹,不高兴地回嘴: 「什么嘛,摸一下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一块。」 「这不是会不会少一块的问题。如果你这么想摸,就去井里净身十次,再来取得我的同意。」 「哦,这么做你就会同意吗?」 把朱雀的话当成挑衅的蜘蛛老爹,不服输的顶了回去,朱雀很干脆地回它说: 「当然不可能同意,我只是告诉你要有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什、什、什么!」 蜘蛛老爹气得差点把脚伸出来,被魑鸟、暗鼬、熊蛙和寅蛙用力拉住了。 小妖们大叫着:「不可以啊,老爹,对方可是式神呢!转眼间就会把你烧焦,连灰都不剩,不,会把你砍得支离破碎。老爹,你死了,我们会很寂寞啊!你被杀了,我们会很伤心啊!」边说边奋力缠住蜘蛛老爹的八只脚和身体。 蜘蛛老爹哭着对它们说:「放开我,我虽然是个浪人,也有我的自尊,现在不行动的话,就枉为男人了,起码、起码要保住武士的一点情操,可恶的式神,你给我记住!」 天一就在这样的画面前,平静地教训着太阴。 「小姐非常担心,还派白虎用风送我们来呢!太阴,回去后,要先向彰子小姐道歉哦!还有,小姐交代的事办好了吗?」 这时候玄武举起一只手发言。 「对不起,还没办好。小妖们太好玩,还我们忘了办正事。」 玄武沮丧地垂下头,朱雀轻敲他的头,带着叹息说:「我就知道会这样,喂,你!」 被叫到的是从头到尾都只在一旁观看的付丧大叔,它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说: 「什么事?年轻人。」 「……」 式神们不由得互看对方。他们四个看起来像小孩、年轻人,却很清楚自己活过的岁数远超过这个付丧大叔,所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我问你什么事啊?我们也很忙呢,有事就长话短说。」 「嗯,我会的。」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的玄武看着小妖们说:「小姐请你们去一趟。」 还是老样子,被晴明派去京城郊外降妖伏魔的昌浩,在激战中突然发出疯狂的叫声。 「啊?!」 单轮车趁这时候往前冲。 「唔哇!」 昌浩反应不过来,就快被碾毙时,斗气在他面前炸开了。 一眨眼就变回原貌的红莲从正面挡住了单轮车,响起激烈的冲撞声。 「臭小子……」 低声咒骂的红莲使出浑身力量,把单轮车抛飞出去。 红莲放出来的火蛇,又毫不留情地袭向了摔得震天价响的车子。 单轮车看情势不对,立刻跳起来,一溜烟逃走了。 「不要跑!」 红莲的怒吼声震响,可是单轮车已经跑到火蛇烧不到的地方了。 懊恼得咬牙切齿的红莲,转头对昌浩说:「战斗中不要分心嘛!」 挨骂了。昌浩缩起脖子,搔着头站起来说:「对不起,我以后会小心。」 「拜托你一定要小心,那一瞬间可能就没命了。」 红莲用拳头咚地敲了一下昌浩的头。有点痛,但想到避开了差点发生的惨事,就觉得不算什么了。 高大的身躯,眨眼间变成了娇小的怪物模样。白色怪物没有助跑,直接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你干嘛突然叫那么大声?」 「啊,嗯。」 昌浩正环视周遭时,隐形的勾阵现身了。 「勾!」 十二神将中的第二强斗将,直视着怒气未退的夕阳色眼睛说: 「是我害昌浩分了神,你不要太责怪他。」 「怎么回事?」 勾阵把视线从狐疑的小怪身上转向昌浩,道歉说:「吓着你了,对不起。」 「不会,没关系,有 事吗?」昌浩困惑地问。 「彰子为什么把小妖们都叫来家里了?」 听到这句话,连小怪都瞪大了眼睛。 「啊?」 彰子走到安倍家的庭院,拼命挺直背,望向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围墙外。 在自家范围内不会有危险,但是,这个时代随时都可能发生什么事。 「宵蓝、六合。」 在老人身旁待命的两名神将现身了。 「在昌浩回来之前,麻烦你们跟着小姐。」 「距离这么近,不会有危险吧?」 「嗯,是这样没错,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除了你的结界外,还有这片土地本身的力量,不需要小心什么。」 晴明叹口气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用跟在她身边,从屋顶上看着她就行了。」 青龙咂咂舌便隐形了。气息瞬间消失,所以应该是听从了晴明的指示。 在一旁静观的六合这才开口问:「小姐在做什么?」 「嗯,」晴明露出好爷爷的笑容,用柏扇敲敲自己的肩膀说:「她想请小妖们吃零食,谢谢它们过年时对她的照顾,虽然晚了一些。」 六合也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还真是……」 「就是啊,这么说也许很失礼,可是,」老人稍作停顿,接着用非常慈祥的眼神看着庭院里的女孩说:「她真的很有趣呢!」 「是啊……」 风没有严冬时那么冷,但还是很冷。到了半夜,就更冷了。 虽然披着外褂还是很冷,可是彰子觉得把小妖请来,自己却待在屋内,有失礼节,所以一直待在外面。 「不知道太阴和玄武怎么样了……」 包在纸里的水果干,是她今天早上去市场买的。 有很多小妖,她怕分不够,所以准备了双手才抱得动的数量。 也有昌浩喜欢的杏子干。不久前从市场带回来的胡桃也还没吃,可以请玄武他们把这些胡桃也敲开。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杏子干和胡桃呢?」 彰子最担心的是,小妖们的味觉不知道跟人类一不一样。 小妖们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存在。 它们总是热络地叫着「小姐、小姐」,彰子觉得它们很讨人喜欢。 「天一他们有没有找到太阴和玄武呢……」 彰子这么自言自语时,听到嘎啦嘎啦的车轮声,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是车之辅!」 因为被拜托尽快赶路,所以车之辅卯足了全力跑回来。 一群小妖跟在车子旁边啪哒啪哒跑着。 昌浩从车窗看到它们,拨开前帘探出头大叫:「你们!」 小妖想等着这一刻似的,齐声大合唱:「啊,是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马上吼回去,小妖们哈哈大笑说:「我们来赛跑吧,孙子——!」 「我说不要叫我孙子——!」 就是要这样,才能开始它们的夜晚。 ◇ ◇ ◇ 住在京城里的小妖们,有个小小的秘密。 它们对人类其实没什么兴趣,所以不会故意危害人类。 它们喜欢好玩的事、喜欢开心的事,珍惜能够满足自己的每一天,完全不需要人类。 然而——有认同它们、真挚地对着它们笑得眼眸,它们还是会格外珍惜。 最近不只人类,连式神都有那样的眼眸。 再怎么微不足道的小日子,都洋溢着欣喜雀跃。 神威之舞 神谕被扭曲了。 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这么做? 1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波浪声沉沉地响着。 浮在伊势海面的海津岛上,有座秘密神宫。这座被称为「海津见宫」的神宫深处,祭祀着比皇祖神天照大御神更上位的崇高神明。 这座神宫的主人,是在神治时代就已放弃人类的身份,一直侍奉神明至今的巫女,被称为玉依公主。 前些日子,玉依公主交棒了,由玉依公主的女儿继承了任务,每天祈祷、倾听神的声音。年满十岁的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孩。 微暗的波浪间,耸立着高大的三柱鸟居。 在祭坛前默默祈祷的女孩,忽然耸动肩膀,抬起了双眼。 「……?」她缓缓环视周遭,疑惑地嘟囔着:「主人的声音……」 忽然消失了。 是因为自己还不够纯熟吗?可是,可以清楚感觉得到,神飘荡的气息还缠绕着自己的身体。 随侍在结界外的两个身影发现她有异状,立刻站了起来。 「斋小姐。」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站起来的两人,是身材十分修长的一男一女,秀丽的外貌不像一般人类。 他们是神使,被派来保护负责祈祷的玉依公主。男的叫益荒,女的叫阿昙。 斋站起来,转身越过结界,走向神使们。脸上的阴郁表情,一点都不符合她幼小的年纪。「主人的声音消失了。」 单膝跪在斎面前的两名神使顿时脸色发白。 「?!」益荒倒抽一口气,在他身旁的阿昙紧张地问:「真的吗?」 「消失了……我听不见。」 隔了好一会,表情僵硬的斎又说了同样的话,神使们无言地面面相觑。 斎甩甩头说:「三柱鸟居上还有神降临的气息,只是我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了。」 益荒与阿昙都瞪大了眼睛。 一双小手伸向了啪唦啪唦拍着翅膀的乌鸦。「不要跑。」乌鸦保持快被抓到又不会被抓到的高度,巧妙地避开了伸得很长企图抓住乌鸦脚的手指。 「来啊来啊,内亲王,看妳能不能抓到我。」 内亲王脩子嘻嘻笑着,追逐着啪唦啪唦拍振翅膀四处飞窜的乌鸦。 「等我一下嘛!」 乌鸦发现她稍微跳一下就可以摸到自己的翅膀,于是轻轻旋转翅膀,灵活地闪开了。 这样玩了一会后,乌鸦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故意降低高度,脩子吆喝一声抱住了乌鸦。 「哎呀,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 乌鸦夸张地装出懊恼的样子,幼小的内亲王得意地说:「我最会玩躲猫猫了。」 「嗯,我输了,内亲王真有天分。」 什么天分啊? 在内心这么质疑的神将太阴坐在外廊上,手肘抵着膝盖说:「好意外……」 坐在她旁边的神将玄武严肃地点着头说:「嗯,我同意。」 这只乌鸦是道反的守护妖,跟一般乌鸦差不多大小,要说不同,就是它听得懂人话,可以跟人交谈。使出妖力时,可以展现相当的战力,但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就像一般的乌鸦。 没想到这只乌鸦这么会带小孩。说真的,比玄武和太阴高明多了。玄武常常不知道怎么应付小孩子,搞得手足无措。 太阴很容易玩过头,万一不小心呢用力过度,伤了内亲王就糟了。所以晴明命令她当内亲王的玩伴时,她自己拒绝了。六合听说这件事,显得很惊讶 ,让太阴有点不高兴,但她自认很了解自己。 「我也会看对象啊!」 一想起这件事,太阴就两眼发直地碎碎念。玄武边听她念,边转移视线。 穿着侍女服装的风音出现了,脩子和嵬一看到她就同时叫出声来。 「风音!」 「公主!」 两个声音都很兴奋。被叫唤的风音苦笑着从外廊走向脩子。 她弯下腰降低视线,把食指按在嘴巴上。脩子惊觉叫错名字,「啊」了一声,放开嵬,双手按住了嘴巴。那模样好可爱,神将们和风音都看得呵呵笑。 「对不起,云居。」 「没关系,有别人在的时候要小心点。」 脩子乖乖点着头,停在她肩上的嵬挺起胸膛说: 「公主,请放心,妳不在的时候,我会尽全力保护内亲王。」 「你真的很可靠呢!」风音笑着说。 嵬往风音身边望去,横眉竖目地说:「所以,就算我再怎么不甘心也要告诉你,保护公主、在必要的时候 不惜成为她的盾牌是你的责任!知道吗?!」 带着叹息现身的神将六合,对着啪唦伸出一只翅膀的乌鸦默默点头。 他在心中暗想,既然如此,你就自己陪在风音身旁嘛! 奉命保护内亲王的是我的同袍啊! 他瞄了同袍一眼。太阴似乎察觉了,露出浑身不自在的表情,嘴巴不知道嘀嘀咕咕念着什么。在她旁边的玄武漠然望着远处。 这时候彰子来了,拿着用油纸包住的信。「对不起,这么晚才拿来。」 嵬从脩子的肩上飞起来,在彰子前面降落后,骨碌转身背向她说: 「快点,天都快黑了。还好我是道反的守护妖,不是一般鸟类,没有夜盲症。」 脩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彰子把那包信件绑在嵬的身上。 准备齐全后,嵬又转向风音说:「那么,公主,我心中有万般的不舍,但不得不去遥远的西方京城。不能呆在妳身旁,我深深感到遗憾,请妳务必保重身体……」 太阴半眯起眼睛,对废话连篇的嵬说:「够了,你快点走吧!再不走天真的要黑了。」 「闭嘴,神将!不要妨碍我跟公主的告别仪式!」 「你……你这只乌鸦!」 太阴握紧了拳头。她是一番好意,却被乌鸦凶了一顿。她气得想用龙卷风把乌鸦吹往京城的方向,玄武发现他要这么做,立刻默默用表情安抚她。 彰子在嵬身旁蹲下来说:「帮我问候昌浩和小怪哦!嵬,真的很谢谢你。」 被低头致谢,感觉还不错的嵬,得意地挺起了胸膛,然后转向脩子说: 「内亲王,不要做危险的事,让我家公主担心哦!」 「嗯,你慢走。」 嵬向啪答啪答挥手的脩子点个头,抬头看着风音说:「那么,公主……!」 说到这里 ,嵬就激动得说不下去了。风音苦笑着,用双手把它捧起来。 「不用担心,你去吧!」 风音朝西方放走乌鸦。嵬在她头上盘旋一圈后,就啪唦啪唦拍着翅膀往前飞,身影逐渐 缩小。 脩子、彰子和风音一直挥手,挥到看不见嵬的身影为止。 玄武看着她们,低声说:「每次都那么依依不舍,干嘛不拒绝就算了……」 旁边的太阴鼓着腮帮子 回他说:「就是嘛,不一定要拜托嵬,让我送去 也行啊!」 「——」 玄武沉默不语,脑中闪过某个画面。以前,太阴曾经用风把成亲送到出云国,结果银钱、念珠等随身物品都被吹得到处散落,找得很辛苦。 信当然是用纸写的,搞不好 会被吹得粉碎,连原来的样子都拼不出来。 如果 有白虎同行,大家应该会建议交由他送,彰子也会这么做。 请嵬送信,是在做过种种考量后所下的判断。 「公主,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彰子问。 脩子嗯嗯低吟着, 好像在思索什么。「……嗯,休息一下。」 风音先离开,去准备热水给脩子洗手脚。 秋天快结束了,但今天比平常热一些。跟乌鸦嬉戏玩闹的脩子有点流汗。 脩子跟彰子牵着手走上外廊,天真地问:「藤花,你在信里写了什么?」 彰子温柔地笑着说:「写了很多事,像是这里的事、神宫的事。」 「哦。很多事可以写呢!」 彰子的眼睛眯得更细了,点头说是啊。 见太阳和六合跟着脩子离开了,玄武才站起来。他并不是住在内亲王所在的这栋屋子。 这里是伊势斋王居住的斋宫,位于伊势国多气郡。 斋宫寮有很多官吏,斋王与侍奉斋王的官吏们居住的地方,总称为「斋宫」。另外,伊势斋王也称为「斋宫」,贺茂斋王又称为「斋院」。玄武和晴明有时也会把伊势斋王称为斋宫。 听从神诏来到这里、又是皇女的脩子,符合斋王的身份,所以虽是特例,还是被安排住在斋王居住的内院一角。 不过,他们一行人是奉皇上旨意来替担任斋王的恭子公主祈祷病愈,所以特别被允许进出内院。 晴明的临时住处离内院不远,但也没办法经常来来去去。他通常只是去向斋王请安,再顺便看看她的状况,下雨时连往来都有点辛苦。 玄武想起,晴明曾经埋怨 怎么没有渡殿或走廊通到内院呢?玄武不禁觉得人类真的很不方便。 他站在内院与中院的中间隔墙上,扫视天空一圈,云层有点厚,天空是淡淡的灰色,有微弱的阳光照射,但影子不浓。有时会下雨。跟一下就好几个月的长雨不一样,下一、两天就会停,但是一下雨 ,大家就会胆战心惊,做好说不定又会酿成灾祸的心理准备。 玄武叹口气,跳向了晴明住的那一侧。 还要很久才能完全复原的朱雀,应主人的召唤,于阴历八岳下旬来到了伊势。 在月亮逐渐由圆转缺的某天黎明,朱雀听到了主人的声音。这些日子以来几乎动弹不得的他,就默默地、慢慢地站起来了。 跟天一一起陪在他身旁的玄武很惊讶,但还是趁此机会,假借担心他无法平安到达 伊势,所以要陪他前往的名义,来到了这里。玄武想陪在晴明身旁,不然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玄武最担心的是晴明的身体。晴明还很硬朗,可是已经八十岁了,人类的平均寿命只有他这个岁数的一半。人类跟神将不一样,时间有限,所以玄武连一刻都不想浪费。 晴明需要净化的火焰。 被引来伊势国的妖魔鬼怪们都被封锁在一个地方了,可是被雨沾污的大地,还是会多消耗晴明很多力量。火焰的净化力,可以更有效地扫荡所有邪恶,彻底清除污秽。 他也考虑过腾蛇的火焰,可是腾蛇要护送昌浩与昌亲回京城。所以,明知朱雀还没复原,他却还是召唤了朱雀。 在晴明面前现身的朱雀绝口不提自己体力耗尽的事,听从主人的命令,以高超的技术操纵火焰,把妖魔鬼怪和污秽全清除了。 好不容易强撑着回到天一身旁,一看到天一,朱雀就倒在她怀中了。 玄武当然就留在伊势不走了,这是朱雀听送她回来的太阴说的。朱雀再厉害,夜没有力气自己从伊势回到京城。 太阴把朱雀送回来后,也马上赶回了伊势——其实是因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同袍还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狂乱神气,所以把她吓得像脱兔般逃之夭夭了。 玄武听太阴提起,才想到太阴一直待在晴明身边,所以不知道这件事。六合和腾蛇应该也不知道。 他们 都没接触到那股神气 ,玄武真的很羡慕他们。不过 ,腾蛇应该不会被吓到,因为他的神气比勾阵更庞大、更剧烈。 朱雀回异界没多久后,青龙就来到了伊势。不愧是斗将,他的通天力量仅次于腾蛇和勾阵。 玄武有看到青龙的神气被 连根拔除、全身动都不能动的模样,所以再看到完全复原的青龙时觉得很震撼。青龙却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着这个目瞪口呆的同袍。 后来,青龙也留在伊势了。他跟玄武不一样,随时都 隐形待在晴明身旁,不曾离开过。晴明叫唤,他就现身,办完事就立刻消失。 这里是神国伊势。在斋宫工作的人,有些人多少有点灵视能力。斗将的神气都很酷烈,青龙虽然没有腾蛇那么强,还是有所顾忌。 题外话,在斋宫,拥有灵视能力的人大多是在伊势出生长大的。在内宫与外宫工作的度会氏族、矶部氏族中,天生具有灵视能力的人,又比其他氏族多。 走向晴明房间的玄武,忽然停下了脚步。「这是什么……」熟悉的房间里有陌生的气息,感觉很奇特,不像是人类。 玄武的表情浮现焦虑,加快了脚步。晴明身旁有青龙在,这个斗将没有什么动静,可见不是敌人,但他还是要亲眼确认主人没事才能放心。 「晴明!」一跳过墙壁进入庭院,就看到坐在外廊边缘的老人和两个陌生的身影。 青龙还是隐形。 玄武绕一大圈,保持距离走上外廊朝晴明走去。「晴明,他们是什么人?」 被小孩特有的高八度声音严厉询问,晴明低吟几声。 站在庭院里的两人转而看着玄武。 玄武警戒地面对着他们的视线。感觉没有敌意。尽管有所压抑,还是不难想象他们拥有多强大的力量。青龙隐形了,但应该就在附近,只是完全压住了神气,感觉不到。 晴明瞄玄武一眼,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喂,不要一副想咬人的样子,他们是客人。」隔了一会,晴明又接着说:「而且是相当于世界根源的高位神明的使者,千万不要失礼了。」 「世界根源……?」 玄武不由得重复这句话。这时有神气在他背后降落,他往后一看,是脸色不太好看的青龙。 青龙默默抬抬下巴,示意玄武走开。玄武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还是听从同袍指示退到了后方。 晴明又转向了使者们。「对不起,请继续说。」 年轻男性毫不以为意,对道歉的老人说: 「玉依公主很担心斋王和内亲王。请问你知道皇祖神天照大御神是巫女神的事吗?」 「我听矶部守直大人说过。」 年轻男性点点头说: 「那就好办了,我们玉依公主说,担任巫女神的天照大御神的力量减弱了。」 后面有女性接着说:「巫女神可以说是天照大御神的和魂,和魂一减弱,就会失去平衡。」她的视线扫过所有人。「听说伊势斋王的状况比想象中更糟,应该跟这件事有关。」 两名神使轮流发言,晴明神情凝重地听着。 等他们讲到一个段落,晴明才开口说:「可是,违背天意的雨已经停了。停止下雨应该是符合天意的事。我们还遵从神谕,把公主带来了。」 「你所说的天,不是天照大御神,而是我们的主人天御中主神。」回应的年轻男性又严肃地补充说明:「前代玉依公主说,神谕被扭曲了。」 连晴明都倒抽了一口气。「被扭曲了……?谁会做这种事……」 两名神使摇着头说:「不知道,我们还来不及确认,神的声音就中断了。」 晴明的脸色更沉了下来。 「前代玉依公主说过,内亲王进入伊势就会丧命。」 年轻男性的声音很平静,说的话却很沉重、冰冷。 「以前巫女神躲起来,太阳就被云遮蔽,开始下雨。再这样下去,整个天空又会覆盖厚厚的云层。 」 「也就是说,斋王的生命快结束了吧?」 听到两名神使淡淡宣告的预言,晴明的心凉了半截。 年轻男性的眼皮忽然颤动起来。 「……太迟了吗?」 「你说什么?」 晴明清楚听见对方的低喃,立刻反问,这时从门口传来惊慌地声音。 「安倍大人!晴明大人在吗?」 没等里面回应就冲进来的人,是替晴明安排这个房间、准备生活用品的矶部氏族的侍从。这名年轻人名叫冬重,是留在海津宫的矶部直守的亲戚,对晴明非常照顾。 就在神将们隐形的同时,冬重气喘吁吁的冲进来,跪倒在晴明面前,表情十分惊慌。 「大副他……」 冬重只说到这边就说不下去了,晴明追问:「神祗大副怎么了?冬重大人,大副怎么了……」 冬重无力地摇着头,悲痛地挤出声音说:「祈祷没有用,他刚才已经往生了……」 说完后冬重再也忍不住地低声啜泣起来。 晴明把视线从 肩膀微微颤抖的冬重身上移向神使们,但他们已经不见了。 《他们在这个男人进来前就走了。》隐形的青龙说。 晴明点点头。 刚才神使喃喃说了一句话,他说「太迟了吗」,说完后就传来了这样的噩耗。 这之间应该有关系吧?假如说,巫女神天照大御神躲起来所产生的影响,是显现在神祗大副与斋王的病情上,那么,晴明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2 神祗大副往生的这一夜,斋宫寮笼罩在沉郁的气氛中。 天空乌云密布,恍如就要下起悲伤的雨。 晴明在房间的外廊上,独自仰望着夜空。 几道神气降落在没有点灯的老人身旁,老人只微微动了一下肩膀。 「那边没问题吗?」 太阴现身坐在晴明旁边,抱着膝盖说:「没问题。内院有清净的结界守护,除非发生重大事件,否则内亲王和彰子小姐都不会有危险。」 太阴刚转头往后瞧,六合就现身了。 「而且还有风音在,她很强,所以不用担心,应该不用担心。」 听到这个名字,隐形的青龙散发出刺人的气息。 青龙与风音交战过,结果大败。对他来说,风音也是突袭过主人的刺客,所以就算知道了风音的真实身份,他还是不想跟她建立良好的关系。 太阴自己也是因为跟风音在出云并肩作战过,才培养出现在这样的交情,所以她并不会责怪同袍的态度。 「太阴,怎么了?」 被晴明这么一问,太阴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变得很苦闷,因为唤起了她从出云回去后的痛苦回忆——她跟晴明被青龙和天后狠狠教训了一顿。本来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不太愉快的事。」 「是吗?这种时候最好念念祝词或神咒。」 「对人类也许很好,可是我是神将,那么做有用吗?」 祝词或神咒都是献给神明的东西吧? 晴明很认真地回她说:「因为是神将,所以言灵的力量应该会比我们念的更强吧?」 「是这样吗……」 差点就要认真考虑这么做的太阴,猛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不对,我来这里是担心晴明的心情不好啊!怎么变成晴明在安慰我呢?这样不是相反了!」太阴双目直竖地反驳。 晴明苦笑着说:「我比较喜欢担心别人,不喜欢被担心啊……你放心吧!」 语尾听起来有点沉重,太阴屏住了气息。「真的吗?」 晴明很少说出自己的心事。他不会对家人说,也不会对神将们说。他曾淡淡苦笑着表示,唯一能吐露心事的人,很早以前就离开了人世,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办法坦然向人吐露心事。 晴明摸摸小女孩模样的神将的头,用力地点着头说: 「是真的……老实说,我第一次去探望大副时,就觉得他可能不行了。」 他的生命里微弱,已经无药可救了,尽管如此,晴明还是每天全心全意地祈祷,使用治病和延长寿命的法术,努力维系他的生命。 六合微微垂下了眼睛。在青龙来之前,都是他隐形陪着晴明去看神祗大副,所以他很清楚晴明是多么用心在抢救大副的生命。 为了完成迁宫的主祭任务,身为神祗大副的大中臣永赖也很努力维系自己的生命,无奈天不从人愿,他一直卧病在床,没能完成任务。 永赖慎重接下了二十年一次的「式年迁宫」的主祭大任,并以此为傲。 「我必须向皇上请罪……」 因为没能治愈神祗大副、因为辜负了皇上的期待。 晴明看着自己的手,咬住了嘴唇。 不论学会了多少法术,做不到的事还是比会的法术多很多。明知如此,每次面临无力解决的事,却还是大受打击。 老人叹口气,抬起了头。 神将们全都显得忧心忡忡,老人不希望看到他们这样的表情。 「不用担心,你们比谁都清楚,我很能承受打击。」 更何况,还不到绝望的地步。 「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要救活斋王,以慰大副在天之灵。」 在此之前,晴明不能回京城。 而且他还担心另一件事——是神下达神诏,要人类把依附体带来,内亲王脩子才会来到伊势的。现在却说神诏被篡改了,那么,内亲王也没必要来伊势吗? 晴明他们刚到伊势时,这里充斥着被引来的妖魔。晴明把它们全都歼灭了,却还是有妖魔在这里聚集的动静。 妖魔们来自四面八方,逐渐包围神宫。这座斋宫也一样。伊势是神国,又是天照大御神的所在地,应该没道理会出现妖魔。 晴明合抱双臂,低声沉吟。隐形的玄武现身询问:「晴明,妖魔们怎么会陆陆续续往神宫聚集呢?那个地方洋溢着庄严的神气,会对它们造成伤害吧?」 妖魔们向来栖宿在黑暗领域。清净的神宫充满消除黑暗的光明力量,对妖魔们来说相当于毒药。 太阴代替主人回答:「它们是为了污染清净的场所吧?伊势是神之国,可是降临的地方被污染后,神就不会降临了,不是吗?」 玄武摸着下巴说:「嗯,没有神降临,就不再是神之国了。可是……内宫、外宫每天都会虔诚地进行祭祀仪式,随时保持清净,妖魔应该进不来,要怎么污染呢?」 「说的也是……要怎么做呢?」 两人困惑地面对面,低声沉吟了好一会。 伊势内宫祭祀的神明,不只是皇家的祖神,也是这个国家所有人祭祀的总神。往这里集中的祈祷、希望和心念特别强烈,而这里也充满了足以接纳所有祈祷、希望和心念的清净神气。 太阴托着脸叹息:「之前雨下个不停,削弱了天照大御神的神威,也降低了对伊势的守护能力,妖魔们才会往这里聚集,只要太阳持续照射,就不用担心了吧?」 「可是,所谓日光是天照神意的比喻吧?不过太阳再怎么照射,里面没有天照的神威,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那么,天照的力量为什么会减弱?」 「因为下雨吧?」 「可是雨已经停了啊!为了让雨停下来,昌浩净化了玷污国之长立神的根本邪念……咦?」太阴忽然歪着头,疑惑地嘟囔着:「国之长立神是大地之神吧?可以操纵雨吗?」 听到玄武与太阴的对话,晴明脸色骤变。 就在国 之长立神平静下来的同时,雨也停了,所以他一直以为是这个原因,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如太阴所说。 与国之长立神相关的是龙脉的暴乱。在京城频发的地震是国之长立神的痛苦表现。 但仔细想想,那绵绵阴雨是出云九流族的计谋,企图让八歧大蛇复活。伊势也受到波及,身为国家支柱的国之长立神痛苦不堪。 做完这样的汇整,晴明又摇头否决了。 等等,这样说不通。歼灭大蛇后,出云的雨停了。京城的天空却还是没放晴,伊势也一样,表示还有其他因素介入了那场雨。 据说那是违反天意的雨,晴明他们都以为,「天」是天照大御神。 然而,服侍海津见宫的神使们说,那个「天」是根源之神天御中主神。 天御中主神不但没有召唤内亲王脩子前来,还发出警告,说她进入伊势就会丧命。 那么,究竟是谁扭曲了神诏?是谁召唤脩子前来,想要她的命? 晴明吧状况一一做了整理,太阴在他旁边抱头苦思。「等等,我跟不上。」 在太阴旁边的玄武摆出一张苦瓜脸说:「我也是。」 隐形的青龙现身说:「国之长立神跟雨是两回事,不要联想在一起。」 六合开口说:「但也不是完全无关。」 斗将的语气都很平淡,太阴的眉头却越锁越深了。 「可是解放国之长立神后,雨就停了啊!」 「因为是违背天意的雨,所以天御中主神让雨停了吧?」 玄武这么说。晴明还是一脸困惑,合抱双臂沉默着。 「既然如此,天御中主神怎么不一开始就把雨停下来呢?还有召唤内亲王来……」 「等等,神使们说召唤内亲王来的不是天御中主神。」 「啊,对哦……那么是谁召唤了内亲王?」 「就是不知道,晴明才会露出那种表情啊!」 玄武指向表情严肃的老人。他们的讨论有回到了原点。 陷入沉思的晴明,好一会后才开口说:「总觉得……这点让人想不通。」 晴明戳着太阳穴,叹了一口气。究竟是谁在操纵这一切呢? 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人拥有扭曲神谕的力量,而且完全隐藏了自己的存在。 青龙板着脸,放下合抱的双臂说:「晴明,差不多该休息了。」 尖锐的视线射穿晴明。被云层覆盖的天空呈现浑浊的淡灰色,看不见星星,但青龙会这么催促,可见时间已经很晚了。 晴明不太情愿地抬起了沉重的腰。刚到伊势没多久时,不管多晚,他都是熬到想睡时才去睡,因为六合与太阴都不会这么唠叨。稍后才来的玄武多少会念几句,但最后还是会放弃,给快熄灭的灯台添油。 「知道了,我该准备睡觉了,你们也回公主那边吧!」 太阴与六合点点头,瞬间隐形了。 确定神气飞向内院后,晴明大大伸个懒腰,轻轻捶着肩膀。每次集中精神思考,肩膀就会疼痛。 「玄武,帮我按摩肩膀。」 「你还是赶快休息吧!你就是太紧绷、想得太多了,肩膀才会痛。」 晴明看着一脸正经的玄武,眼神十分哀怨。 「连你都这么讲。」 「我只是学青龙而已,疲劳会使思考迟钝,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玄武说完,青龙又用冰冷的眼神展开追击。 晴明只能深深叹息。 进入神无月(阴历十月)好几天了。 虽然拼命赶工,却还是拖到秋天都结束了,彰子有些着急。 「好痛……」 针一滑,扎痛了大拇指,她赶紧确认有没有流血?血有没有沾到布?确定没流血才松了一口气。 「不能太急……」 彰子停下来,放松肩膀。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教她针线活时,她总是做得很急,妈妈都会温柔地劝说:一针一线都要放入感情,所以要细心地缝。 心急地她经常扎到手,边痛得眼泪汪汪,边听着妈妈这么说。 那时候,她觉得缝得快比缝得好重要,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一个晚上就可以替父亲缝制三件衣服的母亲,很想赶快变成那样。 「就算缝得再快,穿起来不舒服也不行啊……」 她检查已经缝好的地方。晴明没带冬衣来,这是为晴明做的。她告诫自己,晴明常常与人接触,必须以缝得好看为优先。 搬到安倍家后,都是露树在教她针线。露树很能干,尤其擅长针线。她的母亲也缝得很好,可以拜两人为师,她觉得很幸运。 「藤花小姐,现在有空吗?」穿着侍女服装的风音来了。 「有啊,请进。」 她把缝到一半的衣服折好,端正坐姿。 「你不用陪在公主身边吗?」 风音对疑惑的彰子点点头,转头望向脩子所在地方位说:「不用,现在有太阴跟六合隐形陪着她。而且命妇大人叫我离开,等她叫的时候再去。」 「咦……?」彰子瞪大眼睛,满脸困惑。 风音苦笑着说:「我没有被排挤,是公主拜托命妇大人带她去见斋王。」 年幼的皇女恳求要去探视斋王,命妇拗不过她就答应了。一直在发高烧的斋王,今天的状况有些好转,命妇和奶妈就带她去了,交代她只能看一下。 到伊势后,脩子每天早上醒来就会用井水沐浴净身。那口井是斋王专用的,但卜部的龟卜指示,脩子必须用这里的水净身。 龟卜上的指示是神意。据说自从有斋宫寮以来,除了斋王外,没有其他人用过井水。也因为这样,在内院,大家都认为这是神威的显现,对脩子的恭敬仅次于斋王。 现在脩子的身体已经十分洁净了。 「妳在做晴明大人的衣服?」 风音看着折好的衣服,彰子摸着衣服说:「对,我想他应该需要换洗的衣服。」 做好后,她打算再做自己的单衣。换洗衣服愈多愈好。天气正逐渐转冷,离开京城时准备的衣服,很快就会不合季节了。 脩子来伊势的事是机密。她遵从神谕来到这里,却没有人告诉她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风音佩服地看着做到一半的衣服,彰子战战兢兢地叫他:「呃,云居姐姐……」 这是风音伪装成侍女的名字,风音转头看着她。 「伊势的神为什么把公主叫来伊势呢?」 风音忽然脸色一沉。彰子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缩起了身子。 「还不知道为什么呢……」风音回答她,秀丽的脸上浮现阴郁的神色。「我还以为在神无月前会有什么动静,没想到都没有,不过……」 在神无月,所有神明都会去出云参加神的会议。除了天照大御神外,其他神应该都会离开这里。 对企图伤害恭子公主的某种存在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我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天照大御神在想什么,我都要保护脩子公主。」 彰子望着毅然决然的风音,对她有种类似崇拜的情感。 可以说得这么斩钉截铁,是因为他有能力做到。 要保护一个人很困难。在来伊势的路上,彰子深深体会到这件事。 想到这里,其他画面闪过脑海。 雨势逐渐减弱,云层也慢慢散去了,从云间露出大家殷切期盼的阳光。 她握住他伸向她的手,两人漠然相对。他说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那样沉默好一会后,不知道谁先笑了出来。 满脸堆着 笑容的昌浩双手握住彰子的手,吧额头靠到她手上,用像哭又像笑般的声音,小声说着对不起。 彰子摇摇头。想说的话很多,却在听到这句对不起时,心中冷冷凝结的沉重就瞬间消失了。 因为她知道,她想说的话,就是昌浩想说的话,所以光一句话,心灵就能相同了。 好奇怪,刚开始都能畅所欲言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不出来了呢? 一定是因为太安定了,安定得让人害怕失去。可能就是这样吧? 嗯,所以…… 三两句话的交谈,虽然平淡,却更能坦然传达,也更能坦然接纳。 雨停了。听说脩子和矶部守直先被送去了斋宫寮,现在就等晴明一行人前往伊势了。 昌浩和昌亲送彰子他们动身前往伊势后,才折回京城。 为了运送彰子,太阴紧张得全身僵硬。彰子觉得神将缠绕自己全身的风有点强,但并不像传闻那么剧烈。 后来她才听六合说,太阴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回到伊势后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趴倒在地上好一段时间,应该是费尽了心力。 现在彰子才想起来,那是昌浩第一次送自己出门。 平常都是她送昌浩出门,感觉好奇怪。 沉浸在回想中的彰子察觉到了一股视线,回过神来,发现风音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啊……对不起,我们聊到一半呢!」 彰子慌忙道歉,风音摇摇头,淡淡笑着说:「想回京城了?」 大概是看透了彰子在想什么吧。彰子苦笑着摇摇头说: 「不,现在我只想尽我所能侍奉公主,多少帮晴明大人一点忙。」 彰子有她在伊势该做的事。陪脩子来伊势是皇上的旨意。彰子跟晴明一样,是奉旨来到了这里。 昌浩总是做自己该做的事。又是奋不顾身,弄得遍体鳞伤,也绝不终止。 昌浩向来自己做决定。所以,彰子也要自己做决定。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自己。 「虽然我能做的事很有限……」 知道自己有多无力,彰子落寞地笑笑。她多么希望自己跟昌浩和风音一样,可以使用什么特别的法术或力量,这样就不会对自己的无力如此绝望了。 听彰子这么说,风音苦笑起来。「我反倒羡慕你呢!」 「咦?」彰子目瞪口呆。 风音指着她手中缝到一半的衣服说:「妳做了冬衣给公主吧?现在还做给晴明……我真没用,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一个深呼吸后,拥有彰子期盼的能力的风音又补充说:「昌浩一定也这么想。」 「……」 彰子愣住了。风音对她眨个眼睛,站起来。 就在这时候,想起了趴跶趴跶的脚步声。 「云居、云居,你在哪里?」 「这里。」 脩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泛红,抬头对风音说:「我听命妇说了,我要去海边。」 「咦?怎么回事?麻烦妳说清楚。」 风音蹲下配合脩子的实视线高度。脩子抓着她的手,用超乎小孩子的力量把她往前拉。 「命妇说,有重要祭祀仪式时,斋王都会去海边净身。我没有这么做,所以神什么都不告诉我,一定是这样。」 脩子不容分说便催风音快走。她觉得对彰子不好意思,但还是被拉走了。 彰子拿起缝到一半的衣服,低声嘟囔着:「昌浩也……?」 那时候,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过太深入的话,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只到可以坦然面对彼此视线的阶段,就分开了。 昌浩也这么想?真的吗?他真的这么想吗? 希望真是如此。光这样,她就很开心了。她要做自己能做的事,为这些事尽心尽力。 这明明就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心情与感受却跟之前完全不同。 泪眼朦胧的她赶紧擦擦眼睛,不让泪水滴到衣服。 她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 太阳快下山了,她要趁天还亮时完工。 「快赶工吧……」 她比刚才更用心地缝起了衣服。 脩子摊开向辅佐斋王的命妇借来的卷轴,指着上面画的图。 看起来像是这附近的地图。 「就是这里,斋王就是在这里净身,所以我也要去净身。」 「公主?」 脩子抬头看着惊讶的风音,脸上浮现与年纪不符的悲怆神情。 「是父皇叫我来这里的。」 风音点点头。她知道皇上是因为神诏,才忍痛把可爱的女儿送来遥远的伊势。这件事非常机密,连什么时候能回去都不知道。 「大副去世了,斋王的身体也不好,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尽到我的义务,神生气了。」小小的双手紧握着,悠悠诉说的声音微微颤抖。「所以我请命妇告诉我,斋王的任务是什么。我不是斋王,没办法做到所有的事。」 她也很想问恭子公主这件事,可是没办法问。卧病在床的恭子正在发高烧,非常痛苦,却还是对来看她的脩子说了很温馨的话,关系脩子有没有什么需要。 曾经放晴的天空,又逐渐增厚,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神祗大副往生了,恭子的病情又不断恶化。 这一定是自己的错。 「呃,云居……」脩子稍作停顿,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也没人靠近,又接着说:「风音,你知道很多事,也可以做像神一样的事吧?你知道我该怎么做吗?」 「……」 风音没想到脩子的心意这么坚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问题真的把她问倒了。 「像神一样……?」 自己是神的女儿,所以是半人半神,的确可以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但是很遗憾,不能回应脩子的期待。 「对不起……如果能回答,我也想回答,可是我也不知道答案。」 眼神充满希望的脩子,顿时变得十分沮丧。 「是吗……」 脩子垂头丧气地看着卷轴。「净身要怎么做呢……走进海里就行了吗?我一个人做得到吗……」 她紧握双手努力思考。 风音赶紧对她说:「你一个人做不到啦……对了,」一个想法闪过脑海,风音堆起笑容说:「我们明天去海边吧!不一定要净身,但可以走斋王走过的路,趁现在还不回太冷。」 到伊势后,脩子不曾离开过内院。在斋宫寮工作的大半官吏都不知道脩子的真正身份,对外只说她是命妇找来的小侍女,来陪伴生病的斋王。 只有内亲王说她想去,命妇和神职人员都不会阻拦她。 而且,她好不容易离开封闭的皇宫,来到了伊势。这里是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真正身份的另一个世界,风音希望可以让她在外面自由行动。 这辈子,她可以看到海的机会,说不定就这一次了。 脩子僵硬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她点点头后,忽然疑惑地把头歪向一边。 「……」 风音看她满脸困惑地东张西望就问她:「怎么了?」 她把手伸向两边耳朵说:「好像有人在叫我……可是……」 把手贴放在耳朵后方的她,听着遥远的声音。 风音环视周遭。 没看到人,应该是脩子的幻听吧? 再怎么竖起耳朵倾听,也只听到风吹过的声音,还有树木迎风摇曳的摩擦声。 忐忑不安的脩子,眼神四处漂移,低声说:「是我……听错了吗?」 风很冷。 「~好冷、好冷!」 「冷死啦!太冷了!」 「怎么会这么冷呢~!」 小妖们冷得嘎答嘎答发抖,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神将白虎撇他们一眼,不动声色地说:「因为空中的风比地面冷。」 猿鬼瞪大了眼睛。 「咦?不是愈靠近太阳愈暖和吗?」 独角鬼指着地面说:「如果下面比较温暖,就往下降嘛!」 「往下降吧、往下降吧!这样下去会冻死。」 声泪俱下的龙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像蜥蜴,所以跟蜥蜴一样怕冷。 白虎望着远处,表情格外淡定。 神将白虎越过大海,从大陆来到这个美丽的日本岛国已经很久了。居众神之末的自尊,常在他心中。奉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主人的骄傲,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投入安倍晴明旗下已经六十多年了,发生过很多事,但这次的体验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说什么也不想承认现在的心情。 举例来说,就是可以称为空虚、苦闷、惆怅之类的情感吧?但他断然拒绝承认这点。 自恃甚高的神将,为什么、凭什么非送小妖们去伊势不可呢?纵使有种错觉,仿佛这种悲哀的自问自答不断在心中某处涌现,他还是告诉自己,是自己想太多了、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就当做是自己想太多了,这样才不至于抓狂。 明明陷入了言语无法形容的情感挣扎中,白虎却完全不露声色。顶多就是大脑会闪过毫无根据的想法:很久以前开创佛教的某国的王子,说不定就是这种心情。 「喂,式神,有件小事想拜托你。」 白虎露出神将不该有的死人表情说:「什么事?」 猿鬼与独角鬼相视而笑。 「可不可以请妳绕远路?」 「为什么?」 龙鬼边发抖边插嘴说:「好……好……好冷……」 很不巧,白虎的衣服没有多余的布,所以不能盖住龙鬼。如果是天一或太裳,就可以用袖子包住它。不过,做这种「不在现场的人如果在」的假设有什么意义呢? 神将白虎难得这么心浮气躁,但绝不表现在脸上。 「因为直接去的话,到伊势刚好是半夜或黎明吧?」 「小姐可能还在睡觉,最好不要吵醒她。」 「好……好冷……好冷……」 神将白虎哑然看着小妖们,现场没有人可以看透他心中在想什么。 默默看着小妖们好一会后,白虎淡淡开口说: 「那么先在这附近休息,天亮再出发。」 小妖们哇地欢呼起来。 「不愧是式神!」 「很好沟通呢!」 「好……好冷……好冷……」 一般人看不见的身影,从云层覆盖的天空缓缓下降。 3 早晨的天空,总算放晴了。 「只能说是半晴天吧?」 看着微弱的阳光,晴明皱起了眉头。 云层似乎一天比一天厚了。如果海津见宫的神使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太阳神的威势今后也会渐渐薄弱。这么一来,雨就会再污染大地。已经逐渐衰减的保护神域的力量,恐怕会被消灭,不该被污染的神之国也会受到污染。 纵使设有祭坛,神也不会降临了。没有太阳神的加持,所有活在这个国家的人民,就得不到神的加持。 「干脆请神降临吧?可是,这应该是神宫的神职人员每天必须做的啊!」 两道神气降落在神情凝重的晴明背后,是青龙和玄武。 「回来了?」 神袛大副去世的第二天,晴明就派他们去伊势各地视察,寻找威胁斋王与脩子生命的邪恶痕迹。因为没有线索,只好做地毯式搜寻。 有事太阴与六合也会加入搜寻。但眼看着时间流逝,却还是得不到任何讯息。晴明开始焦虑,除了担心斋王的身体状况外,还有其他事使他的心跳加速,他却掌握不到真相,心情愈来愈烦躁。 「晴明,这样漫无目标地行动,只是时间的浪费。」青龙不高兴地说。 晴明无言以对,这种事他当然知道。 「起码有个什么指标嘛!连这样都做不到吗?晴明。」玄武抬起头说,晴明满脸苦涩。 在京城的自己家里,占卜工具、书籍一应俱全。还可以根据过去的记录做推论,从中找出答案。可是这里是离京城很远的伊势,阴阳道具、占卜工具都不齐全。 虽然勉强取得了天津金木术所使用的草稈,但是他向来以观星和式盘为主要的占卜方式,所以解读不熟悉的天津金木术,怎么样都不够精细。 「嗯不管好不好用,是不是都该学会使用呢?」 晴明这么沉吟着,玄武对他说: 「晴明,这是腾蛇长对昌浩说的话啊!你怎么可以跟他一样呢?。」 「真没礼貌,昌浩是学不会式盘,更学不会天津金木。我没说我不会,只是还看不太懂。」 青龙板着脸说:「那么,看懂多少了?」 「说个大概也好,总比什么线索都没有的好。」 被两人轮番攻击,晴明重重叹了一口气。「伊势。」 神将们愣了一会才有回应。 「什么?」青龙和玄武满脸意外地异口同声反问。 老人呕气地接着说:「是伊势、伊势,这个伊势,我占卜出斋王的病因就在伊势。」 玄武愕然看着赌气般连说好几次「伊势」的晴明。 「是哦」 喃喃吐出这句话的青龙,露出异常平静的豁达表情。 原因出在伊势。原来如此,说的没错。问题是这种事不需要占卜,谁都想的出来吧? 青龙默默转身,猛然抓起散落在矮桌上的草稈,啪叽折成两半。 「青龙,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些都是借来的东西。」 青龙不理会玄武,把草稈扔到庭院里,啪啦啪啦四散的草稈看起来很可怜。 「哇!喂,你在干什么!」 大家转向惨叫声的方向,看到差点被碎片击中的太阴正抱着头、缩着脖子。她飞来的时间实在太巧了。 「垃圾要扔到指定的地方嘛!不然人家还以为晴明乱丢垃圾。」 瞠目怒视的太阴走上外廊,晴明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晴明的眼神泛起厉色。「难道是斋王或公主发生了什么事」 太阴摇摇手说:「不是,是内亲王、彰子小姐和风音要去尾野湊,我来报告一声。」 「什么?怎么会这样?」晴明瞪大了眼睛。 太阴简单扼要地重述风音说的话,最后做了这样的结论: 「有随从还有我跟六合同行,所以不用担心。不过,可能要到傍晚或晚上才回来。」 「嗯,我知道了,小心点。」 晴明表示了解,太阴就速速飞走了。时间很紧促,她只是来报告的。 「希望晴天能撑久一点。公主和彰子难得去海边,一定很期待。」 晴明举手遮住阳光,抬头望向尾野湊所在的北方天际,玄武对他说: 「内亲王的想法还真让人讶异呢!」 晴明苦笑起来,心想她年纪虽小,责任感却很强。 脩子才五岁,因为立场的不同,必须比同年龄的小孩成长得更快。她知道政治对她母亲有多大影响,她有切身的体会,而不是靠头脑思考。 那么小的公主会愿意来伊势, 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守护母亲的立场。 「像斋王那样净身,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吧?」 青龙的脸还是很臭,不屑地耸耸肩,但话中没有责怪的意思。对于公主的心思,他多少也能理解。 晴明叹了口气。 上个月举行神尝祭时,恭子公主抱病前往外宫和内宫,做了斋王该做的事。勉强完成任务回到斋宫后,高烧更加严重,身心都饱受折磨。 主持神尝祭是很重要的工作。斋王直接前往神宫,一年只有三次,就是水无月、师走、长月,称为「三节祭」。 公主会在叶月的最后一天净身。尽管还是夏末,还水应该也已经变冷了。但是,听说公主还是把祭典当成自己的任务,抱着必死的决心做了净身。 神袛大副是在神尝祭结束后就往生了。就像是为了办好迁宫和神尝祭,硬撑到了那个时候。 脩子或许是想代理斋王的职务,全心全意侍奉把自己召来伊势的神,希望可以藉此取得神的宽恕。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有个天真纯粹的心。在决定前往伊势时,她可能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脩子乘坐的轿子到达尾野湊时,巳时已经过了一半。 微弱的阳光从稀薄的云隙洒落,反射在波浪上。 轿子被轻轻放下,脩子走出来,看到灰色的沙滩、冒着白色泡沫滚滚而来的波浪,不禁目瞪口呆。 在来伊势的路上也有机会看到琵琶湖,但因为下雨的关系,视线不清,只看到迷蒙的烟雾。所以脩子与同行的彰子今天都是第一次看到海。 如果是大晴天,会更美呢!风音这么想,觉得有点遗憾,瞄了隐形漂浮在半空中的太阴一眼。 《我可以试试看,可是没办法吹走所有的云哦!》 太阴回答后,一举飞上天际,爆发出暌违已久的通天力量。 云层瞬间被冲破一个洞强风很快把云吹散了。风势还延伸到地面,被强风卷起来的沙子打在一行人身上。 「哇啊!」 大惊失色的随从们的叫声响彻云霄,轿子被卷起的强风吹倒了。 风音正要抱住脩子和彰子时,眼前蹦出一个身影。 用深色灵布包住三人的六合,使出通天力量挡开沙尘暴。 风与通天力量相冲撞,在沙滩上画出奇妙的沙纹。 六合严厉地瞪着天空。 太阴漂浮在云层大洞的湛蓝天空中,摆出欢呼胜利的姿势。 「太阴,你做得太过火了。」 大概是听到这句话,太阴沮丧地飞下来。 从灵布探出头来的风音碰碰六合的手臂说:「对不起,是我拜托她的,别怪她。」 六合叹口气,稍微握起拳头,在风音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随从们都吓得站不起来了,六合从他们中间走过去,毫不费力地抬起翻到的轿子,然后从风音手中拿回灵布,把沙子拍干净就隐形了。 降落地面的太阴显得无精打采。 「对不起,你们还好吧?」 脩子和正在替她整理衣服的彰子说: 「嗯,没事。」 「我们很好。」 脩子抓住太阴的手说:「刚才是太阴做的吗?」 「嗯、嗯。」 脩子满面笑容,对畏畏缩缩的太阴说:「还厉害,太阴好厉害。」 「是是吗?」 被这么用力赞美,太阴才放松脸部表情,松了一口气。 脩子开心地指着大海说:「看,好漂亮,闪闪发亮。」 阳光从云间的洞照射下来,把水面照得波光粼粼。当波浪往后退再席卷过来时,闪烁的模样就会改变,看起来好有趣。 脩子兴奋得直叫好棒、好棒,彰子牵起她的手,把她拉到海滩边。 太阴有点不好意思地搔着头,一看到六合告诫的眼神,慌忙收敛表情。 全身都是沙子的随从们看到忽然出现的高大年轻男子、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女孩,都吓得直翻白眼。 这就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吗?他们都听过传闻,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神将们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存在,所以毫不在乎被他们看见。再说,展现自己的存在,在必要的时候也比较好行动。 这里是伊势,跟京城不一样,连晴明都为做不好占卜而心浮气躁。 对晴明和神将们来说,保护斋王和被扭曲的神谕召来伊势的脩子,已经陪脩子一起来的彰子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更进一步说,除了六合外,完全没人担心风音的安危。连六合担心的都不是她本身的安全,而是怕脩子发生什么事时她会第一个跳出来。 脩子忙着逃开冲上来的波浪,又忙着追逐退去的波浪。鞋子快碰到白色泡沫时,她就赶快退后,在吸满海水变成黑色的沙滩上留下足迹。 当沙滩被波浪冲刷干净时,她就再开心地留下足迹,彰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到伊势后,彰子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么天真。平时的她,总是飘荡着与稚气的脸不符的悲怆感。风音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才想带她来尾野湊。 回复小孩子模样的脩子哈哈大笑着。 她捡起被波浪卷上来的贝壳,排列在沙滩上。忽然,她的视线停在海面上。 「那是什么?」 彰子往她指的地方望去,有颗桃色的球在波浪间漂荡。 「是球吧?可能是哪个小孩的球被冲走了」 「那么要还给那个小孩才行,希望会漂来这里。」 漂浮在海面上的球随波逐流,眼看就要漂向更远的地方了。 脩子砰地拍手说:「对了,太阴,你去捡回来。」 在彰子旁边盯着球看的太阴点个头,飞到海面上。 就在手伸向漂浮的球时,太阴忽然静止不动了。 绑在耳朵上方的两络棕色头发在神气的风中摇曳。太阴俯瞰着水面,眨眨眼睛,喃喃叫了一声:「啊」 在海滩上观看的脩子和彰子,对太阴的举动感到讶异。 「怎么了?」 「不知道」 彰子看到脩子忐忑不安,就靠近她,把手搭在她肩上。 太阴回头看着彰子。 不知道是不是太多心,彰子觉得她的眼神似乎说着什么。 彰子疑惑地歪着头。太阴捡起漂在波浪上的球后飞了回来,却不知为何两眼发直。 在沙滩降落后,太阴就默默把球塞给了彰子。 看到这个球,彰子张大了眼睛。「咦独角鬼?!」 一直以为是球的圆形物体,竟然是昏过去的独角鬼。 彰子急忙接过小妖,心想应该在京城的小妖,怎么会在这里呢? 「独角鬼,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跪在干沙子上,轻轻拍打独角鬼。小妖张大着嘴巴,一动也不动。 「独角鬼、独角鬼!你醒醒啊!」 这时候,悲哀哭泣声随风飘来,传到彰子耳里。她抬起头,看到又聚集起来覆盖住天空的云层上,有熟悉的身影。 「呜哇哇啊啊啊!阿独、阿独!」 「你在哪啊啊啊!阿独!快回答我啊!」 攀在白虎身上哭天喊地的是猿鬼和龙鬼。白虎似乎看到沙滩上的同胞了,直直往这里飞过来。 「阿独!阿独!」 「呜哇!阿独!阿独阿」 对着波浪四处张望的猿鬼,突然停止了叫喊。 「看,阿龙,是小姐!」 「咦?小姐阿独!」 猿鬼和龙鬼放开白虎的手跳下来。下面是海。头朝下掉 落的小妖溅起飞沫,沉入海底又浮上来,沉沉浮浮地游向沙滩。 终于游到沙滩上后,猿鬼和龙鬼就哭着冲向了彰子。 「小姐!」 全身湿答答的两只小妖逐渐逼近,彰子满脸惊讶,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时候,六合在彰子与脩子面前现身,一把抓住了正要扑向彰子的小妖。 被拎在半空中的两只小妖拳打脚踢地挣扎着。 「哦哇!你干嘛啦,式神!」 「不要妨碍我们难得的感人重逢嘛!」 两只小妖强烈抗议。太阴合抱双臂,岔开双腿站着,眼睛冒火。 「你们这样湿答答地扑到小姐身上,会把小姐弄湿啊,动动大脑嘛!」 猿鬼与龙鬼面面相觑,身上的海水啪哒啪哒掉落在沙滩上。两只小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让太阴用风把它们吹干。 吹到全干时,白虎才飞下来。 未免飞得太慢了。距离那么短,怎么会这么花时间呢? 太阴怀疑地看着白虎,发现他的表情有种奇妙的豁达。 「白虎?」 同胞默然点着头,表情平静得很不自然。 「好久不见了,太阴,你好吗?」 「嗯还好」 「是吗?那就好。」 太阴心想最好不要再追问了。 她又重新转向小妖们。看起来面无表情的六合,眼神也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小妖们要来的事,他们的确听说了。 昨天小妖们要求带它们来伊势朝拜,晴明答应了。今天为了来尾野湊,大家从早上就东忙西忙,把这件事都忘了。 猿鬼和龙鬼看着彰子手中的独角鬼,又泪如泉涌。 「阿独太好了,找到你了!」 「突然吹起狂风,这家伙太轻,就被吹走了。」 「咦?」 两只小妖哭着说,海那么大,害它们好担心独角鬼没救了。 彰子看着它们,心想那阵狂风难道是 「——」 太阴默默眨着眼睛。她瞄一眼白虎,高大的风将似乎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说,只敲了一下她的头。 六合、风音、太阴和白虎,所有视线短暂交会,示意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独角鬼在哑然失言的彰子手中动了起来。 「唔唔」 慢慢张开眼睛的小妖,看到俯视着自己的彰子,开心地笑了。 「在另一个世界也有长得很像小姐的人呢小姐,我多想见你最后一面啊」 彰子看着泪如雨下的独角鬼,苦笑起来。 「独角鬼,你还好吧?」 「哦呀?」 「你在说什么啊,笨蛋!」 「你还活着啊!她就是小姐!」 听到另外两只小妖的哭喊声,独角鬼张大了眼睛。 「你们那么,我、我小姐,呜哇啊啊啊!」 独角鬼抓着彰子,哭诉自己被海浪卷走,还以为没救了。三只小妖一起缠着彰子,哭着说太好了、太好了。太阴看着它们,良心有点受到苛责。 脩子看得目瞪口呆,拉拉风音的袖子,指着小妖问:「云居,这是什么?」 风音苦笑着对脩子说:「它们是京城的小妖就是妖怪,来伊势朝拜。」 脩子感叹地说:「妖怪也要来朝拜,好奇怪哦!」 神将们都在内心表示同意,认为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重逢的兴奋持续好一会后,小妖们才把注意力转向第一次看到的沙滩,开始嬉闹起来。脩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它们,猿鬼邀她一起来玩,被龙鬼和独角鬼抓住衣服下摆的彰子也加入它们,一起追着波浪跑。 太阴看着他们,低声嘀咕着:「这样好吗?小妖也是妖怪啊!」 脩子每天都在净身,做得十分彻底。虽然不知道派不派得上用场,但既然决定这么做,就要尽可能远离污秽。 六合开口说:「它们也泡进了尾野湊的水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会消灭它们。」 说得毫不迟疑的,是满脸不在乎的风音。不知道为什么,白虎看着这么说的她,眼神似乎充满了好感。 见到白虎这副模样,太阴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觉得不该问,就不再想了。 随从们都严加防备,把轿子移到防风林附近,默默守护着脩子她们。人数看起来减少了,可能是轮流去巡视以维护安全。 风音仰头望着天空。 刚才太阴吹开的洞已经完全密合了。云层比早上更厚,遮住了阳光。 太阴动动鼻子说:「有雨的味道。」 潮水中混杂着雨的气味,风好像也变重了。 向远方望去,白雾霭霭,海的尽头已经一片昏暗。 「随从都没有准备雨具,最好在下雨前会斋宫。」 六合转头往后这么说,白虎回应他: 「必要的话,可以用我和太阴的风送大家回去,现在应该不会吓到他们了。」 太阴听着他们的对话,点了点头。 脩子他们还忙着在岸边捡贝壳。 波浪卷来了种种贝壳。他们在贝壳又被波浪卷走前捡起来,放在干燥的沙子上。 彰子把捡到的樱花色贝壳拿给脩子看。 「好漂亮。」 脩子看得眼睛闪闪发亮,独角鬼又帮她捡到看起来跟那个成对的贝壳。 小妖们还找到有白色条纹的双贝壳、螺旋贝,统统都给了脩子。没多久,脩子的双手就塞满了它们捡来的贝壳。 原本看着塞满双手的贝壳而雀跃不已的脩子,忽然浮现落寞的眼神。 「真希望母亲也看得到这些贝壳」 母亲定子一定也没看过这么多贝壳,尤其是这个樱花色贝壳,她看到一定会很开心。 彰子从怀里拿出手帕,摊开来。 「公主,用这条手帕包起来吧!」 「嗯,藤花,你帮我收好。」 「是,交给我吧!」 彰子露出微笑,看着脩子小心翼翼地把贝壳移到摊开的手帕上。万一彼此碰撞,破掉就不好了。 为了预防贝壳彼此碰撞,彰子细心地包起贝壳。小妖们感兴趣地注视着彰子这样的举动。 脩子眺望着海面。 滚滚而来的海浪绵延到天际。耸立着大鸟居的岛,就在海的那一边。 她紧闭嘴唇思考着。那个女孩说她侍奉神,任务是聆听神的声音。 当时,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很难懂的话。女孩说那是神的语言,是神藉自己的嘴巴传达的话。 为什么自己会被叫来这里?该做什么呢?斋王的病为什么治不好呢? 如果问那个女孩,说不定现在就可以问得出来。 然而,那座岛跟这里隔着海,那个女孩也不会从岛出来。那座岛没有让世人知道,当然不可能派侍从或侍女去。 晴明的十二神将应该可以飞越大海,可是晴明有他的事要做。晴明可能会答应,可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借用为晴明工作的重要式神。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波浪声不绝于耳。 风音靠过来,跟彰子说话。她的声音被波浪掩盖了,没有传到脩子耳里。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小妖们谈论着什么,被波浪掩盖了,听不见。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 脩子眨了眨眼睛。 她瞪大眼睛望着波浪声回荡的大海 。 不曾停歇的波浪声,席卷了她的听觉。 ——来 脑中乍然浮现人影般的影像。有人站在耀眼的光芒中。 光芒太过耀眼,看不清楚模样。 那个身影缓缓招着手。 ——来这里 脩子蹒跚地跨出了脚步,沿着岸边往前走,呼应那个人的召唤。 那是谁呢?她非去不可。 脚陷入沙子里走得摇摇晃晃的脩子,被纤细的手指抓住了肩膀。 「公主。」 脩子猛然清醒,转过头去,看到风音担忧的表情。 「风音」 「你怎么了?」 脩子眨眨眼睛,指着大海尽头说: 「有人在呼唤我。」 风音瞪视着脩子指的地方,低声沉吟。 「有人在叫你?」 4 卧病在床的斋王恭子,呼吸一直很急促。 突然间,照顾她的奶妈发现她的呼吸不再急促了。 「斋王大人?」 恭子猛然抬起了眼皮,深吸一口气后,发出了不属于她的声音。 「把依附体——」 晴明接到通报,说从尾野湊回来的脩子要见他,就在傍晚时去了内院。 在走向脩子居住的主屋途中,听到随风传来的喧噪声。 熟悉的吵闹声,一听就知道是小妖们,看来它们是平安到达了。 晴明先打声招呼,请求入室,风音就出来了。 小妖们看到晴明进来,立刻哭着叫喊:「晴明,救救我们!」 看到小妖们哭喊着冲过来,晴明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认识很久的小妖们,身体都变得透明了。 「我们愈靠近斋宫,身体就愈奇怪。」 「愈来愈没力气,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晴明!」 神将们看着小妖们的表情十分沉静,与争相哭诉的小妖们成对比。脩子似乎很担心它们,风音则是强压住了苦笑。 「呵呵」晴明心中有数,笑着说:「妖怪没做任何准备就进入斋宫,难免会这样。」 神将们的眼神同样说着:没错,就是这样。 斋宫有神圣的保护,妖怪进来不可能没事。它们能存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应该是风音做了什么防护措施。她的表情像是在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晴明以沉默回应她,对小妖们招招手说:「你们过来这里。」 脩子住的地方是在有特别守护的内院里,对妖怪们的伤害特别大。 「玄武,麻烦你把它们带去我住的地方。」 隐形的玄武现身,深深叹口气便带着小妖们走了。青龙也隐形待在附近晴明却选择了玄武而不是青龙,这也是他的慈悲。 转移到中院,它们多少可以撑久一点。稍后要给它们可以弹开神气之类的东西才行。 朝拜是小妖们来伊势的目的之一。身为妖怪的它们兴匆匆地来到了这里,当然要帮它们实现愿望。 相隔这么久再见到它们,有种没来由的放松感。它们虽然是妖怪,却也可以说是知己。不过,前提当然是它们对人类无害。 「晴明参见公主殿下。」 晴明才刚坐下来行完礼,脩子就急着对他说:「晴明,我看到了什么人。」 「啊?」晴明疑惑地歪着头。 脩子焦虑地比手画脚说:「在海边看到的,那个人在叫我,我想我非去不可。」 听完脩子指着右边说的话,晴明摸着下巴思索。 这时候风音插嘴说:「她说有人召唤她,她要去沙滩东边。」 「东边」 晴明也去过尾野湊,他在脑中描绘那里的场景,开始思考。 在尾野湊的东边,有人呼唤脩子,会跟这次的神诏有关吗? 「公主,你有看到是什么人吗?」 脩子想了一下说:「没有,太刺眼了,看不见,可是看得到那个人在向我招手。」 听到内亲王这么说,晴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公主说太刺眼,所以看不见。 身份不明的某人召唤着脩子。会是扭曲神谕把脩子叫来的人吗? 晴明看着风音说:「风嗯,云居,你有什么线索吗?」 风音摇摇头说:「没有,也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好的气息。」 果然,晴明也一样,如果脩子身上有留下那个气息的痕迹,就可以从中找到真相。 脩子连续净身好几天,彻底洗净了污秽。现在的她,对妖魔来说是最好的猎物。 风音也很担心这件事。据神将们说,风音尽可能不离开脩子,万不得已时也会拜托神将们保护她。风音一定是有什么感觉,她身上流着神的血脉,所以直觉有事比晴明还敏锐。连这样的风音都察觉不到,可见敌人永远相当强大的力量。必须提高警觉。 正审慎想着这些事时,彰子端着梳洗头发用的盛水容器走过来了。 「公主,我帮你整理头发。」 彰子把冒着蒸汽的盛水容器放在一边,对晴明行礼致意。 晴明堆起笑容说:「海风会让头发跟肌肤都变得黏答答的。」 听到熟悉又稳定人心的声音,彰子点点头说:「请问你们还有话要谈吗?」 「没有,刚刚谈完了。公主,我会去查这件事,妳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休息吧!」 老人行礼准备告退.听话又乖巧的脩子迟疑地问: 「我是不是应该要去呢?」 如果那就是把自己叫来的神,那么,自己就是为此而来的。 晴明摇着头说: 「不,还很难说。今晚请好好休息,你应该有点累了吧?尾野湊怎么样?」 话题一转,脩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很美,海浪闪闪发亮。对了,我们捡到很多贝壳呢!藤花,把贝壳拿来。」 彰子笑笑,把放在矮桌上的手帕包裹拿过来。 脩子在晴明面前把手帕摊开,拿起稍大的螺旋贝说:「这个给你,晴明。」 「真的好吗?」 「给你,请你救救斋王。」 没想到公主会这么说,晴明张大眼睛,郑重其事地说: 「是,为了报答公主钦赐的荣誉,我晴明无论如何都会治愈斋王。」 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晴明接着说:「可以再给我这几个小贝壳吗?」 晴明指着外表说不上漂亮的几个小贝壳,脩子有点意外地看着他,但还是答应了。 晴明把贝壳收进怀里,就从脩子的房间告退了。风音把脩子交给彰子,也跟着晴明出去了,大概是担心脩子看到的人影吧! 只有隐形的六合留在脩子身边,太阴和白虎也跟着晴明离开了主屋。 送走他们后,彰子开始替脩子细心梳洗被海风吹得黏答答的头发。 为了预防感冒,她还准备了很多毛巾先擦干水气,再把火盆拉过来,靠热气把头发烘干。她边尽可能地擦去水气,边想着或许可以请哪个风将帮忙吹干。 脩子的头发又黑又浓密,长大后一定会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彰子从怀里拿出梳子,轻轻替内亲王梳着已经干了大半的头发。抹上山茶油的梳齿一滑过,黑发就更疏松,更顺了。 脩子看到彰子的梳子,好奇地问: 「这是藤花的梳子吗?」 彰子停下梳头发的手,眯起眼睛说:「是的。」 「我也有,是来伊势时,父亲送我的。」 脩子说她一直珍藏着,没有拿出来用 后记 《少年阴阳师》值得纪念的第三十一集是短篇集。 大家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来公布例行的人气排行榜。第一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第二名:小怪。第三名:「少年阴阳师」安倍昌浩。以下依序是勾阵、飘舞、六合、风音、太裳、嵬、冥官、朱雀、青龙、飒峰、成亲、小妖们、太阴、天空、玄武、疾风、结城。 哎呀!主角终于从第一名摔下来了。从计算票数开始,红莲就拔得头筹一路遥遥领先。原本维持第二名的昌浩,中间被小怪追上,直到最后都跟勾阵的票数非常接近,勉勉强强挤进了前三名,惊险万分。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飘舞。在故事的最后可以替他洗清污名,实在太好了。 二零一零年夏天是出书高峰。除了这本书之外,在七月下旬也推出了杂志《the beans》十五,以及单行本《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九月一日还有《少年阴阳师》的新书,以及大家期盼已久的《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画集里会有asagi老师的全新画作,以及我的全新短篇小说,敬请期待。 接下来,十月一日还有全新作品问世。或许有人看到「monster 」这个书名,就会想到什么吧?希望有。《the beans》十五预定会同时刊登<少年阴阳师>与。可能因为这样,工作进度排得好紧凑。冷静想想,以这样的进度来看,几乎是四个月连续出书呢!啊,对了,还有「翼」文库版《少年阴阳师》第三集,预订在八月出版,这边也请大家多多关照。 老实说,这本《神威之舞》差点就被打入了冷宫,很高兴可以出版。 与h部女士讨论时,出现过下面的对话,是很好的回忆。 「话说在日本神话中出现的神,本来就~(以下说得滔滔不绝)~所以写得太多,会变成神道之类的书而不是阴阳师,也会把读者们搞混。」 「对不起,结城,我现在就觉得很混乱了。」 「咦?」 这也是最后一次跟这位h部女士一起制作文库本了。春天是邂逅与分别的季节。我一直麻烦她到最后,真的很谢谢她对我的关照。 各位读者,请写信来告诉我感想,也期待你们的人气排行榜投票。 怒涛般的夏天才刚开始,让我们在下一本书再见吧! 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值得纪念的第三十一集是短篇集。 大家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来公布例行的人气排行榜。第一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第二名:小怪。第三名:「少年阴阳师」安倍昌浩。以下依序是勾阵、飘舞、六合、风音、太裳、嵬、冥官、朱雀、青龙、飒峰、成亲、小妖们、太阴、天空、玄武、疾风、结城。 哎呀!主角终于从第一名摔下来了。从计算票数开始,红莲就拔得头筹一路遥遥领先。原本维持第二名的昌浩,中间被小怪追上,直到最后都跟勾阵的票数非常接近,勉勉强强挤进了前三名,惊险万分。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飘舞。在故事的最后可以替他洗清污名,实在太好了。 二零一零年夏天是出书高峰。除了这本书之外,在七月下旬也推出了杂志《the beans》十五,以及单行本《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九月一日还有《少年阴阳师》的新书,以及大家期盼已久的《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画集里会有asagi老师的全新画作,以及我的全新短篇小说,敬请期待。 接下来,十月一日还有全新作品问世。或许有人看到「monster 」这个书名,就会想到什么吧?希望有。《the beans》十五预定会同时刊登<少年阴阳师>与。可能因为这样,工作进度排得好紧凑。冷静想想,以这样的进度来看,几乎是四个月连续出书呢!啊,对了,还有「翼」文库版《少年阴阳师》第三集,预订在八月出版,这边也请大家多多关照。 老实说,这本《神威之舞》差点就被打入了冷宫,很高兴可以出版。 与h部女士讨论时,出现过下面的对话,是很好的回忆。 「话说在日本神话中出现的神,本来就~(以下说得滔滔不绝)~所以写得太多,会变成神道之类的书而不是阴阳师,也会把读者们搞混。」 「对不起,结城,我现在就觉得很混乱了。」 「咦?」 这也是最后一次跟这位h部女士一起制作文库本了。春天是邂逅与分别的季节。我一直麻烦她到最后,真的很谢谢她对我的关照。 各位读者,请写信来告诉我感想,也期待你们的人气排行榜投票。 怒涛般的夏天才刚开始,让我们在下一本书再见吧! 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值得纪念的第三十一集是短篇集。 大家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来公布例行的人气排行榜。第一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第二名:小怪。第三名:「少年阴阳师」安倍昌浩。以下依序是勾阵、飘舞、六合、风音、太裳、嵬、冥官、朱雀、青龙、飒峰、成亲、小妖们、太阴、天空、玄武、疾风、结城。 哎呀!主角终于从第一名摔下来了。从计算票数开始,红莲就拔得头筹一路遥遥领先。原本维持第二名的昌浩,中间被小怪追上,直到最后都跟勾阵的票数非常接近,勉勉强强挤进了前三名,惊险万分。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飘舞。在故事的最后可以替他洗清污名,实在太好了。 二零一零年夏天是出书高峰。除了这本书之外,在七月下旬也推出了杂志《the beans》十五,以及单行本《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九月一日还有《少年阴阳师》的新书,以及大家期盼已久的《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画集里会有asagi老师的全新画作,以及我的全新短篇小说,敬请期待。 接下来,十月一日还有全新作品问世。或许有人看到「monster 」这个书名,就会想到什么吧?希望有。《the beans》十五预定会同时刊登<少年阴阳师>与。可能因为这样,工作进度排得好紧凑。冷静想想,以这样的进度来看,几乎是四个月连续出书呢!啊,对了,还有「翼」文库版《少年阴阳师》第三集,预订在八月出版,这边也请大家多多关照。 老实说,这本《神威之舞》差点就被打入了冷宫,很高兴可以出版。 与h部女士讨论时,出现过下面的对话,是很好的回忆。 「话说在日本神话中出现的神,本来就~(以下说得滔滔不绝)~所以写得太多,会变成神道之类的书而不是阴阳师,也会把读者们搞混。」 「对不起,结城,我现在就觉得很混乱了。」 「咦?」 这也是最后一次跟这位h部女士一起制作文库本了。春天是邂逅与分别的季节。我一直麻烦她到最后,真的很谢谢她对我的关照。 各位读者,请写信来告诉我感想,也期待你们的人气排行榜投票。 怒涛般的夏天才刚开始,让我们在下一本书再见吧! 结城光流 《少年阴阳师》值得纪念的第三十一集是短篇集。 大家近来可好?我是结城光流。 来公布例行的人气排行榜。第一名: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第二名:小怪。第三名:「少年阴阳师」安倍昌浩。以下依序是勾阵、飘舞、六合、风音、太裳、嵬、冥官、朱雀、青龙、飒峰、成亲、小妖们、太阴、天空、玄武、疾风、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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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褂上面戳他几下,他还是闭着眼睛继续呻吟。 小怪稍微用力的摇晃他的肩膀。 《喂,你怎么了?昌浩、昌浩!》 闭着嘴巴叫唤的小怪,因为前些日子的事件,伤到喉咙,到现在都没办法以小怪的模样发声。 白茸茸的毛球在黑暗中浮现。小怪甩动长尾巴,从昌浩上面跳过去,换个位置,用有五根爪子的前脚拍打昌浩的脸。 《喂,昌浩。》 小怪显得有些焦躁。几道神将的神气在它身旁降临,接着同胞们就现身了。 单脚跪下的勾阵,担心的看着昌浩的脸。 [怎么了?] 《不知道,从刚才就这样,一直醒不过来。》 像是把裁剪下来的鲜红夕阳镶嵌上去的眼眸,浮现焦虑的神色。 直接传到勾阵耳里的声音,是小怪的原貌,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低沉、浑厚的声音。 跪坐再小怪与勾阵对面的天一,忧虑地抓着昌浩的肩膀。 [昌浩大人,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在她旁边的朱雀,默默看着昌浩的模样。 昌浩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边翻身边缓缓张开了眼睛。 小怪和神将们呼地松了一口气。 昌浩半睡半醒的扫视围绕在他身边的神将们。 [什么事……?] 《还问我们什么事,真是的……》 小怪露出安心与急躁交错的复杂表情,用长尾巴敲昌浩的头。 才刚敲下去,昌浩就表情扭曲的缩起了身体。 [唔……!] 神将们看到昌浩痛苦呻吟的样子,都吓得大惊失色。 [昌浩大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脸色发白的天一,正要放出神气替昌浩解除痛苦时,一直没说话的朱雀拉住了她的手。 [朱雀?] 朱雀面向讶异的天一,竖起食指按在嘴上。 所有人看到那样的动作,都闭上了嘴巴。 朱雀掀开盖在呻吟中的昌浩身上的外褂,竖起耳朵仔细听。 看到他的举动,所有人也跟着他侧耳倾听,发现呻吟声中混杂着什么奇妙的声响。 是骨头相互倾轧的咯吱咯吱声。当然,神将们是因为听觉远比人类敏锐才听得见,以人类的听力不可能察觉。 冒着冷汗呻吟的昌浩,忧心忡忡的看着神将们。 [咦……怎么了?我哪里出了问题?……] 尤其是大腿和膝盖最痛。不是那种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慢慢渗出来的闷痛。 朱雀在哼哼呻吟的昌浩头上,粗暴的来回抚摸。 [咦?] 接着,小怪也用前脚在昌浩的头上来回抚摸。然后,又换勾阵在昌浩头上砰砰敲了两下。 [咦?咦?] 昌浩完全搞不清楚他们在想什么,转向天一求救。 [天一,我生了什么病吗?] 温柔婉约的神将,开心的笑着说: [没有,你没生病。这是成长的证明,不用担心……](夜:我怎么不知道成长期膝盖会痛??!0.0!) [啊?唔、唔唔……] 稍微退去的疼痛又来了,昌浩抱住膝盖,又开始呻吟。 小怪合抱双臂,表情感慨万千。 《十四岁啊?有点晚呢。》 [不,不,总比没有好。] [成亲好像是十一岁吧,他很早。] [是啊,昌亲大人和吉昌大人都是十二岁左右吧?] 看起来很开心的神将们,一团和气地聊开了。状况外的昌浩,强忍着疼痛说: [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痛?是生了什么病,还是什么后遗症吗……] 《不用担心,这是成长痛。》 听红莲说得这么轻松,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成长……?] [是的。] 勾阵点点头说。 天一接着说: [人类的小孩到了成长期,就会像昌浩大人这样,身上各处的骨头都开始伸展。安倍家的孩子,好像比其他小孩长得快。] 合抱双臂的朱雀,怀念的眯起眼睛说: [我想起成亲常会在半夜跳起来……大腿嘎吱嘎吱作响,他总是哭着说好痛好痛,痛的睡不着。] 天一听完,露出微笑,点着头说: [就是啊,我又不能替他解除疼痛。为了让他多少舒服一点,我和太裳两个人想过种种办法。] [可是我跟他说,越痛长得越高,他就不再喊痛了。] 朱雀说。 勾阵忍住苦笑说: [昌亲出现成长痛时,你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堆大道理。他也痛得很厉害呢。] 《哦……原来安倍家的血统都这么痛啊。》 当时很少离开异界的小怪,第一次听说孩子们的事,听得很感动。 神将们聊起往事,越聊越兴奋。 昌浩的表情与兴高采烈的神将们成反比,在骨头与肌肉被强力拉扯般的疼痛中,一直呻吟到天亮。 十二神将玄武站在伊势内院的屋顶上,望着西方天空。 [喂,式神!] 满脸严肃,似乎深思着什么的玄武,低头看谁在下面叫他。 庭院里有三只小妖,脖子上都挂着用皮绳串起来的贝壳,他们分别是猿鬼、独角鬼、龙鬼。 原本住在京城的小妖们,怀抱着这辈子一定要来伊势参拜一次的远大志向。 前几天终得偿夙愿,来到了伊势。很遗憾还没机会去伊势神宫参拜,但它们计划在近期内走遍外宫和内宫。 [你在看什么?] [要下雨了吗?] [那么我们要去通知小姐,叫她先不要洗头。]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玄武跳下来,摇摇头说: [不,没有下雨的迹象,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很快适应环境的小妖们,到处跑来跑去,简直把内院当成了自己家。玄武也曾想过这样似乎不太好,可是晴明没说什么,神将们也不好插嘴干涉。再说,他们若有任何不轨行为,晴明还没行动,风音就会先出手了。 [啊,小妖们,原来你们在这里。] 来得时放下头发、身穿侍女服装的风音。她这身装扮,还真像个侍女。 [什么事?] [小姐找我们吗?] [公主找我们吗?] 小妖们轮流询问,风音苦笑着说: [是公主在找你们,听说你们跟她约好玩贝合游戏?](注:贝合游戏,起源于平安时代,把三六0个文蛤的壳依左右拆开,一边当成[地贝],一边当成[出贝]。把地贝全部盖起来排在地上,大家再轮流拿[出贝]去跟[地贝]配成对,配对越多对的人就是赢家。现在为了方便玩,会在贝壳里面画图或写歌。) 猿鬼砰地击掌说: [啊,对、对,让你跑一趟,不好意思。] [我们要赶快去。] [小公主很寂寞呢。] 小妖们吆喝着匆匆跑走,玄武目送他们离去,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风音注意到他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皇上的长公主,跟小妖们混得那么熟好嘛……] 风音眯起眼睛,耸耸肩说: [她分的出来哪些对她有害,哪些对她无害,所以应该没问题。而且,小妖们如果打什么歪主意,你跟太阴也不会放过它们。] [你会比我们快一步击溃它们吧?] 风音笑而不答。既然没有否认,就是会那么做。 [晴明大人今天在做什么?] 玄武眨眨眼睛,回答风音的询问。 [他说难得放假,刚好可以用来复习天津金木的占卜术。] [玄武呢?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正在想差不多该回去了。] [那么,可以先去藤花小姐那里一趟吗?公主想把膳房准备的点心分给晴明大人。] 彰子依照修子的要求,把点心分好了。原本想稍后拜托六合拿去,现在可以交给玄武就省事多了。 [是吗?内亲王很关心晴明呢。] 玄武点着头,一副很感动的样子又接着说: [我们也很高兴看到她这么关心我们的主人,连那个青龙都被感动了。] 然后,玄武又望着偏北的西方天空说: [这样也许可以稍微派遣她的寂寞吧。] 风音也细眯着眼睛说: [是啊……她暂时还回不了京城。] 晴明翻阅着特别请人送来的书,忽然眨了眨眼睛抬起了头。 现在是冬天中旬,但今天的阳光特别暖和。为了让空气流通,上午他请青龙帮他打开了板窗,所以开始西斜的阳光越过厢房,晒到主屋里的坐垫边缘。 晴明把视线投向柱子后面。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飘荡着某种异样的气息。 那绝对不是不好的东西,但能不能说是好东西呢?也值得商榷。 吹起了风,从柱子后面露出被风吹动的狩衣的袖子。是黑色的狩衣,黑得像融入了黑夜中。 晴明面向那里,端正姿势说: [没想到你会来伊势……] 从柱子后面传来低声暗笑。那人似乎挪动了身体,露出了肩头,还有因为背光而看不清楚的侧脸轮廓。 [发生那么重大的事情,我当然要亲自来看看你怎么解决。] 晴明把嘴巴撇成了乀字形。看来,这个人并不是不能离开京城。 既然全都知道,为什么不自己解决,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了? 这样的疑问涌上心头,不,应该说是不满,更贴近晴明现在的心情。但是他太了解这个人了,把这样的心情说出来就完蛋了,会遭到一千倍的报复。 晴明对自己很有自信,自认辩才无碍,但面对这个人,口才就被封死了。可能是乳臭未干的年轻时代,在他面前做过太多蠢事,影响到现在吧。 [神的愤怒已经平息了。] [看来的确实这样,就算你及格了。] 晴明默默行了个礼。幸好青龙不在现场,不然被他撞上,恐怕会激起他经年累月的仇恨,不分青红皂白就砍过来了。 这么一来,神将与冥官就会展开激烈交战,最后必定会严重损毁暂时居住的中院房屋。晴明可不希望造成这么大的骚动。说到青龙,今天早上他听到晴明无心的喃喃自语,就马上带着太阴出去了,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等冬至过后,阴气转为阳气,确认这个地方完全平静下来就行了。] [……干得好。] 冥官难得展现这样的风度,晴明压抑的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篁大人……你是说?] 晴明贸然喊出冥官还是人类时的名字,冥官语带嘲讽的笑着说: [我是冥王的臣子,神明之类的事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只有阴阳师可以同时接触神与魔。但是,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于天照大神的后裔,也就是皇帝的血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违抗。] [啊……?] 晴明听不懂话中的含义,一身黑衣的男人便对他说: [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误入歧途。有时候,感情是双面刃。] 晴明的目光变得尖锐,心想这是对未来的警告吗? 正要开口问清楚时,冥官举起一双手制止了他。 [我已经说得太多了。看来,早该失去的感情,还有些残留。] 男人说完,优雅的甩了甩袖子 。 [有人托我传话。] [传话?] [对不起。] 晴明大感意外,瞠目结舌。 纵使是谁委托的传话,还是难以相信会从冥官口中听到致歉的话。这总不会是天崩地裂的前兆吧?晴明不禁闪过这样荒诞的想法。 精悍中带着威严的脸,看着哑然无语的晴明。 [不是来自边界河岸的传言。是你父亲安倍益材快要投胎转世了,在那之前托我带给你的传言。] 晴明讶异的长大了嘴巴。 [什么……?] 全身黑衣的男人,对瞠目结舌的老人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吹起了风。才一眨眼,他的身影就在虚空中消失了。 过了好一会,定住不动的晴明才喃喃吐出话来。 [父亲……?] 据冥官说,五十年前渡过边界河川的父亲,就要再度诞生到这个世上的某处,成为新的生命了。可是,这时候的父亲为什么要带那样的话给自己呢?而冥官会答应来传话,是不是又有什么重大的理由呢? 谁不好欠,偏偏欠那个冥官的人情。父亲为什么不惜冒这种险,也要把这么一句话带给自己呢? 晴明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仿佛听到体内血气逆流的声响。 回到屋内的玄武,看到坐在坐垫上的晴明脸色发白,大吃一惊。 [晴明?!] 玄武奔向连上毫无血色的老人,大声叫唤,老人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 [啊,玄武,你回来了?] [怎么了?晴明,青龙还没回来吗?你现在这样子……] 玄武的语气有些急躁,晴明敲敲他的头,苦笑着说: [不,不,不能怪青龙。他出去也是为了我,这样没来由的责怪他,也太委屈他了。] [可是……] 正要接着说时,一阵风吹来。是神将刮起的风。 [我们回来了。] 先冲进来的是太阴,手上抱着装满海螺和鲍鱼的鱼网。青龙跟在她后面,背上扛着两条用粗绳绑住尾巴的大鲷鱼,左手拎着装有三只大龙虾的渔网。 太阴在晴明面前规规矩矩的坐下来。 [真是大费周章呢,我们找半天都找不到,所以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说放弃不要抓,晴明也不会生气,青龙就用这样的眼神瞪我呢。] [谁叫你叽叽喳喳啰嗦个不停。] 青龙冷言冷语说完后,就拿着海味走开了。应该是要拿去膳房。 不只膳房们所有斋宫的官员们,都已经知道十二神将的存在。他们不常在大家面前现身,但已经被大家接受,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啊,等一下,青龙,顺便把这些也拿去吧。] 太阴大呼小叫的追上青龙。 [真是大丰收呢。] 晴明赞叹不已。 玄武叹口气看着他说: [因为早餐时你说很想吃新鲜的海味啊。] [我没叫他们去抓啊。] 晴明辩解。 玄武皱起眉头回他说。 [晴明,你以为那个青龙会听过就算了吗?] [他向来都会阻挠我要做的事啊。] [那是因为你要做危险的事吧?] 玄武叹口气说: [你很少对食物有什么要求,所以既然你开口了,不只青龙,谁都会想那么做。] 白虎也跟着青龙他们出去了。过中午时,他背着一大只鲣鱼回来,又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玄武没跟着去,是因为再三考虑后,怕会发生什么事,不想扔下晴明一个人。后来晴明派他去巡视内院,就在那里遇见了风音。 [啊,对了。] 玄武想起被委托的事,拿出带回来的点心包裹。 [这是?] [内亲王要我转交的。晴明,大家都很关照你呢。] 晴明搔搔太阳穴说: [真是不敢当呢……] 玄武忽然想起一件事,对接过点心包裹的晴明说: [对了,晴明,我想回京城一趟。] [嗯?] 老人疑惑的歪着头,身材娇小的水奖把心中的想法说给他听。 嗯嗯点着头的晴明,眉开眼笑地说: [原来如此,好主意。嗯,拜托你了,玄武。] 看到老人开怀的笑容,面无表情点着头的玄武再满足不过了。 主人开心的样子,对神将们来说是无上的喜悦。青龙和太阴、白虎,就是想看他那样子,才会出去捕鱼。 与内亲王同行的人们,暂时都回不了京城。 白虎回来后,玄武把想法告诉他,希望能会京城一趟,白虎欣然答应了。 第二章 天亮了。 昌浩摇摇晃晃的爬起来,梳洗完毕,去吃早餐。 看到儿子的脸那么憔悴,吉昌和露树都哑然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昌浩,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父亲很担心。 昌浩虚弱的回答: [据小怪他们说,是成长痛……] 没晚上那么痛了,可是大腿还是痛。昌浩担心的是,会不会痛到没办法专心工作。 吉昌和露树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啊……成亲和昌亲也都痛得很严重。] 露树想起以前的事,微微一笑。吉昌苦笑着对她说: [成亲尤其严重,让我非常担心。] [是哦?] 昌浩懂事时,两个哥哥就已经长大了,父亲当然也是大人,所以现在听说他们曾经为成长痛的事苦恼,也很难想象。 [长高后,疼痛就会突然消失了,你忍耐一下吧。] 吉昌慈祥的拍着儿子的背部,眯起眼睛说: [原来你也长大了呢。] [都是四岁了嘛。] 露树也笑逐颜开。 昌浩当然乐见父母都那么开心,可是他自己真的很痛,所以看到父母为这件事高兴,心情还是有点复杂。 小怪听着亲子之间的温馨谈话,觉得很有趣,微微笑着。长期呆在异界,没办法跟安倍家的小孩接触过的红莲,对他们之间的互动感到新鲜。 有时也会听到同胞们谈论吉平、吉昌、成亲或昌亲的成长话题,红莲一直没办法理解他们为什么可以聊得那么兴奋。 看着昌浩出生、逐渐成长,他才了解原来是这种感觉。 [成亲是十八岁的时候,昌浩会是几岁呢?] 露树拖着脸颊,开心的说。 昌浩听不懂,疑惑的眨着眼睛。 吉昌却百分百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小怪眼尖,看出他的表情瞬间僵硬了。 但是他很快就稳住表情,点点头说: [会是几岁呢?] [我很期待呢,昌浩说不定是孩子里最早的一个。] 眯起眼睛看着儿子的露树在想些什么,不只吉昌知道,小怪也察觉了。 心情复杂的小怪,垂下视线,甩了甩尾巴。露树什么都不知道。 昌浩揉着疼痛的大腿,一脸茫然。吉昌催他说: [快点吃早餐,昌浩。] [哦,是。] 昌浩也很想知道父母到底在说什么,可是老实说,因为大腿的成长痛,他实在没办法专心听他们说话。 真的很痛,非常痛。至今以来,他受过种种伤,还被诅咒过,一直以为自己有忍受痛苦的韧性。然而,这种渐渐渗出来的沉重闷痛感,只能用[软刀子杀人]来形容。 如果痛的更剧烈、尖锐,就可以满地打滚,却又没痛到那种程度。只是痛到没办法睡觉,走路也有困难。 疼痛有时会像波浪般汹涌袭来,可是这既不是生病也不是受伤,不能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昌浩只好哭丧着脸出门。 他像平时一样跟车之辅打招呼,妖车看到他苍白的脸,吓一大跳,慌忙冲上河堤,连声说要送他到皇宫,昌浩安抚它说自己不要紧。 [唔——] 昌浩抓抓大腿,减轻疼痛。看见他那样,隐形的天一在他耳边担心地问: 《昌浩大人,要不要我使用移身法术……》 昌浩摇摇头说: [不用,连这种疼痛都麻烦天一,会被朱雀骂。] 陪在天一身旁的朱雀立刻现身,用力点着头。 [没错,你很聪明,昌浩。] [还好……] 直立在围栏上的小怪,担心的目送昌浩摇摇晃晃的离开。 《那小子不会有事吧……》 勾阵在它旁边现身。 [痛是很可怜,可是那只是成长痛,吉平、成亲他们也都是痛得满地打滚,还是照样去工作,没办法啊。] 《人类真不方便呢。》 他们真的是这么想。因为十二神将们从诞生时,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了。 勾阵在小怪旁边坐下来。 [对了,你也一直好不了呢。] 小怪甩甩白色耳朵,歪着脖子说: 《是啊,前几天昌浩帮我念了治愈的咒语也没用……》 前些日子的骚动,伤到小怪的喉咙,害它在小怪模样时不能发声。 昌浩觉得是自己的责任,翻遍了所有书籍,试过种种治愈伤口、疾病的法术和咒语,都没有效果。 看来还是得请爷爷出马。昌浩这么想,沮丧的模样,刺痛了小怪的心。 《我实在不想看到他那样子,可是我也没辙……》 勾阵听到的,是小怪原貌腾蛇的声音。其实只要恢复原貌。腾蛇就可以像平常一样说话。问题似乎是出在小怪的模样会封锁腾蛇的神气。 [刚好现在彰子小姐不在,你何不恢复原貌呢?] 被同胞这么一说,小怪用前脚抓抓耳朵下方,低声说: 《那么做我又怕昌浩会更愧疚。》 [嗯,说的也是。] 勾阵无奈的耸耸肩时,一阵风拂过脸颊。 小怪竖起了耳朵。 是同胞送来的风。 《大约未时吗?》 [他这么说呢。我还以为晴明回来前,他都会待在那里……] 天狗事件已经平息,白虎说过若没什么大事,他都会待在晴明身边,怎么会想到要回来呢? 勾阵和小怪面面相觑。 白虎和乘坐他的风一同回来的玄武,在安倍家的庭院降落时,刚刚进入未时。 两人各自抱着一个加盖的桶子。 小怪和勾阵不知道他们带什么来,好奇的张大了眼睛。从伊势来的神将们看到他们两人也是满脸惊讶。 [勾阵在还有话说,怎么连腾蛇都没陪在昌浩身边呢?太稀奇了。] 听完白虎的话,勾阵耸耸肩膀苦笑起来。 [昌浩交代过,在它身体痊愈之前,不准它去工作。对吧?腾蛇。]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因为这样,最近都是朱雀和天一负责保护昌浩。 撇开天一不谈,朱雀的神气仅次于斗将,所以不用担心。麻烦的是昌浩回家之前的漫长时间,老实说小怪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下棋也下厌了。》 小怪看起来真的厌烦极了,玄武皱眉蹩眼,点点头。 [是吗?那正好。]玄武有些得意的抬头挺胸说:[我回来之前,在那边放了一个水镜。有了那个水镜,就可以随时跟伊势的晴明通话了。] 小怪用右前脚砰地拍了一下左前脚说: 《啊,那东西吗?原来如此,好主意,干得好,玄武。》 以前勾阵等人长期滞留道反圣域时,小怪也曾透过水镜与他们交谈。 勾阵眯起了眼睛。 [昌浩回来一定很开心。] 对正在忍受成长痛的昌浩来说,这一定是很大的安慰。 小怪笑着说: 《再怎么样,看着脸说话,都会比写信来得轻松吧。》 水镜放在环绕晴明房间的外廊一角。原本打算放在昌浩房间,可是考虑吉昌或其他神将也可能要跟晴明说话,就摆在那里了。 白虎和玄武抱来的桶子,里面是海水和鲜鱼。京城在内陆,几乎吃不到海鱼。这是晴明送来的礼物,希望家人偶尔可以吃到珍奇的食物。 接过桶子的 露树开心不已,做了粽子让白虎带回去。这是晴明爱吃的东西,也是露树的拿手好菜。彰子也喜欢吃,还跟露树学过做法。 直到过了酉时,勾阵和小怪才送走带着很多粽子乘风而去的白虎与玄武,在水镜前坐下来。 蓝色椭圆形镜面绽放磷光,浮现映在伊势那面镜子中的光景。 看到的是老人面向矮桌的侧面。 [……] 老人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小怪和勾阵都无意识地松的一口气。若有什么事,陪在老人身旁的同胞就会来通报,所以他们都知道老人平安无事,可是不这样亲眼看到,还是不时会暗自担心。 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默默注视着老人大半天,镜中的老人才眨眨眼睛,缓缓的转向了他们。 [怎么了?两个人的表情都这么可怕……] 有点讶异的晴明,直截了当的说。小怪和勾阵面面相觑,他们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表情可怕。 [啊,真的是式神们!] [好厉害,可以跟在京城的式神们说话呢。] [昌浩一定很开心吧。] 小妖们没大没小的爬上晴明的肩膀,盯着水镜看。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这群小妖……》 好不容易见到面,它们竟敢来搅局。 看着在镜子里嘻嘻哈哈挥着手的小妖们,小怪瞬间涌现了杀气。 小怪旁边的勾阵,清亮乌黑的眼睛也闪过了厉光,晴明看到就说: [你们去彰子小姐那里。] [咦——?好吧。] [帮我们向昌浩问好吧。] [还有车之辅喔。干脆叫它也来吧,小姐看到她会很开心。] 畅所欲言的小妖们被赶了出去。小怪和勾阵冷冷地看着他们。晴明叹口气,转向他们说。 [喂、喂,你们的表情比刚才更可怕啦。] 主人的语气微带苛责,小怪和勾阵都觉得很尴尬,没想到自己会变显得这么明显。 看到小怪和勾阵尴尬的样子,晴明才眯起眼睛说: [很高兴看到你们都很好。不过……红莲,你还是没声音吗?] 小怪眨了一下眼睛。 《是嵬说的吗?》 [恩,你实在太不小心了,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伤害自己的事,勾阵也是。] [我才不会……] 勾阵说到到一半就打住了,叹口气闭上眼睛,举白旗投降了。 [我知道了,晴明。] 听到她这么说,晴明笑得更开怀了。 难得提早完成工作的安倍成亲,钟声一响就退出了皇宫。 再过不久,神无月(阴历十月)就会结束,进入霜月(阴历十一月)。不知道是不是天气逐渐转冷的缘故,次男忠基好像感冒了,有点发烧。 向来活蹦乱跳的儿子,身体不舒服就变得有点软弱,吵着要成亲早点回家,成亲只好答应他。 妻子说为了谨慎起见,会找药师来看,所以现在说不定已经吃过药,烧也退了。 成亲自己没有生过大病,妻子也是。可能的话,他们希望孩子们也都能健健康康的成长,这就是所谓的父母心。 冬天的太阳比较早下山,酉时就进入黄昏了。这是视线最不清楚的时段,所以成亲稍微提高了警觉。 黄昏是逢魔时刻。阴阳师接近黑暗,而成亲也是阴阳师,所以黄昏时会比平常时间更小心。灵力越强,就越可能引来邪恶的东西。 急着赶路回家的成亲,猛然停下了步伐。 黑暗渐渐扩散。接近新月的天空,开始亮起几颗星星。 从橙色与紫色绝妙交融的天空,纷纷飘下来白色的物体。 成亲目光严肃地抬起头看。 [是雪花……] 现在的时节,下雪还太早,是冬天加快了脚步吗? 他甩甩头想往前走,脚却动不了。 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无数的手抓住了影子的脚。那些手像极了枯木。 [唔……!] 试着结手印的手也动弹不得,因为影子的手也被好几只手缠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四周空无一人。是陷阱吗?究竟是谁搞的鬼? 缠住成亲影子的手瞬间暴增,朦朦胧胧的轮廓开始膨胀。 这些像枯木一般的手,是手的长度比身体长很多的妖怪,仿佛是从地狱图里跑出来的饿鬼。 饿鬼们一只接一只从土里爬出来,攀着成亲的脚往上爬。 拉住影子的枯枝手,半点都不放松。没多久,饿鬼就爬上了成亲的脖子,狰狞的笑了起来。 饿鬼伸出长长的手,猛然钻入成亲的喉咙—— [唔!] 突然不能呼吸的成亲,把脖子往后仰。喉咙像在灼烧般地发烫。伸进去的手不停地扭动,在喉咙里抓来抓去。 [……!] 成亲发不出声音,也不能呼吸,只能四肢颤抖地挣扎着。 有实体的饿鬼从土里爬出来,沿着脚往上攀爬的触感,传到了大脑。 ——要早点回来喔。 忠基虚弱的模样和恳求的话语在脑中萦绕。 听到那句话,国成和笃子什么都没说,只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成亲。 那个画面渐渐沉入了黑暗中。 成亲使尽最后的力气,移动右手的手指。 空中印出了五芒星。不是拔除而是相克的五芒星,瞬间绽放光芒。 [——!] 他的眼睛变得黯淡,垂下了眼皮。抓住影子的饿鬼们一哄而散,成亲的身体瞬间往后倒。 缠住身体的饿鬼们,往脸部集中,用力敲开了成亲的嘴。 把枯木手伸进嘴里的饿鬼,扭摆着身躯慢慢侵入体内。 一只进去后,下一只接着靠近成亲的脸,就在这时候,神气炸裂,把所有的饿鬼都炸飞了。 比冬天的风还要冰冷的神气,如波涛般翻滚而来。 愤怒使神气动荡沸腾,卷起漩涡,眼看着就要爆开了。 [妖魔们,你们对成亲做了什么?!] 十二神将的天后以怒火燃烧的双眼瞪着饿鬼们。 比她晚一步赶到的十二神将太裳,惊慌地抱起成亲。 [成亲大人!你快醒醒啊!] 被拍打脸颊、摇晃身躯,成亲才颤抖着倒吸一口气,把身体缩成弓形。 [唔……] 他叫不出声音,猛抓喉咙,痛苦地挣扎着。 [成亲大人、成亲大人!] 掐着喉咙,把身体弯成ㄑ字形的成亲,微微张开眼睛,抓住太裳的衣服。 [去……] 成亲似乎想说什么,太裳把耳朵凑到他耳边。 嘶哑的声音说得断断续续。 [去……安……倍……家……] 太裳点点头。 [知道了,你再忍耐一下。] 太裳把成亲的手绕到自己肩上,支撑着他的身体站起来。 [天后,这里交给你了。] 以神气吓阻饿鬼的天后,撇太裳一眼。 [成亲呢?] [成亲大人叫我带他去安倍家。] 天后向同胞点个头,又缓缓转向饿鬼们说: [我收拾它们后,立刻追上你们。] 太裳搀扶着不能自己站立起来的成亲,匆忙赶往安倍家。 饿鬼们发出刺耳的尖锐高音,那是像金属相互摩擦般的吼叫声。 天后高高举起手 ,神气变化成了波涛般的浪潮。 [胆敢伤害我们主人的血脉,别想活着离开。] 波涛的长矛与嘶吼般的宣言,同时袭向了饿鬼们。 因为太久没跟晴明说话,小怪一伙说得忘了时间,听到镜子那边有人喊[要吃晚餐了],才结束对话。 声音的主人应该是伊势的官员。 小怪叹了一口气,觉得晴明似乎比想象中更忧虑自己不能出声的事。 《真伤脑筋。》 勾阵露出深沉的眼神,对猛搔着耳朵的小怪说: [昌浩的痊愈法术帮不了你,晴明应该帮得了吧?] 《难道要为此跑去伊势吗?我是无所谓,可是特地去拜托晴明……》 [他说不定会很开心哦,还可以顺便去看看彰子公主。] 《那就更不必了,让昌浩透过水镜直接跟彰子说话就行啦,再说……》 小怪突然噤声,竖起了耳朵。 勾阵也欠身站起来。 [天后、太裳?] 同胞的神气降落在京城一隅。 小怪跳上勾阵肩膀,讶异地眯起眼睛。 《他们难得降临人界。》 天后滚滚翻腾的神气从远处传来。 正要出去看个究竟的勾阵和小怪,看到太裳搀扶着成亲翻越围墙降落庭院,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成亲?!] 《怎么回事?》 见到跑过来的小怪和勾阵,太裳显然松了一口气。 [啊,腾蛇、勾阵,太好了,你们都在。] 他还以为他们都跟昌浩一起进了皇宫,还没回来。 忽然,成亲缩起身体,按着脖子,满地打滚。 《成亲?!》 [太裳,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尖锐的质问,太裳摇摇头说: [不知道,突然出现五芒星,传来呼叫我们的声音。] 他和天后赶到五芒星显示的地方,就看到成亲倒在地上,被无数饿鬼团团包围。 连上毫无血色的太裳,把成亲放在晴明房间的外廊上。 成亲扭动身躯,猛抓着喉咙,指甲已经抓破皮肤,形成好几道血痕。 勾阵把成亲的手从脖子拨开,赫然看到脖子里有东西。 太裳张大眼睛,看着那个隐约可见的轮廓。 [是饿鬼……?!] 小怪和勾阵都屏住了气息。 成亲弓起身体喘着气。他猛抓脖子,难道是因为眼前这只饿鬼? 《饿鬼跑进去了……?!》 发出咋舌声的小怪,转向太裳和勾阵。 《快把吉昌和昌亲找来,这件事我们没办法解决。》 [昌浩呢?] 勾阵问。 小怪神情凝重地眯起了眼睛。 《我怕他会心慌意乱,什么事都做不了。》 勾阵与太裳互瞄了一眼,觉得小怪说的有道理。 目送勾阵去皇宫后,太裳对小怪说: [我要去参议府,告诉夫人和他们的孩子,成亲大人暂时不能回家了。腾蛇,成亲大人就先交给你了。] 《好。》 太裳难过的看着成亲,向小怪行个礼就隐形了。 饿鬼释放的邪气,开始从成亲不停扭动的身体飘出来。 小怪不禁睁大了眼睛,这样下去,晴明与天空布设的结界内部都会被邪气污染。 《天空!》 听到小怪急迫的呼唤声,十二神将天空立刻现身了。 [怎么了?成亲……?这是……] 闭着眼睛望向成亲的天空,看到从他身上飘出来的邪气,倒抽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饿鬼钻进去了,这样下去不行。》 天空听出小怪话中的意思,点点头,张开了眼睛。 他用手中的拐杖敲打地面,画了一个圈圈围住成亲。 [我暂时把时间停止了。] 成亲供着身体,指甲嵌入了喉咙。小怪把他的手从脖子拨开。 喉头浮现饿鬼的脸,歪着嘴的样子像是在讥笑。 响起尖锐的吱吱叫声。天空的神气包围住成亲,瞬间冻结了一切。 饿鬼的脸僵住,沉到了肌肤下。 成亲全身放松,就那样静止不动了。 摊在地上的手指,因为抓破的皮肤塞进指甲里,沾满了渗出来的血迹。 第三章 被褥铺在昌浩房间隔壁的空房间里,成亲闭着眼睛躺在上面。 昌浩从房间外面看着站在被褥旁,神情凝重、沉默不语的吉昌和昌亲。 《昌浩,你该休息了。》 [可是……] 昌浩抱起走到脚边的小怪。 《有吉昌和昌亲在,交给他们就行了。》 [可是……] 只会这么说的昌浩,眼神不安地飘来飘去。 大哥成亲总是显得从容自若,在昌浩有难时不露声色地出手相助。以前也曾被妖怪袭击受伤,但连那种时候都会装出没事的样子。 昌浩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莫名的不安。 《你在怎么看,也帮不了忙。》 [……] 小怪说的一点都没错。昌浩沮丧地垂下肩膀,转身离开。 吉昌和昌亲接到勾阵的通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时,成亲已经被天空的神气包住,停止了呼吸。吉昌看到他那样子,差点站不稳,是炸飞饿鬼后赶回来的天后和太裳扶住了他。 小怪待在昌浩的房间,静观其变。他待在现场也不能做什么。 昌浩听天文部的人说,吉昌他们行色匆匆地离开,也很担心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把工作都做完才回来。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戊时。 看到出来迎接的母亲脸色铁青发白,昌浩大吃一惊。勾阵现身说明后,昌浩更是目瞪口呆。 回到房间后,昌浩没点灯,瘫坐在被褥上,抱着小怪,身体微微颤抖。 小怪甩甩尾巴说: 《你冷吗?》 昌浩摇摇头。他的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表情万分沉重,嘴巴抿成一条线,强忍着不出声。 小怪叹口气,从昌浩怀里钻出来。 [小怪……] 《我去拿火盆,你等着。》 精神大受打击而全身僵硬的昌浩,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冰冷。 天气还不够冷,所以火盆还收在仓库里。小怪要从外廊走下庭院时,看到几个同胞站在那里。 朱雀和天一、勾阵和天后,还有太裳,都各有所思,默默伫立着。 天后看到小怪,眼神不太友善,但很快把脸撇开,走到稍远的地方。 坐在外廊的勾阵开口说: [昌浩呢?] 《在里面,他面无血色,全身发冷,我去帮他拿火盆。》 小怪说完就要往仓库走,朱雀举起一只手拦住了它。 [我去。] 可能是想借由做什么事转移注意力吧,朱雀站起来,走到屋子后面。没多久就提着火盆、扛着炭包回来了。 天一接过他手上的火盆,跟他一起走进屋内。 气氛十分沉重,小怪叹了一口气。 天后走向太裳,低声说了些什么。太裳点几次头后,走向勾阵和小怪。 [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要去参议府保护他们一家人。] 勾阵望向天后,天后又补充说: [虽然被攻击的是成亲,但敌人的墓表可能不只成亲。] 成亲的岳父则是藤原氏族,位居参议,难免有人对他抱持敌意。这些人不敢随便下手,就是因为同住的女婿是安倍家的阴阳师。 风度翩翩的太裳,脸上浮现厉色。 [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控制那群饿鬼。] [所以它们是魔使或式……不管怎么样,都要担心成亲家人的安危。] 勾阵合抱双臂说: [希望只是我们太多虑,但还是小心为上。] 两人点点头,旋即隐形离开了。 小怪严肃地甩甩尾巴。 《太可恶了……》 勾阵撇它一眼。 夕阳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那些饿鬼……不,应该说是会侵蚀身体的疫鬼,难道是哪个术士的使者?》 钻进成亲体内附身的饿鬼,显然有什么目的。不论吉昌和昌亲怎么拔除、施行驱魔法术,都没办法收服它,把它从成亲体内赶出去。 饿鬼散发出来的邪气十分阴毒,被天空以神气形成的保护膜包住,以免外漏。但这么做,保护膜里的成亲会渐渐中毒。 《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挑战安倍家的阴阳师。》 在京城,没有人可以胜过以安倍晴明为首的安倍家的阴阳师。大家都知道,与他们针锋相对,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 对方是人类,神将就无法出手,但阴阳师有阴阳师的报复方式。 而神将们也可以找出敌人。 [要不要告诉晴明?] 小怪看着勾阵,摇摇头说: 《不要,现在告诉他,也只会让他担心而已。》 勾阵心想说的也是,默默点着头。 [昌浩大人,请穿上这件衣服。] 天一想帮脸色发白的昌浩,穿上从柜子拿出来的厚衣。 [咦,我没事,不用这么……] 天一正要握起昌浩的手时,朱雀从旁边冒出来,把昌浩的手抓过来,让他抱住了火盆。 [抱着吧。还有,把衣服穿上。等身体暖和些了……] 朱雀把视线转向北边的房屋说: [就去看看露树吧,她自己应该什么都不会说。] 昌浩赫然惊醒。 阴阳师有很多是不能告诉家人,母亲向来都是默默接纳那些事。她不知道成亲发生了什么事,一定又急又难过。可是没有吉昌的允许,她绝对不会来看状况。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 [我要怎么跟母亲说……] 昌浩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天一平静地对他笑着说: [只要陪在她身边就行了,这样就能安抚她的心。] 昌浩点点头,穿上衣服,站起来。 他多希望这种时候爷爷能在这里,可是大家一定都是同样的心情,所以他没说出来。 安倍吉平才刚到阴阳寮,就听说弟弟天文博士,还有大侄子历博士,都因为昨天晚上触秽,请了长期的凶日假。 二侄子天文生,也因为这样缺席,只有最小的侄子来工作。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吉平抑郁地嘟囔着,吐出沉重的气息。 身为阴阳博士的安倍吉平有四个儿子。所有继承安倍血脉的人,都是以阴阳之路为志,他的儿子们当然也不例外。有几个进入阴阳寮后,就被调去了其他寮服务,但阴阳师原本就会被派去不同的单位。 尽管这样,吉平还是有些难过,因为自己的孩子们的能力,都比不上吉昌的孩子们,这是不争的事实。 毕竟在制作历表和观星方面,弟弟都比他强多了。或许可以说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领域,可是吉昌擅长的领域就是比他多很多。 吉平知道,将来吉昌的地位会超越自己。他没有怨恨,只是有些不甘心。但弟弟吉昌从来没有轻视过他,替他保住了威严。 由能力胜出的人,留在安倍家继承家业,是安倍家代代相传的家规。 各自的实力随着成长逐渐显现,由吉昌取得整体的胜利。 把所有家业拱手让给次男,多少有些心痛,但由能力最强的人留在安倍家是家规,吉平不得不遵从。 只有过年时,他会带着儿子们回来,其他时候他几乎不再踏进安倍家了。 可是吉平心想,这次恐怕得回去看看。 父亲晴明去伊势还没回来。倘若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必须出手相助。 仅管彼此都四十多岁了,吉平还是哥哥,吉昌还是弟弟。他们的母亲在 生下吉昌没多久后就过世了,真正把他们带大的是十二神将们。 有妖怪血缘的父亲,只有他们两个儿子。十多岁时,他也曾经为了这件事烦恼。多亏有这个弟弟陪伴,他才能熬过来。 吉平很感谢母亲生下了吉昌。 是去母亲时,吉平还很小,所以不太记得母亲的模样。但是他知道母亲的长相,因为他们长大后,水将天后曾经在水镜里映出了母亲生前的样子。水镜里还出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刚出生的弟弟。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弟弟的头,母亲带着微笑开心地看着他,眼中泛着淡淡的哀伤。那之后没多久,母亲便卧病不起,很快就平静地过世了。 看水镜那天,吉平猜想母亲可能是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眼神才会泛着哀伤,不禁压住声音哭了起来。 他不想被人看见,躲起来偷偷哭,后来才发现天后和天一都悄悄陪在他身旁。被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样,他觉得很丢脸,不敢看她们,但真的、真的很高兴有她们默默在一旁陪伴。 很久没见到她们,有点想她们了。有件事不好对别人说,那就是吉平和吉昌都把她们两个当成了母亲。 [今天提早出宫吧……] 吉平低头看资料,眼角余光好像扫到什么黑色的东西。 [嗯……?] 他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大概是眼花了。] 他喃喃说着,喝了一口杂役不久前帮他准备的水,从井里汲上来的水冰冰凉凉。动脑的工作不能欠缺水分,不过很快到想喝热水的季节了。 [……?] 吉平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水有种苦味。平常都没味道,今天好像掺了点什么东西。 胸口忽然有东西涌上来。一股铁腥味在喉咙扩散,吉平猛地捂住了嘴巴。 [……唔……!] 胃产生痉挛,又热又痛。粘稠的液体从捂住嘴巴的指尖溢出来。 啪嗒啪嗒滴下来的液体,在矮桌的纸张上描绘出红色的飞沫图案。 [喀……呕……] 胸口灼烧,胃像被紧紧揪起来般,剧烈抽动。 听到声响的阴阳生们脸色大变。 [博士……?] 矮桌和堆在矮桌旁的书籍都被推到,吉平倒在地上。矮桌发出的轰然巨响,在空气突然冻结的阴阳部缭绕。 所有人都哑然失言,呆若木鸡。吉平猛抓地板,呻吟半响就不动了。 [博士……] 有人喃喃叫唤。 藤原敏次最快回过神来,跑向吐血倒地的吉平。 [博士!吉平大人!快派人去典药寮,快!] 到阴阳寮后,一直窝在书库里整理历表的昌浩,发现阴阳部好像特别嘈杂。 [嗯?咦,好像很吵,是阴阳部吗?] 他满脑子想着哥哥的事,心不在焉,所以知道引发大骚动才发现出事了,平时不常见的官员们来来去去。 他拍拍灰尘走出书库,一个阴阳生认出是他,跑过来说: [昌浩,你在这里啊?] [呃,有事吗……] [阴阳博士吐血昏倒了,你快去典药寮!] 他一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不能理解,猛眨眼睛的他,感觉有人在他耳边倒抽了一口气。 他移动视线,看到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天一,双手捂住嘴巴,脸色发白,好像就快昏过去了。 朱雀在他身旁现身,搀住了她。天一抓着朱雀的手,眼睛睁得斗大,呼吸困难的喘着气。 [昌、昌浩大人,快去……] 被声音都变得惨白的天一催促,昌浩才想到发生了大事。 [阴阳博士……是……] [是吉平大人,昌浩的伯父……] 啊,没错,是爷爷的儿子、是我的伯父。 眼前的世界摇晃起来。 阴阳生抓住站都站不稳的昌浩的肩膀。 [昌浩,你还好吧?!] 昌浩勉强点点头说: [我、我没事。典药寮吗?对不起,请告诉其他人……] [会的,我会通报其他人,你快去。] 那个阴阳生设想周到,说会帮他处理剩下的事,他行礼致谢后,抓着栏杆支撑身体,脚步踉跄的赶去了典药寮。 当今皇上发现进宫谒见的藤原行成面色沉重,讶异地偏着头。 他合起扇子,指示行成先不要上奏。 [你怎么了?行成,好像很没精神……] 摊开奏折的行成,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这件事会玷污皇上的耳朵,怎能说给皇上听呢。都是行成不好,让皇上担心了,还请皇上饶恕。] 今天早上行成接到通报,与他交情颇深、无话不谈的少数知己之一,遭遇不幸,正徘徊在生死边缘。但这是私事,不该说出来让皇上烦恼。事情的详细内容没有被公开,是从小认识的知己的妻子,悄悄派使者来告诉了行成一人。这位知己是阴阳寮的历博士,所以这件事不可能隐瞒太久,但听说详情后,他判断在查明原因之前,最好还是保守秘密。如果没查清楚就传出去,恐怕会把事情闹大。 [是吗?] 皇上这么回应行成,沉下脸说: [最近,我听到奇怪的流言。] [流言?什么样的流言?] 皇上命令行成抬起头来,行成赶紧端正坐姿。比行成年轻近十岁的皇上,表情阴郁地说: [听说……有人下诅咒。] 行成想都没想过会有这种事。皇上紧握着合起的扇子,对倒抽一口气脸色发白的藏人头说: [有些人议论纷纷,说皇后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是被什么人下了诅咒。] [这……不可能吧……] 皇上摇摇头说: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是再怎么全力医治,皇后的病都越来越严重。我真的是……] 不敢再往下说的皇上,沉默下来。 行成哑然失言。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可是,不能说绝对没有,这也是事实。可能还是有企图排除皇后定子的人,只是行成不知道而已。 [皇后怀孕了,说不定有人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 听到皇上这么说,行成惊恐不已。 [皇上不会是怀疑左大臣吧?!] 皇上看行成一眼,就撇开了视线,神情有些不自然。 行成扬起眉,差点逼上前去。 [怎么会……!道长大人是皇后殿下的亲叔叔啊!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皇上像被斥责般,垂下了头。行成越说越激动。 [到底是什么人对皇上这样胡说八道!] 皇上摇摇头说: [对不起,忘了这件事吧。] [可是……] 皇上挥动扇子,皱起眉头说: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知道吗?] 话题被片面中断了,但对方是皇上,行成只能配合。 他默默行个礼,继续念起钢材的奏折。 皇上听着行成带着不悦的声音,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不可能有诅咒这种事。行成说的没错,不该发生这种事。 然而,脑中却有个声音,否定了他这样的想法。 真的吗?真的没有诅咒吗?那么,定子为什么一天比一天衰弱? 去了伊势的晴明,私下通报说,修子已经完成任务。虽然要等神谕降临,取得神的允许才能回来,但已经不用担心了。 可是不知道 为什么,定子的病还是不见好转。 既然没有诅咒,他希望可以看到没有的证据。但他最信任的阴阳师远在伊势,还没回来。那么,还可以找谁呢? 他瞥了行成一眼。那是左大臣最信任的男人,与安倍晴明关系匪浅,与安倍家的交情也很好。 唯独这件事,他无法相信与左大臣家、行成都有深交的安倍家族。 皇上握紧了扇子。 有没有其他跟安倍家族一样值得依靠的阴阳师呢? 幸亏处理得快,吉平勉强保住了性命。 据说是中毒。但要等典药寮的官员调查后,才能确定是什么毒。 吉平不可能自己吃下毒药,所以是有人在水里加了毒。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要杀死阴阳博士? 准备水的杂役首先被怀疑,但阴阳生和其他杂役都替他作证,说大家都是喝同样的水,他也没有机会在杯子里下毒,洗清了他的嫌疑。 吉平被送回了自己家,要等完全复原才能再入宫。昌浩目送载着药师与吉平的牛车,还有跟着回去的堂哥们远去后,叹了一口气,回到办公室。 [伯父不会有事吧?] 《我们尽可能做了处理,再来就要看他本人的体力了。》 隐身回答他的是朱雀。为了谨慎起见,天一跟随吉平回家了,要确定他平安无事。 [嗯……] 昌浩垂下头,握起拳头。他什么也不能做。 阴阳寮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闭起了嘴巴。明明大家的心情都激荡不已,现场的气氛却十分沉闷。 吉平倒下的地方,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弄脏的纸被丢弃,可能被下了毒的杯子也被送去了典药寮,调查毒药的种类。 昌浩一出现,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但是没有人跟他说话。值得庆幸的是,投向他的并不是好奇的眼光。 月份就快更迭了,他必须抄写下个月的历表,分送到各个寮省。 [昌浩大人。] 听见有人叫唤,昌浩回头看,是藤原敏次。第一个回过神来,派人去典药寮,救回了伯父的人,就是阴阳生中最优秀的藤原敏次。 昌浩向他深深低头致谢。 [谢谢你,敏次大人。] [啊,没什么……博士一定不会有事。] [是,我想应该不会有事。] 敏次似乎很想对表情忧郁的昌浩说些什么,但找不到合宜的话,只拍拍他的肩膀表示鼓励,就回去自己的职场了。 那种不做作的温柔,让昌浩很开心。 昌浩做个深呼吸,转换心情。 [该工作了……] 昨晚哥哥才出事,现在又轮到伯父。 他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事呢? 莫名的恐惧使他全身颤抖。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女孩的眼泪在萤光中浮现。 这时候,大腿附近的疼痛像在责备他遗忘这件事似的,又痛了起来,痛得他皱眉蹩鼻,脸都扭曲了。 对了,自己做过一个梦。因为成长痛,差点忘了。 他用力掐住大腿,想用这样的疼痛盖过抽筋般的闷痛,心想这时候能不能使用止痛的符咒呢? [这又不是伤口,而且,我自己做的符咒恐怕没那么有效……] 再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做符咒,没有库存了。 各种事堆叠在一起,所什么都不顺遂。 昌浩满心焦虑,悄然叹息。 第四章 阴阳博士被下毒的事,在事发第二天才呈报到皇上那里。 阴阳博士安倍吉平是安倍晴明的儿子。 接到通报的皇上,把人都遣开,独自苦思。 接着下令召见藤原伊周。 被召见的伊周没多久就进宫了。 藤原伊周是皇后定子的亲哥哥。五年前惹祸上身,被赶出了京城,后来又被允许入城。皇上知道他很想恢复他在宫中的权利,只是左大臣在宫一天,他就不可能办得到。 以前有过皇帝主政的时代,但现在都是由臣子负责。虽然藤原家握有权利,呼风唤雨,但只要天下万民过着和平的日子,那应该就是神的旨意。 [皇上突然召见臣下,是有很么吩咐吗?] 伊周二十八岁,比藤原行成小一岁,但出身在摄关家,身份地位就是比行成高很多。再加上,他又是皇后的亲哥哥、是外戚。但是,在权力争夺战中输给了道长。 [是关于定子的事。] [皇后殿下怎么了吗?] 虽是兄妹,定子的身分还是比他高,用字遣词不能对定子不敬。 皇上愁眉苦脸地点点头说: [你也知道,皇后怀孕后一直躺在床上。我很担心这样下去,肚子里的孩子跟皇后会不会怎么样。] [启奏皇上,] 伊周正襟危坐地说: [皇上这么没信心,皇后殿下也会对自己没信心。对皇后殿下来说,皇上是唯一的依赖。] 伊周与定子的父亲,曾高居关白职位,现在已经作古。 与伯父争权夺势的伊周,落败收场。 他心想,如果当初自己夺得关白的地位,就可以成为定子的后盾,让定子无牵无挂地当公主和皇子的母亲,在宫中过着安稳的生活。但事与愿违,道长的长女入宫,形成史无前例的双后并立状态。 皇上深爱的定子,在生下内亲王修子后,又不负众望生下了皇子敦康。现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尽管年纪比皇上大,皇上还是深爱着她的柔情和细腻的心思,总是全心全意呵护着她。 伊周真的很感谢这么深爱妹妹的皇上。即使知道伊周袭击过前代的花山皇帝,当今皇上对定子的心还是没有改变。 那起事件被称为长德之变。伊周和弟弟隆家,用弓箭射击已经出家成为法皇的前皇帝,还使用了除非皇上下旨否则禁用的咒术,受到严厉的责罚。 伊周下意识地握起了拳头。真相中有虚假,他是被陷害的,但没有证据。所有状况都在在证明,事情就是伊周和隆家兄弟策划的。不管他怎么为自己的清白辩解,都没有人相信。 当时定子还是中宫,躲在她住处的隆家,被奉旨闯入她住处的检非违使抓走了。大受打击的定子,绝望之余,自行削发出家。母亲贵子也因为这次事件,忧虑过度而病逝。 当伊周和隆家被特赦,回到京城时,定子留下了高兴的眼泪。 现在看到妹妹的短发,伊周还是会心痛。 他下定决心非保护年幼的内亲王和亲王不可。 [我当然知道,可是……] 皇上垂头丧气地嘟囔着,他已经把人都遣开了,却还是东张西望确定没人后才说: [伊周,我真的很不安。] [皇上为什么这么不安?] [我听到流言,说皇后的病是受到诅咒……] 伊周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诅咒可不是小事。 因为诅咒的嫌疑,被流放到大宰府的痛苦经验闪过脑海,伊周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皇上,这种事不能随便乱说……] [可是皇后憔悴成那样,实在不像一般的疾病。] 皇上这句话,让伊周哑然失言。没错,每次去探望时,他也会想为什么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呢? [可是,秋天时……皇上不是召见过晴明吗?听说晴明奉旨做了病愈的祈祷,也施了法术。有连晴明都不能破解的诅咒吗?] 皇上摇着头说: [可是、可是现在晴明待在遥远的伊势。当时或许是发挥了功效,但现在晴明身在远处的力量,说不定保护不了定子了。] 还有…… 年轻的皇帝,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接下来只是他的猜测。他并非怀疑晴明的力量,晴明拥有超越人类智慧的强大灵力,这件事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也因为这样、正因为这样,那种可怕的想象才会掠过他的脑海,恍如小小的芒刺插在心头。 有人诅咒皇后。 到底是谁——? 伊周听出皇上在想什么,脸色发白。 [怎么可能……] 那个安倍晴明?怎么可能。不,其实很难说,藤原道长很相信晴明,两人的交情也不错。 很难想像道长会对皇上包藏祸心。可是,他让女儿入宫成了中宫。中宫彰子才十三岁,还要等几年才能生孩子。 这期间,除了敦康外,倘若再生下一个皇子,就会阻挠道长的野心。道长不能让彰子的孩子登上皇位,就不能以外戚的身分,更肆无忌惮地掌握权力。 道长无论如何都想阻挠第二个皇子诞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能跟左大臣谈这种事。] 皇上深吸口气,闭上眼睛说: [我绝对不能开口问他,是不是想除掉皇后……!]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皇上的疑心越来越重。 紧紧握住扇子的皇上,满脸忧愁。 [我想确定……没有诅咒这种事、没有人做这种事、皇后只是一般疾病。] 可是,皇上无从做确认。 [伊周,我该怎么办?我不想怀疑左大臣。中宫很文静,也很善良,是个温柔的女孩。] 她很关心皇后,总是要皇上去陪皇后,不要待在她那里。皇上不认为她会企图把皇后赶走,也不愿意那么想。 中宫与皇后毕竟是堂姐妹,应该彼此都想避免互相竞争吧?堂妹入宫,皇后是有些不安,但并没有因此亏待她。或者,只是没在身为皇上的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种种思绪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冲垮了皇上自己的心。 伊周思索着该对懊恼的皇上说什么。 忽然,他想起长德之变,又因此想起了距今约百年前,那场撼动宫廷的政变。 那是昌泰之变。当时的右大臣菅(jian)原道真,跟他一样被贬到了大宰府。 对藤原氏族来说,道真是政敌。藤原氏族不满道真的蛮横跋扈,设计谋害了他,当时的皇帝也不喜欢道真。 伊周不禁自嘲,干脆像菅原道真那样气死,变成怨灵,杀死所有陷害自己的人,用他们的血来祭神。 在闪过这种可怕念头的同时,伊周也想了一件事。 [皇上。] 伊周抬头看他的皇上说: [五年前臣待在播磨时,认识了一位阴阳师。] [播磨的……阴阳师?] [是的,据说播磨时阴阳师们的故乡,由其中力量最强的人,统管播磨的阴阳师。臣认识的那位,就是那里的首领。] 皇上欠身向前。 [他的力量怎么样?相当于阴阳博士吗?还是阴阳助?](注:阴阳助,辅佐阴阳寮长的次官。) 伊周思考了一会说: [恕臣逾越……臣想他很可能足以跟安倍晴明匹敌。] 皇上的眼睛亮了起来。 [真的吗?伊周。] [真的。只是……首领已经很老了,所以可能在这几年内换人了。] 不过 ,与首领血脉相连的人都拥有想当的灵力,听说都是由其中能力最强的人继承首领的位子。 所以即使换了新人,想必也拥有强大的力量。 [播磨的阴阳师应该跟左大臣没有交情。臣被流放时,他们都对臣很好。臣若拜托他们,他们应该会答应。] 皇上听到他这么说,才露出安心的表情。 [是吗……还有这样的人啊。拜托你了,伊周,为了皇后,快点着手安排。] [遵旨。] 伊周行礼接旨后,皇上又接着说: [你去看看皇后吧。她生病不能抱亲王,内亲王又去了贺茂的斎院,她很寂寞呢。] 皇上知道伊周心中很担心妹妹,所以这么说。伊周感激地闭上了眼睛。 [承蒙皇上关心,臣感恩不尽。皇上,阴阳师的事就交给臣吧。] [你要私下去做,不能让左大臣或任何人知道……] [臣会把这件事埋藏在心底,那么,臣告退了。] 伊周退下后,边走向皇后的住处,边思考着该怎么去拜托播磨的首领。 在阴阳寮的昌浩,深深吐出沉重的叹息。 他很担心在自己隔壁房间的父亲和哥哥们,又怕自己进去会妨碍到他们,只能从木拉门的缝隙偷偷看着他们。 听说成亲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附身的疫鬼钻入体内深处,硬是把它拉出来,很可能害死成亲。 吉昌和昌亲毫不间断地施行拔除法术,也只能淡化飘散出来的邪气,没办法消灭疫鬼本身。 吉昌和昌亲可以说是不眠不休,所以昌浩也很想加入,但被小怪阻止了。 小怪说万一发生什么事,没人可以处理就糟了。 出事时心情十分混乱的昌浩,听到它这么说,反省后也觉得不能那么做。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学习,在紧要关头时却还是会感情用事,连一半的实力都没办法发挥,做出错误的判断。 没有人会想依靠心情混乱、焦躁的术士。换成是自己,也会信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动摇心志,能从容分析大局镇定处理事情的术士。 想到这些,昌浩就觉得自己很没用,心情十分低落。 至今为止,都有人陪在他身旁,因此他总觉得在必要时就会有人出手相助,所以从来没担心过。 那些人可能是祖父晴明、可能是父亲吉昌、可能是两个哥哥、可能是十二神将们。 他把随时有人陪在身旁,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所以这些人之中有人出事,他也会惊慌得心情大乱。 [啊、啊,我还差的太远了。] 昌浩嘟囔着,把成堆的纸张立起来,在桌上敲打,把纸张边缘弄整齐。 隐形的朱雀和天一,似乎竖起了耳朵想听他在说什么。他悄悄瞥他们一眼,压低嗓门说话,不让附近的同事听见。 [我在想我必须学会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处变不惊,不要依赖爷爷和哥哥们。] 母亲交代他,替父亲去看看吉平的状况,所以今天他提早出门,在工作前先去了一趟吉平家。 出来迎接他的杂役说,完全没有进展。因为体内还有残余的毒素,吉平一直没有醒来,只能靠他本人的体力了。 还听说堂哥们都请了凶日假,没有入宫工作。他们昨天送吉平回家时,在路上撞见了狗的尸体。 这是触秽。碰触到死亡的污秽,必须在家斋戒净身。再加上吉平的事,他们恐怕会请很长的凶日假。 目前来阴阳寮工作的安倍家族,只有昌浩一个人, [感觉好奇怪。] 平时,历部有大哥在、天文部有父亲和二哥在、阴阳部有伯父在,其他寮也有堂哥们在,没有任何亲人在的宫廷,是个教人坐立难安的地方。 [不过,到处都遇得到亲人,反而比较奇怪吧……] 昌浩不由得向旁边看,发现那里没人,拍了拍脖子后面。 《真对不起,昌浩,我不是腾蛇。》 取代腾蛇,隐形站在那里的朱雀开口说话了。昌浩摇摇头说: [小怪都留在家里那么久了,我却还是……] 这段期间都是朱雀和天一陪着他,他却还是会寻找小怪的踪影,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其实他常会做出好像小怪就在那里的动作,只是他自己没察觉。据朱雀猜测,昌浩会下意识看的地方,应该是白色身影经常都待在那里。 昌浩叹口气,继续工作。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的工作都很单纯。 听说不只昌浩的伯父,连入赘参议家的成亲都发生意外,不能入宫,吉昌与昌亲、吉平的儿子们也都请假缺席,阴阳寮的同事们都很关心。 不像木材飞来安倍家时那样穷追猛打地逼问,这次因为事情太过严重,贵族们好奇心再旺盛,还是有所顾忌。 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的昌浩,发现都没人来问,才松了一口气。只有阴阳寮的大官们来问过状况,问完就放他走了。 昌浩站起来。接下来的工作,是把写完的资料装订起来,必须去书库拿工具。 阳光很灿烂,但风很冷。外廊也很冷,从脚底冷上来。 已经完全进入冬天了。 [神无月也快结束了。] 进入霜月,天气会更冷吧?可能也快下雪了。 昌浩漫不经心地拍打着冰冷的高栏,脑中闪过小怪经常轻盈地走在上面的身影。 在阴阳寮工作时,小怪总是卷缩在他身旁睡觉,现在待在没有他的家中,小怪都在做什么呢? 也是在睡觉吗?还是在跟勾阵或天空下棋? 昌浩很难想像它跟其他神将交流的画面,所以只能想到这些。 是不是多睡一点,喉咙就能复原呢? 很久没听到小怪的声音了。它以小怪模样现身的时间,远比红莲模样的时间长,昌浩也听惯了它高八度的声音,现在却快忘了。 人类的记忆非常不牢靠,一段时间不见,影像就模糊了。 脑中的身影,会与实际模样产生差异,或许是因为时间在那时候停止了吧。 想着这些事的昌浩,大腿又痛了起来,痛得他表情扭曲。 他停下来,压住大腿。 《昌浩大人,你还好吧?》 他挺直身躯,对担心的天一说没事,其实真的很痛。可是喊痛也没用,只能咬着牙熬过去。啊,真的好痛。 又来一波疼痛,他抓住大腿呻吟。啊,痛死了。要不是怕丢脸,他好想躺在地上打滚。 [昌浩大人,你不舒服吗?] 有声音听从背后传来,他慌忙立正站好。 [对不起,是有点不舒服。] 藤原敏次诧异地看着他说: [昨天才发生那种事,成亲大人又出了意外,你大可请假不要逞强啊。] 从敏次的话中听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关心昌浩。 [不,不是的,只是有点成长痛……] 听到昌浩这么说哦,敏次眨了眨眼睛。 [成长痛?哦,那就没办法了。] 可能是想到什么,敏次自顾自点着头说: [那就好,如果对工作产生妨碍,就去典药寮要点贴布或止痛汤药。] [那样就能减轻疼痛吗?] 敏次合抱双臂说: [我没那么痛,所以没用过。不过,我哥哥当时就很痛。他会把泡过水的手帕缠在膝盖上,或是涂抹药膏,我记得他试过了所有可以试的办法。] 昌浩茫然望向远处,心想会痛的人还真的很痛呢。 [谢谢你, 我痛到受不了时,就回去典药寮。] [哦。] 昌浩向敏次行礼致谢,转身离开。他必须赶快去拿道具,否则接下来的工作都会往后延。 他真的很想问成亲关于成长痛的事,要不是发生那种事,他会趁工作空档去找哥哥,聊很多很多事。 结果都没机会跟成亲、昌亲说到话。他们现在大概也没心情,管昌浩的成长痛等琐碎的事。 但是,把这些琐碎的事说出来后,心情真的好多了。 [呃,这样应该齐了吧。] 昌浩从书库找齐工具走出来,被从没见过的公子叫住。 [你是安倍吉昌的儿子昌浩大人吗?] 他转身一看,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贵族。从直衣的颜色来看,是达官显要。 [是的,你是……?] 贵族好像有什么话想对疑惑的昌浩说。 [你……没、没什么,对不起,把你叫住了。] 昌浩慌忙询问转身就要离去的公子: [你是想找我父亲吗?] 公子停下脚步,扭头转向他,表情有些畏怯。 [吉昌大人啊……吉昌大人的话……] 然后公子又摇摇头说: [不,不用了,吉昌大人恐怕……] [是一定要找我祖父吗?] 昌浩问,公子沉默以对。想必是这样没错。 眼神飘忽不定的公子,对昌浩说话,眼睛却没有看着昌浩。 [你知道晴明大人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昌浩摇摇头。公子失望的垂下头。 [有机会的话,请转告晴明大人,说藤原公任有事跟他商量。] 昌浩在心中复诵这个名字,点点头说: [是,我会转告。] 公任快步离开了。 昌浩不认识这个达官显要。 [他是谁啊?] 朱雀在满脸疑惑的昌浩身边现身说: [他是从三位的少纳言吧。官位很高,难怪你不认识。] [原来如此。] 昌浩点着头,心想朱雀怎么会知道呢? 合抱双臂的朱雀,看出他在想什么,做了说明。 [我对公任本人不熟,是他的父亲赖忠经常来拜托晴明做护符,所以我知道他。] 藤原氏族人数众多。有权有势的贵族多半是藤原氏族。说实话,不可能连没有往来的藤原氏族的人都认识。 [可是到了公任这一代,就没来拜托过晴明了。毕竟晴明是藤原氏族首领的御用阴阳师,他也不好意思随便来拜托吧。] [爷爷不会在意这种事吧?] [是啊,晴明完全不会。贵族之间的利害关系,似乎让他很为难。] 神将们对人类的权力斗争毫无兴趣。只要跟晴明无关,他们就不会想深入了解。 [想找爷爷商量,一顶是为了那种事吧?我知道不该这么说,但现在真的很不想听那种事。] 看昌浩一副很排斥的样子,朱雀苦笑着轻拍他的肩膀说: [没办法,对贵族们来说,阴阳师无所不能,他们才不管你做不做得到。] 到后来,比较无关紧要的案子,晴明会敷衍了事,或随便给个听起来颇有道理的答案。无关紧要的案子,只要能安抚委托人的心,就算解决了。 [什么叫无关紧要的案子?] [比如天花板长出菌菇,是不是什么不好的征兆。] [菌菇?] 昌浩一脸茫然,朱雀若无其事的点点头说: [是啊,原来是每到梅雨季节,古老的房子就会漏雨。] 那不就是房子太旧漏雨才会长出菌菇吗? [爷爷怎么处理?] [他举办了正式的拔除仪式,然后跟委托人说没事了,可以整修房子了。] [这……]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叫委托人整修房子呢?] [我也这么想。可是晴明说,委托人想求个心安,所以举办个正式的仪式非常重要。] 求个安心后,委托人就会付钱,晴明就把钱收下来。 [该怎么说呢,委托人会觉得阴阳师来做过种种仪式,问题就解决了,这也是阴阳师的重要任务。其实,不只晴明,吉昌和吉平他们也会接这种工作。] 昌浩目不转睛的盯着朱雀说: [我一次也没接过。] [那当然啦,晴明都是让你做真的很困难的工作。] [咦咦咦?] 昌浩不由得大叫起来,经过的官员都好奇地瞥他一眼。他慌忙收敛表情,往阴阳部走去。 重新抱好工具后,他压低嗓门说: [为什么爷爷老师让我做那么困难的工作?] 朱雀哈哈大笑说: [因为无关紧要的案子真的很无关紧要,不能锻炼你。] 昌浩虚脱地垂下肩膀。没错,祖父就是这样的人。 一阵子没见面,都忘了祖父这种性格。 不过,这种锻炼也造就了他,芝麻小事都可以自己想办法解决。 只是像这次这样,亲人发生什么事时,他还必须学着保持冷静。 再怎么积累技术和知识,没有经验都只是纸上谈兵。 成亲的事件带给他极大的省思。 [我能不能像父亲、昌亲哥那样,为成亲哥做点什么呢……] 昌浩寂寞的嘟囔着,朱雀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要不是昌浩现在带着乌纱帽,朱雀会比较想用力得抓抓他的头。 以前,安倍家的长子与次子有什么事时,朱雀都会习惯性地抓抓他们的头,表示鼓励,只是昌浩不知道而已。 天一想起这件事,怀念地眯起眼睛,依偎在朱雀身旁。 第五章 藤原伊周派使者去播磨已经五天了。 躺在床上的他,感觉有东西在床边飘落,张开眼睛。 微暗的室内,响起微弱的鸟叫声。现在是拂晓时分,天还没亮。 他环顾四周,发现黑暗中漂浮着灰白的身影,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缓缓抬起来的脸,望着伊周。 是个白发男人。长长的头发扎在后面,刘海遮住了上半边的脸。从刘海缝隙间露出来的双眼,红得像血。身上穿的是深色水干,让他的白发更加显眼。 男人从怀里拿出书信,递给被奇特的入侵者吓得全身僵硬的伊周。 伊周爬起来,接过书信。正要点燃灯台的火时,被男人阻止。男人用右手的食指在半空中比划几下,再把指尖指向灯芯。火[啵]地点燃了,橙色光线照亮了内室。 男人沉着对目瞪口呆的伊周说: [播磨首领要我问候你,大帅。] 大帅是伊周滞留播磨时的暂时称呼。听到这句话,他才松懈下来。 [首领年纪很大了,他还好吗?] 男人平静的回应: [如你所说,年纪大了,所以大多时间都躺在床上。] [是嘛……] 长德之变时,伊周被判流放,却以生病为由,滞留在播磨。统领播磨阴阳师的首领,对他非常照顾。听说是当时的播磨首长再三拜托他的。 [你的发色跟眼睛是……?] 怪里怪气的色调,看起来有点可怕,伊周不由自主地问。男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回他说: [在又被称为神拔众的播磨阴阳师中,这是担任重要职务的证明。看起来很碍眼,请多多包涵。] 伊周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职务,但感觉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就默默点个头,改变了话题。 [既然首领派你来,那么,你应该是神拔众中具有相当能力的人吧?] [听候差遣。] [那么,我要麻烦你一件事。] 男人面无表情,默然盯着伊周的嘴巴。 那双眼睛很吓人,但伊周硬是把恐惧压到了心底。 今晚是明日即将改变月份的新月之夜。 昌浩在阴阳寮待的特别晚,好不容易把成堆的工作做完,踏上了归途。 因为没有月亮的晚上,所以昌浩施加了暗视术。仅管没有光线,还是看得见。这种方便,是阴阳师的小小特权。 成亲还没清醒。疫鬼躲在他体内释放邪气,侵蚀着他的身体。 忙着驱散邪气的吉昌,终于在昨天累倒了。 昌亲勉强支撑着,可是这样下去,迟早会到达极限。 现在靠天空的神气,把时间停下来,让昌亲休息。 可是停太久,也会危及成亲的生命。人类的身体很脆弱,要是违反大自然的哲理,往往会产生反所用。为了救命而做的事,难保不会反而缩短生命。 附着在成亲体内的疫鬼,是某人的式,被拥有强大力量的术士操控着。既然没办法除去疫鬼,就必须找出根源。 这么想的昌浩,这五天来都在寻找操纵疫鬼的术士。 退出阴阳寮后,他就利用半夜到天亮的短暂时间,跟神将们一起努力寻找线索,但毫无收获。 焦躁在他心中扩散,沉沉盘踞。吉昌累倒后,他的焦虑更接近极限。 在黑漆漆的夜路上,几乎以半奔跑状态前进的昌浩,叹口气,扭头叫唤: [朱雀、天一。] 隐形的两人现身。昌浩停下来,看着两人说: [我一个人回家,你们去找线索。] 神将们面面相觑。 [可是,昌浩大人……] 天一想反驳,被脸色阴郁的昌浩制止了。 [没时间了,现在只靠昌亲哥一人封住疫鬼,再不赶快找到术士,连昌亲哥都会……] 昌浩说不下去了,朱雀合抱双臂说: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朱雀!] 昌浩急得大叫,朱雀不理他,转向天一说: [天贵,你送昌浩回家。] [知道了。] 天一回应后,朱雀立刻转身离开,消失在暗夜中。 昌浩想抗议,但话才到喉咙,就吞下去了。他想起焦躁的不只自己。 神将们与哥哥们相处的时间,比他更长。昌浩所依赖的哥哥们,对神将们来说就像自己的孩子或弟弟,神将们看着他们长大,有着深厚的感情。 这几天来,昌浩都亲眼看见了。 天后和太裳一直陪伴着成亲的家人。没有灵视能力的大嫂和侄子、侄女们,都没有发现隐形的他们。 偶然,其中一人会来像吉昌报告状况。 听说成亲被袭击的那天晚上,是十二神将们在大嫂面前现身,转述了事情经过。在那之前,神将们几乎没有现身过,但是大嫂可能听成亲形容过他们的模样,所以只有些惊讶,很快就适应了。 听说成亲陷入险境,大嫂心如刀割,昏厥过去。但醒来后,在家人面前都表现得非常坚强。 只有在孩子们入睡,她独自回到夫妇房间时,才会抱着丈夫的衣服,压低声音每晚哭泣。 连那个刚强的大嫂,都伤心成这样。昌浩想到她,心情就更往下沉。 前天昌亲拜托他,去看看二嫂和侄女。听说来龙去脉后,二嫂要他转告昌亲,不用担心她们。好久不见的侄女,会说几个单字了,开开心心走向他的模样可爱极了,稍稍疗愈了他的心。他回去转告二嫂和侄女都没事,疲惫的满脸憔悴的昌亲才松口气笑了起来。 大家都撑到极限了。再不想想办法,全都会倒下去。 吉平的命保住了,但余毒还在体内作祟,高烧不退。去除毒素的汤药,有消弱身体机能的副作用,所以体力越来越差。堂兄们结束凶日假的日子遥遥无期,下毒的犯人也还没抓到。 [昌浩大人,我们回家吧。] 被天一催促,昌浩默然点头。 这时视野忽然闪过白色的影子。 [……?] 昌浩被吸引,抬头往上看。 没有星星的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花瓣般的白色细屑从哪里纷纷飘落。 [是雪……] 难怪风这么冷。不过,还不到会积雪的程度。 昌浩忽然想起贵船的雪。 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年,真是光阴似箭啊。 母亲和小怪一定很担心自己,要赶快回家才行。 正要跨出脚步时,天一的神气邹然变得犀利。 昌浩赫然转过身去。 [天一?] 伫立的天一,头发和衣服都被神气高高吹起。 有个人站在天一面前。 站定不动的男人,穿着水干,注视着他们。最让昌浩惊讶的是,那个男人的样貌。 扎在背后的长发,白得像雪一样。 还有眼睛。注视着天一和昌浩的双眸,是透明的红色。那种红,跟小怪眼眸融入夕阳般的红不同,好像还参杂着些许的紫色。 年纪看起来跟朱雀差不多。像黑夜般的深色水干,袖子比一般衣服短。被衣服包住的身体,乍看有点过瘦,但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其实是身体上毫无赘肉。露出袖子外的手腕、手指都很紧实,骨头清楚可见。 在侧边打结的腰带,前段绣着家徽般的图案。 男人缓缓开口: [你是安倍家的阴阳师吗?] 昌浩屏住了气息。 天一无言地 制止正要回答的昌浩,替他开口: [你是谁?] 难得听到她这么冰冷的声音,而且是全身紧绷戒备。 没有战斗力的土将,之所以极尽全力威赫,是因为对方奇特的样貌吗? 男人没把天一放在眼里,视线直射向她后面的昌浩。 [安倍家的阴阳师……就是你?] 红色的眼睛闪烁着凶光。 就在昌浩警觉地皱起眉头时,男人采取了行动。 他像疾风般,越过天一身旁,结起刀印,描绘出九字。 [咦?!] 转过身的天一还来不及重整态势,男人已经在她和昌浩之间筑起了无形的墙壁。 [昌浩大人!] 天一攀在墙壁上大叫,男人看都不看她一眼,转向了昌浩。 被冰冷的视线射穿的昌浩,长大了眼睛。 无法言喻的战栗,从脖子掠过背脊。 男人比昌浩高出两个头,红色眼睛依然闪烁着刚硬的光芒,盯住昌浩不放。 昌浩下意识地往后退。 直觉告诉他,不能硬碰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本能就是发出了警告。 [昌浩大人、昌浩大人,快逃啊!] 男人转向天一,用刀印在空中比划了什么记号。 [五芒星?!] 起初昌浩这么认为,结果却出乎意料,是六个角的星星。 [竹笼眼……!] 那是竹笼眼之印,又称为六芒星。安倍家收藏的书籍中,也很少提到这种形状的手印。 很像祖父偏好的五芒星,但多一个角。男人把竹笼眼的图案一口气画完,再把力量发射出去。 天一惨叫一声,被关进了在墙壁外瞬间形成的光栅栏里。 [天一!] 昌浩想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悬空升起。 扭头一看,男人正抓着他的手,红色眼睛闪过厉光。 [啊……!] 背部一阵冲击。不知何时天地反转了。是男人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抛了出去。当他察觉到的瞬间,男人又再度抓住了他的双手。 被反拧的肩膀嘎吱作响,痛得昌浩表情扭曲,直冒冷汗。 这家伙就是袭击哥哥的术士吗? 昌浩试图挣脱,却怎么也推不开男人的手,脖子还被紧紧勒住。 他不能呼吸,耳边响起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与耳鸣声交叠。 在痛苦中,昌浩恍然大悟。 这个男人是阴阳师。他会使唤疫鬼、会使用竹笼眼印封住十二神将、会以精湛的武术制伏敌人。 昌浩不擅长武术,怎么都没办法专心练习。小怪告诫过他好几次,不可以偏废,他都回它说到时候再用法术弥补就行了。 [唔……!] 好难过。氧气不够。头痛欲裂。 昌浩猛抓男人的手。这样下去会完蛋。 非想办法甩开男人的手不可。 他尽可能不想对人类会用法术。使用时,需要相当的觉悟。面对明显带着敌意与杀气的敌人,必须使出同等的法术,靠力气赢不了。 他咬紧牙关,用右手结手印,在空中画出相克的五芒星。 [……嗡……!] 发出呻吟般的真言后,他再也不能呼吸。男人更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 [住手、住手!] 连天一的惨叫声,听起来都好遥远。 心跳在胸口扑通扑通加快了速度。挂在脖子上的道反勾玉,冰冷地颤动着。 紧闭的眼皮下,有灰白色的火焰在研究深处摇曳。 昌浩蠕动嘴唇,眼皮微微张开,视线射穿了男人。男人看到他眼中的白色火焰,严厉的眯起了眼睛。 [就是这个?] 心脏又在昌浩胸口狂跳起来。袅袅摇曳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同时也从昌浩全身冒出不属于人类的波动。 [昌浩大人……!] 天一大惊失色。那是天狐的火焰。 [不可以!昌浩大人,不可以……!] 使出浑身力量敲打光之栅栏的天一,拼命叫喊。面临死亡时,那股力量的确可以救昌浩,但同时也会削弱他的生命力,是名符其实的双面刃。 [快住手啊!朱雀、朱雀,快来人啊……!] 语尾已经成了含泪的惨叫。 男人只瞥神将一眼,就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昌浩,像是在观察显然与灵气不同的力量波动。 昌浩的表情骤变,不再是人类的面貌。 男人的视线与昌浩的视线交会,红色眼睛冰冷地闪烁着。 他把昌浩的左手向后扭,昌浩右手着地,撑住失去平衡的身体。男人又用手肘往他的右手敲下去。 右手正中央附近响起钝重的声音,昌浩瞪大眼睛,然后大叫起来。 [唔……!] 他抱住被打的歪七扭八的手,痛苦地喘着气。男人抓住他的衣领,把大拇指压在他脉搏跳动的地方。 这样会压迫血管,阻碍血液循环。 眼前一片黑暗,他却不觉得难过,因为手的疼痛更强烈。 他隐约听见天一在远处狂叫,把在夜里也绚丽夺目的金发甩得凌乱不堪, [……] 昌浩挤出最后的力量,抓住男人的手。但完全使不上力,根本动不了他。 心跳声在胸口扑通扑通震响。 眼底浮现微弱的光芒。 啊,是萤火虫。 在黑暗中飞舞的萤火虫。我们有过约定,明年夏天要去看萤火虫。去那座山中,以萤火虫闻名的河边。 这个萤火虫的约定,还没实现呢。 昌浩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天一发出刺耳的叫声。 昌浩眼底尽是萤火虫。 [住手!] 这是响起清澈的尖锐叫声,割破了雪花纷飞的夜晚。 转头看的天一,看到一个身影在黑影中直直往这里冲过来。 那个身影冲向了隔开天一于昌浩的墙壁。 甩动着袖子伸出来的纤纤细手,结起刀印,在半空中画出了五芒星。 [紧!] 光芒灿烂的五芒星打在墙壁上,两种波动激烈冲撞,相互抵消了。 灵气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碎片像雪花般闪闪发亮,向四方散去。 那个身影直直走向抓住昌浩的男人,滑入两人之间,将掌心朝外推出去。 冲击力从额头贯穿头顶,男人往后仰,被弹飞出去。 跟男人一起被抛出去的昌浩,也重重摔在地上。那个身影对着正要重整态势的男人大叫: [住手,夕雾!] 抹抹下巴站起来的男人,脸有些臭,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雪花飘落的黑夜里。 天一呆呆看着这一幕。 突然现身击退男人的术士,又结手印画出九字纹,解除了还锁住天一的灵气栅栏。 恢复自由的天一跑向昌浩,把手放在已经半昏迷的昌浩的手上,使用了移身法术。 伤势比想象中严重。不只是骨折,连骨头都碎了。用来连接骨头的肌腱也断了,不治疗的话,右手会没办法动弹。 神将把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昌浩的右手还是不能动。 这时候,术士缓缓走过来,在天一和昌浩面前单脚跪下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 抱着昌浩的天一,全身冒出神气。她没有能力攻击,但只要筑起结界把他们自 己围起来,敌人就上不了他们。 [不要妨碍我,你不怕他的手再也不能动吗?] 术士瞪着充满戒心的天一,指着昌浩受伤的手。 天一的肩膀大大颤动。这时候,从他怀里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她惊慌地低头看,面无血色的昌浩眼皮轻微抖动,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眼前满是萤光,好多好多淡淡的光点在黑暗中飞来飞去。 一个女孩的身影,在萤光的照耀下浮现。 朦胧的视野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使用可以看透黑暗的法术,所以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的视野中,浮现出那个女孩的身影。 女孩用挑衅般的犀利眼神注视着昌浩。 她把昌浩不能动的手拉过来,用右手结起刀印,在受伤的地方比划了什么印,然后在嘴里低声念起了咒语。 昌浩也知道这个咒语,是用来祈求病愈。 右手的疼痛消失了,血液流到麻痹的指尖,指头也可以动了。 她还摸了昌浩的喉咙。天一仔细一瞧,发现那里有淤青,产生了内出血。透过皮肤,可以摸得到代表心跳的脉搏,只要按住那里,就会因为血液无法流动到头部而导致死亡。 那个男人显然是想压住那个地方。只要女孩再晚一步介入他们之间,昌浩肯定会死在天一眼前。 毛骨悚然的天一哑然失色,躺在她怀中的昌浩,茫然地看着女孩。 梦中见到的女孩,就在他眼前。 仔细看,可以看出深色的水干是蓝色。长过腰际的头发绑在后面,脸庞两边分别垂落一缕头发。 鼻梁高挺的脸娟美秀丽,炯炯发亮的眼睛,有着又黑又大的眼珠子。上扬的眉毛给人强悍的感觉,但眼角微微下垂。薄薄的嘴唇紧闭成一条线,带点淡淡的红色。在黑夜里,白质的皮肤显得更加晶莹剔透。 年纪大约十来岁,可能跟自己差不多。 纤细的手指从脖子移开了。细得叫人惊讶。仔细看,连水干里的肩膀、身体,也都给人柔弱清瘦的感觉。 这样的他,居然可以把比昌浩高两个头的男人打飞出去。 [你是谁……?] 好不容易发出的询问声,嘶哑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支离破碎。 女孩皱起眉头说: [你的喉咙受伤了,不要说话。] 音调偏高的声音清脆嘹亮,十分悦耳,但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昌浩被强势的语气震住,张口结舌,是天一替他开口。 [你是谁?快回答。] 颜色比天空淡的双眸,闪烁着一点也不像她该有的严厉光芒。 [那个男人为什么想要昌浩的命?你叫那个男人夕雾,你究竟是……] 天一的语气凶的吓人,眼冒怒火。她对袭击昌浩的男人感到愤怒、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愤怒,这些愤怒像狂风暴雨般在她心中翻腾。 昌浩没想到那么多,只觉得她不像平常的天一,刚才受到的惊吓又还没退去,头脑一片茫然。 水干装扮的女孩叹口气,举起一只手叫天一安静,转向昌浩说: [你是安倍家的阴阳师?] 刚才那个男人也问了同样的话。 昌浩带着戒心点点头,女孩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是吉平的儿子?还是吉昌的儿子?] 听到她直呼伯父和父亲的名字,昌浩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回答说是吉昌的儿子。 她回说: [是吗?] 用带有某种含义的眼神,把昌浩从脸到身体、脚,仔细看了一遍。肆无忌惮的视线,让昌浩浑身不舒服。 端详昌浩好一会后,女孩点个头站起来说: [我叫小野萤] 昌浩陡然张开眼睛。 [萤……?] 好震撼。伫立在萤光中的女孩,名字居然是萤。 [是的,我来拜访安倍吉昌,不久前应该有派人来通报过。] 昌浩眨眨眼睛,在记忆中搜寻,想起父亲说过有客人会来。 [你是……播磨的……?] 小野萤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昌浩。 [听说安倍吉昌有三个儿子……原来就是你啊。] 昌浩的心不由得发寒。 刚才被萤称为夕雾的男人,不是也说过同样的话吗? ——就是你? 什么意思?他不认识他们,他们却好像认识他。 为什么夕雾要攻击他?为什么要杀他? 为什么萤要救他,跟夕雾对立? 萤站着,昌浩的视线正好在她的腰下方,绑在右边的腰带映入眼帘。 腰带前端有刺绣的图案。夕雾的要带上也有同样的徽纹。 [竹笼眼……] 萤听到他的喃喃自语,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抓着天一的手站起来的昌浩,忽然有种难以形容的焦躁感。 第六章 安倍家在一片慌乱中,迎接了来自播磨的客人。 躺在床上的吉昌,总不能就那样躺着,只好勉强起来梳洗打扮,在昌亲的搀扶下出去见客。 全家人都聚集在西栋。萤在安倍家所有人前面,恭敬地跪下来,双手着地。 [我是来自播磨国的小野萤。原本打算在送出通报的书信后立刻动身,但被某些事耽搁,所以来晚了,敬请原谅。] 说完后,她抬起头,挺直背脊,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视线依序扫过所有安倍家的男人后,她看着露树说: [对不起,烦请夫人离开现场。] 露树张大眼睛,用视线徵求吉昌的意见。 吉昌没说话,用苛责的眼神看着萤,但萤丝毫不为所动。 [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可是我们播磨阴阳师神拔众的首领这么交代过。] 她稍作停顿,吸口气后又接着说: [至于我们的谈话内容,吉昌大人事后要告诉她也没关系。总之,首领交代只能先跟安倍氏族的人说。] 既然都说得这么白了,只好离开。 露树正要站起来时,被吉昌阻止了。 [你不用走,我们换地方。] 昌亲看到父亲的眼神,点点头站起来。昌浩慌忙跟在后面。 他们前往的是东北边的房间。现在主人不在,那里是秘密会谈的最佳场所。萤走在吉昌和昌亲后面,由昌浩殿后。 进入整理干净的房间,就看到小怪和勾阵,天一站在他们前面,好像在向他们报告事情经过。 昌浩看到天一抱着右手,觉得对她很抱歉,微眯起眼睛。天一看出他的心思,微笑着对他摇摇头。这样的动作,更刺痛了昌浩的心。 小怪甩甩尾巴,瞪着从播磨来的女孩。勾阵虽然不是很明显,但看着女孩的眼神也不太友善。 萤毫不在乎神将们的态度,昂首阔步走向他们,在小怪面前从容地单脚跪下来,伸出手抬起小怪的白色下巴。 勾阵和天一都看的目瞪口呆。刚才跟夕雾对峙时,天一是彻底现身,但现在并不是,他们都是以只有安倍家的人看得见的神气现身。 没料到她会这么做的小怪,反应不过来,直盯着她看。她回头问吉昌: [这是什么?] 哑然失言的吉昌,看到她乌黑的眼珠子,霎时回过神来。 [那是……呃……它是……] 该怎么说才好呢?吉昌找不到合适的字眼,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既然它现在是异形的模样,就不能说出它原貌的名字腾蛇,但也不能像昌浩平时叫它那样,向萤说明它是怪物,名叫小怪。做这样的说明,事后会被腾蛇骂。 萤扫视男人们一圈后,把视线转向神将们,并拉回到小怪身上。 她眨个眼,淡淡地说: [你做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触摸白色的喉咙做确认,皱起眉头说: [啊,是五行失衡,对这里造成了负担。] 小怪大为震惊,呆若木鸡。 ——啊、啊……五行的配置全乱了,影响到最虚弱的地方…… 隔着水镜跟好久不见的晴明交谈时,晴明也说过同样的话。 小怪和红莲并没有对板起脸责备小怪太莽撞的晴明说发生了什么事,晴明却只看一眼就说中了。 这种事只有安倍晴明才做得到。 然而,这个女孩却跟晴明一样,只瞄一眼就说中了。 吉昌和昌亲都不知道小怪为什么不能出声,只听说它有点不舒服,所以他们不知道神将们为什么这么吃惊。 勾阵偷偷观察昌浩的反应。 昌浩的表情惊愕到不行,屏住气息,哑然无言。 萤又接着说出了惊人之语。 [我可以治好它吗?不治很难过。] 吉昌愣愣地点头说: [哦,嗯,可以治得好的话,当然好……] 夕阳色的眼睛长得更大了。不会吧?真敢说大话,哪有那么容易治好? 晴明就有可能做得到。透过水镜不行,直接面对面就做得到。晴明看到小怪不能说话很心疼,随意见到面就会帮它医治。 不能说话其实不会妨碍沟通,没什么不方便。 但可能是无意识吧,昌浩总会露出心疼的表情。小怪不忍心看他那样,还是希望可以尽早解决这件事。 所以勾阵明知道小怪不回去,还是对它说何不去一趟伊势? 萤把刀印按在嘴上,闭上眼睛,在嘴里低声念诵神咒。然后往指尖吹口气,在对着小怪的喉咙结手印。 昌浩注视着她的动作。那是拔除的五行。他也施过同样的法术,没有用。 萤又结其他手印,在嘴里叽叽咕咕念着咒文。 最后用刀印戳一下小怪的喉咙,呼地喘口气问: [怎么样?] 难以置信的疑惑在小怪脑中缭绕。所有人都咽下唾沫,盯着连眨好几下眼睛的小怪。被这么多人注视,对小怪来说是少有的经验。 它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还是张开了嘴巴试音。 [啊——] 过度的惊讶,使它的长耳朵和尾巴都弹跳起来。昌浩的表情更僵硬了。勾阵和天一都倒抽了一口气。 小怪用前脚轻轻抚摸着喉咙附近。 [复原了……] 孩子般的高八度声音,听起来分外沉重。 [嗯,太好了。] 萤丝毫不感意外的回应。猛眨着眼睛,心情很复杂的小怪,抬起头看着她,粗声粗气地说: [总之,谢谢你。] [不客气,不治好你,有点可怕。] 听到这句话,小怪真的哑口无言了。 处在五行失衡、对喉咙造成负担的状态下,就没办法完全封住原貌腾蛇的神气,怎么样都会溢出一些些。同胞们都有察觉,但相当微量,不到需要注意的程度,昌浩又体贴它,没让它跟去阴阳寮,所以他们觉得无所谓。 [你是……?] 小怪声音嘶哑的低喃,萤满不在乎的回答: [我是播磨神拔众的小野萤。] 神将们只听过播磨神拔众,不清楚详细内容。基本上,十二神将对人类没什么兴趣,只有跟安倍晴明相关的事,才能激起他们的求知欲。除非有必要,否则他们不会自动自发去了解其他事。 关于播磨神拔众,他们也只是以前听说过晴明的祖先跟他们有往来,所以记得。至于怎么样的往来,他们就没听说了,晴明自己也不清楚。 小怪的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心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疑问卷起漩涡,逐渐扩散。莫名的警铃声,在脑中某处响起。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神拔众的……] 霎时,小怪严厉的眯起了眼睛,瞪着萤低声质问: [你说你姓小野?] [是的。] 小怪全身的毛瞬间倒竖,心想应该不会吧? [你总不会告诉我,将近两百年前,你的祖先中,有个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自我,心肠、性格都差劲到极点的男人吧?] 萤满脸惊讶,张大嘴巴,看着像连珠炮般说了一长串话的小怪。 [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自我,心肠、性格都差劲到极点的男人,我是没听说过,只知道那个时期,有人在京城担任文官。] 当时的皇帝,好像是嵯峨吧?她只记得一段轶闻说,那人备受重用,但因为某件事触犯皇帝,被流放隐岐,后 来获得恩赦,又在京城活跃起来。 听完萤的叙述,不只小怪,连勾阵、天一的表情和神气都变了。 感情被牵动的他们,散发出来的神气,形成波浪般的怒潮,震动了竹帘和屏风。其中又以勾阵的神气最为强烈。 吉昌和昌亲看到神将们突然激动起来,吓得全身血液倒流。 昌浩大概知道原因,但是那么汹涌奔腾的神气,还是把他吓坏了。 营造出这种气氛的小野萤,歪着脖子,叹口气说: [真的是这样呢……] [你说什么?!] 小怪呲牙咧嘴地质问,萤若无其事地说: [有人告诉我,十二神将听到这种话,会变得杀气腾腾。] [谁说的?] [他本人。] [哦……?!] 这不知道是小怪第几次哑口无言了。 萤撩起垂落的刘海,困惑的抬起视线。 [难怪他告诉我最好不要说……原来是这样啊。] 萤叹口气,垂下肩膀说: [真是的,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嘛。] 不止他自己,连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子孙都受到牵连,萤真希望他不要这样一直制造敌人。 沉默许久的勾阵,浮现冰冷凄厉的微笑。 [哟……小妮子,看来你常跟那个男人见面?] 吉昌和昌亲默默往后退一步。昌浩惊愕的看着勾阵。 [小……小妮子?] 昌浩不禁在嘴巴里复诵。那个勾阵居然那么……该怎么说呢……就是…… 哇,那股气势简直就像在爱宕把异教法师打得落花流水那样。 不同的是,眼珠子还勉强保持着黑色。不过,变色恐怕是迟早的事。 萤困扰的缩起肩膀说: [我们并不常见……而且不能说是见面吧?每次都是他自己来,把他想说的话说完就走了。除非他想来,否则我请也请不来。现在我知道你们有多讨厌他了,可是我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坏的人。] 小怪目瞪口呆。 难道那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老爱作践人、气死人不偿命,还会把人仅仅掐住,折磨到不成人形,再彻底摧毁的家伙,对自己人也有温柔的一面? 千言万语在心中风起云涌,却说不出口的小怪,气得全身发抖。勾阵抓住它的脖子,把它拎到一旁,自己走到萤面前。 [你是说他想来的时候,就会在你面前出现?那正好,省得我们漫无目标的找他。] 昌浩毛骨悚然。语气淡淡的勾阵,嘴巴笑着,眼睛却背叛了笑容。 可以把勾阵惹火到这种程度的人,也许该被好好赞许一番吧? 安倍家的所以男人,都被勾阵散发的气焰吓得全身发抖,萤却毫不畏惧,点点头回她说: [好啊。你们十二神将都跟着昌浩吧?我必须跟他在一起,所以必然也要跟你们一起行动。] 所有人都被萤这句话震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被推到一旁瞪着勾阵的小怪,第一个回过神来。 它慢慢转向萤,发出有些呆滞的声音。 [啊……?] 萤转向小怪又重复了一次。 [我来京城就是为了跟昌浩在一起。] 然后她面向全身僵硬的吉昌,把收在怀里的油纸包拿出来。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折了好几层的信件。 萤把信件递给吉昌,端正姿势说: [这是神拔众的首领要我转交的信,敬请过目,并尽快给与回函。] 吉昌默然接过信件。 对昌亲是个眼神后,吉昌便当场坐下来,把信摊开来阅读。神将们都围绕在他旁边,确认信中内容。 默默看着信的吉昌,脸色骤变。在一旁偷看的昌亲,也哑然失色。 被排除在外的昌浩,好不容易才跟上他们的步调,缓缓指着自己说: [呃……我怎么样了吗?] 萤瞥昌浩一眼说: [在安倍晴明的血脉中,力量最强的就是你吧?] [这……不知道呢……应该不是吧……] 昌浩自己不是很清楚。堂兄弟们、哥哥们,都有坚强的实力,知识、经验也比他多。单纯来想,他是最不成熟的一个。 萤摇摇头说: [不,是你,绝对没错。所以,就是你了,昌浩。] 面对意有所指的强烈视线,昌浩畏缩了,用求助的眼神望向神将们。 但小怪,勾阵和天一都盯着萤看,没有注意到昌浩的视线。 父亲和哥哥也惊慌到说不出话来。 现场陷入异常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昌浩……] 茫然失措,呆呆伫立的昌浩,听到父亲的叫唤声,大大松了一口气。 [是……父亲。] 吉昌欲言又止,面有难色,眼神飘忽不定。 过了一会,他对正襟危坐的天一说: [天一,麻烦你带萤小姐出去……陪她逛逛。] 温和娴静的十二神将天一,表情僵硬,紧闭着嘴唇,默默行个礼站起来。 [萤小姐,请跟我来。] 来自播磨的神拔众女孩,顺从地离开了现场。 [父亲,天一她们……] 吉昌叫昌亲把自己搀扶到外面的走廊上,也催促昌浩说: [跟我来,还有腾蛇、勾阵。] 昌浩搞不清楚状况,莫名其妙地在父亲她们后面。 走到外廊,就看到熟悉的蓝白水镜漂浮在半空中。 [啊……] [因为发生太多事,一直没机会说。不久前,玄武和白虎回来过,留下这个水镜就走了。] 跳到勾阵肩上的小怪,用一只前脚指着水镜说。 昌浩知道水镜这东西。以前,勾阵和天一、六合住在圣域时,玄武就做出了水镜,让他们可以随时交谈。两边的水镜,会各自浮现对方映在水镜里的画面。靠玄武的神气连接,不只可以传递影像,还可以听到声音。 [不久前?] 小怪微眯着眼睛说: [呃……就是成亲来那一天。] [哦。] 昌浩垂下了眼睛。从那天起,他们就忙着照顾成亲,十二神将也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把水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病倒的吉昌醒来时,勾阵才想起水镜的事,告诉了吉昌,但是吉昌还没有跟待在伊势的晴明直接说过话。 成亲与吉平遇害的事,晴明都还不知道。但是见到面,以晴明的敏锐度,一定会马上看出异状。想到这样,吉昌就不想跟他见面。 在伊势,晴明一定也背负着种种重责大任。吉昌真的很犹豫,该不该让他再为京城的事烦恼。 结果最后还是不得不来请教他老人家。 晴明的儿子吉昌、还有效忠晴明的十二神将,都对这件事懊恼不已。 可能是小怪或勾阵说了什么,十二神将天空的神气悄悄飘落,包住了围成一圈的安倍家男人们。再过几个时辰就是霜月(阴历十一月)了,覆盖住他们的神气遮断了冬日的寒气。 吹起了温暖的风,是小怪释放的神气让空气暖和了。 勾阵倚着栏杆,站在坐着的安倍家男人们旁边。小怪坐在她肩上,脸色非常沉重。 很久没听到小怪高八度的声音了,昌浩很想听它多说一点话。可是现在的气氛不适合提这种事,他只默默秒了小怪一眼。 [勾阵,可以跟在伊势的父亲说话吗?] 吉昌问 ,勾阵看看水镜。 蓝白色的镜面产生波纹,逐渐与刚才没有的影像连接。 只看到没人的矮桌、几堆书、没点燃的灯台,好像没人在。 可能是去其他地方了。水镜不会自己移动,所以要有人来水镜前才能交谈。 正在想该怎么办时,从另一边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 [咦,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发亮?] [啊,真的呢。] [要不要去叫钱没或哪个式神来?] [呃,叫晴明来吧。式神太可怕了,老板着一张脸,心情不好就很可能把我们一脚踩扁。] [啊,我有一次差点被踩扁,那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好过分哦,我们是人畜无害的妖怪耶。] 透过水镜可以感觉到它们真的很生气,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来,缓和了紧张的心情,吉昌和昌亲的脸上稍微恢复了血色。 [它们有时候也帮得上忙呢。] 半眯起眼睛的小怪低声嘟囔,勾阵轻拍它的背,表情好像在说的确是这样。 没多久,嘈杂声渐渐远离。又过了一会,灯台点燃了,老人出现在水镜里。 看着镜面的晴明,张大眼睛说: [真是人山人海呢……] 他扫视所有人一圈,苦笑着说: [可惜,少了成亲。] 听到这句话,安倍家的男人们都绷起了脸。 晴明瞬间收起了笑容。 [发生了什么事?] 从他们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有事。 吉昌在膝上握紧双手,仿佛极力压抑的千头万绪涌了上来。 [父亲,我真的太没用了,一见到父亲就忍不住……] 说到这里,吉昌就说不下去了,昌亲代替他接着说: [是这样的……伯父和哥哥都命在旦夕。] 晴明绷起了脸。旁边响起了什么声音。感觉有人倒抽了一口气。从镜面看不见,可能是有哪个神将在那里。 昌亲努力不让声音发抖,保持冷静,尽量小心措词。 [六天前,哥哥被人袭击,疫鬼钻进他体内,到现在还没清醒。隔天在阴阳寮,伯父的茶又被下了毒……] 命是暂时保住了,但还没脱离险境。 吉平的孩子们都因为触秽,请了长期的凶日假。吉昌和昌亲正倾注全力救治成亲。 昌亲淡淡说着这些事时,昌浩一直垂着头,心想大家都这么辛苦,只有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 昌亲说完后,换勾阵说: [今天昌浩在回家路上,也被白头发、红眼睛的男人攻击,天狐之血差点失控。幸好播磨神拔众的人赶来,他才勉强逃过了一劫。] 吉昌和昌亲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惊愕地扭头看着昌浩。 [真的吗?昌浩。] [这么重大的事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昌浩缩起了身体,默默点着头。吉昌他们还想说什么,被小怪的声音打断了。 [昌浩是怕你们担心,你们就原谅他吧。] 两人看看小怪,勉强打了退堂鼓。其实他们也了解昌浩那种心情,所以不忍再责怪他。 晴明在镜子的另一边,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会发生这种大事呢……] 这句话不是说他在就可以预防,而是在向老天爷抱怨,为什么偏偏是在他不能提供协助时,让亲人遭遇这种灾难。 昌浩缓缓抬起了头。 晴明的表情像平时一样沉稳,用难以形容的深奥眼神看着儿子和孙子们。 昌浩感慨地眯起了眼睛。 原来祖父不在身旁,光看到他的脸,也能带给大家这么大的安全感。 第七章 屋内没地方可去,所以萤向露树报备后,便去了户外。当然不是一个人,还有天一跟着她。 萤瞄了一眼默默跟着她的天一,心想这应该是监视吧?但她没做亏心事,所以毫不在意。 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晚上人少,反而比较好行动。 她打算随便逛逛,到适当时间就回去。正要走过传闻中的堀川戾桥时,她不经意地往桥下看。 忽然,她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 [那是什么?] 眨着眼睛的萤,看到一张鬼脸浮在轮子中央的妖车停在桥下。 鬼脸听见她的声音,抬头往上看,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 吉昌指着手上的信件说: [请看,父亲,这才是主题。] 晴明瞪大了眼睛。 [什么?唉,反正再有什么事,我也不惊讶了。] 吉昌苦笑起来,心想这句话恐怕很快就会被推翻了。 当事人昌浩,不安地看着吉昌。那眼神像是在询问,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父亲……] 吉昌呼唤一声,摊开了书信。 [请看这封信,老实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判断。] 透过水镜阅读信件的晴明,满脸错愕,哑然无言。 [……!] 昌浩看见晴明的反应,更加忐忑不安了。不只父亲、哥哥,连祖父都这么惊讶,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晴明按着额头,喃喃说着: [这……会不会搞错了?] 吉昌摇摇头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自称叫小野萤,送这封信来的神拔众女孩,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不论对方谎说得多高明,阴阳师们都可以从小小的眼球动作、语气的不自然、举止的些微造作,看出话中的虚假。 吉昌一直在观察她的言行举止,并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不只吉昌,昌亲也是一样。当她要求母亲露树离席时,昌亲对她有短暂的戒心,但后来看她态度真诚,就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父亲,祖父跟您说过什么吗?] 晴明合抱双臂,回答儿子: [没有。我父亲替我办完元服仪式后,就搬去阿倍野住了。那之后一年会回来几次,但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种事。] [是吗……] 吉昌失望地垂下肩膀,昌浩迫不及待地问他: [到底怎么回事?看你们扯了大半天,这件事是不是跟我有关?你们说清楚嘛!]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昌浩身上。在水镜另一边的晴明,也用从来没看过的复杂表情看着小孙子。 昌浩浑身不自在。每个人的眼神都好像很沉重,有好像很同情他。 为了转移家人们的注意力,他抓住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的尾巴,用力把它扯下来。 [呜哇!] 昌浩紧紧抱住坐不稳滑落下来的小怪,好像把它当成了防御的盾牌。 抱紧白色身体的昌浩,全身戒备。被抱住不能动的小怪,无可奈何地甩着尾巴。 勾阵合抱双臂,叹口气说: [你们一个个都不想亲口说这件事吧?] 她看一眼安倍家的男人们,发现他们都一副被说中的样子,眼神飘来飘去。 昌浩愈来愈不安了。 [哪件事?] 小怪深深叹口气,用前脚抓抓耳朵一带。然后,再用尾巴拍拍抱着自己的昌浩的手说: [昌浩,你记得萤刚才说过什么吗?] 听到小怪平静的询问,昌浩眨了眨眼睛。 萤说过不少话,所以话花些时间在记忆中搜寻。昌浩想起来她跟小怪的对话、跟勾阵之间的交谈、还有—— [呃……?] 扯上冥官后,勾阵的态度变得十分尖锐,萤淡淡地对她说: ——好啊,你们十二神将都跟着昌浩吧?我…… 就是这句话的后半部。 [她说我跟昌浩……咦……?] 后面怎么样都想不起来。脑中一片空白,记忆到此为止了。 心脏跳得很奇怪,出现异常的悸动。昌浩只记得受到很大的打击,却不记得那句话的内容。 小怪看着真的很烦恼的昌浩,受不了地叹了一口气。 [啊……打击太大,全都忘光了吗?唉,也不能怪你啦。] 可是总不能逃避一辈子。 [听我说,昌浩,你祖父和父亲、哥哥们,全都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所以只好由我来说。] 事实上,小怪自己也不想说。可是现在它不说,这件事就会落在勾阵身上。男人们都夹着尾巴躲起来,把事情推给女人,未免太窝囊了。 昌浩神情紧张地等着小怪继续说下去。 那种感觉就像在等待什么刑法的宣判。 [刚才萤说她必须跟昌浩在一起。] 小怪稍微停顿,观察昌浩的表情。 昌浩盯着小怪,眼睛动也不动。 [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小怪低声询问,昌浩没有立即回应。 全身瞬间僵硬的他,看得出来正以最快速度转动大脑,努力去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就在大家各自数完大约三十次的呼吸时,昌浩才眨了一下眼。 [跟我……在一起……?] [嗯嗯嗯嗯嗯嗯嗯。] 小怪低声沉吟。它知道昌浩那么问,并不是因为听不懂,而是有某种力量在阻止他对这件事的理解。 在场所有人都能了解他的心情。他的眼神是那么无助,期盼着在这样的过程中,有谁会出来对他说其实这全都是一场梦。 昌浩对家人们、神将们,无言的控诉着:这是玩笑吧?是在诓我吧? 小怪真的很想告诉他:是的,这只是玩笑。 然而,希望与现实之间,有条又暗又深的壕沟,期盼与事实之间,耸立着看不见顶端的高山。 [从表面上的意思来看,就是她非跟你结婚不可。] 小怪说得很淡然,尽可能不要把气氛搞得太严肃。 昌浩却还是抱不住小怪,把它摔到了地上。 深吸一口气后,他望着父亲手上的信说: [可以给我看看吗?] [可以。] 昌浩接过信,全神贯注的看着。 信上写着八十多年前,晴明的父亲益材与神拔众当年的首领许下的承诺。 安倍氏族原本是属于播磨神拔众的流派。 在决定迁都时,几代之前的安倍氏族分支就跟着搬来了。 目的是在于封锁。 被选为平安时代新京城的地方,是四神相应之地,条件无可挑剔。但是以用来建造皇宫的预定地来看,相当于鬼门的位置,正好是自古以来龙脉交错、地龙盘踞的禁域。 没处理好的话,会搅乱在地下流动的地神之气。地脉一乱,就会给周遭带来极大的灾难,迁都就毫无意义了。 当时的权力者们,委托住在播磨的阴阳师中,据说拥有卓越技术与能力的神拔众们,来镇压地龙、清除汇聚在龙穴的气得沉积。 神拔众应要求,选出流派中技术最优秀的一门,派到京城。 那就是安倍氏族的祖先。安倍氏族原本就跟着附近有渊源,接到命令要他们建房子当成镇压的要塞,他们就听从命令那么做了。 有研修阴阳道的人驻守在这个地方,龙脉自然会平顺,清除所有随着地脉流动而来的气得沉积。 为了顺利维持平安京城的千年繁荣而被调来的安倍氏族的血脉与生命,成了这块土地的镇压要塞。 通常是由能力最强的人留下来继承这个家,因为拥有一定程度的力量,足以完成要塞必须完成的任务,是必要的条件。 有力量太弱的人继承家业,血脉里的灵力会一代一代的减弱。太弱的人没办法完成镇压的任务,总有一天,气得沉积会堵住龙脉,导致地龙暴动。 皇宫是国家的要塞,本身的存在就像覆盖大地的盖子。没有这个盖子,气脉就会自然流出地面,与大气融合、消失。可是盖上盖子,气就会失去宣泄口。 安倍家所扮演的角色,可以说是失去宣泄口的气脉的安全阀。 所以安倍家的基底面积,大到于身分不合,因为只有这么大的面积,才能把气流释放到地面。 从迁都到现在已经八十多年了。 八十多年前,有个异形来到这片土地上。 是来自大陆,拥有强大妖力的天狐。 当时的安倍家主人,在基地内的小森林里,发现负伤昏迷的天狐。 主人觉得倒在葛叶堆中的妖怪很可怜,把她抱进屋内,替她疗伤。 他就是晴明的父亲安倍益材,当时还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某天,神拔众的首领接到住在平安京城的安倍家主人的来信。 信上说他藏匿了天狐,想娶她为妻。 神拔众的首领大惊失色,把安倍益材叫来播磨,要他把事情说清楚。 他的回答简单概要。 ——即使她是妖怪,我也想跟她在一起。 还半威胁首领等人,说他不娶天狐之外的女人,如果他们不答应,他就终生不娶,从此断绝自己的血脉。 老实说,益材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所以他们正在暗中商量,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娶一个灵力强、血统又纯正的女性。 神拔众时而安抚他,时而恫吓他,最后把他关进石牢,不给他东西吃,逼他撤销婚事。 可是益材坚持不撤销,被逼到快饿死了。 他们不能让安倍的血脉从此断绝。虽然益材没什么力量,但透过血脉的结合,一定可以生下能力强大的后代。安倍氏族原本就拥有强大的灵力,益材可以说是例外。 怎么样都不肯点头的益材,就快饿死在石牢里了。 这时候,银白色头发的天狐自天而降,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天狐夺回益材,硬是把他带回了京城的安倍家。 神拔众没有人敌得过天狐。当然,因为对方是妖怪,又用令人畏惧又渴望的强大妖力,在隔海的大陆上,甚至是相当与神的存在。 想到这里,首领脑中闪过一个主意。 既然这样,能不能透过安倍氏族,把天狐的力量注入神拔众呢? 成为夫妻后,总有一天会生下孩子。继承妖怪血脉的孩子,灵力会不会远远超过与人类之间生下的孩子,拥有出类拔萃的特异功能呢? 不久后,神拔众给了安倍益材一个结论。 他们允许他娶妖怪为妻,条件是继承天狐之血的孩子,必须在神拔众的首领家留下血脉。 安倍益材的意志十分坚强,被逼到快饿死了也不屈服,神拔众只好让步。 然而,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这把十多年来,安倍家与神拔众首领家都只生下儿子。 天狐之血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是不是可以代代相传,沉睡在人类的血液深处,等被唤醒时展现庞大的力量呢? 神拔众焦虑不已。 许下承诺的益材已经过世,而天狐生下一个儿子就下落不明了。 总不能让负责镇守京城鬼门的安倍氏族没有后代,所以神拔众放弃了这代唯一的孩子,等着下一代的天狐孙子诞生。 没想到双方第三代的孩子,也都是男生,已经迈入老年的首领十分焦躁。 这样下去,绝对不可能把天狐之血注入神拔众首领家。 只能期待第四代,有一方生下女儿。 可是安倍家可能是有这样的遗传,生下的孩子依然都是男生。 不知道是注入了天狐之血,还是沉睡在安倍氏族血脉中的天生力量被唤醒了,生下的孩子们都具有某种程度以上的灵力,也有过人的智慧。 京城的守护没问题。就等女儿出生了。 然后时间流逝,天狐之血注入安倍家六十年了。 十三年前,应该是这一代的最后一个孩子,在安倍家诞生了。 依然是个男孩。 悄悄监视着安倍家的神拔众大失所望。 难道到此为止了? 大约在差不多的时间,神拔众首领的妻子也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孩子还不足月就出生了。 在年关接近的冬季夜晚诞生的孩子,呱呱落地时,全身饱腹着萤光般的磷光。 那些磷光展现了孩子具有的灵力。 这个婴儿时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天生拥有强大的灵力。 被寄予最后希望的这个孩子,正是大家殷切期盼的女孩。 然后时间流逝,这个直系的女孩今年十四岁了。 神拔众让她带着八十多年前的约定去了京城。 昌浩目不转睛地盯着漂亮的字迹,那应该是神拔众首领写的信。 那是在自己出生前、父亲出生前、祖父出生前的信。 信上记载着曾祖父那一代的约定。曾祖父为了娶天狐,最后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退让。 信中还附上一篇不同笔迹的文章。 昌浩缓缓转向祖父。 镜中的祖父面对孙子的视线,沉重的开口说: [这是我父亲……也就是你曾爷爷的笔迹。] 对昌浩来说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人的文字,清楚叙述着孩子出生后,就让孩子出嫁或迎娶神拔众直系家的人。 信从昌浩手中滑落。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等等……呃……] 十三年前在安倍家诞生的孩子,就是今年虚岁十四岁的自己把? 而那个在自己出生时,母亲发现怀孕,后来不足月生下的女孩、全身包覆着萤光般的磷光呱呱落地的女孩,就是—— [……萤光……?] 所以取名叫萤。 这个女孩天生拥有在神拔众直系中最强的灵力。 把思绪汇整到这里,昌浩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跟自己同年吗?若是同年,手和手指未免都太纤细了。难道是不足月的小孩,身体都比较娇小? 可是…… 昌浩茫然俯视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 她居然击退了被称为夕雾的白发男人,还一眼就看出小怪不能发生,两三下就帮它治好了。 自己全都做不到。 这是无以复加的打击。 在阴阳师的力量方面,他输给了同年纪的女孩。 他并不是因为对方是女生就小看她……应该不是。不过,与其说不是,不如说他还没碰到过女性阴阳师,所以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 可是萤真的存在,而他的确输给了萤,这是不争的事实。 昌浩大受打击,哑然无言。小怪戳他的膝盖叫唤他: [昌浩。] 夕阳色的眼睛关心地看着默默转向它的昌浩。 [你要怎么做?] 一时之间,昌浩听不懂它在问什么。 [什么要怎么做……?] [至今以来没人知道这个约定,连晴明都不知道,它却是 阴阳师的言灵,很难违背。] 神拔众与安倍氏族,都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阴阳师,彼此都会被言灵束缚。 十二神将知道益材,但接触不多,真的只是认识而已。 他在婚前许下这样的约定,神将们也是刚才看到信才知道。 萤说[我必须跟他在一起],可见这件事已经成了既定事实。这是阴阳师的言灵,不是掰出来的,所以神将们才这么错愕。 [小怪……什么要怎么做……] [这是约定啊。] 昌浩睁大了眼睛。 [……啊?!] 激动地思绪涌上混乱、空白的大脑。 [什么跟什么嘛!突然告诉我这种事,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做!在我不知道的状态下许下承诺、又突然跑来说要跟我结婚,我……] 昌浩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父亲和哥哥都转头看着他。 可是两人严肃的表情中都带着困惑,视线也在半空中徘徊。 昌浩的背脊一阵冰凉。跟面对妖魔和敌人时的感觉不一样,这是在心理上被逼到了绝境。 透过水镜求救的他,看到晴明的表情也跟父亲他们一样。 昌浩茫然的低喃着: [……不会吧……?] 等等、等等。 我才十四岁呢,根本还没想过这种事,再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是成为超越爷爷的阴阳师。我还不成气候,很多事都做不到,遇到突发事件就慌张得心志动摇,完全派不上用场,还是个半吊子。而且、而且…… 刹那间,脑中闪过思念的身影。这是他才想到,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久到可以用思念这两个字来形容了。 结婚这种事,他从来没想过。 身旁的人会半开玩笑、半捉弄的提起这件事,但只是说说没当真,所以才能随口当成话题来谈。 只有不知道真相的人,会真的相信她是未来的妻子、是未婚妻,事实上不可能有这种事。 因为她是—— [……] 昌浩猛地张大了眼睛。 他想起有件事一直埋藏在心底,还锁上了好几道锁。 曾经,他作好了心理准备,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希望她能幸福,一直由衷地为她祈祷着。 但是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机缘,于是他在机缘深处盖上了盖子。 他不再去想这件事。因为没必要去想,只要她在身旁就够了。 [我说昌浩……] 小怪从昌浩的脸色看出他在想什么,沉着的切入主题。 [有件事,你跟我们都假装没看见,可是……] 小怪抓抓头,脸色沉重。 [好像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不过,小怪从来没想过会这样。 它一直以为,如果有什么变动,绝对是她那边。实际上,左大臣也开始策划她的将来了。成亲再怎么耍花招,也很快就会被破解。藤原氏族首领的存在就是这么庞大,拥有绝对的权利。 所以神将们都暗自思量,该怎么做才好?怎么样才能让昌浩不伤心?怎么样才能让昌浩幸福?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没想到居然是昌浩这边发生了这种事。不知小怪,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想过。 昌浩看着小怪,眼神像幼年的孩子般无助。 [小怪……?] 小怪还想继续说什么,被勾阵一把抓了起来。 [够了吧?腾蛇] 夕阳色的眼睛望向勾阵。她看着小怪的眼神,似乎在说放过昌浩吧。小怪闭上眼睛,默默点了点头。 [昌浩。] 沉默许久的晴明终于开口了。 他的表情像隐忍着心痛,笑着对缓缓转向他的小孙子说: [事情来得太突然,你一定很震惊,今天就到此为止,去休息吧。] 昌浩执拗地盯着晴明,那双眼睛好像就快哭出来了。 [好了,快去睡觉,这是爷爷的命令,听话。] [……] 昌浩沉默下来,把嘴巴抿成一条线,低下头,握着拳头快步走开了。 所有望着他背影的人,都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怪低声嘟囔着: [……倘若对方不是阴阳师……] 第一次,它打从心底,很想诅咒没考虑将来就许下承诺的主人的父亲。 [萤小姐,你不冷吗?] 蹲着的萤,毫不在乎地对担心她的天一摇摇头说: [不,我不冷,比起播磨,这点冷不算什么。] 在她前面的轮子中央的鬼脸,惊讶的长大了眼睛。 《萤小姐是从播磨来得吗?》 女孩点点头说: [嗯,是啊,那里环山环海,长年吹着风。冬天的海风很冷,在那里休禊净身真的很幸苦呢。] 萤嘴巴说幸苦,看起来却乐在其中。 车之辅眉开眼笑地说: 《在下的主人也会做严格的修行呢。我曾经在年初时,送他去深山里的瀑布。》 大概是想起那时候的事,车之辅脸上参杂着些许苦笑。 《他说瀑布打在身上时,其实没那么难受。最难受的是,从水里走出来后吹倒山风,吹得他脸色发白,身体噶答噶答发抖。在下真的好担心、好担心他会不会感冒,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哟,冬天的瀑布修行啊?真有骨气呢。] 萤也有过那种经验,真的很幸苦。老实说,她觉得在海里做休禊净身,比瀑布修行暖和多了。 车之辅开心地回应抱膝蹲着的女孩,轻快地上下摇晃车辕,像在说自己的事般,兴奋得把车廉撑开摊平。 《就是啊,在下的主人真的很温柔又坚强。而且,是个很诚实的人,约定的事一定会做到。》 [是这样吗?] 《是啊,就是这样。不过,最近他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在下有点担心……》 萤讶异地眨眨眼睛。车之辅的脸上蒙上了阴霾。 《他应该是很寂寞吧,因为爷爷晴明和藤小姐都不在。他自己可能没发现,可是在下是这么觉得。》 [藤小姐?] 萤讶异地张大眼睛,车之辅的脸却顿时亮了起来。 《嗯,是啊,藤小姐好温柔,是主人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看到主人跟小姐在一起时,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在下也会喜不自胜。主人真的选了一位性情非常好的女孩。》 鬼脸堆满了笑容。 萤把手指按在嘴上沉思。 [这样啊……] 是怎么样的女孩,可以让妖怪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呢? [这……该怎么办呢?我还以为我们彼此都是十四岁,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呢,嗯……] 在稍微后方守护着萤的天一,看到萤真的很烦恼的样子,不禁偏着头,露出深思的眼神。 这时候,十二神将朱雀飘然降落。 [天贵,我到处找你呢!] [啊,对不起,朱雀,发生很多事……] 对着天一露出爽朗笑容的朱雀,一下子变成提防的表情。 [那女孩是谁?] 天一把视线拉回到萤身上,烦恼着该怎么回答。 [她是从播磨来的客人,叫小野萤。] 朱雀似乎光听这样,就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啊,以前听吉昌说过。怎么这么晚才来呢?总算来了。] [就是啊,不过……] 看天一支支吾吾的样子,朱雀疑惑 的看着她的眼睛。 [怎么了?] 天一不想让朱雀太吃惊、太担心,于是尽可能注意措词,淡淡的告诉他分开后发生的事。 [什么……?!] 朱雀大惊失色,望向正与车之辅聊得很开心的萤,眼神仿佛要杀了她。 萤有注意到朱雀的出现,猜想是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所以还是专心跟亲切的妖车继续聊天。 《在下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一直在等待呢,在下想主人一定也跟在下一样。》 听完车之辅眺望着远方的伊势天空所说的话,萤露出深思的眼神。 [这样啊……那么,我最好还是不要带他走……] 《啊?》 [没什么,我在想自己的事。嗯,没想到会这样呢。唉,也好。]这么自言自语后,她垂下眼睛,无力地低声说着: [只要……生下孩子就行了……] 这句话随风传到朱雀和天一耳里,两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朱雀差点冲向萤,被天一拉住了。 [等等。] 天一歪着脖子,对转向自己的朱雀说: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天一注视着萤的侧面,迷惘地眯起眼睛说: [我总觉得她看起来很难过……] 不管吉昌他们和神将们对她说什么,她都表现得从容自若,意志坚决。 递出信件,跟天一离开房间,与露树交谈两三句话后走出安倍家时,她也还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可能是第一次造访的京城风景。 赶来救陷入险境的昌浩时,也是散发出剑拔弩张的高昂斗志。 每个时候的共同点,就是拥有像紧绷的线般的坚强意志。 然而,现在的她却闪过与那种意志相反的懦弱。 萤看到白色的东西飘过视野一角,抬起了头。 雪花从浓云密布的黑暗夜空纷纷飘落。 她双眼迷蒙地看着雪花。 第八章 在冰冷的风中,万里无云的晴空显得更高远。 每天穿侍女服,身体都因为衣服的重量变得僵硬了。风音在穿上那堆衣服前,先只穿着一件单衣,把手背到后面,拉直背脊。 风音边揉着肩膀便嘀咕时,彰子从背后招呼她说: [云居姐,早安。] [早,藤花小姐。] 风音回头对着她笑,她歪着头说: [今天要替公主搭配怎么样的袭色呢?](注:袭色,和服的外层与内层的颜色搭配称为[袭色],种类繁多,譬如春天的[樱袭]是外层白色,里层红紫色,而冬天的[冰袭]是外层白色有光泽,里层也是白色但无花样。 [这个嘛……] 风音瞥一眼摺放在柜子里的衣服,手按着嘴巴说: [椿或枯野怎么样?](注:椿,袭色的一种,外层黑红色,里层红色的和服搭配;枯野,袭色的一种,外层黄色,里层淡蓝色的和服搭配) 彰子笑着点点头说: [那么,看起来今天会是个放晴的大好日子,所以选颜色鲜艳的椿吧?也可以衬托出公主白皙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 吧衣服从柜子里拿出来时,彰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对了,没有雪下就算了,怎么会忘了准备冰袭呢。](注:雪下,袭色的一种,外层白色,里层红色的搭配) 在下雪的日子穿上冰袭,给人洁白、清纯、高贵的感觉,别有一番风味,彰子很喜欢这个搭配。 修子没带太多衣服,所以怎么组合就看侍女们的功力了。 彰子不愧是出生高贵的人,在这方面颇有长才,很会判断对方适合怎么样的装扮。这应该要归功于她从小磨练出来的感性吧。 风音对袭色没什么研究,也不太管修子的服装。幸亏有彰子跟着,修子穿的衣服总是能衬托出她的优点。 [藤花、藤花,你在哪里?] 趴跶趴跶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彰子瞪大了眼睛。 [哎呀,还没去叫醒她,就自己醒来了啊?] 还穿着睡衣的袖子,抱着乌鸦跑过来。嵬的眼睛斜吊著。 [内亲王,可不可以靠毅力熬过这点寒冷?我不是用来让你取暖的。] [你比小妖们温暖嘛。] 修子放开嵬,垂头丧气地看着彰子和风音。 [猿鬼和独角鬼还好,龙鬼真的很冷呢。] 彰子眨了眨眼睛,修子又接着对她说: [它们说冷,动不动就钻进我被子里,所以好不容易弄暖的被子,很快就被它们弄冷了。] 即便这样,她还是不会把冷得发抖的小妖们赶出被子,这就是她的善良。 听完修子的话,风音的笑容多了几分严厉。 [哎,公主,这种事你可以来告诉我或藤花小姐啊。] 彰子从风音的表情看出了什么,慌忙补充说: [公主,今晚我替你准备温石吧。抱着温石睡会很温暖哦,龙鬼钻进被窝里也一定没关系。] 修子笑着点点头。 [嗯,就这样吧。] [那么,我们去洗脸、换衣服吧?来,从这边走……] 因为身材个子比较接近,所以早上大多由彰子帮修子梳洗打扮。风音就趁这时候做些琐碎的事,或先帮她翻开和歌、书籍。 吃完早餐后,修子要先学习身为内亲王的功课,还有鉴赏熏香。这些工作都由彰子负责,风音很感谢她。 风音的出身不能说是上流,与大贵族的第一千金有天壤之别。 幸好有彰子在,大大弥补了她做不到的地方。 就在她关上柜子时,背后有人叫她。 [风音。] 是十二神将太阴,表情显得十分沉重。 [怎么了?] [有点事跟你说……] 看到十二神将招手叫自己过去,风音有些犹豫,因为修子快回来了。 [恕我多言,公主,这里有我在,你放心去吧。] 嵬站在屏风上,挺起了胸膛。 [那就拜托你了。] [不好意思,乌鸦,我只借用她一下。] [你不会诳我把?十二神将!] 看乌鸦那么神气活现,太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它怎么会拽成那样……] 风音苦笑道歉: [对不起。] 太阴走在前面,风音跟着她穿越内院,走向中院。 [晴明大人有什么事吗?] [呃……也不能说是晴明啦……] 说话含糊不清的太阴,带领满肚子疑惑的风音,翻过环绕宅院的围墙,风音紧跟在她后面。 因为是在穿上侍女服装前被带出来,所以她只在单衣上披了件外褂。 六合忽然冒出来。 [哟,六合。] 太阴张大了眼睛。六合没理她,慢慢解开灵布,用来包住风音。 六合的表情很难看。 [啊……] 太阴猜到他在想什么,搔搔耳朵附近。 风音的性格就是这样,不在乎穿得太少。说白了,就是受不了上流社会一层又一层的穿著。 太阴觉得只穿单衣、外褂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不关她的事,六合却不这么想。 [不过,也对啦。] 把外褂穿好,再把灵布美美地缠上去,看起来就像样多了,六合这才吁了一口气。 到晴明房间,风音看到除了青龙外,所有神将都到齐了,探索神气后,她发现青龙隐形躲在屋顶上,大概是不想跟她同席。 向来都是这样,她也不在意了。她扫视所有人一圈,感觉空气有点郁闷。 发生了什么事?好沉重的氛围啊。 风音困惑地皱起了眉头。太阴指著空的地方,示意她坐下,自己轻轻降落在晴明身旁。一本正经的玄武端坐在另一边。盘坐在他斜前方,双臂合抱胸前的白虎,表情也一样严肃。 风音照指示坐下来后,六合也在她旁边坐下来。 屋顶上的神气有了动静。风音跟着移动视线,确定神气是往内院去了。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不管距离多近,她都尽可能不要离开内亲王。内亲王修子是晴明要保护的人,青龙再讨厌她,也会以主人的意思为优先。从这点,风音判断可以相信他。 现场鸦雀无声。 [请问,没事的话,我可不可以……] 风音说着就要站起来,晴明赶紧举起一双手留住她。 [对不起,有点……难以启齿。] [哦。] 晴明说得断断续续,很不干脆。风音的视线扫过神将们。 所有神将都散发出沉郁的氛围,神情有些憔悴。 为了确认,她也瞥了六合一眼。六合倒是没什么改变,还是老样子。 现场又陷入沉默。 是不是该看情况再开口呢?风音正在犹豫时,太阴惶恐地举起一双手说: [可以请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知道播磨的阴阳师神拔众吗?] [神拔众……?] 道反大神的女儿垂下眼睛,在记忆中搜索。她把手指按在嘴上沉思,连不愿想起的当时记忆都被挖出来了。 这些知识的取得,大多不是她待在道反的时候,而是那之后在人界被抚养长大时慢慢累积起来的。 [神拔众是播磨一带的阴阳师的总称吧?听说首领的血脉拥有强大的灵力,为了不让这股力量被稀释,他们 都是跟族里的人结婚,或是从其他地方招来卓越的菁英,只接受可以传宗接代的人。] 听完这些话,晴明深深垂下了头。 看到晴明这么消沉,风音惊讶地欠身而起。 [晴明大人,你怎么了?] 老人抬起头,无力地笑笑。 [啊,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 [这怎么行呢,快去休息吧……] [不用了,我没事,我知道原因。] 晴明行动迟缓地把凭几拉过来,靠着凭几,喘了一口气。那样子看起来好憔悴,给人瞬间老了十几岁的错觉。 风音疑惑地皱起眉头,玄武平静地说: [那个神拔众,跟晴明的父亲,在很久以前决定了一椿婚事。] 没想到会有这种事,风音瞪大了眼睛。 [晴明的父亲吗?为什么?] [说来话长……] 这么开场白的玄武,简单扼要地说明了昨天听到的事。 他说晴明的父亲为了娶天狐,以子孙作为代价。 这种说法实在有点过分,晴明半眯起眼睛瞪视着玄武。 [玄武,再怎么说他都是我这个主人的父亲,你这样说会不会过分了?] [不管过不过分都是事实啊。] 玄武那么说,已经是尽量做过修饰了。他真正想说的是,晴明的父亲出卖了他的后代,包括他儿子在内。 不只玄武,所有十二神将都一样,他们的主人就是晴明,对于在世时远离他们独自住在阿倍野,几乎没见过几次面的益材没什么印象,也没什么感情。 他娶了天狐才会生下晴明,对于这件事,十二神将感念在心,但因为这样留给子孙的包袱也太沉重了。 [神拔众与安倍氏族是有关系的。] 晴明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自己的祖先好像是从被称为神拔众的阴阳师分出来的。 安倍家的基地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由继承家业的人代代口传下来,晴明就是在那时候听说了神拔众的事,但没多大兴趣,听过就算了。 有很多事都是昨晚才知道的。晴明深切体会到,即使活过八十多岁,不知道的事还是无止无尽。 [昨晚从播磨来了一个首领直系的女孩。] 玄武板着一张脸。 [最近发生了一堆麻烦事,她又趁乱来搅局。] 这样的解说根本毫无意义,风音还是默默听着。 玄武的眼神愈来愈沉滞。 [这是阴阳师的约定,所以不能违背。] 玄武以及所有在场的人,想说的就是这件事。 风音双手托着脸颊。 [没错,阴阳师的约定有言灵的束缚……] 风音对垂头丧气的晴明说: [不过,晴明大人,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晴明无力地抬起头。 [说来惭愧,我们都不太了解女性的奥秘。] [啊?] [我们实在搞不清楚,首领的女儿来找我们,是想怎么样?] 风音满脸困惑。 [你是说……那个带着约定来安倍家的女孩?] [是的。] [请问她几岁?] 太阴回答: [十四岁。] 十四岁?风音复诵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白虎对有所察觉的风音沉重地说: [神拔众指定的对象是昌浩。] 所以才把我找来吗?猜到原因的风音,叹了一口气。 阴阳师的约定不能违背。晴明等人对神拔众的事知道得不多,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处于这种立场的女性会怎么想、怎么做。 她是神拔众首领的女儿。据说,神拔众非常团结。 约莫百年前,当时统领神拔众的首领被陷害,气愤而死,为了替首领报仇的部下们,无所不用其极,把那些谋害首领的人全部都杀死用来血祭了。 [神拔众最忌讳背叛,贸然违背约定的话,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风音这么说时,边想着其他事。 神拔众会选择昌浩,是想取得他天狐色彩浓厚的力量吧?即使继承天狐的血缘,外表还是跟人类一样。眼前这位老人,就是最好的证明。问题是太过强烈的力量会侵蚀人类的生命,绝对不可以解放这种妖怪的力量。 她亲身体验过那种痛苦,所以除了具有天狐血缘的人之外,唯独她比谁都清楚那股力量有多可怕。 除此之外,她还看出晴明他们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另有其他原因。 [为了确认,我想请教一件事。] 风音看着所有人说: [不能选择昌浩的哥哥们吗?] 神将们的脸蒙上了阴霾。他们都知道,成亲和昌亲都是夫妻鹣鲽情深。从晴明这一代开始,安倍家的男人都是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子。 不过,这个时代是一夫多妻制,只是他们比较特别。除了正室外,要娶多少个侧室,就看个人的意愿了。 [不能那么做。] 太阴出声说: [成亲、昌亲还有吉昌、吉平,全都过得很幸福。当然,晴明也是,所以……] 太阴想接着说昌浩也是,但被风音打断了。 [我从以前就很想问,藤花小姐以后会怎么样?] 意想不到的问题,把所有人都问倒了。突然冒出那个名字,害太阴把想说的话全吞回去了。 她蠕动的嘴巴像是在说[这个嘛],但没发出声音。 焦躁的玄武靠近风音说: [不用问也知道啊,当然是住在安倍家。她身上有穷奇的诅咒,没有阴阳师在身旁,她的身体就会被侵蚀。] [说得也是。那么,藤花……藤原彰子小姐一辈子就只是待在那里吗?] 没错,就是这样。原本要这么回答的玄武,说不出口,沉默下来。 人类之间,存在着神将们无法理解的事。 白虎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不想多说什么。 风音看着晴明说; [晴明大人,现在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管她待多久,都是藤原氏族首领的千金小姐,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晴明垂下眼睛,点点头。 再怎么说隐瞒她的身世,让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她是谁,她的父亲道长还有晴明、吉昌、昌浩还是知道,彰子自己也不会忘记。 [我知道……] 风音讶异地眯起了眼睛。 [去伊势前,左大臣对吉昌提起过这件事。] 左大臣说会找个时机,把她嫁给有前途的贵族。或是建立一间尼姑庵,让她出家当主持。 只要有阴阳师陪在身旁,就能镇压诅咒。只要诅咒不爆发,彰子就能过着一般人的生活。 即使不再是左大臣家的千金,也希望她能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所以左大臣想把她嫁给富裕、优秀的贵族。入宫是不可能了,只求她能幸福。 这就是道长的父母心。 现在彰子才十三岁。过几年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到处对人说,她是昌浩的妻子、是未婚妻吗? 不,不可能。现在还是小孩子,才能这么说。只是说说,没什么问题。 但是形式上,昌浩和彰子都已经是成人了。再过几年,会变成怎么样呢? 不可能这样下去,一定会在哪里出现破绽。 这些晴明都知道。 尽管如此,昌浩和彰子还是以平常心相处,过得很开心、很幸福。正因为不期 待更进一步,有着满足的稚气,才能维持这样的状态。 稚气无人可敌。没有犹豫、没有邪念、一心一意又纯真。有时可以轻易凌驾大人的热情。那颗直通通的心,毫无道理可言、笨拙老实、没有任何谋略。 这就是昌浩和彰子目前拥有的心。然而,悲哀的是,总有一天会在某处失去。 这天迟早会到来。只是出乎晴明意料之外,来的太早了。 他一直以为,有状况时,应该是彰子的父亲道长采取了什么行动。 风音对深深叹息的老人苦笑着说: [原来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失算的时候。] 晴明有些难过地眯起眼睛说: [我失算的事太多了。每次都会怀疑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从来没有过自信……这件事不要告诉昌浩他们喔。] [是。] 风音觉得好无奈,微笑着垂下眼睛。 修子都梳洗打扮完毕,吃完早餐了,风音还没回来。 她端坐在矮桌前,歪着头说: [怎么还没回来呢?] [我家公主大概还没办完事吧,既然这样,] 乌鸦飞到矮桌上,不可一世地宣告: [今天就由我特别亲自教导你把。内亲王,首先是磨墨,要用心磨、仔细地磨。] 在乌鸦严格的教导下,修子兴奋得目光炯炯有神,找指示开始磨墨。 她下定决心,今天要磨出很浓的墨,浓得像这支乌鸦的羽毛。 [磨墨是书法的起点,基础绝不能敷衍了事。抱着无所谓的心情,再怎么掩饰都会显现出来。] [知道了。] 修子点点头,慢慢地、慢慢地磨起墨来。她在磨墨时,嵬真的很饶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依我的解释,书法就是对人的一份心。写给喜欢的人,跟写给不喜欢的人,即使写同样的内容,也会写出不同的感觉。而收到的人,也一定看得出来。所以书法是好东西,你懂吗?] [恩。] 修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所以写信给母亲,会比光是看帖子练字困难很多,但也更愉快。嵬,这就是你要说的吧?] 嵬很感动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说: [很好、很好,内亲王,你真是个率直的好女孩。那个安倍昌浩跟你比起来可就……] 突然冒出昌浩的名字,修子和彰子都吓了一跳。 [你认识昌浩?] [认识啊,他老是嫌自己的字写得太丑,不好意思写,每次写信都因为这样拖拖拉拉,害我老是回不了伊势。] 气得快冒火的嵬,冷哼一声,挺起了胸膛。 [我劝他说,只要不会太难看就行了,他还是嫌东嫌西,埋怨不停,窝囊透了。反正他的字跟漂亮差太远了,还不如看开点,勇敢面对现实。光靠那种气势,说不定能写出比较像样的东西。] 嵬毫不客气地数落了昌浩一顿,修子正经八百地说: [昌浩写的字可能不好看,可是我想他的信一定很有感情。] [哦,是吗?你也这么想吗?应该是、应该是。率真果然是个好个性,内亲王,千万不要忘了你的率直。] 彰子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用袖子掩住嘴巴,偷偷苦笑着。 人在京城的昌浩,一定想不到公主会在伊势提起他的事。 彰子心想下次写信告诉他吧?想着想着就觉得很开心。 第九章 晴明叹口气说: [不能违背与神拔众的约定……] 可是昌浩还不到那个年纪。 说到这里,晴明就沉默下来了。风音静静等了好一会,老人才抬起头说: [风音,女性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答应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呢?] 意想不到的征问,让风音有点惊讶。 [这种事该问我吗?] [我听六合说,你曾经拒绝出云比古神的求婚。] 风音娇嗔地瞪旁边的六合一眼,面有难色地说: [那时我是拒绝了对方,所以不知道答应的人是什么心情。这种事应该问藤花才对吧?] 她曾经答应入宫,嫁给她并不喜欢的人,所以问她会快一点。 [这次的状况跟彰子当时的状况不一样。] [怎么说?] 晴明的表情变得严肃。 [听说神拔众原来的继承人猝死,所以首领的血脉只剩下这次来京城的、名叫萤的女孩。] [那么……] 听到女孩的名字,风音眨了眨眼睛。萤?好特殊的名字。 [她应该是为了神拔众吧?只有这种可能性。] 晴明合抱双臂说: [天一告诉我的事,让我有点担心。] 从天一话中,晴明知道了萤没让安倍家任何人看见的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让她非这么急着处理这件事不可? 要不然,他们都才十四岁,这种年纪想要子嗣未免太早了。 [会不会是急着在对方有意众人之前先拍板定案?] [像我们这种下级贵族,很少有十多岁就定亲的。] 可是事实上,不只成亲,连吉昌都很早。只要身边有喜欢的人,就很容易走上婚姻这条路,这种事在任何世界都是一样的。 风音陷入沉思中。 [难道有什么不得不结婚的理由?] [神拔众那边吗?] [安倍家这边没有那种理由吧?] [没有。] 在两人对谈中,太阴悄悄站起来。 为了不妨碍他们,太阴走出了房间,玄武和白虎也跟着出去。 三人乘坐白虎的风,飞上了高空。 [怎么了?太阴。] 玄武问。 太阴无精打采地说: [总觉得……不管在哪、发生什么事,身分这种东西,都会紧紧缠住当事人,内亲王也是一样。] 想要在人界的贵族社会中生存下去,就要遵守这种规则。 太阴跳到白虎肩上,托着下巴说: [之前,道反守护妖对六合啰里啰唆,百般刁难,我就对六合说,干脆直接把风音抢走。] 白虎和玄武都惊讶得猛眨眼睛。 [你也太猛了。] [听它们说那种话,我就是气不过嘛,六合还真能忍呢。] 玄武板着脸说: [我也觉得只有六合才能忍。说真的,抢走也是不错的办法。] 太阴欠身向前说: [对吧?反正有我们在,不管全国哪个地方都能活下去。昌浩是阴阳师,靠特技就能赚钱了。] 白虎心想那可以说是特技吗? [说的没错。好,必要时就取得晴明的允许,尝试强硬的手段。] [也对,最好有晴明的允许。] 说到底,晴明还是神将们的价值基准。 默默听到这里,白虎才介入他们说: [等等,再怎么样都太猛了。] 两个孩子都反呛他说: [为什么?!这都要怪道长自己太不干脆了!] [没错,中宫都已经入宫了,彰子小姐就……] 玄武突然沉默下来。 没多久,娇小的水将陷入了自我厌恶中。 被丢下不管,表示彰子已经被父亲抛弃了。可是即使两人下定决心,永远不再见面,还是不可能完全切断亲情。 被点醒的太阴,也咬住下唇,垂下了头。 在湛蓝的冬季晴空,白虎稳重地训诫他们。 [做出不合理的事,最后一定会有人受到伤害,所以晴明才那么烦恼,不要忘了这点。] 很久没听白虎教训了,太阴和玄武都默默点着头。 [好了,回去吧。] 在回伊势斋宫寮中院的路上,太阴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玄武,水镜只有放在晴明房间那个吗?] [是啊,怎么了?] 玄武答得理所当然,太阴瞪大眼睛对他说: [彰子小姐不能来中院,想跟昌浩说话也不能说啊。] [啊——] 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玄武把嘴巴撇成乁字形。 [嗯,我还以为她跟在安倍家一样,可以自由地来来去去。] 其实并不是这样。 玄武心想改天再找个机会,在只有风音和彰子回去的地方放个水镜吧,这样内亲王偶尔也可以跟昌浩说说话。 修子是远离双亲独自生活的小孩,所以神将们总是对她特别关心。 玄武忽然浮现一个想法。 [是不是可以采取作梦的方式,让她跟皇上、皇后相见呢?] 他自己可能做不到,但现在有晴明在这里。晴明也很关心修子,只要不会消耗太多体力,他应该很乐意帮忙。 决定了,找个机会跟晴明谈谈吧。 玄武似乎对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满意,自顾自点着头。 京城的天空一直有些阴沉。 出门时,昌浩抬头看天空,明明是阴天,他却觉得有道光像箭一般刺中他的眼睛。 很久没陪他去阴阳寮的小怪,看到他脚步踉跄,诧异地甩了甩尾巴。 [喂,你昨天有没有睡觉?总不会一晚都没合过眼吧?] 憔悴得两颊消瘦的昌浩,两眼发直瞪着小怪,用低哑的声音说: [没错,就是那样,对不起啦。] 小怪用右前脚蒙住了脸。昌浩每次看到它这个动作,都不禁要想,小怪的关节跟一般动物真的不一样呢。把它当成怪物来看就没什么问题,可是,有时看到狗啦、猪啦、鹿啦,跟它做比较,就会觉得它应该不是动物的骨骼。 昌浩半眯起眼睛俯视着小怪。 小怪跳到他肩上,用尾巴拍拍他的背。 [还有些时间,你好好考虑吧。] 昌浩微低着头说: [小怪……] [嗯?] 昌浩看着地面低声说: [你是要我跟萤结婚吗?] 听他的语气,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 他猛然抓住肩上的小怪,对着没有人的地方说: [勾阵,你在那里吧?把这东西带走。] 把小怪狠狠抛出去后,昌浩就紧闭着嘴巴,全速往前冲了出去。 勾阵现身接住了被抛出去的小怪。 [他的理解力不错呢。] 表示佩服的勾阵,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拎到视线高度,双眼闪烁着厉光。 [笨蛋,昌浩的心情已经够乱了,你还催他。] 小怪半眯着眼睛反驳说: [我又没叫他跟萤结婚。] [可是你叫他考虑啊。对昌浩来说『注入他的血液』这件事,就等同于结婚。] [哦。] 小怪哑然失言,瞪大了眼睛。勾阵叹口气说: [腾蛇, 我还以为你比谁都了解,他比我们想象中更孩子气。] 用前脚抓着花般图腾一带的小怪,勉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真糟糕,我的思绪好像也乱了。] [就是啊。] 然而,这么说的勾阵,心情也不见得平静,因为连她都忘了要追上全速往皇宫奔驰的昌浩。 两人同时想到这件事,难得慌慌张张地拔腿往前跑。 安倍成亲缓缓张开了眼睛。 朦胧不清的视野逐渐恢复清晰的轮廓。 身旁有父亲、弟弟,还有个陌生的女孩。成亲疑惑地皱起眉头。 [她……是谁?] 发出来的低喃,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 成亲闭起眼睛,专注地探索记忆。 ——快点回家。 忠基这么对他说,所以他加快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候飘起雪花,枯木般的手从地底伸出来,抓住了他的影子。 忽然有个沉甸甸的东西在喉咙深处扭动起来,他瞬间没办法呼吸,把身体往后仰,发出吁吁喘息声,拼命吸取氧气。 [哥哥!] 萤拦住脸色发白的昌亲,把手放在成亲的脖子上。 她秀丽的脸蒙上阴霾。 [糟糕……没办法完全抑制。] 她咂咂舌,抬头看着吉昌说: [看这情形,已经不只附身,而是融合了。] [你是说?] [恐怕只有操纵这只疫鬼的术士可以解除法术,对不起,我力有未逮。] 吉昌慌忙对垂头丧气的萤说: [不,很感谢你的协助,谢谢你。] 表情严肃的萤,抬起头,看着成亲说: [我会尽我所能去做。也许没办法驱除,但可以让它暂时沉睡。] 她砰地击掌,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谨请神明——] 吉昌和昌亲都吞了口唾沫,成亲察觉他们的动静,微微张开了眼睛。 陌生的女孩正念着咒文,似乎也看得见钻进他体内那支恶心的妖怪。 萤用双手围出三角形,对准成亲的喉咙。再把手反转,做成倒三角形。成亲认得这两个三角形组合而成的图形。 忽然,正在施行法术的女孩身上穿的水干,还有绑在腰间的带子的前端,映入他的眼廉。 是竹笼眼。 那种星型图案,比祖父经常使用又称为桔梗印的五芒星多一个角。 跟五芒星一样,具有驱邪除魔的功能。据说跨海的遥远地方,也有很多术士使用这两种星型图案。 在喉咙里暴乱蠕动的团块,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稍微舒畅了。 萤放下手,呼地喘了口气。 她张开眼睛,观察成亲的状况。隐形的神将们吞下唾沫,直盯着她。 没多久,成亲吐出一口气,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了,感觉好久没这样顺畅地呼吸了。 他自己看不见,他的脸颊痘凹下去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平常被称为精悍有神的容貌,已经不见踪影。 凹陷的眼睛与缺乏活力的肌肤成反比,绽放着异常强烈的光芒。 他瞪着陌生女孩,神情恍惚地说: [你是……阴阳师?] 萤蓦然点头。成亲注视着她秀丽的脸庞,像痞子般涎皮赖脸地说: [还长得真漂亮呢……不过,输给我老婆就是了。] 意想不到的话,让萤瞪大了眼睛。 这时候昌亲才哭丧着脸说: [哥哥……你应该没事了吧……] 成亲看着说完就低下头的弟弟,安抚他说: [傻瓜,在你女儿或我儿子定亲之前,我怎么可能发生什么事。] [呜……] 昌亲太过激动,只能拼命点头。 没错,哥哥就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出什么事。 昌亲终于可以打从心底相信哥哥了。 听着儿子们对话的吉昌,松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萤默默看着安倍家人互动的光景。 没有感动、没有感伤的清澄眼眸,浮现于眼中光彩不搭调的无情神色。 隐形的神将们觉得她那样子很诡异。 一个穿黑色水干的男人,悄悄溜进了官吏们陆续进入的皇宫内。 白发红颜的外貌很奇特,应该很醒目才对,却没人阻拦他。 男人从守卫旁边大咧咧地走过去。拿着长戟站在门口的守卫,没发现男人进去了。 没多久,守卫冲到牛有点浮躁的牛车前说: [在这里停下来。] 牵牛的牧童拉住牛,让牛车上的公子下来。 是不久前曾叫住昌浩的藤原公任。 他脸色苍白,东张西望,神色慌张地钻过了大门。 进宫的藤原伊周,很快就被带到清凉殿的主殿。 皇上见到伊周,像吃了定心丸般松口气,命令所有人退下。 两人促膝而坐,压低嗓门交谈。 [播磨的阴阳师怎么说?] 这么问的皇上,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他所爱的定子卧病在床,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太过悲伤、难过的他,好想在哪里找个什么对象,用来宣泄他的烦躁和愤怒。 不可能有诅咒这种事。皇宫有阴阳寮的守护,还有神祗宫。京城里寺院林立,有鞍马、比睿等名刹环绕。北方还有贵船神社。 这个国家;这个皇上所爱的国家;这个人民所爱的国家,有这么多的神佛保佑。 定子笃信宗教,落发前就很热衷祭神仪式。 而且,皇上与定子之间的孩子内亲王修子,现在悄悄下榻的斋宫寮,就在供奉国家总神的伊势神宫附近。她也是奉神诏而去的。 所以不管怎么样,定子都有神的守护,不可能有诅咒这种事。 皇上这么期盼着,伊周却用僵硬的声音对他说: [恕臣斗胆禀报……] 伊周屏住了气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有种被浇了冷水的感觉。 看着地板,避开皇上视线的伊周,冷静地上奏。 [他们说……真的被诅咒了……] 扇子从皇上手中滑落,发出响声,掉在地上。 在只有他们两人独处的主殿,声音听起来特别响亮。 皇上注视着伊周。 [是……是真的吗?伊周。] 皇后定子的亲哥哥,愁眉苦脸地点着头。 [是真的……的确有人对皇后、对我妹妹……下了诅咒……] 再也说不下去的伊周,沉默下来。他的肩膀强烈颤动着,仿佛在压抑着情绪般,双手紧紧握起拳头。 皇上失魂落魄地移动视线。 太阳被云层遮蔽,没有阳光的主殿感觉格外昏暗。 宽敞的主殿,陷入沉默。 伊周垂着头。 板窗已经拉起,从云间撒落的微弱阳光,照射在放下的竹廉前。皇上茫然地望着那些微光。 [诅咒……] 皇上喃喃自语。 那么,定子会怎么样?肚子里的孩子会怎么样? 太过震撼,让他无法思考。 大脑一片空白的皇上,心中只有一个疑问。 是谁下的诅咒? 不是安倍晴明。他相信晴明。从他出生、被立为东宫太子,直到先帝让位、由他即位,安倍晴明都守护着他。每每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求助于晴明,而晴明也都会听从他的要求,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即便年纪已 经老得惊人,还是没有任何阴阳师可以出其左右。 那么,是有人趁他不在时下诅咒吗?如果晴明在京城,有人诅咒定子,一定会被他阻挡下来。 皇上焦躁地四下张望。 是谁?是谁在诅咒定子? 啊,现在最重要的是…… [对了。] 皇上抓住伊周的肩膀,急冲冲地说: [快阻止诅咒,快叫阴阳师施法,把诅咒反弹回去!] 伊周轻轻拨开皇上的手回应: [是,我已经找人施法,把诅咒反弹回去了,但是……] 稍作停顿后,伊周咬咬嘴唇,又接着说: [术士的功力高强,超乎想象,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反弹回去……] [怎么可能!] [播磨的人说,下诅咒的阴阳师,今天一定会犯下什么罪行。] 皇上脸色大变。 [什么?!] 这是在播磨阴阳师神拔众所做的占卜中出现的预言。 除了使用法术把诅咒反弹回术士身上外,只能等术士死亡,法术消失,那股意念就会还原。 [皇上,那人是个阴阳师。] 伊周叩头跪拜说: [如占卜显示,今天犯下罪行的人,就是诅咒皇后的叛逆者。请下令,无论如何都要抓到那个阴阳师……] 然而,皇上犹豫了。 阴阳寮里的人全都是阴阳师。他们向来尽忠职守,真的会背叛自己和皇后吗? 伊周看着犹豫的皇上,决定豁出去了。 [皇上。] 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刚才很不一样,皇上诧异地转向他。 伊周在皇上面前叩头跪拜,颤抖着声音说: [老实说……在神拔众的占卜中,还出现了其他卦象。可是,我实在不敢禀报皇上,所以原本打算藏在心中。] 伊周抬起头,脸上满是苦涩的表情。 [请听我说,有人正在筹划可怕的阴谋。不但要暗算皇上,还要做出种种大逆不道的事……!] 皇上完全被他那股气势震住了。 伊周瞪视着皇上,面目狰狞,紧握着拳头。 他的双眼闪烁着凄厉的光芒。 第十章 到达阴阳寮的昌浩,完全不理追上来的小怪和勾阵。 他一如往常,先把上面交代的任务做完,又主动找出自己该做的事,东奔西跑忙个不停。 小怪和勾阵还是尽可能待在他附近,可是昌浩像刺猬般竖起了全身的刺,蹬着他们,叫他们不要过来。 在昌浩身边走来走去的小怪,也被他凌厉的眼神瞪得受不了,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申时的钟声就快响了。 勾阵和小怪没地方可去,只好待在从阴阳部署来看是死角的渡殿。 倚靠高栏,合抱双臂的勾阵,难得露出无奈的表情叹着气。 [怎么办?腾蛇。] 小怪坐在高栏上,沉着脸说: [我哪知道怎么办。] 只能等狂风暴雨过去。可是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 萤会在安倍家住一段时间。她是下定了决心,要达成目的才回播磨,但所有关键在于昌浩决定怎么做。 小怪沉吟几声,甩了甩尾巴。 [或许该庆幸……彰子待在伊势。] 勾阵却不这么认为,反驳它说: [不,彰子在的话,事情说不定会单纯一些。] [怎么样单纯?] [萤看到他们住在一起,说不定会放弃。] [我看不会吧?] 小怪眯起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神拔众是想取得天狐的血。这么说也许很难听,但我真的认为他们要的并不是昌浩。] 勾阵沉下了脸。真是这样,简直欺人太甚,但是大有可能。 她秀丽的脸浮现厉色,小怪又继续发牢骚: [说白了,昌浩是不是已经结婚、是不是有未婚妻,对神拔众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我说得没错吧?他们的目的只是要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 [腾蛇……] 勾阵举起一双手掩住脸。 [拜托你,不要再说了,我觉得头晕。] [什么嘛,是 你叫我说的啊。] [不要怪到我身上。你自己想像没关系,明知道说不来会让人不舒服还说出了,就叫故意找碴了。] 勾阵与小怪的火爆视线相撞击。 两人互瞪一会后,同时发出深深的叹息声。 互相宣泄烦躁的心情,没有任何好处,只会产生负面的意念。 这种时候,同袍反目成仇又能怎么样?应该极力避免没有建设性的行为。 小怪咬牙切齿地说: [归根究底,神拔众就是元凶。] 怒火油然而生。 所有罪恶的根源,就是神拔众和已经归西的晴明的父亲。 小怪两眼发直。 灵光乍现。 [喂,勾,萤是那个冥官的子孙,她是不是说过那家伙动不动就爱去找她?] 勾阵的双眸亮了起来。 [没错。] 萤并没有说动不动就爱来找她,那些小地方都是小怪为了对自己有利,添油加醋做了变更。 [那家伙是冥界之门的裁定者,也是边境合川的看守者。所以,不管是死多久的人,只要还没进入轮回转世的行列,还待在那个世界,就应该可以带出来,你认为呢?] 勾阵露出满脸赞叹的表情。 [腾蛇,亏你想的到这种事。] 小怪又说得口沫横飞: [不把这件事的元凶从冥界拖回来,让他说声抱歉,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总之,那家伙再出来时,我就把金箍摘下来,先打趴那家伙。反正那家伙已经死了,我是使出全力攻击他也没关系。] [还是小心点,请天空布下结界吧!要是波及周遭的人,会被晴明责备。] [那当然。原则上,有晴明的家人在,就要死守京城。这这样的原则下,逼那家伙把益材的灵魂从冥界带出来。] 这时候如果他们十二神将的主人安倍晴明在场,会哑然无言?还是茫然失措,假装没听见?或者一笑置之?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没人听见他们两人的惊悚对话,所以没有答案。 这样畅所欲言好一会的小怪与勾阵,觉得心情好多了,才返回阴阳部。 总不能离开昌浩太久。如果昌浩还是警告它不准靠近,你们它再不愿意,也只能恢复原貌隐形,尽可能待在靠近昌浩的地方。 昌浩写完文件,正抱着成堆的纸移动。 可能要拿去书库收起来吧。小怪和勾阵心想他应该会再回来,就待在原地等他。、 小怪忍不住嘀咕起来。 [我好不容易可以出声了,他却……] [那都要感谢萤吧?] 勾阵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 [嗯,是啊……] 这点不能不承认。 萤是神拔众首领的直系,是个拥有强大力量的阴阳师,起码强过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昌浩。 昌浩在书库前被人叫住。 [昌浩大人……] 完全没察觉有人在的昌浩,吓了一大跳。 [哇?!] 扭头一看,是前几天也在这里叫过她的公子,名叫藤原公任。 看起来比上次憔悴的公子,脸色十分苍白。 [有什么事吗?公任大人。] 公任犹豫再三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 [老实说,我有事找你商量。] 这时候敏次从书库走出来。 [哟,昌浩大人……呃,还有公任大人,你难得会来阴阳寮呢。] 从三位的达官显要公任,是位歌人,也是位歌学者,很难得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你是行成大人的……] [是的,我跟行成大人认识很久了,我叫藤原敏次。] 自我介绍后,敏次似乎察觉什么,行个礼就爽快地离开了。 昌浩对敏次佩服不已。这位达官显要跟敏次几乎没有关系,敏次却可以在见到他的当下,立刻叫出他的名字。 自己得学学敏次的圆滑才行,这是昌浩的深切体会。敏次勤恳的努力毫不显眼,却有扎实的成果。 想到这里,昌浩猛然想起另一件事。 从昨晚开始,他就莫名地烦躁。他知道小怪他们会谅解,就把气全都发泄在他们身上了。 萤带来的讯息,确实也是让他烦躁的原因之一。突然被迫面对很久以前的约定,又被说[反正逃避不了,就好好考虑吧],任谁都会生气吧? 但是最让昌浩烦躁的,还是看到萤身为阴阳师的好功夫。 他好不甘心。 萤跟他同年,又是个女孩,却在她面前做出了他做不到的事。而且,看起来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昌浩很想替发不出声音的小怪做些什么,翻遍了种种书籍,寻找法术。 每次找到可能有用的法术,就会把小怪叫来尝试,可是每次都失败,还反过来被小怪安慰。 昌浩想亲手治好小怪。小怪发不出声音,是被他害的,所以他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让小怪复原。 他的烦躁不能怪任何人。小怪和勾阵被当成出气筒,一定也很不舒服。 等一下要好好向他们道歉。 对自己的态度和狭小气量深自反省的昌浩,现在才注意到公任的嘴唇不断蠕动,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对不起,你要找我商量什么事呢……?] 刚才敏次走出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所以这次公任先打开书库的门,确认里面没人,才招手叫昌浩过来。 昌浩心想可能是不想让 人听见的事,就跟在他后面进来书库。 夕阳斜照。 萤趴下戾桥桥墩,蹲在刚起床的妖车前面。 半睡半醒,猛眨着惺忪睡眼的妖车,看到萤,笑得好开心。 《是萤小姐啊,早安。》 [啊,是早安呢。] 女孩眉开眼笑,车之辅举起车辕说: 《在下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说的呢,说习惯了……现在仔细想想,通常是一大早才说早安吧?》 萤把手肘抵在膝上,拖着下巴说: [嗯,应该是吧。可是,对妖怪来说,晚上才是活动时间,所以现在也算是一大早吧?] 车之辅皱起眉头思索。 《应该……算是吧。》 [那就早安啦。] 《对。》 妖车开心回应,萤摸摸它的车轮,落寂地笑着。 [你是昌浩的式吧?可是,听说昌浩听不懂你说的话?] 车之辅黯然地垂下视线。 《是啊……不过,主人很努力在听了。何况有式神在,并不会有无法沟通的烦恼。》 车之辅像自我鼓舞般,啪沙摇晃着前后的布帘。 萤把额头靠在车之辅的车轮上。 《萤小姐……?》 把额头靠在车轮上,藏起脸来的萤,用含笑的声音对担心的车之辅说: [我也有个式……我很珍惜它,我想一辈子都跟它在一起,可是……] 萤沉默下来。 车之辅不知道该怎么办,惊慌失措,以为她哭了。 没到到出乎意料之外,抬起头的萤,眼睛是干的。 [它不在了,所以我决定不要再有式了。] 萤轻轻抚摸着妖车的轮子,颤抖的眼神仰望着天空。 雪花从橙色的天空飘落下来。 《已经冬天了呢……》 多愁善感的车之辅,双眼追逐着雪花,视线飘来飘去。 萤伸手接住雪花,落在她手掌上的白色碎屑,瞬间就消失了。 像急着凋谢;像急着死去。 萤缓缓握起手掌,垂下了头。 忽然,她用手按住了嘴巴。 [……唔、呕……] 《——……!》 车之辅瞠目而视。 萤刚才用来接住雪花的手,从指尖滴下了红花般的液体。 弯着腰,按着肚子的萤,喀喀地低声咳嗽。 这样喘了一会后才停下来,大大的吐出一口气。 脸色苍白的萤,转向全身僵硬的车之辅。 她把沾着红色血迹的食指按在嘴巴上。 [不可以告诉别人喔。] 她顽皮地笑着说: [不守信用,我就收服你。] 《……》 车之辅的眼睛交织着种种情感,直挺挺地上下摇晃着车辕。 [嗯,很好,乖孩子。] 她用没弄脏的手抚摸轮子后,在河里把弄脏的手洗干净。 河水啪沙啪沙溅起水沫,冲掉了她白皙手掌上的红花。 她挥动冲干净的手,把水甩干时,身体忽然变得僵硬。 察觉异状的车之辅,震动着车簾。 萤张大了眼睛。 [夕雾……?] 她低声嘟囔,像旋风般冲了出去。 去其他寥办完事回到阴阳寮的敏次,发现直丁的位子还空着。 [咦……?] 刚才两人在里面的书库前相遇后,敏次已经去过好几个寥回来了。 大约花了两刻钟的时间。 [不……] 应该将近一个时辰了。他们遇见没多久后,就响起了申时的钟声,所以他不会搞错。 隶属于隔壁部署的天文生,边东张西望边问他: [敏次大人,你知道昌浩大人在哪里吗?] [不知道,我也正在想他跑哪去了。] [我想问他博士什么时候会来阴阳寮,他是在哪做什么呢……] 敏次转身说: [我大概知道他在那里,我去找找看。] 他行个礼,半跑步地赶往书库。 站在渡殿的小怪和勾阵都看见了他。 [哟,是藤原敏次呢。] 勾阵喃喃说着,把视线投向小怪。出乎意料之外,小怪只看了敏次一眼,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勾阵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真难得呢。] 小怪甩甩尾巴,闷闷不乐地说: [我只是觉得,单方面对他保持敌意不太好。] 看来是被昌浩骂过几次了,学乖了。勾阵差点笑出来,一把抱起了它。 他们看昌浩一直没回来,决定去找他。 快到酉时了。 夕阳西沉,斜斜照射过来。 午后吹起了风,所以从大早就浓云密布的天空,露出了美丽的夕阳。 被染成橙色的世界,有那种世界的美。但勾阵还是比较喜欢,被昌浩拿来比拟小怪眼睛的鲜红夕阳。 令人惊艳的红很少见,所以见到时会有幸运的感觉。 年幼的昌浩曾坐在晴明膝上,天真的问天空为什么会变成红色?晴明给了他非常温馨的答案。那也是勾阵喜欢鲜红夕阳的理由之一。 敏次敲书库的门。 [昌浩大人,你在吗?有天文生在找你……] 里面没有回应。敏次以为自己猜错,沮丧地垂下肩膀。正要转身去其他地方找时,书库里响起嘎咚的笨重声音。 敏次停下脚步。 [昌浩大人……?] 来到这里的小怪和勾阵,发现附近的气氛不对,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 勾阵立刻环视周遭,小怪从她手上跳下来,冲过敏次身旁。 [是疫鬼!] 敏次伸出手,把门推开。 铁腥味冲鼻。 房间被西斜的阳光染成橙色。 视野角落有滩黑色积水。 他呆呆看着按着肚子躺在地上的男人。看起来像积水的那滩黑水,是从男人指尖溢出来的血。 他的手无意识的动了一下,滚落出坚硬的东西。 他把视线转向咕咚声响的地方,看到尖刀被染成红黑色的陌生短刀。 他的心跳加速。 手、手指都湿湿黏黏的。 袖口、衣服的胸口附近,沾着黑色的污渍。 像是被喷出来的血溅到的。 滚落地上的短刀的刀柄上,有手指形状的脏污痕迹。 心脏又怦怦狂跳起来。 就在他茫然瞪大眼睛时,听到叫唤声,紧闭的门被推开了。 [昌浩大人……?] 现在是夕阳西斜,视线不太清楚的时刻。 打开门的敏次,举起手遮挡照进屋内的刺眼阳光。 书库里有两个人,都在很低的位置。 一个靠墙而坐,一个倒在地上。 敏次茫然看着他们。 [唔……] 躺在地上的公子,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他按在肚子上的手湿了一大片,从那里蔓延开来的铁腥味的积水逐渐扩大。 一时之间,敏次没看出那是什么。 [……] 公子虚弱地抓着地板。这个痛苦地蜷缩起来,奄奄一息的公子,就是刚才跟他说过话的藤原公任。 一般人看不见的白色身影,从屏住气息的敏次脚边跑过去。 [昌浩!] 靠墙而坐的昌浩,呆呆看着眼前的惨状。 公任倒在地上,血滩逐渐扩大。 他全身僵硬,只移动了视线。 垂落下来的手的前方,有把弄脏的短刀,刀柄上有手指握过的形状的血迹。 昌浩用力吸了一口气。 冲过来的小怪大惊失色。 [昌浩,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被一连串逼问的昌浩,勉强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说是因为惊吓过度,喉咙缩起来,没办法出声/ 呆呆站在门口的敏次,张大眼睛,发出尖叫声。 [公……公任大人!] 他东倒西歪的冲进来,抱起公任。 公任还有气息,但出血非常严重。 敏次环顾四周,抓起附近的白布,撕成长条状。 用来压住伤口的白布,渐渐染成红色。 敏次大叫: [快、快来人啊!有人受伤了,快啊……] 寮的官员听到脱离常轨的呼叫声,三三五五地聚过来。他们往里面瞧到底发生什么事,看到后惊慌不已,很快就陷入了大混乱。 昌浩呆呆注视着这一切。 [昌浩,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小怪的责问,昌浩只是摇头。 [……] [昌浩,快回答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硬挤出声音说: [不……不知道……] 小怪瞠目结舌,嘎嗒嘎嗒发抖的昌浩又重复说了一次。 [我不知道……我张开眼睛时,公任大人就……] 惊慌失措的昌浩,脸色苍白,嘴唇变成紫色。 小怪仔细观察书库内。 书架后面忽然闪过一个影子。 小怪定睛注视,影子里有枯木般的手蠢蠢蠕动,一溜烟钻进了地底下。 冲到那里的小怪伸出手,没来得及抓住它。 气得小怪咬牙切齿。 [疫鬼……术士……!] 怒气冲天地低嚷时,嘈杂声像浪潮般席卷而来,无数的人粗暴地冲了进来。 第十一章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皇上眼中不满血丝,激动地下了命令。 [抓到犯人,格杀勿论!] 别当率领检非违使们,推开官吏们挤进了书库。(注:别当,检非违使厅的长官。) 公任被官吏们合力抬走了。里面只剩下一滩血、可能是用来行凶的短刀、以及唯一在现场的阴阳寮直丁。 别当瞪视着大脑一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的昌浩。 [圣旨有令。] 唱好惊愕地看着别当。身材壮硕、正值壮年别当,应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加强语气说: [在阴阳寮行凶的阴阳师,就是诅咒皇后的大罪人。]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怪挡在思绪冻结的昌浩面前大叫: [胡说八道!昌浩怎么可能诅咒皇后!] 但是没人听得见小怪的声音。 气过头的小怪,冒出了神气。 勾阵赶紧冲过来,把小怪拉走。 [放开我,勾!] [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人类,你想触犯天条吗?!] 冲动的小怪霎时恢复了理智。 勾阵和小怪思索着,该怎么样把昌浩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但是别当率领的检非违使们,严格把守门口,还包围了渡殿、外廊。 要不在伤害人类的状态下把昌浩救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物。 所有人都听见别当的宣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把他带走!] 被怒吼命令的检非违使们围住昌浩,硬是把他拉起来拖走。 [昌浩!] 小怪要冲出去,被勾阵拼命拉住。 [我们要趁人墙有破绽时再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勾阵也胆战心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检非违使们是打算,直接把昌浩带到京城郊外的鸟边野斩首。 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圣旨? 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什么事发生了,正在进行中。 成亲被袭击、吉平被下毒,现在又轮到昌浩。 勾阵甩甩头,想甩掉焦躁时,不经意看到检非违使受伤沾满血的凶器。 刀柄上有残留的指痕、雕刻的图案。 [是竹笼眼……!] 这时候,小怪从勾阵手中挣脱,冲了出去。 被检非违使拖着走的昌浩,小小的身躯被粗暴地戳来戳去,使劲地挣扎着。 他想大叫不是他,声音却不受控制,发布出来。 周遭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忙着在他身上烙下凶手、罪人的印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是其他人刺杀了公任! 昌浩想这么大叫,喉咙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和打击而紧紧缩了起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视线。 他转动脖子追逐那股视线。 有个穿着水干的女孩站在围墙上。 直至看着昌浩的眼睛,像黑暗中点燃的光亮。 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萤火虫。 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皇上眼中不满血丝,激动地下了命令。 [抓到犯人,格杀勿论!] 别当率领检非违使们,推开官吏们挤进了书库。(注:别当,检非违使厅的长官。) 公任被官吏们合力抬走了。里面只剩下一滩血、可能是用来行凶的短刀、以及唯一在现场的阴阳寮直丁。 别当瞪视着大脑一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的昌浩。 [圣旨有令。] 唱好惊愕地看着别当。身材壮硕、正值壮年别当,应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加强语气说: [在阴阳寮行凶的阴阳师,就是诅咒皇后的大罪人。]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怪挡在思绪冻结的昌浩面前大叫: [胡说八道!昌浩怎么可能诅咒皇后!] 但是没人听得见小怪的声音。 气过头的小怪,冒出了神气。 勾阵赶紧冲过来,把小怪拉走。 [放开我,勾!] [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人类,你想触犯天条吗?!] 冲动的小怪霎时恢复了理智。 勾阵和小怪思索着,该怎么样把昌浩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但是别当率领的检非违使们,严格把守门口,还包围了渡殿、外廊。 要不在伤害人类的状态下把昌浩救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物。 所有人都听见别当的宣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把他带走!] 被怒吼命令的检非违使们围住昌浩,硬是把他拉起来拖走。 [昌浩!] 小怪要冲出去,被勾阵拼命拉住。 [我们要趁人墙有破绽时再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勾阵也胆战心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检非违使们是打算,直接把昌浩带到京城郊外的鸟边野斩首。 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圣旨? 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什么事发生了,正在进行中。 成亲被袭击、吉平被下毒,现在又轮到昌浩。 勾阵甩甩头,想甩掉焦躁时,不经意看到检非违使受伤沾满血的凶器。 刀柄上有残留的指痕、雕刻的图案。 [是竹笼眼……!] 这时候,小怪从勾阵手中挣脱,冲了出去。 被检非违使拖着走的昌浩,小小的身躯被粗暴地戳来戳去,使劲地挣扎着。 他想大叫不是他,声音却不受控制,发布出来。 周遭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忙着在他身上烙下凶手、罪人的印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是其他人刺杀了公任! 昌浩想这么大叫,喉咙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和打击而紧紧缩了起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视线。 他转动脖子追逐那股视线。 有个穿着水干的女孩站在围墙上。 直至看着昌浩的眼睛,像黑暗中点燃的光亮。 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萤火虫。 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皇上眼中不满血丝,激动地下了命令。 [抓到犯人,格杀勿论!] 别当率领检非违使们,推开官吏们挤进了书库。(注:别当,检非违使厅的长官。) 公任被官吏们合力抬走了。里面只剩下一滩血、可能是用来行凶的短刀、以及唯一在现场的阴阳寮直丁。 别当瞪视着大脑一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的昌浩。 [圣旨有令。] 唱好惊愕地看着别当。身材壮硕、正值壮年别当,应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加强语气说: [在阴阳寮行凶的阴阳师,就是诅咒皇后的大罪人。]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怪挡在思绪冻结的昌浩面前大叫: [胡说八道!昌浩怎么可能诅咒皇后!] 但是没人听得见小怪的声音。 气过头的小怪,冒出了神气。 勾阵赶紧冲过来,把小怪拉走。 [放开我,勾!] [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人类,你想触犯天条吗?!] 冲动的小怪霎时恢复了理智。 勾阵和小怪思索着,该怎么样把昌浩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但是别当率领的检非违使们,严格把守门口,还包围了渡殿、外廊。 要不在伤害人类的状态下把昌浩救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物。 所有人都听见别当的宣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把他带走!] 被怒吼命令的检非违使们围住昌浩,硬是把他拉起来拖走。 [昌浩!] 小怪要冲出去,被勾阵拼命拉住。 [我们要趁人墙有破绽时再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勾阵也胆战心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检非违使们是打算,直接把昌浩带到京城郊外的鸟边野斩首。 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圣旨? 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什么事发生了,正在进行中。 成亲被袭击、吉平被下毒,现在又轮到昌浩。 勾阵甩甩头,想甩掉焦躁时,不经意看到检非违使受伤沾满血的凶器。 刀柄上有残留的指痕、雕刻的图案。 [是竹笼眼……!] 这时候,小怪从勾阵手中挣脱,冲了出去。 被检非违使拖着走的昌浩,小小的身躯被粗暴地戳来戳去,使劲地挣扎着。 他想大叫不是他,声音却不受控制,发布出来。 周遭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忙着在他身上烙下凶手、罪人的印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是其他人刺杀了公任! 昌浩想这么大叫,喉咙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和打击而紧紧缩了起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视线。 他转动脖子追逐那股视线。 有个穿着水干的女孩站在围墙上。 直至看着昌浩的眼睛,像黑暗中点燃的光亮。 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萤火虫。 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皇上眼中不满血丝,激动地下了命令。 [抓到犯人,格杀勿论!] 别当率领检非违使们,推开官吏们挤进了书库。(注:别当,检非违使厅的长官。) 公任被官吏们合力抬走了。里面只剩下一滩血、可能是用来行凶的短刀、以及唯一在现场的阴阳寮直丁。 别当瞪视着大脑一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的昌浩。 [圣旨有令。] 唱好惊愕地看着别当。身材壮硕、正值壮年别当,应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加强语气说: [在阴阳寮行凶的阴阳师,就是诅咒皇后的大罪人。]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怪挡在思绪冻结的昌浩面前大叫: [胡说八道!昌浩怎么可能诅咒皇后!] 但是没人听得见小怪的声音。 气过头的小怪,冒出了神气。 勾阵赶紧冲过来,把小怪拉走。 [放开我,勾!] [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人类,你想触犯天条吗?!] 冲动的小怪霎时恢复了理智。 勾阵和小怪思索着,该怎么样把昌浩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但是别当率领的检非违使们,严格把守门口,还包围了渡殿、外廊。 要不在伤害人类的状态下把昌浩救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物。 所有人都听见别当的宣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把他带走!] 被怒吼命令的检非违使们围住昌浩,硬是把他拉起来拖走。 [昌浩!] 小怪要冲出去,被勾阵拼命拉住。 [我们要趁人墙有破绽时再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勾阵也胆战心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检非违使们是打算,直接把昌浩带到京城郊外的鸟边野斩首。 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圣旨? 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什么事发生了,正在进行中。 成亲被袭击、吉平被下毒,现在又轮到昌浩。 勾阵甩甩头,想甩掉焦躁时,不经意看到检非违使受伤沾满血的凶器。 刀柄上有残留的指痕、雕刻的图案。 [是竹笼眼……!] 这时候,小怪从勾阵手中挣脱,冲了出去。 被检非违使拖着走的昌浩,小小的身躯被粗暴地戳来戳去,使劲地挣扎着。 他想大叫不是他,声音却不受控制,发布出来。 周遭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忙着在他身上烙下凶手、罪人的印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是其他人刺杀了公任! 昌浩想这么大叫,喉咙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和打击而紧紧缩了起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视线。 他转动脖子追逐那股视线。 有个穿着水干的女孩站在围墙上。 直至看着昌浩的眼睛,像黑暗中点燃的光亮。 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萤火虫。 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皇上眼中不满血丝,激动地下了命令。 [抓到犯人,格杀勿论!] 别当率领检非违使们,推开官吏们挤进了书库。(注:别当,检非违使厅的长官。) 公任被官吏们合力抬走了。里面只剩下一滩血、可能是用来行凶的短刀、以及唯一在现场的阴阳寮直丁。 别当瞪视着大脑一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的昌浩。 [圣旨有令。] 唱好惊愕地看着别当。身材壮硕、正值壮年别当,应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加强语气说: [在阴阳寮行凶的阴阳师,就是诅咒皇后的大罪人。]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怪挡在思绪冻结的昌浩面前大叫: [胡说八道!昌浩怎么可能诅咒皇后!] 但是没人听得见小怪的声音。 气过头的小怪,冒出了神气。 勾阵赶紧冲过来,把小怪拉走。 [放开我,勾!] [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人类,你想触犯天条吗?!] 冲动的小怪霎时恢复了理智。 勾阵和小怪思索着,该怎么样把昌浩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但是别当率领的检非违使们,严格把守门口,还包围了渡殿、外廊。 要不在伤害人类的状态下把昌浩救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物。 所有人都听见别当的宣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把他带走!] 被怒吼命令的检非违使们围住昌浩,硬是把他拉起来拖走。 [昌浩!] 小怪要冲出去,被勾阵拼命拉住。 [我们要趁人墙有破绽时再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勾阵也胆战心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检非违使们是打算,直接把昌浩带到京城郊外的鸟边野斩首。 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圣旨? 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什么事发生了,正在进行中。 成亲被袭击、吉平被下毒,现在又轮到昌浩。 勾阵甩甩头,想甩掉焦躁时,不经意看到检非违使受伤沾满血的凶器。 刀柄上有残留的指痕、雕刻的图案。 [是竹笼眼……!] 这时候,小怪从勾阵手中挣脱,冲了出去。 被检非违使拖着走的昌浩,小小的身躯被粗暴地戳来戳去,使劲地挣扎着。 他想大叫不是他,声音却不受控制,发布出来。 周遭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忙着在他身上烙下凶手、罪人的印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是其他人刺杀了公任! 昌浩想这么大叫,喉咙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和打击而紧紧缩了起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视线。 他转动脖子追逐那股视线。 有个穿着水干的女孩站在围墙上。 直至看着昌浩的眼睛,像黑暗中点燃的光亮。 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萤火虫。 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皇上眼中不满血丝,激动地下了命令。 [抓到犯人,格杀勿论!] 别当率领检非违使们,推开官吏们挤进了书库。(注:别当,检非违使厅的长官。) 公任被官吏们合力抬走了。里面只剩下一滩血、可能是用来行凶的短刀、以及唯一在现场的阴阳寮直丁。 别当瞪视着大脑一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的昌浩。 [圣旨有令。] 唱好惊愕地看着别当。身材壮硕、正值壮年别当,应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加强语气说: [在阴阳寮行凶的阴阳师,就是诅咒皇后的大罪人。]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怪挡在思绪冻结的昌浩面前大叫: [胡说八道!昌浩怎么可能诅咒皇后!] 但是没人听得见小怪的声音。 气过头的小怪,冒出了神气。 勾阵赶紧冲过来,把小怪拉走。 [放开我,勾!] [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人类,你想触犯天条吗?!] 冲动的小怪霎时恢复了理智。 勾阵和小怪思索着,该怎么样把昌浩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但是别当率领的检非违使们,严格把守门口,还包围了渡殿、外廊。 要不在伤害人类的状态下把昌浩救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物。 所有人都听见别当的宣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把他带走!] 被怒吼命令的检非违使们围住昌浩,硬是把他拉起来拖走。 [昌浩!] 小怪要冲出去,被勾阵拼命拉住。 [我们要趁人墙有破绽时再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勾阵也胆战心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检非违使们是打算,直接把昌浩带到京城郊外的鸟边野斩首。 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圣旨? 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什么事发生了,正在进行中。 成亲被袭击、吉平被下毒,现在又轮到昌浩。 勾阵甩甩头,想甩掉焦躁时,不经意看到检非违使受伤沾满血的凶器。 刀柄上有残留的指痕、雕刻的图案。 [是竹笼眼……!] 这时候,小怪从勾阵手中挣脱,冲了出去。 被检非违使拖着走的昌浩,小小的身躯被粗暴地戳来戳去,使劲地挣扎着。 他想大叫不是他,声音却不受控制,发布出来。 周遭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忙着在他身上烙下凶手、罪人的印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是其他人刺杀了公任! 昌浩想这么大叫,喉咙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和打击而紧紧缩了起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视线。 他转动脖子追逐那股视线。 有个穿着水干的女孩站在围墙上。 直至看着昌浩的眼睛,像黑暗中点燃的光亮。 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萤火虫。 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皇上眼中不满血丝,激动地下了命令。 [抓到犯人,格杀勿论!] 别当率领检非违使们,推开官吏们挤进了书库。(注:别当,检非违使厅的长官。) 公任被官吏们合力抬走了。里面只剩下一滩血、可能是用来行凶的短刀、以及唯一在现场的阴阳寮直丁。 别当瞪视着大脑一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的昌浩。 [圣旨有令。] 唱好惊愕地看着别当。身材壮硕、正值壮年别当,应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加强语气说: [在阴阳寮行凶的阴阳师,就是诅咒皇后的大罪人。]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怪挡在思绪冻结的昌浩面前大叫: [胡说八道!昌浩怎么可能诅咒皇后!] 但是没人听得见小怪的声音。 气过头的小怪,冒出了神气。 勾阵赶紧冲过来,把小怪拉走。 [放开我,勾!] [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人类,你想触犯天条吗?!] 冲动的小怪霎时恢复了理智。 勾阵和小怪思索着,该怎么样把昌浩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但是别当率领的检非违使们,严格把守门口,还包围了渡殿、外廊。 要不在伤害人类的状态下把昌浩救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物。 所有人都听见别当的宣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把他带走!] 被怒吼命令的检非违使们围住昌浩,硬是把他拉起来拖走。 [昌浩!] 小怪要冲出去,被勾阵拼命拉住。 [我们要趁人墙有破绽时再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勾阵也胆战心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检非违使们是打算,直接把昌浩带到京城郊外的鸟边野斩首。 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圣旨? 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什么事发生了,正在进行中。 成亲被袭击、吉平被下毒,现在又轮到昌浩。 勾阵甩甩头,想甩掉焦躁时,不经意看到检非违使受伤沾满血的凶器。 刀柄上有残留的指痕、雕刻的图案。 [是竹笼眼……!] 这时候,小怪从勾阵手中挣脱,冲了出去。 被检非违使拖着走的昌浩,小小的身躯被粗暴地戳来戳去,使劲地挣扎着。 他想大叫不是他,声音却不受控制,发布出来。 周遭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忙着在他身上烙下凶手、罪人的印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是其他人刺杀了公任! 昌浩想这么大叫,喉咙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和打击而紧紧缩了起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视线。 他转动脖子追逐那股视线。 有个穿着水干的女孩站在围墙上。 直至看着昌浩的眼睛,像黑暗中点燃的光亮。 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萤火虫。 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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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把所有人都遣走的皇上,接到通报说阴阳寮发生了严重的凶杀案。 皇上眼中不满血丝,激动地下了命令。 [抓到犯人,格杀勿论!] 别当率领检非违使们,推开官吏们挤进了书库。(注:别当,检非违使厅的长官。) 公任被官吏们合力抬走了。里面只剩下一滩血、可能是用来行凶的短刀、以及唯一在现场的阴阳寮直丁。 别当瞪视着大脑一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的昌浩。 [圣旨有令。] 唱好惊愕地看着别当。身材壮硕、正值壮年别当,应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加强语气说: [在阴阳寮行凶的阴阳师,就是诅咒皇后的大罪人。]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所谓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怪挡在思绪冻结的昌浩面前大叫: [胡说八道!昌浩怎么可能诅咒皇后!] 但是没人听得见小怪的声音。 气过头的小怪,冒出了神气。 勾阵赶紧冲过来,把小怪拉走。 [放开我,勾!] [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人类,你想触犯天条吗?!] 冲动的小怪霎时恢复了理智。 勾阵和小怪思索着,该怎么样把昌浩从人类手中救出来。 但是别当率领的检非违使们,严格把守门口,还包围了渡殿、外廊。 要不在伤害人类的状态下把昌浩救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人物。 所有人都听见别当的宣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把他带走!] 被怒吼命令的检非违使们围住昌浩,硬是把他拉起来拖走。 [昌浩!] 小怪要冲出去,被勾阵拼命拉住。 [我们要趁人墙有破绽时再动手,现在还不是时候。] 勾阵也胆战心惊。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格杀勿论。检非违使们是打算,直接把昌浩带到京城郊外的鸟边野斩首。 皇上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圣旨? 所谓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不知情的状态下,有什么事发生了,正在进行中。 成亲被袭击、吉平被下毒,现在又轮到昌浩。 勾阵甩甩头,想甩掉焦躁时,不经意看到检非违使受伤沾满血的凶器。 刀柄上有残留的指痕、雕刻的图案。 [是竹笼眼……!] 这时候,小怪从勾阵手中挣脱,冲了出去。 被检非违使拖着走的昌浩,小小的身躯被粗暴地戳来戳去,使劲地挣扎着。 他想大叫不是他,声音却不受控制,发布出来。 周遭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忙着在他身上烙下凶手、罪人的印记。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是其他人刺杀了公任! 昌浩想这么大叫,喉咙却因为过度的惊吓和打击而紧紧缩了起来,只能发出嘶哑的喘息声。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视线。 他转动脖子追逐那股视线。 有个穿着水干的女孩站在围墙上。 直至看着昌浩的眼睛,像黑暗中点燃的光亮。 就像他在梦中见到的萤火虫。 萤把刀印举向高空大叫: [谨请神明!] 乌云像滚雪球般,淹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天空像被撕裂般,发出轰隆巨响。烧毁视野的白刃,击中皇宫的一角。 冲击力道把检非违使们弹飞出去,碎屑四散,沙土漫天飞扬。 雷光瞬间化为火焰,扫过四周的树木,延烧开来。 昌浩茫然伫立。 [昌浩!] 冲过去的小怪,扑向昌浩,勾阵把他们拥入怀里。 又想起轰隆雷声,在雷声与雷声间,昌浩清楚听见萤的叫唤声。 [昌浩!] 他搜寻的视线,与萤的视线交会。 萤向昌浩招着手。 [来!] 他屏住了气息。 雷声大作,闪电疾驰而下。 小怪和勾阵拔腿就跑。 [昌浩,快走!] [现在只能逃了!] 周围都是倒地不起的官员们、被雷电击中而痛苦呻吟的检非违使们,还有全身都是飞散的碎屑,搞得灰头土脸的敏次也在那些人之中。 敏次看着昌浩,动了动嘴巴。 ——快逃。 昌浩的肩膀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怀疑他,唯独敏次例外。 昌浩迈开了脚步。 雷电疾驰而下。 刹那间,那句话闪过脑海。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他抽搐般倒吸一口气。 [唔……] 现在被抓到的话,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昌浩和神将们紧盯着萤的背影,全力奔驰。 她的身影就像萤火虫的光芒,照亮了昌浩他们看不见的前方道路。 后记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两个月不见了,大家还好吗?我是结城光流。 从七月的短篇集开始、七月底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八月十五日的翼文库版《镜子的牢笼》,还有少年阴阳师新篇章第一集,asagi老师的画集《あさぎ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二〇一〇年的夏天真是怒涛般的出版尖峰期啊。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夏天,被稿子追着跑、校稿、写后记……忙得团团转。好奇怪,我明明记得某年夏天,我曾经发过誓,要把夏天的行程排得很松。 离上一集不是很久,所以这次就不做例行的人物排名了。看过这一集后,下次的排名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呢?我很期待看到结果。 七月我举办了睽违已久的签名会。与读者直接面对面,就会重新燃起不努力不行的壮志。我平常也很努力,但是有没有与读者直接见面还是有差。从住在会场附近的读者,到住在九州的读者全都来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而且不只国内,这次在台湾也举办了签名会。 这是我第一次去台湾。最近变得很怕热的我,全副武装前往,却发现温度虽然高,但比我想像中舒服多了。见到的人都很亲切,吃什么都很好吃。虽然行程很紧凑,却是很开心的台湾之旅。 第一次见到的台湾读者们也很热情。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实在太感动了。 我会好好加油,希望能再度拜访台湾。 「竹笼眼篇」的第二集,可能还要再一段时间才会出版。这期间,会在十月一日出版新作《monster 》,还会发行杂志《the beans》,所以在少年阴阳师续集出版前,请看看这些作品。可能的话,我想在杂志上继续写年轻时候的晴明与岦斋的故事,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期待大家的来信,告诉我阅读后的感想,并为人物排名投票。如果可以从中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年轻晴明的故事,我会更开心。 啊,后记只有两页纸果然不够写,希望下次可以增加。 那么,期盼在下个月的新作再见喽。 结城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_叶夜星辰_(______夜ぃ ) ◇  ◇  ◇ 在看不见未来的黑暗中, 照亮著奔驰道路的微弱光芒是— 萤火虫 ◇  ◇  ◇ 听到麻雀的叫声,安倍昌亲知道天亮了。 睡眠不足与疲惫,导致头部胀痛。 卧病在床的哥哥成亲睡在他旁边。为了封住入侵体内的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十二神降天空用神气做成保护膜,包住了成亲。但是,当被封住的邪气充满保护膜时,就会开始侵蚀成亲的身。是不是该拜托天空解除保护膜了? 不找出根源,光驱逐邪气,根本无济于事。 昌亲发出深沉的叹息。只能这样陪在身旁,让他在焦虑不过了。 「」 按著太阳穴闭目养神的昌亲,听见声响,抬起了头。 「哥哥」 正准备去阴阳寮的昌浩,推开木门,站在门口。 「啊,早,昌浩。」昌亲露出想藏住疲惫却徒劳无功的笑容,看著弟弟。 昌浩看到哥哥那个样子,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昌浩的眼睛有点红。白色异形忧心忡忡地蹲坐在他脚下。 可能是因为昨晚的骚动,整晚都没睡吧。 躺在床上的成亲两颊塌陷、脸色憔悴。昌浩看著他,把嘴巴撇成ㄟ字形,然后再把视线移到昌亲脸上,嘴巴啪哒啪哒蠕动著。那双眼睛像是在告诉昌亲,他有话要说。 到底要说甚么呢?昌亲等著弟弟开口。 这样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后,昌浩低下头把话吞回去了。 他抬起头,看著昌亲说:「我要出门了……」 昌亲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昌浩心里有很多事,需要他花时间去思考。通常,昌亲都会伸出援手,尽可能替他分担那些心理的包袱,可是现在的昌亲太过疲惫,所以没有主动问昌浩。 「恩,去吧。」 昌浩微微点个头,轻轻关上了门。 送走昌浩后,昌亲就后悔了。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很想说甚么,应该听他说的。 现在大哥不能动,应该由自己来做这件事。 许多感触涌上心头。 昌亲很佩服大哥,总是关注著自己和昌浩,在他们有困难时,一定会伸出援手。 现在这是自己的责任,因为自己是成亲的弟弟,也是昌浩的哥哥。 昌亲心想,等昌浩回来,好好听他说吧。不过,希望头疼可以在那之前好起来。 没多久,小野萤就来了。 他来自播磨,是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子孙。刚才出门的昌浩,眼睛会泛红,就是因为它带来的一封书信。 播磨神拔众的女孩拥有惊人的灵力,力量甚至远远超越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昌浩。 但是昌亲没忘记,要补上「现在」在两个字。昌浩还在继续茁壮中,各方面的能力都还未成熟,超过他自己的想像。只要能克服不擅长的事,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超越萤。 这或许是身为兄长的偏心想法,也或许是希望成真的期许。 不过,昌浩确实有让他这么期许的才能与可能性。 萤看了成亲之后,凝重地说:「我也许帮得上忙,但可能没办法完全救的了他。」 吉昌担心儿子们,也来到了房间。就在他和昌亲屏气凝神的注视下,萤使用缚灵法术,如她所说,镇住了疫鬼。 就这样,成亲在昏迷八天后醒来了。 成亲说起话来还是那种调调,很久没听到哥哥那样说话的昌亲,总算放心了。但再也熬不住疲惫,向父亲和神降们报备后,就去休息了。 原本只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他交代过朱雀,一个时辰后就叫醒他,可是天一拉住了朱雀。因为昌亲的脸色太苍白,天一实在看不下去。 昌亲慌忙穿戴整齐,赶去看成亲。满脸疲惫的哥哥闭著眼睛,但是跟早上不一样,呼吸稳定多了。他松了一口气。 听天一说,在他休息的时候,吉昌把曾祖父与神拔众之间的约定、萤的事,都告诉了成亲。成亲默默听著,表情十分沉重。 哥哥究竟怎么想呢?等他下次醒来再问他。 这么想的昌亲,蓦然发现大功臣萤不知道跑哪去了。询问天一后才知道,萤说要去散步,没多久前出门去了。可能是刚来京城,觉得新鲜吧。 「昨天晚上她跟昌浩的事聊了很久。」 那个式就是昌亲也很熟的车之辅。昌亲心想原来那女孩可以跟车之辅对话啊?如果昌浩知道连在这方面都输给了她,一定很不甘心吧! 昌亲先跟父母打声招呼,就走出了安倍家。 早上还是多云的天气,不知道是不是云被冷风吹散了,变成万里无云的晴空,开始浮现暮色。再过一会儿,阴阳寮就会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 昌亲眯起眼睛,注视著逐渐西沉的绚丽夕阳,心想要在昌浩回来之前回到家才行。 云被冲散后,橙色夕阳美的迷人。 尽管空气冰冷,章子还是选择欣赏美丽的天空,百冲挡风用的屏风,备好火盆、厚衣服,再把板窗和竹帘拉起来。 夕阳带著冷得教人瑟缩的寒气照入屋内,把所有东西都染成了橙色。 有人不由得发出了「啊呀」的惊叹声。 去年烧毁的寝殿,终于完成重建,当今皇上和后宫所有人,都在前几天搬回了飘荡著木头香味的新建筑。 全新的寝殿比一条的临时寝殿大很多,她不禁讶异,原来真正的寝殿是如此宽阔。 刚开始觉得不太自在,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在临时寝宫,会知道有人来主殿晋见皇上,在这里的寝殿就不会察觉,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没入西边山头的椭圆形太阳,看起来行色匆匆,匆忙的教人好奇为什么这么仓促。 「太阳就快下山了……」 就在室女把手伸向竹帘时,事情发生了。 从万里无云的晴空,冷不防地劈下雷电。刺耳的轰隆声,震得地面摇晃。响起无数的惨叫声。 有人捂住耳朵蹲下来,有人脸色苍白地躲到屏风后面。 「刚才好像有甚么……」 「是雷电突然打下来。」 「完全没有徵兆啊…….」 大家愈说愈激动,是想藉此忘记害怕。 这时候,端坐在厢房里的女孩,看起来比谁都冷静。 边看天空边走过来的侍女,用袖子遮著嘴巴说:「这里太可怕了,请进去里面。」 话还没说完,就被好几道落雷盖过去了。 雷电的光芒遮蔽了柔和的橙光,把视野染成一片银白色。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听说很久以前,把京城贵族吓得心惊胆战的大怨灵动不动就会劈下雷电。 她记得有闪避雷电的咒语:「桑原、桑原…」 嘴里复诵几次后,她抿嘴一笑,镇定到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种感觉有点奇特。 只要不打在自己身上,雷电是美丽的。听见撕裂天空般的巨响,她也会本能地缩起身体,但不会抖得像其他侍女们那么厉害。 她用手指滑过地板。柔和的质感,摸起来很舒服。手指一震冰凉。 雷声轰隆交叠,闪光划过天际。 是不 是要下雨了呢?她观察天色,发现雷电交加,天空却没有云朵。雷电平息后,天空恢复橙色,渐渐被黑夜取代了。 「啊……!」有人大叫一声。 「那黑烟是…….?」 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雷电击落的附近冒出黑烟,而且不只一处。 「起火了……」 「哪里烧起来了呢?」 脸色发白的女人们,都吓得差点跳起来。火会很快被熄灭吗?会不会像去年的水无月那样,延烧到这座寝殿呢? 「太危险了,请进去里面。」 雷声与雷声之间,忽然响起焦躁的声音。 「…….请……稍…….!」 「…….上…….请稍等……!」 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一个侍女神色惊慌地冲进来。 「皇上驾临……!」 在场所有侍女一阵骚然。 「为什么这时候来?」 皇上通常是在大白天才会来看发育还未成熟的后妃,像这种快进入黑夜的时间,他大多会去其他后妃的宫殿。 「你们怎么没有事先通报呢?这样突然驾临,未免太………」 被责备的侍女,惊慌失色地摇著头说:「皇上是自己跑来我们侍女室,不管我们怎么阻止都不听……」 端坐在厢房里的中宫章子,差点就跳起来了。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说不定还是甚么不祥之事。这种时候,皇上会直奔而去的地方,不应该是自己这里。 「总、总之,请先更换衣服……」 「不,没有时间了………啊!」 皇上已经来到竹帘后,掀起了竹帘,表情格外僵硬。 在屏风后面的章子,从幔帘缝隙间看到他的身影,倒抽了一口气。 自从怀孕的皇后定子生病后,皇上几乎没有来看过章子。来也不会待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默默目送皇上离去,已经成了常例。 章子知道自己年纪还小,担当不起后妃的职责。他也很想多少安慰一下忧国忧民的皇上,无奈天生性格内向,说不出甚么讨人欢心的话。 皇上变得特别消沉,是在内亲王修子去了贺茂斋院后。为了祈祷母亲定子早日康复,年仅五岁的小女孩,在少数侍女的陪伴下住进了斋院。 听说进入神域的内亲王,为了与世俗的污秽隔绝,几乎不能见任何人。有时会写信回来,只有在那时候,皇上的心情才会开朗起来。 章子每天都偷偷向神祈祷皇后的病赶快好起来,这样内亲王就能从贺茂回来了。 事实上,修子并不是住在贺茂的斋院,而是住在伊势的斋宫。但是后宫的人们,以及在皇宫进出的贵族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内亲王修子奉神谕去伊势斋宫是秘密,连母亲定子都以为,修子是住在贺茂的斋院斋戒净身,过著每天祈祷的生活。 皇上的视线扫过所有人,低声下令:「全退下。」声音严厉冷酷的教人毛骨悚然。 侍女们犹豫了。她们知道必须遵旨,却不放心让中宫与不太对劲的皇上独处。 「皇上,请稍等。」 「皇上突然驾临,中宫殿下惊慌不已,还请皇上宽恕。」 皇上瞥一眼恳求的侍女,用更严厉的语气再次下令:「全部退下,没有朕的召换,不准靠近。」 「可是……….」 努力争取的侍女被皇上一瞪,闭上了嘴巴。 侍女们彼此对看后,陆陆续续站起来,离开了中宫殿。 向来沉著稳重的皇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侍女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凄厉的表情,也没听过他这么冷酷的语气。真的可以把中宫单独留下来吗? 侍女们真的很担心,但皇上的地位几乎跟神明一样崇高,她们是不能违抗旨意的。 雷声大作。 侍女们却因为其他事全身颤抖,而不是因为对雷声的恐惧。 在只剩两人的宫殿,皇上默默地往前走,把手伸向屏风。 他只是想移开屏风,但用力过度,把屏风推倒了。 屏风砰然倒下的声响,把拜跪在屏风后面的章子吓得全身瑟缩。 「………中宫……章子。」 章子的肩膀抖得很厉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皇上这么严厉、冷酷的声音。 恐惧在胸口卷起漩涡。难以言喻的不安高涨,手指在袖子里抖个不停。 「朕要问你一件事。」 语气愈是平淡,听起来愈是可怕。章子用力扯开喉咙,才能出声回应。 「是……」 「你……」 雷声响起,一股臭味随风飘进了飞香舍。不知道哪里烧起来了。雷电落在寝殿南边,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你是不是欺骗了朕?」 叩拜的章子眼睛瞬间凝结。 她觉得呼吸困难,喘著气般猛摇头说:「没、没有、没有……」 东窗事发了。皇上知道真相了。露出马脚了。 即便是这样,章子也不能承认。承认的话,父亲会因为犯下欺骗皇上与宫中所有人的罪行,从此失势。 除此之外,还会连累协助父亲的安倍晴明,以及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人。被诅咒而不能入宫的同父异母姊妹、不顾性命保护她和自己的阴阳师,也都会受到波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那种事…………!」 这时候的章子比被罗刹抓走时还害怕,但她必须战胜这样的恐惧。 「我绝对没有欺骗皇上!」 「这是占卜出来的卦象。」皇上说的斩钉截铁,语气出奇地平静,却听得出话中的激动。「卦象显示你欺骗了朕。」 章子猛然抬起头。 雷电劈下来,银白色的闪光照亮了皇上的脸。那张苍白的脸毫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著章子。 木头燃烧的味道愈来愈浓烈。微弱的惨叫声与叫喊声,随风飘来。 「皇上………您再说什么………」 她好不容易从乾涩的喉咙挤出这句话时,皇上眼中泛起痛苦的神色。 「卦象显示,你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了。」 章子瞠目结舌,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而且你跟那个人至今都还有往来。即使这样,左大臣还是让你入宫嫁给了朕。」 「噫………」 声音出不来,章子只能摇著头。 没那种事。自己绝对没有那种对象,父亲应该也知道,否则不会让自己嫁入宫中。 自己并没有——不对………. 脑中闪过一个疑问。 她缓缓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问:「阴阳师的……占卜?」 占卜的对象是谁?是现在住在这里的藤壶中宫吗? 还是…………… 左大臣家的第一千金藤壶彰子? 「没错………」 「那……那么,那位阴阳师是……哪里的阴阳师?」 皇上的表情往下沉。 「跟你没关系,跟左大臣也没关系,是播磨的阴阳师,听说力量不输给安倍晴明。那位阴阳师占卜皇后生病的原因,结果显示是被下了诅咒。」 「诅……咒……」 章子在袖子里握紧拳头,不停地深呼吸,安抚在胸口狂跳的心。 「根据占卜,你和左大臣都欺骗了朕。」 卦象显示,藤壶彰子入宫前,就有喜欢的人,现在跟那个人还有往来。 皇上斩钉截铁的声音,深深刺进了章子的心。 那不是章子。章卜所显示的人,不是章子。 然而,她不能这么说。 不管真相如何,现在住在藤壶中宫的她,都必须是左大臣的第一千金。 紧握在袖子里的拳头颤抖著。如果可以大叫,「那不是我!」该有多么舒坦。 她把涌上喉头的话硬是吞下去,拼命摇著头。 「中宫…….那个跟你私通的人,想把你捧到独一无二的地位吧?所以他下了诅咒,企图废掉皇后………」 「噫…….!」 章子猛摇著头,泪水从她脸上滑下来。 是谁向皇上灌输了这样的想法?皇上又为什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言。 无论阴阳师占卜出甚么样的结果、无论在这里的藤壶中宫是谁,在这里的自己所想、所期盼的事,以及眼睛看著的人,都没有丝毫的虚假。 「……….」 章子凝视著皇上,眼睛眨也不眨,任凭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 那双坚定的眼睛,让皇上瞬间犹豫了。 伊周说的阴阳师的占卜所显现的卦象,定子的病况一直没有好转的不安、生怕会有甚么万一的恐惧,吞噬了皇上的心。尤其是「被下了诅咒」这句话,更深深震撼了皇上。 占卜甚至说还有阴谋。那个藤原道长伊直在欺骗自己。看起温柔婉约的中宫,其实跟其他男人私通,那个男人还对皇后下了诅咒! 会不会想要废掉皇后的人,不是道长而是中宫本身呢?会不会是她忌妒、厌恶及宠爱于一身的皇后,想取代皇后的地位呢? 这是伊周抱持的怀疑。因为太过担心妹妹的病情,澎湃的思绪像螺旋般不断卷入黑暗的深处。而那股思绪,也钻进了皇上因诅咒大受打击而冻结的心。 但是在来这里之前,皇上还没有完全怀疑中宫。 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的这个女孩,真的会策划那么可怕的阴谋吗? 「中宫,阴阳师的占卜还说,跟你私通的人是阴阳师。」 章子的肩膀颤抖著。 阴阳师。入宫前就喜欢的人。现在也还有往来。 章子再也忍不住大叫:「皇上………….!」 忽然,皇上转移视线,望向不觉中已经夜幕低垂的南方天际。 「刚才朕接到通报。」 皇上的声音平静的出奇,章子屏住了气息,不好的预感充塞胸口。 看著南方的皇上,淡淡地接著说:「阴阳寮发生了凶杀案………有殿上人被刺杀,还在生死边缘徘徊。」 章子的心狂跳起来。 「根据播磨阴阳师的占卜,下诅咒的阴阳师必定会在今天犯下什么罪行。」皇上一个深呼吸后,低头看著张子说:「刺上殿上人的犯人,就是阴阳寮的安倍直丁。」 在嘴巴里复诵「安倍」两个字的章子,彷佛听见血液倒流的声响。 怎么可能! 「噫………!」 章子哑然失色,皇上用阴沉的眼神看著她。事实胜于雄辩,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啊,果然、果然是这样。 「是安倍晴明的孙子………你跟他很熟吧?」 雷声大作。 章子的身体向一边倾倒,皇上没有伸手扶她。 「呜……」 她的手著地,勉强撑住了身体,整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 皇上看著默默喘著气的中宫,摇了摇头。 尽管心中充满了怀疑,原本皇上还是期盼著可以相信她。她很关心皇后,总是请皇上去皇后那里,不要来自己这里。皇上是真心喜欢她这样的善良,尽管这份喜欢还没超越男吕之间的情感,却有某种力量让皇上觉得可能会慢慢萌芽滋长。 然而看著她现在的反应,皇上不得不相信,伊周请来的阴阳师的占卜,的确揭穿了所有的事实。 「据说,只要犯罪的阴阳师死了,诅咒就会失效。」 气息奄奄的章子抬头看著皇上,但皇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朕已经下令,抓到格杀勿论。」 「——」 哑然失言,全身颤抖的章子,觉得皇上的声音离自己好远。 抓到格杀勿论。有人犯了罪。是谁?是阴阳师。 最后一次见到的他,是任凭雨打在身上,头也不回的背影。尽管如此, 他还是保护了自己、救了自己。自己还能待在这里,就是阴阳师奋不顾身的成果。 虽然是为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 她羡慕过、忌妒过,也曾因为胸口充塞著无法压抑的负面情感而痛苦不堪。 皇上说那个阴阳师做了甚么?会被判处什么刑罚? 「……….!」 章子差点大吼大叫,倾注全身力量才压了下来。她屏住呼吸,使尽力气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叫出来。 若逼的皇上更狠下心来,别说是解释,恐怕连再见到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觉中,雷声静止了。清澈的天空一片湛蓝,闪烁著无数的星星。刚进入霜月,没有月亮,微弱的星光照不到地面。 木头燃烧的味道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细细的几缕白烟。皇上凝视著那样的光景。 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飞香舍,皇上与中宫陷入可怕的静默中。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一个侍女拿著蜡烛进来了。她看到伫立在黑暗中的皇上,与低垂著头的中宫,侍女知道发生了甚么不寻常的事,脸色苍白地放下蜡烛,伏地跪拜。 「奴婢叩见皇上……」 「朕说过没有朕的召唤,不准进来。」 全身颤抖的侍女鼓起勇气说:「请皇上恕罪,有紧急通报。」 心焦气燥的皇上扭头看著侍女。 「有甚么紧急通报?」 看到中宫跟皇上成对比,凝然不动,侍女按耐心中焦急,向皇上禀报。 「别当进宫求见,说有急事秉告…….请皇上回驾清凉殿………」 皇上纳闷的皱起眉头,没好气地说:「别当吗?」 「是的,请皇上移驾回宫。」 别当奉命捕抓犯罪的阴阳师,处以死刑。是不是顺利的完成了任务呢? 可是他说有急事要禀报。 「什么急事?」 皇上逼问,侍女显得惊慌失措。 「你没问吗?」 「有…….是有………」 支支吾吾地回应,使皇上更加焦虑。 「如果别当跟你说过,朕准你禀报。」 侍女把头垂的更低了,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阴阳寮犯了罪的犯人……….」 中宫的肩膀猝然抖动。 「别当说犯人怎么样了?」 皇上向前逼近,那种气势把侍女吓得全身紧绷。 「突然雷电交加,引发骚动,犯人趁乱甩开了检非违使的追捕……….」 「然后呢?」 「那个犯人………逃走了…….」 放在地上的蜡烛,烛火随风摇曳,由下往上照亮了皇上勃然色变的脸。 「什么……!」 嗓 门粗暴的皇上转身离去,侍女慌忙起身,拿著蜡烛替皇上照亮道路。 回清凉殿前,皇上还扭头看了中宫一眼。 他低著头坐在倒地的屏风旁边,侍女手中的蜡烛照不到她,所以皇上无法确认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那模样看起来好无助,让皇上有点心疼,但他很快就挥去了那样的情感,走向前往清凉殿的渡殿。 被独自留下来的中宫凝然不动。 霜月的风寒气逼人,狠狠吹著已经冻僵的章子。 她在心中复诵著侍女的话,喃喃自语的说著:「……….逃走了……….」 那么,他还活著。那么,还有希望。 章子相信他在怎么样都不可能犯罪。 不是为了中宫,也不是为了左大臣。而是为了身上有妖魔的诅咒,不得不隐姓埋名活下来的章子的异母姊妹。 泪水夺眶而出,双手掩面的章子,发出不成声的低语。 ——为了章子,他绝对不可能犯罪。 章子必须守护自己的立场、父亲的地位,还有彰子的幸福。 啊,可是………. 隐忍到现在的呜咽,从她嘴巴泄了出来。 好难过。 不是难过「非守护不可」这件事。 「…………皇………上」 他难过的是,今后可能都要面对那双像看犯人般的冰冷眼睛,和不带感情的声音。 皇上恐怕再也不会轻声唤她「章子」了,这件事让她痛彻心扉。 呜咽的啜泣声,在黑漆漆的藤壶回响。 担心中宫,悄悄回来的侍女们,看到她那么悲戚,都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说话,只能束手无策地待在厢房。 第二章 昌亲到哥哥入赘的参议藤原为则府上时,夕阳正没入山后。 多亏有播磨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女孩小野萤的法术,昏迷许久的成亲终于醒了。他赶来这里,就是想早点告诉大嫂这件事。 不过,不是走来的。 妖车在离参议为则府不远的地方停住,车上的昌亲立刻掀开前帘,敏捷地跳下来。 「呼,谢谢你,车之辅,帮了我大忙。」 昌亲钻过车辕,对飘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说谢谢。 弟弟的车妖式露出亲切的笑容。 《哪里、哪里,很高兴能帮上主人的哥哥的忙。》 以前去伊势时,也是请妖车送到中途,所以昌亲跟妖车也很熟。 车之辅是妖怪,一般人看不见它。增强妖力时,它的模样才会伴随著惨白的鬼火浮现。进入车内就会完全被妖气包住,多少有些灵是能力的人,也只能看见车之辅。不管掀开车帘或打开车窗,只要待在车之辅的车子里面,就会被隐藏起来。 《大哥醒来了,主人一定会很开心。》 妖车像自己的事般,笑眯了眼。昌亲笑著点点头说:「是啊,对了,车之辅,你可以先回去了。」 车之辅摇晃前后的帘子说:《不!在下不能回去。在下要在这里等。把昌亲大人留在这里,在下自己回去的话,会被主人骂。》 妖车说的很诚恳,昌亲只好苦笑著答应他。 说实话,为了救成亲,他一直在施行法术,体力和灵力都快消耗到极限了。稍微休息后,头不痛了,但身体还不能说完全复原。 从安倍家道参议府很远,没有车之辅送他的话,恐怕天黑都还走不到。 通过杂役通报后,很快就有面熟的侍女来迎接他。 「请在这里稍等,小姐很快就来了。」 他被带到穿越主屋的最里面的东对屋。 当他正要坐在为他准备的坐上垫时,雷声大作。它不由得跳起来,走到外廊。 橙色天空没有半朵云。 「雷电…….从哪来的?」 正疑惑时,有东西往他的脚冲撞过来。他低下头,看到很久不见的一张脸。 「呦,国城。」 「叔叔,好久不见了。」 问候的形式中规中矩,但抓住昌亲裤子的模样还是很孩子气。小孩子当然有孩子气,但撒娇又不忘遵守礼仪的模样,看起来更可爱。 昌亲感觉到一股视线,往那里望去,就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的忠基。昌亲挥挥手,叫偷偷往这里看的小侄子过来。 又响起雷声,两个侄子冲过来抱住了昌亲。 「你们两个都怕打雷啊?」 「我、我才不怕呢!」国城立刻反驳,但很快又露出胆怯的表情说:「只是声音有点大,吓了一跳而已。」 「而已!」重复哥哥语尾的忠基,已经泫然欲泣了。 在他们这样对话时,雷声也连续不断。 昌亲抬头看天空,还是看不到会产生雷电的云,不禁怀疑是不是在遥远的上空,只是自己看不到? 可是…… 昌亲皱起了眉头。相较于平时的雷电,好像哪里不对劲。 「进屋里去吧。」 他陪侄子们进入对屋的厢房。 雷电没有带来下雨的迹象,连续响好几声后就停止了。 昌亲歪著头思索。 侍女说大嫂说很快就会来,却还不见她来。雷声静止很久,橙色天空也暗了下来。 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国城似乎从昌亲担心的表情看出了甚么,对他说:「母亲正在向神佛祈祷。」 昌亲愣了一下,忠基又接著说:「从早上到晚上,都在祈祷父亲赶快回来。」 吹起了风,两道神气在昌亲背后降落。 《从成亲遭到攻击的那天晚上起,她就一直向藤原的祖先、神佛祈祷,希望成亲可以平安无事。》 低沉的声音直接传入了耳里,昌亲望向声音来源,看到现身的十二神降天后和太裳,他们把神气调到只有昌亲看的见的程度。 在这座宅院,除了成亲,没有人有灵视力。成亲的孩子们欧没有继承到灵视能力。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们没有遗传。成亲虽然不像昌浩那么强烈,身上还是流著天狐的血,应该也继承了那股力量。 看到在昌浩身上出现的天狐力量后,成亲曾喃喃地说,希望孩子们的症状会在她活著时显现,这样他就可以给他们建议。 因为没有前例,所以不知道天狐的力量会延续多久。在成亲、昌亲、昌浩还活著的时候,还可以告诉下一代,天狐的力量是怎么样。能记录下来的内容有限,就怕相隔好几袋才会冒出来。他们不希望后代子孙,被人类承担不起的力量摆布,缩短了生命。 不久前,成亲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当时还不知道播磨神拔众与曾祖父之间签下的约定,纯粹只是担心自己的子孙。醒来后的成亲,也听说了神拔众的萤来这里的理由。 他面色沉重,只喃喃说了一句「这样啊。」 多亏有萤,才能压住成亲体内疫鬼的活动,但是疫鬼随时有可能再活跃起来。而且侵蚀身体的邪气也还没完全消除。在解决这些问题之前,成亲还不能回到这座宅院。 昌亲看著年幼的侄子们。 他们现在正是爱撒娇的年纪,父亲一直没回来,他们一定也很担心。 保持缄默的天后,犹豫了大半天才开口说:「成亲的状况怎么样?」 昌亲面对著甚么都没有的空间,国城和忠基都好奇地看著他。神降们的声音,孩子们听不见。 「早上醒来过一次。不过我出门时,他又睡著了。」 天后和太裳都瞪大了眼睛,深深吐口气,放松了紧绷的脸。 他们俩人都没回去过安倍家,在这里保护成亲的家人。成亲的妻子笃子,每晚都压低声音偷偷哭泣,他们只能心疼地默默守护著这样的她。 「……」 双手交握的天后,心神不宁地扭动手指。 太裳看到她那样子,苦笑著说:「没关系,天后。」 听到同胞这句话,天后讶异转向他。 「咦」 「你是不是想回去看成亲?那就回去吧,这里不会有事。」 天后的视线飘忽不定。 「可是……」 太裳没有战斗能力。万一发生甚么事,他只能防御。 「不用担心,万一发生甚么事,我会撑到你赶回来。」 太裳又补充说:「而且真发生甚么事,你还可以跟安倍家的同胞们一起赶回来。」 安倍家有朱雀、勾阵,还有最强的腾蛇在。 「我知道了。」天后点点头,闭上眼睛说:「谢谢你,太裳。」 「不用客气。」 太裳沉著地回应。天后向他交代完事情,就倏地隐形了,神气逐渐远去。 昌亲看著神降们之间的互动,太裳沉静的对他微微一笑。 太裳其实也很想回去看吧?昌亲在心中这么嘀咕著。成亲和昌亲都跟他们很亲,就像昌浩和腾蛇那样的关系。 成亲和昌亲都不曾失去过灵视能力,所以是跟神降们一起长大的。就这点来说,他们跟神降之间有更深厚的关系。跟父亲、伯父不一样的是,他们的父母都建在,所以不太有被神降们带大的感觉,但确实受过他们严格的训练。 太裳移开视线,低头行个礼,无声地隐形了。 这时候,大嫂笃子进来了,两名拿著蜡烛的侍女走在前面。侍女点燃灯台的火,就哄著孩子们出 去了。原本其中一个要留下来,笃子命令她退下,她也行个礼出去了。 昌亲觉得那名侍女出去前,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应该不是自己多心。 成亲不在家时,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弟弟来访,还跟大嫂单独待在点燃灯台的房间。这是好色的贵族们最喜欢的情境呢,昌亲这么想,恍如事不关己。 这时他忽然察觉,自己已经放松到有心情想这种无聊的事了。 虽然只差两岁,自己与哥哥之间却有著无法拉近的差异。 不只昌浩,连自己都很依赖哥哥。这种事不太光彩,但是事实,没办法。 成亲从来没有厌恶或疏远过这样的弟弟们,总是会尽到他做兄长的责任。帮他们时,不但不以为苦,还有点乐在其中。 成亲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弟弟们才能放心地当他弟弟。 「昌亲大人,有甚么事吗?」 笃子紧张的问,昌亲回她说:「我来是想尽快通知你。」 「是不是成亲……」平常活力十足的悦耳声音,变的虚弱无力,胆怯地颤抖著。 「请放心,大嫂,哥哥在早上醒来过。」 笃子掩住嘴巴,倒抽了一口气。睁大到不能再大的眼眸,剧烈波动著。 哑然凝视著昌亲的她,忽然眯起眼睛,脸部扭曲地说:「真的吗……?」 「真的,只是体力衰弱,又睡著了……」 笃子瞬间湿了眼眶,肩膀微微颤抖。从她这样的反应,就知道她多么的担心。 昌亲不敢说还没完全获救,告诉她这种事太残忍了。 他暗自发誓,无论如何都要除去疫鬼,让哥哥回到家人身边。 过了一会儿,笃子擦乾眼泪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不会。」 笃子挺起背脊,站起来。 「成亲需要更换的衣服吧?我现在就去整理,请稍等一下。」 她知道成亲虽然醒过来了,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 「谢谢。」 昌亲低头致谢,笃子微微一笑,走出了房间。 才刚喘口气,隐形的太裳就疑惑地对他说:《昌亲大人,大门那边好像有嘈杂声。》 「咦?」 昌亲竖起耳朵仔细听,果然如太裳所说。 车之辅就停在大门附近。总不会是有人看见那辆妖车,引起了骚动吧? 「太裳,昌浩的妖车停在大门口,你可以帮我看看它吗?是我麻烦它载我来的。」 十二神将们都知道昌浩的式平常都待在戾桥下。 《知道了。》隐形的神气倏地远去了。 在安静的对屋侧耳倾听,就可以听到无数的说话声,还有马叫声。那些说话声,比较接近怒吼。 昌亲走到外廊,想确认怎么回事,可惜停车的地方被渡殿遮住看不见。如果是有访客,那种气氛未免太紧绷了。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忽然,他想起傍晚时劈下来的雷电,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他觉得那不是自然产生的雷电。 没错,那不是。 「像是谁召唤来的……」 正这么嘀喃时,太裳在他旁边现身。 「昌亲大人!」 太裳惊慌失色的样子,让昌亲有种说不上来的忧虑。这名神将几乎不曾慌乱过。 「太裳,怎么了……」 「不好了,昌浩大人……」 这时笃子跑回来了。 「昌亲大人、昌亲大人!」 笃子一手提著布包,脸色苍白地说:「检非违使突然来了!」 「检非违使?」 检非违使来做甚么呢?这里可是参议藤原为则的府邸。笃子的父亲为则,不可能犯罪被检非违使追捕。 笃子喘著气说:「检非违使说这里藏匿了犯人……」 「犯人?」 昌亲搞不懂怎么回事。检非违使在想甚么?居然敢用这种藉口来找参议的麻烦。 警铃在脑中某处响起,傍晚的雷电又闪过脑海。 胸口纷扰不安。 太裳惊慌失措,笃子也花容失色。 昌亲还没开口,笃子就嘟嘟嚷嚷说了起来。 「今天傍晚,有达官显要在皇宫里被刺杀……那个犯下重罪的犯人,突破检非违使的包围逃走了……」 她的表情扭曲,使尽力气述说著。 「检非违使说,那个犯人就是昌浩!」 昌亲的心脏不寻常地狂跳起来。 第三章 火把红红燃烧著。 检非违使与卫兵们骑著马,奔驰在黑幕笼罩的京城。 「跑哪去了……?」 「快把重犯安倍直丁找出来!」 「绝对不能让她逃出京城!」 此起彼落的怒吼声,混杂著马蹄声与无数的脚步声,火把的亮光向大萤火虫般划下轨迹,逐渐远去。 光线照不到的道路角落,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在哪里?」 「应该还逃不远!」 「把跟直丁有亲戚关系的宅院全都搜过!」 「圣旨有令,要尽速抓到犯人处以死刑,快!」 「抓到犯人的人有赏!」 卫兵们群起激动。 「一定要找到安倍直丁,不论死活。」 「快找——!」 在道路角落听到这些话的几个身影,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 在参议为则府邸的大门前待命的车之辅,看到骑马的武官以及身分较低的卫兵们,拿著火把靠近自己,慌忙挪到不会阻碍他们前进的方向。 正歪著头想怎么回事,就看到还以为会直接经过的武官们,停在为则的府邸前。下马的武官们,声势浩荡地进入了府邸。 仔细一看,武官的队伍不只一队,到处都是。 火把的光芒像小萤火虫般盈盈摇曳。 战战兢兢偷看的车之辅,想起女孩在傍晚时冲出去的背影。 吐血后,萤笑著对他说不要告诉任何人,还威胁它说若违约就会消灭它,但它觉得那并不是萤的真心话。 它到底去了哪里呢? 星星的亮光照不到地面,只能靠火把稍微照亮道路。 《希望它安全回到了安倍家……》 ======================================================= 昌浩是犯人。 犯下滔天大罪逃亡了。 大受打击的昌亲,差点站不稳,隐形的太裳扶住了摇晃的昌亲。 昌亲才刚以动作表示自己没事,就无力地瘫坐下来了。 「昌亲大人,你振作点。」 听到大嫂的话,昌亲勉强点点头。连大嫂都表现的这么坚强镇定,自己怎么可以慌乱成这样。哥哥若是知道,一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对不起,大嫂。」昌亲道歉。 笃子在他前面跪坐下来,摇摇头说:「没关系,我也快昏倒了。」 孩子们对动荡不安的气氛十分敏感,所以她努力挺住了。这种时候,身为母亲的她绝不能倒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亲的思绪一片混乱,笃子把检非违使的话告诉了他。 内容如下: 今天傍晚,安倍直丁在阴阳寮的书库,杀害了达官显要藤员公任。他断定皇上会下旨处死自己,就趁打雷时甩掉来追捕他的检非违使,逃之夭夭了。目前还没掌握到他的行踪,检非违使已经总动员追捕他。 安倍直丁的亲哥哥历博士,是为则大人的女婿,很可能藏匿逃进这座府邸的犯人。如果真有藏匿,务必遵从旨意,立刻把犯人交出来。 总管说昌浩没来过,他们说如果来了,要抓住他再通报检非违使,说完他们就先撤离了。 「现在检非违使和卫兵们,都在京城四处追捕昌浩……」笃子开始显露焦躁。「开玩笑也要有分寸嘛……昌浩大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昌亲也这么想。 这时脑中闪过一个光景。 早上,弟弟站在半开的木拉门前,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听他说话呢? 懊恼的苦涩涌上心头,昌亲用仅有的气力压抑下来。 「藤原公任怎么样了?」 笃子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检非违使不肯告诉我。不过,好像还活著。」 「是、是吗?那么……」 还有希望。那么只要公任作证,就可以洗清昌浩的嫌疑。 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不弄清楚原因,就没办法处理。 昌亲单手掩住了脸。 现在,昌浩是被追捕的犯人,昌亲是他的亲人,很可能受到牵连,不能轻举妄动。 「该怎么办才好!」昌亲哑然失言。 紧握拳头的笃子,抬起下巴,在全身颤抖的状态下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在张开眼睛时,她的颤抖停止了。 「昌亲大人,我们要冷静。」 昌亲讶异地倒抽一口气。 年纪比他小的大嫂接著说: 「我们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光听检非违使的说法,看不清事情的全貌,没办法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没错……」 点头表示赞同的昌亲,在心中啧啧赞叹。 那么激动的大嫂,居然可以在一个深呼吸后,即刻恢复冷静。即便只是表面上的冷静,也掩饰得非常完美。 难怪哥哥选择了她。 笃子的视线飘来飘去,思索著什么。 「要想办法弄清楚,皇宫里正在进行甚么事、如何进行……」她稍作停顿,猛然张大了眼睛。「对了,可以找行成大人!」 藤原行成是她的儿时玩伴、成亲的好朋友,也是现在被当成犯人的昌浩的辅导人。 想到这些,昌亲顿时脸色发白。 「可是昌浩犯的是滔天大罪,而行成大人是他的辅导人,说不定也会受到牵连,他会肯协助我们吗?」 被昌亲这么一说,笃子瞬间有些犹豫,但很快抿抿嘴坚定地说:「他是很有见识的人,一定会帮我们。」 那应该是类似祈祷的想法吧,她的双手紧紧交握著。 「我去写信给行成大人……」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背后传来惶惶不安的叫唤声。 「母亲……」 昌亲和笃子同时回头看,忠基和国成楚楚可怜地站在柱子后面。 笃子大吃一惊,国成畏畏缩缩地问:「外面有甚么事吗?」 「好像有妖怪在吵闹,我听到可怕的声音……」 脸皱成一团快哭出来的忠基说的可怕声音,应该是检非违使们的叫喊声。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微微听得见粗暴的声音。 小孩子的耳朵很敏锐,听得见叫喊声持续不断。 笃子摊开双手,招呼孩子们过来,他们立刻冲进了她的怀里。 她紧紧拥抱两个儿子,温柔地对他们说:「不用怕,没事的,那是不懂事的大人在吵闹。」 看到孩子们不安的表情,她又笑著说:「你们不可以变成那样的大人喔。」 国成用力点头,对训诫他们的母亲说: 「是,我会变成像父亲那么优秀的大人。」 「优秀的大人。」 孩子们挺直背脊发誓的模样,看的笃子好心疼,说不出话来。 国城和忠基看到笃子无声点著头,好像安心多了。 「我跟昌亲叔叔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谈,你们先回房间。现在时间还有点早,可是今天你们就早点睡了吧。」 国成点点头,拉起弟弟的手。 「知道了。忠基,我们走。」 「好。晚安,母亲。」 「恩,晚安。」 默默看著他们之间应对的昌亲,微微眯起 了眼睛。 从一起离开的孩子们的背影,昌亲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和哥哥。 ——走吧,昌亲。 眼前浮现回头伸向自己的纤瘦的手;耳边响起高八度、还很稚嫩的声音。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了,昌亲怀念地抿嘴一笑。国成跟当时的成亲一样,年纪虽小,却俨然已经有个哥哥的样子了。 国成和忠基啪搭啪搭走在冰冷的渡殿时,庭院树木突然发出声响,把他们下的停下了脚步。 「……哥哥……」 忠基害怕地躲到国成背后,国成鼓起勇气对他说:「没事。」 「可是……」 声音是从东北对屋的北边树丛传来的。 国成吞下唾沫,抓著忠基的手往前走。 他想起父亲说过,害怕是因为不了解状况,知道真相后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在从对屋走下庭院的阶梯上,国成放开了忠基的手。 「你在这里等,我去看看。」 忠基猛摇著头说:「我要跟你一起去!」他能宁可一起去,也不要被单独留下来。 国成点头说好,牵起忠基的手走下阶梯,光脚走向树丛。 风很冷,乾燥的地面也很冷。 小孩子常常光著脚走下阶梯,在庭院玩耍,所以杂役们随时都把庭院打扫得很乾净。还怕他们踩到会受伤,地上连一颗小石子都没有。 天一黑,就会点燃悬挂的灯笼,亮光勉强可以照到这里。 这附近的树丛很适合玩躲猫猫,所以他们两人常常钻进去里面,弄得全身都是树叶。这是他们很熟悉的地方,没甚么好怕的。 不可怕。一点都不可怕。没甚么可怕的东西。 国成拼命这样说服自己,边悄悄往树丛里面看。 「……啊……」 忠基差点叫出来,从树丛里伸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从没见过的人,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对张大眼睛的忠基说:「嘘。」 这个人跟他们穿著一样的衣服,但是个女孩。 乖乖点头的忠基,听到国成微弱的低喃声。 「昌浩叔叔……?」 忠基定睛注视。女孩旁边站著他最喜欢的叔叔。 笃子说要去写信给行成,先离开了对屋。没多久后,应该已经上床睡觉的忠基,表情悲伤地跑进来了。 「叔叔,请跟我来。」 昌亲被忠基拉著袖子,越过通往东北对屋的渡殿,走下楼梯。 光著脚走进庭院,被带到树丛处,就看到国城站在那里。 「国成,怎么了?」 孩子们默默指著树丛里面。昌亲疑惑地拨开树丛,看到两个人。 「萤、昌浩。」 躲在树丛里的萤,无言地抬头望向他。蹲坐在他斜后方的昌浩,听见昌亲的声音,颤抖著肩膀,缓缓地抬起头。 「……」 他的嘴巴动著,却没发出声音。 昌亲正要说甚么时,从上面传来其他声音。 「保持安静。」 抬头一看,是十二神将勾阵单脚屈膝跪在围墙上,观察外面的状况。 昌浩缩著身子。萤的表情紧绷。 国成和中基察觉气氛不对,害怕地抱住昌亲的腿。 无数的脚步声从围墙外经过,其中混杂著马蹄声,应该是检非违使的队伍。勾阵移动了视线,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那队人马往哪里去了。 忽然,勾阵的视线转向了下方,从围墙外传来紧张的高八度声音。 「不好,人数越来越多了。」是小怪。 一般人都看不见勾阵和小怪。勾阵留在这里监视,小怪在附近察看。 「主要道路都有检非违使站岗严格监视著昌浩所有亲人的住处。」 昌浩仰起了脸。昌亲看到弟弟的表情,不禁哑然失言。 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他,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右脸颊被什么黑色东西弄脏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衣领、胸口、裤子,也都有黑色污渍。露出袖子外的右手,也沾染著同样颜色的污渍,这些都让昌亲连想起阴阳寮发生的事。 「昌浩……」 察觉到哥哥在看甚么的昌浩,绷起了脸。 他心想非辩解不可,喉咙却像冻住了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萤和昌浩在大自在天(佛教护法神之一)的雷电的协助之下,好不容易才逃出皇宫,甩开追兵,没命地往前跑。 但是检非违使策马疾驰,先赶到前面,阻挡了他们的去路。 他们不能回安倍家。检非违使的人应该先去了那里。 那么,该去哪? 看到检非违使、卫兵,或有甚么风吹草动,他们就像无头苍蝇般乱跑,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到处都点燃火把、增加卫兵,更如火如荼地展开了追捕。 这样下去,迟早会因无处可逃而被逮捕。一旦被抓到,就会被处决。协助他逃亡的萤,也免不了被判重刑。 提议暂时离开京城的是小怪。京城是个封闭的空间,只要检非违使进行地毯式搜索,就很难逃得过。离开京城,整个日本就很辽阔了。 总之,当务之急就是要保住性命。尽管有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跟著,但对方是人类,很难说能不能保护的了昌浩。而且,神将们也没办法替昌浩洗清他在宫中的冤罪。 从一开始,红莲和勾阵就不相信昌浩会刺杀公任。昌浩是被陷害的。 在小怪进入书库时钻到地下的疫鬼,就是最好的说明。红莲和勾阵分别抱著萤和昌浩,学以前朱雀那样,沿著家家户户的屋顶前进,试著逃出京城外。 但环绕京城的围墙外,不知何时筑起了看不见的保护墙,阻挡了神将们。 检非违使们都毫无阻碍地往来于门内门外,可见对人类没有影响。京城内住著很多妖怪,他们也都跟检非违使一样,活蹦乱跳地进进出出。那道墙只会阻碍神将,对神气产生反应,弹回神气。 这样就不能翻墙出去了。出京城的每一道门都有检非违使看守。 某人的法术把他们困在京城内了。 搜查的卫兵不断增加,这样下去会被逮捕。 他们试著寻找逃出去的路时,差点被检非违使发现,慌忙跑回京城内。 不知不觉就来到这座宅院了。是勾阵察觉的。 这时候,听到前后都有检非违使的马蹄声,勾阵不容分说就抓著萤和昌浩翻进了围墙内。 小怪去找追兵比较少的地方,大家等著他回来。就在这期间,小孩子们出现了。 可能是因为发生太多事,明明今天早上才见过面,昌浩却特别思念哥哥。 从傍晚跑到现在,筋疲力尽的昌浩,想起昨晚也是一夜都没睡。手脚都快要发软的他,能撑到现在,是因为有小怪、勾阵、萤的陪伴。 昌亲穿过树丛,在昌浩的面前蹲下来。 「昌浩,你还好吧?」 昌浩缓缓伸出手,抓住忧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的昌亲的袖子。 真的是哥哥。 他下意识地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稍微放松了。 「哥、哥……」 从喉咙溢出来的声音,嘶哑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的指间冰冷。因为打击太大,全身没了血色。即使跑了这么久,身体却还是这么冰冷。 等到昌浩渐渐冷静下来,有余力观察周遭后,他才发现侄子们正担心地看著自己。 「昌浩叔叔……你怎么了?」 国成战战兢地问,昌浩不知道该怎 么回答,表情痛苦地摇著头。 「昌亲大人,怎么了?为什么国成他们也在这里?」 突然响起叫唤声,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笃子站在对屋的外廊上。悬挂灯笼的光线,在她脸上形成了阴影。 昌亲对昌浩和萤说:「进去吧……没事了。」 他安抚全身戒备的萤,抓住昌浩的左手,把他拉起来。 看到从树丛出来的两人,笃子瞠目结舌,蠕动的嘴巴像是说著「昌浩大人」。 笃子走到最下面的阶梯,就看到昌浩右脸上的脏污。 昌浩用袖子擦拭过很多次,还是擦不去已经乾掉黏住的血迹,衣服上也有同样的污渍。 笃子看到那些血迹,悲伤地眯起了眼睛。 他转过身去,快步走上阶梯,进入对屋。没多久再出来时,手上抱著琉璃水瓶走向他们。 她从怀里拿出裁成半截的毛巾,用水沾湿,替昌浩擦去脸上的脏污。昌浩像个小孩子般,任凭她擦拭。 「手伸出来。」 昌浩畏畏缩缩地伸出右手。冰冷的水泼在他手上,他用左手拼命搓掉脏污。 冰冷的水往下滴,肌肤的颜色也慢慢复原了。原本昌浩还很担心,要是黏在身上的污渍再也去不掉该怎么办?现在这些污渍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国成、忠基,把脚擦乾净,进屋里去,这次要乖乖睡觉。」 两个孩子互看一眼,又默默转向昌浩。 看到两个侄子担心的样子,昌浩强撑起所有的力气,挤出了笑容。 「叔叔晚安……」 「安……」 国成从母亲手中接过毛巾,擦拭脚底,然后把弟弟的脚也擦拭乾净,牵著他的手乖乖进了对屋。 两个孩子的背影一消失,昌浩的表情就恢复了原有的僵硬。 「昌亲大人、昌浩大人,还有这位……」 萤对不知道自己来历的笃子行个礼说:「我是跟安倍家相关的人。」 笃子听得出来,只有说这么多的女孩,似乎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所以也只回应她「这样啊」。 「各位,这里很冷,去那里吧。」笃子指的地方,是昌亲刚才待的东对屋。 「侍女们都不会来,放心吧,跟我来。」 萤和昌浩看昌亲一眼,昌亲对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走上阶梯。 第四章 孩子们进入对屋,昌浩他们也走上了阶梯。 在围墙上看著他们的勾阵,呼叫在路上的小怪。白色身体轻轻跃起,降落在勾阵旁边的小怪,不情不愿地瞥屋内一眼。 勾阵看到他那样子,淡淡苦笑著说:「孩子们都在对屋,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小怪猛然转向其他地方,甩动白色尾巴,夕阳色的眼睛闪烁著。「要怎么逃出京城呢?」 勾阵露出锐利的眼神。 「难道是敌人知道我们跟著昌浩,企图拆散我们?」 「很可能是。」 那道墙似乎会对神气产生反应。他试过以小怪的模样翻越,轻而易举就翻过去了。 「把神气完全压下来,就可以翻越。可是光我们能翻越,也没有意义。」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昌浩逃出京城呢? 小怪神情凝重地眯起眼睛。 「不能从门出去,就破坏京城的围墙吧?」 「这么做也是可以……可是现在如果事情闹很大,这些事也全部都会被算在昌浩头上喔。」 「恩,说的也是。」 他们尽可能不想让昌浩背负更多的罪名,而且那么做,也像是在告诉大家他在那里。人们会怎么做是其次,最担心的是不知道筑起保护强的术士会怎么做,所以最好是可以悄悄地逃出去。 小怪看著勾阵,表情严肃地说:「乾脆穿越异界,稍后再会合。」 环绕人界京城的无行墙壁,对与人界重叠存在的异界,应该没有影响力。 这么想的勾阵和小怪,脑中同时闪过强行连接过去时空侵入异界的几张面孔。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的人类没几个,神将们也还没遇见过。安倍晴明可能做得到,但他对这种事没有兴趣,所以从来没试过。 没有意外的话,只要回到异界,应该就能逃离京城。这纯粹只是往好处想的猜测,但他们彼此都没说破。 勾阵板著脸说:「你是要我在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平安离开京城的状态下先走?」 结论就是这样。 小怪没办法回答。 勾阵眯起眼睛,撩起头发说:「我在罗城门引开检非违使,你趁这时候,带著昌浩他们闯出去。」 皱起眉头的小怪,无言地用视线回应。勾阵耸耸肩说:「事后再经由异界会合,这是最实际的做法。」 勾阵叹口气,敲一下小怪的头,又接著说:「即使那个术士的法术远达异界,阻挡你们,也有你陪在昌浩身旁,还有萤可以依靠。」 平安逃离京城后,也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任何事。 陷害昌浩的术士,很可能发动攻击。明知道会这样,却不能跟在昌浩身旁,是她最不甘心的事。 光隐形不行,她试过了,会被阻挡。要把神气完全压下来,或彻底隐藏,才能翻越那道墙。 小怪满脸苦涩,缄默不语。 勾阵说的没错,她可以逃出去。她当诱饵引开对方的注意力,他也的确比较容易跟昌浩他们一起逃出京城。 令人扼腕的是,会削减战力。光靠自己也没有问题,但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的来历,有勾阵还是会比较放心。 想著这些事的小怪,忽然察觉一件事,沉默下来,心情变得好复杂。自己被称为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居然慌乱成这样。 小怪眉头一皱,就感觉到同胞的神气,立刻抬起头看。旁边的勾阵也张大眼睛,站了起来。 十二神将天后的神气在他们下面飘落,跃上围墙现身。 「勾阵、腾蛇,你们怎么在这里……!」 满脸惊愕的天后,似乎察觉到甚么,望著屋内说:「昌浩在里面吗?」 看到同胞都没有回应,天后又逼近他们说:「勾阵,到底出了甚么事?京城到处都是检非违使,安倍家又被奇怪的保护墙包围,进不去。」 不只勾阵,连小怪都瞪大了眼睛。 「甚么?!」 天后瞥一眼大叫的小怪,用尖锐的嗓音说:「我被无形的墙壁阻挡,进不了安倍家,在里面的天一和朱雀也说他们出不来。」 「可是,先回到异界……」 勾阵还没说完,天后就打断她的话,摇摇头说:「没用,我试过了,怎么样都进不去,那道墙对异界也有影响。」 小怪与勾阵以严厉的眼神互看著对方。 他们担心的事成真了。 「还有,检非违使他们开口闭口都是安倍直丁,他们说的是昌浩吧?发生了甚么事?」 勾阵瞄了小怪一眼,小怪望著远方,甩著耳朵,那样子摆明了就是要把事情推给勾阵。 勾阵轻轻叹口气,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同胞。 天后倒抽了一口气,掩住嘴巴说:「怎么会这样……」 勾阵问猛摇头的天后:「你怎么会去安倍家?」 成亲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天后和太裳担心他的家人会发生甚么事,都守在成亲家。 天后告诉同胞,她听昌亲说成亲醒过来了。她兴奋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接受太裳的好意,赶回安倍家探视好起来的成亲。没想到被那道墙挡住,没见到成亲。 小怪懊恼地咋咋舌,用力甩了一下尾巴。 「无处可逃了吗……」 自己人的动向完全被看透了。对方设想的非常周全。必须隐藏神气才能翻阅墙壁,也不能穿越异界。 「腾蛇,还是我去……」 小怪忽然竖起了耳朵。 「怎么了?」勾阵讶异地问。 小怪甩甩尾巴站起来说:「我听到车轮声。」 「车轮声?那又怎么样……」勾阵说到一半,张大了眼睛。 熟悉的嘎啦嘎啦声逐渐接近,那是妖车发出来的车轮声,一般人听不见。 缓缓前进的妖车,看到围墙上的三个身影,跳了起来。 《啊,式神大人!》 应该待在戾桥下的它,怎么会在这里呢? 勾阵正惊讶时,听到小怪的低喃:「来的真是时候……」 小怪的眼睛亮了起来。 灯台的火摇曳著,四个影子随著火光盈盈舞动起来。 昌浩面无血色,嘴巴紧闭成一条线,不发一语。 坐在他旁边的萤,在昌亲的要求下,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她说她看到昌浩被检非违使包围带走,所以召来雷神,制造混乱,请昌浩趁乱逃走。 昌亲和笃子都知道,被当成肇事著的昌浩逃走了,现在听到逃走经过,两人都惊讶的哑然失言。尤其是笃子,她的丈夫成亲是历博士,很少让家人看到他餐与这类法术的模样,所以老实说,她光听也很难想像那种场景。 尽管难以想像,她还是看的出来,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没有说谎。 昌浩和这个协助他逃亡的萤,都被检非违使通缉了。 「被检非违使抓到,恐怕会被就地处决吧?」萤淡淡地说。 昌亲倒抽了一口气,笃子掩住嘴巴,目瞪口呆。 「……」 现场一阵沉默,气氛凝重。 橙色的柔和灯光轻轻飘摇。昌浩用眼角余光,茫然望著那样的晃动。 自己是怎么样逃出了皇宫,昌浩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拼命往前跑,生怕跟丢了萤的背影。明明看到了周围的颜色,也听见了声音,却没有半点记忆。在夜幕低垂,视野被封锁后,也只有萤的背影清晰地浮现在黑暗中。 手脚的指尖又冰又冷。溅了一身、已经乾掉黏住的血,都被洗乾净了,却怎么也挥不去还留著黏稠触感的错觉。 「昌浩……」 有人碰了他的肩膀。 「噫!」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转移视线。 眼前是担心地看著他的二哥。 「可以告诉我发生了甚么事吗?」 昌亲沉著地询问,昌浩只是不停地移动视线。 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昌浩比谁都想知道。 「我……我不知道……」 「哦。」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清醒时,公任大人就倒在那里了……」 藤员公任发出微弱的呻吟声、脸色苍白、痛苦地喘著气,鲜血从他按著腹部的手指间流出来。另一只手扒抓著地面,像是在求救。 昌浩还听见什么笨重的声音。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短刀从自己手中滚落时的声响。 没错,是短刀。不知道哪来的短刀。阴阳寮的官吏都是文官,没有人会带武器。那间书库也是保管文书资料的地方,祭祀用的刀剑、矛 「公任大人说有事跟我商量……可是他要找的人其实是爷爷……我想他只是要我帮忙传话而已。」 「哦。」 昌亲边点头,边轻轻拍著昌浩的背。以一定的节拍,不断重复著。 思绪混乱、呼吸急促的昌浩,没有察觉昌亲这样的动作。 「他好像不想让别人听见……所以我们进了书库……」 昌浩张大著眼睛颤动著。 「敏次正好从书库出来……我们聊了一会儿……」 忽然,撕裂橙色天空炸开来的雷电闪过脑海。 检非违使和官僚们都被炸飞出去,同样躺在他们之中的敏次,视线与他交汇了。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哥……哥哥、哥哥!」昌浩抓著哥哥说:「阴阳寮的人都没事吧?有没有因为我的关系,被冠上甚么莫须有的罪名?」 有人召唤了雷神,这种事只有阴阳师做得到,所以首先会被怀疑的就是阴阳寮的人。 昌亲不由得与笃子互看一眼。她满脸困惑,默默摇著头。刚才来过的检非违使们,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我们甚么都没听说,不过,应该不会牵连阴阳寮的官吏们。」 「真的吗?」 「没理由牵连他们吧?协助你逃走的人,又不是阴阳寮的官吏,是来历不明的术士。」 昌亲瞄一眼默默跪坐的萤,在把视线拉回到昌浩身上,对他微微一笑。 「而且,或许不该这么说,可是,我必须说很遗憾,阴阳寮没有能力那么强的人,可以召唤雷神。所以放心吧,他们不可能被怀疑。」 语气强装镇定的昌亲,逐渐缓和了昌浩激动的情绪。 昌亲又刻意配合昌浩的呼吸问他:「还记得其他事吗?甚么都好,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事也行。」 灯台燃烧的微弱滋滋声,听起来特别响亮。 昌浩拼命在冻结的记忆中挖掘。 「呃……」 进入书库后,公认又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视线飘来飘去,在狭窄的空间里焦躁地跺来跺去,昌浩靠著墙壁,静静等待他切入主题。 如果整理不出头绪,何不改天再说呢?昌浩边看著他,边暗自这么想。要不然写信也可以啊,这样就可以直接拿给祖父看,省事多了。 书库很暗,所以进去时他就打开了格子窗。西斜的阳光从那里照进来,刹那间,他想到应该快申时了。 就在这时候,额头上冒著汗的公任,终于压低嗓门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公任双手掩面。夕阳渐渐染上了橙色。 昌浩莫名其妙地忐忑起来。心里毛毛的,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悄悄扩散开来。 远处响起了申时的钟声。啊,已经这么晚了。昌浩这么想。往窗户看时,好像看到甚么东西跑过去。 有东西在动。 他直觉地转向了那里。 黑影在他脚下钻动。 这时他听到有人「咦」一声,屏住了气息。就在他抬起头时,眼前出现闪亮的竹笼眼图案。 记忆到此中断了,他是现在才想起那是竹笼眼图案。 那之后,铁腥味冲鼻,他撑开沉重的眼皮,就看到公任躺在地上。 「看到竹龙眼后,就甚么也……」 萤听到昌浩迷迷糊糊的低喃,她的表情瞬间紧绷起来。但是昌亲和笃子都看著昌浩,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萤很快抹去紧张的神色,装出没事的样子。 仔细听著弟弟说话的昌亲,又向他确认了一次。 「你清醒时,公任大人就躺在地上了?」 昌浩搜索记忆,点了点头。 「这样啊。」昌亲嘟嚷著,叹了一口气。「那么,你甚么都没做,杀害公任大人的人不是你。」 昌浩反弹般抬起头,外表沉稳的哥哥眯起眼睛说:「你只是中了他人的计谋,被当成了犯人。放心,你是清白的。」 「……」 昌浩的肩膀抖得很厉害。 甚么都不记得,是他最害怕的事。究竟是谁刺伤了公任?是谁? 那时候,他拼命告诉抓他的检非违使,不是他杀的,不是。 但真是这样吗?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可以证明。 书库里只有昌浩与公任两人,还被敏次撞见了。 从间接证据来看,昌浩就是犯人。昌浩没有记忆,公任又处于昏迷状态,不能作证。在这种状况下,任谁都会相信是昌浩的犯行。 昌浩猛然倒抽一口气。 敏次的视线跟他交会过。就在雷声掩盖所有声音时,敏次的嘴巴动了。 ——快逃! 每个人都相信昌浩就是犯人,只有一个人除外。 没跑的话,早就被斩首处决了。是敏次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才能跑走。 不知道阴阳寮现在怎么样了?他记得劈下来的雷电,破坏了建筑物,也记得看到了火势蔓延、官吏们倒在地上。雷电带来的损害非常严重。 他甩开检非违使们的手,萤也俐落地扳倒了阻挡去了的卫兵们。他隐约记得,听到喧闹声的卫兵,正要把门关起来时,他们冲出了那扇门。那是哪里的门呢? 昌亲看著还是面无血色的昌浩,又对他说了一次:「绝对不是你,我即使没看见,不在那哩,也知道不是你,昌浩。」 哥哥温暖的声音沁入肺腑,撼动了昌浩的心。 拿著火把在京城东奔西跑的检非违使们,相遇时就互换情报,逐渐缩小安倍直丁可能躲藏的搜查范围。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在刚才查询过的参议府邸附近,看到可疑的人物。 「参议……为则啊……」 为则的身分太高,不能当面问他有没有藏匿犯人。但是检非违使有圣旨,这是他们的优势。 检非违使短暂协议后,决定再去参议府邸确认。 由拿著红红燃烧的火把的卫兵带头,几名骑马的检非违使与无数徒步卫兵小跑步跟在后面。 躲在黑暗里的几个黑影,监视著他们的动静。检非违使一离开,黑影们就聚集起来,很快又散开,沉入了黑暗中。 在参议府邸周遭巡视的小怪,忽然停下来,把耳朵贴在地上。 有无数的脚步声。地面开始震动,马蹄的数量也不少。 「不好了」 小怪转过身去,跳上围墙急驰。 妖车停靠在靠近东对屋的墙边。勾阵单脚屈膝在围墙上,注意四周的状况,在她旁边的天后也一样。 发现小怪冲过来的勾阵,看到夕阳色眼眸中的紧张氛围,站了起来。 「腾蛇。」 「检非违使们又来了,我们不能再麻烦成亲的夫人了。」 勾阵转身跳跃。天后也晚她一步,跟著跳下去,悄悄降落在树丛前的地面。 停在墙边的车之辅心乱如麻,小怪甩甩尾巴对著它说:「车之辅,该你出场了。」 妖车因不安而往下垂的眉毛,立刻上扬,振作起来。 《是,只要在下帮得上忙的事,请尽管吩咐!》 已经紧绷到极限的昌浩的心,终于稍微放松了。线拉的太紧很脆落,一不小心就可能断裂。不管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宽松的心情,才能冷静地观察四周。 昌浩看著昌亲,缓缓地点著头说:「对,不是我虽然只有一个人相信。」 「嗯。」 「不是我,我不可能刺杀公任。」 他觉得眼角发热,强忍到现在的情感一涌而上,就要炸开了。没办法大叫「不是我」的委屈,膨胀到最高点。 但是昌浩努力压下来了。 保持沉默的笃子,终于开口叫唤肩膀大大颤抖的昌浩。 「昌浩大人。」跪坐在灯台附近的笃子,表情有点严肃,双手紧紧交握。「检非违使们在追捕你,刚才也有人追来这里,逼问我家总管你在不在这里。」 总管面不改色,恭恭敬敬地把他们请出去,然后交代杂役、侍女们不要慌张,像平常一样工作,再去向笃子报告这件事。 这个家的总管,年纪跟这个主人为则差不多。从笃子出生前,它就在这个家工作,对笃子十五岁时结婚的对象成亲也有正面的评价。 「再事情平息之前,你就待在这里吧。我会交代下面的人严守秘密。他们都是身家清白的人,没有人会到处乱说。」 昌浩摇头拒绝了。 「不这样会带给大嫂和参议大人带来麻烦,不行。」 万一出了么事,他可没脸回去见大哥。 笃子沉著地微笑著说:「昌浩大人,你以为我是谁?」 「咦?」 不只昌浩,连昌亲和萤都疑惑地看著笃子。她凛然挺起胸膛说:「我可是安倍成亲的妻子。你认为你哥哥会在弟弟面临危机时,丢下他不管吗?」 不,成亲不会。 「成亲绝对不会那么做,现在他不在家,我有义务替他做这件事,因为,我是你的大嫂。」 笃子没有兄弟姊妹,是参议的独生女。她很高兴结婚后多了两个弟弟,有了两个弟弟,就再多出两个弟媳。没有兄弟姊妹多少有些遗憾,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她希望多生几个孩子。她曾说一个人太寂寞,兄弟姊妹愈多愈好。 「大嫂」 昌亲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直隐形的太裳紧张地对他说: 《昌亲大人,勾阵来了。》 就在昌亲回头的同时,勾阵跳上了外廊,天后跟在她后面。 笃子看到木门突然打开,却不见人影,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木门不轻,不会被风吹开,到底是怎么回事? 昌亲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某一点,跟惊愕的笃子成对比。笃子从他们的动作猜测,应该是出现了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向来沉著冷静的勾阵,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昌亲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勾阵,怎么了?」 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斗将,加强神气现身,让普通人的笃子也看的见,然后以稍快的速度说:「检非违使们又来了。」 昌浩和萤惊愕地抬起头。天后一回来,隐形的太裳的微弱气息就消失了。 笃子张大眼睛,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盯著突然出现的奇装异服的女子。 昌亲交互看著勾阵和昌浩,焦躁地咬著牙。 「怎么办……」 听见这样的低喃,昌浩屏息凝视著哥哥。 待在这里会连累参议为则,绝不能依赖笃子的好意。 昌浩想笃子行个礼说:「大嫂谢谢你,可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尽可能不引起注意,悄悄跪坐在一旁的萤,用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眸看著惊愕的笃子。 「昌浩大人」 「让国成、忠基、小侄女受到惊吓,哥哥一定会怪我。只要牵扯到小孩子,哥哥就会变的很可怕」 昌浩努力想挤出笑容,但没成功,变成要笑不笑的奇怪表情。 「可是」 勾阵举起一只手,制止了还想说甚么的笃子。 「别再说了,没时间了。」 笃子以严厉的眼神盯著勾阵,视线犀利的可以射穿人。勾阵觉得那是无言的质问,问她是不是能够保护昌浩到底。 「我是效忠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勾阵。安倍成亲的夫人,如果你有话要对我说,就说吧。」 笃子挺直背脊,凛然地说:「那么,我就代替我丈夫拜托你,好好保护他弟弟。」 嘴巴说拜托,瞪著勾阵的眼神却充满挑衅。 勾阵对笃子微微一笑说:「知道了。」 然后他瞥昌浩和萤一眼,催促两人动身。 这时候,无数人的气息逐渐靠近。不只神将,连人类都察觉了。检非违使的人数可能增加了,马蹄声也不在少数。 所有气息逐渐在大门口汇集。东对屋与大门有段距离,但卫兵多的话,大有可能派来这里监视。 屋外响起了要求开门的叫喊声,屋内气氛立刻浮躁起来。稍微可以听见杂役和总管正在应付他们。必须赶快行动。 笃子拉开灯台,打开放在隔间帷幔旁的箱子,从里面翻出了衣服。 「昌浩大人,这些你带著。」 她迅速地用布巾包好衣服,塞给昌浩。顺手接过来的昌浩,疑惑地看著她。于是她眯起眼睛说:「那是我太过心急的父亲,提早准备的狩衣和单衣,说要给国成举办元服之礼时穿。你带著,把弄脏的直衣换掉。」 昌浩赫然低下头,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上面都是已经乾掉变黑的污渍。大嫂设想周到,担心他继续穿著这样的衣服,心情会很沉重。 侄子国成才六岁,离元服之礼还很久。参议为则却在这时候就开始严格选择布料,做成新衣,期待著他的成长。 昌浩惊慌失措地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笃子轻轻推开他塞回来的手,摇摇头说:「没关系,你带著,送给你。」 她又转头对勾阵说:「我家在吉野有座山庄,以前昌亲大人和昌浩大人都去过,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 当她转向两人时,两人都沉重地点了点头。 「去那里吧,检非违使们应该不会想到你们去了吉野。」 这只能说是他个人的希望。调查过亲戚家后,迟早会搜到那里。不过,多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从门那边传来的说话声,语气愈来愈粗暴。 刚才消失不见的神将的神气又出现了。 《检非违使们气焰嚣张,逼迫总管让他们进屋内搜查,请快离开。》 去侦查回来的太裳的声音,直接传到昌浩耳里。勾阵也听见了,转过身,轻盈地跨过高栏。跳上围墙的她,严厉地眯起眼睛,观看道路的状况。 下面还没有卫兵,但听的到嘈杂声很近了。 妖车看见她,晃动前后的帘子。 《式神大人去探查检非违使的动静了,主人怎么样了?》 勾阵扭头看看对屋。 昌浩、萤和昌亲正跑向围墙。昌号斜背著装满衣服的布包,把布的两端 绑在胸前。 穿过树丛的萤,蹬强往上跳。勾阵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上去她就顺势跳到了墙外。 昌浩要跟在她后面跳上去时,脚好像被甚么绊住似的,突然停下来了。 「昌浩?」 她回头看著疑惑的昌亲,稍微动了动嘴巴,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那眼神好像想说甚么。 昌亲心头一惊,脑中浮现今天早上的情景。 于是他想起很重要的事还没说。 「昌浩,大哥醒了。」 一直在想该怎么挑选措辞的昌浩,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 昌亲看著弟弟激动的眼眸,点点头说:「这都是萤的功劳,虽然还没把疫鬼完全赶出去……」 不管怎么样,大哥总算清醒了,还用他向来的语调,说出了他平时会说的话。光是这样,昌亲就觉得很满足了。 「哥哥……」 「嗯。」 昌亲很后悔早上甚么都没问就送他出门了。 后来的确想过,等他回家要仔细听他说。 可是这里并不是安倍家,昌浩也不是回家。 为什么那时候不听他说呢? 现在的昌亲比当时更强烈、更深刻地这么想,后悔不已。 不管任何事,没有一件是可以往后延的。 很多事都非在某个时间点说不可,自己怎么会忘了呢? 是不是怕又忘记,为了铭记在心,才这么后悔? 弟弟被烙下犯人的印记,被抓到就没命了。为了避免他被抓,昌亲必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送走他,让他逃脱追捕。 昌浩的表情显然是想说甚么,昌亲决定这次一定要在送走他之前,听他把话说完。 「甚么事?」 「我……我……」 「嗯。」 好无助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整理不出头绪,昌好动著嘴巴欲言又止。上面传来紧张的声音。 「脚步声向这里来了,昌浩,快点。」 昌浩抬头看勾阵。她的表情急促。没有时间了。 他不由得转身抓住哥哥的袖子,挤出话来。 「我……我的膝盖和大腿……一直很痛……」 在围墙上看著两人的勾阵,赫然屏住了气息。 昌亲目瞪口呆,昌浩抓著他的袖子,拼命想著该怎么说。 「很痛一直很痛……小怪他们说……是成长痛……」 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这种疼痛。 所以他一直很想问成亲和昌亲有没有痛过?要怎么熬过去? 然后,他还想说: 我会不会长的跟哥哥们一样高呢? 若不是发生那种事,昌浩早就跟他们说了。他会抓住老是在阴阳寮被历生追著跑的大哥,或是去找在天文部工作的二哥,告诉他们这件事。 那是非常、非常微不足道,却也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是吗……」 低声沉吟的昌亲,放松紧绷的肩膀,平静地笑著说:「太好了,昌浩。」 他知道弟弟一直在意长不高这件事。他还清楚记得,只要稍微长高一点,弟弟就会开心的不得了。 昌浩抓著他的袖子,喉咙颤抖的厉害。他摸摸昌浩的脸,点著头说:「那么,下次见面时,我们的视线高度就会更接近了。」 十分期待似的眯起了眼睛的昌亲说的话,让昌浩屏住了气息。 下次?短短两个字,让他痛彻心扉,因为他想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以犯人的身分逃出京城后,会怎么样呢?还可以再回来这里吗?除非洗清嫌疑,否则是回不来了。那么,要怎么洗清呢? 昌浩的心就像蓝色夜幕低垂的这个世界,被封锁在看不见未来黑暗中。 束手无策。没办法振奋起来。至今以来遇过种种困难,尝尽千辛万苦,却从来没有被逼到这样的困境。 昌亲把昌浩的身体转过去,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你甚么都不用担心,交给我吧。」 昌浩扭头往后看著他,他把双手插入昌浩腋下,用力把昌浩抱起来。 「勾阵……拜托你了。」 勾阵配合他,把昌浩拉起来。就在重量离手时,昌亲不禁感叹,下次见面时大概就不能这样把他抱起来了。 以前的他还那么轻,现在却已经长大到出现成长痛的症状了。刚才不使出浑身力量,还真抱不起他呢。 可是,长大后的他一点都没变,还是会想把这种事告诉哥哥们。 「昌亲哥哥!」 被勾阵抓住的昌浩,难分难舍地呼唤著。 昌亲边举手回应他,边向勾阵使眼色。神将点点头,带著昌浩跳到墙外。 墙外响起车轮的声音。从外面的动静,可以知道车廉啪唦掀起,车子起跑了。 昌亲闭上了眼睛。啊,那是妖车,原来它停在墙外。 车子渐行渐远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响亮。 站在东对屋的外廊上看著两兄弟的笃子,听到逐渐靠近的狂乱脚步声,皱起了眉头。 强悍的检非违使率领几名卫兵,跟在带路的总管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在渡殿上。 「他们应该知道这里是参议为则的府邸吧?」 她喃喃念著,走进对屋,在竹帘后面坐下来。 没多久,检非违使们来了,在竹帘前的外廊单脚屈膝跪下来。点燃的灯台火光,把笃子的影子清楚映照在竹帘上。 检非违使疾言厉色地说:「我们接到通报,说犯人进入了贵府。请问参议千金,有没有这回事?」 管家把耳朵凑进竹帘。有身分地位的贵族千金,不会直接跟成年男子说话。通常要透侍女,把千金的话传达给第三著。但是,不知道是侍女们都吓跑了,还是总管的意思,现在没有侍女陪在身旁。 笃子坚持说她甚么也不知道。 一个卫兵看到站在庭院的昌亲,厉声询问:「那个人是谁?」 昌亲走回对屋,默默看著检非违使们。在悬挂灯笼的照射下,有人认出了那张脸,在检非违使耳边窃窃私语,检非违使叫出声来。 「安倍家的……?!」 目光严厉的检非违使,以胁迫的语气逼问:「你在庭院做甚么?」 检非违使的眼睛斜睨著树丛,怀疑是不是有人躲在那后面。 两名卫兵循著他的视线,冲下阶梯想做确认。粗暴地拨开树丛的卫兵,确定没有人后,不甘心的咋咋舌。 检非违使从他们的表情,看得出自己的猜测错误,忍不住焦躁地低吼:「我问你在那里做甚么!」 昌亲面不改色地望向树丛。 忽然,他想起蹬壁跃起,跳到围墙上的水干装扮的女孩。 「我看到非季节性的萤火虫,去追他们了。」 「萤火虫?」 检非违使不由得复诵他的话,后面的卫兵们也面面相觑。 现在是冬天。属于夏天的萤火虫,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 「你在胡说甚么……」低声怒骂的检非违使站起来说:「劝你最好不要藏匿犯人,这是圣旨,不管你是不是参议大人的千金,都不可以抗旨。」 坐在竹帘后面的千金,从容自若,凝然不动。 这样的她突然欠身而起。 有些脚步声往东北对屋去了。 昌亲慌忙转移视线,看到有侍女拿著蜡烛替卫兵们带路,神色惊慌。 卫兵们在渡殿尽头停下来,侍女走进了对屋。没多久,在单衣上披著外挂的两个孩子出来了。还听到嘤嘤啜泣声,是 睡著的小千金被吵醒了。 这种时候,昌亲心里想的却是幸好现在腾蛇不在这里。 不知道被卫兵说了甚么的侍女,跟孩子们一起被带来了东对屋。 竹帘后的笃子屏住了气息。 被带到检非违使前面的国成,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用力握著还半睡半醒的中基的手。 第五章 与国成视线交接的检非违使低声问他们:「有没有平常很少来的客人在你家?」 边说还边狠狠瞪著他们,企图吓唬他们,逼他们说实话。 中基吓得快哭出来了,国成用力握住他的手,猛摇著头。 「真的吗?说谎的话,会遭天谴喔,神甚么都知道。」 「只有叔叔来。」 国成看昌亲一眼,用生硬的声音回答。 昌亲看到他露出衣服下摆的小脚抖个不停,那绝对不是天气太冷的关系。 「小朋友,我再问一次。不可以说谎喔,要诚实回答。说谎的话,神会生气喔。」 国成把脸皱成了一团。检非违使的眼睛闪过亮光。 「除了那个男人外,还有没有其他客人?」 另外一只手紧紧握起拳头的国成,缓缓开口说:「没有人来……」 「没说谎?」 「没有人来。」 孩子的回答很坚定,威胁恐吓的检非违使虽不甘心,似乎也相信了。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如果犯人出现,请务必通报官府。」 检非违使交代总管后,怒气冲冲的撤队。总管向昌亲行个礼,也跟著离开了。 纷扰的气氛一消失,笃子就从竹帘后面冲出来。 「国成、忠基!」 紧紧抱住两个儿子的笃子,颤抖地喘著气。 「国成……!很好……很好……你做的很好!神一定会原谅你今天说的谎!」 精神一放松,国成就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摇著小小的脑袋说:「不……母亲,我没有说谎。」 「咦?」 怎么说呢? 国成用含泪的声音,对大感意外盯著自己看的母亲说:「父亲说过……说谎跟随机应变不一样。我是随机应变……不是说谎……不会遭天谴。」 好不容易说完了,国成用力吸口气,抓著母亲大哭起来。 「呜……呜咽咽咽……」 忍耐至今的寂寞,跟淅沥哗啦的泪水一起涌上来。 ——好儿子,你不可以说谎,但是为了某个人好,没有说出真话,就不是说谎,而是随机应变。所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随机应变也是必要的。爸爸不准你说谎,可是准你随机应变。 这是某天父亲半开玩笑说的话。年幼的孩子面对检非违使的威胁时,却毫不屈服,毅然决然实践了父亲的话。 题外话,当时成亲被笃子狠狠训了一顿,说他怎么可以教儿子这种不正经的事。 忠基看到哥哥哭也跟著哭了,笃子只能紧紧、紧紧抱住两个抽泣的儿子。 「大哥……」昌亲全身虚脱,不由得瘫坐下来。 还以为这次躲不掉了,没想到人不在的成亲,又在紧要关头漂亮地救了小弟一命。 昌亲单手掩著脸,觉得很想哭又很想笑,无奈地浮现苦笑般的表情。 这辈子不管怎么努力,还是超越不了大哥——— 青白鬼火缠绕的妖车疾驰而去。 在车之辅的车子里,昌浩等人抓著木柱稳住身体,从前帘缝隙偷窥外面的状况。 主要大路、小路都散布著高举火把的检非违使和卫兵们。路面较宽的路,两边都站著卫兵,路的交叉处也编派了不少人。 车之辅奔驰时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可能是太急躁,比平常摇晃。 小怪站在车篷上,监视后面。在京城四周筑起无形墙壁的术士,很可能用甚么手法对付他们,最好是随时戒备。 昌浩和萤都缄默无言。在没有灯光的车内,连彼此的脸都看不见。 十二神将勾阵隐形了,尽可能的抑制神气。 在车之辅的妖气中彻底隐藏神气,说不定可以越过墙壁。小怪和勾阵都这么冀望。 虽然不确定,但值得一试。 没多久,车篷上的小怪听到车之辅的声音。 《式神大人、式神大人……》 「怎么了?」 小怪边仔细观察四周边回应,车之辅有点紧张地说:《在下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式神大人……还有勾阵大人的神气,都没办法完全隐藏!》 脸色阴沉的小怪皱起眉头,甩了一下白色尾巴。 十二神将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的神气,这次成了大麻烦。 小怪咋咋舌,低声咒骂。 「可恶……」 昨天萤用法术治好了他的喉咙,这是不幸中之大幸。要不然,即使变成小怪的模样,也一定会因为神气外泄,出不了京城。 「要想想办法……」 高举著火把的卫兵们,没有发现妖车。嘎啦嘎拉响的车轮声,也只有拥有灵视能力的人才听的见。 跑得比平常快很多的车之辅,沉默半晌后,抱定必死的决心说: 《式神大人,在下有个办法。》 「甚么办法?」 《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没关系,你说说看。」 《是,呃……》 出乎意料的小怪张大了眼睛。 低声沉吟后,他把这个办法告诉车里的同胞。 《喂,勾阵。》 《甚么事?》 隐形的勾阵听完小怪的提案,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原来如此——》 取得她的同意后,小怪出声叫唤两人。 「昌浩、萤。」 车里的两人默默抬头望向车篷,耳边响起小怪急迫的声音。 「从现在起,不管发生甚么事都不要惊慌。」 昌浩眨眨眼睛,心想他们到底要做甚么? 小怪环视周遭,确认目前的位置。这里是左京,过五条了,还没到六条。部属的卫兵好像少了一些,这应该不是错觉,大部分的卫兵都被派到环绕京成的城墙边和大门前后了。 小怪尾巴一甩,对车之辅说:「好,车之辅,做吧!」 《是!》 车之辅收到号令,双眉挺然往上扬。 抓著车上木柱的萤,倒抽了一口气。 「它要做甚么?」 妖车的妖气突然高涨起来,一直涨到了最高点。可能是用力过度,车体到处都发出异常的倾轧声。 「车之辅?!」 瞪大眼睛的昌浩,从前候车帘的缝隙看到了青白色的火光。 打开车窗一看,车体都被不断冒出的青白鬼火包住了。 转动的轮子、车轭、车辕的火焰碎片,像冒汗般四处飞溅。迎风飞扬的车帘也拖著常常的火焰尾巴,在黑暗中碎成点点火光。 车之辅彻底释放的妖气,把十二神将勾阵的神气完全包覆吞噬了。 《式神大人,成功了!》 「干的好!车之辅!」 大方给予赞赏的小怪,其实也发现了新的问题。在车内的勾阵也一样。 妖气隐藏了车内所有人的身影,但因为妖力释放到极限,所以连没有灵视能力的一般人,都可以清楚看见妖车。 卫兵们听到突然响起的车轮声,都转头望向声音来源,看到被青白鬼火包住的疾驰的牛车,引发了大骚动。 「那是甚么?」 「怪物……!」 「是妖怪,是妖车!」 卫兵吓的大呼小叫,全身发抖。车之辅没里他们,拼命往前跑。 愣住的萤,突然想到甚么,脸色骤变。 她把头探出车窗外,大声叫著:「快停下来,车之辅!你想死吗?」 这句话把昌浩吓得目瞪口呆。 萤碰碰敲著车壁,加强语气说: 「快收起你的妖气!要不然……」 这样继续释放妖气,不久就会筋疲力尽。当妖气用尽时,车之辅本身搞不好会消失。 「妖怪用尽力气也会死!快停下来…!」 可是车之辅咬紧牙关奔驰,不听她的话。 《不行!在下是主人唯一的式!只爱自己不就主人的式,有甚么价值呢!》 从萤旁边探出头来的昌浩,把手伸向转动的轮子,试图让车子停下来。 指尖碰到了青白鬼火。一点也不烫的妖气火焰,包住昌浩的手,把他的手拉开了。 「车之辅,不要冲动!我不会有事,我会想出办法,你快停下来!」 昌浩抓著窗框呐喊,车之辅听到很开心,兴奋地说:《主人……在下有这句话就够了!请放心,在下一定会让主人平安逃走!》 绝对不会让检非违使或卫兵们抓到主人。 主人总有一天会超越那个大阴阳师。这种时候,怎么可以让那些搞不清楚状况的检非违使随便碰他呢。 既然待在京城有危险,那么,就要逃的愈远愈好。 于是,车之辅恳求萤说: 《萤小姐……在下有件事想拜托你……萤小姐,你很善良,在下对你非常倾慕……可是……》 昌浩听不见它说的话。就是因为昌浩听不见,它才跟萤说。 「车之辅……」 妖车的话突然中断了,萤清楚感觉到它话中深处的坚决意志。默默抓著窗框的萤,听著没有声音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如果主人身旁没有任何人,在下也会希望萤小姐成为主人的支柱,说不定还会跪下来请求萤小姐。》 轮辐嘎吱嘎吱作响。可能是无法承受转动的速度,或是使力过度,产生了龟裂。 好痛。车体彷佛就要四分五裂了。 车轮辗过路上的小石子。 《唔……》 车体弹跳起来,里面的昌浩等人都东倒西歪。 好痛。好痛。好痛。 《……唔……!》 再痛,车之辅也不停下来。 傍晚前,去参议府邸时,车之辅听昌亲说了萤来京城的目的。又从小怪那里听说,昌浩在皇宫陷入困境时,是她冲出去救了昌浩。 萤接住飘落的雪花时平静而清澈的侧脸、从她指尖滴落的红色液体,在车之辅眼中历历浮现。 ——我也有过式…… 萤的身手不凡,一定帮的了昌浩,没有人比她更值得托付了。 但不能那么做。 《如果只有萤小姐的话,在下一定会……》 青白鬼火燃烧的更炙烈了。 萤猝然眯起眼睛,嘴唇微微动著。 勾阵看著她的嘴型,确定她是喃喃说著「你好傻」。 除了萤,勾阵和小怪也都听得见车之辅的真情呐喊。 昌浩从他们的表情看出车之辅正在说些甚么,焦躁地甩著头说:「你再说甚么啊?车之辅!」 为什么自己连唯一一个式的声音都听不见?这件事令他懊恼、焦躁、悲伤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搞不清楚涌上心头的是甚么情绪,强烈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想大叫出来。 《主人、主人,在下真的、真的非常珍惜主人替在下取的名字车之辅。》 包住车体的鬼火飘摇不定,帘子后面摇曳的尾巴愈来愈短。 在车篷上,被鬼火包覆的小怪喃喃说著:「那时我倒觉得他取的太随便呢……」 卫兵们惊慌失色地大吼大叫的模样映入它眼中。 有人想逃走;有人指著这里大叫;有人拿著枪戢追上来。 微微响起马蹄声,是检非违使接到通报赶来了。 火把的亮光逐渐增加,卫兵的人数也跟著增多。来到不知名的小路与宽广的朱雀大路的交叉路口时,车之辅大转弯直直往南奔驰。 路上到处都是检非违使。他们也都吓得惊慌失色,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边叫喊边追上来。 鬼火的气是稍微减弱了,但车之辅还是卯起来全力奔驰。 这里离罗城门不远,钻过那道门,就可以越过包围京城的无形墙壁、越过阻碍神降们的墙壁。 出了墙外,有小怪和勾阵,他们是安倍晴明手下最强的两名式神。没甚么好担心的。少了只会奔驰的妖车,主人也不会有事。 「车之辅!」 昌浩哀号般叫唤,车之辅开心地眯起眼睛说: 《承蒙主人收为式后,像这样载著主人跑是在下无上的喜悦。主人指定在下在戾桥下待命,也是在下最大的骄傲。》 一条戾桥与那个大阴阳师有很深的因缘,对区区一只妖怪,而且还是只牛车妖来说,这是极高的荣耀。 车速慢慢、慢慢地减缓,而覆盖车体的鬼火相对增强了一些,因为妖车把大部分的力量用来隐藏神将的神气。 小怪扭头往后看。 京城的正门罗城门耸立在遥远的黑暗中。红红燃烧的篝火,放置在门的两侧。检非违使与卫兵的人数很多。可能是认为犯人不至于大胆到直接从大门冲出去,所以们那边只依据门的大小、宽度配置人手。 车之辅释放的妖气动荡摇曳,车轴倾轧作响,车体倾斜到快翻倒了。 「车之辅!」 听到昌浩抽搐般的叫声,车之辅拼命稳住倾斜的车身。 《啊,主人,对不起,晃得这么厉害。请再忍耐一下,闯过门就行了……》 使劲奔驰的车子渐渐放慢速度,与追兵拉开了距离,。 小怪警戒地眯起了眼睛。必要时,可以用神气把它们吹走,只要不伤到人就行了。 正在测距离时,小怪看到拿著火把追上来的卫兵周围,有甚么东西蠢蠢钻动,疑惑地皱起眉头。 「那是……?」 追捕妖车的卫兵们,起初没发现有东西在脚下跳跃。 火把被风归的轰轰作响。 某种刺耳的微弱声响与那个声音交叠。 有卫兵反射性地往脚下望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在追缉犯人的他们的两旁,有无数的黑影以相同的速度跟著他们虔敬。他们转动眼珠子瞄了一眼,那些黑影就同时跳了起来。 「嘿—呦!」 是数十只,不,数百只,说不定多达上千只的小妖。这些大大小小的妖怪,从左右、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涌上来,碰碰弹跳、翻转、腾跃、飞奔。不知不觉中它们包围了妖车,以同样速度开始奔跑。 脆弱的小妖们团结起来,妖气也十分强大。没多久,小妖们的妖气就完全包覆了逐渐虚弱的车之辅。 熟识的付丧神镜子大叔,飞跳到看傻眼的小怪旁边。 「好久不见了,式神。」 小怪瞪著意气风发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的付丧神。 「你们是在凑甚么热闹?小妖们。」 付丧大叔发出发出咻咻咻的奇怪笑声。 「听我娓娓道来,还不如用看的,看吧。」 残缺的镜子亮光一闪,镜面就暗了下来。 小怪眯眼一看,认出那是黑夜的画面。 检非违使和卫兵们紧绷著脸,在黑暗中奔驰。只能从镜子,看到他们的嘴巴说著什么,但听不到声音。不过,从他们的动作,可以推测他们是在追缉重罪犯人安倍直丁。 黑暗中有黑影看著快步行进的卫兵们。那些黑影聚集起来,彼此交谈后,倏地消失在黑暗里。 镜子换了一个画面。一只小妖冲向如常聚在一起的小妖们,慌慌张张地向它们说了些甚么,它们听完后脸部扭曲,吓的飞跳起 来,然后所有小妖一哄而散。 接著镜子同时出现四个画面。 刚才散去的小妖们,又跑去找其他伙伴,比手画脚地说了些甚么。听完的伙伴们也跳起来立刻散去。 这样的画面重复好几次后,一个消息就像涟漪般,在京城所有小妖之间传开了。 小妖们究竟说了什么? 小怪从他们的嘴型猜出了大概。 不得了啦,阴阳寮发生了大事。听说昌浩杀了某贵族,遭逮捕后逃走了。被抓到的话,会被当场处决。 那小子怎么可能杀人呢?丢下他不管,他会被杀了,我们必须想办法救他—— 「……」 付丧神大叔对哑然失言的小怪抿嘴一笑说:「怎么样?式神,你欠我一次人情喔。」 小怪半眯起眼睛瞪著镜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很不甘心,但这次只能全面投降了。 在这种穷途末路的关头,他们的确帮了大忙。不过,它们的作法未免太荒唐,让人不敢领教,很难心平气和地感谢他们的协助。 「喔……」 小怪甩甩尾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想这种战略还真是只有小妖才做得到。 「就跟你们说声谢谢吧。」 大叔嘟起嘴说:「什么嘛,你这家伙真不值得帮,算了。」 付丧大叔在车篷上轻轻跺个脚,露出鬼棘的笑容。 「少了游玩的对象多无趣啊,以后也别让我们太无聊喔。」 小怪根本懒得回应它。 被小妖包围的妖车,在他们的妖气的支撑下,勉强恢复了力量。车之辅释放出来的鬼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看到被清白火光照亮的小妖们,卫兵吓的大叫起来。 「是百鬼夜行……!」 小妖们吱吱喳喳的欢呼声,掩盖了车轮的嘎啦嘎啦声,也吞噬了卫兵们的惊叫声。 脸色发白的检非违使们,不由得骑著马向后退。这是与犯下重罪的犯人相关的不祥事件吗?碰到这么多妖怪,很难不招惹到晦气。 「快……快去请阴阳师……」 有人这么嚷嚷,接著就响起了此起彼落的惨叫声。 「快去请阴阳师、快去请阴阳师啊!」 「快派个人去阴阳寮,快啊……! 「要赶快除秽净身!」 「快去请阴阳师来净化碰到百鬼夜行的身躯……!」 有不少卫兵根本不等阴阳师来,丢下手中的火把,就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行程百鬼夜行的小妖们,嘻嘻哈哈的喧闹起来,像是在嘲笑他们。 罗城门就快到了。 车之辅使出最后的力量往那里冲刺,围绕著它的小妖们也像随从般跟著它跑。 篝火被风吹倒,红红的火焰溅起火花,转眼间就消散了。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篝火和那么多的火把又在不觉中一一熄灭,视野被沉沉的黑暗覆盖。 吱吱喳喳的尖锐欢呼声,在京城的夜里回荡。被妖气蛊惑的检非违使和卫兵们,满耳都是尖锐的欢呼声。 从车窗哑然看著这样光景的昌浩,茫然地嘟嚷著:「你们……」 小妖们发现他,啊地张大眼睛,开心地齐声大叫:「晴明的孙子!」 昌浩反射性地发出怒吼:「不要叫我孙子——!」 连这句话都被百鬼夜行的欢呼声完全吞没了。 妖怪奔驰著。 在看不见前方的黑暗中。 被青白鬼火照亮的小妖们不停地奔驰著。 第六章 确定安全越过了看不见的墙壁,小妖们就一只一只散去了。几只熟识的小妖留到最后才走,他们跟待在伊势的猿鬼们感情特别好。 「加油喔!」 送走挥手道别的小妖们,妖车继续往南走。 没多久,到巨京池附近,筋疲力尽的车之辅就慢慢停下来了。 昌浩从车子跳下来,钻过车辕绕到车之辅的鬼脸前。 「车之辅,你这个傻瓜!」昌浩抱住疲乏的鬼脸,低声叫嚷:「对不起让你这样硬撑……我还听不见你的声音……」 车辐、车轮都出现了无数的裂痕。车轴快歪了,支撑车体重量的轮子也快倾斜了。即使变成这样,车之辅还是没停下来。 麻烦了这么多人,在这么多人的协助下,总算活下来了。 然而,还是解决不了事情。不能回京城,也不能洗清犯人的污名。 昌浩的头脑一片混乱,思绪像漩涡般转个不停。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起来,但发生太多事,没办法整理出个头绪。 冰冷的风吻过颈子。那是滑过水池表面,饱含水气的风。 昌浩缓缓仰起脸,望著潺潺作响的水面。 他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所以夜间也看得很清楚。 萤伫立在池边。背对著她的身影,与某天的梦境交叠。 那个梦就是暗示著这个光景吗?那么,当时的泪水意味著什么? 阴阳师的梦都有意义,但不到那时候,就很难解读。 昌浩深深叹口气,彷佛吐光了肺里的空气。乌纱帽和直衣都莫名地沉重,他很想换上笃子给他的衣服。 「车之辅。」他轻轻拍打轮子,望著来时路说:「你在这里休息,等恢复了体力就回京城。」 牛车跳了起来。萤被剧烈的嘎搭声吓到,扭头望向他。 车之辅摇著头表示不想回去,昌浩冷静地对它说:「我希望你回到戾桥下,在哥哥们有需要时,协助他们。」 这趟旅程前途未卜,不能带著遍体麟伤的妖车同行。 他闭一下眼睛,思索措辞。 「还有……在那里等著我回去。」 鬼的双眸激烈地动荡著。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大滴泪珠就扑簌落下来了。 昌浩笑著对它说:「等解决所有事,洗清嫌疑,我就会回去。再说,接下来必须翻山越岭,对你来说有点困难。」 车之辅还是坚持不肯点头答应。 昌浩板起脸说:「回去,这是命令,是我的式就听我的话。」 样貌凶恶的鬼脸扭曲成一团,活像个小瘪三。 《主人说的话好残酷……!》 既然主人说式必须听从命令,那么,它只能听从了。不听从的话,不就等于失去式的资格了? 《呜……呜呜……》 昌浩拍拍抽噎啜泣的车之辅,然后闭上眼睛结刀印。 「华表柱念……」清冽的灵气包住车之辅。它强忍著疼痛,边哭边看著昌浩。 昌浩张开了眼睛。 「再过一会儿,你就可以动了……请帮我转告哥哥们,我没事。」 他又拍一下车之辅,扭头望向其他地方。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巨京池的水面掀起涟漪,迤孋不绝。他们要绕过这个水池,走向吉野。 参议家的山庄位置,昌浩只有模糊的记忆,到附近应该就找的到了。 好远。现在离京城愈来愈安全。为了以后平安回家,也必须这么做。 「拜托你了,车之辅,这件事只能拜托你了。」 妖车抹去泪水,挺直倾斜的身体。 《请千万保重。》 说完后,车之辅转向了小怪与勾阵。 《式神大人,我想跟你们谈谈……》 小怪动动耳朵靠过来,车之辅压嗓低门说: 《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小萤小姐……》 「萤?」 车之辅对皱起眉头的小怪上下轻晃车辕。 《是的,呃,她……》 不时偷瞄著萤的车之辅,用只有小怪听得见的声音接著说: 《就是那位萤小姐……我觉得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再堀川河边,雪花飞舞的傍晚时刻,萤痛苦地咳出血的模样,闪过车之辅的脑海。 「什么?」 小怪也惊讶的哑然失言,不由得转头望向萤。 昌浩走进萤,正在跟她说话,大概是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她的脸也被皇宫里的官吏们看见了,检非违使们应该也把她当成了「穿著水干服的共犯」。她回京城的确会有危险,但也未必非要与昌浩同行不可。 与昌浩共同行动,对她来说还是很危险。昌浩的想法是,从现在开始个别行动,也许对彼此都好。 萤摇摇头,说了些甚么,昌浩显得很困惑。从小怪这里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小怪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据他猜测,应该是萤说要一起走,昌浩反驳她说这样太危险。 萤的脸色十分苍白,白到黑暗中都清楚可见。很难相信她跟昌浩同年纪,她的身体消瘦,手臂、手指也很细,有时会给人弱不经风的感觉。 车之辅还想接著说什么。 《她不准我说这件事,其实……》 欠身向前的小怪,疑惑地看著突然打住的车之辅。 「车之辅?」 《啊,没有啦,就是……》 妖车开始冒起冷汗,诧异的小怪循著鬼脸的视线望去。 站在巨京池旁的萤,紧盯著车之辅。从散漫下垂的袖子,露出食指与中指的指尖。 她在袖子里结起了手印。 车之辅看到她动了一下手指,吓得跳起来。 「车之辅?」 《啊,呃……那个……这个……》 看到车之辅快哭出来的样子,小怪知道它受到威胁,就甩甩尾巴说:「啊,我大概知道了,不用勉强说。」 《对、对不起……!》 萤既然会威胁车之辅,可见它说的话是真的。 合抱双臂站在小怪稍后方的勾阵,发现萤正盯著车之辅,温柔地笑著,妖车却显得惊慌失措,车体倾轧作响。勾阵怀疑的眯起眼睛。 说是威胁嘛,看起来又不是很认真,只是要车之辅保守秘密而已。 在她旁边讶异地看著车之辅的昌浩,垂头丧气地走过来。 「怎么了?昌浩。」勾阵歪著头问。 昌浩叹口气说:「萤说要跟我们一起走。有什么万一时,有在她的确如虎添翼,可是,我不太想把她牵扯进来……」 勾阵苦笑著说:「会不会太迟了?」 「说的也是。」 满脸苦涩的昌浩,一把抓起小怪放在肩上,拍拍车之辅说:「那么,车之辅……我们走了。」 妖车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默默地上下晃动车辕,因为她怕一开口就会再哭出来。 三人沿著巨京池往前走,车之辅注视著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 忽然,萤掩住嘴巴,轻轻咳嗽起来。 「萤?」勾阵的胸口掠过莫名的寒意。 萤吐口气,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只是有点喘不过气来。」 「是吗?」 「嗯,走太久了,也许该休息了。」 她看起来没甚么异样,勾阵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勾,怎么了?」 被唤醒的勾阵,发现自己落后了一段距离,赶紧加快脚步赶上昌浩他们。 开始小跑步的萤,悄悄 瞥了一眼左手的掌心。上面有看起来像是黑色污渍的斑点。她咬住嘴唇,在经过的树干上磨擦掌心,抹去了污渍。 呼地喘口气时,有声音触动她的耳膜。 她回头看,把手贴在耳朵边,闭上眼睛仔细听,是微弱的马嘶声。 「被发现了。」 他们逃离京城的事被发现了。怎么会这样呢?在百鬼夜行的掩护下,他们完全隐藏了身影和神将的神气,检非违使们不可能发现。 许许多多的猜测在脑中环绕。没多久,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夕雾。」 她咬著嘴唇,转过身去。 是占术? 「昌浩,追兵来了。」 萤的话把昌浩吓得脸色发白。 「咦?怎么会……」 「不知道,马叫声愈来愈近了。」 被她这么一说,昌浩也竖起耳朵,听到无数的脚步声随风飘来。定睛一看,树林狭缝间摇曳著萤火虫班的点点火光,那是检非违使的火把。昌浩等人开始往前跑。 山路只有一条,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只好避开山路……」 环视周遭德昌浩这么提议,但被小怪推翻了。 「不行,迷了路就回不来了。」 山路就是这样,只要走偏了,即使是大白天也会发生山难。愈往里走愈危险。想靠黑暗躲藏,也不能躲在看不见路的地方,否则很可能搞不清楚方向。 昌浩仰望天空。蓝色天空有星星闪耀著,可以靠星星辨认方位。 「没有其他路了,最好还是暂时躲起来。」 「可是……」 小怪与昌浩互不相让。 勾阵和萤监视著后面的状况,思索著该怎么办。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活抓昌浩,而是要将昌浩处以死刑。只要昌浩活著,他们就会继续追。 把手指按在嘴上的勾阵,低声沉吟。 「让他们以为昌浩已经死亡就行了吧?」 「对喔,没错。」 萤立刻表示赞同,拍拍昌浩的背。 「干嘛?」 「昌浩,把衣服脱下来。」 突如其来的话,把昌浩吓的瞪大眼睛。 「什么?!」 坐在肩上的小怪满脸惊愕,注视著萤。一旁的勾阵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要这么做?」 只有两个女生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什么啊?」 疑惑地皱起眉头的小怪,眨眨眼睛,动动耳朵说:「啊,我知道了……」 小怪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背,叫他往前跑。 「小怪?到底要干嘛啦?」 「别问了,往前跑就是了……」 昌浩边跑边思考。刚才小怪说过,前面有座山谷,果然没多久就到了树林尽头。 路突然没了,昌浩及时煞住,稳住脚,往后退了几步,好险。 「唔哇……」 肩上的小怪拍拍笃子给的衣服布包,然后把前脚伸向昌浩胸前的布包结。 解开那个结,布包就掉下来了。在落地前,被勾阵接住。 远方传来叫喊声。很多火把聚集起来,扩大了火焰照亮的范围。在火焰的照亮下,可以看见检非违使和卫兵们,但亮光还没照到这里。 「那边有地方可以站。」 把身体探出崖边的勾阵,俯瞰下面湍流,找到了目标。 「你跟萤先下去。」 「知道了。」 检非违使们的火光逐渐靠近。抱著萤的勾阵,在被他们发现前,从悬崖滑下去了。 这时候,昌浩再迟钝也看出小怪他们要做甚么了。 他转过身去,计算适当距离。 「最好被看见,对吧?」 「对,把他们引道最后防线,这样比较有说服力。」 「嗯。」 脚步声和吼叫声逐渐逼近,举著火把的卫兵叫得更大声了。 昌浩往后退,小石头从崖边滚落下去。 这时他才发现,检非违使们的吼叫声夹杂著水声。山中还有不绝于耳的风声、潺潺流水声、草木的叶子抹擦声、踩过枯叶和枯木的乾燥声,在这之前他都没听见。 现在他听得见,证明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 「小怪,我好像完全没事了。」 这句话出乎小怪意料之外,他张大眼睛盯著昌浩的侧面半晌后,带著苦笑点点头说:「好像是。」 马叫声和怒吼声震响。 「安倍直丁!」 无数的卫兵拉弓射箭,耳朵附近掠过咻咻的风切声,箭头擦过袖子、肩头、裤子。 小怪往昌浩肩膀踢了一脚。这是他们之间的信号,昌浩立刻转身往下跳。 卫兵的叫声层层回荡,检非违使高声呐喊,拿著弓箭的卫兵冲过来,往昌浩的方向伸长了戴著手套的手。 火把的火光剧烈摇晃。 无路可逃的直丁,坠落深谷。 卫兵跑到崖边用火把照亮谷底,在火光照亮的范围内没看到直丁的身影。 这时响起大型物体掉入水中的声音。 「是河,快找路下去!」 检非违使命令卫兵分成几路搜索。 就在搜寻中,夜晚的黑暗渐渐淡去了。 没多久,有卫兵通报找到通往下流的小路。 天快亮了,冰冷的蓝染片整个世界,是破晓时刻了。 检非违使把大部分的卫兵都派去河川搜寻,与马匹和剩下的几名卫兵,仰望著天空逐渐翻白的模样。 山头开始泛红,射出刺眼的光芒。 「天都亮了……」 这么低声嘟嚷的检非违使,听到卫兵的叫声。 「在河岸找到这个……!」 卫兵交出来的东西,是吸满水变的沉甸甸的直衣和乌纱帽。 「只有这些?本人呢?」 卫兵说走下去没多久,就看到河川有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大约水池那么宽,流水被几颗并列的岩石阻挡,从缝隙间像瀑布般喷出来。 「这些东西就卡在那些岩石上。」 水十分冰冷,没有冻结简直就是奇迹。卫兵们是用树枝,把漂浮在水面的乌纱帽勾过来的。 检非违使查验了直衣,用来扣住衣领的钮扣和扣环都被扯断,衣服破破烂烂。虽然湿透了难以辨识,但还是看的出来前身和右边袖子都有黑色污渍。 没错,这就是安倍直丁穿的衣服。 检非违使把衣服交给卫兵,环视周遭说:「就当作安倍直丁已经坠落山谷死了。」 找不到遗体,就没办法把头带回去。不过,这件直衣和乌纱帽应该可以当作直丁死亡的证据。 「回京城。」 检非违使骑上马,踢一下马腹,叹了一口气。 这样皇上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天亮了,山鸟也醒了。 追捕犯人的卫兵们,在山鸟的啼叫声中,队伍整齐地返回京城。 第七章 过了午时,工作告一段落后,藤原敏次才听说追捕犯人的检非违使们回到京城了。 由于阴阳博士缺席,目前由阴阳助全权处理阴阳部的工作分配。不过,除非有什么特殊状况发生,否则工作都是固定的,所以官吏们都井然有序地坐著该做的事…… 上完课回到阴阳部的敏次,从阴阳师们的交谈,听到追捕犯人的检非违使们已经回来,不由得插嘴问:「那么,那个……」 敏次避开关键字,问的支支吾吾,阴阳师也压低嗓门回他说:「听说……在山里被逼到无路可逃,投河自杀了……」 敏次倒抽一口气,张大了眼睛。其他官吏又接著说:「听说没找到尸体,只有破破烂烂的直衣、乌纱帽浮在水面上。」 说完后,每个人都愁眉苦脸地叹起气来。 「在怎么样,昌浩大人都不可能……」 「是阿……」 他们对在同部属工作的同僚都很了解。 目睹惨状的当时,他们受到惊吓,没办法冷静思考。检非违使就在那时候出现,高声控诉罪状,宣布了圣旨。 他们只能呆呆看著昌浩被粗暴地逮捕。 「若不是打雷……」 有人喃喃说著。若不是发生那样的天象异状,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若不是发生那种事,他已经被斩首了……结果还是一样。」 不同的只是没有尸首。 所有人都沉下脸,望向没有人的座位,那是直丁在部署最后面的位子。因为靠近出口,门经常开开关关,冬天特别冷。即使摆著火盆,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经常对著冰冷的手指吹气,或是不断摩擦双手。虽然老是自言自语,但是是个老实、工作勤奋的男孩。 因为担心自己的字不好看,写字时总是很卖力。他们都清楚记得,他满脸痛苦地动著笔,还不时叹气的模样。 「他不是什么坏人啊……」 有人冒出这句话,其他人都点头赞同。 没错,他不该是这样结束生命的人。 敏次垂下了头。 「……」 啊,的确是这样。 整个阴阳寮都笼罩在沉郁的氛围中。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敏次立刻收拾道具、整理包袱,离开了皇宫。 他走的路跟平常不一样,目的地不是自己家。有个怎么也抹不去的疑问,他必须找到答案才能释怀。他明白,这只是自己的私欲,但怎么也没办法压抑下来。 昌浩不是坏人,不就该这样结束。若从此将他遗忘,恐怕日后会良心不安。 冬天的太阳比较早下山,夜幕很快覆盖了整片天空。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 侍女从已经点燃悬挂灯笼的渡殿,把他带到了主屋。认识多年的管家出来迎接他,对他的突然来访没有一丝丝的不悦。 管家看到敏次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立刻通报了主人。 敏次打开木门进去,就看到藤原行成坐在垫子上迎接他,很放松的样子。 「呦,敏次,欢迎你来。」 行成叫他坐下,他就在为他备好的垫子上坐下来。 他低著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思索了好一会儿。 「你来是为了昌浩大人的事吗?」 行成直捣核心,敏次惊讶地抬起头。 「行成大人……」 敏次双手霍然著地,恳求表情严肃的行成。 「我非常清楚,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可是,我怎么样都无法理解……!」 伏地跪拜的敏次,肩膀剧烈颤动,可见他是多么努力在压抑情感。 敏次这么激动的情感矛头,是对准了这个国家的最高存在;也就是超越人类,几乎等于神的天照后裔。对皇上抱持这样的想法,是极其傲慢又大不敬的事,而敏次却把这种理性的警告全抛到脑后了。 「没错,我的确不知道在书库里发生了甚么事,阴阳寮里的人应该也都跟我一样。我甚至还撞见昌浩大人跟公任大人在书库前交谈,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前精明能干文明的右大弁,默默听著从小关照到大的年轻远亲的倾诉。 「可是,那个忠厚老实的直丁,怎么可能会变成下诅咒的人呢?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 没错,只要身为阴阳师,就有可能受某贵族的委托下诅咒。敏次还没有这样的经验,但也听说过,有些官吏为了把政敌轰下台,会派使者摸黑去找实力坚强的阴阳师。 敏次是阴阳生,还在学习当中。等他成为名副其实的阴阳师时,可能也会承接这种地下工作。 多数人会因为拥有强大的力量而变得更加脆弱,种种知识和教论,就是为了规范人类的脆弱、锻炼人类的心性。 而安倍昌浩应该是从懂事前,就有过深切的体悟。 不管事任何人的委托,都不可以对将来可能成为国母的皇后下诅咒。 安倍家是皇上的臣子。既然效忠于高居万民顶点的皇上,就不该把某些东西对准与皇家相关的人。 敏次的想法也许太过冠冕堂皇。自古以来,争夺势力的案例不胜枚举,以皱术歼灭政敌的神秘传说也时有耳闻。但他还是觉得,那个安倍昌浩绝对不可能坐出那种事。 「身为天上人的皇上,到底在想甚么,不是我这种卑微的地下人猜的到的。却也因为这样,我更好奇皇上为什么会那么想,我是不是很愚蠢?」 跪趴在地上的敏次,紧紧握起双拳。 行程把慿几拉过来,靠著凭几叹了一口气;是很沉重的一口气。 「行成大人……」敏次的语气变了,不像刚才那样激动地发抖,听起来格外的平静。 「我要向你坦白,那时候……我叫昌浩赶快逃走。」 出乎意料的坦白,让行成也倒抽一口气。 当时突然打雷,所有人都茫然失措,一个男孩呆呆伫立在人群中。那一幕深深烙印在敏次脑海,一直没有消失。 「昌浩那样被检非违使带走,就会立刻被斩首……我觉得那时候会打雷,很可能是神谕……」 依天子之意,男孩被判了死刑,上天的雷电却对他伸出了援手。 对官吏来说,地上的天就是皇帝,绝对不能违抗天意。 那么,天上之意——神意,究竟在哪里? 「至今以来,我都深信统治国家的皇帝,是传达天意、明辨是非的人。既然是我们草民拥戴的至高存在,就必须是这么高洁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绝对不是神,依样是血肉之躯。也知道,他不可能完美。 皇上还很年轻,只比敏次多几岁。 「可是,这么重大的事,我实在……」 「敏次。」 沉默不语的行成,终于开了金口。 声音不大,但光这句话,就有足够的威严,可以让敏次安静下来。 「不要再说了…我了解你的心情。」 在行成的劝说下,敏次缓缓挺起了身躯。他的脸色阴沉,心是身体的一部分,当心志消沉时,身体就会出现那样的徵兆。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咦?」 敏次瞠目结舌,行成沮丧地垂下了肩膀说:「忘了是哪天,皇上看起来很烦恼,他很担心皇后严重的病情,甚至跟我说了些毫无根据的传言……」 「什么传言……?」 敏次诧异地眨著眼睛,行成目光犀利地看著他。 「他说,听说是有人下了诅咒,皇后的病情才一直没有起 色。」 敏次也哑口无言。这么可怕的传言,是怎么来的? 「好像只有后宫的一小部分人知道那个传言,我曾经假装不经意地询问皇后身边的侍女,她好像知道,但巧妙地搪塞过去了。」 那么,所谓的一小部分人,就是皇后周边的人吧?敏次吞口唾液,做出这样的推测。 行成淡淡地接著说:「后来,皇上召见了伊周大人。」 「皇后的哥哥?」 低声确认的敏次,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涌现难以言喻的不快感。 伊周是皇上与皇后的外戚,只是这样的关系。四年前,伊周袭击花山院,被逐出京城后,存在感逐渐淡薄。 深得皇上宠爱的皇后定子,失去了后盾,在后宫的权势也大不如前。皇后生下的内亲王,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而后来的亲王,是在期盼中诞生的男孩,若外戚拥有力量,就可以巩固屹立不摇的地位,成为将来的皇上。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皇后的兄弟引发事件失势了,父亲又早逝,她还落发出家过,所以在后宫几乎没甚么立场。 皇上的宠爱是她唯一的依靠。 敏次在记忆中搜索资料,他记得藤原伊周跟行成差不多年纪。他没有见过身为殿上人的伊周,只能从他人的谈话中推测这个人的为人。因为没有接触过,所以敏次对他既没甚么兴趣,也不讨厌他,只觉得他运气不好。 「我不知道他们两人谈了什么,只听说皇上后来再去看皇后时,显得非常煎熬。」 定子身边的侍女中,有人跟行成很熟。他说皇上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脸色十分阴沉,她很担心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听说卧病在床的皇后,看到皇上那样子,反而替他担心,喘著气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 敏次听说这件事,有点心痛。当然,他也跟皇后没甚么关系,只是皇后不顾自己身体的疼痛,反过来关心皇上,这样的体贴感动了他的心。 行成忧虑的合抱双臂说:「我从那边的侍女听说了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行成点点头,压低嗓门说:「听说伊周大人的阴阳师做了占卜。」 敏次的胸口莫名地跃动起来。 占卜。阴阳师的占卜。 昨晚检非违使不是也说了类似的话吗? 「甚么样的占卜?」 这么询问的敏次,觉得喉咙发热乾渴。行成听到他嘶哑的声音,注意到这件事,便拍手叫侍女进来,吩咐她准备饮料。 没多久,侍女默默端著有脚的四方形托盘进来了,上面有茶碗和陶杯。她把东西放在行成前面,就行个礼出去了。 「敏次。」 行成把陶杯递出去,被敏次婉拒了。 「不,我不喝酒……」 「哦,是吗?」 行程苦笑,把茶碗递给敏次,当他拿起托盘上的水瓶时,敏次赶紧把茶碗端上去。 水瓶里装的是水。行过元服礼,就可以喝酒,但敏次滴酒不沾。 敏次要替行成倒酒,行成没让他倒,自己倒了酒。 行成平常不会这样。这时敏次才想到,行成说不定也很焦虑,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敏次喝下茶碗的水,冰凉的感觉滋润了喉咙,他呼地吐口气。水的冰凉,冷却了发烧焦虑的心。阴阳师必须随时保持冷静,他却感情用事,冲动地跑来了这里。 敏次强烈感到羞耻,有失体面。 行成看著他紧绷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不禁抿嘴偷笑。敏次一副大人模样,其实还没完全长大。行成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 敏次双手捧著茶碗,默默看著碗里的水半晌后,抬起头回看行成。 「行成大人,您刚才说的占卜是?」 行成放下手中的陶杯,端正坐姿说:「卦象显示,有阴阳师对皇后下了诅咒。」 那个阴阳师会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只要杀了那个阴阳师,诅咒就会失效,皇后也会好起来,这就是占卜结果。 「占卜的人是伊周大人的阴阳师吗?」 「据说是,我没有直接向他确认过,所以不敢断定。」 敏次用恢复冷静的头脑思考。他总觉得心头卡著什么,那种感觉很难形容,硬要说,就是很不满。 伊周请来的阴阳师有多大本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皇上身旁有当代最优秀的大阴阳师。即使安倍晴明仁在伊势,皇上还是可以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他占卜。晴明接到圣旨,一定会即刻占卜。 来历不明的阴阳师占卜出来的卦象,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相比,能有多少可信度呢?为什么皇上会相信那种人,对他的占卜毫不怀疑呢?是甚么原因让皇上变成了这样? 敏次说出心中的疑惑,行成忧虑地回他说:「皇后的病情十分严重,我觉得就是这件是蒙蔽了皇上的眼睛……」 他先声明自己是臣子,与皇上相差十万八千里,然后才又淡淡接著说:「我只能大胆猜测,皇上也许背负著很重的责任。不论我们这些臣子如何裁量、禀奏,最后还是要交由皇上做决断,而最后成单结果的也是皇上。」 政治实务可以交给臣子来做,但祈求国泰民安的祭神仪式,不管哪个时代都要由皇帝亲自执行。向神明祈祷,所有灾难由自己承担,不要降临在人民身上,是皇帝必须完成的重要使命。 皇帝是国家的重镇,是掌管祭祀的王者。而无人可取代的使命,总是伴随著孤独。 所以皇帝会被当成神般敬仰,是有道理的。也因为这样,自古以来,有权势的贵族们在怎么争夺最高全为,也绝对不会想把皇帝拉下来,自己坐上那个位子。这种事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改变。 「不知道甚么叫做地位,只看的到表象的人,大概无法了解那种责任有多重或其他任何事吧。」 所以身处至高地位的人,都会希望拥有心灵相互寄托的伴侣吧? 尽管是政治婚姻,当今皇上还是这么疼爱皇后定子,就是因为他们彼此心灵相通。 行成平静地吐口气,喃喃说著:「皇上是怕皇后会不会就这样……」 敏次非常清楚,行程不敢明说的话是什么。 他的背脊掠过一阵凉意。 「皇后的病情这么……?」 行成默然点头。 皇后怀著孩子,可是一天比一天虚弱的皇后,能不能生下孩子呢?就算孩子生下来了,又能不能平安成长呢? 其实所有人都担心这件事,只是没人敢提起。 皇上比谁都忧虑,所以希望可以找出原因。只要去除病因,皇后就能得救,孩子也能平安出生。 「我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判断诅咒是不是真的。但是皇上会被逼到这种程度,我想应该就是那样吧。」 敏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 皇上不是完美无缺,根据《记纪》记载,神也有缺点,也有失策的时候。没错,神并非万能。降临人世的天孙后裔,既生为人,就跟自己一样有烦恼、痛苦、迷惘的时候。 人是脆弱的。敏次了解自己的脆弱,譬如面对先天条件比自己好的人,就会羡慕、就会忌妒;遇到什么不顺遂的事,就会归咎于他人,而不会反求诸己;认为只有自己最不幸。 不管多厌恶,这样的脆弱都会潜藏在自己内心,冷不防地冒出来。在自己耳边窃窃私语。 敏次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自己还不够成熟。只要比现在学会更多知识、累积更多经验、年纪愈来愈大,总有一天就会提升。所以他不懂,皇上虽然大他不多,但毕竟还是比他年 长,为什么心态会跟自己差不多呢? 「事到如今,也很难确定真相是怎么样……」行成沉重地说。 敏次却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话。 「不,即使昌浩再也回不来了,只要查明真相,还是可以洗清他的污名。」 要不然,诅咒皇后的大罪人的烙印,会永远留在安倍家族身上。 「真要说起来,我是唆使昌浩逃亡的人,如果昌浩真的是犯人,协助他的我,也有罪吧?」 紧握双拳的敏次下定了决心。 「行成大人,我想知道实情。」 除了昌浩的事,其他事也令他感到疑惑。 太多事重叠在一起了。天文博士吉昌和天文生昌亲,都因为触秽请了凶日假。而阴阳博士吉平被下毒,他的儿子们也都因为这样请了凶日假,到现在都还查不清楚事情真相。唯一可以来工作的昌浩,又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根据占卜结果被当成了对皇后下诅咒的犯人。 为什么唯独安倍家族,在短短时间内遇到这么多的灾难? 多到令人怀疑是不是被设计了? 「要说是巧合,也未免重叠的太过分了。」 尤其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皇上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没有任何实绩的术士? 想知道皇后的病因,为什么不叫阴阳寮占卜? 「恕我大胆地说,我们也一样担心皇后的病情。他是公主和皇子的母亲,也就是将来的国母,只要皇上一下旨,从寮长到阴阳寮的所有人,都会极尽全力地占卜,找出原因……」 敏次忽然停住了,觉得自己的话值得商榷。 反覆在脑中思考自己说的每个字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将来的国母——真是这样吗? 全力现在都集中在哪里呢?没有外戚的皇后,尽管集皇上的宠爱于一身,她的皇子也能被立为太子吗? 思考发出这样的疑问。 但不是这个疑问堵住了敏次的喉咙。 那是种奇妙的预感,沉重、冰冷、恐怖。他想厘清这种无形的情绪,直觉却不让他这么做,整理不出头绪来。 行成看他满脸疑惑,诧异地歪著头说:「敏次,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对……」 「没、没甚么,不用担心。」 敏次猛眨眼睛,视线又飘忽不定,行成似乎察觉到什么,闭一下眼睛说:「敏次,你心中所想的事,也许正重了核心。」 「咦?」敏次惊讶的叫出声来。「怎、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太荒谬了,以行成大人的身分,怎么会……」 「可是,皇上的确产生的怀疑。」 行成的表情有些阴暗。 「皇上怀疑什么……咦……?」 脸色发白惊慌失措的敏次,发现彼此之间似乎是鸡同鸭讲,讶异地问:「行成大人是说?」 行成也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我是说皇上怀疑左大臣道长……敏次,你想的不也是这件事吗?」 「啊……不,我是……」 敏次支吾其词,视线飘忽的样子,让行成的语气变得僵硬了。 「难道你有其他担忧的事?说来听听。」 被行成追问的敏次,惊慌的不知所措。 那是没有根据的预感,他也不想去确认。总觉得不可以说出来,一旦说出来就会变成言灵。 「我只是在想,我们阴阳寮的人,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他们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远不及皇上最信赖的安倍晴明。但是他们都很认真工作,也不断努力向上提升。 「嗯……身为阴阳寮的官吏,的确不太能接受。」 「我知道这么说太自不量力……」费尽心思把话粉饰过去的敏次,回想行成刚才说的话,又吓得再次脸色大变。 「您是说皇上怀疑左大臣?!」 行成点点头,敏次不由得欠身向前。 「怎么会这样?就算是皇上,也不该这么离谱……」 敏次惊愕的差点说出冒犯的话,被行成举起一只手制止了。 「刚才我也说过,皇上想找出原因,而且必须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完美原因…所以他的心很乱。」 那也不该怀疑既是国家最大权力者,又是自己叔父的左大臣吧?难道自己心慌意乱时,甚么事都可以做吗? 怒火中烧的敏次,忽然想起一件事,沉默下来。 ——这么崖重吗?皇后的病情这么严重吗? 想到这件事的敏次,又开始咒骂自己的敏锐。若没想到,就可以毫不负责任地发怒。 把自己的大千金嫁入宫中的藤原道长,意图十分明了。 以后盾强弱来看,不知道哪天会出生的中宫的皇子,比较可能成为太子,而不是皇后嫡出的皇子。但是,中宫的年纪还太小,目前没有怀孕的可能性。倒是皇后已经生出两个孩子,现在又怀了第三个。 如果这胎是男孩,就很难说了。而且往后皇后又健在的话,也还有可能继续怀孕生产。 敏次不是很了解左大臣的为人。他只是强烈认为,既然是这位行成大人非常崇拜的人,那么一定事一位清风俊杰的人。 想想行成的为人,他就很难相信左大臣会策划诅咒皇后的计谋。 或者,只是自己错看了人性? 皇宫是伏魔殿,在里面蠢蠢欲动的百鬼夜行,是表面绝对看不出的人类的黑暗面。 敏次自己也身陷其中。 那么,昌浩是被皇宫中的黑暗吞噬了吗? 周遭陷入难以打破的沉默。行成和敏次都只听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满脑子想著心中排山倒海而来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行成才平静地开口说:「公任大人还没醒过来。」 敏次屏气凝神,等著行成说下一句话。 「不过,听说已经脱离险境。」 「那太好了」 机灵的右大弁对大大松口气的敏次说:「等公任大人醒了,我再去问他这件事。有了当事人的证言,就可以改变周遭人的想法。要洗刷昌浩的污名,就要从这里做起,敏次。」 「是」 磕头回应的敏次想起一件事。 去年昌浩办元服之礼时,行成就是加冠人。行成赏识昌浩,对他有所期待。 这件事对身为辅到人的他,也会有某种程度的影响吧?说不定还会对他将来的试图造成阻碍。 但是,可以看的出来,他守护著昌浩的成长,并不是基于政治局势之类的理由,而是因为喜欢昌浩的为人。说像他儿子,年纪有点太相近,应该说像他弟弟。 想到这里,敏次又产生疑惑。 话说昌浩的另一个哥哥成亲,也很久没来工作了。总不会成亲也发生了甚么事吧? 敏次直接了当地提问,行成边叹气边点著头说:「他的夫人再三交代我不要说,其实成亲大人现在」 听说成亲在十多天前遭到袭击,敏次惊愕的瞠目结舌。 第八章 过了辰时,总算接到了通报。所有事的元凶阴阳师,已经跳下山谷自尽了。 皇上听完检非违使的报告,又亲眼确认过直衣与乌纱帽等证据后,才安心地吁了一口气。 这件衣服说不定沾染着事机败露的怨恨。 皇上原本要命令检非违使立刻销毁,但很快改变了主意。人死了,诅咒就会消失。那么,何必再做鞭打死者般的事呢?再说,这种于事无补的残忍做法,很可能刺激死者,又发生将近百年前的怨灵事件。 想到这里,皇上不由得全身颤抖。 昨天傍晚,雷电落在皇宫。几栋建筑物被击毁,引发火灾。去年烧毁的皇宫,好不容易重建完工,皇上和皇后才刚刚搬回来,却又发生了这种事。 忽然,皇上脑中闪过昨日的情景,是傍晚时在藤壶发生的事。 ——没有……没有,绝对、绝对没有那种事……! 不只是现在。当他睡不着,整夜没有合眼,等着去追捕的检非违使们的通报时,这件事也在脑海中浮现过好几次。 每次他都会告诉自己:不,中宫在骗我,她跟阴阳师绝对有私情。 为了忘却这个傍晚的情景,他把满肚子的怒气都发泄在周围的家具上。看到值夜班的随从、宫女们,战战兢兢生怕触怒自己,他就更不高兴。他干脆把人都赶走,交代他们等他召唤再进来。不料人走光后的寂静,反而让他更加焦虑,觉得在这样下去,自己很可能会疯掉。 但是,亲眼看到破损的直衣后,他终于解脱了。不用担心了,皇后的病将会痊愈。 「啊,对了,去看定子……」 皇后在皇上的要求下,一起住进了重建的皇宫。 在搬回皇宫前的早朝上,有人说皇后病重又即将临盆,让她留在宫外会对她比较好,但这样的建言被皇上否决了。 皇上挥响扇子,对召唤的宫女说:「我要见皇后,你去通报。」 宫女接到命令,默默退下。皇上压抑激动的心情,等待回报。看到带路的侍女出现,立刻兴匆匆地站起来。 卧病在床的皇后定子,听到嘈杂声,迟缓地转动脖子。 拉起的板窗与竹帘前,是暮色迟迟的无垠天空。屏风的摆设位置,经过侍女们的精心设计,让风吹不进来,但可以看得到外面。垂下来的帷幔也都是高雅的色调,迎合定子的喜好。 「会不会冷?皇后。」 十分了解定子的侍女轻声询问。肯定是她为定子拉起了板窗与竹帘,因为她知道定子喜欢流通的空气。 定子闭上眼睛回想。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 「唉?」 浮现微笑的定子,怀念地说着:「你……拉起竹帘……让我看雪……」 侍女眯起眼睛,啊了一声,点点头说:「没错……今年还没下雪,所以没办法让您看,对不起。」 「别……别这么说……」 定子虚弱地摇摇头,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回想起来那是最满足幸福的时候。 「皇后?」 侍女担心地叫唤着,定子张开眼睛,想跟她说些什么。 「……」 这时候,清凉殿的人来了,严肃地传达了皇上驾临的圣旨。 来探望皇后的皇上,看到皇后的脸色那么苍白,大吃一惊。 「皇后……定子,你觉得怎么样?」 皇上坐在旁边,脸上难掩慌张的神情,皇后定子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皇上的关心,臣妾不敢当……」 然后她深深吐口气,闭一下眼睛,又继续对皇上说:「皇上驾临……臣妾……很开心……」 「嗯……」 皇上行元服之礼时,是由定子侍寝。 在所有后妃当中,她跟皇上共同度过的日子最长,与皇上相爱、相知,是皇上最爱的女人。皇上无法想像拾取她的日子。 然而,事与愿违,定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 「想不想吃什么?任何东西都行,我会帮你找来。比较好吞咽的水果怎么样……」 皇上不能常来看生病的定子,所以东想西想,想展现自己最大的心意。 皇后眯起眼睛说:「那么……」 「我想……请皇上……答应一件事。」 皇上眨了眨眼睛。自从她削发出家后,从来没有这样求过自己。 暗自期待她会像以前一样向自己撒娇的皇上,听到她说出口的话,倒抽了一口气。 「请……让我……离开后宫……」 皇上一时说不出话,好几次深呼吸后还是觉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思索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你待在这里,我比较放心,最好的药师也都在这里。」 定子闭上眼睛,缓缓摇着头,皇上又继续说服这样的她。 「必要的话,我会从全国找来滋补品……对了,来举办祈求病愈的祈祷大会吧,在比睿或高野焚烧护符木,驱逐病魔……」 面如死灰的皇上,跌跌不休地说着。定子看着这样的他,强忍住泪水。 她有预感。她已经生下两个孩子,现在肚子里还怀着新生命,但是再过不久,她势必要抛下被她当成弟弟般守护成长的皇上。现在的她,因为长期生病,两颊凹陷,很久没洗的头发也脏的不能见人,她不能忍受再让皇上看到她这幅模样。她希望某日永别时,皇上记忆中最深刻的她,是双颊丰满红润、黑发光泽亮丽、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她。 这是深爱皇上的女人的心。 穿上有熏香味、色彩鲜艳的袭衣,精心化妆、梳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迎接皇上,是皇后的义务。然而,生病的她完全做不到。 「请求皇上……答应……让我住在宫外……」 「定子……定子啊……」还年轻的皇上,用求助般的眼神看着皇后。「拜托你不要说这种话!这样子不就像是……」皇上不敢再往下说,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心想这样不就像是在暗示,今生的别离就快到了吗? 「放心,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想强挤出笑容却挤不出来的皇上,拼命接着说:「会好的。除去病因后,马上就会好了,不用担心。」 呼吸困难的定子,不断吸着气,边注视着皇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谢谢皇上……臣妾不敢当……」 「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所以……」 「求求您,皇上……请答应我……」 「你会好起来、会好起来……」 喉咙忽然卡住,表情扭曲的皇上,沮丧地摇着头。 他不想让定子离开皇宫。他要定子住在后宫,住在他随时见得到的这座宫殿。她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不需要离开,真的不需要,可是—— 为什么自己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呢? 「请……让我……离开皇宫……」 皇上握着皇后的手,紧紧闭起眼睛,咬住嘴唇代替回答。 于是,皇后定子带着还年幼的皇子敦康,离开刚完工的皇宫,搬到竹三条宫的事,就这么拍板定案了。 皇上一回清凉殿,定子就开始准备,请侍女们把早已悄悄打包好的随身行李拿出来。在日落之前,定子和服侍她的侍女们就离开了皇宫。 皇后搭乘的牛车缓缓从皇宫离去。皇上正目送他们时,宫女急匆匆地向他通报,藤原伊周突然前来求见。 皇上心生疑惑,立刻接见了他。 伊周脸色苍白地走进清凉殿,连开场白都省了,直接切入主题。 「播磨的阴阳师又占卜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卦 象。」 皇上有不详的预感,打从心底发毛。 「怎么了?我接到通报说,阴阳寮的直丁跳下山谷自尽了。」 「根据卦象……」 叩头跪拜的伊周全身发抖地说:「他只是假装自尽,其实往南逃了……」 「什么!」 皇上顿时觉得全身血液倒流,好像被泼了一桶冷水。 「快、快来人啊!」 皇上站起来,放声大叫,在待命区的侍从立刻上前回应。 「在!」 「马上把别当叫来!」 没多久别当就来了。 「听伊周说,那个阴阳师还活着。」 别当听到皇上这么说,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是真的吗?!」 「这是占卜出来的结果,那些检非违使都在干什么!」 冷不防受到严重谴责的别当,只能把身体缩成一团。 「这次一定要找出犯人,将他逮捕。在砍下他的头之前,不准来见我!」 「是……!」 急忙退出清凉殿的别当,立刻率领部下出发了。 藤原伊周的阴阳师说,那个犯人正摸黑往南前进。 南下的可能去处,包括吉野在内。那里有很多贵族的别墅,没记错的话,犯人的亲戚参议所拥有的山庄也在那里。很可能是往那里去。 往吉野的路不只一条,别当把部下分成好几组,严格指示他们:「尽快把犯人找出来,这次非将他砍头不可——!」 昌浩他们趁黑夜赶往吉野。 黎明时在山谷甩开了检非违使后,他们找到隐蔽的岩石地,躲在那里休息。 白天最好不要行动。这是萤深思熟虑后做的判断。昌浩原本犹豫不决,但小怪和勾阵也都赞成赶夜路,他就同意了。 冬天的风很冷,连白天都冷。岩石背后晒不到太阳,更是冷得刺骨。小怪担心烧柴生火的烟会被人发现,便用神气包围周遭,隔绝寒气。 日落后开始前进,也是尽可能选择没有人会走的险路。 勾阵走在几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昌浩与萤后面,用只有小怪听得见的声音,悄悄对小怪说:「这样走下去,到吉野后要怎么办?」 小怪严肃地沉吟几声后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白天不停地释放神气,觉得有点疲惫,所以不想靠自己的脚走路。它可以坐在昌浩肩上,可是正要坐上去时,昌浩满脸严肃地对它说,像一个人静一静。 萤什么都没说,默默跟着他们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她来是有目的的,接下来究竟打算怎么做? 昌浩不能回京城。即使去了吉野,也会被当成已经死亡的人,今后该怎么做都还不清楚。而萤有她确定的目标。想必神拔众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天狐之血吧? 此时,小怪和勾阵都想到同一件事。 无处可去的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神拔众居住的播磨之乡吧?昌浩继承的天狐之血最浓厚,而神拔众想取得天狐之血,绝对会善待他。 问题是昌浩自己的意愿呢?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发生太多事,昌浩都没时间去想神拔众与安倍益材之间的约定。先休息,在傍晚起床,等天后出发后,只需默默移动脚步而已,所以昌浩现在正在思考神拔众的事。 不时瞥向萤的他,脸上还是挂着没找到答案的复杂表情。萤似乎也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但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漠然往前走。观察周遭状况的她,脸色十分苍白。 小怪皱起了眉头。车之辅离开前说的话,在它耳边回响。 ——呃,她……就是那位萤小姐……我觉得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车之辅知道什么。没继续说下去,是因为萤下了封口令吗? 这个神拔众的直系,究竟隐瞒着什么?看不出她的身体哪里不好,只觉得她晶莹剔透的肌肤越来越苍白,这点让人有点担忧。 默默前进的昌浩,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周遭一圈。 「这里是哪边呢……」 以前是在白天来的。白天和晚上的景色,看起来不一样,又很久没来了。方向应该没错,但不知道详细位置。 「路对吗?」萤问。 昌浩回她说应该对吧。 幸好有星星,不会搞错方位。 稍微想一下的昌浩,满脸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应该没走错,但他也不敢确定。万一搞错,进了其他贵族的山庄,很可能被管理山庄的杂役发现。那件事应该还没传到这里,但难免还是会担心。 「今天就走到这里吧?」 小怪看到昌浩的表情便这么提议。天就快亮了,最好在天亮之前找到休息的地方, 两人都没反对。 他们看到离山路不远的地方,有三棵大树紧紧靠在一起往上长。可以确定,从山路看不到树后的平坦空地。这种季节的这种时刻,应该没有人会无聊到走这条山路。 白天昌浩和萤睡觉时,小怪和勾阵都严加戒备,没有发现追兵的动静。是不是追兵找到直衣和乌纱帽,判定犯人已经死亡了呢? 停下来,就觉得更冷。 穿着新狩衣的昌浩,不禁搓起手来,吐出白色气息。萤也一样。两人都快冷死了,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 觉得冷,心就会缩起来,所有事都往坏处想。再加上,萤和昌浩都只喝了山谷里的水,从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等我一下,我去找些东西来。」 丢下这句话就离开的勾阵,已经离开很久了。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最暗的时刻。 吐着白色气息,合抱双臂的萤,察觉昌浩站起来,便跟着移动视线。 「你待在这里就行了,萤。」昌浩制止正要站起来的萤,自己在周边走来走去,捡了一堆树枝回来。 「小怪,可以帮我点火吗?」他还记得,以前十二神将的朱雀用神气点燃过灯台。 小怪甩甩尾巴说:「等一下。」 它用前脚拨开落叶,空出一块地方,指示昌浩把树皮摆在那里。昌浩保留空气可以进入的缝隙,把树枝堆叠起来,小怪的眼睛闪烁一下,火就烧起来了。 萤看着昌浩和小怪做的事,赞叹地低喃着:「十二神将还真方便呢!」 昌浩边担心光靠这堆树枝很快就会烧完,边点着头说:「是啊,很有用,不过小怪不太做这种事。」 「是嘛?」 「还好啦。」 小怪回应后,萤好像想到什么,把手伸向了白色尾巴。 小怪察觉她的举动,疑惑地眯起眼睛。「你要干嘛?」 「看起来很暖和。」 小怪的眼睛突然变得呆滞。 「不要跟昌浩一样……」 萤讶异地看着拉长脸碎碎念的小怪,昌浩替它解释说:「去年我常把小怪缠绕在脖子上。」 「哦?好羡慕哦。」 看到萤真的很羡慕的样子,小怪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 「嗯,脖子附近都很暖和,不用穿太多衣服。」 昌浩这才想起来,今年冬天都没围过围巾。 想着这些是的昌浩,瞥了小怪一眼,看到它再阴沉不过的夕阳色眼睛,宛如燃烧的火焰。一屁股坐在昌浩和萤中间的小怪,无言地甩着尾巴抗议时,勾阵空着手回来了。 「有没有找到什么?」 小怪动动耳朵,勾阵摇着头说:「对不起,好像都被动物们吃光了。」 沮丧的勾阵原本以为可以找到果 实之类的东西,萤抬头看着她说: 「我一、两天没吃也没关系。」 昌浩瞪目结舌。萤察觉他的视线,耸耸肩说:「我的食量本来就小,只要吸点山气,就能撑些时候……」 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啊?小怪在心中这么暗自嘀咕。不过,食量小可能是真的吧?所以才瘦成这样。 萤转向昌浩说:「可是昌浩……」 昌浩慌忙回她说:「一、两天的话,我也可以……」 就在这时候,昌浩的肚子大声叫了起来。 「唔……」 现场瞬间一片寂静。 昌浩抱着头,发出无声的呐喊: 为什么我的肚子偏偏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叫起来呢……! 觉得丢脸、窝囊而懊恼不已的昌浩,听到有人噗哧笑出来的声音。 绝对是怪物小怪。 这么断定的昌浩,抬起头正要开骂时,就看到萤一手掩住嘴巴,肩膀微微颤抖者。没多久,她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昌浩……你……好好笑……」 心情很复杂的昌浩,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火焰哔哔剥剥爆开来。绯红的火焰不只温暖了冰冷的身体,也温暖了心。 笑了好一会儿的昌浩,叹口气,漫不经心地望着火焰。 小小的火焰摇曳、跃动着。 呆呆望着、看着,头脑就一片空白了。 摇曳的火焰,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面向火焰的身体表面热了起来,背后却还是被风吹得很冷。 昌浩稍微挪动了坐的位置。萤默默移动视线。昌浩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火焰。 小怪和勾阵都知道,他是移动到可以挡住从树干间吹来的冷风的位置。往这里吹的风,现在已经吹不到坐在昌浩斜前方的萤了。 小怪用前脚前端的爪子抓着耳朵下方。在这方面,昌浩就是这么窝心,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会这么做。大概是把两个哥哥和红莲为他做的事,在无意识中回报给了他人。 而且萤是救命恩人,若没有她,昌浩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当时神将们处在动弹不得的状态下,幸好有她在。 小怪和勾阵都明白这一点。她就如同她的名字,是来替昌浩照亮前进的路。 轻轻叹口气的小怪和勾阵彼此互看了一眼。 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好呢? 与神拔众的约定,必须由生在安倍家的人做出结论。十二神将只能遵从他们的决定,没有权利决定他们该怎么走,也不想这么做。 小怪突然想到,如果在安倍晴明那一代,神拔众生下了女儿,结果会怎么样呢? 这样默默想了一会后,小怪心烦气躁地站起来。 「我去找木柴。」 没想到勾阵也跟着它走。 「勾?」 「你的手没办法抱木柴吧?」 「这不是手,是前脚。还有,抱木柴时我会恢复原貌。」 勾阵带着苦笑,对半眯起眼睛的小怪耸耸肩。 看着火焰的昌浩,边注意着逐渐远去的神将们,边想着事情。 直到现在,他都只能向自己的事,没办法想其他事,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有很多事必须去面对。虽然波涛汹涌的情感,让他怎么样都无法冷静思考,但总不能就这样永远不去面对。 坐在斜前方,面向火焰取暖的小野萤,是来自神拔众之乡播磨。 昌浩屈膝而坐,把头埋进搭在膝上的双手之间。 身手比他好、灵力比他强、体格比他瘦小许多的同年纪女孩,在他生死关头时赶来,跑在他前面为他突破重围,还跟着他来到这里,没有半句怨言。 车之辅打算牺牲自己冲出京城时,她也比昌浩更早察觉它的意图,试着劝阻它。她注重妖车的生命胜过自己的安危。她是非常疼惜式神的阴阳师,跟安倍家的阴阳师一样。 昌浩羡慕、嫉妒她的高强。这是他很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存在与他心中的情感。治好小怪的喉咙、让哥哥醒来,都是他做不到的事,所以更让他懊恼。 但是昌浩试着抛开自己本身的这些情感,改变观点来想。 她给了他很大的帮助,还救了他。值得依赖、感谢。母庸置疑,萤是个好女孩。 然而,同时又有另一个想法存在于昌浩心中。 他自认为修行到现在,已经努力尽了全力。为了提升法术的精准度、增强灵力,能做的事他全都做了。这样的自己却还是比不上萤。 这个不争的事实,对昌浩造成很大的打击。 即使不够成熟不是直接原因,还是要怪自己太过感情用事,躲着小怪他们,才会给人陷害自己的机会。若神将们像平常一样跟在自己身边,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被冠上杀人罪名的事,也就不必抱着空肚子在这种深山里生火取暖了。 这些因果全都是自己造成的。 「……我到底在干什么……」 垂头丧气都发出来的声音,是无力到极点的懦弱的自言自语, 火势逐渐转弱的火焰,大大摇曳,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 肩上有沉重的压力。看不见未来。到了吉野,又该怎么做?说不定回不了京城了;说不定再也不能公然露面了;说不定必须隐姓埋名,东藏西躲,偷偷摸摸地活着。 这样简直就像…… 想到这里时,有个平静的声音对他说: 「要不要我安慰你——」 第九章 右手抱满树枝回来的勾阵,在树干后面听到萤说的话,不由得屏住气息呆住了。坐在她肩上的小怪,惊讶得目瞪口呆,差点坐不稳掉下来。 在小怪摔落地面之前,勾阵及时用空着的左手,抓住了它的尾巴。幸好她为了随时应付突发事件,总是会把惯用的那只手空下来。 被抓住尾巴悬吊在半空中的小怪,顺着勾阵的手臂爬到肩上。 该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就这样走过去呢?还是要在这里观察状况? 用眼神交谈的神将,听到哔哔剥剥的柴火声中,响起无精打采的声音。 「不用……」 小怪和勾阵眉头一皱,互看了一眼。 昌浩的回应听起来真的很沮丧、很无助。 肩膀下垂、弓着背的模样,简直就像是—— 「……」 小怪注视着昌浩的背影,眼角余光瞄到他被火焰前端照亮的苍白的脸,心头不由得震了一下。 难以形容的某种感觉,使小怪转移了视线。 萤抱膝坐在昌浩斜前方。昌浩低着头,没注意她是什么表情。 萤偏头看着昌浩。那双眼睛就像没有一丝波纹的水面,如润泽的水晶般透明,埋藏着压抑种种情感的深邃。 小怪没办法不盯着她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多久,萤看着低下头的昌浩,微微一下。 「……」 那个有气无力的淡淡笑容,温柔、恬静得教人心疼。 ——就是那位萤小姐……我觉得她的身体…… 车之辅的话又在小怪耳边响起。 没来由的焦躁充塞它心头。 呆呆伫立好一会的神将,看到火焰前端的火势才猛然回过神来。 柴火逐渐减弱,就快熄灭了。 他们做个深呼吸,一副没事的样子走向昌浩和萤。 昌浩听到踩在枯叶上的脚步声,抓抓脑袋,依然垂着头站起来,转身走开。 「昌浩?」 小怪叫住正要从它旁边走过去的昌浩。垂头丧气的昌浩虚弱地说:「我去吹吹风,清醒一下。」 说完就走了。小怪跳到他肩上,他就那样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目送他们离去的勾阵叹口气,转过身来。 萤缩着身体躺在柴火旁边。 勾阵单脚屈膝跪下来,把木柴放在枯叶上,低声问: 「萤……你不舒服吗?」 萤的肩膀颤动一下,轻轻摇着头说: 「我只是有点累。」 回答的声音很小,但很笃定。 勾阵说:「是嘛?」把木柴往火里加。 火势增强了。 「我来看着火,你去休息。」 「嗯,就这样吧。晚安,十二神将。」 规规矩矩地回应后,萤把身体缩得更小了。那种姿势很像在隐忍疼痛。勾阵有股冲动,想问她真的没事吗? 然而,勾阵还是把伸向萤的手缩回来了。 她想起,受伤的野兽会沉睡,等待身体复元。萤当然没有受伤,但有某种力量阻止勾阵出声叫她。 这个女孩隐瞒着什么。勾阵有这样的直觉。 摇摇晃晃走在树林里的昌浩,找到一个上空没有被树木这住的地方。 有棵大树断成两截,倒在地上。从那里延伸出来的粗树枝,高度刚刚好,昌浩就一屁股坐下去了。 上空没有被树木遮住,特别通风。 昌浩打了个冷颤,把坐在肩上的小怪拖下来,抱在胸前。把下巴放在小怪头上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小怪啪嗒啪嗒甩动尾巴。 「怎么了?」 一阵风吹来,昌浩又抱紧了小怪。 「刚才萤……」 小怪的四肢有点僵硬。 「萤怎么了?」 「呃,她看我很沮丧的样子,就说要安慰我……」 「哦。」 它当然知道。它跟同胞都听见了,两人都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说不用,拒绝了她……她是关心我啊,我觉得很对不起她,现在也好后悔。」 小怪猛眨眼睛。 「哦……」 「看到有人很沮丧的样子,任何人都会担心,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我却因为想太多事,把那种心思都抛到脑后了……我不只法术不行,连这方面都不行,该怎么说呢,觉得自己好没用……」 「嗯……也许……是吧……」 小怪答得支支吾吾,眉头深锁,白色尾巴砰砰拍着昌浩的手,头脑不停地思索着。 「但是呢、可是呢,你也用不着这么自责。让她安慰的话……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有点窝囊,还很那个……哎哟,既然你说不用就不用嘛,有什么关系呢,干嘛觉得自己没用,再说你也不是那么没用……」 说的暧昧不清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要继续说下去时,昌浩摇摇头说: 「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 小怪偏着头,怎么也想不通。 昌浩仰望没有遮蔽的天空,眯起了眼睛。 天空慢慢由蓝色转为靛青色。 快要破晓时分了。 「她说要安慰我时……我觉得……不对。」 昌浩眺望着远处的视线,像是被朝霞灼伤了般,从天空往下移转。然后他望向树木的前方,也就是东方。 「这种时候,我只希望被某人安慰……」 心情非常低落、垂头丧气时,有双手会伸过来抚摸他的头。用纤细娇嫩的手指抚摸,动作就像在哄骗小孩子。 ……你还好吧? 昌浩想起不在现场的那双手的主人。 「嗯……」 每次他都觉得好害羞,说不出话来。 ——没什么。 这只是琐碎的日常应对之一;仅仅是那样而已,却不知道为什么,比刚才在火边取暖时,更能温暖昌浩的心。 小怪默默看着昌浩。 它不用确认也知道,昌浩是在对谁喃喃说着「嗯」。它还知道,昌浩正望着明明晓得从这里看不见的某处。哪里要越过好几座山。每次看着往来的书信,昌浩的心就会飘向那里。 这些日子都忘了一件事,现在才想起来。以后会怎么样,完全不得而知,就像身处看不见前方的黑暗中。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有件事是他确定想做的。 「……」 他只蠕动嘴唇,发出了没有声音的喃喃自语。 ——去看萤火虫吧。 这句话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没有实现。 仅管如此,只要有这个坚定不移的承诺,即使看不见未来,昌浩也会向前奔驰。 长久以来都是这样。 划出朦胧轨迹飞翔的萤火虫微光,就像引导方向的指南。 澎湃汹涌翻腾不已的心,终于风平浪静了。 昌浩张开眼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小怪……」 「哦。」 小怪动动耳朵,扎了眨眼睛。昌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亮。 「萤好厉害,一只手就把夕雾那家伙抛出去了。」 小怪眯着眼睛,不以为然地说:「那是武术,你只是不擅长,一直都没学而已。」 「她一眼就看出你的喉咙有问题。」 「是啊。」 小怪一回应,昌浩就双手抓住它的一只前脚,上上下下地移动,当成玩具玩耍。 「还马上帮你治好了。」 「嗯……没错,我也很惊讶。」 任由昌浩玩耍的小怪,想起这件事,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只小怪,所有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所以真的很厉害。那么精湛的本事,真想让晴明也见识一下。 「萤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昌浩放掉小怪的前脚,沉默下来,一改刚才开玩笑的语气说:「……好不甘心。」 小怪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但视线还是盯着正前方,它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回头看昌浩的表情。 想也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现在的昌浩,恐怕只愿意让某人看到这样的表情,而那个某人人并不是小怪。 「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仰望天空的昌浩,语调有些颤抖。 「……我不甘心,我不想输给她……」 虽然目前做不到,但总有一天会做得到。 昌浩的目标是成为超越安倍晴明的阴阳师。通往那个目标的路十分遥远,途中还耸立着无法预测的种种高墙,要怎么样才能翻越,必须找出方法。 「我不想输给她,可是……」 停了半响,昌浩突然苦笑起来,又说:「萤是个好女孩。」 刚才昌浩第一次看到萤的笑容,心想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啊?平时的她总是满脸严肃,差异大到令人吃惊。 「她很会照顾人,也很关心车之辅,真看不出来是那个人的后代。而且在这种状况下,她还愿意陪着我,真是个好女孩。」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心想这是判定「好女孩」的标准吗? 况且,就算她是那个男人的后代,也相隔好几代了,再说光靠男方也不可能生下孩子,她大有可能是遗传到女方的基因和个性。 听小怪这么说,昌浩也觉得有可能,露出理解的表情。 冥官在抛弃人类的身分之前,毕竟也是人类。既然有后代,表示也有过一、两位情投意合的女性朋友。不,说不定更多。撇开他的个性,他俊秀的外表可媲美十二神将。 不过,居然有那么伟大的女人愿意跟他结婚。何况关于「那个冥官还是人类时,跟现在不一样,个性潇洒、开朗活泼、清廉高洁又忠厚老实……」之类的传闻,听都没听说过,可见女方是欣然接受了他那样的个性。 既然是那种女性的遗传基因,会生下萤这样的孩子也不奇怪。 「萤很厉害吧?真的很厉害呢,啊,可是我好不甘心。」 「也是啦,不过,我在想……」 「嗯?」 昌浩猛眨眼睛,小怪口若悬河地说:「她是继承冥官血脉的神拔众首领的直系,必须在她这一代实现注入天狐之血的约定。她背负这样的期待于一身,该怎么说呢……不厉害也不行吧?」 而且她还是个女生。 小怪没有瞧不起女生的意思,毕竟十二神将斗将中的一点红就是第二强者。不过神将的根本体质与构造层次不同,不能作为比较对象。 「人类再怎么努力,男生的体力或其他条件还是比女生好。当然偶尔也会有例外,可是萤怎么看,体格都比同龄的你娇小,也就是说天生的基本体力应该比你差。」 她却可以在同样时间内,走完跟昌浩同样的路,大气不喘一下,还夸下海口说一两天不吃都没关系,看来经过相当的锻炼。 小怪的表情忽然正经起来。「逞强也要有个限度,她那样就像……」 闪过小怪脑海的画面,是昌浩控制不了天狐的力量,在太过强劲的力量中痛苦挣扎的模样。 「小怪?」 昌浩的叫唤带着好奇,小怪甩甩头说:「没……没什么。」 从昌浩膝上爬到肩上后,小怪用白色尾巴拍拍他的背说: 「差不多该往回走了,你目前的状况很难恢复体力,要尽可能休息。」 昌浩乖乖听它的话站起来。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想起以前的事。 很久以前,晴明几经波折才跟若菜结了婚。 原本晴明并不想跟若菜结婚,一点都不想,可是又不想把她交给其他人。 晴明知道,自己是变形怪的孩子,娶了她一定会使她不幸,可是已经插手管她的事,有放不了手,烦恼了很久。 就这方面来看,昌浩也重蹈了覆辙。再怎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他都会在无意识中选定其中一个,其他全部舍弃,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昌浩本身还没有这样的自觉,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小怪也无法断定。不论如何,在无法去除左大臣家第一千金的身分与家世的现况下,小怪还是希望他最好没有自觉。 它知道晴明当时的心情,所以不希望昌浩也尝到同样的痛苦。 这种想法很自私,小怪不是不知道,可是它想所有了解这件事的同胞,应该都是这样的心情吧。 昌浩瞥一眼沉默、脸色严肃的小怪,紧紧闭起了嘴巴。 他好不甘心、好嫉妒、好羡慕。 这是谁都不想察觉、不想面对的情感。然而,不得不承认时,只能忍受痛苦,没有任何办法。正好有小怪陪在身边,所以他就说出来了。假如没有任何人在身边,他会非常痛苦。 昌浩抚摸着白色的背部,小怪闭着一只眼随他摸。大概看出了什么,它沉默不语。 不甘心、嫉妒、羡慕,全要归咎于自己的能力不足,所以该怎么做呢? 昌浩早已知道这种时候该选择什么路。 负责看着柴火的勾阵,察觉昌浩他们回来的动静,默默把视线投向他们。 缩着身体躺在柴火旁的萤闭着眼睛。应该已经入睡的她,一察觉人气,立刻张开眼睛爬起来。 「是昌浩啊……」 被她的犀利视线射穿的昌浩,苦笑着耸耸肩说:「你很厉害呢,萤。」 「啊?」 萤疑惑地回应,昌浩在柴火前坐下来对她说:「呃,萤,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刚才躺着睡觉的关系,前面的刘海都乱了。正在播刘海的萤,听到他说的那么认真,把手停了下来。 「你可以教我把夕雾抛出去的那种武术吗?」 等着他要说什么的小怪和勾阵,都讶异得目瞪口呆。 在元服之礼前,昌浩挑战过种种技能,武术和剑术都被断定没有才能,从此失去了兴趣。真没想到现在他回说这种话。 原来他这么不甘心啊?小怪有了更深的感叹。 不知道昌浩与小怪之间谈了什么的勾阵,脸上露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讶异表情。 这时候,看着昌浩好一会儿的萤,终于开口回应了:「可以啊……」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可是萤又说:「灵术和武术应该同时学啊,安倍晴明怎么没教你?」 被质疑的昌浩,现在才知道这个震撼的事实,哑然无言。 藤原敏次今天到阴阳寮工作,才听说皇后定子在昨天傍晚搬出了寝宫。其实这个话题从昨天就传遍了皇宫,敏次为了处理前几天打雷和凶杀事件,花了不少时间,后来又因为昌浩跳下山谷自杀的事,思绪一片混乱,所以没有心情听任何流言蜚语。 说是回宫外老家调养,但定子并没有那样的老家。竹三条宫只是一般贵族的宅院,由皇室提供的临时住所。 不过,敏次觉得搬到那里,应该比住在纷乱的后宫轻松多了,还比较可以休养。 为了皇上,但愿她可以早日战胜病魔,生下健康的皇子,回到宫内。 这么真心祈祷的敏次,心头又泛起难以形容的寒意。 「……」 敏次知道自己脸色发白,这种血液倒 流的感觉非常熟悉。心跳声震耳、心脏狂跳。或许是惊恐程度远超自己的想像,手脚的指尖都又冰又冷。 现在是冬天,当然会冷,尤其是四肢末梢。但是这种冷,性质又跟那种冷不一样。 敏次尽可能放慢呼吸,甩甩头。他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少了直丁,有空的人就要分分担。 「……」 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加重了敏次的脚步。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找出真相呢?听说公任还没醒过来。时间经过太久,人们就会彻底忘了这件事。虽然皇宫里很少发生杀人事件,但时间久了,记忆还是会逐渐谈去。能不能在大家对这件事的热度退去之前,想办法做点什么呢? 有种说不上来也不想去弄清楚的感觉,在心中卷起惊涛骇浪。 「这、这是什么……」 他心浮气躁地低嚷,用拳头轻敲墙壁。其实是很想用力捶下去,只是看到其他寮的官吏从渡殿往这里走过来,所以在快捶到墙之前及时刹住了。 走过来的官吏,看到退到外廊边缘行礼致意的敏次,露出忽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压低嗓门说:「你是阴阳寮的……」 「是,我是阴阳生藤原敏次。」 官吏点点头,环顾周遭。 「你听说了吗?」 「啊?听说什么?」 「关于那个杀害公任大人的直丁的事。」 敏次垂下了视线。皇宫里的官吏,大多喜欢听些蜚短流长。应该还有其他更多的事要做吧?敏次边在心中这么咒骂,边默默低下了头。 官吏合抱双臂,不胜感叹地说:「真是太令人惊讶了,他居然会诈死甩开追兵。」 敏次瞪目结舌。 「听说昨天确定他还活着,我想知道他后来是不是被抓到了,你有听说什么吗?」 他这么小心翼翼观察四周,是因为大家都知道皇上接到通报时有多么激动。随便提起这个话题,万一有人向皇上告密,恐怕会影响仕途。可见皇上的愤怒有多强烈。 「没听说吗?到底怎么样?」 被官吏再三催促的敏次,猛眨着眼睛说:「对……对不起,昨天我忙工作就忙不完了,没空听工作外的事。」 官吏立刻显露失望的神色,扫兴地挥挥手,要敏次赶快走。 敏次很不高兴,但没有表现在脸上,掩饰的非常好。 敏次默默一鞠躬后,就离开现场。他觉得心跳开始加速,这不是刚才的冰冷引起的,而是压抑不住兴奋时,身体的自然反应。 安倍昌浩还活着;他还活着。起码到昨天为止都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他还活着,一度逃过了检非违使的追捕。 敏次不由得握起拳头,心想既然还活着,就逃得远远的吧,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行成大人知不知道呢……」 敏次压抑感情,喃喃低语,偏起头思考。 听说检非违使把昌浩跳下山谷的证据都带回来了,为什么生死的判断又被推翻了? 有个历生去卫府(负责警备的单位)办事,正好听说了这件事。他假装不经意地叫住敏次,把答案告诉了敏次。 历生们经常到处寻找离开座位久久不回来的历博士,他也是其中之一,好几次都看到敏次在跟历博士说话。历生说他对博士的亲弟弟昌浩,多少有些认识,所以无论如何都觉得这次的事件有问题。 「我们博士虽然有点不正经,但是动不动就会拿他弟弟出来炫耀,说他弟弟跟他不一样,是非常完美的人。」 历生带着几分无奈,淡淡说着,敏次不由的反问他:「动不动就会说吗?」 「是啊。」历生点点头接着说:「我还可以告诉你,他每隔几天就会拿自己的孩子出来炫耀,他就是那种孩子至上、弟弟至上的人。」 直言不讳地说完后,历生喘了一口气。 「他都这么说了,即使撇去偏袒自己人的成分,我也相信他弟弟应该是个好人。我跟他弟弟不太熟,所以这是我的客观判断。」 敏次不知道为什么,被理性分析的历生的气势压倒,回应得支支吾吾,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 「哦、哦……」 「先不说这个了,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 历生为了谨慎起见,环顾周遭,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嗓门轻声说:「有人通报皇上,安倍直丁还活着,正逃向南边的吉野。皇上大怒,严格命令别当没抓到犯人就不准回京城。」 默默听着的敏次,皱起眉头问:「到底是谁通报了皇上……?」 历生摇摇头说:「我问了告诉我这件事的卫兵,他也不知道详细情形。只听说藤原伊周晋见皇上后,别当就被皇上叫去了。」 说到这里,历生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直丁会被处以什么样的刑罚,不是我这种低阶官职的人可以干预的……不过,我觉得那个直丁不太可能做出诅咒皇后的事……」 「……」 敏次没有回应。虽然他也是这么想,但理性告诉他,不可以在这种时候表态。 历生看到他复杂的表情,又接着往下说:「啊,没关系,请忘了我刚才说的话,说那些也于事无补。不过,我虽然隶属于阴阳寮,对占卜术却是完全外行,所以,觉得可以占卜出安倍直丁会杀人,日期时间还算得那么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历生面向他处,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除了我们博士向来引以为傲的那位大阴阳师外,居然还有其他术士可以占卜到这么清楚,甚至分毫不差。我不禁要怀疑,占卜真的连那么重大的事情都可以轻易占得出来吗……?」 这时候响起了报时的钟声。 敏次与历生视线交会,彼此行个礼,各自往相反方向交错而去。 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敏次,回到阴阳部后,在脑中不断反思历生的话。 占卜连那么重大的事都可以轻易占得出来吗? 「……」 敏次的眼睛发直。 如果可以轻易占出来,就不用学得这么辛苦了。 霎时,敏次怒火中烧,愤然走向外廊,去收藏占卜器具的书库。这里离发生事情的现场有点距离,在前几天的骚动中,只有架上的道具掉下来,没有其他损害。 敏次坐在从架上拿下来的式盘前,横眉竖眼地转动式盘,边瞪着转的比平时大声的式盘,边低声喃喃自语。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要保持平常心、要保持平常心。」 敏次用听起来完全欠缺平常心的强烈语气,再三重复这句话,然后盯着终于停止转动的式盘。 真的有诅咒这件事吗?有或没有,全都要看那个来历不明的术士说的是不是真的。 占卜显示有诅咒,而且下诅咒的人会犯下凶杀案。结果果真如占卜所示,发生了凶杀案。所以犯下凶杀案的人,就被当成了下诅咒的人。 可能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抱持着怀疑的态度,所以觉得这是巧妙利用话术的诡计。 占卜没有绝对,再熟练的术士都可能解读错误。 「晴明大人也许没有读错过,但我还没听说过有其他人像他那么厉害。」 起码京城里没有。 听说是藤原伊周请来的播磨人。难道播磨有阴阳寮不知道的高人?就算有也不奇怪,可是有的话,为什么名声没有传到京城?连平时喜欢听八卦的贵族们都不知道,可见没有任何传闻。 输给这种连哪根葱哪根蒜都不知道的人,岂不是有失阴阳寮的体面? 种种错综复杂的情感,盘踞在心中。敏次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保持平常心、平常心,嗯,保持平常心、平常心……!」 身为首席阴阳生,这模样实在见不得人。敏次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闭上眼睛,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才觉得心跳慢慢缓和下来。 「……」 敏次张开眼睛,以极慢的速度吐出气息,边看着式盘。 对于自己解读式盘的能力,敏次没什么自信,他比较擅长看面相。然而,即使是面相,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得准,所以他每天都很努力学习。 他边在脑中想着式盘的教科书,边解读盘上显示的卦象。 注视着式盘好一会儿后,他猛然张大了眼睛。 「这是……!」 第十章 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跑得气喘吁吁的昌浩,差点滑下斜坡,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昌浩!」 在千钧一发之际,有双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红莲把刹那间不能呼吸而表情扭曲的昌浩拉起来,边咂舌边往后看。 无数的箭飞过来。是从后方逼近的卫兵们射的箭。 勾阵用笔架叉把箭击落,低声咒骂:「他们如果不是人类……」 有天条的束缚,她只能抵挡攻击,让昌浩们安全逃离。 红莲也咬牙切齿地说:「干脆攻击他们。」 金色双眸闪过可怕的光芒。他希望起码可以阻断阴魂不散的追捕。 「那么做有违天条,让他们脚下的路崩塌就行了。」 这么回应的勾阵,是想万一追兵运气不好,被崩塌的土石卷走,那也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被卷走,不是神将们的责任。 边跑边听他们说话的萤,皱起了眉头。 她听说过,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不可以违背天条。可是这样看来,天条的约束并不严谨。换句话说,不就是想怎么做都行吗? 或者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们是人类思想的具体呈现。那么,是现在这个瞬间,待在他们身边的自己和昌浩,让他们变成了这样吗? 不论如何、不管怎么做,只要能达成目的,不惜割舍其他一切。 萤把嘴唇紧闭成一直线。 就在这时候。 昌浩和萤都察觉有股扎刺脖子的犀利视线,两人同时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比卫兵们聚集处高出很多的地方,有白色的东西在竹丛缝隙里晃动。 昌浩瞪大了眼睛。白色东西的下面,不就是那件像黑夜般深色的水干吗?是他第一次见到萤的那一晚,对他发动攻击的年轻人。 「红……」 就在昌浩正要呼叫离他有段距离的神将时,遭到强烈攻击。 他和萤都惨叫一声,被弹飞出去。地上的枯叶和沙土猛地往上冲,从土里窜出巨大的手,抓住翻滚的昌浩。 「那是什么?!」 红莲和勾阵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巨大右手,都倒抽了一口气。 「人的……手?」 瞪目而视的勾阵,听到后面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红莲转过身去,看到卫兵们也被突然从土里冒出来的巨大左手攻击,纷纷像皮球般弹飞起来。 「这是……!」 低吼的红莲瞥见有东西在动。即使冬天也不会变色的竹丛的缝隙间,有个白色的东西快速闪过。可是他再仔细看时,那东西已经不在了。 「刚才那是……」 某种不能忽略不管的东西,在红莲脑中敲响了警钟。 「……呃……!」 有呻吟声从上面传来,红莲转身抬头看。 昌浩被比他身体还要粗的手指抓住,奋力抵抗试图挣脱。可是勒住他的力气十分强劲,任他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受到压迫的肺部膨胀不起来,即使拼命大口喘气,氧气也进不了体内。 「昌浩!」 红莲大叫一声,召唤火蛇攻击手冒出来的地方。火焰啪地燃烧起来,缠住那双手狂烧,手却没被烧焦也没被烧毁,还把昌浩勒得更紧了。 风飕飕吹起。 把所有追兵打得七零八落的左手,辟出一条路,卷起漫天沙土,像在土里游泳般冲过来了。 勾阵挡在它面前。 不管它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怎么看都不是人类。 勾阵全身迸发出了强烈的斗气。 她奋力挥出手中的笔架叉,迸射的神气冲向那只左手,以斜十字刀法砍断了手掌。像圆木般粗大的拇指,以及根部相连的食指、中指、无名指,都被看飞出去,沾满沙土滚落斜坡。 只剩下一点掌心,模样变得惨不忍睹的手,有用剩下的手腕部分劈向他们。 勾阵往后跃起闪开,一落地就往前冲。她把神气传到左边的笔架叉,就出现了比刀身还长的刀刃。 那双手连肘部都伸出来了,勾阵对准关节的地方砍下去。沿着刀身传到手掌、手臂的撞击力道,就像奋力砍向巨大岩石的感觉。 肘部以上被砍断的手沉入土中,段落的部分滑下斜坡,瞬间瓦解消失了。 喘口气转过身来的勾阵,看到红莲用红色火焰的剑狠狠砍向右手的手腕。 在飞起来的拳头里,被手指紧紧勒住的昌浩,气若游丝地喊着:「裂破……!」 勾阵蹴地跃起,在半空中抱住了逃出束缚的昌浩。那双右手等着她落地,准备突击。红莲赶紧冲到那双手前面,召唤白色火焰龙,把它瞬间烧毁了。 昌浩跪坐在地上,咳得很厉害。红莲在火势蔓延之前将火熄灭,跪在昌浩身旁说:「你还好吧?」 咳不停的昌浩没办法说话,只能点头回应。可能是被勒得太紧,肋骨一带有点问题,一吸气就刺痛,很可能是骨头裂了。 可是昌浩没说出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刚才那是……」 眼睛微眯环顾四周的昌浩,看到被勾阵砍断的左手腕消失的地方,有白色的东西掉在土里。 他把土拨开,拿起来看,是一张被砍得破破烂烂的肮脏纸片。 注入纸片的力量残渣,沿着指尖爬上昌浩的手,令人不寒而栗。 「唔……」 昌浩猛然甩掉纸片。 仔细一看,被红莲摧毁的那只手一样变成破烂的纸片和烧成灰的纸屑,散落一地。 「是式……」 昌浩的视线迅速转向白色东西闪过的竹丛。 红莲循着昌浩的视线,冲到那个地方,已经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是白头发的……夕雾?」 拨开竹丛的红莲喃喃自语。只有昌浩、天一和萤,见过这个攻击昌浩的男人。 红莲忽然皱起了眉头。 萤和夕雾是知己。那么,萤应该知道夕雾为什么要攻击昌浩。 红莲想质问她,正要找她时,听到无数的马蹄声与脚步声,从后面很远的地方逐渐逼近。 红莲砸咂舌,回到昌浩身旁。 他想检非违使看到这样的惨状,一定会认为是昌浩的恶行。跟他们说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相信。 昌浩懊恼地咬着嘴唇。 已经出现了伤亡者。被攻击的是自己,却把卫兵们也卷进来了。夕雾为什么这么执拗地追杀自己呢? 「又有人追上来了,快走,不要被发现。」 昌浩正要应和红莲的催促时,忽然眨一下眼睛,环顾四周。 「等等,萤不见了。」 到处都找不到萤。 检视周遭状况的勾阵,发现斜坡有个塌陷的地方。 「她从这里掉下去了!」 昌浩大惊失色。那个地方被竹丛和树木遮住,底下是险峻的悬崖。刚才被式扫下去的卫兵们,恐怕都死了。 「我们要去找她,有没有路可以下去……」 搜索四周的昌浩,听到微弱的怒吼声。他惊讶地往声音的方向望去,看到有卫兵指着他们,向后喊着什么。 「先逃离这里吧,昌浩,甩开检非违使后再下去找她。」 昌浩不肯走,勾阵治好抓起他的手。红莲放出斗气,炸毁斜坡,阻断道路。 「……」 昌浩看着斜坡塌陷处,在神将的催促下把腿往前跑。 检非违使们赶到路被截断的地方,看出 发生过什么难以想像的可怕事情。 满目疮痍的斜坡上,到处都是卫兵的尸体。被炸出一个深洞的斜坡,若强行通过,恐怕会塌陷的更严重。 「可恶的阴阳师……!」 气得咬牙切齿的检非违使,收到通报说悬崖下还有卫兵活着,正抓着突出的岩石、树木。这些死里逃生的卫兵,攀着同伴丢下来的绳子,费力地爬上了悬崖。 他们说有几名卫兵直接摔落悬崖,可能都死了。 「那个犯人是阴阳师,是不是他用什么可怕的法术攻击你们?」 检非违使这么断定,被救上来的卫兵们困惑地彼此对看。 「怎么了?」 觉得奇怪的检非违使问他们,其中一个人畏畏缩缩地开口说:「呃……有双手从土里冒出来,像那颗大树那么大。」 刚开始他们也以为是身为阴阳师的犯人,放式出来阻断他们的追捕。可是他们都亲眼目睹,那双巨大的手的首要攻击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阴阳师本身。 检非违使听完报告,诧异地反问:「你们说什么?真的是这样?」 卫兵们不知所措地点着头。 目光严肃的检非违使思考了一会儿:「抓到他以后,在斩首前先弄清楚这件事。」 圣旨有令,抓到犯人立刻斩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检非违使就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反正已经决定处死了,纵使时间稍微挪后一点,只要最后确实执行死刑就行了。 但是检非违使同时也提高了警觉。 怪物还是大有可能是受犯人控制。谁都不能保证,那些怪物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攻击他们。 「先治疗受伤的人,其他人去找其他的路。」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还在逃亡的犯人。 在检非违使的命令下,卫兵们又回头走向刚才来的路。总算找到勉强可以走的羊肠小径,再回到原处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 滑下斜坡的萤,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抓住了树枝。手臂瞬间承受了多出体重好几倍的重量,骨头嘎嘎作响,肌肉剧烈疼痛。 「好险……」 萤喘口气,仰望滑下来的斜坡。看来滑得很下面,听不见昌浩他们的声音,神将们的神气也只有微量程度的感觉。 往下看,陡峭的悬崖下是绿色的流水。水声轰轰作响,却几乎看不到泡沫。可能是岩石多,河流又不宽,产生回音,所以听起来比较响亮。 「好像很深……」 上上下下观察了好几次后,萤判断要爬上斜坡不是不可能,但非常困难。说不定直接跳下去会比较好,离水面大约八丈(一丈约为三公尺)。萤曾经从差不多高度的悬崖跳下海里,只要深度够就行了。 想到这里,萤忽然屏住气息,按住了嘴巴。 「唔……!」 铁腥味涌上来,她觉得胸口热得像火烧。咳到一半时,忽然血压下降,头晕目眩,手臂也失去力量。 回神时,她的身体已经在半空中坠落。 从她按住嘴巴的手指间,滴下红色液体。她觉得好热、好痛苦。 第一次这么严重。 「咯……」 闷咳几声后,按住嘴巴那双手的掌心就被染成了红色。 萤闭上眼睛,在咽下唾沫前,把手伸向了虚空。 「唔……」 救命啊—— 冰冷的流水溅起水花,吞噬了她的身体。轰轰作响的水流,把她拖下深处。 突出悬崖的竹子突然猛烈摇动,紧接着,穿着黑夜般的深色水干,留着一头白发的男人冲出来,毫不迟疑地跳下了河流。 睡啪嗒啪嗒滴落。 冬天的水很冷,吹过水面的风更冷。 抱着萤的年轻人,踉踉跄跄地走上河岸,一步一步小心移动冷得像冰柱般的脚。 河水是因为持续流动才没有冻结。年轻人跳进了冰里面,跟萤一样冷得侵肌透骨,还能活命就是奇迹了。 年轻人走到吹不到风的树阴下,用冻得硬邦邦的手指,试着替萤脱去身上的水干,萤的白皙肌肤,因为失去体温变得更加惨白了。 不替萤脱去湿漉漉的衣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手指冻得不听使唤。 意识模糊,嘎达嘎达发抖的萤,梦呓般说着什么。 「……」 年轻人将耳朵凑近发白的嘴唇仔细听,赫然张大了眼睛,像血色般红通通的眼眸,蕴含着激情震荡着。 「唔……」 表情扭曲的年轻人,再也忍不住爆发的情绪,紧紧抱住了萤。 「萤……!」 萤伸直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年轻人察觉了,悄悄把萤放下。 他触摸着萤冰冷的肌肤,低下头说: 「原谅我……我已经……」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几道气息,从树木的缝隙间滑下来。 昌浩横过茂密的竹丛,连滚带爬地往下滑,在勾阵的协助下,总算完全地到达山谷底下。这地方的河川宽度狭窄,到处都是岩石。他们是绕了一大圈来到这里,比萤掉落的地点更下游。 拨开竹丛就到了河滩,昌浩走在崎岖难行的河滩上,向河川移动。 「萤!」 即使在落崖的中途抓住了什么,想从那里爬上原来的地方,还不如往下移动到倾斜度缓和的地方比较安全。 如果是昌浩,为了躲开追兵,也会这么做。 变成怪物模样的小怪和勾阵,都赞成他的想法,找出可以往下走的路,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 「萤,听见就回答我!」 昌浩大声叫,小怪劝阻他说:「昌浩,叫太大声会被检非违使们听见。」 「对、对不起。」 昌浩立刻道歉,三人分三路搜索周边。在这附近找不到的话,他们就要分成两路去找上游、下游。 昌浩在离小怪和勾阵稍远的地方,发现岩石后面有什么东西从河川爬上来的水痕。 「这是……」 水滴落的延伸痕迹,像是有人走过的足迹,昌浩环顾四周。 「……」 他整个人呆住了。 一头白发、穿着深色水干的男人,用血般的红色眼睛瞪视着他。 屏住气息的昌浩,看到躺在男人脚下的人,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萤……」 勾阵和小怪听到昌浩紧张的声音,都转过身来。 两名神将最先看到的是昌浩眼前的白发男人。 那就是夕雾。 「昌浩!」 小怪和勾阵同时蹬地跃起。然而,男人还是抢先一步,像疾风般在转眼间滑进了他们与昌浩之间。 「唔……」 昌浩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已经被彻底制伏了。 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的,让他用自己的手缠住了自己的脖子。小怪和勾阵都杵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昌浩的死穴全被压制住了。如果他们贸然采取行动,很可能还来不及把男人拉开,昌浩就先断气了。 男人边斜睨着咬住嘴唇的神将们,边平静地开口:「拥有天狐之血的人呐——」 昌浩全身的关节都有种其妙的压迫感,被按住的地方闷闷痛着,对死亡的本能恐惧让心脏发出了惨叫声。 昌浩紧紧闭上了眼睛。 呼吸好困难,他不知道该怎么挣脱。 「……」 跟那时候一样。跟第一次遭到攻击的时候一样。 那时要不是萤救了他,现在他已经…… 这时候他才想到躺在地上的萤 。 昌浩拼命撑开眼睛,观察虚弱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她。 她没事吧? 昌浩的心脏不寻常地狂跳起来。 以自己现在的力量,绝对赢不了这个男人,该怎么办才好? 萤救过他,他也非救她不可。 缠绕昌浩的氛围,开始悉悉索索地出现变化。警觉这件事的小怪,倒抽了一口气。 「昌浩,不可以……」 急迫的制止声破风而来。 男人瞪着神将们,又重复了一次。 「拥有天狐之血的安倍之子啊!」 他边加重抓住昌浩的力量,使昌浩的疼痛逐渐加剧,边喃喃说着: 「如果你对萤没有丝毫情感,就快滚,爱去哪就去哪!」 「……」 越来越痛苦、几乎不能呼吸的昌浩,听到这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话,不由地张大了眼睛。小怪和勾阵也是满脸惊讶,哑然无言。 男人瞥萤一眼,表情扭曲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你对萤有感情……」 颤抖的白色嘴唇,像梦呓般喃喃说着话。 ——夕……雾…… 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就这样带着萤逃走,不要接近播磨。」 播磨之乡是神拔众聚集的地方。 昌浩和萤刚刚才决定要去那里。 萤对他说,真要锻炼的话,最好去跟她武艺高强的爷爷学习。 ——而且待在播磨之乡,就不怕追兵追来。 萤的确这么说了。 那么为什么…… 昌浩的思绪陷入混乱,微微颤抖的低喃声扎刺着他的耳朵。 「如果你对萤又感情……」 ——萤是个好女孩呢。 他的确这么想,这是他的真心话。如果这算感情,那就是有。然而,这种感情…… 「如果有那么一丝丝的感情。」 何只一丝丝,但是…… 「不要靠近播磨,就这样带着萤逃走!」 ——萤 恍如置身梦中。 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后记 k藤(以下称k):「欸,结成,关于这次的后记。」 光流(以下称光):「是、是,要几页?」 k:「几页比较好呢?」 光:「……听你的语气,总不会是……」 k:「喔,猜对了。很多读者来信说『上一集的后记太少,看起来很不过瘾,请多写一点。』所以我们打算大量增加后记的页数,来感谢读者对竹笼眼篇的热烈回响。」 光:「哦,是吗?要写什么呢……」 k:「如果可以写些关于阴阳师的小知识的话,那就太好了。正好是播磨阴阳师出场的竹笼眼篇,就比平常多写点阴阳师的东西吧。」 要大量增加页数,又要有阴阳师味道的后记,该怎么写呢…… 这本离上一集有五个月,离monster 第一集也有四个月了。 诚如我的预告,相隔了一段时间。大家还好吗?我是结成光流。 先来发表暌违已久的排行榜。 第一名:少年阴阳师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中最强也最凶狠的火将腾蛇。 第三名:十二神将斗将中的一点红土将勾阵。 接下来是怪物小怪、玄武、六合。这之后的票数就有明显差距了,依序是敏次、太裳、冥官、小野萤、风音、天一、茂由良、飘舞、爷爷、成亲、青龙、结城、年轻晴明、小妖们、太阴、飒峰、asagi老师、年轻时的晴明、若菜、天后、岦斎、脩子、比古、高淤神、嵬。 单行本《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出版后,除了「爷爷」、「年轻晴明」外,又多了「年轻时的晴明」这个参赛者。 这次票数增加最多的人,是在上一集结尾时,大大展现男子气概的藤原敏次。想起他刚出场时被讨厌的情形,不禁感慨良多。 萤的受欢迎程度远超过我的预期,既高兴也松了一口气。她跟她的祖先票数差不多,也颇耐人寻味。好像很多人喜欢功夫高强的女生,风音就是其中之一,谢谢大家。 最近收到不少读者来信说才刚开始看少年阴阳师,所以珂神篇与风音篇的人物上榜,我也不惊讶。 开票没多久时,红莲一直遥遥领先,到后半时就被昌浩追过去了。勾阵的票很稳定,坚守第三名。今后的人物投票,也值得关注,好期待看到下一集的变动。 关于投票,每封信只能投一票(如果是哥哥投○○一票、朋友投○○一票、我投○○一票的方式就ok)。「第一名投给○○、第二名投给○○、第三名投给○○」的写法,就会变成无效票,所以请参加投票的读者,在可以清楚看见的地方写明「投给○○一票」。 人不能忘记初衷。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种事。 找到机会,我就去了好久没去的伊势。那是在出版《神威之舞》之后,所以是夏天吧。住在伊势的朋友开车送我去,凌晨三点半出发,天亮时到达外宫。我从外宫走到内宫,浸淫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身心都振奋了起来。 伊势是好地方;还是伊势最好。 我满怀这样的感慨参拜,结束时还不到中午。朋友问我有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就请她带我去好久没去的二见与玉神社。 最近,收集印章成了结城的兴趣。在外宫、内宫、猿田彦神社、椿大神社,都盖了印章,只有二见与玉神社还没盖过章。 我拿着封面是西阵锦缎、上面有五芒星的晴明神社的印章收集簿,立刻去参拜。 好久没来的二见与玉神社在海边,吹着海风很舒服。我在正殿行两次礼、拍两次手,难得许了很多愿望。然后再去抽签,向神明征询这些愿望的答案。 签的内容如下: 「你好像处处逢源春风得意呢,不会忘了初衷吧?」 ……咦?处处逢源,春风得意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这样啊。呃,神啊,对于我的愿望,祢没有任何答案吗?为何,为什么? 无数的问号在我脑中乱舞。很多人在抽签后,注意力都放在「大吉、中吉、小吉、吉、末吉、凶」上面,几人欢喜几人忧。重要的不是这个部分。 重要的是「和歌」。通常会附上译文。我想应该也有人知道,和歌才是神在那一瞬间显示的神意。所以我奉劝大家,抽签时最好重视神意。 言归正传。 我看不懂签的意思,再怎么思考都想不透。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通常都会得到非常清楚的答案,这次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我就去了附属于二见与玉神社的龙宫社参拜。在这里也盖了章,再走回原来的路,经过二见与玉神社前、眺望夫妇岩,眼睛边瞄过旁边很多很多的青蛙,边钻过第一座鸟居,走出了神域。 刚好是午餐时间,所以我走进鸟居前面的店,点了乌龙面。 就在跟朋友们聊起看不懂签的意思这件事时…… 突然灵光乍现。 「……唔、啊!」 全身血液刷地往下降,发现我脸色不对的朋友,讶异地问:「妳怎么了?」 「我……我可能得再去参拜一次……我去一下。」 我叫朋友们先吃,匆匆忙忙折回神社,气喘吁吁地双手合十。 ——神啊,猿田彦大神啊,我在《神威之舞》中,把这里的神社当成舞台,却没有事先向祢报备,事后也没有征询祢的意见,还这么晚才来参拜,甚至在走出鸟居后才领悟祢苦口婆心的教诲,真的很对不起……! 我念诵祝词,不停地道歉,再战战兢兢地抽第二次签。 「人只有在遇到困难时才倚赖神。但是别忘了,神时时刻刻都守护着你。」 「……」 为什么体感温度与实际温度相差这么远呢~~~~(泣)? 「对不起……请千万、千万原谅我……(泣)!」 我差点像昌浩在高淤神前面伏地膜拜那样,当场跪下来求饶。 拼命道歉后,我摇摇晃晃走向参道,钻过鸟居回到店里时,我点的乌龙面正冒着袅袅蒸汽。 我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正在等我的朋友们,他们都大惊失色。 「居然有这种事……」 是啊,当然有,刚才那一瞬间就发生了。 不管工作进度排得有多紧凑,忘了我向来牢记在心的根本,毕竟是不争的事实。还恬不知耻地许下愿望,被当场轰出去也无话可说。最丢脸的是,收到神的指点也没当场醒悟。挨骂也是理所当然。传说中脾气暴躁的国津神,只这样训我一顿,可以说是非常仁慈了。 在作家生活的第十年,因为这件事,我找回了初衷。 光:「我遇过这种事呢,神果然都会一一回应。」 k:「有这种事啊……」哟,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畏怯哦。 听说k藤小姐原本不怎么相信这种事,最近好像渐渐改变了想法。唉,写了这么一长串,总而言之,就是没去问候猿田彦大神,被训了一顿。 k: 「我抽签都只看是不是大吉,原来是要那样看啊。」 光:「是啊,不过,有时候也未必。」 k:「咦?」 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啦。 去京都时,我都会去爷爷神社祭拜,再抽只签。藉由抽签取得发问的答案,感觉就像在跟神说话。 我会从和歌的意思,自己做种种解读,譬如「啊,的确是这样」、「要绷紧神经才行」、「哦,现在好像是事事顺遂的阶段呢」等等,也可以说是透过和歌来面对自己。 之后还有点时间的话,我就会到处走走,也去其他神社祭拜。京都值得去的 地方实在太多了,对喜欢神社的人来说再好不过了。 通常,我去爷爷神社前,会先去贵船。这里离京都有点远,所以我喜欢一大早出发,在没什么人的后殿发呆放空。从树木缝隙间看到的天空、流动的云,都会让我的心情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有时会下雨,但那里是供奉龙神,所以是吉兆。有一次下起倾盆大雨,很难行动,但当成是盛大欢迎,也是另一种乐趣。正殿院内有涌出来的神水,我曾经装进宝特瓶里带回家,非常甘甜。 从正殿拜到后殿,如果行程有多余的时间,我也会吃顿午餐。在贵船用餐时,我都会去特定的一家店,顺便休息一下。夏天时,把脚泡在贵船河的清流里,很快就能解除疲劳,推荐给大家。在神域用餐,会觉得连神气都一起吃下去了。 光:「那里的香鱼很好吃,夏天的海鳗也是绝品……」 k:「结城,抽签的事跑到哪里去了?」 哎呀,糟糕、糟糕,离题了。 拜完贵船、爷爷神社后,我还常去其他神社,有一间是祗园的八坂。 在其他神社抽过签后,再来这间八坂神社祭拜、抽签,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抽到「凶」。不在其他神社抽签,只在八坂抽,就会是「大吉」或「中吉」。可是先在其他地方抽过签,再来这里抽,百分之百就会是「凶」。 k:「怎么会这样……」 光:「我觉得,是神在训诫我们,一天只能抽一次签。所以除非有什么大事,我再也不会一天抽好几次签了。」 觉得很可能不是被八坂训诫,而是被素戋鸣尊训诫了。 可是呢、可是呢。 抽到大吉,表示当下是最高峰的时期,就要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太兴奋,被冲昏了头。抽到凶(有些神社是大凶),表示当下是谷底时期,之后就会渐渐好转了。 所以「大吉、中吉、小吉、吉、末吉、凶」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即使明白这样的道理,还是会想「哇,是凶,怎么办」,心情沮丧到极点。如果又面临重要考试或人生分歧点,就更难不在意了。甚至会在意到做恶梦。这时候,不管神传达了什么话,都不会记得吧?毕竟坏事对人产生的压力,总是大过好事。 尤其是春天,经常会面临人生的歧路。为了消除不安去抽签,万一签上写的字让你无法坦然接受的话,该怎么办呢?对自己说「没关系」、「不用在意」,说再多次都没用,接下来还是会想「可是」、「但是」吧? 不是这样吗?该怎么办才好呢?爷爷! 对了,说好听的话、漂亮的话,应该比较受神青睐吧?受到青睐的人,就会得到神的庇护、神的帮助吧? 我觉得爷爷会这么回答。可是,爷爷,我们只是一般人,不是阴阳师,所以拜托你说得更清楚一点。 昌浩等阴阳师,经常使用言灵,所以他们一定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或是知道很多各种场合该念的灵验咒语吧?当觉得不好的事会持续发生,或怎么样都会往坏处想时,有没有什么灵验的咒语可以念呢? 「有啊。」 ……有?居然回答得这么干脆,那么,我这么烦恼是在烦恼什么呢? 「哎呀哎呀,思考是很好的事啊。基本上就是不要说坏话,多说好话。好的言灵会招来好运。念诵好的言灵,可能会发生好事,不念诵的话,可能不会有任何改变。总之,念诵好的言灵,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坏事。既然这样,最好还是念诵好的言灵吧?」 没错,连人类都喜欢漂亮的话、好听的话,更何况是神呢! 为了提升记忆力,我把昌浩常用的祓词都背起来了。既然都背了,去神社参拜时,我会双手合十祈祷,边在心中念诵。据说好话比较容易传达给神,而神最喜欢的好话就是祝词。 啊,这样好像阴阳师。没关系,反正我是写《少年阴阳师》的人,实践阴阳师的精神有什么不可以呢(强力主张)?我写到哪去了…… 言归正传。据活字典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念祝词的祓词就对了。可是昌浩念的祝词或祓词都很长,很难背。有没有再短一点,但效果拔群的咒语呢? 「那就重复念『kakemakumo kakemakumo。』去神社祭拜时,也可以双手合十念诵这段话。这是祓词的简略型,所以神会收得到。」 哦~那么顺便问一下,做噩梦时怎么办? 「做恶梦就念『梦都被貘吃掉,心情愉悦,迎接黎明,驱邪净化』。但效率更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做噩梦,所以在睡觉前可以重复念『驱逐邪恶,经常做对的事』直到睡着。睡前想不好的事,就会做噩梦,所以要把意识集中到其他事情上。」 被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睡前的确很容易思考不好的事。 我试着这么做,果然没有余力思考其他事,不好的想法一扫而空,说得很有道理。 想挑战的人,可以背诵「kakemakumo」开头的祓词,试着像阴阳师那样念诵看看!去神社祭拜时,在心中流畅地默念,会觉得很舒服哦。 不过,说到咒语,以《少年阴阳师》来解释,就是「爷爷的绝招(请参照第二集《黑暗的咒缚》)」吧?一定是。 以上算不算是有阴阳师味道的后记呢?这次真的是高难度。 竹笼眼篇第二集,大家觉得如何呢? 下一本将是monster 第二集。如果大家希望的话,我也想尽可能提早阴阳师的续集……可是monster 也是我的孩子,跟阴阳师一样可爱,所以恳请各位也同样支持monster 。 啊,对了,要通知大家。 重新包装成角川文库版的《少年阴阳师——异邦的妖影》,将在二月底出版。三月底会出版《少年阴阳师——黑暗的咒缚》。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不同于之前的阅读层购买这套书吧。 二零一一年,少年阴阳师也会更、更加快速度。除了阴阳师外,还有monster ,晴明篇说不定也会有新的发展。我的工作进度总是这么紧凑。这种时候,替我充满电的是各位的来信。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序章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吧 录入:junkledy 有人在呼唤他。 外面的天色似乎正慢慢转白。 小鸟轻声鸣叫,他闭著眼睛也知道夜晚的脚步逐渐离去,早晨快来了。 翻个身,他忽然醒了过来。 缓缓张开眼睛,就看到床边有个人。 坐在床边俯视著自己的那张脸,他很快就认出是谁了。 「父亲……」安倍国成喃喃叫著,脸色豁然开朗。「父亲……您回来了?」 可能是还没有完全清醒,说起话来舌头有点打结。 明明是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父亲的脸却看得特别清楚。 他很想搂住父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困得全身都使不上力。 挣扎著想伸出双手时,一双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父亲……您怎么了,您的手……」 父亲的手好冷。又大又有安全感的手,向来比现在温暖许多,被那双手抚摸,他的心就会平静下来。 现在却莫名地忐忑不安,国成哭丧著脸说: 「昌浩叔叔……出事了……父亲……您一定要救他……」 父亲没答话,只点头表示知道了,摸摸国成的头安慰他。 他觉得父亲的手好冷,不由得打个冷颤,缩起了身体。可是那的确是父亲的手。 实在太冷了,国成就用自己的小手包住父亲的手,想替父亲取暖。 「父亲不在家……」他把脸贴到父亲的手上,用颤抖的声音说:「忠基……妹妹……还有母亲都很寂寞……」 父亲的大手紧紧回握他的手,像是在对他说我知道。 尽管父亲的手还是那么冰冷,国成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 啊,没事了。所有事都会顺利解决,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父亲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可能是精神放松的关系,觉得更困了,鸟叫声离他愈来愈远。 成亲听见国成开始发出规律的鼾声,又再摸了摸他的头,轻轻将手移开,再把小手放进了外褂的袖子里,免得小手受寒。 成亲悄悄地站了起来,溜出了对屋。 鸟鸣叫著。感觉天快亮了,但天空还是暗的。 才溜到外廊,就看到身穿单衣,只披著一件外褂的笃子,拿著蜡烛呆立在渡殿与外廊交接处。 成亲默默看著满脸惊愕、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的妻子。 笃子凝视成亲好一会后,瘫坐下来,把蜡烛轻轻放在外廊上。 那轻微的咔当声响听起来格外响亮。 坐在地上站不起来的笃子,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丈夫。 成亲紧闭成一条线的嘴唇,温柔地苦笑起来。 他眯著眼睛,张开了嘴巴。 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只有嘴巴动著。 虽是如此,但笃子就是知道成亲在说什么。 她的丈夫瞬间露出捉弄人的鬼黠笑容。他知道他这么做,笃子就会摆脸色给他看,所以故意装出这种表情。 他经常这么做。 看到笃子果然摆起了脸色,他显得很满意,便突然消失了。 白色纸片冉冉飘落在笃子脚边。 被摇晃的烛火照亮的白色纸片,是裁剪得歪七扭八,形状不太好看的人形纸偶。 纸偶的头部位置是用朱墨画成的五芒星,下面是个字迹十分潦草的「成」字,再下面是格子图样。成字被夹在五芒星与格子图案之间。 成亲说自己不擅长这种法术,很少使用。在家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阴阳术。他总是说,那是弟弟们的领域。 笃子捡起人形纸偶,喃喃自语: 「你在做什么啊,明明不擅长这种事……」 语气很不屑,却恋恋不舍地注视著、抚摸著纸偶上的文字。 「不要用这种人形纸偶,快变回自己的样子来嘛……!」 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语尾都没了声音。 成亲消失前说的话,不断在她的耳边回荡。 ——不要哭哦…… 那句话以他的声音呈现,清晰得教人生气。那声音一次又一次重复,温柔得教人难以忍受。 其实她是希望亲耳听见这句话。 然后像平常那样,好强地对他说:我才不会哭呢! 为什么他现在不在身旁呢? 天就快亮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 也是开始接近黎明的时刻。 而对笃子来说,所谓的黎明,就是丈夫平安、健康、安然无恙地回到这里。 泪水滴落在人形纸偶上。 希望黎明可以早点到来。 她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吞下了呜咽声。 第一章 在灯台之火摇曳的室内,安倍昌亲脸上浮现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端坐在他旁边的十二神将朱雀、天一,表情也同样严峻。 安倍成亲脸色发青,虚弱地躺在他们三人前面。 摇晃的火光兹兹作响。 除了暂时不能说话的成亲外,所有人都发出夸张的叹息声。 天一缓缓伸出手,拿起对折的外褂。朱雀毫不费力地拖动躺平的成亲,把他移到原来的被褥上,天一替他盖上外褂。 被灯火照亮的面孔,已经从发青到逐渐发白。 缄默不语的昌亲,终於忍不住开口了。 「哥哥……」 「住口,昌亲。」 吼得很吃力的成亲,大大喘口气,活像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后,就没再出声了。 昌亲与神将们的视线交会,叹了一口气。 背向躺卧著的成亲,昌亲双臂合抱胸前说: 「没错,换作是我,处於同样的状态,可能也会做同样的事。所以我可以理解,我都可以理解,可是……」 天一很清楚昌亲要说什麼,由衷地点点头说: 「嗯,我也能理解,真的很能理解那种心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知道归知道……」 三个人说完,一起瞥向背后的成亲。察觉到他们动静的成亲,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喉咙里被什麼卡住似的微弱嘀咕声。 他似乎连张开眼睛都很困难。虽然他闭著眼睛,三人还是觉得他正狠狠瞪著他们,这不是错觉,因为他们想也知道,如果他有体力、有气力,绝对会这麼做。 是小野萤以她的力量,让钻入体内的疫鬼沉睡,醒来的成亲才能勉强下床。但是没能除去疫鬼,他还是要扶著朱雀和昌亲的肩膀,才能站起来。 萤说只有操纵疫鬼的术士本人,才能彻底除去疫鬼,成亲自己也是这麼觉得。与疫鬼融合到这种几乎没有异物感的境界,是非常恶心的一件事。 他可以感觉得到,潜伏在喉咙内的东西,正在慢慢剥夺他的体力、气力以及灵力。可以说是在有自觉的状态下被蚕食著。 值得庆幸的是,还可以自在地呼吸。深呼吸是非常重要的关键。呼吸一旦混乱,视野与思考也会变得愈发狭隘。 醒来的第二天,体力还没复原,无法下床太久的成亲,知道自己这一觉竟睡过了一个晚上,内心大受打击。 再听说昌浩被当成是在阴阳寮杀害藤原公任的犯人,为避开追捕,正逃往吉野,成亲受到的打击更大,顿时头晕目眩,又躺了下去。 不只成亲,安倍家三兄弟向来健康,从未生过什麼大病,也没有病到无法动弹过,这情况出乎成亲意料,却因此有种难得的新鲜感。 只有天一听到他低声咒骂,说这种新鲜感一点都不好玩。 原来受到打击这麼耗体力啊?不知道想通了什麼,感叹不已的成亲,又经过两个晚上才稍微恢复了体力。 半夜醒来的成亲,请神将帮他准备纸张、小刀和笔记用具。 他靠著气力坐起来,用全副精神忍住晕眩,做出人形纸偶,在上面写入五芒星、「成」字、又称为九字纹的直四横五图腾。他对纸张吹三口气,交给昌亲后就倒下去了。 昌亲知道哥哥要他做什麼,立刻请车之辅载他到参议府邸。 天后正守在那里,以防成亲的家人遭遇不测。昌亲怕有万一,也拜托太裳去妻子女儿那边,悄悄保护她们。 连昌浩都被陷害,可想而知,安倍家的人都成了敌人的目标。不知道是要拥有多高的能力,说不定完全没有灵力的孩子们,也可能惨遭毒手,所以大家都提高了警觉。 昌亲是刻意与妻子女儿隔离。他自己也跟成亲一样,有被攻击的危险,又是重犯昌浩的亲人,随时有人在监视他。待在妻女身旁,即使他什麼都不说,她们也会感受到局促不安的紧张氛围。妻子的身体虚弱,他不想让她承受不必要的压力。 昨天昌亲回家过一次,妻子千鹤对他露出坚强的笑容,反而更让他心疼。检非违使一定来搜查过,可能还逼问过她有没有藏匿昌浩,她却绝口不提这件事,若无其事地迎接昌亲。 准备了换洗衣物和简餐的千鹤,只对马上要离开的昌亲说了一句「我相信你」。昌亲也见到了女儿梓的睡脸。 这些事一件件累积起来,才勉强支撑住昌亲几乎快要崩溃的心。 他把人形纸偶交给参议府邸的天后,就直接回安倍家了。 注入人形纸偶里的法术启动后,纸偶就变成成亲的模样,走进了孩子们睡觉的对屋。 那时候还是黎明前,只有天将亮的气息。 成亲可以行动后,第一件事就让妻子儿女见到自己。 尽管只是一时的安慰,但他非常清楚那会是多麼强大的力量。另一方面,他也希望让家人知道,他可以使用这样的法术,已经没事了。 透过式的眼睛,成亲看到了孩子们的睡脸。那不是天真无邪的睡脸,散发著不安的神色,刺痛了他的心。向来有身为长兄的自觉,总是全力尽到兄长责任的国成,会哭著向他撒娇,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他很难过让国成变成那样。更心痛的是,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笃子,还逞强装出坚强的样子。 筋疲力尽瘫倒下来的成亲,在心中暗自发誓。 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把地皮都掀开来,他也会揪出这个捉弄他们的人。 安倍家族流著异形之血,胆敢惹恼他们的人,将会永生永世后悔。 待在安倍家的神将们,被某人的法术困住,出不了安倍家。在安倍家外面的神将们,不但出不了京城,也进不了安倍家。先回到异界再去其他地方的方法也行不通。其余的神将,跟在奉旨前往伊势的晴明身旁。 被困住的神将们,尽可能保持冷静,与待在生人勿近的森林里的天空会合。 黎明了。 已经迈入阴历十一月了,回想起来,发生昌浩的事后,都快满四天了。 天一仰望著逐渐改变颜色的天空,抖动著眼皮,重重地叹口气说 「昌浩大人不会有事吧……」 天空和朱雀相对而视。闭著眼睛的天空,对天一说: 「有腾蛇和勾阵在,他怎麼可能有事呢。」 「天空翁……您说得对,可是……」 天一愁眉不展,朱雀轻轻搂住她的肩膀说: 「不用担心,天贵。」 颜色比天空浅淡、清澄的双眸,注视著恍如用眼神将她拥入怀中的恋人。 「朱雀……」 「有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陪著他,绝不可能出事。」朱雀望向南方天际,露出不甘心的眼神说:「更何况,不只昌浩,还有萤在。」 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被诬陷杀人,难以想像昌浩有多惊恐。 怎麼会发生这种事呢?三名神将心中都存在著这样的懊恼。有两名斗将跟随,为什麼没能防止这种事发生呢? 昌亲在参议府邸见过昌浩他们,据他说那时候是昌浩躲开了神将们。三名神将对昌浩偏偏在那种时候躲开神将感到懊恼,同时对同袍们离开昌浩身旁感到愤怒,两种情感交织错杂,又觉得这样责怪他们太残忍,所以心情一直很沉重。 天一祈祷般双手交握。 「没错,有萤小姐在……」 这麼喃喃低语的天一,忽地眯起眼睛。 她想起成亲醒来时,萤显露的神情。 「……」 天空看到天一捂住嘴巴,陷入深思的模样,开口问: 「怎麼了?天一。 」 天一转移视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雀也讶异地看著她。 思索著该如何说明的她,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两人。 「老实说……我觉得萤的神情有点奇怪。」 「怎麼奇怪?」 天空好奇地问,朱雀也歪著头表示疑惑。那时他也在场。听天一这麼说,他立刻在记忆中搜寻萤当时的模样。 成亲醒来了。吉昌安了心。松了口气后却说不出话来的昌亲也泪眼汪汪。 萤不是看著吉昌,而是看著成亲与昌亲兄弟。 当时萤那看著他们的眼神。 「…………我想起来了!」 回想起来的朱雀张大了眼睛。天一点点头说: 「好像……不带一丝丝的感情。」 成亲刚醒来时,萤的确也松了一口气,但只有一瞬间。 那之后,她面对成亲与昌亲,既没有感动也没有感伤,那毫无感情的色彩与她清澄的双眸非常不相称。 「确实不太对劲。」 回想起来的朱雀,点点头。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神将们确实察觉到了什麼。 仔细听著他们对话的天空,发出沉重的低喃。 「播磨神祓众啊……」 手中的拐杖喀地敲响地面后,天空颤抖著眼皮说: 「回想起来,萤的事全被抛到脑后了,还有与神祓众的约定等所有事。」 很多事同时发生,彷佛被设计过。 没错,被设计过。 接到有客人来自播磨的通报后,实际上是隔了一段时间萤才来访。关於这件事,她是怎麼说的呢? ——我原本打算在送出通报的书信后立刻动身…… 天空想起她说被某些事耽搁,所以来迟了,请大家原谅。 耽搁的理由她并未说明,但不知为什麼,就是令人觉得可疑,老是想起她看著成亲与昌亲时的眼神。 听说昌浩和萤,正前往参议在吉野的山庄。 萤是希望取得天狐之血的神祓众的嫡系女儿。这个阴阳师女孩,拥有超越昌浩的力量,曾经宣示要跟昌浩在一起,她的想法应该不会改变吧? 但现在昌浩成了犯人,逃出了京城,对神祓众来说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吧? 目前只有表面上跟昌浩毫无关系的播磨神祓众,可以藏匿无处可去的昌浩。 小怪和勾阵应该也想到了这一点吧?现在就看昌浩的意思了。 沉默了好一会的天一,烦恼地说: 「昌浩大人和萤小姐会怎麼样呢……」 朱雀叹口气,摇摇头说: 「阴阳师之间的约定,不能不履行吧?总有一天要兑现。」 然而,神将们都知道昌浩心有所属,也知道他们之间很难有结果。 朱雀摇摇头,几乎让无力与愤怒的感觉压垮了。 被困住的神将们,现在只能祈祷昌浩平安无事,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 稍微恢复体力的成亲,躺在床上盯著横梁。 「哥哥,再多休息一下吧。」 成亲只移动视线,望向担心自己的昌亲说: 「昌浩说不定不会去吉野的山庄。」 看昌亲张大了眼睛,成亲又接著说明。 追兵会先去搜索所有亲戚的山庄吧?即使刚开始是往那里去,发现有追兵追上来,应该就会想到必须改变目的地,否则会有危险。至少十二神将应该会想到。换作是成亲,也会这麼判断,假装继续前往吉野,实际上改走其他路,反过来远离吉野。 成亲相信神将们。对於昌浩的生命安全,他毫不怀疑。虽然不怀疑,但还是会担心。在寒冷中,要走在看不见未来的路上,与不安缠斗,是多麼惶恐的一件事。 成亲担心的是,弟弟会遭受不安的诅咒。 人觉得不安,就会被诅咒。这样的诅咒会束缚人心,将人心冻结,是非常危险的产物。被不安的诅咒困住,就会选择不该走的路、做不该做的事,坠落负面漩涡,最后被黑暗吞噬,把其他人也都卷进去。 那麼,怎麼样才能脱离诅咒呢? 成亲知道该怎麼做,昌亲也知道。昌浩可能知道,但也可能没想到。这就是经验值的差异。 成亲闭上眼睛,叹口气。 他暗自祈祷,希望昌浩会想到。只要想到,就能打开一条活路。 萤与神将们的存在,会成为关键吗?或是只有目前不在这里的女孩,才能左右昌浩呢? 闭目沉思,过了好一阵子,成亲缓缓张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 「有没有办法知道皇宫里的状况?」 昌亲倒抽了一口气。 尽管两颊消瘦凹陷,肌肤还没有丝毫血色,成亲的双眸却炯炯发亮,几乎看不出疫鬼还盘据在他体内,继续削弱他的体力。 「哥哥……」 成亲看著弟弟的目光更加激动了。 「无论如何,我都要洗清昌浩的污名——让对方后悔莫及。」 也不知道是在向谁宣战。 他说等著瞧吧,我一定会让对方生不如死。 第二章 犯下滔天大罪的安倍昌浩,已经逃亡十天了。 打雷引起的火灾,没有带来太大的灾害,很快就收拾乾净了。 故布死亡疑阵,逃过追捕的昌浩,依然行踪不明。 阴阳寮的阴阳部、天文部、历部的三名博士,都各自有事请假缺席。 他们不在的这段期间,职务由阴阳助们兼任。但这样下去,迟早还是会耽误到甚麼事。 听说阴阳博士安倍吉平总算醒过来了,正在慢慢好转中。对他下毒的犯人,还没查出来,但大家还是希望他可以早点复原,回到工作岗位。 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因为触秽请了很长的凶日假,还不知道甚麼时候能销假回来。他的儿子昌亲也一样,天文部的人都很担心他们。 在历部,经常从职场消失却还是备受历生们信任的安倍成亲,听说是得了重病,暂时不能入宫,历生们都兢兢业业完成工作。 三个部属都有共同的忧虑,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吉平、吉昌、昌亲、成亲都是昌浩的亲人。 没有人谈过他们四人会怎麼样。所有人都有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总觉得随便提起这件事,会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殿上人都窃窃私语,说当今皇上会严厉下旨,搜出安倍直丁格杀勿论,听说是与前几天搬出后宫的皇后的病因有关。 有流言说皇后的病因源自於安倍直丁,必须铲除根源,皇后才能痊愈。 这样的流言,阴阳寮也略有所闻。同时,也听说了藤原伊周请来阴阳师占卜的事。 这件事触怒了阴阳寮所有人,只是没有人公然讨论。 阴阳寮的人都是正式的宫廷阴阳师,为什麼皇上不重用他们,却重用一个来历不明的术士呢? 只要皇上下令,他们就会占卜。从阴阳头到所有阴阳寮的官吏,都这麼想。其中当然也有人不会占卜术,但这只是感觉的问题而已。 藤原公任还没清醒。受重伤的他,一直躺在典药寮的房间,保持绝对安静。前几天总算度过危险期,被谨慎地送回了自己家。由典药寮的药师轮流看护,有甚麼状况就会立刻通报皇宫。 藤原敏次看看手上的历表,叹了一口气。 这是直丁安倍昌浩制作的历表。月底时抄写必要张数的历表,分送到各寮、各部署,是他的工作之一。 仔细看,笔迹工整多了。以前,敏次曾经送他藤原行成抄写的书,当成谢礼。他说他要把那本书当成范本,每天练字。看来,他真的兑现了他的诺言。 他知道只要孜孜不倦持之以恒,就一定会进步。 敏次看著历表上的日期。发生那件事后已经十天了,时间过得好快。 安倍昌浩真的还活著吗?随著时间流逝,阴阳寮的人们开始这麼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听说昌浩依然下落不明。卫兵们找到眼睛充血,还是连线索都没找到。 身为亲戚的参议藤原为则在吉野的山庄,也被搜查了。 这些消息都是敏次从藤原行成那里逐一听来的。其中有很多是他不该知道的事,但行成知道他不是那种会到处说的人,所以相信他,统统告诉了他。 事件发生后,敏次就知道起因在於皇后的病。现在几乎所有阴阳寮的人都知道了,敏次也知道大家都认为,安倍直丁不可能做出那种事。 因为没有任何理由。敏次也这麼想。 昌浩诅咒皇后,有甚麼好处呢?他还年轻、不够成熟,若是说有人委托他做这种事,那麼还不如委托他的祖父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吧?这样快多了,又有保障。这种话不能明说,却是所有人心中真正的想法。 敏次打算等公任醒来后,立刻取得许可,直接去问他事情经过。当公任还留在典药寮时,他是这麼想的。 然而,事与愿违,公任还没清醒就被送回家了。敏次跟公任不曾往来,没有理由特地去他家拜访。 「怎麼办呢……」 敏次放下历表,边继续工作,边想著怎麼样才能见到公任。 这时候,脸色苍白的阴阳生同事们跑过来找他。 「不好了,敏次……!」 看到同事们惊慌的模样,敏次感觉大事不好,皱起了眉头。 「怎麼了?」 「博士、博士们可能会被罢免。」 敏次也哑然失言。 「为……为……!」 他想问为什麼,但把话吞下去了。 还要问为什麼吗? 当然但是因为他们是昌浩的亲人。这是大家原本就担心的事。 可是从实务面来看,这显然是愚蠢的行为。 阴阳寮的最高位者,确实是阴阳头,然而,统筹阴阳部、天文部、历部,处理所有实务的人,当然是博士。 实际掌管各部属的博士,各个德高望重,又都是安倍晴明的子孙,与生俱来的才干,远远胜过阴阳寮的其他人。 大家甚至认为,安倍吉昌将来很可能成为阴阳头。罢免他们,等於是把这样的人才一举割舍了。 「已经决定了吗?」 敏次惊讶地站来,同事们压低嗓门说:「还没,听说刚提出来而已。」 阴阳头接到皇上的旨意,大惊失色,冒死进谏表示反对。 要说连坐法,的确是该这麼做,可是会使阴阳寮大受打击。阴阳寮跟其他部属不一样,虽然地位不高,却拥有政治上不可缺少的技术和知识。算起来,算是知识中枢。 这个国家的政治,掌握在皇上与殿上人手中。但皇上应该知道,阴阳寮制作的历表、观星的结果、占术,才是政治的根本。 「舍弃吉平大人,究竟要找谁当阴阳博士呢?」 「吉昌大人也是啊,除了晴明大人外,没有人有他那样的预言能力了。」 「以后会变成怎麼样呢」 每个人都脸色苍白,争相说出自己的不安。 敏次咬住嘴唇。 这是很不好的现象。不安会招来不安、培养不安,造成更大、更沉重的不安,把怀抱这种不安的人紧紧困住。不好的想像会无限延伸,让人产生那些都是事实的错觉。不安会成为事实,通常都是被困住的心所带来的结果。 「既然还没决定,就不要想到时候该怎麼办。」 敏次以僵硬的嗓音制止,所有同事都惊觉地闭上了嘴巴。 他们有强烈的言灵。而且说到言灵,坏的言灵又比好的言灵更具影响力。 他们都是学习阴阳道的人。这种时候该怎麼消除不好的言灵,他们都有这方面的本领。但还不够成熟,所以要学习。 阴阳生们露出严肃的表情,各自回到工作岗位上。 敏次坐下来,双手紧握拳头。 这样下去不行。所有事都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中。 他把手放在胸前,审慎思考。 前几天做的式盘占卜卦象,他抄在纸上,收进了怀里。他想拿给谁看,找人商量。 这个人不能是权博士或任何阴阳师。很抱歉,他不得不说,他们的力量与阴阳博士安倍吉平相比,逊色太多了。至於阴阳助或阴阳头,他也不敢随便找他们讨论。 他走到外廊,眺望东方天空。 「有没有办法见到安倍家的人呢……」 有卫兵监视著安倍晴明府邸,出入安倍家的人都会被严格盘问。他去拜访在家斋戒净身的吉昌,也不知道监视的卫兵会不会让他进去。 他必须想办法制造见面的正当理由。成亲应该也在吉昌家。行成说成亲的夫人有写信给他,信中提到昌亲也在那里。 「我必须想办法,把 这个卦象拿给他们三位看……」 敏次喃喃自语,咬住嘴唇。他对自己的能力不足感到懊恼。更有实力的话,就不必靠他们了。 发生凶杀案那天引起的火灾,情况不是很严重。烧毁的建筑就推倒重建,损害没那麼严重的地方,便进行修缮。 昌浩依然行踪不明。敏次喃喃祈祷,希望他平安活在某处。 「绝对不要被抓到啊,昌浩……」 快到阴历十一月中旬了。 在家斋戒净身,一直没有入宫的安倍吉昌,现在又以其他理由缺席。 下午,直盯著历表看得吉昌,在自己房间的矮桌前坐下来,开始写字。 他在矮桌前大约坐了两个时辰,脸色凝重,嘴巴紧闭成一条线,拼命写著甚麼。 「父亲,可以打扰一下吗?」 是次男昌亲。 「可以。」 吉昌在回应时,也还是继续振笔疾书。 昌亲走进房间,看到矮桌旁堆满凌乱的文件,还以为发生了甚麼事,惊讶地眨了眨眼。 「父亲,这是……?」 跪坐在父亲后面的昌亲,不知道该不该看。吉昌背对著他说: 「天文部的职务交接时,可能需要这些文件。」 父亲这句话让昌亲张口结舌。 吉昌停下笔,淡定地说: 「总不能毫不负责地丢下不管吧?我想尽可能做好准备,不要给阴阳寮的人带来麻烦。」 放下笔,把写完的文件移到地上后,吉昌又准备了新的纸张。 企图杀害殿上人,成为通缉要犯的昌浩,是吉昌的儿子。所以她必定会因为连坐法被罢免、剥夺官位。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想必天文部的人已经陷入混乱。倘若天文博士又被罢免,即便是预料中的事,也会使部下们更加惶恐不安。 他必须事先做好安排,尽可能消除他们的不安,让他们可以像平日一样执行业务。 他认为这是身为天文博士的自己,最后该尽的义务。 他背对著儿子说:「把这些文件做完后,我打算写信给阴阳头和左大臣。」 昌亲默默地注视著父亲的背影。 「我愿意放弃我的官位和高禄,请他们放过我哥哥和你们。」 「父亲?!」 昌亲不由得大叫,吉昌没有回头看他,沉著地摇摇头说: 「甚麼都不用说。我还不知道光凭我这麼做,能不能解决这件事……」 在被罢免前,先主动奉还官位,说不定对事情有所帮助,吉昌怀抱著这麼一丝希望。 「父亲,昌浩是清白的。」 「嗯。」 「他甚麼都没做,皇上却……」 「话是没错。」吉昌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公任大人被甚麼人杀伤,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昌浩当时在场,也是事实。」 昌浩甚麼都没做。对这件事,吉昌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但无法证明。 既然这样,他只能全力以赴,尽可能不让家人受到牵连。 「你也尽量不要外出,避免不必要的怀疑。」 「可是,父亲……」 「对不起……」 昌亲倒抽了一口气。 父亲的肩膀微微抖动著。 他瞥过父亲写的文件,不禁瞠目结舌。 父亲写字向来工整,文件上却处处可见潦草的字迹。仔细一看,矮桌前还散落著好几张写错的纸。 吉昌把笔搁在文件箱上,垂头丧气地说:「现在必须尽量避免刺激到皇上。」 根据某术士占卜出来的卦象显示,诅咒皇后定子的阴阳师,会在皇宫内犯下凶杀案。 结果昌浩就杀了藤员公任。 术士死了。诅咒就会失效。所以逃亡的昌浩被追捕。皇上深信,只要昌浩还活著,皇后就会有生命危险。 在相信昌浩的同时,吉昌也必须保护家人。 包括两个儿子和他们的家人、哥哥全家、妻子的亲族。皇上愈愤怒,受连坐法牵连的人就愈多。 昌亲摇著头说:「可是、可是,这样的话……」 再也说不出话来的昌亲,种种情感纵横交错,暴涨起来,充塞心头。 「父亲,何不徵询祖父的意见呢?」 「不可以。」吉昌严厉地说:「你祖父在伊势有重要的任务。通知他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会赶回京城,那就是违背了皇上的旨意。」 他听说吉平和成亲的事,就已经唏嘘不已,感叹自己这种时候居然不在京城,感叹不能陪在家人身旁。 当时吉昌就决定,不能再让他为任何事烦心了。 告诉他,他也不能回来。就算是安倍晴明,有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既然这样,通知他只会让他痛苦而已。 「皇上现在是疑心生暗鬼……」 被感情左右,就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皇后的病才是主因。 没人来他们家拜访,他们也不能入宫,完全不清楚皇宫内的状况,也不清楚皇后的病情。 「你千万要忍住。万一不只昌浩,连你们都出了事,我会……」 面对已经说不下去了的吉昌,昌亲不知道该怎麼接话才好。 这时候,十二神将天一在他们面前现身。 她端坐在吉昌身旁,若无其事地收拾凌乱堆叠的纸张,缓缓开口说: 「吉昌大人,你太小看晴明大人了。」 安倍父子反射般望向貌美的十二神将。比天空颜色浅浅的眼眸,平静的像清澈的水面。 「无法挽回时才被告知,是最令人难过的事。」 「可是,天一……」 神将打断吉昌说:「你想让我的主人悲叹甚麼事也不能做吗?」 「这……」 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的话语,深深的刺痛了吉昌的心。 天一注视著吉昌,他的表情就像个受伤、被苛责的孩子。 「吉昌大人从小就温和善良,不想通知晴明大人,是担心他年事已高吧?」 经天一指点,昌亲才赫然惊觉,她说的没错,动不动就被他们当成最后救命绳的祖父,已经相当高龄了。 包括他在内的孙子们,从有记忆以来,对祖父给的印象就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身为儿子的吉平、吉昌,都是看著父亲随著自己的成长逐渐老去。 晴明的外貌确实已经比吉平儿时所见老了许多。不论外貌再怎麼精神、健壮,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 代替母职,把吉昌带大的神将,用训诫儿子般的语气接著说: 「可是你这麼做,晴明会很难过,他比谁都知道自己有多无力。」 然后,她露出了平和的微笑。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甚麼事都想要自己扛起来,晴明大人一直很担心你这种个性。」 失去若菜的晴明,为了忘记悲伤,每天埋首工作,不太照顾孩子。后来他非常后悔,说孩子们可能比他还难过,他却从来没替他们想过。 吉昌忍不住双手掩面说:「可以的话,我多麼想替他承受……」 这就是他对昌浩的心情吧?他好想大声说,那孩子怎麼可能做那种事! 然而,这是感情。用自我的感情与激动的皇上对峙,必会招来决裂。 不能为儿子的危机采取任何行动,吉昌焦虑、悲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所以不想让父亲也尝到同样的滋味。 太阳西下,夜幕覆盖了世界。 昌亲先确认四周有没有监视的卫兵,确定没有,才从大门悄悄地溜出去。 妖车停 在戾桥下。 昌亲很快从河堤爬到桥底下。即使有人走过,也看不见这里。 《二哥,怎麼了?》 牛车妖怪先是瞪大了眼睛,接著露出惊恐的表情。 《是不是发生了甚麼大事?难道是主人……?!》 昌亲边注意桥上的动静,边压低嗓门,对车辕弹跳起来、脸色发白的妖车说: 「不,不是那种事。」 车之辅松口气,把车辕放下来。 这个妖车是昌浩唯一的式。那天晚上,他协助昌浩成功逃出京城后,又悄悄回到这里。 流著泪的车之辅说他很想跟去,主人却叫他回京城,还对他说「是我的式就要听从命令」。昌亲拍拍他的轮子,安慰他。 「车之辅,我们不能自由行动,可是必须知道皇宫内的消息。」 譬如皇上的动向、皇宫内的贵族们都在谈些甚麼、搜索昌浩的结果、藤原公任的状况等等。 「你可不可以去请小妖们帮忙?」 安倍家的人都没办法行动。即使可以行动,他们的身分地位也太低,很难取得皇宫内的消息。 小妖们就不一样了,不管是皇宫里的寝宫,或是更里面的后宫,他们都可以自由进出。 寝宫设有好几层的结界,用来保护皇上和皇后,可是不会网住无害的小妖们。他们没有恶意,所以不会被拦阻。 车之辅表情严肃地说: 《知道了,交给在下吧,在下一定会带回好消息!》 昌亲叫住说完就要冲出去的车之辅。 「车之辅,还有一件事。」 《甚麼事?》 妖车慌忙回头。 「我还想跟待在参议家的天后,和待在我家的太裳取得联系,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我们传达消息……」 昌亲还没说完,车之辅就趴沙掀起了前后车帘。 《知道了!》 冲上斜坡的车之辅,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昌亲苦笑起来。 车之辅回来后,意志消沉,看起来很可怜。他想为昌浩做些甚麼,那怕是一点小事都好。昌亲了解他的心情,因为他也想为昌浩做些甚麼。 在比上弦月稍亮的月光中,昌亲注视著自己的双手。倾斜的月光就快没入天际了。 昌浩逃离京城的那晚是在月初,也就是在新月的时候。送弟弟离开前的瞬间,将弟弟举起的重量,还残留在他的手上。 每晚看著月亮逐渐变圆,他就痛恨自己的无能。 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突破这个僵局。 「昌浩,你现在在哪里……?」 有两名神将相随,昌浩绝对不会有事。这是他唯一确信的事,也是他唯一的安慰。 如果哥哥说的没有错,昌浩他们就不是前往吉野的山庄。那麼,没有地方可去的昌浩,现在昌浩在哪里呢? 同行的萤的脸闪过昌亲的脑海。 昌浩没有地方可去,最后可能会由她决定去处。 去播磨的神拔众之乡,昌浩或许可以得到保护。 但是,他将被迫做出抉择。对神拔众来说,事令人雀跃的选择,昌浩却未必会做这样的选择。 「月神请保佑他……」 昌亲虔诚地祈求高挂天空的月神,保佑弟弟平安无事。 第三章 猛然张开眼睛,只看见漫无边际的黑暗。 微弱的灰白光线,掠过视野角落。 「萤火虫……?」 他喃喃自语后,很快就发现不是。 多麼幽静、祥和的黑暗。他认得这样的黑暗。 再往前走,就是边境河川。他心爱的妻子就在岸边等著他,可是除非发生甚麼大事,否则他去不了那里。 要取得许可才能去。而他知道,他暂时还得不到那样的许可。 那麼,自己为什麼出现在这种梦与现实的狭隙间的黑暗呢? 因为这里是梦殿。 是神与魔与往生者居住的幽界。 伸手抚摸下巴时,他发现手指的皮肤充满弹性,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自己居然是年轻时的模样。明明以老年的、现在的模样出现也可以,为什麼会变成年轻的模样呢? 晴明经常作梦。在梦殿会发生种种事。除非有特别需要,否则都是以现实中的老人模样出现,偶尔才会变成年轻时的模样。 这种时候,有时会出现不太想见到的冥官大人。 只有垂死的时候,才去的了边境河岸,所以晴明并不期望这种事发生。见到妻子很开心,但也很困扰,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会把她惹哭。 「这次会遇到甚麼呢……?」 晴明喃喃自语,环顾四周。灰白色的微弱光芒,到处飘舞。这是他幻想出来的光景。 那些微光莫名地扰乱著他的心。说不清楚为什麼,就是有种直觉。 是甚麼事的前兆吗?还是已经发生了甚麼事? 神情凝重地盯著微光,晴明的鼓膜里听见了喀噔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灰白色的微光啪咑地散开。 失去亮光的地方,黑暗浓得化不开。定睛一看,前面有排坚硬的巨石。 晴明往那里走去。眼前的石头平淡无奇,比他高一些,表面平整光滑、冰凉。旁边的石头,稍微有点粗糙,但同样冰凉。 集中注意力的晴明,察觉有动静,皱起了眉头,双眼绽放出犀利的光芒。 他默默结起刀印,架在嘴边,酷烈的视线对准石头后方。 「——嗡……」 「等、等等!」 刚要念咒文,就从石头后面传来制止的声音。 晴明倒抽一口气。 刚才的声音是? 瞠目结舌的晴明,全身僵硬,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那是已经消失了很久的声音。他以为再也不可能听见,早已跟种种思绪一同放弃了。 「等等,不要动。听见了吗?绝对不要动。千万不要从石头的缝隙偷看,不然会很惨,会发生大事,知道吗?知道了就回答我啊!」 「……」 大受打击,整个人呆住的晴明,使出全力解除刀印,慢慢用手掩住眼睛。 ——这里是梦殿。 自己不是知道这家伙也在梦殿里吗? 他完全忘了这件事。明明存在,却从未出现过,这让他感受到近年来不曾有的惊愕。 堂堂安倍晴明居然吓成这样。 「喂,你听见了吗?喂?……晴—明—?」 「……」 这家伙在开甚麼玩笑! 晴明不知道能不能召来雷神,但现在他真的很想念召唤雷神的咒文,把那堆石头全炸开。 不,等等,这里是梦殿,是神居住的幽世,应该比现实世界更容易召唤雷神吧? 可能是瞬间在脑中盘算晴明,散发出了某种气息,石头后面立刻传来紧张的声音。 「等一下,我觉得你在想甚麼可怕的事,该不会是突然想召唤雷神那种可怕的事吧?哇,还真有可能啊!」 惊慌失措中,那种说话方式就像把人当成傻子,跟以前一样教人受不了。 「你在那裏做甚麼?」 凶巴巴的晴明,使劲扯开了喉咙叫唤。 「——岦斋。」 他想若不多使点劲儿,在叫唤这个几十年来不曾喊过的名字时,怕是会抖得很难看。 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回应。 晴明焦急地跨出脚步,想走到石头后面。岦斋察觉他的动静,立刻大叫: 「等等!站在那里不要动,不然我可是会出大事的!」 「哦?」 眼神冰冷的晴明,喃喃低吟,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双臂合抱胸前,半眯起眼睛说: 「会出甚麼大事?」 岦斋大叹一声,回应他冰冷无情的语气。 「我们来谈更重要的事吧?」 「你连脸都不敢露,我干嘛听你的?」 晴明间不容发的回呛。在石头后面无言以对的岦斋,又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似乎笑了起来。 「你一点都没变呢,好像还比以前更厉害了。」 这都该怪谁呢?晴明在心中这麼抗议,就听见带点困窘的声音说: 「都该怪我吧。」 「……」 晴明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方答得太老实,他反而不知道该怎麼回呛了? 语气突然开朗起来的岦斋,若无其事地对接不下话的晴明说: 「其实,我一直在这里看著你。看著你这麼做、那麼做,这麼说、那麼说,太有趣了。」 晴明发直的双眼,变得更严峻、更冰冷了。 「你一直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吧?」 岦斋的语气听起来很满足,晴明平静地回他说: 「甚麼事?」 「算了,没关系,你就维持这样吧,这样我也比较开心,愉快。」 「我问你甚麼事?」 语气有些严厉的晴明,其实知道岦斋说的是甚麼事。 五十多年前,面临悲惨死亡的榎岦斋,曾经试著颠覆那个预言。结果,那个预言还是成真了。而宣告这个预言的,便是妖怪——件。 件对立斋宣告的预言,是关於五十多年前在道反发生的事。 可是岦斋相信,自己能战胜件的预言,顽强地活下来。还会被一堆孩子、孙子团团围住,常受到被嫌为什麼还不死,最后安详地死去。 这事早已厌倦人生的晴明,从未想过、也没有描绘过的未来蓝图。 那种渺小又厚颜无耻的人生,他不想要,也不适合他,他毫无兴趣。 「你真是个好人。」 跟当时一样的声音,也跟当时一样撩拨著晴明的心。 直到岦斋死后,晴明才知道,不论自己的态度多差劲,都不会受到影响,也不会灰心丧气的岦斋,竟被可怕的预言所束缚。 「晴明……」 「干嘛?」 岦斋不再打哈哈,用沉重的声音说: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晴明闭上眼睛。眼睛再张开,深吸一口气。 「少来了,现在道甚麼歉。」 「虽然晚了点,但是我一直想向你道歉啊,你就没有丝毫的温柔或体贴,去谅解好友的这种心情吗?」 「那些东西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你好过分!我活到现在,一直想著哪天一定、一定要向你道歉,你却说得出这麼绝情的话。」 「活到现在?」 晴明怀疑地复诵著。 他的直觉反应是,能把「活到现在」这句话说得这麼顺理成章,真不愧是榎岦斋。 察觉说错话的岦斋,毫不以为地更正说: 「啊,我已经 死了哦?没关系,这不重要。」 死跟活明明差很多,可是榎岦斋就是这样的人,完全不在意那种细节。 晴明拍拍额头,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只会被岦斋牵著鼻子走,逐渐远离话题核心。 「你在这里做甚麼?」 风音进去天岩户洞穴里找修子时,就是遇见了这个男人。晴明想起那个坚强的女孩,惊慌地教人心疼,彷佛就要崩溃的模样。 「话说,你干嘛躲在石头后面?如果没做甚麼亏心事,就出来见我。」 岦斋咿唔低吟著,好像很为难。 「岦斋?」 晴明讶异地把手伸向石头,他才支支吾吾地说起来。 「呃,老实说,我根本不该来这里。被发现的话,不知道会被说甚麼、会被怎麼处置,很可怕呢。」 尽管岦斋省去了被谁说甚麼的「谁」,晴明还是知道他说的是谁。 「那个男人吗?」 「对,就是那个男人。」 他们彼此都没说出那个名字,因为他们都深深觉得,说出那个名字,那个人就会出现。 「所以,我必须简单扼要地告诉你。」 「……」 省略之前这冗长的前言,不就可以更早进入主题吗?晴明无言地想著。可是他有预感,现在戳破这一点,恐怕会再偏离主题,只好默默听岦斋说。 「现在的确发生很多棘手的事,可是晴明,你还记得那个男人不久前跟你说过甚麼吧?」 晴明眨了眨眼睛。 他在记忆中搜寻。 应该是那家伙突然在伊势出现时的事吧?那家伙就是身穿黑衣的冥官,向平常一样,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就帅气地消失了。 「那是非常重要的话。记这了,晴明,要保持冷静,眼光放远,不要感情用事。」 好认真的语气,教人很难置若罔闻。 「甚麼意思?」 听见晴明的疑问,岦斋似乎在石头后面摇著头。 「对不起,我不能再说了……」 他是瞒著那个男人来的。话说的这麼暧昧,是为了事后被追究起来,也可以搪塞过去。 「老实说,连跟你说话都不行。」 晴明感觉他似乎深深叹了一口气,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你在做甚麼?」 「嗯?啊……呃,散步?」 「哦?」 更具威严的低吟声,把岦斋下的咿咿吾吾了好久。 隔著石头,叉开双腿,合抱站立的晴明,散发出无言的气势,逼的岦斋不得不支支吾吾的说: 「呃……算是在帮忙吧?」 「帮谁?」 不用确认也知道他在说谎,但谨慎的晴明还是问了。 「就是那个老跟麻烦一起出现,再把麻烦推给别人的穷凶极恶的家伙。」 是不是极恶不知道,但的确是穷凶。 「为什麼帮他?」 「……」 「岦斋。」 在晴明的逼问下,岦斋硬挤出了一句话。 「因为他说可以赎罪……」 正确地说,应该是「想赎罪就得听他使唤」。那个男人的俊秀脸上挂著凄厉的笑容,在用著近似恐吓的语气对岦斋说了这句话。 还说如果哪天做得令他满意,就会让岦斋重新投胎转世到那个男人所生存的时代里。 既没有订定明确的期限,也没有清楚的成绩标准。 这种绝对不利的交易,岦斋居然答应了。 这五十多年来,他都躲著偶尔会来梦殿的晴明,绝对不跟晴明碰面。除了在冥官的指示下,完成种种工作外,他还悄悄做些可以帮助人们的事。 他在梦的世界,默默关注著晴明在现世的生活。 没多久后,岦斋就发现了一件事。 晴明编织的人生,正是他某天对晴明说过的未来图像。 他一直很后悔,让晴明背负这样的压力。 「对不起,晴明,我改变了你的命运。」 晴明对黯然道歉的岦斋微微一笑说: 「臭小子。」 刚开始,他的确是想尝试追逐岦斋心中描绘的未来。 岦斋输给了预言,命丧黄泉。所以晴明试著活在他眼中的世界、活在他期盼中的世界。 然而,不知不觉中,这样得生活却成了晴明自己的意愿与期望。 岦斋的确是个契机,但无庸置疑的是,晴明的意志选择了现在的自己。 「少臭美了,这是我的人生,不要以为你能随意改变。」 被晴明狠狠驳斥的岦斋,在石头后面叹了一大口气。 「你变得愈来愈讨人厌了,是不是被那个男人感化了?」 「不要说这种话,开玩笑也不行。」 「一定是。」 岦斋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应沉著脸的晴明。 「听著,这里是梦。在这里看见、听见的事,全都发生在梦与现世的狭缝。」 尽管如此,梦还是会描绘出真实。对身为阴阳师的他们来说,这些既是现实也是事实。 「那个男人爱捉弄人,又尖酸刻薄,个性不好,做人也很差劲,但他说的话不会有错。」 相较於他,晴明再怎麼达观,毕竟是人类,有时还是会感情用事。 冥官和岦斋都知道,甚麼事会击垮晴明的理性。 所以岦斋才会不惜触犯禁令来见晴明。 「晴明,千万不要犯错,你做甚麼选择、决定怎麼做,将会扭曲许多命运。」 晴明看到他在石头后面站起来的背影。 全身黑衣的他,看起来就像那个男人,若不是听见他的声音,晴明大概分不清楚是谁。 「这模样不适合你。」 晴明老实说出来的感想,停住了岦斋正要离开的脚步。 「少罗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被发现的话就糟了。」 背对著晴明,愤然拱起肩膀的岦斋,忽然全身僵硬。 晴明透过他的肩头,看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正合抱双臂,面无表情地站在岦斋前面。 空气紧绷起来。岦斋向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凝然不动,冥官注视著他好一会儿后,猛然转过身去,消失在黑暗中。 不只岦斋,连晴明都紧张得忘了呼吸。再怎麼说,这里都是冥官的地盘。 岦斋对不由得喘口气的晴明说: 「对了,有人要我转告你,不要太逞强。」 晴明赫然抬起头,看到背向他的岦斋举起一只手跟他说再见。 黑衣飘扬的身影逐渐远去,与冥官消失的方向相同。 晴明对著已经看不见的背影,用苦涩的语调喃喃自语。 是谁叫他不要太逞强呢?他不用问也知道。 啊,原来她不能见的人只有自己。 感觉有点落寞,但说真的,也松了一口气。在黑漆漆的河岸边,忍受恐惧的她,倘若能因此稍微排遣恐惧与寂寞,也是值得庆幸的事。 「你们都太会操心了……」 从以前就是这样,没有改变过。 麻雀的吱喳声中,参杂著乌鸦的叫声。 晴明缓缓张开眼睛。 感觉天已经亮了,但还没全亮,空气中还残留著夜的气息。 他在睡衣上披件外挂,走出房间。打赤脚走在外廊上,脚底冰冷的超乎想像,全身瞬间冷了起来。 东边山际已经变成淡桃色,漂浮著细长的云朵。 冷冽的冬天气息包围著他。 吐 气成白烟,仔细一看,外廊的地板都结冰了。 他微微一笑,心想难怪这麼冷。 看著枯瘦如柴、爬满青筋的手指,他知道这里不是梦境,是现世。 晴明注视著黎明的天空,把冥官说的话从记忆深处捞起来。 「……他是说…」 ——我是冥王的臣子,神明之类的事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只有阴阳师可以同时接触神与魔。但是,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於天照大神的后裔,也就是皇帝的血脉—— 冥府官吏当时浮现的嘲弄笑容,闪过晴明的脑海。 ——不管发生甚麼事,都不要违抗。 晴明听不懂话中含意,一身墨衣的男人便对他说: ——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误入歧途。有时候,感情是双面刃。 啊,对了。想起来了。 当时,他判断那些话应该是对未来的警告。 究竟意味著甚麼,他还不知道。但是冥官都特地来告诉他了,可见一定是相当严重的事。 而且,在他遗忘时,岦斋又瞒著冥官来警告他。 他们都再三叮咛他,不要感情用事。感情用事就会被不安困住。 人被不安困住,就容易走错路,把无辜的人都卷进去,改变无数的命运。 尤其是安倍晴明,能影响的人数,恐怕又比一般人多很多。 这是双重的警告。 「……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於天照大神的后裔……」 晴明把手指案在嘴唇上,沉思地低喃著。 话中说的绝对是内亲王修子。 等冬至过后,伊势完全平静下来,她就要整理行装,返回京城了。不管来伊势的原因是否跟台面上的理由不同,晴明都只是陪著她来而已。晴明离开的时候时,就是修子回京城的时候。 生病的斋王恭子公主,病情时好时坏。修子早已下定了决心,在确定斋王好转之前,会待在伊势完成使命。 那麼,那个冥官为什麼还要这样再三叮咛呢?难道是发生了甚麼事,只是自己不知道? 神情凝重的晴明,陷入了沉思。十二神将青龙在他身旁现身。 「晴明,天气这麼冷,你在做甚麼?」 「……」 晴明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青龙是关心他,也感受的到那份心意。无奈的是,青龙的措辞总是太过刻薄。 「看就知道吧?我在提神醒脑,思考事情。」 「那也不必待在外面吧?」 伊势的天气愈来愈冷,的确对衰老的身体不好。 「在外面思绪比较清楚。」 晴明才这麼反呛回去,太阴就在青龙旁边现身了。 「喂,晴明,你的脸色不太好喔,快进屋内。」 接著玄武也现身了。 「晴明,我在火盆里加了木炭,快进去取暖,你的脚指头都发紫啦。」 「没错,在京城的吉平和成亲都出了状况,吉昌他们已经够烦了,你要照顾好身体,不要让他们担心。」 「玄武说的没错。」 板著脸的太阴点头说完,青龙就狠狠瞪著晴明。 晴明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最后还是不得不顺从他们。 「好罗嗦……」 不过嘀咕一下,三双眼睛就同时瞪著他。 自从接到京城发生大事的消息后,神将们比平常更注意晴明。 虽然魔手不太可能伸到远离京城的伊势,但还是不能疏於防备。不在这里的白虎和六合,是为了预防万一,在修子那里待命。 太阴和白虎白天大多待在修子那边,等她就寝后才回到晴明居住的地方。回来也没甚麼事做,他们只是想尽可能盯著晴明。 坐在火盆前取暖的晴明,肩上披著好几件衣服。 「你们批的衣服很重唉。」 「忍耐点,晴明,谁叫你把手脚冻成这样。」 盘坐的膝盖上也披著衣服,里面塞著温石。不知道甚麼时候准备好的。 太阴握住晴明在木炭上取暖的手,目光如炬。 「真是的,你从以前就没甚麼神经,怎麼会这样呢。」 「既然是从以前就这样,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太在意?」 「以前年轻没关系。」 玄武在火盆里加了新炭,边用火箸拨动木炭让火烧得更旺,边把话说破。 晴明咳声叹气。 在梦殿里的岦斋不会老,永远都是那个模样。相对之下,自己在梦中虽是年轻的模样,在现实里却已经是年过八旬的老人了。就某方面来说,也难过神将们会对他过度保护。 「哈啾……」 晴明觉得鼻子有点痒,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吸鼻涕时,他发现太阴、玄武还有靠著墙壁合抱双臂的青龙,都露出可怕的表情,心想不好了。 可是已经太迟了。 「晴明,快躺下来。」 「我就跟你说了嘛。」 「要在恶化前赶快治好。」 「我去请药师熬药,你等著。」 太阴也不管天才刚亮就要冲出去,晴明用力抓住她的手。 「放心,我没事,只是有点冷,不必那麼做。」 缄默不语的青龙,冷冷地叫了一声: 「晴明——」 多麼骇人的气势啊,晴明缩起了肩膀。 对了,与播磨神拔众的约定怎麼样了?以状况及年龄来看,只有昌浩符合条件。那之后事情应该有甚麼进展吧?不、不行,进展的不好就麻烦了。既然不能当作没那回事,就必须采取甚麼行动吧? 晴明有任务在身,非待在伊势不可。他想吉昌他们应该也拚了命在救成亲吧?那之后没再跟他们通过话,不知道吉平和成亲是不是稍微好转了。 不能待在他们身旁,令他焦虑。不能为他们做甚麼,令他懊恼。 他好想现在就飞回京城。 岦斋应该是看透晴明这样的心情才会出现。 冥官的话说的难听,却正中靶心。如果他为了父子及祖孙之情,离开了伊势,斋王和内亲王会怎麼样呢? 吉平和成亲都是晴明重要的家人,可是对国家来说,还是伊势斋王、被召来当依附体的当今皇上的嫡长公主更重要。 所以必须压抑感情严格约束自己。 这些道理他都明白,还是心神不宁。以前的他,还比较会自我控制。 「真的老了……」 晴明面对火盆,拱著背低声说话。神将们一反刚才的态度,用非常哀伤的眼神看著他。 站在台子上,发出吆喝声把箱子的盖子往上推的猿鬼,用力挺直背脊、踮起脚尖大叫著: 「怎、怎麼样?」 「等一下……呃……啊,找到了、找到了。」 爬上来的独角鬼,栽进了箱子里,然后从里面抛出一颗球。 等在下面的龙鬼接住球后,独角鬼又沿著箱子的边缘爬出来往下跳,冒著危险跳落地面。这时已经用尽力气的猿鬼,边哀哀叫,边盖上了盖子。 「好重……」 猿鬼动著肩膀,垮下了脸。独角鬼和龙鬼在他旁边轮流拍球,叽叽喳喳的嬉闹著。 「可以跟小公主玩这颗球了。」 「小公主那颗球已经有点褪色了。」 这颗球是为修子准备的备用玩具。要从京城出发时,为了谨慎起见,特别多准备了这颗球,可是修子的箱子已经塞满了,没有地方可放,所以晴明答应风音的要求,放进自己的行李箱里。 全新的球裹著锦缎,弹性非常好, 色泽又鲜丽。修子最近经常情绪低落,他们希望这颗球可以让她开朗起来。 「人类的小公主喜欢甚麼呢?」 「还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吧?」 「那种东西小公主要多少都有吧?」 可是她却不曾想过要为自己争取甚麼。 小小年纪的她,似乎已经懂很多事,小妖们都觉得这样的她有点可怜。 「说不定她会想要新的娃娃。」 认真思考的独角贵举起一只手发言。 龙鬼拍手说: 「啊,好主意,小女孩好像都喜欢玩娃娃。」 他们经常观察的安倍家,只有儿子,所以只能从平时夥伴说的话中,判断人类的小女孩喜欢玩甚麼。 「找晴明做吧?他很会做这种东西。」 猿鬼这麼提议,独角鬼和龙鬼都连声说好,表示赞同。 话说晴明的确会做人偶,不过那不是玩具,而是用来施法的道具。 可是小妖们哪管那麼多,兴奋地鼓噪著。这时候,他们忽然发现,屋内墙边的水镜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咦……?」 这种现象他们以前也见过。 晴明和神将们都不在家,去了斋王那裏。必须通知他们才行。 猿鬼负责把球送去给修子,龙鬼和独角鬼骨碌骨路的翻滚,赶去斋宫寮内院的斋王住处。 第四章 水镜的光芒逐渐减弱,浮现在镜面上的吉昌和昌亲的脸也慢慢消失了。 晴明在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垂下头,无力地以靠著凭几。 跟儿子们交谈时,尽可能表现得很坚强的晴明,其实受到的打击很大,心情也很沉重。 「晴明……」 端坐在一旁的玄武,担心地叫唤。抱著膝盖坐在他旁边的太阴,不知道该说甚麼,以复杂的眼神凝视著主人的背影。 青龙的脸色更严峻了,瞪视著半空中。 看著突然间好像老了许多的晴明,惊慌失措的玄武拼命想找话说,可是又觉得垂头丧气地靠著凭几的晴明,似乎拒绝任何人给他安慰。 不管任何人说甚麼话,都只是形式上的帮助而已,不能改变当事人受到的打击或发生的事。 晴明缓缓地做了个有意识的深呼吸。用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慢慢地吐气、吸气。 就这样,他努力压抑狂跳的心脏,试著让动荡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千万不要感情用事,误入歧途。有时候,感情是双面刃—— 那个男人指的就是这件事吗?警告他不管发生甚麼事,都不要离开这里;不管多麼的激动,都不能赶回京城。甚麼都不知道的晴明,很可能抛开一切回去救昌浩,所以那些话是用来卡住晴明的楔子。 要洗清昌浩的嫌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只有两人独处密室,醒过来时,就发现对方受了重伤。昌浩完全不记得发生甚麼事了。神将们也不在现场,纵使在,他们的证言恐怕也不能推翻嫌疑。神将们是晴明的手下,近似亲人,皇上不会采用他们的证言。 昌浩目前还是行踪不明。有红莲和勾阵跟著他,相信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追兵没有断过。除非找到他,将他处决,否则皇上绝对不会放过他。 哑然无言的太阴,终於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怎麼会认为是昌浩对皇后下了诅咒呢……!」 受昌亲委托的车之辅,把从京城小妖探听来的消息串连起来了。 皇后的病,是被下了诅咒。那天在皇宫行凶的阴阳师,就是下诅咒的人。术士一死,诅咒就会失效,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铲除术士。 占卜出这个结果的人,是藤原伊周请来的播磨阴阳师。 晴明与播磨没甚麼关联。在父亲那一代,似乎发生过种种事,可是晴明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父亲甚麼都没告诉他就辞世了。 皇上相信那个播磨阴阳师占卜出来的结果,毫不怀疑。 这是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占卜出来的卦象准确,而是占卜如此显示,所以陷入那种状况的昌浩,就被当成了下诅咒的人。 昌浩被通缉,不是因为行凶。问题在於,把「占卜如此显示,所以犯人是昌浩」当成根本证据。 皇上相信这种事,可以说是盲信,因为他深爱皇后定子。 沉思中的晴明,缓缓抬起头,命令玄武从矮桌旁的箱子里拿出草秆。 那是用於天津金木占卜术的道具。把木串般的细长草秆分成几份,再由数量与摆放位置来读取种种卦象。这是古事记中也有记载的占卜术,但显示的卦象不精细。 草秆是来这里才接触的占卜道具,熟练度与平常使用的式盘差很多。要分析重大案件,最好是使用惯用的道具。 不过,晴明还是很后悔,没有把自认为不擅长的道具摸熟。 这世上,很多事无法预测。他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因为修子被召来伊势这件事平安落幕,就疏於防备了。 大意必生破绽。这是晴明常对昌浩说的话,现在却报应在自己身上。 老人甩甩头。 他不能一直这样沮丧下去。现在他必须待在这里,不能离开。 据说皇后的病是被下了诅咒。真的是这样吗?在京城时,他曾被召唤入宫,为皇后进行病愈的祈祷。 那时候,并没有发现诅咒的迹象。只要铲除「皇后的病因是诅咒」这样的问题根源,皇上的心说不定就会稍微缓和下来。 然而,事与愿违,草秆的卦象显示,皇后的病就是被下了诅咒。 「唔……」 晴明咬住嘴唇,心想行不通吗? 这时候,一直瞪视著晴明的青龙,叫唤心惊肉跳地看著晴明的太阴。 「太阴。」 青龙用下巴指使转过身来的太阴说: 「去叫风音。」 「咦?」 青龙的蓝色眼睛瞥了主人一眼,用冷淡的语气粗暴地说: 「那个笨蛋,心情混乱,视野就会变的狭隘。」 听懂青龙话中意思的太阴,没有回话就冲出了房间。 没多久,听说这件事的风音与六合立刻赶来了。 风音的侍女服装有些凌乱,像是匆匆赶来的。 晴明看见她,立刻挺直了背脊,不想在她面前丢脸。 「我听说那件事了……谢谢。」 风音对拿坐垫给她的玄武简短道谢后就坐了下来,把手指按在嘴巴上,露出深思的表情。 「晴明大人,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甚麼事?」 晴明知道自己的声音没甚麼活力,因为还没冷静下来。 他有意识地端正坐姿,在心里交互默念神咒与祭文,试著振作起来。 「你是不是想从这里的神将中,派一个回京城?」 留在京城的神将们,不是被某人的法术分别困在不同的地方,就是只能在一定的场所行动。晴明认为,失去自由,会使他们的思绪更加混乱。 晴明点头称是,风音显得毫不意外,瞥了神将们一眼。 太阴晚了几步回来。白虎隐身留在修子那哩,他跟太阴说好,由太阴透过风把这里的所有谈话传给他。 青龙察觉晴明的视线,紧绷著脸说: 「就算是你的命令,我也不会离开这里,晴明。」 「宵蓝?」 那句话出乎晴明意料之外。 「等等,我不是要你去昌浩、红莲那边啊,我是希望你回京城,去协助及昌他们……」 「昌亲不是说十二神将进不了京城吗?」 晴明喂然叹息。 「我知道了,我不会叫你去。」 没办法,只好找其他人。 太阴察觉晴明的视线,没等他开口就抢先说: 「我跟青龙一样喔,晴明。」 「我也是。」 外貌像孩子的两名神将,在晴明说话之前,就断然拒绝了。 「我担心昌浩他们……可是,现在是有人要陷害安倍家,既然这样,接下来的目标可能是你啊,晴明。」 晴明被这句话惊醒,哑然失言。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可能性。倒是想过,就是因为它不在京城,才让这样的阴谋有机可趁。 「晴明,我们是你的式,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如果不能保证敌人不会攻击你,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 青龙没说话,一副根本不用多谈的模样。 晴明只好转向六合。沉默寡言的神将看看身旁的风音,好像有话要说。 早已料到神将们会有那种反应,只是默默看著他们的风音,表情变得有些紧张,对纳闷的晴明说: 「老实说,前几天公主好像见到了冥官。」 修子说她在独处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了穿黑衣的男人,对她说了些甚麼。 风音问她到底说了甚麼,她却连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就像被施了甚麼法术般,忘得一乾二净。 「那个冥官不可能没来由地出现……晴 明大人,您怎麼想呢?」 晴明想起今天早上作的梦。 还有以前冥官说过的话。 ——平定荒魂的关键,还是在於天照大神的后裔,也就是皇帝的血脉…… 老人的心跳不自然地加速。 那个男人居然也在天照后裔修子的面前出现了。 直到现在,晴明都认为冥官和岦斋的话,指的都是昌浩那件事。 但万一不是呢? 会不会「不要感情用事」这句话,具有更深层的意义呢? 晴明的脸色发白。先入为主,错看局势,是占卜时常有的事。 显示的卦象被先入为主的想法扭曲,就会偏离应有的结果。 当今皇上不就是掉入了这样的陷阱吗? 心脏不自然地怦怦狂跳著。仔细想想,除非发生国家大事,或是与这个世界相关的大事,否则那个男人不会出现,说那些语带警告的话吧? 昌浩这件事,对安倍家来说的确是无可比拟的大事,却也还不至於像上次牵扯到龙脉那样,危害到神明的安全。 必须把冥官的话,跟昌浩的事分开来想,才不会错判。就是因为有错判的危险,岦斋才会再来叮咛自己吧? 脸色愈发苍白,几乎失去血色的晴明,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宵蓝——」 声音颤抖的晴明,对目光如电的神将说: 「谢谢你,你帮了大忙。」 青龙猛然眯起眼睛,望向其他方向。 晴明叹口气,在膝上握紧了拳头。 这种时候,不管神将们说甚麼,恐怕他都听不进去。青龙太了解他了,所以叫太阴去把风音找来。 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面对她,晴明再怎麼样也不好坚持己见。此外,虽然她认识昌浩,但毕竟不是家人,不像晴明他们那麼亲近昌浩,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事情。 连青龙都没想到,会从风音口中听到冥官这个名字。 晴明更用力握紧拳头,恢复冷静的表情。 「风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风音回应,晴明以深沉的眼神望著她说: 「不管京城发生甚麼事,都不要让她知道。」 风音知道他在说谁。 「我知道了……她说最近要写信,我会想办法阻止她。」 信送出去,也到不了昌浩手上。久久没收到回信,她就会开始担心。 晴明不想让她为这件事烦恼。 更重要的是,身旁的人心神不宁,修子也会受到感染,她比同年龄的小女孩聪明、敏感许多。 彰仔如果可以像风音那样,隐瞒到底也就罢了,但她不可能做得到,所以告诉她反而是残酷的事。 「昌浩可能来伊势吗?」 无处可去的他,被迫逃亡时,大有可能逃向曾经去过的地方。 譬如出云、伊势、海津岛。如果是离京城愈远愈好,那麼也可能乾脆选择去道反圣域。 有神将们陪著他,所以也可能出现这样的提议。 「是有可能,就看昌浩怎麼想了……」 昌浩他们跟晴明之间,没有联络管道。有风将在的话,就能靠风互传讯息。可是太阴和白虎都在晴明这里,他们想把风传送给跟随昌浩的红莲和勾阵,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没办法传送。 因为红莲和勾阵都隐藏了神气。他们对的敌人是个术士,会布设阻挠神气的结界,所以他们必须随时提高警觉,尽可能压抑力量,不要被发现。这两名神将真要隐藏起来,谁也找不到他们。 敌人的身分又不可捉摸,所以他们俩人都不可能离开昌浩片刻。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昌浩。 现场弥漫著沉重的氛围。 是太阴的声音打开了这样的僵局。 「啊——」 有些突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风音,你最好回去。」 太阴收到白虎送来的风,往院内方向望去。 「内亲王和小妖们……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风音眨了眨眼睛。公主跟小妖们在一起玩,有乌鸦嵬和彰子陪伴,还有隐形的神将白虎保护她。 究竟发生了甚麼事?这里是斋寮宫,应该不至於发生危险,但也不是绝对不会发生。 「是吗?谢谢……那麼,晴明大人,我走了。」 风音行礼告辞,晴明也低下头说: 「麻烦你了。」 风音摇摇头,对黯然垂下肩膀的晴明说: 「不用客气,前几天你也帮过我啊。」 晴明苦笑起来。如果告诉她,自己也梦见了那个让她惊慌失措的男人,她会露出甚麼表情呢?等哪天事情平息后再告诉她,说不定也能成为趣谈。 走出中院的房间,在回内院的路上,风音神情凝重,紧闭著嘴巴。 她有种预感。虽然没有清晰的轮廓,却慢慢地、确实地逼向了她。一直以来,她都有这样的感觉。 「风音——」 六合看到她那样子,出声叫她,她停下了脚步。 「我没资格说甚麼,可是……」 让当今皇上下令处决昌浩的根本原因是甚麼? 依法不得介入人界纷争的冥府官吏,会出面干预,怎麼想都是那个原因。 在人界,只有皇上的血脉,会对人界与神界都产生影响。 「公主非常爱慕母亲……那份感情坚定地令人惊讶。」 风音淡淡的语气中,透露著沉重。 她曾经利用过公主那样的感情。强烈到足以贯穿黄泉风穴的感情,甚至给了公主独自进入天岩户洞穴的勇气。 最怕的就是支撑那份感情的根源不见了。 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修子会留在伊势,说不定其中的涵义远超过风音和晴明的想像。 风音甩甩头说: 「其实,我不是很担心昌浩。」 意外的发言,让六合微微张大了眼睛。 风音仰头看著高大的神将,嫣然一笑。 「长期以来,不管昌浩发生任何事,到最后关头都会有人伸出援手,帮他度过难关吧?」 因为昌浩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相信的正义,受到挫折时,也不曾见过他灰心丧志,选择逃避。 即使痛苦、即使难过,即使差点走偏,昌浩还是能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大家都相信这种生存方式的昌浩,而昌浩也深深感受到他们的心意。 「有腾蛇陪著他,还有勾阵。神也会庇佑他。他受到这麼多的保护,所以我不担心他。」 其实晴明他们也都知道不用担心他。 「该担心的是,有人采取了甚麼行动。那些看似各不相关的事,说不定都有关联。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甚麼结果,我觉得有点可怕。」 风音自己不做占卜。她的占卜跟阴阳师不一样,她有神明的血缘,占卜时大有改变事情发展方向的危险性。可能使该发生的事消失不见,也可能使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有人暗中谋划。不是这几天才开始,是很久以前就缜密地、逐步地、确实地,将所有的事情导入了一定的方向。 必须在某个时间点斩断这样的流向。 「晴明大人不在京城,说不定对某人来说是万幸,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谁。」 会是谁的安排吗?是冥官?还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某位神明? 默默听著风音说话的六合,感叹地说: 「听起来好像某种神谕……」 「或许是吧。」 风音平淡地 说: 「不过,不是令人开心的那种。」 六合听出她话中的沉重,默默敲了一下她的头。 她再怎麼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六合还是知道她背负著谁也不能帮她扛瘩重担。最令六合懊恼的是,想帮她也帮不了。 神将率性的动作,令风音苦笑。那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微乎其微的心意表现。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光这样就让她的心平复了许多。 丹波看到公任的视线没办法对焦,好像想到了甚麼,点点头说: 「请不要太勉强,您在生死边缘排回了半个月。」 这期间,他醒来过几次,但意识模糊,不能与人对话,为他吃的药,也大半都吐出来了,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吃进去。丹波不禁暗自感叹,能活过来实在是奇迹,就那样往生也不足为奇。伤势已经够严重了,又失血过多。 「夫人,您最好稍作休息,公任大人已经稳定下来了。」 「可是……」 「再这样下去,您会倒下来,今后公任大人还要靠您照顾。」 在皇上御医温柔的劝说下,夫人才哗啦哗啦地流著泪,乖乖照他的话做。 茫然看著侍女们搀扶夫人离开的公任,大脑还模糊不清,没办法深入思考。 「派人去寝宫禀报皇上,说公任大人醒过来了。」 有人回应了丹波的指示,听起来像是公任家的总管的声音。公任心想,那麼这里是自己的家吗? 「我来写禀报皇上的奏文,你派人送寝宫。啊,麻烦给我笔墨……」 丹波站起来,走向屏风后面。 这是某间对屋。在自己家的哪里呢?帷屏的布幔好眼熟,很像是妻子喜欢的花样,才刚新做的。 发生了甚麼事?为什麼自己的腹部会又热又痛,痛到没办法走动,必须躺下来呢? 模糊的大脑忽然闪过一个男生的面孔。 「那……是……」 是阴阳寮的人吧? 对了,我有事找人商量,去了阴阳寮。可能的话,想找安倍晴明。可是晴明不在京城内,所以我叫住了那个男生,他是晴明的亲人。 记忆渐渐苏醒了。 夕阳的光线照射进来。他们进了橙色阳光斜斜洒入的书库,因为不想让别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正想著要如何开口时,发现有黑色的东西在视野角落蠕动。 他不由得叫出声来,这时候,那个男生—— 风声飕地吹过耳边。 周围想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枯木般的黑手,沿著床缘猝然浮现。 这些黑色的东西是? 公任动动嘴唇。 「……啊……」 视野中浮现金色星星。 是竹笼眼的图腾。 那时候的确也看见了这个星星,还有那些黑色的东西。 就在他想起时,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与竹龙眼的记忆一起没入了黑暗中。 从屏风与屏风间的通道走回来的丹波,看到公任虚脱地闭上眼睛,脸色顿时发白。 他立刻确认脉搏和呼吸。 确定两边都还有反应,只是比较微弱,他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睡著了……」 这也难怪,因为公任曾大失血到濒临死亡。伤势又不轻,最少要半个月才能复原。 不,为了谨慎起见,最好再多加十天。 知道被刺杀的公任获救,皇上应该很高兴。虽然还没抓到犯人,但公任清醒过来,无疑是个大好消息。 希望多少可以让皇上慌乱浮躁的心平静下来。 这麼想的丹波,眼睛蒙上了阴影。 处决重犯,皇后的病就会痊愈。这麼想的皇上,眼睛闪烁著近似疯狂的光芒,丹波战战兢兢地窥伺著这样的光景。 他奉圣旨,去替离开后宫的皇后定子诊疗过好几次。每次去,他都会仔细检查愈来愈瘦的病躯。 身为医师的他,很确定一件事,只是绝口不提。 虚弱到这种程度,即便原因真的是诅咒,恐怕也很难…… 但是他不能说出他的看法。如果不小心被谁听见,又传进当今皇上耳里,恐怕会触怒龙威,断送自己的前程。更糟的话,说不定会被像当成诅咒皇后的犯人安倍直丁那样,被当成犯人治罪。 丹波害怕这种事。 皇上绝不昏庸,只是太担心皇后的病,变了一个人。原来的皇上,尽管有点软弱,却是个善解人意的温厚年轻人。 没想到被不安困住,人竟然可以变得如此盲目,甚麼都看不清楚,丹波觉得很可怕,也很同情皇上。 相信皇后一定会好起来的年轻人令人心痛的模样,闪过丹波的脑海。 然而,他还是要不客气地说,真相信皇后会好起来的话,就不会冥顽到那种程度吧? 皇后怀著孩子。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有危险。 他暗自祈祷,希望至少有一人可以得救。 第五章 下定决心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那是令人十分怀念的声音。 那是令人十分心痛的声音。 硬挤出来般,充满苦涩与悲哀。 让人痛彻心扉。 「唔……」 映入眼帘的是夕阳般鲜红的光辉。 白色长耳朵甩动一下,转过头时,夕阳色的眼眸画出一道光亮的轨迹。 「喂,他醒了。」 被称为小怪的异形这么叫唤着。萤往他叫唤的方向望去,看到安倍昌浩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从他的表情、语气,可以知道他是发自内心这么想。 「怎么了?」 不明就里的萤喃喃询问,现身的十二神将勾阵回答她: 「你睡了将近二十天。」 萤惊讶地眨的眨眼睛。 昌浩爬行到萤的枕边,点点头说没错。 「你几乎都没睡、没吃,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又掉落河川,全身湿透,很难不生病。」 小怪嗯嗯点着头,在语种心长的昌浩身旁坐下来。 「就是阿,证明人类光靠意志力,没办法支撑多久。」 萤忐忑地眯起眼睛,在记忆中摸索。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 「原来如此……」 「嗯?」 昌浩不解地歪着头,她沉静地说: 「把我从河里拉起来的人,是你或是腾蛇吧?啊,还是勾阵?」 自己被卫兵追捕,又被来历不明的敌人攻击,从悬崖摔下去时,勉强抓住了崖壁上的树枝,最后还是掉进了冰冷的河里。 那是冬天的河川,而且又是急流,自己居然还可以好端端地活着。 昌浩眨眨眼睛,露出复杂的表情说: 「唔……呃……就是你想的那样。」 萤听昌浩说的吞吞吐吐,苦笑起来。 「怎么了?是神将们的功劳吗?昌浩,阴阳师不能说谎喔。」 昌浩抓抓头,满脸都是说不出口的苦涩。 「啊,晚点再跟你说清楚,先别谈这个了,你再多睡点吧。」 粗声粗气地交代后,小怪站起来,对勾阵使了个眼色,勾阵以沉默回应。 小怪用尾巴敲敲昌浩的脚,示意他出来一下,自己先转身离开。 昌浩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出去。 萤苦笑着,沉重地叹口气。 沉重的不只是那口气,而是全身。她觉得体内发烫,连转动脖子都有困扰。 勾阵似乎微妙地加强了神气,让有灵视能力的萤可以看的见自己。 萤躺着观察她们所在的地方。 这个四方形空间,有泥地玄关与细圆木紧密铺成的地面,是间简陋的小屋。三面围着土墙,另一面有一扇木拉门。木拉门上方是采光的格子窗,风会从那里吹进来。看似涂过油的纸,被风吹的啪啦啪啦抖动。应该只是用木制门扣把纸固定在格子窗的木框上。虽然做法不构精细,但用来挡风绰绰有余了。 萤是睡在草席上,盖着粗劣的麻布。两层的麻布中间塞着稻草,动动身体就会发出嘎唦嘎唦的声响。 勾阵看她好像在观察住处,思索着甚么,就告诉她: 「这里是进入吉野前的山间烧炭小屋。」 「炭在哪里?」 泥地玄关的角落,有个围起来的地方,那里有烧过木柴的痕迹,但是现在只剩下细树枝,完全看不到火盆使用的炭。 「烧炭是在比较上面的地方,这里是烧炭的老翁和老妪睡觉、生活的小屋,我们借住在这里。」 说的简单扼要,且正确无误。萤眨了眨眼睛。 自己昏睡期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看到萤疑惑地皱起眉头,勾阵先叹口气,才开口向她说明。 走出小屋外的昌浩,抱着小怪边走边哼哼低吟着。 「该怎么办呢……」 「你说呢?」 「唔……最好不要告诉她吧?」 小怪甩甩尾巴,夕阳色的眼睛呆滞发直。 「嗯,我想也是。」 小怪的回应很沉重,停下脚步的昌浩也面有难色地对他点点头。 从这条小路往上走,就是那对没问甚么就收留了昌浩和萤的老夫妇用来烧炭的小屋。 走没几步,就可以看到烧炭的烟。昌浩只能多少帮点其他的忙,烧炭这种工作需要技术,他就帮不上甚么忙了。 昌浩叹口气,走进森林收集煮饭和取暖用的木柴。 白发红眼的年轻男人,抓着昌浩,逼他回答。 「快选择,你要消失还是逃走?」 头脑混乱,发不出声音的昌浩,瞥了一眼全身无力躺在远处的萤。 对方问他对萤有没有感情?对萤有没有一丝丝的感情? 肩膀被对方牢牢勒住,固定在关节还勉强可以活动的位置。对方再多使点力,肩膀就可能骨折或肌腱断裂。 最糟的是很痛。 表面上看来,夕雾并没有勒得多紧,好像没使出甚么力量,实际上应该也没花多少力气,昌浩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昌浩的手被绕到自己的脖子上,随时可以中断他自己的脉搏,全看夕雾怎么决定。只要夕雾使点力,就可以轻易结束昌浩的生命,让他变成没有任何外伤的尸体。 自己的手指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脉搏。手指按在脉搏扑通扑通跳动的血管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惧。 明明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却没办法自由使唤,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事。 被用力拉扯也不能抵抗,甚至连抵抗的意愿都没有了。 夕雾往后退,昌浩也只能配合他的动作往后退。 小怪和勾阵凶狠地瞪着夕雾。昌浩转动眼珠子,看到他们的模样。 「小……」 他发出含糊的声音,想叫唤小怪,但是手指按在他颈后的夕雾一使力,他的身体就缩起来了。 这不是昌浩的意志可以控制的,是肌肉自然反应产生的萎缩。 他边安抚狂跳的心,边努力思考。不冷静下来,就找不到反击的方法。 怎么办?该怎么逃脱压制?才刚决定要克服自己不拿手的事,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他移动视线,看到躺着的萤,全身瘫软,动都没动一下。 「萤……」 昌浩拼命叫唤,但声音出不来。 夕雾在他耳边说: 「安倍之子,快回答我。」 「唔……」 思绪混乱的昌浩,根本没办法马上回答。 小怪摆出低姿势,从全身迸放出红色的斗气。 昌浩蠕动嘴唇说着「不可以」,但小怪的眼眸没有丝毫的犹豫,站在他旁边的勾阵也一样。 不可以,不可以让小怪、勾阵直接攻击夕雾。 非想办法挣脱这样的束缚不可。 「……」 闭着眼睛拼命思考的昌浩,忽然觉得有水气。 刚才都没发现,夕雾的衣服在滴水。不,不只衣服,头发也是湿的,滴答滴答滴着水。 昌浩又看萤一眼,萤还是动也不动。 他想起甚么东西从水里爬上来的水痕,萤和夕雾就出现在那条水痕前。 呼吸微弱的昌浩,勉强挤出哀号般的声音说: 「是你……把萤……?」 昌浩想确认夕雾的表情,可是不能转动脖子,光移动视线,范围也有限。 压制昌浩的手似乎又冷又湿。就像刚把水甩 掉的肌肤,快干还没干时那种冰冷的触感。 小怪和勾阵正数着呼吸,伺机而动。连昌浩都感觉到他们这样的动静,夕雾当然也察觉到了。 果然不出昌浩所料,夕雾用眼斜看着神将们。 「不要跟萤提起我。」 冰冷低沉的声音才刚灌入昌浩的耳中,夕雾就紧接着采取了令人措手不及的动作。 他抓起昌浩冲向河边,靠离心力将昌浩抛进冰冷的水里。 「昌浩!」 小怪大叫,勾阵蹬地跃起。站在河边的夕雾,很快以右手结起手印。 半空中出现竹笼眼的图腾。 「唔……!」 勾阵被眼前的六芒星炸飞出去。她在半空中调整姿势,翻转身体着地。以反射动作遮住眼睛的手臂,皮肤绽裂,滴下鲜血。 这时候,小怪去追昌浩,跃身跳下河里。溅起飞沫沉入河里的昌浩,动作被河流湍急的速度、冷度封锁,拳打脚踢地挣扎着。 河川看起来像绿色,是因为深不见底。水面的河流看起来平静,沉下去才知道流速比想象中快很多。 被冲走的昌浩想着种种事。 萤也是这样被冲走的吗? 如果是,她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河岸。 全身湿透的夕雾,手冷得像冰,就跟这里的河水一样。 难道是……不,十之八九是夕雾跳进河里,把萤救起来了。 昌浩的意识逐渐模糊,四肢被冰冷与痛苦攫住,没办法挣扎。 有人抓住了他拼命伸出来的手。 强劲的力量拉着他逆流前进,把他拉的好痛。水流很强,用力拉着他的力量,好像就快把他的手臂从肩膀扯下来,让他痛的表情扭曲。 总算挣脱轰轰怒吼的水流时,昌浩吸口大气,呛的猛烈咳嗽。 他踢着水爬上岸,跪坐下来。双手按着喉咙和胸部,把流进肺里的水吐出来,强烈的咳嗽,完全控制不住。全身冷得要命,喉咙却热得发烫。流进肺里的水好像在沸腾。痛苦没有缓和的迹象,刺痛的喉咙没办法好好吸气。 在呼吸恢复正常前,昌浩甚么也听不见,清醒时抬头一看,红莲和勾阵都苍白着脸跪坐在他身旁。 好冷。 全身直打哆嗦。 「红……莲……萤…」 「好了,不要说话。」 是勾阵制止了昌浩,红莲一只手捂住眼睛,无奈地摇着头。 「萤……」 昌浩发出嘶哑的声音,红莲回答他: 「在那里。」 昌浩往金色眼睛指的地方望去,看到萤虚弱地躺在河边的大石头上。 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嘎搭嘎搭发抖的昌浩,用手肘撑起身体。 「夕雾呢……」 「对不起,被他逃了。」 勾阵向昌浩道歉时,昌浩发现她的右手臂裂开了。血已经不流了,可是伤口好像很痛,光看就会让人不由得缩起身体。 「没、没关系……萤比较……重要……」 抖到牙齿都无法咬合的昌浩,断断续续把话说完。但是说得支离破碎,连他都觉得自己很没用,身体的颤抖也愈来愈重。 想站起来,身体也使不上力。他抓住红莲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强撑着快弯下去的膝盖往前走。红莲看不下去,要把他抱起来,但被他推开了。 「我……没事……」 他用眼神说先看看萤吧。全身湿透的萤,躺在寒风中,从远处都看的出来她在发抖。 两名神将忽然动动肩膀,彼此使了个眼色。 臭着脸很想咂嘴的红莲,一把抱起连站都站不稳的昌浩。勾阵走向昏迷的萤,把她夹抱在腋下。 「红莲……」 「有追兵。」 短短一句话,让昌浩惊愕地四处观望。 风向似乎变了,从河川往这边吹来,风中夹杂着轻微的人声 「腾蛇。」 「快走。」 在勾阵催促下,红莲拔腿奔驰。孩子们可能是被神将们的神气包围了,感觉不到风的冷。 逆流而上,就会离吉野愈来愈远。 被红莲扛在肩上的昌浩,直盯着跟在后面的勾阵,和被她夹抱在腋下的萤的脸。 夕雾用手指按住他的喉咙时,正确掌握了他的脉搏,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赢的了那个男人? 感觉完全没有胜算。究竟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像夕雾那么敏捷呢? 昌浩真的很后悔,老是借口说没那种才能,练都不想练。他有过太多次的后悔,这么后悔还是第一次。 很不甘心,觉得自己很没用的昌浩,咬紧嘴唇,用力闭着眼睛时,神降们已经甩开追兵,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再拉回思绪时,昌浩发现衣服干的差不多了,只有点湿湿的感觉。是红莲的神气把水气吹干了吧?他不禁感叹,这种时候还真有用呢。 已经不知道吉野山庄在哪个方向了。这里是哪里呢?也不是没可能又往回走向了京城。 躲在风吹不到的树荫下时,他们才发现萤不太对劲。 抖个不停的萤,身穿的水干也干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微的湿气。不过,他全身湿透吹着冷风的时间比昌浩长很多,可能是这个缘故,肌肤跟刚才截然不同,烫的好像快烧起来了。 「萤?」 叫她也没有反应,呼吸异常急促。起初是小咳几声,后来愈咳愈大声,次数也逐渐增加。 「糟糕,她感冒了。」 听红莲这么说,昌浩脸都吓白了。 「要赶快帮她暖身、更换衣服……」 说到这里,才想到这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衣服可以换,也没有药可以吃,顶多只能收集木柴生火取暖。 冷也有关系,但主要原因应该是她甚么都没吃,也没有好好休息吧。 虽然昌浩也一样,但这种时候男女就有性别上的差异了。 勾阵正要站起来,去找些食物的同时,神将们察觉到有人靠近。 不是追兵的脚步声。只有两个人。步伐缓慢,好像带着甚么重物。 红莲变成小怪的模样,去打探状况。没多久就回来了,简短地说: 「不知道是哪里的老翁和老妪,怎么办?」 如果是贵族,就有危险。老翁跟老妪是远离京城的村人,说不定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 但也有可能已经听检非违使和卫兵说过,有个逃亡中的犯人。 要躲开他们呢?还是出去向他们求救? 小怪不想冒这种危险。可是考虑到萤的状况,又不敢太坚持。 有危险的是昌浩,所以小怪征询昌浩的意见。 「……」 昌浩看一眼呼吸困难的萤,下定了决心。 就在他点头表示决心时,萤痛苦地咳了起来。 脚步声停下来了。昌浩走到萤身旁。勾阵隐形,小怪跳到昌浩肩膀上。 有人拨开树丛问谁在那里?是个老人的声音。 昌浩抱着咳嗽不止的萤开口说: 「对不起……」 每咳一声,萤纤细的身体就跳动一下。 「我的朋友生病了……」 树丛后面的人惊讶地跑出来。 是一对满脸皱纹的老夫妇。 昌浩看到老翁,就想到祖父。 真的跟祖父有点像。 老夫妇在大和与纪伊的边境山中烧炭维生。 老翁在昌浩他们前面出现时,背着装满树枝的背架。他正要把用来 烧炭的木柴,运到烧柴小屋。 老翁背起萤,把她送到他们平时生活的小屋。昌浩替他背装满树枝的背架,但走得摇摇晃晃,必须老妪从后面帮他扶着。 年纪比昌浩大很多的老翁,背起来轻松自如,昌浩却背的狼狈不堪。因此深受打击的他,走到小屋时已经筋疲力尽了。 没有人类在的话,小怪和勾阵就可以帮他。可是现在他们不能现身,只能心疼地看着东倒西歪的昌浩,不能出手相助。他们看的很难过,但说出来也没用,所以甚么都没说。 冬天前,老夫妇都在山上的小屋烧炭。用来睡觉、生活的地方,是在稍微往下走的另一间小屋。 昌浩他们就是被带到那间小屋。那里虽然简陋,但有换洗的衣服和草席,老妪在那里帮萤换了衣服。 还有点湿的衣服挂在树枝上,昌浩坐在外面吹着风等衣服晾干。 发生太多事,他的大脑一团混乱。 攻击自己的夕雾,为什么会救萤呢?又为什么临走时交代自己不要跟萤提起他呢? 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说不要去播磨之乡? 夕雾说的话,在昌浩耳边萦绕不去。 「……有感情的话……」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听到他喃喃自语,甩了甩耳朵。昌浩抱着膝盖,满脸困惑。 这样待了好一会的昌浩,忽然发现老翁站在自己前面,赶紧抬起头。 有点瘦、有点驼的老翁,满头白发,下巴留着胡子。连胡子都是白的。昌浩觉得这些部分都跟爷爷很像,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老翁弯下腰,配合昌浩的视线高度说: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之前,老翁甚么都没问,先把感冒的萤背去了小屋。 昌浩的眼神飘来飘去。他不能说实话,又怕胡说八道会被识破。 小怪默默注视着昌浩。 双手更用力握住膝盖的昌浩,谨慎地选择措辞。 「我们……在旅行途中,不小心滑落河里……好不容易才爬上来。可是,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所以疲劳过度……」 小怪嗯嗯点着头,心想这样的说法是有点含糊,但的确没撒谎。 老翁看昌浩说的支支吾吾,似乎猜到了甚么。 「这样啊……」 昌浩默然点头。 「原来你们是私奔?」 时间霎然静止。 昌浩不由得张大嘴巴看着老翁。不断自顾自点着头的老翁,满脸心疼的表情注视着昌浩。 「京城里的贵族通常有种种问题,譬如身分不同等等。你们是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结婚,所以逃出来了吧?真可怜,年纪还这么小。」 整个人呆住的昌浩,听到老翁自编自导的故事愈来愈离谱,急得大叫: 「不、不是那样!」 声音激动的连昌浩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老翁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再怎么走投无路,也不可以跳河啊,男孩,这样没办法成佛喔,你们要好好活着追求幸福……」 「我就说不是那样嘛!您怎么会认为我们是私奔、跳河呢?」 昌浩拼命澄清,好不容易才一个字一个字把话说完。 刚开始老翁以为他只是害羞,看到他变脸全力否认,才相信他们之间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我猜错了吗?对不起。」 老翁诚恳地道歉,抬头看看天空。 昌浩看到老翁背起放在旁边的背架,也赶快站起来说: 「请问您要去哪里?」 「我要在太阳下山前,把这些木柴搬到烧炭小屋,太阳下山就太晚了。」 昌浩请老翁把木柴分一半给他呗。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只会胡思乱想,而且站起来动一动也比静静待在这里暖和。 小怪听着他们一连串的对话,从头笑到尾。没想到会被误以为是私奔。不过,也猜中了很多部分,实在不能小看他。 「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与「逃出来」,实际上并没有关联,但是两件事分开来想,老翁的确都没说错。 把木柴送到烧炭小屋,再折回生活起居的小屋时,已经快入夜了,虽然他们张大眼睛小心前进,还是差点迷了路。 小屋里点着灯,从门口透出些微的亮光。看到亮光,他们就放心了。 压抑神气站在门口的勾阵,看到昌浩回来,显然大大松了一口气。昌浩没说话,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老翁先叫门,等里面的老妪说可以进来,才跟昌浩打开门进去。 勾阵和小怪留在外面。 「萤怎么样了?」小怪轻盈地跳到勾阵肩上。 勾阵合抱双臂说:「不太好。」 老妪帮萤擦拭汗流不止的身体,又帮她换上了旧单衣。然后帮她盖上塞满稻草的麻布,再生火将屋内暖和起来。可是小屋太过简陋,风还是会从缝隙吹进来,没办法暖和多少。 有汤药之类的东西最好,可是没有,只能把浸过水的布扭干,放在她的额头上帮她退烧。 「老妪还喂意识模糊的萤喝汤汁,她好像也都没喝下去。」 小怪搔搔耳朵后方,嘟嘟嚷嚷地说: 「嗯,有点麻烦。感冒没有照顾好,也可能没命。这几天已经累过了头,在这种没体力的时候又感冒,真的很糟糕。」 「是阿。」 勾阵这么回应,小怪发现她好像还有甚么话要说,怀疑地问: 「你怎么了?」 有些忧虑地看着屋内的勾阵,压低嗓门说: 「老妪帮萤换衣服时,我看到了…」 「看到甚么?」 萤穿的衣服晾在小屋前,啪啦啪啦飘摇着。 有水干、裤子和单衣。只是有点湿,差不多快干了。 「萤的背部有伤痕。」 小怪眨了眨眼睛。 「伤痕?」 小怪问甚么伤痕?勾阵沉下脸说: 「是刀伤,从右肩斜斜往下延伸到腰部,是很新的伤痕。」 夕阳色的眼眸惊愕地闪烁发亮。 「刀……?」 离开京城那天晚上,牛妖车说到一半的话,忽然闪过小怪脑海。 ——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好…… 那句话的意思,跟这个刀伤,有没有甚么关联呢? 沉默下来的勾阵和小怪,都紧锁双眉。这时候,昌浩开门出来了。 神将们用眼神问他怎么了?他边关上门,边压低嗓门说: 「老婆婆叫我出来看看萤的水干干了没。」 还有拜托他搬些木柴来。 昌浩边从树枝收回水干和单衣,边回答。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这样喔。」 「嗯……老爷爷说我们可以住在这里,直到萤的身体好起来。」 昌浩原本打算,等萤的状况稍微稳定下来,就马上离开这里。但是老夫妇认为,这两个孩子似乎有甚么不可告人的苦衷,太快把他们赶出去,是很残忍的事,他们不想这么做。 「怎么办……」 昌浩抱着衣服,喃喃嘀咕着,勾阵对他说: 「事实上,你们也不可能马上离开,感冒严重的话,也是会要人命的病。」 「说的也是……」昌浩叹口气说:「可是我怕连累他们……」 昌浩是被通缉的人。藏匿他,很可能被判有罪。他不想让好意协助他们的人受到牵连。 小怪灵活地合抱两只前脚,坐在勾阵的肩上说: 「除了追兵外,我还担心夕雾不 知道会再采取甚么行动。」 没错,还有夕雾。 昌浩的脸紧绷起来。不过,那个男人的目标是他,不会伤害萤。 刹那间,昌浩想干脆把萤留下来,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萤只是陪他逃亡而已。被通缉的人是他,离开萤,萤会比较安全,也可以好好养病,让身体好起来。 第六章 昌浩边捡木柴,边叹气。 「这样差不多了吧?」 他用带来的绳子,把捡满双手的木柴捆起来。 「动作利落多了。」 小怪感叹地说。昌浩苦笑起来。做了半个多月,早就习惯了。 烧炭的老夫妇,真的是大好人,没有问过昌浩详细内情。 由于他强烈辩称不是私奔,所以这方面的误会已经解开,除此之外,昌浩甚么都没说,老人还是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孙子般对待。 他们说,他们的女儿女婿就住在相隔两个山头的村子里,有个比昌好小一点的孙子。可能是见面的机会不多,所以把昌浩当成孙子来疼爱了。 「萤虽然清醒了,可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行动吧?」 小怪坐在昌浩背的木柴上,边监视后方,边回答他: 「是阿,病刚好,也不能让她太劳累。」 「嗯,那么……」 必须在周围重新布设更强劲的结界。 小怪似乎看透了昌浩的心思,开口说: 「最好尽可能争取时间,你也趁这时候好好休息。」 昌浩堆起笑容说: 「我有休息啊。」 离开京城后,一直被追着跑,没有平静的一天。 借住在老夫妇的小屋后,刚开始的两、三天,晚上睡觉时有点声音都会跳起来,怕是追兵或夕雾,神经绷得很紧。 老夫妇可能是注意到昌浩这种情形,甚么都没说,也甚么都没问。 昌浩平时就是帮老翁做点工作、关注萤的状况,没有其他事可做,只能在森林里捡木柴或打水,做些打杂的事。 都是使用劳力的工作。 这种时候很容易想些不好的事,所以昌浩的脸色愈来愈严峻、愈来愈沉重。再也看不下去的小怪,提出了一个方案。 它建议昌浩练习隐身的法术,试着在这附近布设结界。 让追兵进不来,夕雾也找不到他们的位置。昌浩有这种结界的相关知识,但没有实际使用过。 小怪说凡事都要修练,昌浩也觉得有道理。对昌浩来说,当务之急就是逃亡,不要被发现、不要被抓到。 既然这样,摸索能为逃亡做些甚么,才是比较有建设性的思考吧? 换做是晴明,应该也会选择这么做吧? 想到这里,昌浩才发现自己被逼到了多么凄惨的地步。每次遇到困难,他都会想祖父会怎么做、父亲会怎么做、哥哥们会怎么做。纵使自己想不出法子,模仿知识、经验都比自己多很多的家人,也是很好的修练。他非常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却完全忽略了。 若是平时的他,很快就会想到这么做,可是现在心情稍微有点动荡,思考就变的狭隘了。身为阴阳师,这是很大的缺点。 要思考的事太多,难免会对看不见的未来感到不安。但是被这样的不安困住,原本看的见的道路也会沉入黑暗中,再也看不见了。 迷惘、困惑、心志动荡不安时,昌浩很清楚应该怎么做,却因为发生太多事,忘记了。 萤生病不能动,反倒是让他意外地找回了根本。 继续前进的话,就没有机会回头自我反省了。 直接前往播磨,说不定昌浩的心也会蜷缩起来,得不到甚么好结果。 走到没有树木,看的见天空的地方,昌浩仰望云朵,眨了眨眼睛。 二十多天来,昌浩尽可能拨出时间进行独自的思考。在没有人的森林哩,听风声、听鸟声、听树枝摩擦声。 听着听着,就会觉得心跳缓和下来,波涛汹涌的心也逐渐风平浪静。 在京城的安倍家,总会无意识地听着自然的声响。在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昌浩经常可以感觉到那些声音。 现在昌浩才深切知道日常生活的珍贵。 冬季的天空十分清澈,空气一天比一天清冽。 快下雪了,到时候老夫妇就会下山,昌浩只能祈祷萤可以在那之前康复。 她已经清醒了,所以昌浩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也因为她的清醒,让昌浩想起非思考不可的事。 「小怪……」 「嗯?」 「今后该怎么办呢?」 小怪坐在木柴堆上,满脸严肃。不过,昌浩看不见他的脸。 夕雾说的话,神将们也听见了。 他们也很困惑,思索着背后到底有甚么隐情。但是在没甚么资讯来源的山哩,他们也不可能找出答案。 说幸好也许很过分,但幸好在萤康复前,他们也不能做任何事,躲在山里不要被发现,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他们就暂时先把问题抛开了。不管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总之在那个时机必须这么做,不然昌浩很可能精神衰落。 昌浩叹口气,把木材堆从背上拿下来,坐在那上面。 很快跳下来的小怪,绕到昌浩前面,抬起头。 昌浩把手肘抵在膝盖上,托着脸颊。 「……他说不要靠近播磨……」 眉头深锁的昌浩喃喃嘟嚷着。 昌浩决定去播磨的最大理由,是为了学习武术、拳法。现在的昌浩,连娇小瘦弱的萤都应付不了,令他懊恼不已。学会武术拳法后,与夕雾对峙时,应该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制伏了。 不能自己保护自己,让他从不甘心变成一肚子火。他承认自己还不成气候,但说到虚弱,他就不禁要生自己的气。 萤说她的祖父是高手,要学就要跟她祖父学。昌浩也认为最好是能拜最高强的人为师,所以决定去播磨乡。 原本他们是前往大嫂笃子建议的吉野山庄,但中途改变了目的地。就在那时候追兵赶到,引发了大混战。 想到这里。 昌浩眨了眨眼睛。 那双巨大的手臂,是某人的式。当时夕雾就躲在树丛后面。从一开始,夕雾就想要自己的命。 昌浩原本是这么认为。 「喂,小怪……」 「干嘛?」 昌浩抓起小怪,绕在脖子上。 「喂!」 「冬天真的很冷呢。」 小怪半眯起眼睛。昌浩的脖子温暖了,肩膀自然就放松了。人觉得冷,身体就会不自觉地缩起来,肌肉变得僵硬。 「夕雾为什么要追杀我呢?」 两眼发直的小怪,对嘟嘟嚷嚷的昌浩大吼说: 「如果跟播磨的神拔众有关,要杀你就很奇怪了。」 「嗯,我现在也这么想。」 萤是神拔众首领的嫡派子孙,也是非常重要的女孩,有她才能将传承天狐之血的安倍氏血缘注入神拔众。 与这样的萤最般配,又继承最强的天狐之血与力量的人,就是昌浩。 对神拔众而言,取得天狐之血是四代以来的壮志。与安倍益材之间的约定,眼看着就要实现了。他们只可能动用武力把昌浩硬拖去播磨,不会追杀昌浩。 更奇怪的是夕雾撂下的话。 如果你对萤没有丝毫情感,就快滚。如果有感情,就带着萤逃走,不要靠近播磨。 面对拥有天狐之血的昌浩,夕雾的言行都太奇怪了。 「……如果有一丝丝的感情……」 被迫摆出怪异姿势的小怪,看着低声嘟嚷的昌浩。 他似乎遥望着不在眼前的某个地方。 小怪听勾阵说,萤发高烧时说过梦话。 她一次又一次用不成声的声音呼唤着夕雾。 不可思议的是,当老妪或昌浩在时,她绝对不会说梦话。即使发高烧 ,陷入昏迷,她也只会在没有人的时候说梦话。这样的意志力,连勾阵都啧啧称奇。 即便是生病的时候,她也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胸。 勾阵只是在完全隐藏神气的状态下,偶然听到她的梦呓。如果察觉勾阵在,萤就不会梦呓。勾阵可以听到她说梦话,只是因为她生病感觉迟钝了。 小怪总觉得夕雾的话和萤的梦呓,暗藏着错综复杂的秘密。 昌浩还不知道梦呓的事。现在告诉他,只会增添他的混乱,所以要看准时机再告诉他。 「我说小怪啊……」 「怎样?」 姿势怪异的小怪,皱着眉头。昌浩把下半部的脸,都埋在他的白色尾巴里。 「夕雾说的对萤的感情……是甚么呢?」 长长的耳朵跳动了一下。怎么想都是那种感情吧?差点这么脱口而出的小怪,硬是把话吞了下去。 昌浩的语气很认真,不是那种可以搞笑的气氛。更何况,这种事必须昌浩自己找到答案。 看小怪缄默不噢,昌好只好板着脸自己思考。 对于感情,他多少有些认知。不是指字的意思,而是指感情所带来的心情上的变化。 若要问他对萤有没有感情,他会回答有。萤是好孩子。他喜欢萤。这也是一种感情吧? 然而,直觉告诉他,夕雾说的感情,好像是另一种。 看到萤发烧痛苦的样子,他就心痛、着急,心想若不是这种季节,起码可以去帮她找点药草,焦虑得咬牙切齿。听说萤退烧了,他松口气,拍拍胸口,心想太好了。他担心甚么都不能吃的萤,也心疼双颊凹陷的萤。看到原本就娇小瘦弱的萤,好像又小了一圈,他就打从心底想为她做些甚么。 不过,这是对所有亲近的人,都会产生的感情。 想到这里,昌浩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对每个人都会这样。如果只是认识的朋友,不会这么用心,或许应该把对象改成特别亲近的人吧? 看着某人躺在床上,痛苦挣扎的模样。 以前他也经历过同样的状况。 昌浩闭上了眼睛。 萤的热度开始慢慢退去时,他也想过同样的事。 「……」 那次他不只是担心,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焦虑得想大叫。好希望能想些办法、做些甚么。可能的话,希望能代替她。 他不要看她受苦,因此他愿意做任何事。 想到这些时,他不禁愕然失色。 同样是担心,却跟这次有这么大的不同。 萤帮自己这么多忙,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呢? 当时大受打击的昌浩,在屋外沮丧地垂着头,觉得他不对劲的勾阵,关心地走过来了。 这种时候,通常是小怪会来找他。他记得很清楚,当勾阵说小怪陪在萤的身旁时,他还觉得有点奇怪。 然而,同时也轻松不少,总觉得勾阵会比小怪更能了解他当时五味杂陈的心情。 终于把说不清楚的话、心中的忧虑都说出来后,勾阵半眯起眼睛,只悠悠地说了一句「这样啊」。 回想到这里,昌浩抬起眼皮,戳一下视线正下方的白色尾巴。 「嗯?」 听到耳边带点威吓的声音,昌浩轻轻笑了起来。 他开口说: 「小怪……」 「嗯嗯。」 仔细看,会发现小怪抓着自己尾巴的前脚有些颤抖。可见,这个姿势他撑得很辛苦。 昌浩把小怪从脖子抓下来,抱在胸前,把下巴撘在他的白色头上。眼睛半张的小怪,看起来很不情愿,却还是任他摆布。 「我想去播磨乡。」 小怪的长耳朵抖动了一下,夕阳色眼睛闪过厉光。 昌浩继续对默默无言的小说: 「我要对神拔众的大人物们,郑重地道歉。」 小怪眨眨眼睛说: 「道歉?」 「嗯。」昌浩点点头,伸直了背脊。 少了昌浩头部重量的小怪,抬起头看着昌浩。 昌浩望着随风摇曳的树枝。 「我要跟他们说,我不能实现曾祖父的约定,我不能跟萤结婚。」 小怪猛眨眼睛。 虽安倍益材与神拔众之间的约定,并不是结婚。但不管昌浩下多大决心,小怪都不认为神拔众的大人物们有可能接受。 「我对萤是有感情的,真的有。但是没有到可以结婚的程度,只是觉得跟她很亲近。这样的关系,应该就可以说是有感情吧?」 「是吗……?」 小怪怀疑地眯起了眼睛,但昌浩毫不在意。 「曾祖父擅自做了约定,我是曾孙,我想负起责任,郑重道歉,请他们取消那个约定,所以我决定了,我要去播磨。」 呆若木鸡的小怪注视着昌浩。 「你……还真是……」 「怎样?」 小怪有点不相信地叹了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看来你是想通了。」 陷入困境、绞尽脑汁苦思、东跑西窜的绕圈子,最后选择了谁都没想到的正面进攻法。 姑且不论神拔众会不会接受,这种结论还真像昌浩的风格。 或许真是想通了,现在的昌浩看起来神清气爽。而且让人觉得,他虽是晴明的孙子,但也确实继承了若菜的基因。 晴明没这么老实,比较会耍花样,玩弄对方,争取优势。为了达成目的,他才不管对方会怎么样,绝对贯彻到底。 在晴明的孙子中,只有成亲做得到。吉平还多少有点像晴明,吉昌就不太行了。在贵族社会求生存,要像晴明或成亲那么机灵,才能活得比较轻松,但是现在要求昌浩做到那样,似乎有点残酷。 昌浩站起来,背起木柴堆。 「心情放宽了,才能仔细思考,这都要感谢萤。」 偶尔也必须停下脚步仔细思考。要不然,更有走错方向的危险。 小怪跳到昌浩肩上,歪着头说: 「你不管夕雾说的话吗?」 昌浩露出烦闷的复杂表情。 「先保留……」 那是追杀自己的男人说的话。 「不管他是基于甚么理由,在没搞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之前,我没道理听他的话,而且……」 穿过森林,就可以看到树林前方的小屋的墙壁。 「回想起来,我们都知道萤认识夕雾,也知道夕雾认识萤,却不知道夕雾是甚么人,对吧?」 「对。」 「所以,我想等萤的状况好一些后,再问他这件事。」 夕雾是甚么人?他的目的是甚么?为什么要追杀昌浩? 「还有他攻击哥哥们的理由……不过,要看萤知不知道那么多。」 「没错。」小怪这么回应,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种感觉没办法明确地说出来。 勾阵说萤隐瞒了甚么事,小怪也这么觉得。 边低喃边搔着耳朵下方的小怪,看到昌浩突然停下来,讶异地问: 「怎么了?」 昌浩一手按住膝盖,把身体靠在旁边的树上,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昌浩?」 小怪紧张地叫唤,昌浩对他摇摇头说: 「有点……」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 「好痛……」 昌浩惨叫几声后,当场蹲了下来。 「发生太多事,都忘记了……好痛、好痛、好痛啊哇唔……!」 最后已 经痛到受不了,不知道在喊甚么了。 纵身跳下来的小怪,抬头看着全身冒汗、表情痛苦的昌浩。 「啊,是不是又来一波了?」 恍然大悟的小怪,砰地拍击前脚,直盯着昌浩瞧。 他觉得昌浩全身的视线都变粗了。从借住在这里开始,个子也逐渐拉高了。 「你总不会一直忍着痛吧?」 「也不是一直……」 身体偶尔会像猛然想起来般,到处倾轧作响,把肌肉拉的阵阵闷痛。不过没痛到昏过去的程度,所以他都还能忍,可是很久没像这波这么厉害了。 小怪甩甩尾巴说: 「因为你最近睡得不错,也吃得不错。」 可能是现在比四处逃亡时平静,所以身体想在这段时间尽可能成长吧。 昌浩拉长脸,懊恼地嘀咕着: 「声音从昨天也不太出得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萤传染了感冒。」 「哦?」 我怎么没发现呢? 小怪嗯嗯地点着头,眯起了眼睛。 「这样啊、这样啊,很好、很好。」 「好甚么?」 昌浩痛得要死,小怪却好像很开心,那种悠哉的样子把昌浩惹恼了。 我痛成这样,你那是甚么态度嘛! 昌浩狠狠瞪着小怪,小怪却对他抿嘴一笑。 「看到你恢复你原来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昌浩满脸疑惑,小怪跳到他背后的木柴堆上,摇晃着尾巴。 不管甚么时候,昌浩都会在最后突破难关。 在看似走投无路时,也总会出现突破的征兆。 这次的征兆就是昌浩的成长痛。 情况丝毫没有好转,但压在心头的重担消失了。 可能是昌浩的心穿越了漫长的黑暗,所以他的身体对此产生了反应。 既然这样,跟随在他身旁的自己,只要尽力协助他走向他想走的路。 昌浩向来都是靠直觉来决定该怎么做、该怎么选择。 可是当情绪不稳时,就很容易丧失直觉。这就是昌浩不成熟的地方。 这次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苦难,但说不定是昌浩成长的绝佳机会。 小怪这么觉得,只是不敢告诉昌浩。 昌浩说要去播磨。这最终应该会是正确的道路吧?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出这样的判断,但既然是他的选择,就一定是正确的。 感慨的小怪,看到昌浩低着头站在原地大半天动也不动,讶异地偏头叫他。 「昌浩?」 昌浩低吟了好几声才回答: 「我有点撑不住了……」 这副模样太丢脸,被小怪和勾阵看到也就算了,他绝对不想被萤撞见。 萤看到我这样子,一定会笑我、嘲弄我、开我玩笑。 小怪听到昌浩这样嘀嘀咕咕个不停,不禁觉得好笑。 昌浩把甚么结婚、约定,统统抛到了一旁,却还是不想让萤看到自己窝囊的样子。 不过小怪也知道,他并不是对萤有特别的感情,而是自卑感在作祟。 平时他受伤再严重,也会靠意志力撑住,却不太能忍这种说痛不痛的苦楚。小怪边这么想,边对他说: 「太晚回去,老翁和老妪会担心。」 「唔……这……」 昌浩也不想让亲切的老夫妇担心。 他连坐几次深呼吸,挺直背脊,强忍住了疼痛。 靠近小屋,就听见里面的咳嗽声。 勾阵拉开门走出来,看到昌浩和小怪,眨了眨眼睛。 「怎么这么晚?」 「对不起,萤呢?」 「好像伤到喉咙了,一咳起来就咳不停。」 勾阵指指手上的水桶,说萤拜托她去提水。 「我去吧。」 水要从森林里的泉水提过来。从这里到那里有段距离,老妪曾笑着说,有昌浩在,她轻松多了。 昌浩放下木柴堆,接过水桶。勾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怎么了?」 昌浩好奇地歪着头问。 「没甚么……只是觉得你好像豁然开朗了。」 「小怪也说了类似的话呢。」 昌浩摸着后脑勺,百思不解。小怪从木柴堆跳到他肩上,摇着尾巴说: 「不用太在意,不久你就会懂了。」 昌浩还是一副不能释怀的样子,被他们催说还不赶快去提水,才慌慌张张跑走。 第七章 现在是阴历十一月下旬,再过几天就要从满月变成下弦月了。 藤原敏次听说藤原公任终于可以起床了,就到处拜托,希望可以想办法见到藤员公任。 敏次的身分不高,即使去了几乎不认识的公任家,也不知道进不进得去。 他透过很多关系想办法,都去不成,最后只能去拜托藤原行成。 离开阴阳寮后,他直接去了行成家,不管三七二十一,跪下来就说: 「在您百忙中来拜托您这种事,我也觉得于心不安……」 必恭必敬的敏次,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公任大人前几天醒来了,不知道您能不能安排我去见他,问他一些事?」 「……」 行成满脸惊讶,猛眨着眼睛。 久久等不到答案的敏次,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呃,行成大人……」 擅长书法又是能干官吏的行成,掩着嘴巴苦笑起来。 「我就想你会来拜托我这件事……」 「啊?」 「你一直没来找我谈,我还担心你怎么了……」 行成现在才知道,原来敏次是怕麻烦已经很忙碌的自己。看着他老实耿直的模样,行成莞尔一笑。 敏次听从行成的指示,缓缓抬起头来。 行成拍手叫唤侍女,吩咐她拿开水和酒来。侍女分别把酒和开水倒入陶杯后就退下了。行成叫敏次不要客气,赶快喝。 敏次行个礼,喝下陶杯的水。一阵冰凉沁入心脾,他忽地喘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如释重负。 「公任大人有几天不适合见客,所以我已经安排好三十日那天再去拜访。」 敏次瞪大了眼睛。 「三十日吗?」 还有整整五天呢。 敏次的脸上难掩焦虑,行成安抚他说: 「公任大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好不容易才脱离险境,而且,灾难是不祥之事吧?敏次。」 「啊……」 没错。 不管遇到的灾难是大是小,都是不祥之事。要驱除不祥,必须请阴阳师进行修拔仪式,由占卜决定天数,待在家里斋戒净身,尽可能连家人都不要接触。敏次也有过这样的经验。不祥是秽事,碰触秽事是禁忌。 「他请了凶日假,正在斋戒净身中。他的夫人给了我一封很诚恳的信,请我务必在凶日假结束后去探望她先生。敏次,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件事急不得。」 听完行成温和的告诫,敏次垂下头说: 「对不起……」 身为阴阳师,居然忘了这种基本中的基本,真是愧为首席阴阳师生。 行成眯起眼睛说: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了解你的心情。」 听说检非违使也去过公任家,可是公任还在凶日假中,所以也还没有直接跟公任交谈过。 「我听说公任大人醒来时,典药寮的丹波大人正好陪在他身旁。今天在宫里遇见丹波大人时,就跟他聊了一会。」 敏次屏住了气息。 「那么,丹波大人怎么说?」 行成摇摇头,对兴奋的敏次说: 「没说甚么,他只说公任大人醒了,可是他才离开一会,就又睡着了。虽然公任大人在逐渐复原中,但是他还没听说那天在书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深深叹息的行成,表情忧郁。 「都快一个月了……」 想到还会继续拖延,敏次不由得抓紧了膝盖。 昌浩还是行踪不明。检非违使的搜捕从来没有松懈过,可是自从月初追丢了后,就完全失去了他的音讯。 听说追兵们被奇妙的怪物攻击。检非违使原本认为是昌浩操纵的式,用来阻止追兵。但是据现场遭到攻击的士兵们说,好像不是那样。 那只怪物像是要攻击昌浩和他的另一个伙伴,追兵们只是受到牵连。 检非违使认为,另一个同伴应该是昌浩的共犯。 在皇宫里犯案,很难逃得出去。昌浩一定是先安排共犯躲在宫内,案发后制造骚动,两人再趁乱逃出去。 敏次不由得欠身向前说: 「无稽之谈!怎么可能……」 激动得差点大叫的敏次,很快平静下来,闭上了嘴巴。 检非违使的说法,乍听之下很有道哩,其实都只是加油添醋的想象。 追根究柢,昌浩根本没有理由加害公任。昌浩与公任之间,完全没有直接关联。即便是有某个第三者觉得公任碍眼,想铲除他,把这件事委托给昌浩去办,身为阴阳师的昌浩亲自下手杀人也太奇怪了。 阴阳师大可使用法术,大胆地下咒,咒杀对方。不会使用自己不熟悉的武器,在随时有人进来的阴阳寮书库杀人,这样的选择太没效率了。 尽管昌浩还只是个半吊子,也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基本中的基本道理。 再说,大概也不会有殿上人委托昌浩做这种事。他们要的是万无一失。比昌浩有实绩、有经验的阴阳师多的是。除了安倍家族外,还有其他世世代代以阴阳师为业的家族。 在阴阳寮,身为藤原一门的敏次,算是非正统的存在。 所幸敏次还没有参与过这种台面下的工作,不过以后还是可能会接触到。敏次有这样的觉悟,也知道自己现在还无法胜任。要让自己变的无情,还需要一段时间。 敏次努力不让愤怒显现在脸上,行成冷静地注视着这样的他。 长久以来,行成在皇宫里看过太多事情,自己也曾是被诅咒的对象。就某方面来说,在宫内发生甚么事都不奇怪,被陷害也是常有的事。 行成默默将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瞪着空杯发呆。 将近一个月来,他几乎没有跟当今皇上好好交谈过。 做政治相关的报告,是行成每天的工作。每天他都要到御前上奏,取得皇上的许可,以求顺利完成业务。可能与他的计画书向来做得十分缜密也有关系,皇上很少当场对他上奏的事提出异议。不过,做最后决定的人是皇上,所谓的上奏其实也只是一种形式。 所以这件事并没有甚么问题。皇上对上奏的事情不发表任何意见,这种态度一点也不奇怪。 可是行成就是觉得不对劲。 年轻的当今皇上,怕怠忽国政,总是会热心倾听,因此行成上奏时也特别起劲。想到皇上对自己的信赖,就会更督促自己倾注全力完成任务。 这样的忠心,全都是为了报答皇上的信赖。说不定稀罕地位与权力是骗人的,但行成敢说自己绝对不是只为了这些。 皇后的病是一切的开端。 藤原伊周请来的阴阳师,奉皇上之命进行了占卜。听说皇上听到占卜的结果十分失望,因为这次皇上下令占卜的是重罪犯人的行踪。 从某天起,再也卜不出来昌浩的行踪了。不管怎么占卜,结果都模糊不清,没有出现过清晰的卦象。 所以皇上慌了。 搬出宫外的定子,病情一天天恶化,眼看着就快临盆了,身体却十分虚弱。 有个陪皇后搬进竹三条宫侍女,跟行成很熟。她一直装得很坚强,却偶尔还是会忍不住眼眶泛泪,声音哽咽。 ——皇后殿下……知道自己的状况…… 聪慧、才华洋溢、特别倾慕皇后定子的她,眼泪哗啦哗啦地掉下来,用袖子掩着脸,勉强挤出声音说下去。 ——她会离开后宫……就是希望皇上只记得她以前漂亮的样子…… 定子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如幻 愗班远去的灿烂日子,才是真实的。那些都已成为过去的现在,是梦的边缘。 那么,她要留下的不是梦,而是真实。 这是被种种悲惨命运捉弄的皇后的最后心愿。 皇上其实应该都知道,却不想承认。 所以他紧抓着皇后,不肯放手,这样他才能勉强把持住自己。 他还太年轻、太脆弱,无法忍受与所爱的人分别。 「……」 行成自己把酒倒入陶杯,一口气喝干。 皇上不只对他的态度很冷淡。 将近一个月来,他似乎也刻意避开与左大臣面对面。 早朝时,大家齐聚一堂,皇上总是面目狰狞,没有人敢跟他开玩笑。原本大家会说点笑话或轻松的话题,缓和现场的气氛,现在完全没有了。 早朝一结束,皇上就马上离开了。左大臣追上去要求晋见,他就说身体不好、人不舒服,用种种理由断然拒绝。 左大臣是仅次于皇上,高居国家顶端的权力人士。在他的指挥下,所有人都会动起来。 皇后是他的亲侄女,他却还是把自己的爱女送进宫中陪伴皇上。 以前,皇上会考虑他们双方的立场做事,现在完全不花这种心思了。 这是危险的征兆。即便是皇上,惹恼了左大臣,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左大臣不是没可能逼皇上退位。 行成紧紧握起了拳头。 这样下去,国家会分裂。伊周带来的阴阳师,会搅乱天下。 全身散发着严肃的氛围,沉默不语的行成,缓缓开口了。 「敏次……」 紧绷的声音让敏次觉得,胸口彷佛被甚么刺穿了。他从来没见过行成这样的表情。 「是……」 「你能不能帮我占卜,看看这件事会怎么收场?」 出乎意料的话,让敏次哑然无言,心跳加速。 行程的双眼深处,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敏次双手伏地说: 「现场没有任何道具。所以……」 「那么……」 行成想说改天也可以,但敏次紧闭起眼睛,打断他说: 「这种时候做占卜,很可能读错。安倍晴明大人或许不会,但像我这种年轻之辈,很可能会把自己的心愿反映在卦象上。这样不叫占卜,只是把自己的心愿呈现出来而已。」 而且,敏次与行成往来密切。愈密切愈容易反映出他的心愿,式盘恐怕呈现不出正确的卦象。 「这样啊……」 行成嘟嚷几声,垂下了视线,眼中的光芒也消失了。 敏次松了一口气,深切体会到不安会招来更大的不安。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行成,忽然颤动着眼皮说: 「对了,找晴明。」 找那个驻留在伊势斋宫寮的旷世大阴阳师。 被斋宫寮的官吏大中臣春清请去伊势的晴明,因为这之外的机密任务,暂时还不能回京城。 行成知道他还不能回来,所以在思考种种事时,都下意识把他排除了,其实他即使待在伊势,有些事应该还是办的到。 能不能派使者去找他,说明事情经过,请他确认伊周手下的播磨阴阳师的占卜正不正确呢? 可以的话,皇上顽强的态度说不定会软化。 「行成大人……」 跪坐着不发一语的敏次,下定决心似的开口叫唤,惊醒了沉思中的行成。 「啊……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没关系,请问……您有没有听说会怎么处置阴阳寮的三位博士?」 行成马上听出他想问甚么,脸色变的阴沉。 听说皇上的意思是要罢免三位博士,阴阳寮的寮长阴阳头四处奔波走动,想尽办法避免这件事发生,但皇上意志坚定,会不会打消这个念头值得怀疑。 除此之外,道长还私下告诉了行成一件事。 安倍吉昌向左大臣报备,说他要在罢免前先奉还官位,希望皇上可以看在他这么做的份上,不要追究其他人的刑责。 左大臣没有马上给他答案,严令他不可以做出冲动的事。可是吉昌心意已决,再拖下去,他很可能跳过左大臣直接禀报皇上。 「我没资格说甚么……就看皇上怎么想了。」 敏次咬住嘴唇,感叹结果还是只能这样。 如果皇后的病可以痊愈就好了。但是说到她的病…… 「不知道可不可以去拜访安倍府?」 这句话问得太突兀,行成呆呆看着敏次。 脸色有点苍白的首席阴阳生接着说: 「昌浩大人不在京城。我听说吉昌的家人都聚集在安倍府,我有件事非见到他们不可。但是有检非违使在监视他们,未经许可不能进入。」 敏次猛然低下头说: 「不知道可不可以靠行成大人的关系取得许可?」 有样东西,他无论如何都想拿去给安倍家的人看。光凭他无法确定的事,需要由他们来做判断。 请他们看自己读出来的结果是否正确。 行成满脸严肃地合抱双臂。 现在贸然采取行动,会刺激皇上。行成自己也想派使者去找晴明,但即使真要这么做,他也必须小心谨慎,不要让这件事传入皇上耳里。 不过,他换个角度想。 敏次只是个首席阴阳生。撇开实力不谈,光以阴阳师来说,他还不够成熟。 虽然直属阴阳博士吉平,但也认识吉昌、成亲、昌亲,地位又不高,所以他采取行动,说不定被怀疑的可能性也很低。 监视安倍晴明和他儿子们动向的人,说不定不会对连京城都没出去过的藤原氏族的低阶官吏起疑心。 不过,贸然行事还是有危险,很可能使检非违使产生更大的怀疑。 「最好有甚么说得通的理由……」 「理由……」 绞尽脑汁思索的敏次,灵光乍现,眼睛亮了起来。 「啊,想到了!可以用向吉昌大人借晴明大人藏书的名义!」 以前他借过学阴阳道必读的《论衡》。那套书已经还了,还的时候,安倍家还跟他说想读甚么书随时可以来借。 「学习阴阳道的人都知道,晴明大人的藏书有多少。」 既然是学习上要用到那些书,想必检非违使也不会把力求进步的阴阳声轰出去吧?应该不会。 行成摸摸下颚。 「没错……好,我去拜托阴阳头,请他促成这件事。」 阴阳寮需要这些书,会比阴阳生敏次个人的理由,更具有说服力。皇上与阴阳寮之间并没有心结。 第二天,行成立刻去找阴阳头,简单说明原委,请求协助。 阴阳头也觉得皇上要罢免三位博士的作法太过蛮横,所以欣然答应了。 就这样,敏次在工作结束后,就带着阴阳头的信去了安倍家。 安倍家的四周,有检非违使派去监视的卫兵在巡逻。京城的各个出入口大门,也有几个监视的卫兵长驻在那里。皇上有令,看到安倍直丁立刻逮捕。 敏次行个礼就要通过时,卫兵的长戟从旁边伸过来,拦住了他。 「你去安倍家做甚么?」 被严厉的询问吓得几乎退缩的敏次,激励自己要勇敢。 「阴阳头派我来借安倍晴明的藏书。」 他把阴阳头的亲笔信拿给卫兵看,说这就是证明。 卫兵检视信中内容,确认他没有说谎,交代他不要待太久,就拿开了长戟。 穿越大门 ,走进里面篱笆延伸的道路,敏次就长声叹了一口气,彷佛把肺中的空气全吐光了。 幸亏有带阴阳头的信来。以这种氛围来看,敏次个人的理由恐怕进不来。 坐在屋顶上的十二神将朱雀,看到来访的人,半眯起了眼睛。 那不是爱慕天一的阴阳生吗? 他一跃而下,走到正坐在外廊眺望庭院的天一身旁。 「朱雀?」 「天贵,快躲起来。」 「咦?」 他抓住天一的手,把她拉起来,再拉向自己。 「那个说你像仙女的人类来了。」 天一歪着头表示不懂,朱雀优雅地抱着她,跳上了屋顶。 从屋顶往下看的天一,发现见过几次面的阴阳生就站在门前。 「……」 正要叫唤家仆的敏次,看到门在他出声之前就先打开了,吓得屏住气息,张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出来的是昌亲。神将们告诉他有阴阳生来访,他很讶异是哪位阴阳生,就走出来看看。 见到来访的人是敏次,他细眯起眼睛说: 「呦,是敏次啊,你居然进得来。」 听昌亲的口吻,好像早就知道有人来访,敏次惊愕地回应: 「嗯……呃,是阴阳头派我来的。」 他递出手中的书信,上面的确是阴阳头的亲笔署名。 「阴阳头……?」 「是的,呃……可以进去打扰吗?」 昌亲眨了眨眼睛。 向来严守礼仪规范的敏次,居然会没先通报就登门拜访,还冒昧要求进入屋内。平常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可是非常时期。 这么想的昌亲,发现卫兵在门口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敏次显然很在意那些卫兵,神情非常紧张。 「你是来替阴阳头办事?」 昌亲再次确认,敏次有点故作姿态似的用力点着头。 「是的,阴阳头交代我,务必要见到吉昌大人。」 昌亲往后退一步,摆出请他入内的姿势。敏次行个礼,走进泥地玄关。在门静静关上前,昌亲还看到卫兵可怕的眼神。 敏次松了一口气,心脏这时才开始狂跳起来。 双手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这时他才体会到一件事。 尽管自己没做过甚么亏心事,被卫兵怀疑的锐利眼神一瞪,还是吓得缩起了身子。被瞪视、被注视时,会感觉到背后那股视线,怎么样也摆脱不了,必须清助全副精神才能维持自然的行动。 可想而知,被指控「人是你杀的」、「是你下的诅咒」,不管怎么辩解都没人肯听,还被粗暴地强行拖走,是多么可怕的事。 那时候,昌浩看起来很害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惊慌失措。 敏次用左手抓住颤抖的臂膀,强打起精神。 不知道昌浩现在是不是还怀着那样的心情,在寒空下逃亡呢?如果是,未免太残酷了。 「敏次大人?」 昌亲担心地叫唤,敏次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说: 「唉……我今天才知道,我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没胆呢……」 他自以为挤出了笑容,其实表情僵硬又奇怪。昌亲知道他是强装坚强,对他微微一笑,默默点着头。 他们直接穿过吉昌的房间。 「昌亲大人,请问……」 「甚么事?」 敏次注意到屏风后没甚么人的动静,似乎有点诧异,支支吾吾地问: 「令堂不在吗?」 以前来拜访时,是吉昌的夫人出来迎接他。 「是啊。」昌亲回说:「最近有点混乱,对她来说不是很好的环境,所以先让她回娘家了。」 敏次目瞪口呆,昌亲却一副没事的样子,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放心,她毕竟是阴阳师的妻子。」 昌亲在木拉门前停下来,出声叫门,等里面有回应才拉开门。 还靠着快撑到极限的体力保持清醒的成亲,跟父亲促膝而坐,表情严峻。 看到呆呆站立的敏次,吉昌和成亲都瞪大了眼睛。 「敏次大人,你怎么来了?」 开口问的是成亲,吉昌只是讶异地看着他。 敏次慌忙跪下来,在走廊上伏地跪拜。 「我没有通报就前来拜访,请原谅我的无礼……」 「啊,行了行了,不要这么拘束,这样磨磨蹭蹭地会把我累死。」 成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敏次惶恐地抬起头。 他从来没看过表情这么严肃的成亲,好像在生甚么气。 昌亲拿出坐垫,摆在吉昌和成亲之间。敏次听从指示,点头哈腰地走向坐垫坐下来。 「你居然进得来。」 吉昌赞叹地说,敏次赶紧把信递给他,说是靠行成和阴阳头的协助。 信上写着,阴阳生要用到晴明的藏书,请把书交给敏次带回来。 「……没写要甚么书啊……」吉昌皱起了眉头。 成亲猛然从父亲手中抽走那封信,大略看过后,抛出一句话说: 「甚么书都行吧?拿书只是借口,对吧?敏次大人。」 哑口无言的敏次慌忙回应说: 「是、是的,您说的没错,其实我是有样东西想请各位过目……」 他抽出藏在怀里的纸张摊开来。 看起来像是甚么图面。 吉昌才暼一眼,就露出了严谨的眼神。 「是式盘……?」 纸上画的是六壬式盘,只是记载的名称、位置,都很草率粗略。 分散各处的文字凌乱不堪,但还看得懂。 起初,安倍家的三名阴阳师都疑惑地盯着那张纸。没多久,他们的眼神就变了,表情紧绷起来,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那张纸。 敏次看到他们那种表情,就知道他们已经读出那个卦象代表着甚么,再次对他们的能力佩服不已。 看过式盘的卦象抬起头的昌亲,用带点颤抖的声音问: 「敏次大人,这是……」 面无血色的敏次,吞了口唾液。 「这是我前几天随手占卜的结果。」 他稍作停顿,调整呼吸说: 「我只是想知道……皇后被下诅咒的事是不是真的……」 阴阳师们都无言地看着那张纸。 式盘给了明确的指示。 真的有诅咒。 第八章 皇后被下了诅咒。 吉昌倒抽一口气,默默站起来,走到放在墙边的式盘前坐下来。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想过要占卜。 他们认为昌浩的嫌疑,根本是被冤枉的。昌浩怎么可能做那种事?皇后的确是生病了,跟这件事无关。 昌浩没做那种事,所以没有诅咒。 这是他们先入为主的想法。 然而,敏次占卜出来的卦象显示,有诅咒这件事。 正要进行占卜的吉昌,背影紧绷的教人不寒而栗。 「呃,这真的只是我随手占卜的结果,所以想请各位再看看……」 敏次惊慌失措,急着想说些甚么,被成亲举起一只手制止了。敏次被他的气势压住,闭上了嘴巴。 响起了式盘转动的声音。 静止后,吉昌观看卦象好一会,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 「没错,有诅咒。」 成亲和昌亲的眼睛,都浮现严峻的色彩。偏头往后看的吉昌,大惊失色,面如白纸。 「皇后殿下的病是诅咒引起的,却没人发现,这是阴阳寮的一大失误。」 吉昌诅咒自己的大意,懊恼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拿周遭人来泄愤,好不容易才压住这样的冲动。 他一直认为,以皇后定子的处境与立场来看,生病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怀孕的身体是积忧成疾,渐渐变得虚弱。 安倍晴明去伊势前,曾奉皇上的命令,替皇后进行病愈的祈祷仪式,但终究还是有大阴阳师也办不到的事。 那是天命。 阴阳师们都认为,若要占卜皇后的病会怎么样,结论肯定只有一个,不管谁占卜都一样,只是大家都绝口不提。 然而,皇上并没有命令阴阳寮占卜皇后的病能不能治疗。 只要皇上想知道,他们就必须正确传达卦象的结果。 皇上不想知道,很可能是因为他有某种预感。 但是敏次占卜出来的,是命运之外的结果。 皇后确实被下了诅咒。是诅咒让她的病情逐渐恶化,饱受折磨。 面无血色的吉昌,接着占卜诅咒的来源。 但是卦象只显示有人下了诅咒,至于这个人是哪里的谁,总是模糊不清,彷佛被甚么东西遮蔽了。 敏次满脸苍白,缄默不语。 自己在愤怒下做的占卜,居然呈现令人难以置信的结果。 他在式盘前坐下来,只是想证明没有那回事、昌浩不会做那种事,没想到害昌浩更洗不清冤屈了。 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恐怕皇上的态度会更加顽固。 所以敏次才想把占卜的结果,拿给实力比自己坚强许多的安倍家的人看,希望他尊敬的吉昌等人,会否决这样的结果,说他的占卜错误,或是看错了。 全身僵硬的敏次,难过地说: 「看、看我……做的好事……」 他一心想找出拯救昌浩的方法,却把昌浩逼入了绝境。 就在这时候,成亲的一句嘀喃,传入了垂头丧气的敏次耳里。 「不……」 敏次抬起了头。成亲摸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吉昌和昌亲都盯着他看。 「大哥?」 成亲看一眼眉头深锁满脸疑惑的昌亲,再转向敏次说: 「你做得很好,敏次大人。」 双颊凹陷的精悍脸庞,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敏锐。敏次就像被他严厉的眼神射穿般,缩起了身子。 「啊……?」 成亲看到反应不过来的敏次惊慌失措的样子,对他露出爽朗的笑容。 「原来真的有诅咒。不过,下诅咒的术士不可能是昌浩。」 听成亲这么说,吉昌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就想到成亲这句话的意思,倒抽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 没隔多久,昌亲似乎也想通了,张大眼睛,胀红着脸说: 「啊,没错……!」 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敏次,与心领神会的安倍家人成对比,焦躁得浑身不舒服。 到底怎么回事?藤原伊周从播磨请来的阴阳师的占卜显示,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的人,就是下诅咒的人。伊周把这个结果禀报了皇上,愤怒的失去理智的皇上一口咬定,跟受伤昏迷的公任一起待在书库的昌浩就是犯人。 「呃,对不起,我不太了解成亲大人的意思……」 敏次不怕羞耻,老实请教。成亲眨眨眼,眯起眼睛说: 「啊,抱歉,听我说,敏次……」 「是。」 正襟危坐的敏次,露出专注的表情。 「昌浩还是个半吊子。」 「……哦……」 敏次不知道该不该表示同意,只能虚应一声。 成亲回给他鬼黠的笑容。 「我那个还是半吊子但志向远大的弟弟,在关键时刻还是会犹豫不决,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对人下诅咒。」 「……!」 这是个盲点。 哑然失言的敏次,与昌亲、吉昌彼此对看,脸色沉重。 身为阴阳师,总有一天要走上这条路,但是没有这样的觉悟,就下不了诅咒。所以下诅咒的术士,不可能是昌浩。这样的论调,等于是认同「以阴阳师来说昌浩还是个半吊子」的评价。 从半吊子这件事,分析出洗脱罪嫌的可能性,对看着昌浩为了成为顶尖阴阳师努力至今的家人来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心情非常复杂。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昌浩的清白。 「我们可以透过阴阳头禀报皇上,就说昌浩还没办法处理那种高级技术。他虽然是安倍家的一份子,但是在一般人眼中,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半吊子。就算他是甚么安倍晴明的小孙子、接班人,也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成亲合抱双臂,滔滔不绝地说。在一旁听他说的昌亲,有点同情不在现场的昌浩。 尽管是为了争取自己的清白,被尊敬的哥哥说成那样,即便不是事实,昌浩还是会很受伤吧? 昌浩不在现场,昌亲由衷感到庆幸。 父亲吉昌的心情,似乎也跟昌亲一样。他拉长脸看着长子,但没有开口制止他的意思。 敏次半茫然地听着成亲说的话,最后似乎再也忍不住了,开口说: 「呃,可是,成亲大人……」 「嗯?」 「昌浩大人工作时很认真,学习阴阳道的态度也充满热忱,我觉得他比一年前成长了许多。说他是半吊子,好像有点……」 说着说着,敏次忽然发现不对劲。 成亲的眼睛带着笑意,他绝不是真心在说那些话。那么,这样拼命反驳的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很滑稽呢? 觉得很丢脸的敏次,闭上了嘴巴。 「既然在同一个部门看着他工作的敏次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成亲笑颜逐开,缓缓呼出一口气。 昌亲惊慌地说: 「大哥,你差不多该躺下了。」 成亲默默举起了一只手。他是想表示不用担心,脸色却违背他的意愿,变得很难看。 敏次这才想起,成亲的身体也出了问题。听他这样说话,只会觉得他双颊凹陷,看起来像大病初愈,完全看不出来他的身体状况其实很不好。 现在的成亲只是强撑着,不想让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对不起,我待得太久了,该告辞了……」 「别这么说,让你为这件事操心,我们才不好意思。」 「哪里……」 敏次摇摇头。一直摆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事,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他的心情轻松多了, 诅咒的事,他连行成都不敢说。 对象必须是像安倍家族这样以阴阳道维生的人们,否则很难传达不能靠语言传达的部分。 敏次若空手离开,监视的卫兵会产生怀疑,所以吉昌指示昌亲,从晴明的书库拿出几本藏书。 昌亲拿来的书,是晴明汇整的关于占卜的笔记。 「我觉得这本书应该很有说服力,你觉得呢?」 成亲看看昌亲手里的书,装模作样地说: 「这个嘛……我记得有一本是爷爷把完成的祝词随手记下来,在大致装订成册的书,何不把那本也拿来?」 「啊,我想起来了,好像堆在爷爷的房间里。」 爷爷说哪天有空时,要重新抄写,依用途做整理。题外话,听说装订成册的人,是十二神将玄武和太阴。据爷爷透漏,他正在装订时,他们在一旁看,觉得很新奇,爷爷就拜托他们,没事的话帮他装订,他们一口就答应了,但是从完成品可以清楚看出他们各自的性格。 「还有,小时候好像听爷爷说过,有本书是把以前的阴阳师找来,记下他们说的种种事,那本书大概没人知道吧?」 「啊,那很贵重呢,我去找找看。」 趴搭趴搭跑出去的昌亲,没多久后全身沾满灰尘回来了。 「找到了,应该是这本吧。」 「很好很好,居然找的到,不愧是我弟弟。」 成亲满意地点着头,昌亲不以为然的说: 「跟是不是你弟弟没关系吧?」 听着兄弟两人对话的父亲,板起脸说: 「你们两个……趁爷爷不在时,把他还来不及誊写汇整的书借出去,他会很错愕,不要这么做。」 吉昌训诫两个玩笑开得太过火的儿子,把经过筛选的书用布包起来。 「那么,这些书……敏次?」 茫然听着父子对话的敏次,张大眼睛,呆呆看着吉昌手中的布包。 对学习阴阳道、以阴阳道维生的人来说,安倍晴明记载的关于占卜的事,可以说是价值千金的瑰宝。 看到敏次的反应,成亲和昌亲都感同身受。 也难怪敏次会这样。连他们都常觉得祖父很伟大,虽然是亲祖父,却不太敢随便靠近。 以阴阳道为志向的其他外人,就更不用说了。一定会把祖父亲亲笔写的研究书籍奉为圭臬。 敏次呆呆看着包着书的布包,定住不动。成亲吃力地移动到矮桌旁,很快写了一封信交给他。 「把这封信交给阴阳头。」 猛然回过神来的敏次,拼命道歉,然后把布包当成宝物般捧在怀里。 「那么,我告辞了。」 昌亲和吉昌送他到门口,他在卫兵的监视下离开了安倍家。 满心牵挂的他频频回头,看到他们还在门口送他。 想到他们还处于艰难时刻,还这样对待他,他不禁大受感动。 没有去送客,先上床休息的成亲,没有躺下来,盘坐在床上。 这时候,十二神将天一现身了。 「成亲大人,您再不休息……」 成亲敷衍地应付一下担心的神将,就陷入了沉思中。 半眯起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沉默着好一阵子,他喃喃说了一句话。 「诅咒也是个办法……」 他的声音低沉、可怕,天一颤动着眼皮说: 「成亲大人,您是不是在打甚么主意?」 天一询问的语调有些僵硬,安倍家的长子对她摇摇头说: 「对我来说是好主意,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坏主意。」 「成亲大人。」 「不要跟我父亲或昌亲说。」 被这么叮咛的天一皱起了眉头,成亲苦笑着说: 「害你露出这种表情,会被朱雀骂,很可怕。」 天一默默眨着眼睛,那眼神像是在问成亲到底想做甚么。 比天空颜色还要淡的眼眸,乍看之下很梦幻,但成亲知道她其实很坚强。被她的外表迷惑,就会误判她的内在。 她是把身上流着异形之血的父亲和伯父抚养长大的神将。柔和的外表下,有着类似人类女性特有的柔和与强韧的母性。 在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下,成亲叹口气说: 「我最怕天一的眼眸……」 他苦笑着垂下视线。 「既然对方是术士,我们就该礼尚往来,不是吗?」 天一的眼睛浮现厉色,但成亲还是老神在在。 「疫鬼是敌人的式。既然这样,反弹回去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成亲大人。」 天一正要逼向前时,成亲拦住她,低声说: 「我知道。」 对方不是半吊子的术士。可以钻到体内那么深的地方,甚至跟身体完全融合的疫鬼,不但是式,还是会削弱成亲生命的东西。 不要把他当成疫鬼,而是当成诅咒,就会有其他因应的对策。 问题是要做到这件事,成亲恐怕力有未逮。 「老实说,能不能反弹回去是个赌注。力量不够的话,会加重身体的负担,使状况更加恶化。」 不过,成亲也确定了一件事。 被疫鬼迫害的他,曾经徘徊在生死边缘。没有渡过三途川,挣扎着回到现世后,别看他现在这么虚弱,灵力可是有飞跃性的成长。 人类是很不可思议的生物,跨越死亡就会更加茁壮。 「以前不能使用的法术,今后或许可以使用了,这都要归功于灾难。」 天一沉下脸,盯着一派轻松的成亲。那股视线比千言万语更沉重,也更具有说服力。 「我说过我都知道,不会轻举妄动。」 笃子和孩子们都等着他,为了他们,他非活着回去不可。 把手按在额头上的成亲,呼地吁了一口气。这口气远比他想象中沉重、深刻。 「灵力成长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那是用生命换来的。跨越死线回来,寿命会缩短许多。灵力的成长是用生换来的危险的对价报酬。 这股力量比平时修行所得到的更强劲。也有不少人为了得到这股力量,不惜残酷地对待自己。但很少人知道,这股力量是双面刃。 即便是这样,得到了,还是应该使用。毕竟在身、心上,成亲都受到了言语无法形容的痛楚。 他双眼绽放亮光。 「不回礼怎么行呢……」 这是阴阳师的言灵。 神将们是听命于阴阳师的式神,对于同样是主人的阴阳师说的话,他们不能反驳,天一只能露出苛责的眼神,表达最起码的抗议,成亲以沉默回应她。 十二神将朱雀在天一背后现身。 可能是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与成亲的决定,朱雀满脸不悦地瞪着成亲,但也没说甚么。 成亲有他冷酷的一面,这超过两个弟弟。那是身为阴阳师的另一张脸,只会成现在式神与敌人眼前。 晴明和吉昌当然也有这一面。成亲虽然没见过,但他知道绝对有。神将们都见过,但成亲问起的话,他们也不会回答,因为没必要回答,说了也没甚么意义。 成亲认为昌浩还不能对人类下诅咒,只是因为还没有彻底的觉悟。 这样的判断是事实,也是他个人的期盼。 昌浩对异形下过诅咒。既然这样,应该很快就能彻底觉悟。不管他愿不愿意,光就做不 做得到来说,昌浩确实拥有那样的实力。 沉浸在沉思中许久的成亲,察觉神将们的眼神愈来愈可怕,才赶快躺下来。 他把外挂拉到脖子,悄悄叹了一口气。 快一个月了,不知道昌浩在哪里做甚么,他深信昌浩不会有生命危险,有腾蛇和勾阵在,绝不可能有事。 那么,是不是还被困在不安里呢?不,昌浩不会原地踏步。 昌浩是跟着安倍晴明学习阴阳道的孩子,也是最后出生的接班人。他不是靠言语学习,而是把那些重要的知识直接烙印在躯体上,烙印在心底深处。 成亲这么深信,所以才能不担心他,把思绪转移到如何对敌人展开反击这件事上。 闭上眼睛的成亲,很快发出了不太舒服的鼾声。 疫鬼还躲在他的喉头。神拔众的女孩莹,用她的力量封住了疫鬼,但成亲还是很痛苦,只是靠惊人的意志力强撑着。 神将们都知道,成亲是个为弟弟着想的哥哥,从小他的耐力就是常人的一倍。然而,他们也知道,他只是在强忍。 天一和朱雀默默看着昏睡的成亲,有满肚子的话想对他说。 第二天敏次把安倍晴明的书和历博士写的信交给了阴阳头。 傍晚时,他又带着「确实收到」的信函去了安倍家。监视的卫兵的眼神比昨天更严厉,吓得他不敢再进入屋内,只是把信函交给了来应门的昌亲。 那之后的几天,表面上都很平静,甚么事也没发生。 昌浩依然杳无音讯,罢免三名博士的事也毫无动静。 敏次多么希望,事情可以就这样平息,但他知道绝对不可能。 宫内盛传,搬到竹三条宫的皇后,病情愈来愈严重了。 因为是诅咒,能治好的病也治不好,说不定活不久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从「说不定活不久」,变成「肯定活不久」。 倘若皇后的病情能稍微有点起色,说不定就能平息皇上的怒气。 再加上,倘若可以从公任口中,得到昌浩没有伤害他的证词,事情就一定会好转。 等待三十日到来的敏次,每天都悄悄进行病愈祈祷,祈求皇后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到了阴历十一月的三十日,藤原行成与敏次在傍晚拜访了藤原公任的府邸。 公任的脸色比他们想象中好多了,躺在床上,倚靠着凭几迎接他们。 说完公式化的探病问候语后,行成直接切入了话题核心。 「公任大人,杀伤你的人,真的是安倍直丁吗?」 公任眨眨眼睛看着行成。 「啊,我知道了……」过了好一阵子,公任颇能理解似的喃喃说道:「行成大人是那位直丁的受冠人吧?原来如此……」 公任想到身为殿上人的右大臣,这么关心被通缉的阴阳寮直丁的理由,不由得面露愁色,垂下了头。 看到他那样子,行成和站在后面的敏次,都有不好的预感。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无法言喻的不安在胸口蔓延扩散。 紧张地吞下口水的敏次,听到公任虚弱地说: 「对不起,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 行成瞠目而视,逼问垂头丧气的公任。 「你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任大人。」 「傍晚的阳光照进来,看不清楚书库里的状况。你也知道吧?黄昏时,东西怎么样都看不清楚。」 在橙色光线的照射下,人会被不同于的某种氛围困住,感觉错乱,原本轮廓清晰的东西也变得模糊了。 他说的这些话都可以理解。黄昏时,视线的确会变得不清楚。 「可是,应该知道直丁昌浩有没有袭击公任大人吧?」 「不知道。」公任无力地摇着头,脸部表情纠结。 「可能是失血过多……我想不起来当时的事了。」 他们的确待在书库里。他记得他有话要跟昌浩说,但不记得那之后的事了。 意识茫然,模糊不清。 就像是被黄昏魅惑了般,应该看的见的东西也看不见了。记忆蒙上一层雾气,偏偏就只有那一块朦胧不清。 「有东西……撞击我这边……」 公任按着受伤的地方,试着唤醒自己的记忆。 「从下面……咚地撞过来,起初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 说到一半,面无血色的公任抱住头,低声嘟嚷起来,额头直冒冷汗。看起来不像是痛,而是用脑过度。 「对不起,我再也想不起来了……」 哀痛的话语,证明他绝对不是在说谎。 敏次在膝上紧紧握住双拳,茫然若失。 怎么会这样呢?他一直以为,等公任醒来,真相就会大白。只要公任说明当时发生了甚么事,就能证明昌浩没有杀人。 他这么深信不疑。 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胸有成竹的公任的证言上,现在全都破灭了。 没有取得证言,万一皇后出甚么状况,就不能证明昌浩的清白了。 行成扭头往后看一眼面如白纸的敏次,他自己也被无计可施的绝望击垮了。 「真的……很抱歉……」 公任的道歉听起来很有诚意。 敏次茫然想着,公任不记得当时的事,却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谈论昌浩,可见昌浩应该没有加害于他吧? 但这只是敏次的期望,不能成为铁证。 这件事该怎么告诉安倍家的人呢?敏次的心情十分低落,只能行礼致意,完全说不出任何慰问公任的话。 行成确定再也问不出甚么,便起身告辞。 公认谢谢他来探病,也为自己不能送行道歉。 临走时,敏次突然问公任一件事。 「公任大人,请问您怎么会想找昌浩谈事情呢?」 公任似乎被问得哑口无言。 稍微思考一下后,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地歪着头说: 「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想起来后可以告诉我吗?」 公任欣然答应了敏次的要求。 在牛车摇晃前进中,行成疑惑地问: 「敏次,你为什么问公任那种事?」 眉头深锁的敏次,喃喃说道: 「没甚么特别的理由……」 真的只是突然想到,没有任何用意。 敏次摇摇头,叹口气说: 「我就是想知道,如此而已。」 第九章 进入十二月的几天后。 去竹三条宫探病的藤原伊周,回到家立刻往西对屋走去。 播磨派来的阴阳师就住在那个房间。 播磨神拔众的男人,决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名字是咒语,所以他们不随便透漏名字,这是伊周滞留在播磨时知道的事。 他把男人的出生地播磨,当成假名叫唤,男人也会回应。在宫内工作的侍女们,也经常使用类似这样的假名。对阴阳师来说,名字的重要性似乎超越伊周这种普通人的想象。 名字代表一个人的生存方式和命运,具有掌控、引导的作用。父母替孩子取名字时,会注入满心的期待。倘若生为公主,就只有家人和未来的丈夫会知道她的名字。 伊周想起妹妹的名字——定子。 他还以为妹妹一生都会幸福。 「播磨。」 男人端坐在对屋的主屋哩,缓缓转过头来。 那头白色的头发,怎么看都很怪异。鲜红般的红眼睛,也会把人瞪的打从心底发冷。 「大帅,你回来了?」 「我妹妹的病,怎么样才能痊愈?」 伊周没说任何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在播磨前单膝跪坐下来。 不带丝毫感情的红色双眸仰视着伊周。 「怎么样才能解除诅咒?安倍直丁在哪里?」 一连串的逼问,显现伊周的不安。 动作要快,否则定子会出事。这样的焦虑把伊周逼急了。 「你的占卜为什么突然找不到他的行踪了?」 被称为播磨的男人摇摇头,对语气粗暴的伊周说: 「对方也是阴阳师,可能使用了隐身术,所以占卜不出来。」 「那么,不能把诅咒反弹回去吗?你是阴阳师,应该做的到吧!」 「你妹妹被下的诅咒,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是非常可怕的诅咒。只要下诅咒的术士还活着,即使反弹回去,也会再被反弹回来。」 伊周勃然色变。 「你是说非杀了他不可……」 「我说过很多次了。」 播磨再次声明没有其他办法了,伊周沮丧地叹口气说: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播磨,你既然可以看透诅咒、准确算出凶杀案,应该也可以做到晴明做不到的事……!」 被称为旷世大阴阳师的晴明,也治不好定子的病。 他念的咒语,只能让定子微笑着说身体舒服多了。想起那些日子,伊周不禁红了眼眶。 应该比谁都幸福的妹妹,在父亲死后,命运开始蒙上阴霾。伊周的失势,更决定了她的不幸。 然而,皇上依然把爱情投注在定子身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定子已经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还怀着另一个。 一天比一天虚弱的定子,总是说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一定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 每次伊周都会斥责她,叫她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贵为皇后的她,搬到竹三条宫后,他们又可以跟以前一样,以兄妹的关系轻松交谈了。 生病很痛苦,又充满不安,但两颊凹陷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定子,微笑着说可以这样谈话就很开心了。 那样的笑容愈发刺痛了伊周的心。 播磨似乎被他的真情打动了,露出了思虑的表情。 在伊周屏气凝神的注视下,神拔众的男人平静地开口说: 「待在京城,怎么做都有极限,大帅。」 占卜很难看透远处的状况。要想追到术士,斩草除根,最有效办法就是自己去追杀他。 播磨说得很淡定,伊周却明显慌了起来。 现在这个男人离开京城的话,定子会怎么样? 播磨一直在这里,为住在竹三条宫的定子做病愈的祈祷。 伊周原本要求他住进定子那里,成天为定子祈祷,但他说他不想曝露自己与他人不同的外貌,断然拒绝了。 神拔众不是伊周的部下。伊周只能请求他,不能命令他,更不敢勉强他,生怕他会回去播磨。 伊周知道,占卜不是绝对的,连安倍晴明都有可能读错。可是他觉得播磨的精准度超越晴明,现在听他的绝对不会错。 播磨警告他,这么做很危险。但是他的心太乱,听不进去。 「面对安倍这样的敌手,必须全力以赴,否则会危及自身。他血脉中的灵力,远远超越一般人。即使这样,你还是要我做的话,我就做。」 播磨说到这里为止,红色眼睛十分宁静。 伊周必须做最后的决定。占卜只是指南针,被告知方向后,决定怎么做是伊周的责任。 双手紧握起拳头的伊周,咬住嘴唇,闭上眼睛。 「……」 伊周垂头丧气地坐下后,缓缓地说: 「去追犯人吧。」 追到后就下诅咒。 「遵命。」 播磨默默行了个礼。 回想起来,每晚都是雷声大作。 当今皇上注意到这件事,是在进入阴历十二月的七天后。 没有下雨,可是快黄昏时,天空就会满布乌云,雷电亮晃晃地打下来。 十一月初,发生那起凶杀案时,也有雷电击落皇宫。 右大臣上奏,当时火灾烧掉的几栋建筑物,已经开始重建。 说到火灾,就会让人想起去年那场大火。皇宫被烧毁大半,不得不搬迁到一条的临时寝宫。 那之后过了一年多,很多事都跟当时不一样了。 最大的改变是,中宫搬进新建的藤壶,而皇后搬出了宫外。 皇上每天都派人去竹三条宫,确认定子的状况,也每天都悲痛地听着皇后的病情愈来愈严重的讯息。 偏偏在这种时候,伊周又向他禀报,播磨的阴阳师离开了京城。 伊周说播磨要去找下落不明的犯人,破除诅咒。可是,离开京城前,播磨说对方是安倍家的血脉,非常难对付。 说不定他再也回不来了。 听到伊周这么说,皇上脸色铁青。 播磨的阴阳师走了,该怎么办?当今皇上没有其他可以仰赖的术士了。 没有可以保护定子生命的阴阳师;没有支撑自己心灵的阴阳师。 就像被孤独地抛在黑暗的大海中,深不见底的恐惧袭向了皇上。 他压抑想大叫的冲动,掩住了脸。 在一旁待命的侍女、侍从们,看到他心神不宁的样子,都很替他担心,但也只能默默守护着他。 直到快午时,才有宫女从屏风后面走过来,向在清凉殿沉思的皇上禀报。 「启禀皇上。」 「我说过谁都不准过来。」 语气十分焦躁的皇上,隔着屏风也知道宫女吓得伏地叩拜。她用紧张的声音接着说: 「左大臣大人求见,已经来到南厢房。」 皇上大惊失色。 自从知道中宫与左大臣欺骗了他,他就不再与舅舅左大臣单独见面了。 早朝是政务,避不开,所幸有其他高官在场,彼此间的交谈可以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结束后,他就立刻离席,只要以身体不是为借口,交代不准任何人打扰,就没有人敢违逆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他。 今天他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这个宫女却刻意来向他禀报这么不愉快的事。 他气的正要破口大骂时,宫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左大臣大人说他是替女院送卷轴来……」 皇上目瞪口呆,没想到左大臣会用这一招。 当今皇上的生母诠子,是左 大臣道长的姊姊。出家后被封为女院,住在东三条府,生活上处处仰赖左大臣。这几年来,可能是心灵脆弱,宗教信仰愈来愈虔诚,经常去各寺庙膜拜。 前几天她去膜拜的寺庙,有僧都送给她卷轴,她要左大臣转送给皇上。 既然把母亲搬出来了,就不得不见他。 气得咬牙切齿的皇上走向主殿。 在御前等候的道长,神情平静的可怕。 静静叩头的他,似乎在等着皇上先开口。就是放在他旁边的螺细盒,逼的皇上不得不来这里。 既然是母亲送的礼物,皇上在不甘愿也不能置之不理。左大臣非常清楚皇上的弱点,让皇上恨的牙痒痒。 年轻的皇上握着扇子,咬住嘴唇。从他懂事以前,就是这样。身为舅舅的左大臣,在他被立为东宫天子前,就把他摸的一清二楚,对他大献殷勤。 耐不住沉默的皇上不得不开口,道长抬起头,定睛凝视着他,然后沉稳地眯起眼睛说: 「听说皇上这个月来,龙体欠安,女院非常心疼,也非常担心,特地去清水的寺庙膜拜,为皇上祈求身、心灵的平静。」 皇上无言地点点头。 左大臣脸上堆着笑容,皇上却觉得他眼底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 强装若无其事的皇上,眼神四处飘移,避开道长的视线。 道长拿起身旁的盒子说: 「这是僧都抄写的经书,女院要我交给皇上。」 道长毕恭毕敬的献上盒子。皇上对在旁边待命的适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跪下来,膝行向前,接过左大臣手中的盒子,再退下。 抬起头的左大臣,瞄了侍从和宫女一眼,再把视线拉回到皇上身上,以目光示意,要皇上把人都支开。 皇上皱起眉头表示抗议,但最后还是被道长的气势压下去了。 他敲敲扇子,侍从和宫女就行个礼退下了。 现在除了皇上和左大臣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放下板窗的主殿,白天也有点昏暗。 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袭向了皇上。他的心纷扰不已,忐忑不安。 是左大臣点燃了导火线。 「前几天,我去见过中宫殿下。」 皇上的肩膀有些颤动。 「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她的脸十分憔悴……好像失去了活力和所有一切。全身虚弱无力,看起来很沮丧。」 皇上不停地眨着眼睛,视线飘忽不定。 从那天起,他就没再见过中宫了。 给人秀丽、婉约印象的脸庞,闪过皇上脑海。在雷光中,一脸茫然的女孩,甚么话都没说,只是摇着头,泪如泉涌。 皇上的心忽然一阵刺痛。 想起她,居然会心痛,皇上自己都觉得惊讶。 可是中宫欺骗了他。 他原本以为,中宫很倾慕自己,心思也很细腻,总是悄悄地体贴他、关心卧病在床的皇后,祈祷皇后早日康复。 在他眼中,中宫就是这样,他也深信中宫是真的有心,没有怀疑过。 如今事机败露,卦象显示中宫一直在欺骗他。 跟父亲左大臣一起欺骗他。 所以皇上不能原谅他们,也不想见到他们,甚至想过干脆罢免左大臣的职务,撤除他殿上人的身分。 但是他怕母亲不会允许。 皇上的母亲诠子,非常疼爱弟弟。前任关白病死,皇上不知道该下旨由道长还是伊周接任关白,面临抉择时,诠子连日来见皇上,游说他说选择舅舅道长才合乎道理。 原本想推荐伊周的皇上,最后还是拗不过母亲。 这次也一样。皇上如果除去左大臣的职务,母亲肯定会怒气冲冲地闯进宫里来。 身居至高的皇上,在母亲面前也抬不起头。对他来说,亲生母亲是唯一不能违抗的存在。 道长平静地询问缄默的皇上: 「皇上是不是对中宫殿下说了甚么?」 眼尖的道长,看出皇上的脸有些颤动。 「中宫殿下甚么都没说……皇上。」 平静的语调中,带着抗争的意味。 紧握扇子的皇上,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想人都被支开了,不管他说甚么,也没有会看到他被欺骗的落魄模样。 现场只有欺骗皇上的罪人。 「左大臣,我知道我被你骗了。」 出乎意料的话,让道长张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甚么……?」 那种表情好像很困惑,听不懂皇上在胡说甚么,更激怒了皇上。 「不要装了,否认也没用。我已经知道,我已经知道你和中宫两人欺骗了我。」 道长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皇上看到他的反应,有种奇妙的振奋感。 想装傻?看吧,直捣核心,你的假面具就剥落下来了。 乘胜追击的皇上,又口沫横飞地接着说: 「阴阳师的占卜显示,中宫在入宫前就有了心上人。搬进藤壶后,她的心还是没变,跟那个人私通。」 道长惊愕过度,说不出话来,连眼睛都忘了眨。 「左大臣,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瞒着我,把女儿嫁入了宫中……」 皇上用扇子拍打膝盖,说得慷慨激昂。 「我连中宫跟谁私通都知道,就是前几天在阴阳寮犯下凶杀案的直丁。那小子竟然企图诅杀皇后、诅杀怀着我的孩子的定子!」 皇上不由得站起来,用扇子指着道长的眉间。 「你这么想得到权力吗?不惜欺骗我,也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生下皇子吗?居然把跟阴阳师私通的女儿嫁给了我……!」 道长瞪着指向自己的扇子,满脸严肃地开口了。 「臣惶恐……」 看起来一点都不惶恐的道长,装出恭敬的样子,毫不客气地说: 「是哪个卑鄙之徒,对皇上这样胡说八道?」 左大臣的双眸闪烁着厉光。 「中宫殿下跟阴阳师私通?臣真的万分惶恐……太可笑了。」 冷冷地撇清后,道长又加强语气说: 「皇上刚才提到了阴阳师,说是阴阳师占卜的卦象。把谎言、荒诞无稽的事,说的跟真的一样,这种阴阳师怎么能信!」 皇上又被左大臣的气势震慑住了。 道长傲慢地瞪着蜷缩起来、哑口无言的年轻皇上,面目十分狰狞。 「皇上是不是听信那样的谗言,对善良的中宫殿下说了甚么残忍的话?」 看到皇上避开他锐利的视线,道长忿忿地嘟嚷: 「怎么可以这样……」 他低下头,抓着膝盖的手指颤抖起来。 「你说的阴阳师是甚么来历?」 皇上没有回答,道长不理他,又继续说: 「那个阴阳师的能力,如果不输给我们所信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那也就算了,如果是摸不清底细的可疑术士,恕臣直言,皇上真的相信那种术士说的话吗?」 「呃……!」 皇上想反驳,声音却跟他作对,发不出来。 他猛摇着头,硬是从喉咙挤出声音,大叫说: 「你敢说那个晴明没有帮着你们欺骗我吗!」 「——」 左大臣藤原道长颤动着眼皮,凝视着皇上。稍微撑开抓住膝盖的手指后,他猛然叩头说: 「那么,皇上……」 刚才画中蕴涵的激情,突然从他的语气中消失了。 道长用平静到令人害 怕的声音淡淡地说: 「如果您已经不再相信我的心意、不再相信中宫的感情、不再相信晴明……」 皇上用全力深吸一口气。是的,全都不相信了。 不相信道长、不相信中宫,也不相信晴明。 他们伙同一气,讨厌皇后,把她视为眼中钉。对她生下的孩子,也一样厌恶吧? 啊,如果真是这样…… 皇上不得不面对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实。 把年幼的女儿送到遥远的伊势,还让晴明陪在她身旁,是不是错了? 「啊……」 全身颤抖、眼中散发出近似疯狂的危险光芒的皇上,自己坠入了黑暗的怀疑深渊。 该怎么办才好?他甚么都不知道、甚么都不相信了。 皇后命在旦夕,自己选择的路是不是全都通往错误的方向呢?如果是,怎么做才能走回对的路呢? 深信可以得救,铭刻于心的祈祷呢? 深信确实存在,紧紧拥抱的真情呢? 在哪里? 或者那些全都是飘渺的幻觉,像梦般虚无呢? 无论谁都好,他希望有人能为他指出一条路、一条正确的路,现在就在他眼前立下明确的路标。 陷入恐慌的皇上,听到刺耳的声音说: 「那么,就看天意吧。」 几乎把年轻人的心,沉沉地、漆黑地掩盖住的猜疑黑幕,就这样被那句话尖锐地划破了。 皇上哑然无言,视线飘忽不定。 这句话出自他眼前的舅舅、中宫的父亲、掌控国家政治的左大臣。 也是他懂事前,就经常陪在他身旁的藤原氏族的首领。 藤原氏族的权力屹立不摇。除非发生甚么意外,否则高居藤原氏族顶点的男人,绝对不会犯下撼动权力的错误。 可是占卜的卦象不是那样。 这两种对立的思想,在皇上脑中相互拉锯。 道长又对这样的皇上说: 「我是不是如那个阴阳师所说,欺骗了皇上?」 他的心比平放在地上的手指还要冰冷。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得很平静。 「中宫殿下是不是有其他心上人?」 他闭上眼睛,喘口气。 「安倍晴明是不是值得信任?」 阴阳师的占卜,迷惑、搅乱了皇上的心。皇上对安倍晴明的信赖产生动摇,还对道长、中宫起了疑心。 现在很难抚平皇上的心。不管哪个阴阳师再占卜给他看,不管再出现怎么样的卦象,都无法消除他已经萌生的疑虑。 雷电轰隆作响,恍如贯穿了腹部。 紧闭的眼底,好像闪过撕裂天空的光芒。 震响的雷声是神的呐喊、是神的怒吼。撕裂黑暗的闪电,是斩断不安、恐惧、疑虑的神刀。 「我们有没有说谎、有没有欺瞒谎上、有没有蒙骗皇上,就由神来裁决吧,不要靠占卜或是人。」 道长知道。 有谎言、有欺瞒、有蒙骗。 占卜的卦像是真的。 自从将两个女儿互换,让其中一个入宫后,他就担心会有这么一天。 他隐约有这样的预感。 这是自己种下的因。 「请问天吧,用您自己的耳朵倾听天意。」 藤原道长下定了决心。 如果他们的选择是对的,那么,在那个时间点,虚假也会变成真实。 当时晴明说,星星出现了异动。 彰子的星座有了变动。章子的星座也有了变动。交集的轨迹究竟会延伸到哪里? 道长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这件事上。 「天……意?」 皇上茫然地自言自语着。 忽然,很久以前,年幼时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仰赖占卜没有关系。 当时已经是老人的大阴阳师,在他被立为东宫太子前,还只是个亲王时,这么对他说过。 ——但是,亲王殿下,绝对不要受占卜摆布。 当他产生恐惧、忐忑不安时,都会请求老人占卜。老人总是听从他的指示旋转式盘,帮他观看星象。 即使重复占卜都是同样的结果,他还是会想下次说不定会出现别的卦象,怎么样都不放心,老人沉着地对他说: ——占卜只能当成指南针,受摆布的话,总有一天会误入歧途。 所以仰赖占卜,也绝不能尽信占卜。 皇上摇摇晃晃地跌坐下来。 道长凝然不动。 盯着他瞧的皇上,颤动着眼皮说: 「好……就看天意吧……」 道长的肩膀抖动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应了皇上。 问天。道长也想问。 问中宫的命运。 问自己的命运。 想着身在遥远伊势的晴明,心中已经有所觉悟的左大臣,向皇上叩头,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把我的命运交给你的观星结果了,晴明——。 第十章 雷声轰然作响。 中宫章子呆呆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那天也是雷电交加,皇宫乱成一团。 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记不太清楚了。 那之后,章子几乎没吃甚么东西,晚上也睡不好,心脏总是砰砰狂跳。 泪水早就流干了。 消瘦的双颊让人心痛,凌乱的头发再怎么梳也无法恢复光泽。 侍女问他与皇上之间发生了甚么事,她只是默默摇头,甚么也没说。 怎么可能说呢,不管说甚么,都会使事情败露。 值得庆幸的是,皇上似乎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身边的人,不然事情传开来,自己和父亲恐怕早已因为欺君罔上,被定罪了。 想到这里,章子不由得抿嘴一笑。 要说定罪,自己不是早已被定罪了? 还受到了惩罚。长期以来,她都处在恐惧中,心被无数的锁链捆绑住。 活得战战兢兢、魂不守舍。 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望着雷电闪光的章子这么想。 她多么希望雷电的天剑,干脆打在自己身上,贯穿自己的身体,把自己烧成灰烬,这样或许就可以赎罪了。 欺君罔上是事实。从一开始,所有一切都是谎言。她的名字、身分、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那么自己为什么还待在这里呢? 眼前只有漫无止境的痛苦。除此之外,甚么都没有。这就是惩罚。 「中宫殿下……」 从屏风后面传来叫唤声。她没有回应,侍女战战兢兢地告诉她: 「皇上驾临。」 章子的眼皮微微颤抖起来。她慢慢转过头,看到屏风与屏风间待命的侍女忧心忡忡的脸。 「皇上……?」 她的声音沙哑。 「是的,就快到了……啊!」 视线从章子身上移开的侍女张大了眼睛。 有人趴搭趴搭走过来,侍女手忙脚乱地做好了准备。 在屏风后面的章子,绷紧了神经。察觉外面动静时,她不由得全身发抖。 有人在屏风前坐了下来。原本在周边待命的侍女们,都匆匆离开藤壶。 跟那时候一样,飞香舍只剩下章子和皇上两人。 轰隆巨响恍如在苛责章子。 嘎搭嘎搭发抖,连呼吸都很困难的章子,只能缩着身子,等待暴风雨过去。 不知道这样等了多久。 就在雷光把飞香舍涂成纯白时,屏风前响起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 「左大臣来找过我。」 章子抖得更厉害了,胸口像被紧紧揪住般,痛苦不堪。 而皇上却是自言自语般淡然地接着说: 「有没有谎言、有没有欺瞒……有没有蒙骗……」 章子披着鲜艳外挂的纤细肩膀,大大颤动起来。 「他要我请示天意……」 「——」 章子张开紧闭的眼睛,在口中喃喃重复着那句话。 请示天意? 她缓缓扭头往后看。 雷光闪过。 瞬间照亮了屏风前那张脸的轮廓。 「他要我请示上天的神,不要靠占卜,也不要靠人。」 皇上稍作停顿,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决定这么做。」 原本很遥远的皇上的声音,感觉比较亲近了。 章子察觉在屏风前背对着她的皇上,扭头往后看了她一眼。 「既然左大臣都那么说了,我就请示看看。」 摇摇晃晃转过身的章子,轻轻触摸布幔。 看到不是被风吹动的布幔轻轻摇曳,皇上倒抽了一口气。 雷电的轰隆巨响震耳欲聋,闪过的银色光芒把张子的身影映在布幔上。 「……」 从她的嘴型可以看出她叫唤着皇上,却听不见声音。 「我想问上苍,你那时候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章子失去光辉已久的眼眸,激动地荡漾起来。 原本以为已经干枯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 她知道通通是假的。她接收了不属于她的名字和身分。 「我请示上天可以吧?章子……」 「……」 闭上眼睛,泪水就趴搭趴搭掉下来了。 全都是假的。但她想起也有真实的部分。 「是……」 铭刻于心的是祈祷。 ——我想叫你章子。 她希望皇上呼唤她的名字。 —不……不,绝对、绝对没有那种事……! 她拼命回应有没有欺骗皇上的冰冷质问。 当时最悲哀、最难过的,不是被怀疑,也不是被苛责。 她紧紧拥抱的是真情。 在满是虚假中,她是真心爱恋着唤她章子的声音。 而最终,她需要的是觉悟。 能不能把虚假变成真实?能不能改变星座命运,把原本彰子该走的路,都变成自己的路? 能不能背负起彰子的命运,一路走到底? 不是当彰子的替身,也不是扮演彰子的角色。 而是以章子的身分度过这一生。 可不可以这么做,就问上苍吧。 「臣妾遵旨……」 跟那天一样,雷声轰隆作响。 皇上站起来,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章子悄然目送他离去。 过了午夜,雷电交加的天空才逐渐平静下来。 在老旧小屋跟老夫妇、萤挤在一起睡的昌浩,眼皮突然抖动起来,从梦中惊醒。 背脊一阵凉意。他摸摸脖子,皱起眉头,爬起来悄悄走出小屋,没吵醒老夫妇和萤。 在屋顶上待命的勾阵和小怪,已经跳下来了。 小怪看到昌浩出来,甩甩尾巴说: 「你发现了?」 「嗯。」昌浩点点头,望向小屋说: 「她还好吧?」 勾阵看昌浩这么担心,就对他说: 「我留下来吧。」 「也好。」 小怪抖抖耳朵,从勾阵肩上跳到昌浩肩上。 「没察觉这样的动静,可见身体相当衰落。」 「就是啊。」 他们俩人说的是萤。 小屋四周有范围稍大的结界,那是他们到这里时立刻布置的防护墙。 每隔几天就会重新布设,增加强度。为了安全起见,又筑起了第二层防护墙包围这道结界。 平常不会做到这种程度,现在是因为萤不能动,绝对不能让追兵或夕雾发现他们的行踪。 追兵总是能正确掌握昌浩的下落,最先对这件事起疑的是小怪。 也因为这样,才会筑起复合的多重结界,彻底逃开追捕。 不但隐藏了昌浩、萤、神将的神气,还做了只有老夫妇可以自由进出的特殊设计。身为术士的昌浩当然也可以进出,但是结界的范围非常大,所以还没有从结界走出去过。 这么大的结界,要耗费很大的体力维持。 但这也是一种修行。 萤的实力凌驾昌浩。要超越她,给自己稍微超出能力范围的难题,是不错的方式,昌浩这么想。 小怪对知难而行的昌浩说:「很像你的作风。」 他们在烧炭小屋借住将近一个半月。 萤的身体因此逐渐复原,更值得感谢的是,昌浩的心终于静下来了。 四处逃亡是很大 的负担,很难疗愈受伤的心。 人被逼上绝路会怎么样,有过经验的昌浩非常清楚。当时真的很痛苦、很郁闷,成天都灰心丧气。但是熬过去后,倒是很好的经验。 就是因为曾经坠入人生谷底,现在才可以在陷入那种绝境之前,正确分析自己的状态,察觉情势危急,就把自己拉住。 冥官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不就是因为曾经沦落为鬼,又从那里爬起来,变回了人类吗? 对于昌浩这样的感叹,小怪和勾阵颇不以为然。 勾阵在小屋外留守,昌浩和小怪起步向前跑。 「数量不少呢。」 小怪警戒地眯起眼睛。昌浩以右手结印,点着头回他说: 「但还应付的了。」 数不清的黑色物体包围着结界,蠢蠢欲动。 是与钻进成亲喉咙里的疫鬼同类的妖怪,昌浩看到他们,瞪大了眼睛。 「这些家伙……」 朦胧的部分记忆,变得清晰了。 他想起在眼前闪烁的竹笼眼的图腾。 还有昏迷前,在藤原公任背后看到的东西。 疫鬼从格子窗户爬进来,手中握着短刀。 接下来就是他的想象了。 大群疫鬼袭向公任,把短刀刺进他的肚子里翻搅。 公任倒下来,血从他的伤口流出来,变成一摊血。 意识不清的昌浩,靠着墙壁摊坐下来。疫鬼把短刀塞到他手上。 喀喀嗤笑的疫鬼们,捞起从公任身上流出来血,泼在昌浩的脸上、胸口上、手上。 没有亲眼看见的光景,无比鲜明地浮现脑海。 觉得很恶心的昌浩,吞下一口唾沫,甩甩头,想甩去沾黏的触感。 「昌浩?」 「我没事。」 面对讶异的小怪,昌浩露出苦涩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疫鬼们若穿越结界,就会一举扑向他们。 「小怪,你能不能把他们全烧死,但不要烧到森林?」 短暂沉默后,小怪大叫: 「不要强人所难!」 昌浩抓住他的尾巴,顺势把他用力抛出去。 「加油罗!」 「喂!」 成抛物线飞出去的小怪,才越过结界就被邪气缠住,厌烦地扭动身体。 着地前,他变回原貌,爆裂的红色斗气把现场的无数疫鬼都卷了进去。 「好麻烦……」 嘟嚷埋怨的红莲,召唤了火蛇。 幸好是冬天,树叶都掉光了,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常绿树木。 红莲瞪着钻动的大群疫鬼,用鲜红的火焰攻击他们。 疫鬼们的黑色身体瞬间被火焰包住,发出难以形容的惨叫声,像火球般在地上滚动。 四周弥漫着肉烧焦般的恶臭。 「疫鬼也敢来惹我。」 红莲半眯着眼睛咆哮,穿过防护墙的昌浩,拉长着脸站在他旁边。 「唔……」 昌浩用袖子捂住鼻子。好恶心的味道,不只是烧焦的臭味,疫鬼散发出的邪气也飘荡着腐臭味。 昌浩击掌拍手。 啪的清澈声音震响,瞬间淡化了腐臭味,但很快又冒出浓烈的臭气。 单一只的邪气并不严重,是数量太过庞大才会这么臭。 「同时操纵那么多只?」 有些毛骨悚然的昌浩,环视周遭。 那双巨大的手再出现就麻烦了。 幸好目前没有那样的迹象。 「把他们一举歼灭吧。」 昌浩结手印,念诵咒文。 「嗡齐力齐力巴查拉……」 喉咙突然卡住,昌浩难过地咳了起来。 知道昌浩要发动攻击,原本打算要撤退的疫鬼们,察觉昌浩出现异状,立刻扑了上来。 昌浩按着喉咙高举刀印,红莲冲到他前面。 红色火焰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在疫鬼间延烧。 「咳、咳咳、咳咳。」 向呛到般咳得很厉害的昌浩,不断呻吟,试着把卡住的东西吐出来。 他发不出声音。 「咿……」 在他干咳时,红莲的火焰乱舞,把疫鬼们烧成了灰烬。 黑色妖怪的数量逐渐减少,腐臭味也逐渐淡去。同时,昌浩也觉得卡在喉咙里的东西慢慢消失了。 「敌人好像是想让我不能出声……」 要念咒文才能启动法术。当语言的音律和言灵,与灵力产生共鸣,就能激发出庞大的力量。 包围结界的疫鬼,全被歼灭了。大半都是靠红莲的火焰。 结界稳如泰山。昌浩检查过后,松了一口气。那些疫鬼只要钻进一、两只,就能轻易依附在无力的人类身上。 可不能造成老夫妇的困扰。 小心观察四周的昌浩,觉得地面有一些摇晃。红莲抓住了昌浩的手。 没多久就从地底下冒出巨大的手臂,把红莲和昌浩弹飞出去。 幸好红莲被弹飞出去前就已经发现那只手臂,及时把昌浩往上抛,并且挥下化为实体的深红之剑。 一剑砍断原木搬出大的手指后,红莲又收回剑,再往掌底砍下去。 剩下的手指蠕动着,妄想抓住红莲。 落地的昌浩击掌拍手。 「天之五行、地之五行、人之五行!」 以刀印迅速画出来的三个五芒星,绽放着光芒往三方奔去,把手臂困在中央,形成光的三角柱。 「南无马库桑曼达八色拉但、显达马卡洛下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慢!」 在昌浩念真言时,三角柱里的手臂开始痛苦挣扎,暴跳如雷。 但是五芒星的结界彻底封住了巨大的手臂。 昌浩提高了警觉。上次还出现了另一只手臂。 瞪着被困住的手臂,深吸一口气的昌浩,又轻咳了几声。 「万、万魔拱服——!」 挥出去的刀印将五芒星的结界剖成两半,响起水晶碎裂般的清澈声音,三角柱与手臂同时炸裂四溅。 剩下的疫鬼也全都被红莲歼灭了。 疫鬼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昌浩的呼吸总算恢复正常。 他拍拍喉咙和胸口,确定没事,才松了一口气。刚才有东西卡在喉咙的感觉不见了。 沉默下来的昌浩表情严峻。 「……咒文……」 咒文差点就被封住了。 不能使用言灵,法术的威力连一半都无法发挥,所以不管声音多小,都必须要发出来。 背后的结界震动起来,好像跟甚么产生了共鸣。 昌浩和红莲同时转过身去。这是双层结界,震动表示中间有状况。 勾阵站在包围小屋的结界的外侧,拔出笔架叉,进入了备战状态。 不是疫鬼。感觉不到气息。 散发出来的斗气如刀刃般锋利的勾阵,抬头看着斜上方的天空。 昌浩和小怪也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大约一丈长的巨大眼球飘浮在空中。 昌浩目瞪口呆,倒抽了一口气。红莲临危不乱,召唤火蛇,全力攻击眼球。 扭摆的鲜红火蛇,以螺旋形状往前冲,冒着白烟包住了眼球。 被火焰包住的眼球,转动眼珠子,交互看着小屋与昌浩。 再深红火蛇的攻击下,眼珠子瞬间变的灰白混浊,然后整个眼睛像垂死挣扎般扭动起来,很快就从内侧爆开了。 黏稠的飞沫掉下来,还没沾到身上,就全被勾阵的神气弹走了 。 趴搭掉在地上的飞沫,黏答答地流动,到处淤积。 沾黏在包围小屋的结界上的飞沫,像糨糊般滴落,沾到哪里,哪里的灵力护墙就变得薄弱。 昌浩边闪躲飞沫,边凝聚灵力,寻找变出眼睛的人。 非生物体的眼球浮现在他紧闭的眼底,没有亮光,像混浊的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珠子,隐隐约约显现出人的身影。 「白……头发……」 昌浩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脑中浮现用可怕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夕雾的脸。红色眼睛杀气腾腾。 猛然张开眼睛的昌浩,下意识地往后退。 就在这时候,淤积的飞沫鼓胀起来,扑向了昌浩。 「唔哇!」 红莲赶紧把受到惊吓的昌浩往后拉,用自己的左手臂去挡飞沫。 手臂一阵火辣辣的麻刺感,沾黏的飞沫好像要钻进皮肤哩,红莲皱起眉头,用召唤来的火焰烧自己的手。 被烧得滋滋作响掉下来的飞沫,变的干巴巴,碎裂成粉末。 四处飞散的飞沫摊,就像收到发动攻击的信号般,同时蠕动起来,步步逼向昌浩与神将们。 昌浩苍白着脸说: 「这些要怎么处理呢……」 勾阵用笔架叉拦截飞扑上来的飞沫,再把飞沫抛到很远的地方。 她大声说: 「这是你该想的事。」 「说的也是……」 红莲边用火焰燃烧飞沫,边懊恼地看着无力下垂的手臂。勾阵察觉不对,正要说甚么时,红莲用眼神制止了她,转身对昌浩说: 「用刚才结界的诀窍,把他们封锁击溃。」 「啊,对喔。」 那些黏答答的东西会移动,还真有点麻烦。 昌浩击掌拍手。 白头发的男人躲在结界外,偷偷看着昌浩他们。 没多久,看到事情解决了,他便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中。 第十一章 不可以去。 觉得有点冷,萤缓缓张开了眼睛。 外面传来鸟叫声。 天好像才刚亮。 她用手背擦擦额头上的汗,喘了一口气,有点倦意。 感冒已经好了。现在身体的沉重感,不是感冒引起的。 她自己知道,身体状况比刚离开播磨乡时更糟了。 她翻个身,把身体蜷曲起来。 胸口很闷,总像有块冰冷的东西压在那里。当由冷转热,膨胀起来时,就会往上推挤,涌出一股铁锈味。 她闭上眼睛,回想刚才做的梦。 在掉落河川时,她本能地寻找夕雾的手。 明明知道把手伸出去,那只手也不可能拉住她,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寻找那只手。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既滑稽又可悲。 模模糊糊记得,有人把她从水里捞上来。那只大手感觉很像她下意识寻找的那只手。即使那只是梦,她也欣喜若狂。 不可能是昌浩。绝对不会是个子跟自己差不多的昌浩。 那也不是女人的手,怎么想都应该是十二神将腾蛇恢复了原貌。 腾蛇的原貌跟白色怪物的模样相差太远,到现在她都还不太能接受,很佩服昌浩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对他。 胸口热了起来。 萤靠着意志力,把涌上来的气味压下去,轻咳了几声。 那对烧炭维生的夫妇还在睡觉。她不忍吵醒他们,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她的状况不好。 病情发作,强忍着熬过去的萤,喘口气,微微一笑。 那对老夫妇不知道怎么想的,刚开始还以为她跟昌浩是私奔,从京城逃出来的情侣。 没错,是从京城逃出来的,但是昌浩拼命否认前半部分私奔的说法。 萤偷偷笑起来,心想的确不能承认。 后来老妪还私下问过她,是不是跟哥哥一起出外旅行? 她看起来比较娇小,所以老妪认为她是妹妹。 「我们才不是兄妹呢……」 这么喃喃自语的萤,挥去了浮现眼底的身影。 背部的伤,好像诉说着早已消失的疼痛,她不由得动了动身体。 ——萤…… 在背部受伤时,已经决定遗忘的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 是梦。 萤对自己施咒,让自己不要再作这样的梦。 甚么都不想,暂时让大脑放空的萤,忽然察觉外面纷乱嘈杂。 不是声音嘈杂,而是空气骚动不安。 她讶异地爬起来,发现应该跟老夫妇一起睡在她旁边的昌浩不见了,他的草席是空的。 她担心地爬来,悄悄走出去,没有吵醒老夫妇。 出去一看,不禁倒抽口气。 是结界。她一直没察觉,有结界围绕着小屋,昌浩和神将们站在结界外。 环绕着他们的空气,显然出现了异状。 她轻而易举地穿越了结界。 「咦,萤?」 穿越时,保护墙产生微微的震动。昌浩察觉震动,回过头看。 萤默默环视周遭。 除了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残渣外,还有非生物体的灵力波动,跟那只巨大的手臂散发出来的气息一样。 还咳个不停的昌浩,对沉默的萤说: 「我尽可能不吵醒你,还是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萤眨眨眼睛,摇摇头。边走动,边观察周遭状况的她,在口中念念有词。 「没想到你还满行的嘛……」 这时候她才稍微觉得,安倍晴明的小孙子,也就是继承最多天狐之血的昌浩,实力好像还不错。 天一亮,昌浩和萤就对烧炭的老夫妇说,他们差不多该离开了。 他们感谢老夫妇的照顾,对不能给予任何回报表示歉意。老妪笑呵呵地摇着头。老翁只交代他们要好好照顾身体,就跟老妪去了烧炭小屋,说要完成最后一次的工作。 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定会给老夫妇带来危险。 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他们大早就离开了小屋,前往播磨。 有时他们会绕大圈子前进,以防追兵。 幸好都没遇到追兵,也没被夕雾攻击。 神将们都注意到一件事,但没告诉他们。 那就是老夫妇早已完成今年的烧炭工作,只是假装还在工作,等萤复原。 其实他们离开没多久后,老夫妇就回去山下的村子了。 神将们决定不告诉他们,因为老夫妇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他们白天行动,晚上休息。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天。 昌浩和萤走在前面,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偶尔会听到他们之间的闲聊,觉得很欣慰。 他们聊武术、灵术;聊至今遇过的妖怪;聊甚么神会以甚么模样与他们接触等等。 昌浩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对萤来说都是令人惊叹的经验,而萤度过的修行生活,也是昌浩人生中没有过的经历。 总而言之,两人看起来就是很开心。 若不是背负杀人污名的逃亡旅行,这将是多么祥和、温暖人心的光景啊。 勾阵瞧一眼抖动耳朵的小怪,低声问他: 「左手还好吧?」 夕阳色的眼睛泛起厉色。他抖抖耳朵,简短地回应: 「不太好……」 他一时大意,忘了对方事可以布设结界封锁神将行动的术士。 「可能不能动了……」 「你振作点嘛,最强的斗将。」 「万一发生甚么事,就拜托你啦,第二强的斗将。」 对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其实暗藏着忧虑。 没在听神将们交谈的昌浩,看看四周,眨了眨眼睛。 他发现这里的树木,跟京城周遭不一样。当然也有同样的种类,不过茂密程度、排列方式好像不一样。 有颗特别大的树木,吸引了他的目光。是梅树吗?树干和树枝都非常粗壮。 仔细看,会发现到处都是梅树。颗颗雄伟挺拔,看起来相当长的树龄。 萤忽然停下脚步,环顾周遭。 「萤?」 正觉得诧异时,有人从梅树后面走出来。 昌浩屏住了气息。 这个人总不会是……? 穿着黑色水干服的人,从林立的树木间窜出来。 严阵以待的昌浩瞠目结舌。 萤却放松了肩膀的力量,露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萤小姐,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 对着萤笑的男人,把头转向昌浩说: 「他就是安倍益材的……?」 心开始狂跳。 夕雾的话在昌浩耳边响起。 ——不要靠近播磨,就这样带着萤逃走……! 看到男人注视着自己的红色双眼和白色头发,昌浩哑然无言。 她听见很可怕的声音。 张开惺忪睡眼的她,拼命想那是谁的声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试着爬起来时,她惊讶地发现,身体比平时僵硬,肌肉还发出声响。 「呦,你醒了?」 乌鸦眨眨眼睛,飞到修子膝上。 「咦,内亲王,你怎么了?脸色很苍白呢。」 乌鸦伸出一只翅膀,摸摸修子的额头。 「嗯,没有发烧……是不是做了甚么恶梦?」 修子眨眨眼睛,歪着头思索。结果还是想不起来,苦着脸摇摇头。 乌鸦也学她歪着头说: 「忘记吧 、忘记吧。放心,今天晚上是今年最后一个满月,有月神保佑,再可怕的东西都会消失不见。」 乌鸦点头点得那么得意,是因为身为天津神的月神,跟他侍奉的神的女儿也有亲戚关系。 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有值得骄傲的天津神保护。 那么,在她保护下的内亲王,也会受到保护。更重要的是,修子本身就是高天元最高神明天照大御神的灵魂分身。 把乌鸦拥在怀里的修子,打了个哆嗦。 她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内亲王,你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 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才刚起床,却开始害怕天黑、害怕明天的到来了。 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她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个确切的预感,诉说着不可避免的命运。 那个时刻就快来临了。 她听见很可怕的声音。 「接下来不管发生甚么事,你都不可以闭上眼睛、不可以捂住耳朵。」 那是已经遗忘的声音。 也是无法遗忘的声音。 后记 那家伙就快来了。没错,就是那家伙。话说,好像已经来了。 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随时恭候大驾啦! 夏天! 各位,好久不见了,我是结城光流。大家最近好不好呢? 这次的后记篇幅不多,所以加快速度进行吧。 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 安倍昌浩 第二名 十二神将腾蛇 第三名 怪物小怪 以下依序是藤原敏次、勾阵、玄武、小野萤、结城、六合、风音、朱雀、太裳、车之辅、彰子、太阴、青龙、成亲、天一、冥官(小野篁)、章子、千岁、昌亲、汐。 我个人对这次的排名,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tosshi有了卓越的成长呢……!记得刚开始时,他几乎被嫌到爆,现在竟然可以爬到这个名次。如果红莲跟小怪算成同一个角色,他就挤进前三名了。那个tosshi、那个代表普通人的tosshi耶!感谢所有支持他的人,谢谢你们。太好了,敏次!今后也要继续加油哦,tosshi。 说到昌浩,他可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呢。还是半吊子的他,随着自身的成长,也逐渐巩固了身为主角的人气,看着他这一路走来,我也有很深的感慨。 小野家的千金大小姐,也很受欢迎呢。不过,千岁会进入排行榜,我倒是有点惊讶。也许有人会问千岁是谁?请看《少年阴阳师》画集。现在还有人记得汐,我真的很开心。 下次的排行榜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样才有趣。参加投票的人,请在来信的某个地方,清楚写下「我投○○一票」,拜托了。 我本来就爱用方巾跟手帕,现在更卯起劲来,决定办个「尽量选日本制、在能力范围内爱用的日本货」的个人宣传活动。 只要用心,就会发现有很多日本货,像是日常使用的小东西等等,吃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我最近新订做的钱包,就是甲州印传的长皮夹。帆布背袋向来也是我的最爱。 另外,我个人也很喜欢可以拗来拗去的锡制餐具、火箸风铃、南部铁器。 选用日本制品这种小事,看似微不足道,但我认为一定会逐渐产生某些连环作用。所以不要只是一时,要长期选用日本制品,长期维持下去。 我还有几个想去的地方。天孙降临的地方,非去一次不可,以后有可能把这个地方当成故事的舞台。日本三景中,已经去过天桥立与安艺的宫岛,还剩一个地方没去,希望可以早日成行。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的新作差不多要慢慢开始写了。《premiumthe beans》预计七月底发行,我会在那里发表monster 与少年阴阳师的短篇故事。 角川文库版<异邦的妖影>、<黑暗的咒缚>、<镜子的牢笼>的「穷奇篇」三卷也全都出版了。封面的意境迥然不同,洋溢着平安时代的味道,看起来很不错呢……听说蛮受欢迎的,我真的很开心。 多多少少有点感受到那家伙的气息了,我会努力捱过去,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了。不过,威力最好还是不要太猛烈……希望不会。 那么,各位,期待在下一次的作品里再见了。 那家伙就快来了。没错,就是那家伙。话说,好像已经来了。 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随时恭候大驾啦! 夏天! 各位,好久不见了,我是结城光流。大家最近好不好呢? 这次的后记篇幅不多,所以加快速度进行吧。 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 安倍昌浩 第二名 十二神将腾蛇 第三名 怪物小怪 以下依序是藤原敏次、勾阵、玄武、小野萤、结城、六合、风音、朱雀、太裳、车之辅、彰子、太阴、青龙、成亲、天一、冥官(小野篁)、章子、千岁、昌亲、汐。 我个人对这次的排名,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tosshi有了卓越的成长呢……!记得刚开始时,他几乎被嫌到爆,现在竟然可以爬到这个名次。如果红莲跟小怪算成同一个角色,他就挤进前三名了。那个tosshi、那个代表普通人的tosshi耶!感谢所有支持他的人,谢谢你们。太好了,敏次!今后也要继续加油哦,tosshi。 说到昌浩,他可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呢。还是半吊子的他,随着自身的成长,也逐渐巩固了身为主角的人气,看着他这一路走来,我也有很深的感慨。 小野家的千金大小姐,也很受欢迎呢。不过,千岁会进入排行榜,我倒是有点惊讶。也许有人会问千岁是谁?请看《少年阴阳师》画集。现在还有人记得汐,我真的很开心。 下次的排行榜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样才有趣。参加投票的人,请在来信的某个地方,清楚写下「我投○○一票」,拜托了。 我本来就爱用方巾跟手帕,现在更卯起劲来,决定办个「尽量选日本制、在能力范围内爱用的日本货」的个人宣传活动。 只要用心,就会发现有很多日本货,像是日常使用的小东西等等,吃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我最近新订做的钱包,就是甲州印传的长皮夹。帆布背袋向来也是我的最爱。 另外,我个人也很喜欢可以拗来拗去的锡制餐具、火箸风铃、南部铁器。 选用日本制品这种小事,看似微不足道,但我认为一定会逐渐产生某些连环作用。所以不要只是一时,要长期选用日本制品,长期维持下去。 我还有几个想去的地方。天孙降临的地方,非去一次不可,以后有可能把这个地方当成故事的舞台。日本三景中,已经去过天桥立与安艺的宫岛,还剩一个地方没去,希望可以早日成行。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的新作差不多要慢慢开始写了。《premiumthe beans》预计七月底发行,我会在那里发表monster 与少年阴阳师的短篇故事。 角川文库版<异邦的妖影>、<黑暗的咒缚>、<镜子的牢笼>的「穷奇篇」三卷也全都出版了。封面的意境迥然不同,洋溢着平安时代的味道,看起来很不错呢……听说蛮受欢迎的,我真的很开心。 多多少少有点感受到那家伙的气息了,我会努力捱过去,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了。不过,威力最好还是不要太猛烈……希望不会。 那么,各位,期待在下一次的作品里再见了。 那家伙就快来了。没错,就是那家伙。话说,好像已经来了。 我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随时恭候大驾啦! 夏天! 各位,好久不见了,我是结城光流。大家最近好不好呢? 这次的后记篇幅不多,所以加快速度进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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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 安倍昌浩 第二名 十二神将腾蛇 第三名 怪物小怪 以下依序是藤原敏次、勾阵、玄武、小野萤、结城、六合、风音、朱雀、太裳、车之辅、彰子、太阴、青龙、成亲、天一、冥官(小野篁)、章子、千岁、昌亲、汐。 我个人对这次的排名,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tosshi有了卓越的成长呢……!记得刚开始时,他几乎被嫌到爆,现在竟然可以爬到这个名次。如果红莲跟小怪算成同一个角色,他就挤进前三名了。那个tosshi、那个代表普通人的tosshi耶!感谢所有支持他的人,谢谢你们。太好了,敏次!今后也要继续加油哦,tosshi。 说到昌浩,他可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呢。还是半吊子的他,随着自身的成长,也逐渐巩固了身为主角的人气,看着他这一路走来,我也有很深的感慨。 小野家的千金大小姐,也很受欢迎呢。不过,千岁会进入排行榜,我倒是有点惊讶。也许有人会问千岁是谁?请看《少年阴阳师》画集。现在还有人记得汐,我真的很开心。 下次的排行榜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就是这样才有趣。参加投票的人,请在来信的某个地方,清楚写下「我投○○一票」,拜托了。 我本来就爱用方巾跟手帕,现在更卯起劲来,决定办个「尽量选日本制、在能力范围内爱用的日本货」的个人宣传活动。 只要用心,就会发现有很多日本货,像是日常使用的小东西等等,吃的东西就更不用说了。我最近新订做的钱包,就是甲州印传的长皮夹。帆布背袋向来也是我的最爱。 另外,我个人也很喜欢可以拗来拗去的锡制餐具、火箸风铃、南部铁器。 选用日本制品这种小事,看似微不足道,但我认为一定会逐渐产生某些连环作用。所以不要只是一时,要长期选用日本制品,长期维持下去。 我还有几个想去的地方。天孙降临的地方,非去一次不可,以后有可能把这个地方当成故事的舞台。日本三景中,已经去过天桥立与安艺的宫岛,还剩一个地方没去,希望可以早日成行。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的新作差不多要慢慢开始写了。《premiumthe beans》预计七月底发行,我会在那里发表monster 与少年阴阳师的短篇故事。 角川文库版<异邦的妖影>、<黑暗的咒缚>、<镜子的牢笼>的「穷奇篇」三卷也全都出版了。封面的意境迥然不同,洋溢着平安时代的味道,看起来很不错呢……听说蛮受欢迎的,我真的很开心。 多多少少有点感受到那家伙的气息了,我会努力捱过去,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了。不过,威力最好还是不要太猛烈……希望不会。 那么,各位,期待在下一次的作品里再见了。 第二章 2 神袚众们居住的地方,在播磨国西域地方。 他们的亲族散步在播磨的各个角落,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人都是神袚众。 统治亲族的首领小野老翁,住在播磨西边的赤穗郡。 据说那里被称为菅生乡。 来迎接昌浩和萤的神袚众男人,是在赤穗与揖保郡边界附近遇见他们。 萤说那个男人名叫冰知。 “京城发生的动乱,已经传到乡里,刚才追兵去见过赤穗郡的郡司了。” 郡司收到命令,发现犯人要立刻逮捕,送到京城。 “首领对所有神袚众下令,要比士兵更快找到你们,只要能动的人都出动搜寻了。” 冰知指向梅树连绵的森林。 “菅生乡有郡司的人,首领要我带你们去秘密村落。” “是吗?知道了。” 这么回应的萤,转向昌浩说:“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去秘密村落吧。” “秘密村落?” 提出质疑的是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 冰知看到小怪,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个变形怪是……?” 还有个让白色异形坐在肩上的女人。她的穿着打扮很奇特,以女人来说,算是高大。 个子比冰知矮一些,腰际插着两把武器。 秀丽的脸庞充满魅力,但双眸的犀利眼神似乎会将人射穿。 男人仔细观察勾阵的模样,发现她的耳朵比人类尖,而且是打赤脚,不仅倒抽了一口气。 “他们……难道是安倍晴明的手下?” 勾阵和小怪没有回应,眯起了眼睛,没有回应就表示肯定。 萤开口说:“就是十二神将啊,这一路上都是他们在保护我们。” 听到萤这么说,冰知才露出笑容。 “啊,果不其然,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 然后他又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昌浩说:“你就是继承了安倍益材大人血脉的昌浩大人吧?我们神袚众都非常欢迎你。” 行礼致意后,他指着进入梅林的羊肠小径,继续接着说:“到秘密村落大约半天的时间,傍晚前就可以到达村子。” 他猛然抬头仰望天空,沉下脸来。 “晚上的天气可能不太好。” 昌浩抬头看着天空。 开始飘起淡淡的云朵,风也渐渐变冷了。 冰知催大家快走,迈出了步伐。 萤露出失望的表情,眺望着梅林里弯弯曲曲的路。 “暂时见不到爷爷了……” 萤的祖父是神袚众的首领,住在大海附近的菅生乡。从这里去,大约三个时辰就能到达,可是追兵都追到那里了,最好还是避开。 她叹口气,甩甩头说:“昌浩,走吧。” 冰知进入了梅林。一行人也在萤的催促下,跟着他往前走。 昌浩默默注视着带路的男人的白色头发。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也一样。勾阵隐形紧跟在昌浩身旁。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们紧绷的气氛,萤显得不太自在。她压低嗓门,用带路的男人听不见的声音悄悄说:“昌浩,怎么了?” “那个人……头发的颜色……” 昌浩难以启齿似的回应,萤眨了眨眼睛,望向带路的男人。 “哦……” 她似乎知道昌浩想说什么,点了点头。框住她白皙脸庞的乌亮黑发,柔顺地摇摆起来。 “……” 小怪忽地眯起眼睛。在它看来,萤的肌肤那么白,应该不只是被黑发衬托出来的。 在纪伊山中,烧炭的老翁、老婆婆收留了他们,让他们住到萤的感冒完全康复。这段期间,虽然吃的大多是素食,但萤也都吃下去了。与在山中为了躲避追兵不吃不喝赶路的时候比,那几天过得像样多了。 然而,萤的脸还是一天比一天苍白,越来越没有血色。 小怪想起离开京城是,车之辅对它说过的话。还有,勾阵也说过,萤的背部有道斜斜的刀伤。 它甩甩白色的长尾巴,望向旁边隐形的同袍。 可能是察觉到那股视线,勾阵的声音直接传入小怪耳里。 《怎么了?》 小怪看了一眼带路的男人,目光更加阴沉了。 《我看他不顺眼。》 勾阵回说:《我也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不顺眼。》 《好巧,我也是呢。》 小怪与隐形的勾阵实现交会。 原来白色头发的男人,不止夕雾,还有其他人。 提高警觉的神将们,耳边响起萤的声音。 “那种头发和眼睛,有点特别。” “特别?” 发问的是昌浩,小怪和勾阵默默等着她说下去。 “是的,那是现影的印记。” 昌浩与小怪相视而望。白色尾巴用力甩了一下。 “还有其他白头发的人吗?菅生乡在哪一带?秘密村落是什么?首领是你祖父吧?那个冰知是你的什么人?” 面对连珠炮般的问题,萤叹了口气。 “你的问题好多,反正这趟路很长,就在路上说吧。” 冰知要带昌浩他们去的秘密村落,是在比较接近赞容郡的深山里。 这个山中村落人迹罕至,地图上当然没有记载。 据小怪推测,这趟路应该不短。可是冰知熟悉地形,都是走隐藏得非常巧妙,乍看绝对看不出来的路,或翻越险峻的山脉,大大缩短了所需时间。 “沿着街道前进,很可能被追兵发现。” 冰知回头看萤,露出担忧的眼神。 “萤小姐,你的身体……” 萤举起手,制止冰知继续说下去。 “不用担心,我没问题。” 她看了昌浩一眼,露出狡黠的笑容说:“担心我,不如担心这小子。” 萤很习惯在山中奔驰,而昌浩是在平坦的京城成长。尽管这段日子演出的逃亡剧,都是在山里行走,但总是昌浩先露出疲惫的神色。 昌浩哑口无言。萤说的都是真的,他无法反驳。 这种事让他懊恼不已。 小怪斜眼看着沮丧的昌浩,甩动长长的白色耳朵。 冰知不经意的瞄到小怪额头上的红色图腾,转过头定情注视着。 “干嘛。” 小怪低吼一声,冰知眨眨眼说:“没什么……我只是没听说过晴明有这种变形怪的手下。” “那是因为十二神将的名气特别响亮,看时机、场合,晴明也会自由自在的操控我这样的异形。” 昌浩和萤都张大眼睛注视着小怪。 “我也可以变成其他模样,可是这样子最好行动。” 然后小怪拉长脸,看着昌浩和萤说:“我不喜欢他们老叫我是怪物,因为怪物是带着怨恨、痛苦死去之人的灵魂,他们实在是……” 冰知看着嘀嘀咕咕抱怨的小怪,眼神带着些许防备。 小怪轻佻地问:“怎样?” “没什么……原来你是怪物……” 听着他们对话的萤,等冰知离开后,疑惑的压低嗓门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怪的红色眼睛就像是从夕阳剪下来的一样,瞬间闪过厉光。 “安倍晴明的手下,怎么可以轻易暴露真正的身份。” 萤转向昌浩,向他确认真假,昌浩也疑惑地歪着头。 不过,怪物说的也有道理。 阴阳师的确不会到处炫耀自己的手 下。 效忠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是非常罕见的存在,所以与阴阳道相关的人几乎都知道。但是仔细想想,昌浩完全不知道父亲、伯父、哥哥们的手下长什么样子,甚至连有没有都不清楚。 “说起来,我连父亲的式都不清楚……” 父亲吉昌的式是白色乌龟,可是那只乌龟现在不在吉昌旁边。 萤惊讶地说:“吉昌大人也有式吗?我没听说过呢。” “有啊,只是现在没有了。听说很久以前死了……” 小怪点点头。 萤难过的眯起了眼睛。 “是吗……” 她似乎有很深的感触,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小怪眯眼瞄着这样的萤,质疑的说:“等等,萤,听你的语气,好像对吉昌的事很清楚呢。” 隐形的勾阵似乎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小怪的说法。 萤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只要有安倍血脉的孩子即将出生,我们就会派斥候去监视是男是女。可是听说每次都是男生,连你都是,长老们都很失望……” 昌浩举起一只手说:“等等。” “嗯?” “什么嘛,原来你们一直在监事我们?” 昌浩直接反问,萤毫不以为意地说:“那当然喽,因为安倍家都不主动报告啊。” 听起来也不无道理。安倍家的血脉一直被监视的事实,让昌浩觉得晕眩。 萤耸耸肩说:“我们只是从远处看,所以太琐碎的事并不清楚。我们只关注安倍家的人跟谁结婚、有哪些亲人。” 不过,继承安倍益材与天狐之血的直系后代,确实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他们只针对晴明的孩子究竟继承了多少特意能力,做了彻底的评断。 在萤诞生时,他们调查了安倍家中,所有年龄适合跟萤结婚的人。他们要的是天狐之血,所以最好是当时天狐之血最浓烈的人。 这个人将成为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女婿。神袚众的长老们,仔细斟酌考量,测试过孩子们的能力后,选中了三男昌浩。 小怪惊讶的张口结舌。 多么坚决的意志啊。不惜做到这样,也要得到天狐之血吗? “那个力量……”昌浩喃喃说道:“不是人类可以操控的……” 这件事昌浩比谁都清楚。解放天狐之血,就会削减人类的生命。这股强大的力量,可以说是用生命换来的。 萤的眼眸平静得像无波的水面,她说:“我知道。” 这样也无所谓。 “得到继承天狐力量的安倍家血脉的孩子,是神袚众的誓愿。” 接着说这句话的人,不是萤,而是走在前面的冰知。 “萤小姐从小就是在这样的意志下成长的。而且,现在也只有萤小姐可以办得到……” 扭头往肩后看去的冰知,脸被白色头发遮住,所以看不见他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 “关于我们的事,到秘密村落后,不管你们问什么,我都会回答。现在拜托你们,只要专心赶路,前面的路会更难走。” 小怪与昌浩面面相觑。萤默默点着头。昌浩的心情好复杂,但也只能照冰知的话去做。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抖抖长长的耳朵。 《你以为他会相信你吗?腾蛇。》 严肃地眯着眼睛的小怪,看了同袍一眼说: 《管他呢,没人知道十二神将会变成异形吧?何况我也没说半句假话。》 《嗯,说的也是。》 如果他问“你是十二神将吗”?就只好答“是”。可是他没问,所以不必回答。安倍晴明把异形当成式来使用也是常有的事。这也是事实。小怪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说自己就是那种异形。这种模样比较好行动,也是事实。被称为怪物小怪,更是不怕告诉任何人的事实。 尽管如它所说,它很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现在已经知道,白色头发的男人不止一个。萤的说明很合理,好像也很信任这个叫冰知的男人。 冰知的态度很恭敬,对萤的关心也是出自真心。 可是小怪就是没办法不对这个男人提高警觉。 叫他们不要靠近播磨乡的夕雾,到底是什么意思? 昌浩决定前往播磨乡。他要亲自向长老们道歉,告诉他们他不能跟萤结婚,所以小怪和勾阵陪他一起来。 撇开萤不谈,他们无法判断神袚众值不值得信赖,所以对周遭的所有事物都抱持怀疑。为了预防昌浩受害,神将们都有义务要这么做。 好一会,一行人都默默爬着山。 冰知和萤轻松自如地爬上陡急的斜坡,昌浩还是有点喘。 冰知回头对抖着肩膀喘气的昌浩说:“要不要稍微放慢速度?” “不用,我可以。” 昌浩马上顶回去,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坚持撑下去。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甩甩耳朵说:“不要太逞强。” “我才没有呢。” “看起来明明就有。” “小怪……”昌浩半眯起眼睛说:“既然担心我,你就下来自己走路啊。” 他其实是拿小怪出气。 小怪假装不知道,眼神东飘西荡。没多久,忽然低声说:“云……” “别想蒙混过去。” “不是啦。” 小怪甩尾巴敲昌浩的头,举起右前脚指给他看。“你看。” 昌浩很不情愿地往小怪指的方向望去。 从树木的夹缝间,可以看到冬天特有的皎白天空。 昌浩眨了眨眼睛。 为了不被他人发现,冰知选择的是野兽走的路,不是人会走的路,所以乔木的枝干层层交叠,从狭缝望出去的天空很小。 树木茂密,风不是很强,可是阳光被树枝这笔,还是寒气逼人。 昌浩定睛看着被树枝切割成一小片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两道云。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心想那确实是…… “……步障……” 前方有声音在叫唤茫然低喃的他。 “昌浩大人!” 他猛然回过神来。 走在前面的冰知,正要往他走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昌浩赶紧跨出步伐,摆出叫他不要下来的动作。 “没什么,没事……” 在三丈(约九公尺)前方回过头来的萤,疑惑的皱起眉头。 “我没事,快赶路吧。” 这么回应冰知的昌浩,觉得胸口瞬间发冷。 挂在天空的两道云,确实是所谓的步障云。 那是送葬队伍的征兆。会是谁的送葬队伍呢? 昌浩的视线忽然停在前面的萤的背后。 她的背影是那么娇小、虚弱。 昌浩的心怦然作响。他想不会吧?可是,为什么…… 他甩甩头,想抛开突然浮现的类似预感的想法。 会往那边想,只是因为突然看到了步障云。萤个子娇小,前几天又得到流行性感冒,躺了好几天,原本纤细的线条更加纤细了,所以才会让人产生那样的联想。就只是这样。 昌浩这么说服自己时,小怪看着自己的左前脚,脸色沉重。隐形的勾阵注意到它的举动,但什么都没说。 乔木变成灌木,越过两座小山脊后,他们停下来休息。 遮阳片刻不停地赶路,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冰知把挂在腰间的竹筒里的水,分给大家轮流喝一小口。再把用果实的粉末揉出来,经过烧烤的干粮分给大家。里面 好像加了蜂蜜,淡淡的甜味在嘴巴里扩散开来。 昌浩觉得很好吃,冰知微笑着说:“听说萤小姐从小就很喜欢吃呢。” 萤的视线好像忽然转向了某处。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也不讨厌就是了……” 从太阳的位置可以知道大约的时刻。稍微倾斜的阳光洒落下来。风中似乎参杂着比刚才更冰冷的东西。 山里的黄昏来得比平时早。 “到这里,就快到目的地了。” 受到冰知的鼓励,萤点点头,也若无其事般地擦掉额头上微微冒出来的汗珠。 才刚起来,萤就突然弯下腰,喀喀咳个不停。 “萤?” 昌浩担心地伸出手,被冰知委婉地制止。冰知很快介入昌浩与萤之间,搀扶着萤。 “萤小姐,再多休息一下吧。” 萤边咳边无言地摇着头。 她把涌上来的东西硬吞下去,装出没事的样子,笑着说:“对不起,有点呛到。” 喉咙飘荡着血腥的铁锈味,沉重的炽热感在胸口翻腾。 “我们走吧。” 萤走在带头的冰知后面,昌浩殿后。不过有勾阵隐形跟在后面,所以昌浩比并不算最后一个。 昌浩压低嗓门说:“萤不会有事吧?” 小怪低声沉吟。刚才她强挤出笑容的脸庞,瞬间没了血色,可是既然她本人说没事,也只能相信她了。 望着萤的背影好一会的昌浩,张开嘴巴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带头的冰知猛然转过身来,用一只手抓住萤的身体跳起来。 “咦?” 搞不清怎么回事的昌浩,呆呆杵在原地,望着冰知和萤的背影。这时小怪的尖锐叫声刺穿了昌浩的耳朵。 “前面!” 昌浩移动视线。 看到巨大的手腕推到灌木,向他飞扑而来。 第三章 3 昌浩及时跳开。 虽然顺利从灌木与灌木之间飞出去,却在降落坡道时失去了平衡,差点滑下去,幸好勾阵现身救了他。 应该坐在肩上的白色身影不见了。 昌浩扫视周遭,看到全身缠着枯叶的白色身影滚落斜坡。 “小怪!” 小怪用力踩稳后脚,总算刹住了。然后,眼露凶光,向上腾跃。 这时候,勾阵发现小怪微微拖着左前脚。它会滚落到那么下面,就是因为情急之下用来止滑的前脚,突然无力地弯了下去。 勾阵冲到昌浩前面,对准巨大手臂挥起笔架叉。从刀身迸出来的强大神气,袭向了手臂。从地面冒出来的手臂,画出半圆形的轨迹被弹飞出去。把树木也连带拖倒手臂,轰隆落地,掀起漫天尘土、 昌浩结起刀印高喊:“嗡啊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爬出来的手臂张开手掌,扑向昌浩。 昌浩在半空中画起五芒星,脚横向画出一条直线。 “禁!” 肉眼看不见的保护墙瞬间形成,挡住手臂,把手臂弹飞出去。像蜡的皮肤产生好几道龟裂,露出里面纯纯蠕动的黑色东西。从里面延伸出来的黑色东西,把外翻的皮肤又拉回来,转眼间伤口就愈合了。 在那只手臂的旁边,又有另一只手臂从土里冒出来。两只手臂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抓昌浩。站在勾阵旁边的小怪,额头上的图腾闪烁起来,全身冒出灼热的斗气。 注视着前方手臂的昌浩,觉得脖子有刺刺辣辣的感觉,下意识地环视周遭。 他扭头越肩往后看,萤蹲在地上,冰知单脚跪着。冰知瞪视的天空,有颗一丈大的巨大眼球,用冰冷的眼神注视这一行人。 “萤!” 就在昌浩大叫时,巨大的手臂冲向了保护墙。像圆木般粗大的手指撞击壁面,握起拳头准备击碎保护墙。 “什么……” 保护墙啪哩啪哩被击碎了。碎裂的墙壁四处飞散,昌浩受到法术反弹回来的冲击,被往后抛出去。 “唔……!” 手臂猛追翻滚的昌浩,勾阵使出浑身力量把它踢飞。另一只手臂闪开轰隆倒地的那只手臂,钻进土里,又卷起漫天尘土跳了出来。 它的手指抓住了来不及跑的萤。 “萤小姐!” 冰知大叫。小怪转过身来。昌浩跳起来,挥下刀印。腾跃而起的勾阵把笔架叉对准抓住萤的那只手臂的手腕,横扫出去。 手腕以上的部分被砍飞出去,手指断了筋,失去抓力,萤就从那里滚落了下来,小怪纵身跳了起来,抓住了萤的水干服的衣领,在树林间着地,小怪被压在萤地下。两人差点滑下斜坡,勾阵冲过来绕道他们前面,挡住了他们。 昌浩对着剩下的手臂大叫:“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灵力迸发,形成银白色的光,灌入昌浩结起的刀印里。 “万魔拱服!” 挥下去的刀印,把手臂劈成两半。分别向左右倾倒的手臂,推到树木,钻进了土里。 昌浩松了一口气。 小怪的吼叫声在他耳边响起。 “昌浩!” 从斜坡下面冲上来的小怪,视线紧盯着昌浩后面。 昌浩回头看,另一只手臂逼近眼前。他边转身边结手印,但来不及了。 就在他倒抽一口气的瞬间,白色身影滑倒他前面。 当他察觉那是白色头发时,眼前出现了金色的竹笼眼。碰触到竹笼眼的手臂,动作戛然而止,像蜡般的皮肤被金光缠绕。 单脚跪地的冰知慢慢站起来,用刀印在半空中画了什么。 昌浩紧盯着轨迹,看出那是一笔画出来的竹笼眼。 随着冰知的刀印所画出来的竹笼眼逐渐完成,缠住手臂的金网也越来越紧。没多久,手臂的皮肤就裂开了,从里面喷出黑色的粘稠物。 四溅的粘稠物爬满地,爬向一行人。冰知结手印画出来的竹笼眼,附着在粘稠物的表面上,咻咻冒起了白烟。 从斜坡上爬起来的萤,站在昌浩旁边说:“冰知,接下来交给我吧。” 冰知扭头往后看,对正要向前走的萤微微一笑说:“不用麻烦萤小姐出手。” 他说很快就会消失了。果然如他所说,被无数的竹笼眼困住的手臂,发出噼喳噼喳的声响碎裂了。 昌浩松口气,同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眼睛呢……” 他全力击退手臂,都忘了注意那颗俯瞰他们的眼球。 他赶紧四处张望,已经不见踪影。 勾阵带着坐在她肩上的小怪,从斜坡走上来。昌浩问小怪:“那个眼睛呢?” 小怪摇摇头说:“他趁我忙着救萤,溜走了。” “勾阵呢?” “对不起,我也追丢了。” 昌浩叹着气说这样啊,又环视周遭一圈。 那股视线带着机械般的冰冷。昌浩仿佛看到眼睛深处有颗红色眼珠子。 “昌浩大人,有没有受伤?” 昌浩看看担心的冰知,摇摇头说:“我没事,先看看萤吧。” 全身沾满泥土、枯叶的萤,啪嗒啪嗒拍掉衣服上的脏东西。 “我也没事,冰知真的很厉害。” 她边说边拍掉袖子上的枯叶。冰知看到她,眼睛忽然泛起黯淡的神色,但很快就消散了,微笑着说:“它们只是暂时被击退,随时可能在发动攻击,我们快走。” 勾阵叫住要转身往前走的冰知。 “等等。” “有事吗?” 右手握着笔架叉的勾阵低声问:“你是不是早预料到会被袭击?” 黑曜石般的眼睛厉光闪闪。 面对她的红色眼睛却非常冷静。 “所以我才急着赶路,要把萤小姐和昌浩大人平安送到秘密村落。” 冰知吸口气,看着神将们和昌浩。 “我们神袚众奉首领之命,要保护萤小姐和昌浩大人,不能让朝廷派来的追兵或逆贼抓到他们。” 逆贼?昌浩在嘴巴里重复这两个字。 萤眨眨眼睛,垂下了视线 。 “还有,要把与我们为敌的背叛者抓来血祭。” 萤抬起头,转过身去。 “不是要在傍晚前到达秘密村落吗?快走吧。” 冰知看看迈出步伐的萤,再看看昌浩他们,行个礼,追上了萤。 昌浩杵在原地好一会。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说的是夕雾吧?” 昌浩满脸疑惑,小怪回他说:“应该是。” 勾阵拍拍昌浩的背说:“先赶路吧,在傍晚前到达秘密村落后,再问个清楚。” 昌浩迟疑地点点头,开始小跑步追上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萤和冰知。 勾阵边往前走,边看一眼坐在她肩上的小怪说:“你还好吧?第一强斗将。” “我说的万一发生啦,第二强斗将。” “腾蛇。” 没办法再油腔滑舌的勾阵,眼睛露出紧张的神色。 小怪瞪视着自己的左前脚。这只脚几乎使不上力。着地时很自然地使用了两只前脚,导致身体失去平衡,就滑下斜坡了。 “别告诉昌浩。”小怪说完,立刻摇头说:“对不起,你当然不会说。” “如果你希望我说,我就说。” 小怪淡淡一笑。勾阵这么说,就表示她不会说出去。非说不可是,她绝对不会先告知小怪。 “小怪、勾阵。” 昌浩发现两人没跟上来,交换他们。神将们彼此对看一眼,默默往前走。 神袚众菅生乡的秘密村落,位于深山里面。 越过山脊,踩着天然形成的石子路,渡过不算很宽的浅河川。 河岸上有片竹林。进入竹林时,昌浩有种奇妙的感觉。 好像是穿越了什么,还是陷入了什么里面。 听到他这么说,冰知张大了眼睛说:“你居然察觉了。” 冰知告诉他,那是保护秘密村落的结界。一般人不会发现结界,没有村里的人带路,也没办法穿越结界。 穿过苍郁的竹林,视野豁然开朗。 太阳已经西斜,沉入了山的另一边。 山边的天空,被染成淡淡的橙色,风中开始飘荡夜的气息。 在路上清楚看见的步障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灰色云层,覆盖了环绕四方的山脉,从北边山际扩散开来。 那里真的是很小的聚落。群山环绕的狭窄平地上,散布着几间小屋,各自藏在树林或竹林里,处处可见炊烟袅袅,应该是正在准备晚餐。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到处都有人的气息。 墙上的小窗,安装着两片窗格。把内侧的窗格往左右拉,就可以开关窗户。上方往上推的的窗口,开着一点小缝,透出朦胧的橙色光芒。 家家户户都怕冷,紧紧关着木拉门。 感觉里面很昏暗,其实木门内侧还有扇格子门,格子门的中间张贴者涂油的纸张,取代了木板,所以拉开木门,就会发现里面比想象中明亮。关着木门,只是为了避免冬天的寒冷钻进屋内, 在一定季节,他们会拆掉木门,只留下格子门。 中间安装木板的格子门太重,张贴纸张比较合理,好像还蛮好用的。昌浩心想,改天回安倍家,也把自己的房间改成这样吧。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但想着这样的事,心情就会好一 点。 冰知把昌浩带到秘密村落最里面的小屋。四周竹林环绕,隔壁的平房住着这个村子最年长的老翁。冰知设想周到,说今天应该很累了,明天再去打招呼。昌浩匆促接受他的建议,很感谢他的 用心。 从与揖保郡相邻的边境走到这里,路程相当遥远。途中还被攻击,昌浩真的累坏了。 萤要住在老翁家。她说从小就认识老翁,老翁向来很照顾她。 冰知要先回菅生乡,向首领报告萤平安无事,还有昌浩已经到了。 “缺什么东西,请跟隔壁的老翁说,我要暂时离开。” 白发红眼的年轻人,对昌浩他们这么说,就离开了秘密村落。 他们被带去的小屋,有泥地玄关区,与高一阶的木地板区两个区间。木地板区有拉门做隔间,里面那间的格子门与木门外面,有条狭窄的外廊。外廊前面是枯草倒塌的狭小庭院,庭院前面是 竹林。 冰知说森林里有涌出来的清水,要用可以自己去挑。 泥地玄关有灶和水缸,都洗得很干净,还有用来取水的桶子。昌浩趁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拿着水桶出去。 这里竹林环绕,很安静。几丈前应该有其他住家,但可能是竹子有吸音效果,周遭一片寂静。风把竹叶吹得沙沙作响,冷得让人发抖。昌浩急忙穿越竹林,走向与竹林相连的森林深处。 听说沿着踩久后自然形成的小路往前走,就会看到好几棵梅树,绑在其中一颗梅树上的红布就是记号。绑着红布的梅树前,果然有清水涌出来。昌浩把手浸泡在涌出来的水中,冻得差点失去 知觉。 他用清水啪沙啪沙地洗脸,把水甩干,叹口气。 梅树、松树、枫树、桐树杂然林立。从叶子凋落的树枝缝隙仰望的天空,覆盖着灰色云层。 今天应该就是今年最后的满月。 今年就快结束了。 昌浩细眯着眼睛。 离开京城是在霜月初,已经一个半月了。 “昌浩,怎么了?” 跟着他来的勾阵,担忧地望着他。小怪说为了小心起见要去巡视四周,所以跟勾阵各别行动。 “我想起早上看到的云。” 步障云平时很少见,那种云怎么想都是很确实的征兆。 “希望是我搞错了,可是……” 那是上天显现的征兆,表示即将发生什么事。 昌浩已经遇到太多不幸的事,多到无法想像还能再发生什么事。所以他想那两道云预告的事,应该是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但既然自己察觉了,也有可能是跟自己相关的某人的征兆。他边取水,边绷着脸喃喃自语。 “不管发生什么事,现在的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个秘密村落在播磨国赤穗郡的深山中,远离所有与他相关的人。 昌浩在夜色逐渐深沉的森林里叹了一口气。 “真希望我可以像爷爷那样,让魂魄脱离躯壳,想去哪就去哪。” 勾阵听到这样的心里话,拉下脸说:“不要做那种事。” “勾阵?” 昌浩满脸讶异,勾阵轻松地从他手中接过水桶,语重心长地说:“那个法术会缩短寿命。每次晴明使用那个法术,我们都心惊胆颤。” 晴明开始使用那个法术,其实是最近的事。也就是在昌浩开始与种种妖怪对峙之后。 但勾阵没告诉昌浩这件事。晴明不说的事,神将不能自作主张说出来。 她只能对昌浩说:“想去哪时,拜托太阴或白虎就行了。” “可是,他们都不在这里。” “那就让风神听命于你啊。” 这下换昌浩拉下了脸。 “说的简单……” 勾阵抿嘴一笑,单手提着水桶,快步向前走。 装满水的水桶很重,对身为神将的她来说,却一点也不算什么。 昌浩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至少要锻炼到可以轻松提起那种程度的水桶,可是重的东西真的很重呢。 膝盖和大腿还是像心血来潮般地阵阵闷痛,感觉很快又会引发下一波的剧烈疼痛。现在躺下来,骨头就会倾轧作响。听说长到该长的高度就不痛了,可是那是什么时候呢? 昌浩叹口气,觉得喉咙有痰,轻轻咳了几下。 又嗯哼几声,才把痰清完。这几天都是这样,喉咙很不舒服,不太能说话,昌浩挠挠后脑勺说:“我会不会也感冒了……” 他想起了萤沙哑的声音。那时候萤埋怨的说,喉咙很痛,连水都不太能喝。 他告诉自己千万要小心,快步追上转头往后看着他的勾阵。 用来判断时间的星星,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了。 “现在是什么时间呢?” 昌浩边折树枝边思索着,坐在他旁边的小怪低声说:“还没很晚呢?” 比傍晚更强的风,把围绕住的竹林吹得摇晃作响。竹子彼此撞击,竹叶相互摩擦,给人哗啦哗啦下着大雨的错觉。 提着水回到家时,初次见面的老翁拿木柴来给他们,还问他们有没有缺什么。昌浩一时想不起来需要什么,就回说什么都不缺。 打火石、锅子都放在灶附近的架子上。从泥地玄关走上木地板间,把大约在中央位置的木板掀开,有座地炉。昌浩照指示掀开板子,把木材放进去,请小怪点火。 昌浩悠哉地想,不用任何道具就能点火,还真方便呢。 烧炭老翁、老婆婆住的小屋,风会从缝隙吹进来,怎么样都暖和不起来。这里的建筑倒是很扎实,出乎意料之外。地炉烧没多久, 屋内就渐渐暖和起来了。 身体正面烘得到火很暖和,背后却还是冷飕飕。 “小怪,靠在我背后。” 昌浩提出要求,小怪沉下脸说:“你这小子……” 与其那么做,还不如用神气包住他比较快。 可是昌浩反对。 “不用做到那种程度,我只有背部冷。” “要我说几次你才会明白?不要把我当成防寒道具。” 在火上烘手的昌浩叹了一口气。 然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次我冷得发抖,红莲把我抱在大腿上,真的很暖和呢。” 小怪甩甩尾巴,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会,点点头说:“啊,对、对,那次你遇到异邦妖魔,受到冲击,一下子没了血色,面如死灰。” 然后它感慨地盯着昌浩说:“不能再像那样,把你当小孩子对待了。” 每承受一次成长痛的煎熬,昌浩的身高就增加一些。有时骨头会倾轧作响,肌肉和筋脉就要拼命跟上骨头的成长。 昌浩的线条也越来越粗犷了。连每天跟他在一起的小怪、勾阵,也都明显感觉得到他的成长。 三岁举行着袴仪式时,昌浩的灵视能力暂时被封锁了。 在那之前,红莲就经常陪在昌浩身旁,把他抱在自己大腿上,有时会看着他的头,没来由地抚摸她的头。这时候,幼小的昌浩会露出质疑的表情,直盯着红莲看。他不哭也不害怕的眼神,让红莲觉得很新鲜,也很开心。 红莲会把昌浩抱在大腿上,是因为看到吉昌、晴明、成亲他们都这么做。盘坐的大腿,刚好可以收纳一个小孩,把小孩固定在那里。必须让小孩乖乖坐着时,常有人会这么做,譬如自己在处理危险东西的时侯,或是想念什么给小孩子听的时候。 小孩子坐在大腿上,可能是很有安全感,很快就睡着了。所以成亲想赶快把孩子哄睡时,就会把孩子放在大腿上,哼唱着即兴做的摇篮曲,不断重复音律单调的祝词。 只有阴阳师才会用祝词代替摇篮曲。 不像人类那么怕冷的神将勾阵,弓着一只脚靠坐在墙边,回想当时的光景。 当时红莲老往人界泡,勾阵很好奇是什么原因,也降临人界去看红莲在做什么。看到腾蛇居然在陪小孩,不禁啧啧称奇。 那天,昌浩第一次口齿不清地叫了红莲的名字。 从那时候到现在十多年了。对神将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确实足够让人类大幅成长的时间。 昌浩把树枝折成适当长度,丢进火里,喃喃说道:“我可以长到哥哥们那样吗?” 从很久以前,昌浩就希望自己能长到跟哥哥们差不多高。 小怪笑着说:“好好努力吧。” “努力有用的话,我早努力了,这种事根本由不得我。” 半眯眼登着火看的昌浩,叹了一口气。 这是有人轻轻敲响了木门。 “昌浩。” 是萤的声音。呆在泥地间的勾阵,动作比昌浩快,打开了门。 “我送晚餐来。” 勾阵请她进来,她端着盖着木盖的锅子,还有包着竹叶的食物。她把锅子架在地炉的火上加热,从柜子里拿出碗和筷子交给昌浩,接下来就让昌浩自己处理了。 汤汁的味道扑鼻,昌浩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小怪眯起眼睛忍住笑。 “有得吃太好了,昌浩。” 难为情的昌浩横眉竖眼,在心中暗骂,但这也不是小怪第一次亏他了,他沮丧地垂下肩膀。”我要开动了。“ 打开竹叶包的东西时,勾阵舀了一碗汤给他。竹叶里包的是用蒸好的糯米捏成的饭团。 “婆婆说很抱歉,时间太赶,只能做这么简单的东西。” “一,这样够好了,谢谢,很好吃。” 大口大口吃起来的昌浩,真的是这么想。 “那么我就这么跟婆婆说。” 他那种吃法,就像是想让做菜的人开心,吃得狼吞虎咽。 转眼间就吃光光了。昌浩喘口气,双手合十道谢。 “我吃饱了,谢谢。” “招待不周,不好意思。” 看着他们两人的应对,小怪有种天下太平的感觉。严格来说,到这里之前,昌浩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 神袚众展现的态度,是要藏匿昌浩。这里既然是秘密村落,追兵应该没那么容易找到。更重要的是,萤不再有紧张的神情。小怪研判,,萤觉得安全的地方,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种状况当然不可能持久。昌浩被栽赃的嫌疑还是存在,在被通缉的事实也没有被改变。他总不能背负着这样的罪名,逃亡一辈子。 萤说用过的碗筷,老婆婆会洗。从头到尾都麻烦老婆婆,昌浩有点过意不去。他决定从明天起,要帮老婆婆做些事。 火哔哔剥剥作响。 看着火焰的昌浩,终于下定决心,对准备起身离去的萤说:“我有事想问你。” 萤盯着昌浩好一会,平静的说:“我也在想你差不多该问了。” 她又隔着地炉,在昌浩对面坐下来,用眼神催促昌浩快问。 小怪移到坐在旁边的同袍身边,那里离门口比较近。 “夕雾。” 昌浩单刀直入,提起这个名字。萤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到底是什么人?” 火焰啪唧爆裂。萤映着红色火光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在昌浩呼吸五六次后,萤才慢慢开口说:“夕雾是仇人。” 仇人。 这两个出乎意料的字眼,让昌浩和神将们都倒抽一口气。 萤平静地重复一次。 “夕雾是仇人,他杀了我哥哥,也就是下任首领……” 一个深呼吸狗,她淡淡接着说:“那个男人曾经是我的现影。” 第四章 4 火焰哔哔剥剥爆响。火花啪地溅开来,落在昌浩膝下。红色火花转眼间便消失,只剩下黑点。 昌浩察觉自己忘了呼吸,赶紧吸了一口气。意想不到的告白,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看到昌浩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四处漂移,萤嫣然一笑。 心想会这么惊讶,就不要问嘛。 她知道昌浩迟早会问,暗自决定到时候要尽可能蛋定地回答。带着感情说这件事,很可能受不了崩溃。一五一十陈述事实,才是最重要的,不需要参杂她个人的感情。’她拿起放在地炉旁的树枝,折成两半,丢进火里。 红红燃烧的火焰,勾起了那天的回忆。 她思索着措辞,平静地张开了嘴。 “该从哪里说起呢……” 神袚众不止一个家族,是好几个家族结合起来的总称。大本营是菅原家族,他们居住的地方叫“菅生”,就是身为菅原家族的意思。 小野氏族体内,流着最浓厚的菅原家族的血液。祖先里有个男人,以担任冥府官吏闻名。神袚众的小野家族,是那个男人的旁系亲族。 神袚众的灵力,与血脉有很大的关系。灵力的强弱大多决定于血脉。播磨的阴阳师,即便姓氏不同,多少也有点血缘关系。 播磨阴阳师神袚众首领的直系,力量特别强大。为了保护这条血脉,他们背后都有如影随形跟着他们的其他家族。 这些影子没有姓氏,因为他们只是首领家族的影子。这个血脉偶尔会生下白头发、红眼睛的孩子,拥有其他家族没有的特异能力。 他们会代替首领家族,承受他人施行的诅咒或法术,使那些攻击失效。白色头发与红色眼睛,就像是那种力量的代价。 神袚众首领的直系亲属,因为身份地位的关系,经常要承受诅咒或法术反弹回来的力量。成为的替身,让所有攻击失效的他们,久而久之就被称为“现影”了。 影子原本是摸不到的东西。可是他们摸得到,存在于这世上。他们是随时跟在直系血脉背后的现实影子,就像只属于首领家族的式。 在首领家的小孩即将诞生的几年前,这个家族会像显现征兆般,预先生下白头发、红眼睛的孩子。通常是男生,很少会有女生。不管男生或女生,同样都有特异能力。负起守护责任的影子诞生后,首领家的孩子就会诞生。 夕雾是在萤诞生前四年出生的。 “他大我四岁……啊,他快十九岁了。” 萤遥望着远方某处。 再过半个月,就是新的一年了。夕雾十九岁,萤就是十五岁。然而,萤先提起的不是自己的年纪,而是夕雾的年纪。 她的语气十分淡然,眼神却全然相反,流露伤心难过的情感。昌浩察觉她那样的眼神,整颗心都紧紧纠结起来。 萤闭上眼睛,折断树枝。啪唧声响,就像想让自己对什么死了心。 “十三年前……听说京城的安倍家生下男孩,菅生的长老们都大失所望,沮丧地说怎么有是男生。” 她看看昌浩,哭笑起来。昌浩指着自己,表情复杂地嘀咕着:“怪我也没用吧。” “结果年底就生下了我。因为是女生,大家都非常开心。年纪刚刚好,终于可以实现三代以来的愿望了,听说引发大骚动呢。” 昌浩没问她听谁说的。想都知道,应该是听大她四岁的现影说的。 但是神袚众十分谨慎。要先确认对方孩子的强弱。更重要的是,能不能平安长大成人。 男孩的死亡率比女孩高。安倍家的孩子代代都很健康,但是益材的孙子吉昌,在举办元服仪式前,有一次差点病死。 去年夏天,安倍家的三男举办了元服仪式,小野家的女儿也平安长大了。 神袚众的长老们,确定没有该担心的事,就准备迎接天狐之血了。昌浩他们是从晴明那一代盼到现在的孩子,他们当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来迎接他。 小怪半眯着眼睛低声沉吟,看了一眼身旁的同袍,她也是类似的表情。 对安倍家来说,这是很蛮横的要求,甚至可以说是把约定当成把柄的胁迫。然而,站在神袚众的立场,却是如此殷切期盼的姻缘。说起来有点一厢情愿,不过,站在相反立场,确实会那么做。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强行掳人,而是一切按规矩来做。 小怪和勾阵有彼此互看了一眼。 这件事要怪就怪安倍益材。他什么都没说,到这种紧要关头才拜托冥官传话,这种做法很卑鄙。为了自己献出后代子孙,太过分了。 可是为了娶天狐,益材也是拼了命坚持到底。听说被逼到了生死边缘,所以他可能也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那么,至少也该把这件事告诉清明节,为什么没说呢?这是小怪和勾阵产生的另一个疑问。他们很想在益材投胎转世前,揪住他的衣襟,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 萤怕火烧的太旺,边用火箸拨动树枝,改变木柴的的位置,边眨着眼睛说:“我哥哥跟我差五岁,那时十九岁……” 从小接受成为首领的严格训练,他都应付自如,长老们对他相当期待。 但是五年后诞生的妹妹萤,却拥有超越时守的力量。 萤出生是带着萤火般的光芒,她的宿命除了嫁给天狐的血脉外,还拥有全族中最强大的力量。从那时候起,长老之间出现不同的声音,主张下任首领应该由萤继承,而不是时守。 神袚众的首领,男女都可以继承。必要条件是有统领一组的聪明才智,以及强大的灵力。时守有这些条件。但讽刺的是,萤也有。 “由于家规,我与哥哥从小分开生活,但每年都能见几次面。我很喜欢温柔又聪明的哥哥,见到他就非常开心。” 怀念的眯起眼睛的萤,说话的声音真情洋溢,昌浩听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哥哥。 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但是乡里人和夕雾,都会告诉他时守的事。说失守多么优秀,多么努力不懈。 萤从来没想过要接任首领。她认为自己的任务,就是生下天狐血脉的孩子。这之外的任务对她来说都太过沉重,而且有时守在,她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去想那种愚蠢的事。 萤盯着昌浩,平静的说:“他……有点像昌亲大人。” “咦……” “真的有一点点,不过,容貌完全不一样……” 像的是身段柔软、说话沉稳、深思熟虑。 萤打从心底倾慕唯一的哥哥。她真的很喜欢哥哥,而时守也很疼爱妹妹。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时守的心有了距离。 萤垂下视线。 摇晃的火焰,发出哔哔剥剥的爆裂声,完全燃烧的木柴溃不成形。 周围的杂音越来越大。随着萤的成长,主张由她继承首领位置的声音越来越大。 萤不管怎么否决、怎么拒绝,还是会持续修行,学习种种事物,她的才干也越来越获得大家的认可。 她这么努力,是希望等哥哥继位后,可以协助哥哥。首领有时候会被身份地位绑住,不能采取行动,这时候就需要可以自由行动的人。 她一心想成为哥哥的眼睛、成为哥哥的左右手。 她的现影夕雾,知道她的想法、知道她的愿望,答应过她会全力协助她。 她也相信夕雾会永远跟她一起效忠哥哥。 今年秋末,小野的长老送了一封信到安倍家。信上只说会派使者前往,到时候请听使者说明事情的详细内容。 安倍家不知道约定的事,必须把益材留下来的证明文件拿给他们看,才能把安倍家的孩子带回菅生乡。 时守承接了这项任务。 “我想爷爷是借由这件事,向大家宣布哥哥是下任首领。要推我当首领的声音也能沉寂了下来,可是……” 从她成年后,时守与夕雾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 对于萤的担忧,夕雾坚持说那不是她该担心的事,所以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闹到失和。 “我问过冰知,他也不清楚……” 说道这里,萤眨了眨眼睛。昌浩和神将们都疑惑的看着她。 她察觉后,赶紧补充说明。 “啊,对不起,冰知是我哥哥的现影,跟哥哥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所以最清楚哥哥的事。” 两人的母亲在萤出生时便过世了。听说母亲的身体原本就不好。而父亲也在萤刚刚懂事时辞世了。昌浩很想问过世的原因,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在嘴巴里支支吾吾地嘟哝着,萤看了出来,便苦笑着说:“我父亲的现影,替父亲承受反弹的诅咒死了。失去现影后,诅咒直接落在父亲身上,父亲没办法承受就过世了。” 这是冰知告诉她的。时守的现影冰知,比时守大五岁,清楚记得当时的事。 “也就是说……” 萤现在跟自己一样十四岁,夕雾十八岁、时守十九岁、冰知二十四岁。 他想起冰知的样貌。冰知的年纪比昌亲小,但说到沉稳度,他也同意两者差不多。 “现影与首领的族人,是一对一的搭配。现影是护法神专为某人派遣来的人,无可取代。” 所以萤的父亲失去现影后,越来越虚弱,不久就死了。现影是守护首领生命的影子。 小怪听完,捏了一把汗。 失去现影的人,会越来越虚弱。 它注视着萤的脸。她映着火焰的肌肤,因为火的颜色,看起来像是白里透红,其实毫无血色。——那位萤小姐……身体好像不太好。 小怪想起车之辅说的话。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默默听着萤说话的勾阵,这时候插话说:“你父亲的现影是败给了怎么样的诅咒?” 萤摇摇头说:“不知道,他是播磨阴阳师神袚众的首领,随时随地都可能与什么人结下仇恨,被下诅咒。” 说的没错。安倍晴明等安倍家族的阴阳师们,也经常遭遇那种事。安倍家族的阴阳师没有现影这样的人,他们只能每天念袚词或神咒来避开那种事。当诅咒以看的见的具体形象呈现时,他们就使出全力反击。 不过,在安倍家族中,想安倍晴明这样不要命,会公然宣战的阴阳师毕竟不多,所以比较少想神袚众那样受到攻击。 “冰知对哥哥非常忠诚,连他都不知道,其他人更不可能知道哥哥和夕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萤喘口气,垂下了头。 “哥哥要当使者去安倍家前一天晚上,事情发生了。” 当时夕雾和萤在秘密村落修行。时守出发前,说要去见萤,跟冰之去了秘密村落。 哥哥笑着说要去帮萤鉴定未来的夫婿,萤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 村里的老翁与村里的人,围绕在未来的首领,吃着简单的晚餐,一直吃到很晚。 看到很久不见的时守,萤好开心,很像跟时守多说电话,可是想到他熬得太晚,明天出门会没精神,就忍了下来。秘密村落里的人不太能见到时守,但是她只要回到菅生乡,就有很多机会跟时守聊天。 时守是前任首领的长子,现在已经坐稳下任首领的宝座,说不定今后他们可以更自由地见面。而且只要她跟安倍家族的人生下孩子,她的任务就完成了,这样长老们应该就会放心了。 萤自己 也这么期待着,夕雾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萤闭上眼睛,搜索当天的记忆。 那是在村里的枫叶转红之前。 ******* 吃到很晚的晚餐,大概过了亥时才结束。 阴阳师不喝酒,因为酒会使反应变得迟钝。播磨阴阳师神袚众是使用灵术与武术。携带武器的播磨阴阳师,绝对不碰会让人失去知觉的酒。 京城的阴阳师未必是这样,但生在菅生乡的阴阳师,都会遵守这个法则。 下任首领来,庆祝晚会也不会闹得太过火,就是因为没有酒。 萤也没喝过酒。对萤来说,就只是用来举行仪式,不是用来喝的。 现影们也都跟着这么做。 没有过度狂欢的晚餐宴席,圆满落幕,村里的人都心满意足各自回家了。 萤和夕雾每次来秘密村落,都是住在竹林环绕的客用小屋。因为这间小屋已经被他们占用,所以突然来访的时守和冰知,被安排到另一端的小草庵。 萤睡在两件木地板房间的其中一间,察觉有动静,张开了眼睛。 她睡的这间靠近庭院,睡在有地炉那间的夕雾似乎醒来了。她觉得隔着木门的那间房间,有人在做什么。 萤爬起来,把小外褂披在单衣上,对自己施加暗视术,再悄悄拉开木门。 白色头发漂浮在黑暗中,萤看到夕雾正在穿草鞋的背影。 “夕雾?” 听见叫声,夕雾转头往后看,脸上露出“糟糕”的表情。 萤疑惑的歪着头,走到夕雾旁边。 “你要去哪?” “没去哪” 吞吞吐吐的夕雾,脸色不太好看,萤抓住他的手,又问了一次:“你要去哪?” 夕雾还是不回答,缄默不语,试图挣脱她的手。 “夕雾。” 萤注视着他的红色眼睛。 他们为了通风,开着格子门。今晚没有月光,但是萤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清楚看见了夕雾的表情。 这样僵持了一会,夕雾不得不认输,叹口气说:“失守大人有事跟我谈。” “有事?什么事?” 夕雾实在没办法回答她。 “你要跟哥哥谈什么?告诉我夕雾。” “详细内容我也不清楚,他只说有事跟我谈,叫我半夜去一趟。” 萤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太好。夕雾总是对时守抱持着戒心,不管萤怎么告诉他没那种必要,他都只是点头,什么也不说。 夕雾是萤的现影,跟萤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他的人生属于萤。 这些萤都知道。 他有多保护萤,神袚众的人都知道。 为了实现神袚众与安倍益材之间的约定,萤被当成了道具。神袚众的人也都知道,夕雾对这件事非常不满。 萤从懂事以来就被教导,与安倍家族生下孩子是自己的任务,所以她觉得理所当然,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 这是阴阳师之间的约定。安倍益材为了迎娶天狐,答应将来会把天狐之血分给神袚众。神袚众一直在等待约定实现的日子。 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可以完成这件事,所以她非做不可。 萤一直这么认为。 香梨的人,除了夕雾外,也没有人反对这件事情。 “夕雾,你是不是想去阻止我哥哥?” 夕雾没有回答萤。 明天时守就要去京城。若事情谈成了,他就会把安倍家的孩子带回来。 神袚众是希望他们缔结正式的婚姻关系,但做不到也没关系就,只要生下孩子,交给神袚众抚养就行了。 离签下约定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硬逼对方履行似乎有些蛮横。 长老们原意尽可能做让步。 “让萤与安倍家的人生下孩子。” “这是我出生前就 已经决定的事吧?” 萤大感惊讶,怎么现在还在说这种话。 “我生下孩子,就可以完成长年来的约定,对哥哥也有帮助,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夕雾摇摇头,回应她的话。然后,轻轻拨开她的手。 “你不了解也没关系。” 他叫萤先睡,径自走出了屋外,白色头发漂浮在黑夜中。 最后萤仿佛看到他红色眼睛深处,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她想追上去,脚却怎么也不听使唤。这时候她才惊觉,叫她“先睡”那句话,是轻度的咒 语。 为什么夕雾必须这么做来绊住她呢? 萤怎么也放心不下,走出屋外。 这是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覆盖天空的云层凝重低垂,风夹带着湿气,彷如粘附 在皮肤上。 天亮前很可能会下雨。 她边这么想,边走向夕雾可能前往的哥哥的草庵。 村里的人都睡了,秘密村落一片寂静,被风吹动的竹叶摩擦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萤敲打已经熄灯的草庵门,来应门的是冰知。 看到萤突然跑来,冰知大吃一惊。 “萤小姐,怎么了?” 与萤相差十岁的现影男人,用监护人般的眼神,无言地责备她三更半夜还出来。 “我哥哥呢?” “时守大人已经睡了……” “真的吗?你去看他在不在。” “萤小姐?” “快去。” 看到萤焦急的样子,冰知觉得事情不对,听她的指示,去时守睡觉的地方确认,大惊失色 地跑回来说:“他不在,这么晚了,是去哪了……” 不知道为什么,萤有种不祥的预感。哥哥把跟他关系不好的夕雾约出来,也没告诉冰知, 到底想做什么? “冰知,哥哥可能跟夕雾在一起,帮我找到他们。” 听萤这么说,冰知也脸色发白。时守和夕雾之间有嫌隙,是众所周知的事。 萤和冰知分头去找他们,搜遍了整个村子。被黑夜包围的存在万籁俱寂,到处都没有时守 与夕雾的踪迹。 不在村落里。 “在结界外?” 她想到某个地方,转身奔向来这村落是会经过的河川,与河川前的竹林。 风势渐强,飕飕吹着竹林。竹子柔韧地弯下腰来抵抗风力,相互撞击。萤在这样的竹林里 奔驰。 脑中浮现难以言喻的不祥预感,心脏在胸口狂跳。 为什么那时候放开了夕雾的手呢?不管他说什么,都该跟着他走。呆在他身旁,就不会这 么不安了。 穿越竹林后,眼前事平静的河岸,只听见潺潺流水声和风声。 猜错了吗? 萤这么想时,熟悉的灵气波动震荡空气,传到了这里。 她转过身看。是来自河川上游。她想起河岸有间水车小屋。 那间小屋离秘密村落有点远,村落里的女人们,每七天会去一次,在那里磨粉。水车的声 音很吵,盖在离村落稍远的地方,才不会吵到住家。那个地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走近后,萤听见两人的声音。语气粗暴,像是起了争执。 在吵什么呢? 使用许多齿轮构成的水车,不停嘎吱嘎吱响着。夕雾和时守就站在那间水车小屋的旁边。 两个人都杀气腾腾。萤再定睛细看,发现时守身上有些伤痕。 “夕雾,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萤惊慌大叫,夕雾把头转向她,就在看见她的脸时,时守的灵力爆了开来。 被卷入爆炸旋风的萤,毫无招架之力,被远远抛了出去。 好热。 又烫又热,手脚却异常冰冷。 萤朦胧地张开眼睛。 她看到舞动的红色火焰,是水车小屋烧起来了。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夕雾和哥哥在哪里? 必须找到他们。 她这么想,但身体虚弱无力。 响起哐啷声,红色火焰反射到亮晃晃的刀尖,整把刀被染成了鲜红色。 那把刀柄雕刻着竹笼眼图腾的小刀,是被派任现影时,长老赐予的。 为什么会染成红色呢? 她觉得呼吸困难,稍微咳一下,体内就剧烈疼痛。没多久,背部开始像跳动的脉搏般,阵 阵刺痛。 这时候,她赫然屏住气息,发觉哪里不对劲。 胸口又沉又热,某种东西蠢蠢蠕动着,重得像吞了铁块。 不知道什么用上喉头,一张嘴,就从嘴里溢出带着铁味的热热的东西。一团热堵塞气管, 咻地扩散到全身,霎时整个身体就冷得像冰一样了。 “萤” 熟悉的声音灌入动弹不得的萤的耳里。 “……夕……” 她想呼唤夕雾,却只能发出喘息声,说不出话来。 她只移动眼珠,搜寻夕雾。红色火焰照亮了四周,现在分明是黑夜,却像身在夕阳里。 对,像夕阳,像黄昏的逢魔时刻,周遭通红,看不清楚。 旁边有人影。一只大手伸向她,按住了她的脖子。不用看脸,她也知道那是谁的手。 从小陪在她身旁的现影的手,她不可能搞错。 飕飕风声中,夹杂着某人的叫喊声。 她清除听见,那个声音大喊“住手”。 那是哥哥的声音。他在哪里呢?在附近的话,快过来啊。 她用软弱无力的手指抓扒泥土。 刹那间,背脊一阵灼热的剧痛。 “唔……” 她反射性的向后仰。 疼痛从右肩传到左腰。她只能发出不成声的喘息。喉咙咻咻作响。在胸口蠢蠢蠕动的东西 ,开始暴动起来。夕雾把手伸向萤背后的伤口,强行撑开被割开的皮肤与肉,按住痛得奋 力挣扎的萤,把手指伸进伤口里面。 “——唔!” 剧痛与心灵受到的打击,让萤没办法做任何思考。 有人大喊“住手” “哥……哥……” 红色火焰舞动着。 夕雾把手从萤的背部拿开,把沾满血迹的双手,抵在地面上,用硬挤出来的声音说:“萤……你还……!” 气若游丝的萤,把全身力量注入双手。 她虚弱地抓住夕雾沾满她的血的手。 为什么? 夕雾应该可以从嘴型看出她在问为什么。 她听见哥哥的叫声。没多久,灵术的波动就像火焰卷起大漩涡爆开般,猛烈袭向了夕雾。 受到牵连的萤,在地上翻滚,血花四溅。 最后她只记得,夕雾与时守之间的争执,被风吞噬了。 第五章 5 萤淡淡的 陈述,有点叫人难以置信。 昌浩脸色苍白,哑然失言。萤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怀疑,于是背向他,解开脖子后面的 绳子,脱掉水干服,解开衣带,让单衣的衣领从肩膀滑落下来。 “唔……!” 昌浩吓得往后退,意义不明的用手臂遮住了嘴巴。 萤把披在背上的头发拨到前面,露出肤色淡薄而透明的肌肤。 在红色灯光的照射下,却是有道斜斜的刀伤,从右肩延伸到左腰。 那道伤疤很惊人,萤的动作也令人出乎意料,吓得昌浩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萤把暴露在夜晚寒气中的白皙背部对着昌浩,低声说:“这样也不信吗?” 昌浩猛摇着头。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靠坐在墙边的勾阵起身走向萤,把滑落下来的单衣拉回她肩上。 “到此为止吧?萤。” 萤垂下头,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出来。 “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看着背对自己道歉的,昌浩的脸还是一样紧绷,好不容易才挤出话来。“……这…… 样……啊……” 小怪叹口气,移到昌浩膝边。 “你还好吧就?” 昌浩低头看着小怪,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摇了摇头。 他原本就觉得萤个子太小、太瘦弱,看到她裸露的肩膀、背部更是心疼,不但没什么肌肉 又单薄,最惨的是肌肤白到让人倒吸一口气。 简直像个死人。萤整理好衣衫,转过身来。昌浩没办法直视她的脸,迅速撇开视线。 “当我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 好平静、平静到毫无生气的声音,让昌浩猛然望向了萤。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勉强来说只有困惑。 就像迷了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孩子。 “察觉事情不对的冰知,带着村人赶来时,水车小屋已经快烧光了,哥哥跟我倒在地上。” 所幸,如萤所预测,下起了雨,火势才没有延烧到竹林和山脉。 萤躺在岸边,下半身泡在河里。时守躺在火焰熊熊燃烧的小屋旁。 冰知冲向了时守。其他村人有的忙着把萤从河里捞出来,有的忙着灭火。 村人确定受重伤的萤还有气息,赶快把她送回村子。 小怪看着萤说:“时守呢?”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为了慎重起见,小怪还是问了。萤平静地说:“听说冰知赶到的时候 ,已经断气了。” 当时的情景在脑中浮现,萤猛然垂下了视线。 倒在地上的时守身旁,滚落着那把小刀。受伤的时守的直接死因,是颈动脉被割破,失血 过多。 萤背上的伤势非常严重。对方不但砍伤她,还用力撑开她的伤口,把手指硬塞进肉里,差 点伤及内脏。 肉被扯开、皮肤被撕裂的伤痕,可以被整治到只留下刀伤般的疤痕,是靠神袚众的药师与 首领的灵术。 萤死里逃生,好不容易醒过来时,已经是事发十天后的早上。 醒来后,首领告诉她,时守死了,夕雾不见了。 女人们担心她背上的的伤永远不会消失,咳声叹气,泪流满面。萤茫然地看着她们,暗自 做了决定。 忘了吧。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问为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有人会问她。 忘了吧。 忘了那个眼神、忘了那个温暖、忘了那个声音。 现影一辈子只有一个,萤已经没有现影了。 萤想起倾慕昌浩,把昌浩称为主人的妖车,也想起自己对它说的话。 ——我也有个式……我很珍惜他,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夕雾不会也不能成为她的丈夫。 然而,他们有超越那种关系的羁绊。不管她的丈夫是谁、不管她跟谁生下了孩子,她都可 以跟身为现影的夕雾在一起。 既然这样,嫁给谁或生下谁的孩子都无所谓。 只要有夕雾在,萤就满足了。 真的光这样就满足了。 没有人可以取代他。 既然没有人可以取代,记得就太痛苦了。 所以萤决定忘记。 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那双手再也不会触碰自己了。 忘了吧,忘了所有一切。 然而,萤还记得。 时守试图阻止突然行凶的夕雾而大叫的声音。 他们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 预定前往安倍家的下任首领时守,被突然抓狂的现影杀死。那个逆贼消失了踪影,杳无音 讯。 萤靠着意志力和止痛符醒过来,十天后就下床了。 于是,她告诉了首领。 她要代替哥哥,亲自前往京城。 她一直想协助哥哥。她还记得哥哥笑着说,要去帮她鉴定 未来的夫婿。 现在哥哥死了,只有她可以继承首领的位置。 听说失去现影的萤要去京城,长老们都面有难色,但萤不听他们的话。 承接天狐之血,是神袚众与安倍家之间的约定,萤有义务完成这件事。 萤的伤势复原得相当快。除了靠首领的灵术之外,一度死里逃生,也使得萤本身的生命力 更加强韧。同时,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也有了飞跃性的成长。 就这样,萤独自去了京城。 她想去没有神袚众的地方。 乡里的人都拼了命在找夕雾,他们憎恨杀了下任首领的他。 尽管遭遇那样的事,萤还是不想听到关于夕雾的坏话。 “夕雾想阻止我跟安倍家的事,所以可能是他……” 没有昌浩、没有安倍家的人,萤就不能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夕雾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或许有些武断,但犯下那么残暴的罪行,也只能断定他无疑是疯了。既然这样,再问他为 什么那么做,就毫无意义了。 “哥哥死后,冰知一直支撑我。我们都失去了无可替代的人,刚好彼此慰藉。” 萤抬起视线,微微一笑。 “我知道的事,就只有这样,你们还要问什么吗?” “……” 昌浩无言以对。 小怪代替他摇摇头,表示不要再说了。 萤转向勾阵,勾阵也默默垂下了视线。萤知道,她是用这样的动作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 说了。 “十二神将比我想象中温柔呢。” 萤苦笑着站起来,提这装碗盘的桶子走出小屋。 “我想你们都累了,好好休息吧。我在对面,有什么事就叫我一声。” 离开前,她轻柔地道了声晚安。关上木门时,她的表情十分平静,看不出来刚说完那么悲 惨的事。 竹林沙沙作响。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竹叶、柔韧地弯腰相互撞击的竹子,发出呜响。火花 溅起,哔哔剥剥爆响,烧得红通通的木柴碎裂瓦解。红色火焰突然熊熊燃烧起来,瞬间又 萎缩了。 火势减弱,外面的寒气就会透进屋内。 勾阵瞥一眼僵滞不动的昌浩,默默地往炉里加木柴。 稍微萎缩的火焰,又回复原来的气势,驱走昏 暗,照亮了昌浩的脸。 脸、胸部都被火烤到有点热了,背部却还是很冷。 昌浩缓缓把手伸到火上烘烤,再翻过来烘烤手背。 大家都不说话。 勾阵站起来,从泥地玄关的柜子,拿出跟睡觉用的榻榻米放在一起的外褂,把外褂披在昌 浩肩上,又靠墙坐下来,弓起了一只脚。 现场一片寂静,气氛凝重。 昌浩的右手轻轻握起拳头,用左手的手包住拳头。 指尖还是很冷。受到的打击太大,体温无法恢复。 看到昌浩难以置信的表情,萤就默默让他看了背上的伤。 那样的动作,就像把所有事都埋藏在心底的她,发出来的无声惨叫。 为了填补失去的东西,她前往京城,把跟益材的约定告诉了安倍家。 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是萤剩下的生存意义。 可是昌浩不能答应。他来播磨、来菅生乡,就是为了拒绝这件事。 “……” 忽然,夕雾的声音在昌浩耳边响起。 ——如果你对萤有感情。 感情是什么?昌浩不太清楚。不能保证夕雾所想的,跟昌浩所想的一样。 可是那时候,夕雾是叫他带着萤逃走。 夕雾说如果他对萤有感情,就带着萤逃走,还说不要靠近播磨乡。 从冰知的言行可以看得出来,神袚众很保护仅剩的直系血脉萤。 那么,夕雾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呢? 更奇怪的是,夕雾是萤的现影,怎么会做出那么凶残的事呢? 神袚众认为他是疯了。没错,不但杀死时守,还要残害萤,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疯了。 可是…… 沉默许久的昌浩,喃喃说道:“夕雾救了萤啊……” 在山中逃避追兵的时候、在受到白色手臂攻击的时候。 从山坡滑落,被冷得像冻结的河水吞噬的萤,也是那个男人捞起来的。 太矛盾了。没办法解释。 那个男人不像疯了。他强劲过人、冷静过人。若要说他疯了,昌浩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 睛。 还是自己错估了夕雾? 昌浩的表情越来越严峻,小怪和勾阵直盯着他。 他们抱持着跟昌浩同样的疑问,也同样找不到答案。 火焰啪唧啪唧爆响着。 回过神来时,木柴几乎烧光了。 小怪叹了一口气。再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再想也想不通,先睡觉吧。” 昌浩沉吟了一会,深深叹口气,点了点头。 他把灰洒在还没烧完的木柴上,把火熄灭。再把榻榻米拿到里面的木地板间,钻进外褂里 面睡觉。 躺下来闭着眼睛,狂跳的心还是平静不下来。外面的竹声和风声依然不绝于耳,隔着眼皮 都能仿如看见大大弯曲的竹影。 灭了火的房间,逐渐变冷,昌浩把身体卷缩在外褂里。 身体很疲惫,眼睛却格清亮,睡不着。 就在他翻来覆去时,差距小怪和勾阵走向了泥地玄关。他们窸窸窣窣摸索了一会,找到里 面填充棉花的麻衣。 “再加上这件会好一点吧?” 勾阵这么说,把麻衣盖在外褂上。昌浩探出脸来,点点头说:“嗯,谢谢。” “在更冷的话,就抱着这东西,把它当成温石。” “别叫我东西。” 被称为东西的小怪,半眯起眼睛。勾阵低声笑着,什么也没说。 被称为东西的小怪,半眯起眼睛。勾阵低声笑着,什么也没说。那是很轻松自在的日常对话,多少纾解了昌浩紧绷的心。勾阵和小怪当然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故意那么做那样的对话。昌浩表情扭曲,把外褂拉到头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悲哀。对萤来说,在发生那件大事前,夕雾一定跟勾阵、小怪一样,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绝对可以信任的存在。这个独一无二的人,竟然出手伤了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他杀了萤最爱的哥哥,从此销声匿迹。萤若无法再相信任何事,也不奇怪。她受了伤。不知身体,心灵也受了又深又重的伤。就像昌浩以前曾为某件事饱受折磨那样,说不定萤心中也有无法疗愈的伤。那种感觉很无助、很悲哀。要不是在梦殿见到那个人,对他说你好可怜,他恐怕不会察觉自己是那样。“萤……”昌浩从外褂和麻衣下面,发出模糊的声音说:“好可怜……”这应该是同情,但也算是感情。昌浩对萤有感情,才会可怜她。就像自己的事,感同身受,心疼她。而那个让萤露出那么悲伤的眼神的夕雾,对萤来说,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无可取代的人。昌浩思索着这些事。但找不到答案。资料太少。光靠萤说的话,很多事都无法厘清。萤得不到更多的资料,只能说服自己面对现况。她嘴巴说夕雾是仇人,眼神却没有一丝丝的仇恨,甚至——。“我觉得……”“嗯?”昌浩还是盖着外褂,没有露出脸来。“萤那样的眼神……我曾经见过。”小怪眨眨眼睛,瞥同袍一眼。勾阵也歪着头,眨了一下眼睛。“我见过……就跟天一谈起朱雀时的眼神一样。”也跟风音谈起六合是的眼神一样。在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口吻跟提起其他任何人的时候都一样,眼神的温柔却大不相同,深邃得让人动容。譬如,晴明谈起若菜生前的事的时候。譬如,成亲老说很怕老婆,但说起老婆的事,眼神就变得很温柔。只要想起很多重要的人当中,最特别的那个人,眼神再怎么伪装,都会流露出真实的情感。那个人无可取代。那个人换成其他人就毫无意义了。除了那个人,其他人都一样。昌浩见过他们的眼神。昌浩也有跟他们一样的感情。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昌浩莫名地想哭。他不能跟萤结婚。因为跟某人之外的人结婚,都毫无意义。为什么毫无意义?因为没有其他人可以取代某人。就像天一跟朱雀那样;就像六合跟风音那样。萤是神袚众首领的直系,生下有天狐之血的孩子,是他被赋予的义务。她的现影夕雾,不能成为她的丈夫。立场不同。任务不同。现影夕雾没有那种资格。对,没有资格。身份的差距,家世的差距,大到无法弥补。萤都明白,非常明白。尽管如此,在什么都不用想的时间,还是很幸福,她只希望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大腿阵阵闷痛,手腕、手肘的骨头也嘎吱嘎吱倾轧作响。这是成长的证据。随着时间流逝,孩子的时期就快结束了。当孩子的时间,即将结束。有些事因为是孩子所以可以原谅;有些事因为是孩子所以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事都逼近眼前了。昌浩背对着神将们,把身体蜷成一团。他一直想长高,一直想变的有力量。现在快达成愿望了,却必须失去什么作为交换。身体疼痛与骨头倾轧等成长的现象,是时限将至的征兆。昌浩在外褂下咬住了嘴唇。至今以来,他受过很多伤,经历过许许多多的疼痛。然而现在折磨着他的疼痛,比之前那些都深沉、都凝重。而且更难熬。 * * * * 昌浩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好痛。头剧烈疼痛,就像好几个声音洪亮的大钟,被杂乱的敲响。“……”他慢慢坐起来,用来把头发绑在脖子后面的绳子松开了。头发垂落在脸上已经够烦了,头又剧烈头疼,使得思考散漫。他抱着头低声沉吟。连呻吟声都贯穿脑际,让他全身动弹不得。“早……昌浩?”小怪看到从外褂爬出来的昌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了?”昌浩用慢动作望向小怪。“……头……”他想说头好痛,可是声音嘶哑,发不出来。喉咙用力硬挤,也挤不出声音,反而引发严重咳嗽,咳个不停。喀喀喀的猛爆性咳嗽持续不断,把他 震得头昏眼花。“让我看看。”勾阵伸手摸他的额头,一摸就知道发烧了。声音出不来、咳嗽、发烧,肯定就是那么回事了。“感冒了?”小怪用右前脚按住额头,蹦起了脸。勾阵叹口气,点点头。“也难怪了,昨天那么冷,到这里又整个人放松了。”把同行的萤带到安全的地方,昌浩多少松了一口气。放下肩上重担,疲劳就突然涌上来了。“勾,去告诉萤,准备一些汤药或什么……”“知道了。等我哦,昌浩。”勾阵这么回应,走入了大雪中。昌浩边咳嗽边目送她离开。“唔……”喉咙痛到连吞口水都困难。小怪让头痛、脸色苍白的昌浩躺下来,看他咳得那么难过,就用后脚摇摇晃晃走向面对庭院的木门,把门稍微拉开一些,让空气流通。从大约三寸的缝隙,吹进刺骨的寒风。脸吹到冷风的昌浩,微微张开眼睛,发出低吟声。小怪甩甩耳朵说:“看你的表情是想说很冷,我知道,可是忍耐一下,不把夜间的空气赶出去,反而对身体不好。”眯着眼睛、甩着尾巴的小怪,叹了口气。从它旁边敞开的小缝可以看到门外,昌浩看得猛眨眼睛。“……啊……”小怪察觉昌浩在看什么,点点头说:“昨天下的。”外面一片银色的世界。飕飕狂吹的风已经静止,被堆积的雪压弯的竹子,强忍着雪的重量。雪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外面静得出奇。反倒是自己喉咙的咻咻声成了杂音,昌浩尽可能安静地呼吸。小怪看出他这样的努力,苦笑着伸出右前脚,要关上木门。“……不要关……就这样开着……”昌浩发出呢喃般的声音要求,小怪甩甩耳朵想了一下。它看看雪景,再看看昌浩,决定尊重昌浩的意思。为了让昌浩看得清楚,它把木门全开了。然后用两只脚蹦蹦跳跳走向昌浩,帮他把外褂拉上来,这样脖子才不会冷。“太冷的话,我还是可以当你的温石,虽然我很不想那么做。”小怪说的很不情愿,把昌浩逗笑了。他做出“放心吧”的嘴型,把视线转向雪景。天空覆盖着厚厚的云层。仔细看,会发现白花般的细雪还纷纷飘落着。昌浩像看着什么耀眼的东西,眯起了眼睛。这是今年冬天最初的积雪。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场合听说过,播磨山中会积很深的雪。这里真的是离京城十分遥远的地方呢。京城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东方,昌浩从那里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他怕又咳起来,便小心呼吸,再慢慢地张开了嘴巴。“小怪……”用几乎不成声音的嘶哑声音叫唤后,她闭上了眼睛。“怎么了?”“……梦……”他做了梦。可能是睡前想着太多抑郁、悲伤的事,才刚入睡就做了很讨厌的梦。梦境有些遥远,又不够鲜明,,几乎不记得是什么样的内容,只记得是很讨厌的梦,所以是噩梦。昌浩好不容易才把这件事说完,小怪露出深思的眼神。夕阳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昨晚是满月,你又很累,做恶梦也不稀奇。”初一、十五的日子,都很容易做恶梦。“对了,听说满月时很容易生下孩子呢。”昌浩赫然张大了眼睛。十二月已经过了一半,该进入产期了。昌浩要往雪的彼方,眯起眼睛。被认定是受到诅咒的皇后定子,以预产期来看,应该是快生了。他想起为了祈祷母亲平安无事,而去了伊势的内亲王的幼小脸庞。脑中还闪过陪内亲王去伊势的祖父,以及彰子的身影。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被冠上罪犯的污名,下落不明的事,有没有传入他们耳里呢?在京城市,他正好把回函交给了乌鸦。下一封信还没从伊势送来,就发生了那件事。他由衷感到庆幸,事情是发生在他回信之后。因为每次他都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回信,所以即使在那之后,彰子又写信给他,也只会苦笑,以为他是不是又绞尽脑汁写不出来,所以没回信。昌浩希望她能这么想,能想多久就想多久。要不然,知道事实,他会很担心。等哪天所有事情都解决后,她或许会很气为什么不告诉他。不,一定会很气吧?她的表情可想而知。不管任何事,昌浩都尽可能不隐瞒她。但也尽量不想让她担心,这是昌浩绝无虚假的真心话。这两种极端的想法都是真的,最重要的是该如何在自己心中达成妥协。昌浩呼地喘口气,闭上眼睛。对不起没告诉你。事后我会郑重向你道歉,或许你不会原谅我,但我也只能这么做了。头痛与倦怠感,让他的思考逐渐模糊。他做了梦,是怎么样的梦呢?对了,诅咒呢?皇后的诅咒怎么样了?啊,梦里有被疫鬼缠身的大哥,还有二哥送他离开时的最后表情。有人在呼唤他。好怀念的声音。浮现眼底的是,担心他的祖父与彰子的身影。他好像看到他们后面有公主的背影。就是现在呆在伊势斋宫寮的修子。公主的背影剧烈颤抖着。还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萤端着托盘,上面摆着盛汤药的碗。当她和勾阵一起过去时,昌浩已经睡昏过去了。“情况怎么样?”昌浩的脸色惨白、呼吸十分急促。萤看着他的脸问,小怪嗯哼沉吟,歪着头说:“头痛、咳嗽都很严重,还发高烧。”萤按着后脑勺说:“是感冒吧?希望不是我传染给他的……”“不可能吧,都过了这么久了就。”坐在昌浩旁边的勾阵插嘴说,萤温顺地点点头。“嗯,但愿不是。那种感冒真的很痛苦。”她昏睡了半个多月,那几天喉咙痛到连水都不太能喝。都过这么久了,昌浩的感冒不可能跟萤有关系。不过,也难怪萤会那么想。“他是因为他疲惫,昨天晚上又受寒,长途旅行也消耗太多体力,你不要想太多。”小怪装模作样地甩甩耳朵,又接着说:“他昨天还做了噩梦,那也会消耗起立和体力。”"哦,是吗?因为昨天晚上是满月。"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也做了不好的梦,知道早上都有点不祥的预感。”小怪和勾阵都很在意她的话,皱起了眉头。“不祥的预感?”勾阵反问,萤露出忧虑的眼神说:“这个秘密村落有结界守护,所以我很少会这样。而且,今天早上的梦不太寻常,是梦却又不是梦……”“阴阳师的梦吗?”神情严肃的小怪,扭头看着昌浩。那么,昌浩的身体出状况,很可能不只是因为疲惫。胸口一阵冰凉,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小怪脑中闪过昨天看到的步障云。“对了……”“嗯?”小怪起了个头,勾阵也回应了,小怪却又觉得不该说。“没……没什么。”勾阵看着它的样子不太对经,但没有继续追问,只喃喃回了一声“哦”。昏睡的昌浩,忽然从嘴巴溢出嘶哑的呢喃声。“……啊……”萤眨眨眼睛,把耳朵凑到昌浩嘴边。时而听见时而听不见的微弱呢喃,重复着相同的发音。“……”可能是头痛的关系,昌浩眉间挤出深深的皱纹。热度也可能上升了,额头冒出涔涔汗水。那是梦呓。定睛注视着昌浩的萤,平静地开口了。“呃。”小怪和勾阵都无言地瞥她一眼。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们,然后彻底想透了什么事似得,垂下了眼皮说:“可以问一件事吗?”小怪挺起胸膛,面对萤的发问。神袚众的女孩,对以白色变形怪物现身的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说:“既然你不想让神袚众知道你真正的身份,我最好也不要叫你的名字吧?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跟昌浩一样,叫你怪物小怪呢?”看到小怪和勾阵听完花的表情,萤觉得计谋得逞。小怪张大嘴巴,哑口无言。出乎意料,整个人呆住的勾阵,久久才开口说:“你……果然有那个男人的遗传。”萤开心地笑着说:“还好啦。” 第六章 6 待宵月的早晨。那两道云也出现在京城的天空。夹着快沉落的月亮,由东往西延伸,好似把天空切成了两半。细细长长。步障云。那是总葬队伍的征兆。 * * * * * * ——……里…… * * * * * * 藤原莫名觉得心惊肉跳,天还没亮就醒了。他坐起来,发现自己汗水淋漓。,全身都湿了。冬天晚上,很难想象会热到出汗。心跳比平时快,碰碰跳动的声音在耳里鸣响,听起来很吵。行成做个深呼吸,从床铺爬起来。他拍拍手,呼唤侍女。现在还是黑夜时分,侍女随便穿件衣服就跑来了。“大人,有什么事吗?”“我流了一身汗,很不舒服,替我拿干净的衣服来,还有热食。”交代侍女后,行成不经意地走到外廊,仰望天空。从月亮的位置,可以知道大约的时刻。他想起刚才做了很讨厌的梦。东方天际稍微改变了色彩,但夜晚的七夕还是十分浓厚。行成有不祥的感觉。听说天将亮时做的梦,很可能成真。究竟是怎么样的梦,已经记不清了,但光是试着回想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他念完三次驱逐噩梦的咒语,抬起头寻找月亮,看到灰色的线划过天空。那是由东往西直直延伸的两道云。他的心狂跳起来。背后一阵战栗。那是?“……步障……”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更快了。黑夜还覆盖着西边天空。快沉入山头的待宵月,摆出依依不舍的姿态。两道云夹住灰白的月亮,好似要把月亮拖向山的那一边。心脏怦怦跳。月亮是皇后。步障夹着皇后,往遥不可及的地方扬长而去。“……唔!”行成不由得往后退,一个踉跄,整个人靠在格子门上。要是没有格子板门,他就瘫坐下来。他无法再直视宵月,撇开了视线。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异常,手脚末梢因为寒冷之外的原因,急速变得冰冷。听见拿干衣服来的侍女发出惊叫声,呆呆靠在格子板门上的行成才倒抽了一口气。他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望向西边天空。待宵月沉落了。夹着月亮的两道云也消失了踪影。一如往常,在工作钟声响起前就来到阴阳寮的藤原敏次,心情看起来非常不好,他难得表现得这么露骨。“敏次,你怎么了?”“什么怎么了?”同袍看他满脸疑惑,都显得很惊讶,心想他居然没自觉,太稀奇了。被点醒的敏次,露出一张苦瓜脸,啪唏啪唏拍着自己的脸颊。同袍还说他眉间有好几条皱纹,所以他用手指努力扳开眉头。可是这么做时,脸色还是很苦闷,同袍都问他到底怎么了,反而更担心他了。“没什么,只是做了噩梦,真的。”他对担心他的同袍表示谢意时,响起了钟声,大家都各自回座工作了。在纸上写字的敏次,表情严肃,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听见啪嗒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墨水滴在纸张的空白部分,形成歪七扭八的黑点。敏次叹口气,换了一张纸。可是没多久又陷入沉思中,墨水滴答,那张还是毁了。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敏次发出不耐烦的沉重叹息声,对同袍说要去整理书库,就走出了阴阳部。总之,他就是想放空,专注做某件单纯的工作。否则,他怕自己会开始思考很可怕的事。他做了梦,是个噩梦,内容不记得了。 那个梦可怕到想不起来。人做太可怕的梦,就不会记得。 可是,大脑不记得,身体却记得。觉得害怕的身体,会心跳加速、紧张得直冒汗,四肢末梢会冷得像冰一样。 有股力量驱使他走到外廊,仰望天空。 眼前还是昏暗的天空。东边天空已经稍微改变了颜色,西边天空却还笼罩在夜色里。 即将落入汕头的月亮是待宵月…… 啊,今晚是满月呢,他才刚这么想,就发现两道云夹着月亮。 他屏住了气息,清楚听见全身血色刷地不见了。 他觉得有点晕眩,就那样坐下来。 外面很冷,外廊也冷的像冰一样,他却毫无感觉,被远远超越寒冷的重大打击击溃了。 在整理书库时,看打六壬式盘,他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前几天,他焦虑、愤怒之余,用这个式盘做了占卜。结果有诅咒。 此外,还有占卜之外的预感,闪过胸口。 那天他对行成说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公主与皇子的母亲,也就是将来的国母…… 自己的声音如回音般缭绕不断。 敏次听着这句话,心凉了半截,胸口好像压着块大石头。 将来的国母——真的吗。 当时浮现奇怪的预感,正一刻刻膨胀起来,慢慢削减了敏次的气力。 书从敏次之间滑落到地上。敏次被啪沙声响惊醒,全身战栗。 低头一看,指尖微微颤抖着。 “糟糕…手都冻僵了…” 敏次用力甩甩头,告诉自己: 今天早上的噩梦,只是一般噩梦。是满月时很容易做的噩梦。 那两道云,只是一般的云,凑巧两道细细长长地延伸而已。 好像看到月亮被夹在两道云间,只是因为不希望那种事发生,反而造成了那种幻觉。 对,一定是这样。越想消除心中的不安与恐惧,就会越不安、越恐惧。被这样的情感牵着走,就看不到正确方向,心会渐渐被困住。 “清醒啊,敏次。” 他激励自己,做了个深呼吸,把脸朝上,开始念神咒。 “驱邪,净化!” 驱逐不按带来的邪恶,净化因恐惧而黯淡的心。 他反复念三次后,继续在心中默念祓词。祝词是传达给神明的言语,不能念错,不能失误。既然是禀奏神明,就没有时间想不必要的事。 离开书库后,敏次也一直在心中念着祓词。可是心情还是有些动摇,中途换成了大祓词。这首祝词很长,要全神贯注才不会念错。 他的表情很吓人,边暗自背诵着祝词,边努力工作、读书,那模样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因为倾注全力把持住自己,敏次到傍晚前都没发现,宫中所有人说话的语气都莫名的粗暴。 到差不多该回家的时间,他才稍微放松。身、心都比平常疲惫的他,在渡殿休息喘口气时才发现这件事。暴躁、带刺的对话传入他耳里。 他转头看怎么回事,看到中务省和民部省的官吏正吵得不可开交。 他们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好像快扭打起来了,情况十分危急。 正好经过的武官介入协调,也被推开,声音更火爆了。 好心劝架的武官,勃然色变,怒骂中务省的官吏。结果官吏们都把矛头转向武官,严厉反击。 其他官吏听到吵闹声也跑过来,围着那些人兴奋的鼓噪起来。 冷风黏答答地吹。不是普通冷。沁入肌肤深处,冻彻骨髓的寒冷,在皇宫里逐渐扩散。敏次打了个寒颤,有种言语无法形容的预感。 “奇怪……” 喃喃说道一半,全身就竖起了鸡皮疙瘩。 ****** ——……哪……里…… ****** 服侍女院诠子的资深侍女,在太阳快下山时,来通报左大臣藤原道长。 冬天的黄昏来的比较早。已经过了冬至,今后的天气只会更冷。 侍女说道长的姐姐诠子,早晨突然晕眩倒下来,就一直躺在床上了。 前几天,诠子帮道长制造了跟皇上说话的机会,对道长有恩。道长取消了所有行程,赶去看姐姐。 身为皇上的生母,被称为皇太后的诠子,住在东三条的府邸。 道长来访,府里的人立刻带他去见女院。 在女院床边跪下来的道长,边说着慰问的话边看着姐姐。 女院脸色苍白,眼 睛有黑眼圈。 “你们怎么把女院照顾成这样!” 道长斥责随侍在侧的侍女们。侍女们俯首认罪,把身体缩成一团,等待道长平息怒气。躺在床上的女院,用虚弱的声音责怪怒气不消的道长。 “道长大人……消消气吧……不要怪她们………” 女院本人都这么说了,道长只能退让。 高居这个国家最顶端地位的家族首领,也有不能抗拒的人。 他可以坐上摄政的位子,都要感谢这个结界。同时,这个姐姐也是他用来应付皇上的王牌。 至高地位的皇上,最怕母亲。只要搬出女院的名字,皇上就非听话不可。 “真是的……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你们太小题大做了……” 诠子深深叹口气,很受不了他们的样子。道长强装没事的对姐姐说:“可是,女院,我听说你从前几天就有些郁闷,很容易疲倦,最好听药师的话,休养一段日子。” 被姐姐狠狠瞪视,他苦笑着说:“姐姐,你要健健康康才行,要不然,不止我跟皇上,连人民都会很难过。” 诠子细眯起眼睛,叹口气无奈地说:“被你这么一说,我不听话都不行呢。” “是的,姐姐从以前就疼我。这个世界再大,也只有我敢利用姐姐的弱点。” “你这孩子……” 女院的语调带点怒气,眼睛却笑眯眯的。她宠爱弟弟是众所周知的事。 可能是有点头疼,女院按住了额头。 “不舒服吗?” “没事……” 诠子逞强地这么说,脸色却更加惨白了。 “叫药师来,。还有,去禀报皇上。” 皇上接到通报,应该会马上派御医来。御医丹波是个能力很强的男人,比谁都值得信赖。所以,皇上才会派丹波去治疗被直丁刺杀的藤原公任。 直丁安倍昌浩至今下落不明。 藤原道长曾经看好昌浩,对他有所期待。他不相信那个磊落直率的男孩会杀害公任,却又找不到证据帮他脱罪。 气到没理智的皇上,要罢免三名博士。被道长阻止。这件事也可能让皇上怀恨在心。 彰子伪装身份,陪同内亲王去伊势,现在想来是件好事。 呆在安倍家,说不定会受到牵连。 这种时候,也幸好安倍晴明不在家。不管皇上怎么想,他最钟爱的女儿修子都知道,晴明与这件事无关。 对定子太后太过深情而被蒙蔽双眼的皇上,应该也还不至于怀疑修子说的话。 晴明来信通知道长,伊势的事都办妥了。等过完年后,宫里的活动仪式告一段落,就会回京城。 再过一个月后,一行人就要回来了。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把彰子放在安倍家很危险。道长绝对不能让她的身份曝光,更不能让她被卷入这件事。 可是彰子需要阴阳师,道长必须先解决这件事。 他要找晴明商量。 陷入沉思的道长,察觉有人站在他旁边。 他抬头一看,是侍奉女院的前典侍。 “前典侍,有什么……” 道长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呆呆伫立的前典侍,彷如遥望着远方某处,直视前方,凝然不动。这样的她,突然把视线转移到道长身上,眼神微露寒光。 “……” 道长无意识地后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那间,前典侍慢慢大叫起来,抓住了道长。 前典侍是个高龄的女人,却把道长一个大男人镇压住,还边鬼吼鬼叫,边把手伸向道长的脖子。 突发性的行凶,把诠子吓得大叫。随侍在侧的侍女们都惊慌失色,四处逃窜,撞倒了屏风、帷幔。 总管和杂役听见非比寻常的叫声,赶来查看怎么回事,看到前典侍骑坐在拼命挣扎的道长身上,大吃一惊。 “前典侍,你在做什么……!” 杂役从后面抓住她的双臂,试图把她拖走。她把杂役推倒,发出疯狂的粗野笑声。 “咿……!” 毛骨悚然的侍女,边发抖变屏住气息。 前典侍是个沉稳、娴静的女性。说话声音轻柔,听起来温和婉约。 不是这种男人般的粗犷声音。 “是妖怪……!” 稍后赶来的杂役们,几个人合力把前典侍从道长身上拉开。道长按着喉咙,剧烈咳嗽。 “道长……道长大人……” 女院吓得气喘吁吁,道长勉强振作起来,告诉他没事了,扭头看前典侍。 瞪视着道长的前典侍,继续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那个声音有点熟悉。 吹起了风。吹起了粘答答、冷如胸口、冷彻骨髓的风。吹起了连心底都被冻得冷冽清澄的风。 颤抖的侍女仿佛听见有人在某处嘻嘻嗤笑着。 那声音低沉、恐怖、阴森。 忽然,她全身僵硬。 有东西触碰她的脖子。 明明看不到任何东西、任何人,那种触感却很真实。 她不由得尖叫起来。 * * * ——…在…哪…里… * * * 皇后定子躺在竹三条宫的病床上,觉得呼吸困难,醒了过来。 在她沉睡中,太阳逐渐西斜,暮色覆盖了世界。 她做了梦。 梦见呆在贺茂的修子的背影。她颤抖着肩膀,发出哀嚎般的声音哭泣着。悲痛的声音紧紧揪住了定子的心,很想靠过去抱住她,身体却不听使唤。 “公……主……” 她是不是很悲伤呢?她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我身边呢? 她笑着说她要去向神祈祷,让我的病赶快好起来。 啊,对了,我不好起来的话,那孩子就永远不能回到这里。 定子这么想,一行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睛流出来。 啊,对了。再也见不到那孩子了。 定子很自然地这么想,她有了这样的预感。 所以那天她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不想让女儿就那样离开。 她想起女儿修子在侍女们千叮咛万叮咛下,依依不舍离去的背影。 她知道她会后悔一辈子。 后悔不该放开那双手。 明明有预感不可能再见面,为什么要放开能? 那孩子在梦里哭泣着。定子多么希望,起码可以在梦里…… 泪水哗啦哗啦地流下来,她用双手掩住了脸。 “……公……主……” 吹起了风。 ——……在……那……里…… 不知道哪里的门敞开了。是谁忘了关吗?侍女们都很小心照顾怀孕又生病的她,应该很注意这些细节,怎么会忘了呢? 风抚吹过定子泪湿的脸,然后从外褂轻盈地滑过。 快到预产期的肚子又大又凸,侍女们都窃窃私语说,差不多该出现生产的征兆了。 风碰到外褂凸起的地方,猛然颤动起来。 就在这时候,沉重、浓厚、冰冷的低吟声,钻进了定子的耳里。 她的心脏不自然的狂跳起来。 ——……了…… 冰冷的风,冷得快要把心脏、身体、生命都冻结了、 风滑过地面,冲上外廊,打开板门,吹倒帷幔、屏风,逼向定子。 就在心脏怦然挑起的同时,她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恐惧的颤抖起来。 她全身寒毛直竖。 眼皮底下的眼眸 布满血丝。 ——……找到了……! “唔……!” 定子的身体往后弓起。一股冲击袭向她,像是要把她顶起来。她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剧烈喘息,扭动身体。 侍女们挺假屏风倒下的声音,都赶过来查看状况。 看到定子痛苦挣扎,侍女们都脸色发白。 “皇后殿下!” “要分娩了!” “快送到产房!” 第七章 7 * * * * 漫漫长夜开始了。 * * * * 躺在床上睡的昏昏沉沉的安倍成亲,觉得有个冰冷的东西从脚底窸窸窣窣往上爬,打了个寒颤。 他猛然张开眼睛。 坐在旁边的十二神将天一,看到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惊惶失措地盯着他。 “成亲大人,你怎么样了?” 天一急躁地询问,帮成亲从床上坐起来。 “天一,我想出去。” “不行,对你的身体不好。” “别说那么多,快点!” 成亲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急迫,不像是在耍性子,天一犹豫了一下。 这时候,发现有状况的十二神将朱雀现身了。 “怎么了?天贵。成亲,你说了什么,为难我的天贵?” “朱雀也行,我要出去看天空。” “天空?” 朱雀的眼睛泛起忧虑的神色。 阴阳寮的天文博士吉昌、天文生昌亲,都发现今天清晨有步障云横越天空,脸色发白,讶然失言。 但是他们都没有告诉被疫鬼入侵,体力、灵力因此逐渐衰弱的成亲。 焦急的成亲,察觉紧绷着脸看着自己的神将们都没有意思帮他,便靠着自己的力量爬出床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只穿着薄薄的单衣走向外廊。 他光着脚,踉踉跄跄地走到冰冷的外廊,凭靠着高栏,抬起头。 夕阳照满天。 安倍家的庭院只见褪色的枯草,与树枝凋落的树木林立,已经换上了冬装。吹起几乎让人冻结的冷风,瞬间扫过震颤的枯草。成亲在刺骨的寒气中发抖,低声沉吟。 “风……” 有问题。 这道风会煽动不安和恐惧,搅乱人心。 成亲不寒而栗,感觉沉睡在喉咙深处的疫鬼,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呼吸困难,身体失衡,膝盖无力地弯下来。 天一倒抽一口气,大惊失色,跑向瘫坐在地上的成亲。 “成亲大人,进去吧……” 这时候,嘎啦嘎啦的车轮声音逐渐靠近。从车轮的动静,可以知道车子就停在成亲正对面的墙外。 神将们疑惑地往那边看,跳出了几个小小的身影。 “喂——” “喂——”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蹦蹦跳起来又掉下去,还拼命挥着手。 看见它们就一肚子气的朱雀,发出威吓的咆哮声说:“现在没空理你们,快滚。” 降落在墙上的小妖们非常不满,对语气严厉的朱雀大发牢骚。 “干嘛这样啦。” “是车子委托我们来报讯的啊。” “对、对,因为安倍家的人,现在就像被困在陆上的孤岛。” 这种说法,不止朱雀,连天一都被惹毛了。 被神将们犀利的眼神一瞪,态度强硬的小妖们也退缩了。 “干、干嘛啊,你们很奇怪耶。” “这点小事就生气,可见你们的心情很不好哦。” “连那位神将的表情都那么可怕,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小怪们的反应,让天一大吃一惊,双手托着脸,疑惑地嘟哝:“咦……是说我吗?” 她抬起头,想问朱雀,没想到朱雀的表情也很讶异。 “嗯……?” 吹起了风。 朱雀察觉有异,成亲突然抓住他的手,喃喃说着:“结界……” “成亲?” “加强天空的结界。”成亲喘得肩膀颤动,横眉竖目地说:“快,快去加强,这道风有问题。” 朱雀与天一面面相觑。天一被成亲的气势压倒,赶紧转身去办。 靠朱雀搀扶才勉强站起来的成亲,问小妖们:“有什么事?” 面容憔悴,脸颊消瘦的成亲,看起来比平常梗凶悍。小妖们被他炯炯发亮的眼神吓得直发抖,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救世主,发出了欢呼声。 “啊,昌亲!” 听到吵闹跑过来的昌亲,看到哥哥只穿着一件单衣,扶着朱雀的肩膀,站在外廊上,大惊失色。 “哥哥!你在干什么?” 成亲吃力的回过头,他的眼神把弟弟也慑服了。 “唔……” 昌亲说不出话来,成亲翘起下巴,无言地指示他看天空。昌亲依照指示,疑惑地走到外廊,抬头看天空。 吹起了风。昌亲全身起鸡皮疙瘩,仿佛有数千、数万只冰虫,在皮肤下面爬来爬去,整个人颤抖起来。 “这是……” 他知道这道风,他经历过。 这道风以前也吹过京城。在京城狂风大作,然后——。 朱雀的心狂跳起来。 看到火将的脸色骤变,成亲和昌亲的表情都更紧张了。 朱雀捂住了嘴巴。 “难道是……” 他的低喃声,与远处某人的嗤笑声交叠,钻进了成亲他们的耳里。 那声音不是靠听觉传递。那好似没有声音的声音,有灵力的人才听得见。那是没有实体的声音,有灵视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小妖们看他们的样子不寻常,靠在一起吱吱喳喳交头接耳,结论是最好不要再这里待太久。 “喂。” “干嘛?” 成亲对畏畏缩缩的小妖们低吼,小妖们不高兴地垮着脸说:“住在竹三条宫的皇后要分娩了。” 这可把成亲和昌亲都吓坏了。 “什么?” 小妖对瞪大眼睛的两个人猛点头,指着竹三条宫的方向说:“傍晚开始阵痛,很多僧都和阴阳师都被叫去了。” “一开始祈祷,我们就逃跑了。” 即便是无害的小妖,呆在举办驱邪净化仪式的地方,还是会被收复。 安置好的产房,里面都是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房间四周坐着一排排的僧都、阴阳师,有人诵经、有人祈祷、有人焚烧护符木、有人点香,皇后躺在白色屏风前的白色床铺上。 “我们带到僧都喀什诵经之前,看到皇后好像很痛苦。” 有只小妖这么说,其他小妖都点着头嗯嗯应和。 跟生产前的阵痛的痛苦不太一样,好像是忍受着其他的折磨。 吹起了风。 吹向了小妖们所指的竹三条宫。 “还有,听说皇宫也不太对劲。” 小妖仰起头,在记忆里面搜寻这这件事,朱雀讶异地偏着头问:“怎么样不对劲?” “听说人么都特别心浮气躁,到处发生争吵,还有……” “呃,听说谁在东三条殿的府邸,出了事情,好像是当今皇上的母亲住的地方吧。” 当今皇上的母亲,就是皇太后诠子。 “大概就是这些事了。再见啦,有什么消息再告诉你么。” 小妖们挥挥手,骨碌转过身去。 “喂,车子,送我们回去吧。” “我们可不想走在这样的风里。” “像上次那样,让我们进去吧。” 朱雀看着它们蹦蹦往下跳,消失不见。他觉得心脏跳得不太寻常。 就在小妖们消失的同时,十二神将天空增加了布设在安倍家周围的结界强度。 小妖们说的“像上次那样”,毋庸置疑,就是至春天发生的黄泉风穴事件。 “我想起来了……” 呼吸困难的成亲喃喃说道:“这道风……跟当时我和昌浩 不得不去出云时的风一样。”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昌浩在出云时都告诉他了,包括黄泉瘴穴的事、是谁招来了吹向京城的风、还有那时候发生的事。 凿穿(这个词我不清楚含义,所以照繁体字来打的)瘴穴的是内亲王修子。她是皇上的女儿、天照的后裔。栖宿在根之国地下的黄泉之鬼,最畏惧的应该就是照耀人间的天照大神血脉。 敌人反过来利用孩子思慕母亲的纯真感情,是成亲最厌恶的恶劣手段。 修子目前在伊势的斋宫寮,代替斋王执行任务。祖父陪伴同行,也在伊势住了很长的时间。听昌浩说,年幼的内亲王是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 成亲不禁赞叹,难怪她有凿穿瘴穴的能力。 天照大御神是太阳神。当太阳神的加护从人间消失时,风就会增强,这是很合理的事。 风越来越强。成亲听见风中还隐约夹杂着哄笑声,啧了啧舌。 那是嘻嘻嗤笑的声音。一般人不会察觉。然而,那个听不见的声音,会严重侵蚀人心,形成负面感情。 小妖们说到处发生争吵,原因就是这个嗤笑声,煽动了不安和焦躁。 不安会招来恐惧,恐惧会招来黑暗。存在于黑暗中的魔性,会让人心疯狂、堕落。 皇上是天照的后裔,他的心被不安困住了、迷惑了。要不是皇上的心产生动摇,吹起这种风,也还不至于发生什么事。 倘若天照的分身灵修子在京城,即便皇上萎靡成这样,应该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 斜睨着结界外的成亲,赫然倒抽了一口气。 “诅咒……” “哥哥?” 成亲没有回应讶异的昌亲,瞪大眼睛望着皇宫的方向。 藤原敏次写下来的式盘卦象,显示有诅咒。 皇后定子要分娩了。依小妖们的判断,定子的痛苦非比寻常,好像是忍受着其他折磨。皇后的病是来自诅咒。所以,她的痛苦十之八九是诅咒造成的。 那么,为什么要诅咒皇后?因为皇后集皇上的宠爱于一身吗?可是,谁能保证皇后死后,宠爱就会转向中宫呢?中宫会不会反而被当成下诅咒的人,与皇上越来越疏远呢? 那么,为什么要诅咒皇后?因为只有她剩下了皇上的孩子吗?她已经有了公主、皇子,还有即将诞生的孩子。是为了让她不能再生吗? 成亲的心脏碰碰狂跳着。 皇上的心动摇、迷惑,让不安有机可乘,招来了风,吹进京城。 修子还在伊势,不在京城。有天照在,黄泉之鬼就不可能混进人间。 天照大御神是女神。继承皇上血脉的女性,体内栖宿着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而当今皇上只有一个女儿。 到目前为止。 以后是不是只有一个,就要看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公主。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胸口逐渐冰冷。 诅咒皇后的真正原因是——。 “假如……肚子里的孩子的生命,跟皇后一起消失了……” 成亲失去血色的肌肤,更苍白的像张纸了。 皇后怀孕后,身体状况不太好,生病后就很少起床了。随着时间流逝,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最后从皇宫搬到了竹三条宫。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定子的生命不长。种种的不幸削去了她的精力与寿命,虚弱到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这次的生产。 没错,大可不必下诅咒,只要在一旁等待,她的生命自然会走到尽头。 然而,现在皇后却被下了诅咒。 “我们会不会搞错了方向……” 葛根的茫然低喃,让昌亲倒抽了一口气。 他把哥哥交给神将们,跑到昌浩的房间,转起了式盘。敏次和吉昌都是占卜“有没有诅咒”,以及谁下的诅咒。 有诅咒。皇后的病是因诅咒而起。但怎么样都占卜不出术士的真面目。 他们的占卜到此为止。然而,成亲找出了这之外的疑问。 诅咒究竟是针对谁? 昌亲依据哥哥的意思,开始了占卜。 式盘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停下来。 昌亲仔细解毒式盘。显现的卦象逐渐明朗化,昌亲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身体哆嗦的颤抖起来。 诅咒的对象不是定子。 而是即将出生的肚子里的孩子。 同时,昌亲也看出了一件事。 他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都卜不出下诅咒的术士在哪、是谁? 因为术士不在这世上,也不是人。 究竟有没有阴阳师,可以把非人的、超越人类智慧的、从神治时代开始的怨念,显现在人类制造的式盘上,再做解读呢? 式盘的卦象显示: 这样下去,皇后将活不了多久,还会被夺走某样的东西。 会被夺走的东西,十有八九是肚子里的孩子。 “哥哥……!” 看到弟弟哭丧着脸跑回来,成亲斥责地说:“被单,不要发出那么窝囊的声音。” 然而,强装没事的成亲,额头也冒出了大粒的汗珠,声音里不时夹杂着喘息声。他连站着都很困难了,只是靠意志力支撑着。 要是可以把体内的疫鬼拖出来,对事情多少会有点帮助。 危险的不只是皇后的生命。皇上的心被皇后的生死逼入了绝境。纵然平京城是四神相应之地,有种种加护,但住在里面的人焦虑不安,还是会从内侧开始崩溃瓦解。 除了他们之外,有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件事呢?如果有人也有这样的危机感,说不定还可以避免最糟的情况发生。或者,神将们没有被锁在这栋房子里的话,也可以避免。 他们没办法采取行动。可是,假如神将们可以在京城来去自如,至少可以消除这道风。 成亲用力地拍打高栏。 “可恶……!” 所有事情都经过长时间的巧妙设计。 先把修子和安倍晴明赶出京城,然后精心策划,让安倍家的阴阳师动弹不得、封锁十二神将的行动、把皇上逼入绝境。 万事俱备后,再对付肚子里的孩子。 “那么,皇后的病……” “是诅咒引起的。她用自己的身体,替孩子承受诅咒,那是母亲的执着。” 没错,定子一直在保护着孩子,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 昌亲双手掩面。 “该怎么办呢……” 现在安倍晴明不在,昌浩也不在。主要的阴阳师都聚集在定子身边,祈祷定子平安无事。 “…………” 成亲滑下来,瘫坐在外廊上,再也站不住了。 他仰望天空,闭上眼睛说:“事到如今……” 风将远处响起的哄笑声,吹进了整个京城,吹进了人们的心中。 “……只能求助于神明了……” 黑云在天边逐渐卷起漩涡。 白刃般的光芒从中间一闪而过。 在夜幕低垂时,异常焦虑的皇上,接到通报说皇后快分娩了。 “正的吗?!那么,定子怎么样了?” 来禀奏的女官被皇上逼问,也只能摇头说:“还不清楚……” 皇上大怒,觉得她太没用了。 “皇上!” 侍从锐利的声音,唤醒了皇上。他发现自己高高举起了握着扇子的手,不禁茫然呆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女官脸色苍白全身僵硬,凝结的视线与皇上转向她的视线交汇 。 皇上叫惊恐的女官退下,把人都清空,当场瘫坐下来。 刚才自己是想打人吗?再怎么生气,也不该那么做。 “我、我……” 皇上觉得好可怕,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 吹起了风,是冰冷的风。 远处,有人在嗤笑着。远处,有人在看着他。 好可怕的声音。好可怕的眼睛。 这时候,远处响起了雷声。每天每天,到傍晚时就雷电交加。 雷电是鸣神。 前几天,他决定问天意。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相信占卜。左大臣说那就问天吧,他同意了。 啪哩啪哩撕裂天空的声音,逐渐接近皇宫。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外廊,再走下阶梯。 不知何时覆盖整片天空的黑云,俯瞰着他。 白色光芒贯穿云层缝隙。 皇上呆呆看着那道光芒。 雷电是鸣神,是贯穿天空的神明。 每天发狂闪电打雷的鸣神,宛如在斥责他。 那就是天意吗?假如雷神就是天意,表示他都做错了吗? 那么,什么才是对的?哪条路才是上天的意思? 他抱着头蹲下来。 他只求一件事,那就是定子的平安。只要所爱的定子病愈,可以再跟即将诞生的孩子、修子、敦康一起生活,他就满足了。 只要定子康复就好了,他别无所求。 所以他派人去追下诅咒的人。只要术士身亡,诅咒就会消失。诅咒消失,定子就会康复。他听说是这样,所以紧紧抓住了这丝希望,什么都不想了。 也没有办法再思考任何事。 所以错了吗? 所以上天表示愤怒吗? 所以定子的病治不好吗? 所以、 所以,他…… 所以, 他会失去所爱的人吗——。 这么做,都是为了表明不想失去的心愿。中宫的眼泪、左大臣的坚持,也在表明了他们的心愿。 “……定子……定子……定子……!” 皇上双手掩面,不断呼唤定子的名字。 他该怎么做才对呢?怎么做才能救定子呢? 该怎么做呢? 该怎么做呢? 该怎么做呢? ——这样吧。 耳边突然有声音响起。 他环视四周。 人都被他遣走了,不可能有人在。可是声音来自很近的地方,悄悄钻进了他的耳朵。 “有谁……在吗?” 他留意地站起来,在环视周遭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别人。 雷声大作,雨点滴滴答答打在他脸上。 ——为了不失去。 声音比刚才更靠近了。看不到人,至听得见声音。 没有人。眼睛看不到人。但确确实实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拿……来替换吧。 “拿什么来换?” 声音被雷声掩盖,听不见。 “要拿什么、拿什么来换?” 皇上问看不见的东西。 “只要定子可以好起来,只要定子可以回到这里、回到我身边,我……” 无人可以取代她,皇上原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回她。 风刮起旋窝,黏黏稠稠地缠绕着皇上,把他的心、他的身体都冻结了,用不安和恐惧蒙蔽了他所有的思考。 “请把定子……唔!” 就在他叫出声来的刹那间。 仿佛听见挚爱的女人的悲痛叫声。 那个叫声堵住了他的喉咙,阻断了决定性的话语。 同时,鸣神发出了更剧烈的轰响声,从皇上眼前划过一道闪电。 “——唔!” 皇上被闪电的冲击力弹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积极缠绕着的他的风,被鸣神的咆哮声击溃,消失不见了。 ——……唔! 天动地摇的轰隆声的彼方,隐约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皇上独自在南苑发呆。 他被刚才的冲击吓得瘫坐在地上,两脚伸直,双手抵在泥地上,动弹不得。 从天空低落的雨点,瞬间增加好几倍,伴随着轰隆雷声,哗啦哗啦下起来。 大风强雷,刮起了冬天的暴风雨。 庭院有一角被炸开,变成了黑色。烧焦破裂的皇冠掉在那里。 那是刚才戴在头上的皇冠。 刚才他就是站在那个变色的地方。 他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语。 “……我……我……” 就像大梦初醒般,空荡荡的心宛如点燃了一小盏灯。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全身湿嗒嗒地环视周遭。 “……定子……?” 刚才,他确实听见,正在竹三条宫忍受痛苦生产的挚爱的女人的叫声。 在低声呼唤定子的同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个声音是想要什么 自己是想回答什么? 那个声音说…… ——那肚子里的孩子来换。 嘎答嘎答抖得不像样的皇上,脸部肌肉也开始抽搐。 “我、我、我……竟然要把我的孩子……” 我竟然要拿该疼爱的人,去 换心爱的人。 皇上抱着头蹲坐下来。 太可耻、太可怕了。 左大臣、左大臣啊,我不用问也知道,根本不用问天意。 我错了,我犯了很大的错误。 我竟然要把我的孩子的生命,献给来历不明的奇怪声音。我竟然要献出定子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生下来的孩子。那是她守护在腹中、深爱的孩子啊。 不用问天也知道。天使在惩罚我。雷电是神的怒吼,要打醒过于感情用事而误入歧途的我。我的身体差点被神剑贯穿、被吹得支离破碎。 幸好只是毁了皇冠,这是神的恩惠。 “皇上……!” 全身湿透,跪坐在地上的皇上,听到女官激动的尖叫声,缓缓转过身来。 女官看到皇上全身都是泥巴雨水、皇冠凋落、胡须凌乱的模样,有吓得惨叫起来,大惊失色。 “皇上、皇上!请快上来啊!” 其他女官听见惨叫声,急忙过来看怎么回事。皇上凄惨的模样,把她们吓得哑然失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有妖魔…… “快叫卫兵来!鸣弦驱魔!” “皇上,快醒醒啊……” 吓得发抖,哭出来,惊慌失措的侍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皇上默默地对她们摇摇头。 四肢沉重地不像是自己的。皇上拖着这样的四肢,脸色苍白的望着宫殿。 这时候,闪电、雷声依然大四轰击,女官们听见啪哩啪哩撕裂天空的声响,都吓得缩成一团。 女官们帮皇上梳洗干净后,皇上又把人遣走了。 他靠着凭几,听着雷声,蜷起身体,低垂着头。雷电滞留在清凉殿上方,一声音和亮光威吓着他。 不时来伺候他的女官,会在退下前向他报告哪些地方又被雷击中了。 皇上紧握着扇子,咬住嘴唇。 定子正搏命在落雷中生孩子。 他向神祈祷,保佑定子平安无事,要拿就拿走他这条愚蠢的命。 轰隆雷声不绝于耳,于是滂沱。 唯独时光,踩着悠闲 地步伐,缓缓流逝。 第八章 8 入夜后,大雷雨侵袭京城。 中宫章子躲在藤壶角落,全身紧绷,听着雷声。 打雷很可怕,就像老天爷在生气。 噼里啪啦的雷声,撼动了藤壶。躲在屏风后面的侍女们,躲在一起尖叫。 章子叫她们全都退下,静静地闭上眼睛。 刚才有人来通报,皇后要生产了。 章子才十四岁,身体还没成熟到可以生孩子。再说,皇上也只宠爱皇后一个人。 现在皇上甚至理都不理她了。 但是她不会想皇后最好消失不见。 以前她曾想过,没有皇后该多好。可是那么想也得不到什么,只会把自己伤的的更深,徒留悔恨。 所以她不会再有那样的想法。与其憎恨他人,她宁可被他人憎恨。 可能的话,最好是不要憎恨任何人,也不要被任何人憎恨。 “神啊,保佑她平安生下孩子……” 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章子是真心为他们祈祷。 轰隆雷声越来越剧烈。 更大一声巨响,把藤壶震得大大摇晃。闪电就落在附近。 章子吓得缩起身子,慢慢站起来。 “落在哪呢……” 她打开板门,从外廊观察状况。 雨敲击着地面,撕裂天空的闪电照亮了黑暗。 “…………?” 瞬间被照亮的庭院,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定睛看着黑暗。 雷光闪过。 好像看到什么的庭院,只有树木和观赏石。是自己看错了吗? 喃喃自语的她,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彰……子…… 章子赫然张大了眼睛。 刚才的声音是? “谁、谁……?” 她细声问,只听见轻浮的嘻嘻笑声。吓得她赫然往后退。 吹起了风。像是不让她逃进屋内似的,板门被吹得啪嗒关上了。 因为湿气的关系,外廊粘湿冰冷,体温从光脚的肌肤开始流失。 风拂过脚尖。好冷的风。是那种沿着肌肤,由下往上覆盖全身的怪风。 她全身发冷,起鸡皮疙瘩。战栗从脖子掠过背部而下。相反的,一阵寒意从背部爬上来,抚过脖子,缠绕着头发。章子倒抽了一口气。 明明什么都没有,她却感觉得到有东西在那里。 鼻尖好像碰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有东西在她眼前。章子嘎答嘎答发抖,风在她耳下卷起漩涡,钻进头发里,抚触肌肤。被抚摸过的地方都起了鸡皮疙瘩。 在黑暗中,害怕得全身僵硬的章子,觉得有个粘腻缠绕的声音,紧贴在她的耳朵上。 ——彰……子…… 章子瞠目结舌。那是原本应该住进藤壶的女孩的名字。 她听见嘻嘻嗤笑的声音,冷风缠住她倒吸一口气的喉咙,仿佛要从所有可以钻的毛孔进去。 ——在这里……找到了…… 僵硬的身体不停地发抖。 风拂过她的头发、抚弄她的脸庞,从脖子往下滑,寻找衣服的打结处,想解开衣服钻进更里面的地方。 ——彰子…… 章子害怕得几乎昏厥,但硬是撑住了。 ——把你的身体……给我…… 那次更害怕。那次更痛苦。 ——藤原彰子……! 章子咬住嘴唇,使尽全力挤出声音。 “我、我……” 我不是彰子。 “我是shouko的章子,不是akiko的彰子……!” 刹那间,闪电划过,白光照亮了黑暗。 照出布满血丝的眼睛、丑陋的身影。 章子倒抽了一口气。 闪电消失,匆匆瞥过的身影沉入了黑暗中,但响起了可怕的声音。 ——章子……? 焦躁的吼叫声夹杂在风中。 ——不对,那就不对了。 ——下一个天照的分身灵是藤原彰子。 ——那么,彰子呢? ——彰子在哪里…!层层交叠的吼叫声,在章子周围响起。冰冷的风像是在搜寻,起伏波动。 豪雨的声音震荡着耳朵。 章子握紧了拳头。在他耳边响起的是,跟当时的雨声一起埋入她心底深处的话。 ——非她不可……! “……啊……” 那个人这么说过,所以……。 “彰子已经不在了……!” 轰隆巨响掩盖了她的叫喊声,震撼了她的耳膜,一道闪电在她眼前劈下来。 他听见垂死挣扎的惨叫声。可是,雷声的冲击造成严重耳鸣,剥夺了她的听觉,她不可能听的见那个声音。 然而,她确实听见了,是透过耳朵之外的构造。 闪电的冲击把可怕的风消灭了。 章子在黑暗中听着雨声,肩膀颤抖了好一会。 他是被称为shouko的彰子,既不是章子,也不是被称为akiko的彰子。 “呜……” 忽然,眼角热了起来,胸口也涌现炽热的情感。 她歪着头,边吸着气,边无力地瘫坐下来。 双手掩面的她,压低声音,哽咽地抽泣起来。 剧烈的雷雨侵袭了整个京城。 到处都有落雷。 每当闪电击中某个地方,小妖就会吓得鸡飞狗跳,沿着隐蔽处寻找安全的地方。 跑到参议府邸时,看到十二神将天后站在屋顶上。 她是水将,可以操纵神气把雨弹开。 小妖们都有点羡慕,心想当神将还真方便呢。 他是神,一定连雷电都不怕。 小妖们毕竟是妖魔,还是很怕被称为鸣神的雷电。 尤其是今天的雷电,真的是神,所以比平常更可怕。 小妖们发现,每当雷电击落各处时,都会敲碎眼睛看不见的墙壁。 那道墙把安倍晴明的孙子整得很惨。 小妖们都很想帮他做点什么,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懊恼地能对着那道墙发牢骚。 被小妖称为“晴明的孙子”的男孩,上面有两个哥哥,上面有两个哥哥。他们也是晴明的孙子,可是对小妖们来说,“晴明的孙子”只有一个,所以把他们称为“孙子的哥哥”。他们本人从来没有抗议过,所以应该也知道小妖们这么叫的意思吧? 孙子的哥哥们,目前都回到了搬离很久的安倍家。 啊,对了,安倍家也被那道讨厌的墙围住了,里面的神将出不去,外面的神将也进不来。 小妖抬头看看狂乱的天空,再低头注视自己的双手。 这次的雷电是鸣神。小妖虽然是妖魔,但妖魔也有妖魔的愿望,也有想祈祷的事。 神很随性,说不定兴致一来,会实现小妖的愿望。 “不过,小妖毕竟是妖,属于黑暗,愿望实现的几率还是很渺茫。” 自言自语的小妖,仰望天空,学晴明的孙子,砰砰拍两下手。 “请击碎那道墙。”说完后,歪着头想:“咦,是不是这样就行了?” 就在它歪起头的那一瞬间,响起震动腹部的轰隆声,一道闪电击落,冲击力道把它小小的身体炸飞出去了。 天后听见雷击,转过头看。 原本不放在眼里,耸起肩膀的她,忽然睁大了眼睛,环视周遭。 “墙……消失了……?!” 环 绕京城,阻碍神将进出异界的那道墙,发出水晶碎裂般的声音消失不见了。 “安倍家呢?!” 天后在参议府邸的周围筑起水墙,加强防护,立刻赶往安倍家。 神将才消失没多久,一个身影就降落在参议府邸前了。 那是个白头发的男人。 他看到小妖躺在马路中间,就把它抬到淋不到雨的地方。 吹起了风。那是会扭曲人心的黄泉之风,从四面八方,吹向京城中心,逼向了皇宫。 那里面有个男人就快被困住,就因为太过感情用事,误入歧途。 白头发的男人瞪视着皇宫方向,结起了刀印。 “恭请奉迎。” 闪电在他头上行成。 “天满大自在威德天神,急急如律令……!” 猛烈的雷电如呼应他的刀印般,击向了皇宫深处的清凉殿南庭。 * * * * 回复 214楼2014-04-11 12:37封 |删除 |louiskunz 安倍末孙9 僧都的诵经、阴阳师的祝词,不绝于耳,萦回缭绕。 奄奄一息的皇后定子,不时发出微弱的惨叫声,继续奋战着。 笔墨难以形容的痛苦,是生产之苦,她可以忍受。只要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母亲可以忍受任何痛苦。 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母亲原意付出任何代价。 即便是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定子知道自己生命的时限。 定子知道皇上是个多么深情的人。 而定子也知道心愿又远胜过皇上的深情。 不管多苦、多痛,她都一肩扛起,不会让孩子承担一丝一毫。 然而,定子知道,皇上想拥有她,胜过想拥有孩子。 这种想法,有悖于常理,有悖于天意。定子祈求神明。 啊,请保佑他的心、保佑他的思想、保佑他的心愿,神啊。 请不要让他被困住,请不要让他误入歧途。 定子祈求神明,请保佑即将出生的孩子健康、幸福,活得长长久久。 请保佑年纪还小的皇子,可以登上至高地位,为国家带来繁荣。 还有,公主,请不要忘记,我是多么爱你。 我对你说过的话,绝对没有丝毫的虚假。 “生了……!” “皇后殿下,是位公主!” 侍女们只兴奋了一下,就安静下来。 婴儿没有哭声。 以足月生下来的婴儿来说太过瘦小的公主,虚弱地闭着眼睛,全身软绵绵。 “快哭啊,公主,快啊!” 侍女发出惨叫般的叫声,往婴儿肤色黯淡的屁股连拍了好几下。 “快哭啊!请快点哭,公主……!” 听到吵闹声,全身没了血色的定子,缓缓转过头看。 那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公主。她勉强把侍女手中的孩子的脸庞烙印在脑海中,就再也撑不开眼睛了。修子的脸忽然闪过眼底。 ——我会向神祈祷,让妈妈的病好起来…… 她知道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后悔当时不该放开那双手。 果然如当初所想,后悔在她心中奔腾翻滚。 “公主,请……” 公主、公主、请……请照顾你的弟弟、妹妹……——。 “……” 在侍女们此起彼落的啜泣声中,定子的手伸向了虚空,宛如在追逐什么。但是没有人发现,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还没发出哭声的婴儿身上。 一行泪水从定子眼角滑落。 “——……呱……” 动也不动的婴儿,咕嘟吞下了一口气,发出微弱的哭声。 彷如替换般,定子的手啪嗒掉落下来。 * * * * 狂刮了一晚的冬天暴风雨,过了丑时,总算停止了。 击落京城各个角落的雷电,把不知道是谁筑起的墙壁敲得粉碎,清除了阻挡神将们去路的障壁。 昌亲仰头看着雨势大大减弱的天空,眯起眼睛说:“有人恭请了鸣神……?” 是谁呢?据昌亲所知,目前在京城里的术士,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件事。 墙壁消失了,沉入哥哥体内的疫鬼却依然存在。萤对疫鬼施行的法术,差点被破解,幸好哥哥应承下来了。 成亲看起来更疲惫了,躺在床上休息。 天后好不容易见到了他,看到他两颊凹陷、心痛得掩着脸,咬住嘴唇。成亲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对着她笑。 冻结人心的风,被雷声的音灵与闪光消除代金了。 没有了阻碍的神将们,分头巡视京城,清查有没有异状。 心浮气躁的氛围被雨和雷电一扫而空,京城里的人又恢复了平静。在皇宫里值班的官员们,看起来也很正常,一片祥和,很难相信曾经为了一点小摩擦引发过纷争。 昌亲不知道是谁做的,但他确定有人保护了京城。 不过,事情还没解决。 他望向皇宫和三条的方向,用僵硬的声音嗫嚅着:“……皇后殿下……” 宣告寅时的钟声也传到了寝殿。 整夜不曾可眼,倚靠着凭几的皇上,被格外洪亮的钟声吓得 肩膀颤抖。 “啊……寅时了……” 喃喃自语的皇上,觉得背脊一阵寒意。 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被莫名的焦躁困住,喘得很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他慌忙甩甩头,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一定是想太多了。黑暗会使人心情沉重,对什么事都感到不安。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只要天照大御神为大地带来光芒,这种莫名其妙的焦躁就会消失。 “皇上——” 听见女官的叫唤,皇上的心脏彷如被冰冷的手握住,瞬间萎缩了。 心跳怦怦鼓动。 “………………………、………………………” 女官说着话,声音颤抖。伏地叩拜的女官,摇晃着肩膀,从她披散的黑发间,似乎可以看见淌下来的泪水。 皇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女官。 她确实禀奏了什么,自己也确实听见了。 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没听进去。 只听见心脏异常地跳动,在耳边扑通扑通鼓动地吵死人。 他迟缓地张开了嘴巴。 “你说……” 女官缓缓抬起了头,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都哭肿了。 “你说什么……” 他的询问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感、女官愁云满面地重复她说过的话。 “皇后殿下在昨晚生下了公主……” 他的心脏怦怦鼓动。对,女官是这么说的,然后呢? 泪水从女官脸上滑落。 “产后……胎盘没有脱落……方才辞世了……” 皇上像戴上了能剧的面具,只动了嘴唇。 像是在说不要骗我。 可是女官再也忍不住了,呜咽抽泣起来,伏地叩头。 “…………” 扇子从皇上手中滑落下来,发出噶当声响,像是在斥责啜泣的女官。 十二月的满月晚上,当今皇上的第二个公主诞生了。 在天将亮的寅时。 命运悲惨的皇后藤原定子,结束了她短暂的生命。 * * * 那个台风夜已经过好几天了。失去女主人的府邸,笼罩着悲伤。 生产时,藤原伊周接到通知,立刻赶去。在产房隔壁,听着诵经、驱邪净化的声音,一心祈祷母子均安。诞生时没有哭声,把侍女们吓得仓皇失措的公主,以及敦康,暂时交给定子和伊周的亲妹妹照顾。 修子在贺茂的斋院。扶桑的皇上办完丧事后,会把女儿叫回来吧。 伊周不知道修子失去伊势,以为她在贺茂,所以这么想。 听说斋王恭子公主逐渐康复了,所以安倍晴明应该也快回京城了。 “…………” 伊周眼皮颤动着。 大阴阳师的祈祷也救不了定子。 最后,阴阳师还是救不了妹妹。 祈祷、占卜都没有用。 自己到底想抓住什么呢?伊周茫然思索着。 那么殷切期盼、祈祷,都无法传达给神。只有恐惧不断膨胀扩大,其他什么都没留下。妹妹房间里的生活用品,都还保持生前的样子。是侍女们想这么做吗?或是悲伤过度,还没办法整理? 这些全都定子长年来爱用的生活用品,充满了雅趣,到处都有她留下来的回忆。 啊,这个镜盒是入宫时,父亲送给她的贺礼。这个香炉是被册封为中宫是的贺礼。这个橱柜是皇上的赏赐。这个砚盒,是内亲王修子开始习字时,我这个舅舅送给他的。其他还有漆制的漂亮梳子盒、螺钿的镜台、用木片组合而成的唐柜等等。 一如往昔的室内,少了主人的身影。 妹妹总是躺在这张悬挂帐子的床上,看到他来就露出微笑。 “……、……” 有张白纸绑在帐子上。她知道只有妹妹会把这种东西绑在这里。 他摊开折成细长状的纸,上面用含蓄婉约的笔记写了三首歌。 “…………” 他读着妹妹留下来的个,还有歌中的含义。 看得连眼睛都忘了眨,泪水不知不觉从脸颊滑落。 他抱着妹妹最后留下来的歌,放声痛哭。 “…………呜!” 定子、定子,你是多么痛苦、多么煎熬啊。 原谅我这个哥哥,原谅我这个救不了你的哥哥。 原谅我,定子……! 就在年关逼近的下雪之夜。 皇后定子的送葬队伍,凄凉地走向了鸟边野目的,送葬的人少的可怜。 第九章 9 过完新年大约十天后,伊势的正月例行活动也告一段落了。 最近斋王恭子公主的身体状况不错,很少再以凶日为由,让修子代行职务。 就在这时候,京城的左大臣派人送信给安倍晴明。 听说有使者来,内亲王修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不是回京城的日期决定了呢?” 过了新年,修子就是虚岁六岁了。 “我已经想好新年的贺词了,我要向父亲、母亲,还有敦康道贺。” 还没接到母亲肚子里的孩子诞生的消息,所以她只提到要想他们三人恭贺新年。不过,她也想过,说不定可以对着母亲的肚子说话,所以也悄悄准备了另一份贺词。 “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好起来了。” 修子开心地双手合十,彰子眯起眼睛,点点头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一定已经好起来了,等着你回去了。” “我好想赶快见到妈妈。” 礼物也准备好了,藏在唐柜很里面的地方。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准备了什么东西。小妖们老是想偷看,所以她拜托嵬看守。 小妖们誓言要揭开秘密,但是每次勇敢挑战,都被乌鸦发现,被鸟嘴啄得抱头鼠窜。 “可是,公主越藏我们就越想知道是什么,这是妖之常情吧?” “你也有兴趣知道,公主会为最喜欢的母亲选什么礼物吧?” “我们想彻底了解公主的心思啊。” 三只小妖说得头头是道,嵬大声呵斥:“你们只是想看礼物吧——!” 缩起脖子的小妖们,嘻嘻笑着,毫不在乎,又跑去纠缠修子。 “好啦好啦,给我们看嘛。” “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当做我们跟公主之间的秘密。” “不行。”修子懒的理它们,站起来说:“嵬,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就对了。” 修子对坚决回应的乌鸦笑笑,叭哒叭哒跑走了。 现在这个时间,晴明应该回去内院探望斋王。如果错开了,没见着,她也可以去中院找晴明。 彰子目送眉飞色舞的修子离去,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修子可以这样跑来跑去的日子不多了。身为内亲王,不可以到处乱跑。只有在伊势期间,她才可以像这样当个活泼的小女孩。想到这里,彰子不禁有点感慨。 同时,她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过相差几天,变成六岁的修子,在容貌、行为举止上,都比五岁时成熟了很多。 修子是个非常聪慧的女孩,她是为了母亲,硬逼着自己成长。彰子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日子让她继续当个小孩子,以为可以当小孩子的时间真的很短。 彰子是藤原家族的大家长的大千金,从小被当成未来的皇后抚养长大。从她懂事以来,就接受种种教育,学乐器、学书法、学诗词,从来没有自己到处乱跑过。当成游戏的活动,现在回想起来也都是教育的一环。 她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想到现在全都派上了用场,她就很感谢那些日子。 不过,她只是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与身为皇上女儿的公主修子想必,被赋予的义务、背负的责任相差很多。修子肩上的重担,比她重多了。 所以她希望至少这段时间,可以让修子过得自由自在,像个小孩子。现在时间所剩无几,她更想要为修子好好把握。 要把修子的衣服收进唐柜时,猿鬼问她:“小姐、小姐,你会跟公主一起回去吗?” 咕噜咕噜滚过来的独角鬼斜着身子说:“还是会跟晴明一起回去呢?” 用四只脚爬过来的龙鬼,跳到彰子背上说:“干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噗。”彰子忍俊不禁,摆出思考的模样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要有晴明大人或皇上决定。” 彰子本身是希望尽可能陪在修子的身旁。她从以前就这么想。现在快分开了,她更希望在分开前,可以尽自己所能,为修子做任何事。 “不过,公主有云居大人陪伴,可能不太需要我把……” 乌鸦盘踞在唐柜上面,张开鸟嘴说:“你胡说什么呀,我家善良可爱的小姐说,你帮了她不少忙呢。” 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乌鸦高高挺起了胸膛。彰子眯起眼睛说:“真的吗?我太高兴了。” 来伊势很久了。过年后,不止修子,晴明和彰子也都多了一岁。 彰子十四岁了。 十二岁的冬天,穷奇事件改变了她的命运,她与章子替换身份,投靠了安倍家。 十三岁的新年,她是在京城的空屋度过。十四岁的新年,她是在伊势的斋宫寮度过。明年的新年,回事在哪度过呢?才刚过新年,就开始想这种事,她不禁笑自己太心急了。 彰子瞥了一眼自认是在帮她的小妖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不论去哪里,都有它们希艾娜过半。而且,只要有它们在,无论在哪里,都能笑的很开怀。 彰子停下收拾衣服的手,遥望西边天空。 那里是京城。比她大一岁的昌浩,今年十五岁了。 半年没见了,彰子很想念他。他们通过几次信,述说彼此的近况。但是今年冬天中旬,帮彰子送信的乌鸦,翅膀受了伤,就没再继续了。 彰子希望昌浩没收到信不会介意。可是,以昌浩的个性,很可能会想太多,担心是自己回信太晚,所以彰子不再写信给他。 昌浩寄来的信,彰子都好好收着。每封信的收信人都是“藤花”。 在这里,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也都是以侍女的名字藤花称呼她,所以她已经听习惯了。 “呐,公主。”猿鬼拉扯彰子的衣服下摆说:“干脆把名字改成藤花吧?” 这可把彰子吓坏了,瞪大眼睛说:“咦?” 独角鬼和龙鬼跟吃惊的彰子相反,拍着手高兴地说:“喔,没错、没错,好主意。” “这样的话,我们会帮你通知京城里所有的小妖。” 小妖们越说越高兴,彰子配合它们的视线蹲下来,疑惑地骤起眉头说:“等等,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三只小妖面面相觑。 “这……” 独角鬼望向西边天空,举起一只手发言。 “昌浩在外面提到公主的名字时,都会顿一下。” “咦……?” 那句话真的出乎彰子意料之外。 “因为说出小姐真正的名字就糟了。” “可是他平时不是都叫小姐真正地名字吗?所以常常会差点脱口而出,又急忙重说一次。” 龙鬼与猿鬼轮流说明,彰子听完有点错愕。 竟然有这种事,她完全不知道。昌浩什么都没说,她也没听晴明、吉昌和成亲说过。 但是,小妖们来去自如,去过很多地方,所以既然它们这么说,应该是真有这回事吧。习惯会瞬间冒出来。无意识是很麻烦的东西。彰子拖着脸颊,露出忧郁额表情。 “这样啊……” 到目前为止,在彰子的人生中,以“藤原彰子”的名字度过的时间最长。然而,将来被称为“藤原彰子”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虽然还是彰子,可是,现在的彰子不能再是“藤原彰子”了。因为藤原彰子必须待在藤壶,除了藤壶中宫外,不能有其他藤原彰子存在。 随口说说的小妖们,没想到会让彰子这么烦恼,慌忙说:“啊,呃,小姐,我们不是说你的名字不好哦。” “就是啊!小姐的名字很漂亮,也很好听。” “干嘛啊,阿独,说 起话来跟阴阳师一样。” 贝隆规呛声的独角鬼,难为情的搔着头说:“嘿嘿,我想既然都来伊势参拜了,干脆再用点心学习阴阳道。” 彰子点头表示了解,却又感到疑惑。 那是很好的志向,可是她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为什么呢? 小怪在的话,应该会帮她厘清那种突兀感。但和遗憾,小怪不在这里。神将们也刚好不在,乌鸦嵬又缄默不语。 她想去问玄武或六合,转身跑走。 “小姐,你要去哪?”猿鬼问。 彰子开朗地回说:“我去问信的内容,云居大人应该知道的。如果回京城的日期决定了,就要赶快做准备。” 小妖们点点头说:“是喔?”挥着手目送她离去。 * * * ——……………哪…… * * * 斋宫寮四周群上环绕。风音站在山脚下的一隅,神情凝重地仰望天空。天气很不好,乌云密布,好想就快下雨了。 昨晚气温骤降,变冷许多。天气再这样坏下去,可能不是下雨而是下雪。 “希望公主的身体不会出问题……” 气温急剧变化,对小孩子的影响十分明显,回去要尽量帮公主保暖。 深色灵布飘扬的六合,在她旁边现身。他爬上耸立山顶的杉树,察看四方。 “怎么样?”风音问。 六合难得露出了忧郁的眼神。 “你说得没错,有点奇怪。” 环绕斋宫寮到整座神宫的群山,散发出来的波动有异常。从年底就吹起了特别寒冷的风,而且哪都不去,就在这附近绕圈子盘旋。 那道风彷如会攀附在身上,被吹到就寒彻骨髓,连心情都变得很沉重。 风音知道这是什么风,起初,她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是神国伊势。去年秋天阴雨连绵,大日灵子的怒气在这里蔓延时,出现很多异状,招来了妖魔鬼怪。但是找出原因,安抚了神,把妖魔鬼怪全部清空后,就没发生过什么怪事了。 冬至前是阴盛阳衰,所以在那之前,她都很小心观察情况。现在平安度过了冬至,阳盛阴衰,年也过了,应该没什么好担心了。然而,吹进这地方的风,却让她心头发冷。她出生的的出云国道反圣域,下面就是黄泉之国,只以大磐石相隔。现在的空气,跟那里酷似。 “到底从哪来的……” 风音按着嘴唇,低声嘟哝。从神治时代起,就被她的父亲道反大神堵住的黄泉之国,并不是完全没有其他通路。详细情形她不清楚,只听说除了出云,纪伊国某处也与黄泉想通。除此之外,,某些事的发生,也可能轻易开启黄泉的入口。 风音以前也曾经利用修子的心,凿穿过瘴穴。 “风音、六合——!” 缠绕着风讲太阴,冲破云层飞下来,把周遭堆积的落叶全吹走了。 风音压住凌乱的头发,眯起眼睛说:“怎么了?太阴。” 棕色头发飞扬的太阴,沉着脸说:“这云层好奇怪,太厚重了,简直就像……” 就像神发怒时,带来绵绵长雨的那个云层。 风音与六合瞪视着天空。那不是神,神的愤怒平息了。那之后,没有人做过惹神生气的事。修子代替卧病在床的恭子公主,完成了斋王的任务。知道事情真相的伊势寮官们,也都保证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还不只是这样,海津岛的海津见宫也确实执行了祭祀的工作,带来了原始神明的加护。若有神谕,服侍海津见宫的玉依公主的神使,一定会来通报。 既然没来通报,就表示不是神意。 而是…… “在某个地方,出现了通往黄泉的道路?” 偶然开启的道路,是原本就不该有的存在。 通常,一有异状,当地的神就会迅速封锁道路,把风驱散,以免酿成灾祸。凡是偶然开启的路,都是这样处理。 但若是存在着某人的意图,事情就不一样了。 “该怎么做呢?光是那个云层,我还有办法清除。” 太阴毅然决然提出这样的意见,六合无言的摇摇头。不从根本解决问题,即便把云清除,也大有可能一再重演。 犹豫了好一会的风音,闭上眼睛,潜心沉思。 目的是什么?席卷这个地方的风,想要什么? 她结起刀印,抵在额头,五官全开寻找答案。 卯足全力扩张感觉之网时,察觉有危险,她倒抽了一口气。 “怎么了?” 风音抬头望向位于高处的黄褐色眼眸,紧张地回说:“黄泉的送葬队伍来了……” “送葬队伍?” 反问的是太阴,六合扭头望向斋宫寮,默默转身离开。 “啊,等等,六合!” 惊愕的太阴出声叫他时,他已经消失了踪影。 太阴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气得嘟起嘴来。 “起码告诉我怎么回事嘛。” 风音苦笑着说:“他去找晴明了。” 这句话把太阴惹毛了,冲着风音说:“为,风音,这句话我可不能听过就算了。” 说的好像晴明会——。 “不要说那种不吉利的话嘛,虽然以人类来说,晴明……” 像连珠炮般说了一长串的太引进,突然不说了。 后面那串话是,虽然已人类来说,晴明的寿命有点太长了。 太阴把差点冒出来的话吞下去,闭上了嘴巴。风音向她道歉说。:“对不起,我没把话说清楚。” 风音边环视着周遭,编队愁眉苦脸默不作声的太阴说:“与寿命无关……他们是来带人走。” 来带人走。强行带走。抓住、五花大绑、拖走。 “黄泉的队伍就是这样。清明大人的寿命还很长,放心吧。” 风音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抚神将。太阴看她说的那么轻松自若,不禁目瞪口呆。风音察觉她那样的表情,不解的问:“怎么了?” 太阴翻白眼看着风音,猜疑的说:“你总不会告诉我,你知道所有人的寿命吧?” 说起来,风音可是神的女儿呢。最近她的侍女装扮、工作姿态,都有模有样,害太阴差点忘了她这个身份。 风音苦笑着说:“不是全都知道。” 不是全部?那就是知道一部分咯? 太阴这么想,可是怕自找麻烦,就不再追问了。 她把偏离主题的话又拉回来。 “黄泉队伍来带谁?” “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往这里来了。” 风音甩甩头,转身说:“回去吧。” 安倍晴明收到了左大臣的来信,几乎在同一时间,斋王也收到了皇上派人送来的噩耗。在皇上亲笔写的文章中,笔迹如实描绘出了他混乱的思绪。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多么心痛。 恭子把信件放在矮桌上,无力的依靠着凭几,忍不住落下泪来。 “怎么会这样……” 随侍在侧的命妇,担心地走向恭子。 “斋王,请振作起来……” 恭子泪眼迷蒙的摇着头,对安慰她的命妇说:“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袖子公主太可怜了……” 眼泪哗啦哗啦地留下来,她边用袖子拭泪,边嘤嘤啜泣。 “我要怎么告诉修子公主,她的母亲生下二公主后就去世了。” 向神虔诚祈祷的修子公主,一心就是希望能治好母亲的病。 “神这么做,也太残忍了……” 看恭子那么悲伤,命妇 也泪眼汪汪。 “想必皇上也很伤心吧。皇后去世的消息,迟来了将近一个月,可见皇上的心有多混乱,说不定还无法接受皇后已经去世的事实……” “是啊……很有可能,皇上太宠爱皇后了……” 恭子用袖口压住又流出来的泪水,抬起了头。 忽然,她惊愕地屏住了气息。命妇看她神情不对,讶异地移转视线。 修子正抚着柱子,呆呆伫立着。 凝然不动的她,似乎连呼吸都忘了,用不带感情的眼眸望着恭子。 恭子和命妇没想到修子会来,都惊慌失措。 皇上也不希望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吧?事实上,皇上在信中特别提到,还不要告诉修子。 “公主,刚才那些话是……” 惶惶不安手足无措的命妇,视线飘忽不定,思索着该怎么说。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尽办法蒙混过去。 修子张大眼睛喃喃说着:“藤花说……” “啊?” 命妇愁眉不展,修子看都没看她一眼,茫然地转过身去。 “那时候……” 藤花说了什么?她握着我的手,说了什么? “她说会好起来啊……” 修子的眼眸失焦,不知所从。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让恭子和命妇心如刀割,哑然失言。 “……妈妈……” 修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斋王的住处。 恭子和命妇都束手无策,只能目送她离去。 隔没多久,名叫藤花的年轻侍女就来向两人请安了。 “请问公主殿下在这里吗?” 在不失礼的状态下,悄悄环视屋内的彰子,察觉里面气氛紧张且凝重。 “请问……” 恭子双手掩面,不断对疑惑的彰子摇着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命妇代替她说:“都怪我太不小心……让她听见皇后殿下去世的消息……” 彰子屏住了气息。 “咦……?”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努力回想命妇说了什么。 “皇上的意思是先不要告诉修子公主,我却……!我应该更留意周遭的动静……!” 命妇哭得抽抽噎噎,肩膀颤抖。恭子流着泪斥责她说:“命妇,不是那样,不是你的错。” 恭子拿起矮桌上的信,沮丧地垂下头。 一时之间,现场听见两人的啜泣声。 彰子眨眨眼睛,胆颤心惊地问:“皇后殿下已经……?” 命妇无力地点点头。 “她生下了……二公主……” 因为严重的难产,婴儿曾一度危急,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一条命。可是,定子产后胎盘没有脱落。 “就那样……去世了……” “——……咦!” 彰子的视野变得模糊,大大晃动起来。 从远房某处传来嘻嘻嗤笑声。 第十章 10 * * * ——……在……哪…… * * * 安倍晴明看着左大臣写来的来信,脸色沉重。 信上说,上个月中旬,在满月的夜晚,天还未亮时,皇后辞世了。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诞生,但已足月来说,太过瘦小,可能是因为母亲生病,所以长得不够大。 皇上神情憔悴,泪水都哭干了,总是心不在焉。 去世的定子,把皇上的心也带走了。另外,在定子开始生产没多久前,发生了一件怪事。 左大臣道长去探望病倒的皇太后诠子时,前典侍发出粗犷的叫声,抓住了他。 道长说那个声音很熟悉。像是与他展开激烈权力斗争的亡兄道隆的声音,也像是道兼的声音,含带着恐怖的怨恨与愤怒。 仿佛是他们的怨念,从黄泉之国回到人世,附在前典侍身上,对他行凶。 晴明眼神严峻,低声沉吟:“……从黄泉回来啊……” 带着怨恨和愤怒等强烈的负面情感结束生命的人,那股怨念不会度过境界河川,而是沉入妖魔鬼怪蠢蠢欲动的黄泉。 宫中的权力斗争十分激烈,懊恼、愤怒、仇恨、忌妒太过强烈,就会沉入黄泉,与鬼同化,等着哪天把害自己尝尽那种滋味的人也拖下黄泉。 不过,黄泉与人界通常是被隔开的,所以很难做得到。除非有道路开通,才有可能从那条路爬上人界。然而,要凿穿黄泉之鬼可以通过的瘴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晴明以前也只见过两次瘴穴,而且中间相隔了五十年。 黄泉之风会搅乱人心。人心混乱会殃及上天,行成天灾,报应在人的身上。 人心动摇,天也会动摇。仇恨高天原的神治时代的怨念,在黄泉澎湃激荡。 机灵的黄泉刺客,扭曲了朋友的人生,是神将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他们随时等着乘隙而入。 晴明叹口气,把左大臣送来的信整齐的折起来,丢进火盆里。 心中交代,定子的事先瞒着内亲王修子。想到修子来伊势的理由,就非瞒着她不可。 这时候,难得露出惊慌表情的十二神将六合现身了。 晴明瞪大眼睛说:“怎么了?六合,这是稀客呢。” 在斋宫寮,他大多待在风音身旁。 晴明忍不住要搜寻风音的身影,六合简短的告诉他:“风音说黄泉的送葬队伍要来了。” “黄泉的……?” 晴明惊愕地反问,觉得脖子好冷。 凉飕飕的感觉从背脊滑落,凝结在腹部底处。 吹起了风。黏黏稠稠抚过肌肤的风,感觉很熟悉。 晴明反射性的站起来。隐形的青龙现身了。白虎和玄武也在庭院降落,他们一直在屋顶上守候。 “风……” 晴明一开口,所有人就听见了哄笑声。有气息潜藏在风中,嘻嘻嗤笑声此起彼落。 嗤笑声中还夹杂着恐怖的呼啸声,晴明清除听见了。 送葬队伍要来了。来带走某个人。哄笑声的背后,是搜寻者的声音,他们在搜寻加入送葬队伍的人。那个人不是晴明。在十二神将严密的看守中,他们不可能出手。 那么,是斋王恭子公主吗?刹那间,晴明这么猜测,但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斋王的状况已经大为好转,只有身体或心灵被摧残到几乎活不下去的人,才会被黄泉的送葬队伍带走。 那么,送葬的队伍是往哪里去? 火盆里的炭,忽然发出了爆裂声。 刚才丢进火里的信,烧成灰烬崩垮了。 注视着炭火好一会的晴明,视线扫过神将,紧张的问:“修子公主在哪?” 十二神将白虎说:“应该是在内院的房间,有小妖和彰子小姐陪着她。” 恭子和修子的住处,都有特别的结界守护。只要他们不离开住处,就不可能被送葬队伍抓走。可是晴明的心却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猛然狂跳起来。 * * * ——……找……到了…… * * * 我非去不可。 我非去不可。 去妈妈那里。 我非去不可。 啊,对了,我做了可怕的梦。 因为太可怕了,所以我想确认妈妈会不会好起来。 我非去不可。去妈妈那里。我听见了可怕的事。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却听见了,太可怕了。 所以我必须去确认。 所以我要去妈妈那里。 我非去不可。 我必须得去妈妈现在所在的地方——。 ——……来…… 心跳加速。 彰子脚步没有踩稳,背部撞上柱子,差点就瘫坐下来了。 心脏怦怦直跳。 皇后去世了。修子的母亲定子去世了。 彰子强撑起几乎要弯下去的膝盖,颤抖的着开口说:“什……什么时候的事……?” 斋王恭子看着信说:“上个月,满月的夜晚,寅时……” “唔……!” 彰子把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双手掩住了嘴唇。 ——……我做了……可怕的梦…… 修子满脸忧郁,说的很害怕,是什么时候呢? 就是上个月,十二月中旬,满月那天吧? 她非常惊恐,害怕到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那时候她说了什么呢? ——藤花…… 她面向正在替她梳头的彰子说: ——……妈妈……会好起来吧……? 她如河堤溃决般,如祈祷般,扯开嗓门问彰子。 怦怦心跳,彷如在谴责彰子、折磨着彰子。 啊,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会的,一定会。 彰子只是想要安抚惊恐的修子,只是想让她放心。 ——皇后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为了手指极度冰冷的小女孩,彰子打从心底这么回答。 修子一次又一次问是不是真的?彰子都点头称是。就这样,修子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来,彰子的心也放下了。 “公主……” 彰子拼命移动不听使唤的脚,扶着柱子、墙壁,离开了现场。 修子的愿望没有实现,定子去世了,而她也知道了这件事。 “公主、公主……!” 碰碰狂跳的心跳声好刺耳。 侍女的服装怎么这么重呢?内院怎么这么大呢? 自己的脚怎么这么重呢?自己的声音怎么这么嘶哑、微弱呢? 急着寻找修子的彰子,看到正摇摇晃晃走向牧场的较小身影。 “公主!” 修子猛然停下了脚步。 ——……过……来…… 彰子跌跌撞撞的跑过去,袖子缓缓转过身看着她。 凝结不动的眼眸,把彰子吓得倒抽一口气,不敢再往前走。 她隔着五尺左右的距离,声嘶力竭地大叫:“公主……我……” “——藤花。” 那声音出奇的平静,太过平静了。 彰子不由得沉默下来。那声音十分微弱、平静,却好像重重鞭打着她全身。 修子凝结不动的目光,射穿了肩膀颤抖、屏住气息的彰子。 “妈妈……死了吗?” “公主……” “妈妈死了吗?” “皇后殿下……” 修子打断想 掩饰什么的彰子,又问了第三次。 “妈妈……死了吗……?” 她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彰子,不断重复同样的问话。彰子惊恐地倒吸一口气,没办法回答她。 吹起了风。吹起了粘稠、沉重、冰冷的风。冷得让彰子的身体冻结,连心都冻结了。 彰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绝不是因为寒冷。 “我……我……” 就在她急着寻找措辞时,修子的话刺穿了她的耳朵。 “你说过会好起来。” 彰子目瞪口呆,修子又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次。 “你说过会好起来。” ——……过……来…… “啊……” 她的确说过,说过好几次,说一定会治好,一定会好起来。 其实,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人知道会怎么样,她那么说,只是期盼结果会是那样。 修子的眼眸波动荡漾着。 “你说过会好起来的……!”修子用力吸口气,大声嘶吼:“你骗我!” 尖叫呐喊的修子,泪如泉涌。 “你说过会治好……会好起来的,你说过、你说过的,你骗我……!” ——……过来…… 风轰隆轰隆卷起了旋窝,像是在呼应修子动荡的心情,刮起了漫天的风沙。 被风沙吹得东倒西摇的彰子,看到冷飕飕的风中,漂浮着无数的黑影。 嘻嘻嗤笑的声音层层交响,布满血丝的变形眼睛在风中狂舞。 “公……主……!” 风势太强,彰子发不出声音,身体差点被卷走,背脊一阵寒颤。 公主会被带走。 旋风把修子卷进了中心,彰子拼命伸长手,好不容易才抓住了她的手。“公主……!” 瞬间,迸出了呐喊声。 “……啊啊啊啊啊啊!” 修子奋力甩开彰子的手,被吸入了旋风里,还哭着大叫:“你骗我!” 极度悲痛的声音,贯穿了彰子的胸口,她呆呆杵在原地,凝然不动。 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的狂风,以擂钵状凿穿了地面。卷起的风沙,逐渐把修子吞噬了。 嘻嘻嗤笑声回旋缭绕。 “公主!” 被旋风攻击,衣服、头发都沾满了沙子的彰子,扯开嗓门大叫。风缠住她伸出来的手,把她撂倒,扬起沙尘嘲讽她。 彰子紧闭的眼底,浮现两排队伍缓缓行进的画面。 披戴着布前进的队员们,脚细的像枯木,形状怪异,裸露的脚尖有鬼般的爪子,瞥向彰子的眼睛布满血丝,嘻嘻狞笑的嘴巴露出尖牙。 彰子认得它们。有灵视能力的她,从小就常看见它们。 异形们列队前进。排在队伍中心的异形们,抬着一副棺材。 那是送葬队伍。 最后面跟着幼小的孩子。披戴着布的异形,抓住孩子的手,轻轻抱起她。 嘻嘻嗤笑的异形们,把修子当成球,在手中传来传去。 它们像是在迎接动也不动的孩子,打开棺材,把孩子想献出去的祭品般塞进棺材里。 “公主!” 彰子拼命抵抗,使出全力奋战,试图挣脱旋风。 左手腕响起啪唏的微弱声音。 就在这时候,风忽然停止了。咚隆落地的是,昌浩送给她的玛瑙手环。 ——据说玛瑙可以驱邪…… 彰子躺下来,捡起玛瑙,丢向送葬队伍。 看到拉着长长的尾巴飞向送葬队伍的玛瑙,异形们瞠目结舌,脚都软了。 扛着的棺材掉下来,修子从里面滚出来。 异形们全身颤抖,转向彰子,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她。 他们扯去身上的布,龇牙咧嘴,缓缓走向了彰子。 可是彰子没看见它们,她眼中只有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修子。 “公主……!” 缠绕着风躲在黑暗中的东西,抓住了她伸出来的手。 哄笑声响起,震荡着她的耳朵。 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就在这时候刮起了强劲的风。 “放开她的手——!” 传来一声怒吼。 带着神气的龙卷风,瞬间击溃了在现场打转的冰冷、沉重的风。被弹飞出去的异形们,发出凶暴的咆哮声。这时手握白刃的身影,滑入了它们之间。 那身影有着黑曜石般的锐利双眸,目光炯炯。横扫黄泉之风与异形时的英姿,也宛如优雅地跳着舞。 降落在修子面前的身影是风音,她转身结起刀印,把剑刺进地面。 “恭请奉迎国立之常立神。” 风音的双眸闪烁着厉光。 “百鬼、破刃!” 从地底下涌出来的冲击力,瞬间消灭了大群的异形。 爆发的神力,不只传遍斋宫寮,还扩及周遭附近,封锁歼灭了灌进来的黄泉之风。 风音收起剑,气急败坏地抱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修子。 “公主、公主!” 太阴在彰子身旁降落,跪坐下来。 “小姐,有没有受伤?!” 彰子一脸茫然,没有回答。 乌鸦那天说的话,在她耳边回想。 “你长期待在阴阳师旁边,生活在阴阳师家,却这么轻忽言灵。” 她的心跳加速。 “不可以太感情用事,要想想自己的话会引来什么、会招来什么后果,再把话说出来。” 修子在旋风中的尖叫声,也重重刺穿了她的心。 ——你骗我! 她自问。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 太阴瞪大眼睛,接住倒下来的彰子。 “彰子小姐、彰子小姐!你醒醒啊,彰子小姐!” 明明抓到了她的手。 明明抓到了啊。 她知道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后悔当时不该放开那双手。 果然如当初所想,后悔在她心中奔腾翻滚。 “公主,请……” 公主、公主、请……请照顾你的弟弟、妹妹……——。 “……” 在侍女们此起彼落的啜泣声中,定子的手伸向了虚空,宛如在追逐什么。但是没有人发现,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还没发出哭声的婴儿身上。 一行泪水从定子眼角滑落。 “——……呱……” 动也不动的婴儿,咕嘟吞下了一口气,发出微弱的哭声。 彷如替换般,定子的手啪嗒掉落下来。 狂刮了一晚的冬天暴风雨,过了丑时,总算停止了。 击落京城各个角落的雷电,把不知道是谁筑起的墙壁敲得粉碎,清除了阻挡神将们去路的障壁。 昌亲仰头看着雨势大大减弱的天空,眯起眼睛说:“有人恭请了鸣神……?” 是谁呢?据昌亲所知,目前在京城里的术士,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件事。 墙壁消失了,沉入哥哥体内的疫鬼却依然存在。萤对疫鬼施行的法术,差点被破解,幸好哥哥应承下来了。 成亲看起来更疲惫了,躺在床上休息。 天后好不容易见到了他,看到他两颊凹陷、心痛得掩着脸,咬住嘴唇。成亲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对着她笑。 冻结人心的风,被雷声的音灵与闪光消除殆尽了。 没有了阻碍的神将们,分头巡视京城,清查有没有异状。 心浮气躁的氛围被雨 和雷电一扫而空,京城里的人又恢复了平静。在皇宫里值班的官员们,看起来也很正常,一片祥和,很难相信曾经为了一点小摩擦引发过纷争。 昌亲不知道是谁做的,但他确定有人保护了京城。 不过,事情还没解决。 他望向皇宫和三条的方向,用僵硬的声音嗫嚅着:“……皇后殿下……” 宣告寅时的钟声也传到了寝殿。 整夜不曾合眼,倚靠着凭几的皇上,被格外洪亮的钟声吓得 肩膀颤抖。 “啊……寅时了……” 喃喃自语的皇上,觉得背脊一阵寒意。 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被莫名的焦躁困住,喘得很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他慌忙甩甩头,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一定是想太多了。黑暗会使人心情沉重,对什么事都感到不安。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只要天照大御神为大地带来光芒,这种莫名其妙的焦躁就会消失。 “皇上——” 听见女官的叫唤,皇上的心脏彷如被冰冷的手握住,瞬间萎缩了。 心跳怦怦鼓动。 “………………………、………………………” 女官说着话,声音颤抖。伏地叩拜的女官,摇晃着肩膀,从她披散的黑发间,似乎可以看见淌下来的泪水。 皇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女官。 她确实禀奏了什么,自己也确实听见了。 却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没听进去。 只听见心脏异常地跳动,在耳边扑通扑通鼓动地吵死人。 他迟缓地张开了嘴巴。 “你说……” 女官缓缓抬起了头,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都哭肿了。 “你说什么……” 他的询问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情感、女官愁云满面地重复她说过的话。 “皇后殿下在昨晚生下了公主……” 他的心脏怦怦鼓动。对,女官是这么说的,然后呢? 泪水从女官脸上滑落。 “产后……胎盘没有脱落……方才辞世了……” 皇上像戴上了能剧的面具,只动了嘴唇。 像是在说不要骗我。 可是女官再也忍不住了,呜咽抽泣起来,伏地叩头。 “…………” 扇子从皇上手中滑落下来,发出噶当声响,像是在斥责啜泣的女官。 十二月的满月晚上,当今皇上的第二个公主诞生了。 在天将亮的寅时。 命运悲惨的皇后藤原定子,结束了她短暂的生命。 那个台风夜已经过好几天了。失去女主人的府邸,笼罩着悲伤。 生产时,藤原伊周接到通知,立刻赶去。在产房隔壁,听着诵经、驱邪净化的声音,一心祈祷母子均安。诞生时没有哭声,把侍女们吓得仓皇失措的公主,以及敦康,暂时交给定子和伊周的亲妹妹照顾。 修子在贺茂的斋院。扶桑的皇上办完丧事后,会把女儿叫回来吧。 伊周不知道修子是去伊势,以为她在贺茂,所以这么想。 听说斋王恭子公主逐渐康复了,所以安倍晴明应该也快回京城了。 “…………” 伊周眼皮颤动着。 大阴阳师的祈祷也救不了定子。 最后,阴阳师还是救不了妹妹。 祈祷、占卜都没有用。 自己到底想抓住什么呢?伊周茫然思索着。 那么殷切期盼、祈祷,都无法传达给神。只有恐惧不断膨胀扩大,其他什么都没留下。妹妹房间里的生活用品,都还保持生前的样子。是侍女们想这么做吗?或是悲伤过度,还没办法整理? 这些全都定子长年来爱用的生活用品,充满了雅趣,到处都有她留下来的回忆。 啊,这个镜盒是入宫时,父亲送给她的贺礼。这个香炉是被册封为中宫是的贺礼。这个橱柜是皇上的赏赐。这个砚盒,是内亲王修子开始习字时,我这个舅舅送给他的。其他还有漆制的漂亮梳子盒、螺钿的镜台、用木片组合而成的唐柜等等。 一如往昔的室内,少了主人的身影。 妹妹总是躺在这张悬挂帐子的床上,看到他来就露出微笑。 “……、……” 有张白纸绑在帐子上。她知道只有妹妹会把这种东西绑在这里。 他摊开折成细长状的纸,上面用含蓄婉约的笔记写了三首歌。 “…………” 他读着妹妹留下来的个,还有歌中的含义。 看得连眼睛都忘了眨,泪水不知不觉从脸颊滑落。 他抱着妹妹最后留下来的歌,放声痛哭。 “…………呜!” 定子、定子,你是多么痛苦、多么煎熬啊。 原谅我这个哥哥,原谅我这个救不了你的哥哥。 原谅我,定子……! 就在年关逼近的下雪之夜。 皇后定子的送葬队伍,凄凉地走向了鸟边野目的,送葬的人少的可怜。 第十一章 过完年,菅生的秘密村落连下了几天大雪,每天都是冷到刺骨。去年感冒,卧病不起的昌浩,一直高烧不退,睡睡醒醒。头痛、发烧都很严重,更糟的的是喉咙。 他的喉咙又红又肿,痛的连水都不能喝。当然,说话也很困难。勉强说话,就会像疾病发作,咳得很凶。咳得不停,会震动胸口。昌浩觉得,光是咳嗽就把他的体力耗光了。 体力衰弱,温度就会升高,热度升高就更难复原。这样的恶性循环,究竟持续了多少天,昌浩都搞不清楚。由此从昏睡中,恍惚听见小怪说:“从今天起,你十五岁了呢,昌浩。” 他看着感慨万千地点着头的小怪,心想这只白色怪物在说什么啊? 当时他意识模糊,头痛的不得了,所以听到小怪突然冒出那句无厘头的话,又生气又烦躁,恨不得一脚把它踹到雪地里。清醒后,他暗自下定决心,一辈子都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身体状况再怎么不好,那都不是他该有的危险思考。喉咙咳得太厉害,很难复原。他尽可能小心不要发声。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将近七天吧。到阴历一月中旬,热度才退到只比平时高一点点。 确定昌浩睡着后,小怪和勾阵走出屋外。 两人走到离小屋稍远的汲水处,小怪筑起遮断神奇的保护墙,回复红莲原貌,露出烦躁的表情,脱掉左手的护套。 黑斑似得东西,从他的手臂中间扩散到手腕,环绕包覆皮肤表面。 勾阵忧虑的皱起眉头说:“是这东西害的?” 小怪、红莲的左手,都已经没办法动了。 红莲郁闷的说:“是啊。” “干脆把皮削了吧?” 把表皮、真皮,连同下面的肉都削了。这么做虽然很痛,但总比整只手不能动好多了。对于勾阵这样的提议,红莲若无其事的说:“我削了。” “……” “连肉都削了,可是这些东西又逃到更里面。这不是一般的黑痣,恐怕是……” 红莲眨眨眼睛,没再往下说,怀疑的看着勾阵。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哑然失言的勾阵,吸口气,点点头说:“有在听……” 她只是说说而已,想都知道那么做有多痛,她并不希望红莲那么做。没想到红莲真的做了,害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红莲用力握住黑斑的地方,黑斑就会蠕动。定睛仔细看,会发现那个黑斑是由无数的小斑点聚集而成的。 “这是虫子,它们的动作都具有各自的意识。” 勾阵的眼眸闪过厉光。 “是虫使?” “应该是,已经完全融合了,要术士才能取出。” 状况与侵入成亲喉咙深处的疫鬼相同。红莲叹口气,又戴上护套。变成小怪模样,跳到勾阵肩上。 “昌浩的喉咙也大有问题,过了这么久都不好,太奇怪了。” 来播磨乡前,曾经在烧炭老翁的小屋附近,与敌人派来的人交战过。 那时候,昌浩念咒文念得很幸苦。他说好像有人不让他说话,小怪觉得这次的咳嗽与那次有关。 阴阳师的法术,大部分要靠言灵,被封锁会造成很大的打击。 回想起来,这些虫子当时的目标很可能是昌浩的喉咙。 敌人为什么要封锁昌浩的喉咙,杀死他呢? 他们神情严峻地回到小屋时,萤正好端汤药来她发现神将们散发出暴戾之气,全身带刺,于是好奇地问:“你们俩怎么了?” “在想今后的局势、对策。” 勾阵板着脸回答。萤盯着她的脸,哦地沉吟几声,没多说什么,直接打开木门。 睡得昏昏沉沉的昌浩,被门的声音吵醒。 “……啊……” 昌浩想说什么,萤对他挥挥手,走向木地板间。 “等一下喝哦。” 昌浩点点头,萤把摆着汤药竹筒的托盘放在他枕边,就在昌浩睡的榻榻米旁边一屁股坐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平时她都放下汤药就走了。 坐在墙边老位子的勾阵、小怪,还有昌浩,都讶异地看着她。 萤低头盯着昌浩,缓缓开口叫了一声:“昌浩。” “嗯?” 昌浩勉强出声回应。他还有点倦怠,不过比起最严重的时候好多了。 神袚众的直系女孩,询问体内流着安倍益材与天狐之血的男孩:“彰子是谁?” 这个始料未及的问题,把昌浩问得目瞪口呆,不由得望向小怪和勾阵。两人都叹口气,默默摇着头。那么,她怎么会知道呢?昌浩的眼神这么怒吼时,耳朵听见萤带着些诈笑意的声音。 “你说了梦话。” 萤点戳昌浩的喉咙,昌浩觉得很尴尬,沉默不语。 他偷瞄小怪他们,看到他们窃笑着,似乎在对他说原谅你刚才怀疑我们。 他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看到昌浩把外褂拉到头顶,嘴巴念念有词,萤又问了一次。 “她是谁?” 没有玩笑的成分,问得很敏感。 昌浩只好认命,把头探出外褂。但还是没有勇气看着萤,实现落在天花板的梁木上。彰子是谁呢?是自己的什么人呢?以前也有人问过同样的事,昌浩想起那时候的回答。那时候说的是真心话。可是现在被问起同样的事,及时心意没变,也不可能做同样的回答。 现在没那么容易回答了,必须想得更多。 “她是……很重要的人。” 小怪与勾阵视线交汇,悄悄站起来走开,留下他们两人在屋内。 被约定绑住的两人,或许该做个了结了。 昌浩和萤都沉默了好一会,什么也没说。 外面依然是白雪纷飞,吞噬了所有的声音。 在静静堆积的雪声中,萤终于开口了。 “你们会结婚吗?” 昌浩惊愕地张大眼睛。 没有人可以取代她。 昌浩对她的呵护无微不至,对她的情意锥心刺骨。 为了她,昌浩焦虑不已,饱受折磨。 “……应该不会吧。” 昌浩平静地回答,嗓音比起感冒前低沉几分。光听这句话,萤就知道他们之间有难以告人的隐情。昌浩闭上了眼睛。他们身份不同。家世不同。除此之外,还可以找出很多理由,只是临时想不起来而已。 在身体长高、嗓音变低后,有些事就不得不放手。不过,有失就会有得。她知道了一生都不会改变的情感。萤说她不要其他人,她只要夕雾陪在她身旁。昌浩也不要其他人。唯独这份情意,是身份,家世也阻止不了的。 白雪纷飞的声音,是包容所有一切的平静音色。他们听着这样的声音,不知道听了多久。萤终于叹口气,抬起头说:“我知道了。” 昌浩这才把视线转向她。 神袚众的女孩平静地笑着说:“我会告诉爷爷我们不能结婚,说服他。” 她对惊讶的昌浩挥挥手,起身走出了小屋。 “药一定要喝哦。” 她指着汤药交代昌浩,眯起眼睛,悄悄关上了门。 昌浩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小屋里,把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啊,她真是个好女孩呢。 昌浩不会考虑跟她结婚,但相信他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在雪中行进的萤,淡淡叹了一口气。 “唉……” 她临时改变方向,穿越竹林,走向没有住家的地方。 风很冷。不觉中,她走出了秘密村落,来到那天烧毁的水 车小屋附近。 河岸也积了雪,烧毁的残骸被白雪覆盖。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来过了吧?一次又一次的降雪,堆砌成厚厚的陈年积雪,新雪又再往上堆积。 吹起了风。落在坚硬如冰的陈年积雪表面的干雪,随风飘起。 形成了银白色的世界。 她仿佛看到了全白的头发在那里。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从出生以来,她就把生下天狐之血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使命。 现在没办法在自己这一代完成了。 从她懂事以来,就陪在她身旁独一无二的人不见了。 她一心想辅助的哥哥也不在了。 那么,今后她该怎么做呢? 吹起了风。冰冷的风粘稠地缠住她,沁入体内,把她的心也冻结了。 她在雪中闭上了眼睛。 什么都没有了。 空洞得令人悲哀。 “今后……我该怎么做呢……” 自己期望的事、自己想做的事,真的都没有了。 其实不是现在才这样。 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 因为那天她已经在这里失去了一切。 “…………” 然而,她不能停滞不前。 哥哥死了,但她还活着。 萤张开眼睛,吸口气,转过身去。 忽然,她察觉风中有动静,停下了脚步。 冷飕飕的风中,夹带着微弱的声响。 遥远的某处,有人嘻嘻嗤笑着。 “这是……” 她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沉重而灼热的旋窝,席卷她的胸口,四处钻动,搅翻她的脏腑,再往上冲,堵住她的喉咙。身体弯曲成く字形的萤,捂住了嘴巴。血腥的铁锈味在嘴里散开,刺鼻的臭味充斥着鼻腔。 “唔……!” 她喀喀地闷咳,溅出了鲜血。 冷冽的剧痛像冰矛般贯穿了她的胸口。 摇晃倾斜的纤细肢体,瘫倒在雪上。刺耳的咳嗽声响个不停,白雪逐渐被喷出来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在地上瘫直的的手指、手掌,也都被染成红色。她呼吸困难,痛苦地喘着气。 红色手指。那天也是红的。被燃烧的火焰照的通红。 哐啷落地的小刀、靠近她的双手。 也都是红的。 那时候,她确实摸到了那双手。 就在她缓缓握起鲜红的手之时,事业突然变成白茫茫一片。 “……夕……” 她知道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后悔当初不该放开那双手。 在白雪纷飞中,萤平静地合上了眼睛。 后记 这次创刊的文库,叫「beans文库」喔。可是,为什么取beanstalk(豆子)呢? 夏天偶然碰到的n村编辑这么问我,所以我回说: 咦?不就是叫我们勤快地工作吗?做到粉身碎骨。啊,也就是说,我们作家最后都会变成豆粉!被撒在beans文库这个糯米团上,被读者吃下去!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beans文库的工作。 到现在快十年了。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beans文库进入十周年之际,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也出了第四集。少年阴阳师是历史科幻故事,不过,这次没出场的那位仁兄的大小事儿,很多是根据史实写的。当然,也有很多部分不是史实。那位仁兄的愿望,最后是否实现了?哪些是史实?哪些不是史实?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查查看,应该会很好玩。 老是以同样的手法报导,有点无趣,这次来试试赛马播报风格。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遥遥领先,与第二名拉开十匹马身的距离,首先到达终点。 第二名怪物小怪。它大叫着我不是怪物——!全力奋战,还是落后第一名很多。 第三名十二神将火将腾蛇。以一匹马身之差,屈居第三。 以下依序是六合、天一、勾阵、敏次、太裳、成亲、年轻晴明、太阴、玄武、青龙、彰子、风音、章子、岦斎、萤、车之辅、爷爷、朱雀、冥官、比古、嵬。 小怪与红莲的激战持续到最后一刻。上次微幅落后的六合,迎头赶上,拼到了第四名,与粉丝们充分展现魄力的天一、名次稳定的勾阵、也取得不少男性票的敏次,展开了第四名以下的大混战。 正式角色阵营的得票,十分稳定。在这样的局势中,还能看到「珂神篇」的客串角色比古的名字,可见读者们的喜好非常广泛,我真的很开心,谢谢各位。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来信中清楚写上「我投○○一票」,这样就不会漏掉,拜托大家了。对了,在这里回答一个问题。投票是一封信一票,所以来信时顺便投票也没关系。还有,不接受网络投票,请多多包涵。 夏天已经结束,或许不是聊这种事的时候了,不过,还是顺便提一下,我虽然写这种故事,可是很讨厌惊悚故事或怪谈,打从心底讨厌。 某天,我跟经常听我这么说的责任编辑k藤通电话。 k:「我看完这次的稿子后,觉得你也可以替惊悚文库写小说耶。」 光:「我才不要写惊悚小说呢!我都快吓死了!」 k:「咦咦咦……?」 一个不留神,陷入了不得不在半夜交稿的窘境,我一直对自己说:「祓词有个『祓』字,一定可以祓除所有诡异、恐怖的东西!」边播放祝词的cd边工作。这个秘密,我只有在这里说哦。有些情节真的不能在三更半夜校稿……。 对了对了,经常有人问我哪里有祓词?神道或祝词的书里,应该都有。另外,从秋天开始在神社贩卖的年历,也大多都有刊登。可能也有这次敏次念的大祓吧?我一直背不起来,好长,真的好长,背完应该可以提升脑力吧……加油啦,结城。 大家殷切期盼(最好是啦)的,描写年轻时候的晴明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新作,从九月上架的《数位野性时代》开始连载,书名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幽暗绽放之花(暂名)》。这本书是电子书,要从电子书上架平台「book☆walker」下载购买。我听说是这样,详细内容不太清楚,所以麻烦大家到角川书店或「book☆walker」的官网做确认。 另外,下个月会出版《monster :虚构方舟》。在上一集的最后,夺走一切的骨头绅士,值得期待。我秉承初衷,倾注全力于枪炮场面。可是,我也很喜欢日本刀。为了兼顾枪炮战与刀剑战,我想再多学点东西,把战斗场面描述得更好。我想应该可以再好些吧。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了少年阴阳师「穷奇篇」全三集。最近,我也在tsubasa文库写了新作品。《初恋故事》(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出版)中的中篇小说<听蝉时雨之夏>,是现代版的少年阴阳师。因为换成了tsubasa文库,所以我想大大改变故事氛围,做不同于beans文库的尝试。主题是初恋,所以写的是邂逅。除了大家熟悉的面孔外,也有现代版才有的新角色。而且听说……还有asagi老师的全新插画呢。 又忙这个,又忙那个,真是个充实的秋天呢,敬请期待。 我接到很多读者来信,告诉我感想。有人说喜欢哪个故事,有人说喜欢哪个角色,每封信都生气勃勃,乐观开朗。不过,偶尔也会有人告诉我令人心痛的悄悄话。包括自己的事、家人的事、朋友的事、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将来的事。包括所谓悲伤的事、所谓痛苦的事、所谓难过的事。 这些事无处可宣泄,盘据在心中。我仿佛可以看到这样的他们、可以听见他们无声的声音,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我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着这些信,一心期盼我写的书,起码可以成为他们的「微光」。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总是由衷地这么期盼。 下次再见,或许会是在《幽暗绽放之花(暂名)》、或是在《monster》、或是在tsubasa文库、或是在「竹笼眼篇」完结篇的下一本《少年阴阳师》。 总之,后会有期了。 结城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叫「beans文库」喔。可是,为什么取beanstalk(豆子)呢? 夏天偶然碰到的n村编辑这么问我,所以我回说: 咦?不就是叫我们勤快地工作吗?做到粉身碎骨。啊,也就是说,我们作家最后都会变成豆粉!被撒在beans文库这个糯米团上,被读者吃下去!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beans文库的工作。 到现在快十年了。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beans文库进入十周年之际,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也出了第四集。少年阴阳师是历史科幻故事,不过,这次没出场的那位仁兄的大小事儿,很多是根据史实写的。当然,也有很多部分不是史实。那位仁兄的愿望,最后是否实现了?哪些是史实?哪些不是史实?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查查看,应该会很好玩。 老是以同样的手法报导,有点无趣,这次来试试赛马播报风格。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遥遥领先,与第二名拉开十匹马身的距离,首先到达终点。 第二名怪物小怪。它大叫着我不是怪物——!全力奋战,还是落后第一名很多。 第三名十二神将火将腾蛇。以一匹马身之差,屈居第三。 以下依序是六合、天一、勾阵、敏次、太裳、成亲、年轻晴明、太阴、玄武、青龙、彰子、风音、章子、岦斎、萤、车之辅、爷爷、朱雀、冥官、比古、嵬。 小怪与红莲的激战持续到最后一刻。上次微幅落后的六合,迎头赶上,拼到了第四名,与粉丝们充分展现魄力的天一、名次稳定的勾阵、也取得不少男性票的敏次,展开了第四名以下的大混战。 正式角色阵营的得票,十分稳定。在这样的局势中,还能看到「珂神篇」的客串角色比古的名字,可见读者们的喜好非常广泛,我真的很开心,谢谢各位。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来信中清楚写上「我投○○一票」,这样就不会漏掉,拜托大家了。对了,在这里回答一个问题。投票是一封信一票,所以来信时顺便投票也没关系。还有,不接受网络投票,请多多包涵。 夏天已经结束,或许不是聊这种事的时候了,不过,还是顺便提一下,我虽然写这种故事,可是很讨厌惊悚故事或怪谈,打从心底讨厌。 某天,我跟经常听我这么说的责任编辑k藤通电话。 k:「我看完这次的稿子后,觉得你也可以替惊悚文库写小说耶。」 光:「我才不要写惊悚小说呢!我都快吓死了!」 k:「咦咦咦……?」 一个不留神,陷入了不得不在半夜交稿的窘境,我一直对自己说:「祓词有个『祓』字,一定可以祓除所有诡异、恐怖的东西!」边播放祝词的cd边工作。这个秘密,我只有在这里说哦。有些情节真的不能在三更半夜校稿……。 对了对了,经常有人问我哪里有祓词?神道或祝词的书里,应该都有。另外,从秋天开始在神社贩卖的年历,也大多都有刊登。可能也有这次敏次念的大祓吧?我一直背不起来,好长,真的好长,背完应该可以提升脑力吧……加油啦,结城。 大家殷切期盼(最好是啦)的,描写年轻时候的晴明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新作,从九月上架的《数位野性时代》开始连载,书名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幽暗绽放之花(暂名)》。这本书是电子书,要从电子书上架平台「book☆walker」下载购买。我听说是这样,详细内容不太清楚,所以麻烦大家到角川书店或「book☆walker」的官网做确认。 另外,下个月会出版《monster :虚构方舟》。在上一集的最后,夺走一切的骨头绅士,值得期待。我秉承初衷,倾注全力于枪炮场面。可是,我也很喜欢日本刀。为了兼顾枪炮战与刀剑战,我想再多学点东西,把战斗场面描述得更好。我想应该可以再好些吧。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了少年阴阳师「穷奇篇」全三集。最近,我也在tsubasa文库写了新作品。《初恋故事》(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出版)中的中篇小说<听蝉时雨之夏>,是现代版的少年阴阳师。因为换成了tsubasa文库,所以我想大大改变故事氛围,做不同于beans文库的尝试。主题是初恋,所以写的是邂逅。除了大家熟悉的面孔外,也有现代版才有的新角色。而且听说……还有asagi老师的全新插画呢。 又忙这个,又忙那个,真是个充实的秋天呢,敬请期待。 我接到很多读者来信,告诉我感想。有人说喜欢哪个故事,有人说喜欢哪个角色,每封信都生气勃勃,乐观开朗。不过,偶尔也会有人告诉我令人心痛的悄悄话。包括自己的事、家人的事、朋友的事、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将来的事。包括所谓悲伤的事、所谓痛苦的事、所谓难过的事。 这些事无处可宣泄,盘据在心中。我仿佛可以看到这样的他们、可以听见他们无声的声音,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我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着这些信,一心期盼我写的书,起码可以成为他们的「微光」。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总是由衷地这么期盼。 下次再见,或许会是在《幽暗绽放之花(暂名)》、或是在《monster》、或是在tsubasa文库、或是在「竹笼眼篇」完结篇的下一本《少年阴阳师》。 总之,后会有期了。 结城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叫「beans文库」喔。可是,为什么取beanstalk(豆子)呢? 夏天偶然碰到的n村编辑这么问我,所以我回说: 咦?不就是叫我们勤快地工作吗?做到粉身碎骨。啊,也就是说,我们作家最后都会变成豆粉!被撒在beans文库这个糯米团上,被读者吃下去!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beans文库的工作。 到现在快十年了。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beans文库进入十周年之际,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也出了第四集。少年阴阳师是历史科幻故事,不过,这次没出场的那位仁兄的大小事儿,很多是根据史实写的。当然,也有很多部分不是史实。那位仁兄的愿望,最后是否实现了?哪些是史实?哪些不是史实?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查查看,应该会很好玩。 老是以同样的手法报导,有点无趣,这次来试试赛马播报风格。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遥遥领先,与第二名拉开十匹马身的距离,首先到达终点。 第二名怪物小怪。它大叫着我不是怪物——!全力奋战,还是落后第一名很多。 第三名十二神将火将腾蛇。以一匹马身之差,屈居第三。 以下依序是六合、天一、勾阵、敏次、太裳、成亲、年轻晴明、太阴、玄武、青龙、彰子、风音、章子、岦斎、萤、车之辅、爷爷、朱雀、冥官、比古、嵬。 小怪与红莲的激战持续到最后一刻。上次微幅落后的六合,迎头赶上,拼到了第四名,与粉丝们充分展现魄力的天一、名次稳定的勾阵、也取得不少男性票的敏次,展开了第四名以下的大混战。 正式角色阵营的得票,十分稳定。在这样的局势中,还能看到「珂神篇」的客串角色比古的名字,可见读者们的喜好非常广泛,我真的很开心,谢谢各位。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来信中清楚写上「我投○○一票」,这样就不会漏掉,拜托大家了。对了,在这里回答一个问题。投票是一封信一票,所以来信时顺便投票也没关系。还有,不接受网络投票,请多多包涵。 夏天已经结束,或许不是聊这种事的时候了,不过,还是顺便提一下,我虽然写这种故事,可是很讨厌惊悚故事或怪谈,打从心底讨厌。 某天,我跟经常听我这么说的责任编辑k藤通电话。 k:「我看完这次的稿子后,觉得你也可以替惊悚文库写小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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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再见,或许会是在《幽暗绽放之花(暂名)》、或是在《monster》、或是在tsubasa文库、或是在「竹笼眼篇」完结篇的下一本《少年阴阳师》。 总之,后会有期了。 结城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叫「beans文库」喔。可是,为什么取beanstalk(豆子)呢? 夏天偶然碰到的n村编辑这么问我,所以我回说: 咦?不就是叫我们勤快地工作吗?做到粉身碎骨。啊,也就是说,我们作家最后都会变成豆粉!被撒在beans文库这个糯米团上,被读者吃下去!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beans文库的工作。 到现在快十年了。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beans文库进入十周年之际,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也出了第四集。少年阴阳师是历史科幻故事,不过,这次没出场的那位仁兄的大小事儿,很多是根据史实写的。当然,也有很多部分不是史实。那位仁兄的愿望,最后是否实现了?哪些是史实?哪些不是史实?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查查看,应该会很好玩。 老是以同样的手法报导,有点无趣,这次来试试赛马播报风格。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遥遥领先,与第二名拉开十匹马身的距离,首先到达终点。 第二名怪物小怪。它大叫着我不是怪物——!全力奋战,还是落后第一名很多。 第三名十二神将火将腾蛇。以一匹马身之差,屈居第三。 以下依序是六合、天一、勾阵、敏次、太裳、成亲、年轻晴明、太阴、玄武、青龙、彰子、风音、章子、岦斎、萤、车之辅、爷爷、朱雀、冥官、比古、嵬。 小怪与红莲的激战持续到最后一刻。上次微幅落后的六合,迎头赶上,拼到了第四名,与粉丝们充分展现魄力的天一、名次稳定的勾阵、也取得不少男性票的敏次,展开了第四名以下的大混战。 正式角色阵营的得票,十分稳定。在这样的局势中,还能看到「珂神篇」的客串角色比古的名字,可见读者们的喜好非常广泛,我真的很开心,谢谢各位。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来信中清楚写上「我投○○一票」,这样就不会漏掉,拜托大家了。对了,在这里回答一个问题。投票是一封信一票,所以来信时顺便投票也没关系。还有,不接受网络投票,请多多包涵。 夏天已经结束,或许不是聊这种事的时候了,不过,还是顺便提一下,我虽然写这种故事,可是很讨厌惊悚故事或怪谈,打从心底讨厌。 某天,我跟经常听我这么说的责任编辑k藤通电话。 k:「我看完这次的稿子后,觉得你也可以替惊悚文库写小说耶。」 光:「我才不要写惊悚小说呢!我都快吓死了!」 k:「咦咦咦……?」 一个不留神,陷入了不得不在半夜交稿的窘境,我一直对自己说:「祓词有个『祓』字,一定可以祓除所有诡异、恐怖的东西!」边播放祝词的cd边工作。这个秘密,我只有在这里说哦。有些情节真的不能在三更半夜校稿……。 对了对了,经常有人问我哪里有祓词?神道或祝词的书里,应该都有。另外,从秋天开始在神社贩卖的年历,也大多都有刊登。可能也有这次敏次念的大祓吧?我一直背不起来,好长,真的好长,背完应该可以提升脑力吧……加油啦,结城。 大家殷切期盼(最好是啦)的,描写年轻时候的晴明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新作,从九月上架的《数位野性时代》开始连载,书名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幽暗绽放之花(暂名)》。这本书是电子书,要从电子书上架平台「book☆walker」下载购买。我听说是这样,详细内容不太清楚,所以麻烦大家到角川书店或「book☆walker」的官网做确认。 另外,下个月会出版《monster :虚构方舟》。在上一集的最后,夺走一切的骨头绅士,值得期待。我秉承初衷,倾注全力于枪炮场面。可是,我也很喜欢日本刀。为了兼顾枪炮战与刀剑战,我想再多学点东西,把战斗场面描述得更好。我想应该可以再好些吧。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了少年阴阳师「穷奇篇」全三集。最近,我也在tsubasa文库写了新作品。《初恋故事》(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出版)中的中篇小说<听蝉时雨之夏>,是现代版的少年阴阳师。因为换成了tsubasa文库,所以我想大大改变故事氛围,做不同于beans文库的尝试。主题是初恋,所以写的是邂逅。除了大家熟悉的面孔外,也有现代版才有的新角色。而且听说……还有asagi老师的全新插画呢。 又忙这个,又忙那个,真是个充实的秋天呢,敬请期待。 我接到很多读者来信,告诉我感想。有人说喜欢哪个故事,有人说喜欢哪个角色,每封信都生气勃勃,乐观开朗。不过,偶尔也会有人告诉我令人心痛的悄悄话。包括自己的事、家人的事、朋友的事、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将来的事。包括所谓悲伤的事、所谓痛苦的事、所谓难过的事。 这些事无处可宣泄,盘据在心中。我仿佛可以看到这样的他们、可以听见他们无声的声音,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我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着这些信,一心期盼我写的书,起码可以成为他们的「微光」。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总是由衷地这么期盼。 下次再见,或许会是在《幽暗绽放之花(暂名)》、或是在《monster》、或是在tsubasa文库、或是在「竹笼眼篇」完结篇的下一本《少年阴阳师》。 总之,后会有期了。 结城光流 这次创刊的文库,叫「beans文库」喔。可是,为什么取beanstalk(豆子)呢? 夏天偶然碰到的n村编辑这么问我,所以我回说: 咦?不就是叫我们勤快地工作吗?做到粉身碎骨。啊,也就是说,我们作家最后都会变成豆粉!被撒在beans文库这个糯米团上,被读者吃下去!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beans文库的工作。 到现在快十年了。 好久不见了,大家近来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在beans文库进入十周年之际,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也出了第四集。少年阴阳师是历史科幻故事,不过,这次没出场的那位仁兄的大小事儿,很多是根据史实写的。当然,也有很多部分不是史实。那位仁兄的愿望,最后是否实现了?哪些是史实?哪些不是史实?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查查看,应该会很好玩。 老是以同样的手法报导,有点无趣,这次来试试赛马播报风格。 第一名安倍昌浩。主角遥遥领先,与第二名拉开十匹马身的距离,首先到达终点。 第二名怪物小怪。它大叫着我不是怪物——!全力奋战,还是落后第一名很多。 第三名十二神将火将腾蛇。以一匹马身之差,屈居第三。 以下依序是六合、天一、勾阵、敏次、太裳、成亲、年轻晴明、太阴、玄武、青龙、彰子、风音、章子、岦斎、萤、车之辅、爷爷、朱雀、冥官、比古、嵬。 小怪与红莲的激战持续到最后一刻。上次微幅落后的六合,迎头赶上,拼到了第四名,与粉丝们充分展现魄力的天一、名次稳定的勾阵、也取得不少男性票的敏次,展开了第四名以下的大混战。 正式角色阵营的得票,十分稳定。在这样的局势中,还能看到「珂神篇」的客串角色比古的名字,可见读者们的喜好非常广泛,我真的很开心,谢谢各位。想参加人气投票的读者,请在来信中清楚写上「我投○○一票」,这样就不会漏掉,拜托大家了。对了,在这里回答一个问题。投票是一封信一票,所以来信时顺便投票也没关系。还有,不接受网络投票,请多多包涵。 夏天已经结束,或许不是聊这种事的时候了,不过,还是顺便提一下,我虽然写这种故事,可是很讨厌惊悚故事或怪谈,打从心底讨厌。 某天,我跟经常听我这么说的责任编辑k藤通电话。 k:「我看完这次的稿子后,觉得你也可以替惊悚文库写小说耶。」 光:「我才不要写惊悚小说呢!我都快吓死了!」 k:「咦咦咦……?」 一个不留神,陷入了不得不在半夜交稿的窘境,我一直对自己说:「祓词有个『祓』字,一定可以祓除所有诡异、恐怖的东西!」边播放祝词的cd边工作。这个秘密,我只有在这里说哦。有些情节真的不能在三更半夜校稿……。 对了对了,经常有人问我哪里有祓词?神道或祝词的书里,应该都有。另外,从秋天开始在神社贩卖的年历,也大多都有刊登。可能也有这次敏次念的大祓吧?我一直背不起来,好长,真的好长,背完应该可以提升脑力吧……加油啦,结城。 大家殷切期盼(最好是啦)的,描写年轻时候的晴明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新作,从九月上架的《数位野性时代》开始连载,书名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幽暗绽放之花(暂名)》。这本书是电子书,要从电子书上架平台「book☆walker」下载购买。我听说是这样,详细内容不太清楚,所以麻烦大家到角川书店或「book☆walker」的官网做确认。 另外,下个月会出版《monster :虚构方舟》。在上一集的最后,夺走一切的骨头绅士,值得期待。我秉承初衷,倾注全力于枪炮场面。可是,我也很喜欢日本刀。为了兼顾枪炮战与刀剑战,我想再多学点东西,把战斗场面描述得更好。我想应该可以再好些吧。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了少年阴阳师「穷奇篇」全三集。最近,我也在tsubasa文库写了新作品。《初恋故事》(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出版)中的中篇小说<听蝉时雨之夏>,是现代版的少年阴阳师。因为换成了tsubasa文库,所以我想大大改变故事氛围,做不同于beans文库的尝试。主题是初恋,所以写的是邂逅。除了大家熟悉的面孔外,也有现代版才有的新角色。而且听说……还有asagi老师的全新插画呢。 又忙这个,又忙那个,真是个充实的秋天呢,敬请期待。 我接到很多读者来信,告诉我感想。有人说喜欢哪个故事,有人说喜欢哪个角色,每封信都生气勃勃,乐观开朗。不过,偶尔也会有人告诉我令人心痛的悄悄话。包括自己的事、家人的事、朋友的事、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将来的事。包括所谓悲伤的事、所谓痛苦的事、所谓难过的事。 这些事无处可宣泄,盘据在心中。我仿佛可以看到这样的他们、可以听见他们无声的声音,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我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着这些信,一心期盼我写的书,起码可以成为他们的「微光」。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总是由衷地这么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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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我才不要写惊悚小说呢!我都快吓死了!」 k:「咦咦咦……?」 一个不留神,陷入了不得不在半夜交稿的窘境,我一直对自己说:「祓词有个『祓』字,一定可以祓除所有诡异、恐怖的东西!」边播放祝词的cd边工作。这个秘密,我只有在这里说哦。有些情节真的不能在三更半夜校稿……。 对了对了,经常有人问我哪里有祓词?神道或祝词的书里,应该都有。另外,从秋天开始在神社贩卖的年历,也大多都有刊登。可能也有这次敏次念的大祓吧?我一直背不起来,好长,真的好长,背完应该可以提升脑力吧……加油啦,结城。 大家殷切期盼(最好是啦)的,描写年轻时候的晴明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新作,从九月上架的《数位野性时代》开始连载,书名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幽暗绽放之花(暂名)》。这本书是电子书,要从电子书上架平台「book☆walker」下载购买。我听说是这样,详细内容不太清楚,所以麻烦大家到角川书店或「book☆walker」的官网做确认。 另外,下个月会出版《monster :虚构方舟》。在上一集的最后,夺走一切的骨头绅士,值得期待。我秉承初衷,倾注全力于枪炮场面。可是,我也很喜欢日本刀。为了兼顾枪炮战与刀剑战,我想再多学点东西,把战斗场面描述得更好。我想应该可以再好些吧。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了少年阴阳师「穷奇篇」全三集。最近,我也在tsubasa文库写了新作品。《初恋故事》(二零一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出版)中的中篇小说<听蝉时雨之夏>,是现代版的少年阴阳师。因为换成了tsubasa文库,所以我想大大改变故事氛围,做不同于beans文库的尝试。主题是初恋,所以写的是邂逅。除了大家熟悉的面孔外,也有现代版才有的新角色。而且听说……还有asagi老师的全新插画呢。 又忙这个,又忙那个,真是个充实的秋天呢,敬请期待。 我接到很多读者来信,告诉我感想。有人说喜欢哪个故事,有人说喜欢哪个角色,每封信都生气勃勃,乐观开朗。不过,偶尔也会有人告诉我令人心痛的悄悄话。包括自己的事、家人的事、朋友的事、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将来的事。包括所谓悲伤的事、所谓痛苦的事、所谓难过的事。 这些事无处可宣泄,盘据在心中。我仿佛可以看到这样的他们、可以听见他们无声的声音,深深刺痛着我的心。我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看着这些信,一心期盼我写的书,起码可以成为他们的「微光」。虽然没办法一一回信,但我总是由衷地这么期盼。 下次再见,或许会是在《幽暗绽放之花(暂名)》、或是在《monster》、或是在tsubasa文库、或是在「竹笼眼篇」完结篇的下一本《少年阴阳师》。 总之,后会有期了。 结城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junkledy、辰空暮夜 不要走。 不要走。 至今依然在呐喊。 封闭的心依然在呐喊。 纷飞飘舞的雪,轻轻落在比雪还苍白的脸上。 冰冷的雪不断飘落。 落在如红花般洒遍白雪的血沫上、落在瘫平的手臂上、落在微张的嘴唇上、落在虚弱紧闭的眼皮上。 吐血昏倒的萤,躺在以前有水车小屋的河岸,动也不动。 吹起了风。黏稠、沉重、冰冷、连心都会被冻结的风。 那道风卷起漩涡,吞噬了躺在地上的萤,缓缓地、缓缓地,在她四周滋生出黑暗。 滋长的黑暗如双开的门扉,从中间裂开,无声无息地蔓延,许许多多披著布的黑影向萤逼近。 那是黄泉的送葬队伍。 敞开的黑暗冒著瘴气向四周扩散,就快把萤掩没了。带领送葬队伍的最前排黑影,从布的缝隙间,把枯木般的手伸向了萤。 四周瘴气弥漫。萤动也不动。 刹那间,怒吼破风而来。 「不准碰她!」 出现了金色的六芒星,将萤与黑暗隔开。黑暗被照亮、驱散,布被撞击力扯裂,布的裂缝处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瞪著阻碍者。 踢散雪花冲过来的夕雾,挡在送葬队伍前,结起手印。 「禁!」 瞬间出现了五芒星。夕雾又朝地面画出了竹笼眼。 金色的五芒星与竹笼眼,各自烙印在空中与地面,交相辉映。 从黑暗喷出来的瘴气,瞬间被竹笼眼的光芒驱散了。五芒星的光芒把送葬队伍推回了门内。 吱吱叫声从黑暗之门漏出来。那是送葬队伍不甘心、愤怒而发出来的声音。 夕雾用两个星星,就完美保护了自己与萤。披著布的异形们瞪视著他,突然嘻嘻嗤笑起来。 他们搬运的棺木嘎哒嘎哒震动起来。同时,黑暗之门也无声地关闭了。 送葬队伍带来的风吹起漫天飞雪,宛如升腾的雾气遮蔽了夕雾的视野。 风黏腻腻地抚过肌肤,卷起了漩涡,里面的嘻嘻嗤笑声回荡不散。 笑声唤来不知吹自何处的黄泉之风,无限扩散,在地面悄悄地、沉重地降落、堆积,哪天恐怕就会像陈年积雪般凝结成块。 黄泉的祸气就这样悄然、著实地,污染了大地、污染了的空气,也逐渐污染了人们的身体与心灵。 夕雾连拍两次手。以特殊方式拍击的拍手,比平常的拍手浑厚响亮。 震响的拍手声,将沉淀在五芒星与竹笼眼防护墙外的祸气一扫而空。夕雾从丹田发声,念诵祭文。 「万恶之物、灾祸之物、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顽强抗拒的祸气,在夕雾念完驱逐恶灵的祭文后,消失殆尽。 送葬队伍的成群异形,不像恶灵那么好对付。等它们全数降落地面,捕抓到萤,光靠这条祭文就解决不了它们了。 「萤!」 夕雾转身抱起昏倒的萤。 「萤、萤!萤,快张开眼睛!」 萤往后仰的纤细脖子,没有丝毫动静。虚弱紧闭的眼皮有点过白,微张的嘴唇被鲜血濡湿,垂落的手指好像想握住什么。 「萤、萤!萤……!」 不管怎么拍她的脸颊、怎么摇晃,她都没有反应。 吓得夕雾先摸她的脖子,再把手指放到她嘴上,发现她没了气息。 「唔!」 夕雾让萤更往后仰,用嘴巴把空气送到她肺里。她单薄的胸膛开始上下起伏,但还是没有恢复呼吸。 一次又一次吹气的夕雾,尝到血腥的铁锈味。他曾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碰触她,没想到竟然在这种状态下碰触了她。 「萤,快呼吸!」 忽然,夕雾察觉有东西在萤的体内深处蠕动。 他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萤的胸口和喉咙微微动了起来。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从喉咙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然后开始闷咳,咳出了鲜血。 夕雾知道,萤痛苦的原因,就是在萤体内蠕动的东西。 咬住嘴唇,紧紧抱著萤纤细肢体的夕雾,在嘴里念起了咒文。那是将诅咒反弹回去的秘词。 身为现影的夕雾,可以替萤承受诅咒、法术,使那些失效。他会把躲在萤体内折磨萤的东西的咒力,吸入自己体内,再用咒文消除咒力。 然而,光这么做也没用。萤身上的法术,必须施法的术士才能解除。 五芒星与竹笼眼的光芒逐渐消失,因为夕雾把所有力量都用来救萤了。 萤躺在夕雾怀里,急剧喘息,扭动身体,挣扎著想逃离。忽然,她屏住呼吸,用手捂住嘴,喀喀闷咳,吐出大量的鲜血。 夕雾清楚看到血中混杂著小小的黑点。 洒在白雪上的鲜血中,有几个比沙粒还小的黑点,藏在红颜色里,正要偷偷潜入雪里。 夕雾连同染红的雪,一把抓起小黑点,迅速念起神咒,从他手中出现了五芒星。 小黑点被五芒星烧成了灰,瓦解崩落,夕雾依稀听见了微弱的惨叫声。 萤挣扎得愈来愈厉害,很快就筋疲力尽了。 「萤?!」 她毫无反应,但呼吸还勉强持续著。 夕雾不敢有片刻的松懈,仔细观察四周。 风变了。弥漫风中的气息,性质与黄泉送葬队伍散发出来的全然不同,伴随著强烈的压迫感,火辣辣地扎刺著他的皮肤,让他全身寒毛直竖。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以前有水车小屋的地方。 那是小野时守当时倒下的地方。有个幢幢摇曳的身影在那里降落。 夕雾的心跳怦怦加速。 那个透明的身影,轮廓十分模糊,但夕雾绝对不会认错人。 「……时守……」 冷酷的脸朝向夕雾。他的黑发变成透明般的白色,与白发成对比的漆黑眼睛,不带半点感情。 这个以时守的外貌出现的东西,散发出来的强烈腐臭味,让夕雾瞪大眼睛,眼皮跳个不停。 时守的视线慢慢转向躺在夕雾怀里的女孩,不带半点感情的眼眸,燃起了熊熊火焰。 他的白发倒竖,眼睛斜吊,像鬼一样龇牙咧嘴,发出不成声的声音,变成怨气冲天的可怕声响,在周遭回旋缭绕。 ——萤……萤…… 火辣辣地扎刺肌肤,宛如要撕裂肌肤的嘶吼,清楚叫唤著萤的名字。 夕雾把萤拥入怀中,躲开时守。袭来的怨气划伤了夕雾,似乎被他的阻拦激怒,变得更加犀利了。 「时守……!」 夕雾不由得闭上眼睛大叫: 「够了,快住手!不要再折磨萤了!」 ——把萤……把萤交出来! 「禁!」 在怨气的怒吼与强烈的意念中,夕雾画出五芒星,筑起环绕他与萤的光的保护墙。正要发动攻击的时守,被保护墙阻挡,气得鬼吼鬼叫。 ——把萤、把萤交出来!我不能让你活著,萤……! 躺在夕雾怀里的萤微微颤抖。她应该已经失去了意识,却吓得缩起了身体。 夕雾捂住了她的耳朵。 起码这样时守的吼叫不会影响她的心灵。 「时守,你连死后都还恨萤吗?」 全心全意守护著萤的夕雾大叫: 「为什么这么恨她?她那么倾慕你,为什么你……!」 ——萤……!都是你不好!都是你……! 时间稍微往后回溯。 神祓众菅生乡的秘密村落,有结界守护著。 在最里面的小屋的木地板间蜷成一团的小怪,觉得左臂的虫子蠢蠢蠕动起来,惊愕地张大眼睛。 变成全身白毛的怪物模样,看不见像黑斑的小虫。小怪又用神气彻底遮蔽了侵蚀左臂的虫的气息,所以昌浩和萤都没发现。 唯一知道的勾阵,也是发现它的左手完全不能动才知道的。 半夜了,还没完全康复的昌浩已经鼾声大作。 靠著墙壁闭目养神的勾阵,察觉小怪的动静,张开了眼睛。 「腾蛇。」 听见轻声呼唤,小怪悄悄站起来,移到勾阵旁边。它发觉左前脚完全不能动,只能靠另外三只脚慢慢移动,真是件辛苦的事。 「怎么了?」 小怪跳到她肩上,靠近她耳朵说: 「虫在动。」 勾阵的眼睛闪过厉光。虫有反应,表示术士就在附近。 小怪用尾巴阻止急著站起来的勾阵,跳到泥地玄关。 「昌浩拜托你了。」 「腾蛇?」 小怪把白色身体背向勾阵,忧心地说: 「我有不祥的预感。」 它觉得待在这附近,虫子很可能会危害昌浩。 希望只是自己想太多。但是不管怎么样,昌浩迟早还是会察觉这些虫子的气息,它不想让还没完全康复的昌浩太过劳累。 被虫子附身,是小怪的失误、是红莲的失误,它必须自己收拾残局。 目送小怪溜出小屋的勾阵,听见昌浩的咳嗽声,转向昌浩。 原本平稳的呼吸变得混乱,还夹杂著喘息声。吸气时喉咙发出声响,变成有痰的重咳。 仰躺的昌浩侧向一边,缩起了身体。大概是那样比较舒服,所以无意识地改成那样的姿势。 咳了一会后,喉咙发出笛子般的咻咻声,昌浩张开了眼睛。 「……好难过……」 呻吟声含糊不清。 「昌浩,怎么了?」 勾阵移到昌浩枕边,看著他的脸。额头满是汗水的昌浩,仰视勾阵,边捂著嘴巴咳嗽,边说著些什么。 「喉咙……好痛……不能说话……」 断断续续说完后,又激烈咳嗽,停不下来。 这时候勾阵才发觉,小屋四周的空气变得黏稠又沉重。 万籁俱寂。所有声音都被积雪吸收了。但是,颤抖般波动的空气与熟悉的邪气,从缝隙渗了进来。 扑鼻的腐臭味愈来愈浓烈。空气窸窣作响,有黑影搅乱积雪,包围小屋,逐渐逼近他们。 强烈咳嗽的昌浩,在勾阵的搀扶下爬起来。 「怎么会……这样……」 这个秘密村落有神祓众的结界守护。在越过那条河川进入竹林的地方,有道看不见的保护墙,隐藏秘密村落,阻挠入侵者。 神祓众是阴阳师家族。妖怪可以这么轻易闯入他们布设的结界,怎么想都很奇怪。 现在包围现场的东西,应该是某人驱使的疫鬼。连昌浩筑起的结界,都可以阻挡那种疫鬼。神祓众布设的结界又比昌浩强韧好几倍,却被入侵了。 昌浩的怀疑很正确,但勾阵无法回答。她也抱著相同的怀疑,只是她有不同的猜测。 假如推翻「神祓众是自己人」的根本理论,疫鬼就有可能闯入这里,包围小屋、包围昌浩。 咳个不停的昌浩,痛苦得表情扭曲。好像是突然察觉什么,他环视小屋一圈说: 「小怪呢?」 勾阵看到他不安的眼神,顾不得现场气氛,苦笑起来。昌浩长高了,身体线条变粗了,声音也变得稍微低沉了,在这种时候,却还是会先寻找白色异形的身影。 「腾蛇说他有不祥的预感。」 把昌浩交给勾阵就出去了。 昌浩听完,点头表示了解。如果不只自己,连勾阵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不见的,那事情就严重了。既然它知会过勾阵,就不用担心了。 不是小怪不在他就会不安,他是怕小怪突然不见,会让他想起那时候的事。 昌浩边咳嗽,边想著这或许也是一种心灵创伤吧。 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感觉邪气与腐臭味更浓烈了。 这时候,昌浩似乎想到什么,嘶地倒抽一口气。勾阵看到他张大眼睛、全身紧绷,也冒出了一身冷汗。 「昌浩,怎么了?」 昌浩把到嘴边的咳嗽硬吞下去,用嘶哑的声音说: 「……这个风……」 他知道。 跟那时候一样。许许多多的记忆被唤起,转眼间席卷了脑海。 心跳怦然加速。 这是从地底下吹上来的可怕的黄泉之风。 「……为什么……」 心脏狂跳。怦怦巨响震耳欲聋。 忽然,将近一个月前看到的步障云浮现脑中。那是代表送葬行列的两道云,夹著月亮往前延伸。 有什么事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发生了。 这是阴阳师的直觉。无法言喻的不安涌上心头,卷起了漩涡,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昌浩感觉血气唰地往下窜,下意识地透过衣服抓住挂在脖子上的香袋和道反的勾玉。 心脏又狂跳起来,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喉咙紧缩,呼吸困难。昌浩不由得抓住脖子,阖上眼皮,忽然看到有人用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紧盯著自己。 看起来像是个年轻人。但是,那不是人,那是…… 「昌浩!」 「唔……」 他已经听不见叫喊声,身体摇晃倾斜,就那样倒下去了。 走出小屋的小怪,觉得外面安静得出奇,它走向了不远处的老翁的平房。 道路上的积雪没有融化的迹象,上空的云也沉甸甸地低垂著,看来雪还会继续下。 这个秘密村落群山环绕,风从山上吹下来,寒气不断累积,冷得刺骨。 「居然可以在这种地方生活……」 人类无论处在任何环境,都会让自己适应,存活下来。但是在太过严寒的地方,生活一定很困难。 这里不愧是秘密村落,居住的人不多。小怪猜测,应该是为了修行而开辟的村落,所以只有最低限度的居民。这样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小怪走到平房,发现没有人在,皱起了眉头。 傍晚时,老翁和老婆婆都在。萤还把汤药端来,那应该是老婆婆熬的。 为了不打扰昌浩和萤的谈话,小怪和勾阵暂时离开了小屋。他们认为这个村落有结界保护,不会有危险,除非发生什么大事。这些日子以来,也证实的确是这样。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巡视了村落。当他们看著提早到来的夕阳走回小屋时,雪悄悄下了起来。 从那时候到现在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在山里的这座村落,阳光照耀的时间短暂,冬天的夜晚非常漫长。 村里的人不会在晚上出门。一时之间,它想可能是熟睡了,可是不该连气息都消失了。 它打从心底发毛,转过身,用仅剩的三只脚颠簸前行,绕村落一圈。 人都不见了。不知不觉中,所有村人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 原因不明。它只知道出现了异状。 正想折回小屋时,被更冷、更黏稠、更沉重的风缠住,它停下了脚步。 心脏狂跳起来。它知道这个风。好几个不愿想起的画面瞬间闪过脑海,强烈撼 动了它的心。 小怪用力甩甩头,横眉竖目地怒吼: 「为什么现在还会……!」 而且,为什么会在这样的播磨山间吹起这种风? 这是黄泉之风。 「是哪个笨蛋发疯凿穿了风穴吗?」 焦躁谩骂的小怪,转身走向小屋。 就在这一瞬间,它察觉村外出现了异常的祸气。 感觉像是妖怪,等级却又不像。总之就是很强、很重、很可怕的意念。 「到底是什么?」 小怪眨眨眼,看到无数的黑影爬过雪地逼向自己。 夹杂在风中的邪气与腐臭味逐渐浓浓地飘出来,包围了小怪。 释放异常祸气的人,在村子外,离这里稍远的地方。 小怪脑里响起警钟,告诉它这件事非常危险。 正要折回昌浩那里时,它感觉到一股灵力在祸气附近爆发了。 「这是……夕雾?」 它还有印象,这是它遇过一次的男人的灵力。 这个男人是神祓众直系小野萤的现影。听说他发疯了,在杀死神祓众下任首领小野时守后逃走了。小怪推测,萤是失去了代替她承受法术和诅咒的现影,才会变得这么虚弱。 那个夕雾就在附近。 「萤呢?」 她也跟村人一起消失了吗?他们究竟跑哪去了? 夕雾的灵力不断扩大,驱散了可怕的祸气。难道是他消灭了祸气的元凶? 可是疫鬼还是包围著小怪,邪气与腐臭味也愈来愈强。 就在这时候。 「唔……?!」 小怪屏住呼吸,表情变得扭曲。左臂的虫子暴动起来了。它们从手臂往上爬,越过手肘,爬向肩膀。大动作往上爬的虫子的蠕动,像波浪般扩散开来,恍如就要钻进全身的筋脉与神经。 连皮剥掉,也除不去这些虫子。连肉一起削掉也没用。十二神将红莲注入了神气,伤口才好得那么快,几乎连伤痕都看不见了。但虫子还是在那里,彷佛在嘲笑它。 这些虫子硬是要把小怪拉到村子外。左前脚完全不听使唤,迳自往那里前进。力量强劲到令人惊讶,把小怪的身体和其他三只脚拖著走。 它们要去夕雾那里,因为它们是夕雾驱使的虫子。可是,小怪不懂,为什么在自己察觉夕雾的灵力时,虫子没有马上动起来? 这些虫子和疫鬼,应该都是他驱使的吧? 想到这里时,又有其他人降落在夕雾附近。 气息、性质与刚才的异常祸气不同,但邪恶的程度差不多。 这个人悄然出现在不想被拖著走而全力抗拒的小怪面前。 身上缠绕著黄泉之风,在黑暗中出现的是白发、红眼的男人。 这个男人平静地对张大眼睛的小怪说: 「安倍晴明的手下,不,十二神将。」 小怪警戒地眯起眼睛,心想原来他都知道啊? 「你们果然名不虚传,很难应付。我起码要把你从昌浩身旁铲除。」 男人画起了竹笼眼的图腾。但出现的竹笼眼不是绽放金色光芒,而是昏暗漆黑的光芒。 黑色竹笼眼捆住小怪全身,左前脚的虫子与竹笼眼的波动相呼应,窸窸窣窣骚动起来。 「你们是一大阻碍。要是没有你们,在来这里之前,我就把事情解决了。」 小怪对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感情的男人,发出杀气腾腾的怒吼。 这个男人就是驱使那个手臂、眼球,还有这些疫鬼与虫子的白发术士。 「原来是你?冰知……!」 第二章 从京城来的使者,在黄昏微暗中,拜访了斋宫中院。 猿鬼和龙鬼都很想知道他来做甚么,在半个时辰前去了中院打探消息。 「啊……」 独角鬼稍微打开板门,走到外廊,边伸直背脊边望向中院。忽然,它眨眨眼睛,仰望天空,转头说: 「小姐,你看,下雪了。」 独角鬼指的天空,覆盖著暗灰色的厚云,白雪从那里无声地纷飞飘落。 这是这一带第一次下雪。这些日子,不管风吹得多冷,连吐出来的气息都变成白色,也都是雨天。今晚的天空看起来也很奇怪,独角鬼还以为又会下起冷的冻人的雨,没想到出乎意料之外,下起了初雪。 它趴搭趴搭跑进屋内,拉扯沮丧地跪坐著的彰子的袖子。 「小姐,你看,下雪了、下雪了。」 彰子缓缓把头转向强装开朗激励自己的独角鬼。 看到彰子慢慢转过来的脸,独角鬼倒吸了一口气,那张脸憔悴的惨不忍睹,令人心痛。 修子就躺在她前面的床铺上。 几天前,斋王收到来自皇上的极机密信函。信中告知,皇上最心爱的女人,也就是内亲王修子与亲王敦康的母亲皇后定子,在上个月的满月夜晚,生下孩子就往生了。 信中并交代先不要告诉修子,没想到不巧被修子听到斋王恭子与命妇之间的谈话。 她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差点被偶然出现的黄泉送葬队伍带走。 在千钧一发之际,太阴和风音赶到,及时把她从送葬队伍的群鬼手中抢了回来。 但是那之后,修子一次也没醒来过。 听到这件事赶来的晴明,看到修子,脸色发白。 她的灵魂不在这里。在这里的只有她的躯壳,魂魄全都脱离了。 晴明苦恼地说,修子的心已经死了。 彰子跪坐在修子枕边,茫然地听著晴明的话。 不可思议的是,她哭不出来。但她宁可这样,她没有资格哭泣。 「呃……喂,小姐,今天是满月呢。如果放晴,就可以看到今年第一个满月了,好可惜喔。」 独角鬼拼命找话说,装得很开朗。彰子用眼睛回应它后,又把视线移回到修子的脸上。 今天不但会有今年最初的满月,还下起了冬天到春天之间第一场白雪。 黄泉送葬队伍出现的那天夜晚,下著冷得像冰冷的噢。从那天起,好些日子没有放晴了。 修子没有醒来,彰子的心也冻结了。晴明连睡觉时间都用来进行驱魔的法术,同时施行让修子的心苏醒过来的灵术。 神将们会不时来探望修子的状况,每次都沮丧地回去。听十二神将玄武说,晴明的样子很可怕,好像连命都不要了。 听说是青龙陪在晴明身旁。他不惜动用武力,也想阻止晴明那样做,但是晴明的气魄让他闭上了嘴巴。 风音脱离躯壳,跟嵬进入黄泉与人界之间的狭缝,全力搜寻修子。六合守在她的躯壳旁边。有时候,六合也会跟太阴、玄武换班,去保护晴明。不知何时被凿开的黄泉风穴,随时可能再吹起风。黄泉的送葬队伍,现在也还在找可以带走的祭品。 寒风从没有完全紧闭的板门吹进来,夹带著花瓣般淡淡的雪片。 落在彰子的衣服下摆的雪片,很快就融化了。独角鬼边用眼角余光看著雪片融化,边骨碌骨碌滚到修子旁边。 「小公主,下雪了喔。你不是一直说要玩雪吗?」 回到京城,就不能在庭院、山里自由地奔驰玩躲猫猫,也不能捡栗子了。小妖们总是尽全力想游戏,修子每次都玩得很开心,笑得跟阳光一样灿烂。 看到她的笑容,彰子就会想: 对历经种种苦难的皇后定子来说,修子的存在一定就像希望的光芒吧? 年幼的修子,为了治好母亲的病,遵从神诏来到了伊势,完美地完成了使命。她和修子都相信,定子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 彰子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妈妈……死了吗……? 「……唔……」 彰子吸口气,用双手捂住嘴巴。独角鬼看著张大眼睛嘎搭嘎搭发抖的彰子,非常担心,拼命想办法安慰她。 「小姐、小姐!你放心,乌鸦和风音正在找小公主,晴明也采取了种种行动,所以一定不会有事,小公主会回来的!」 「我……我也说过这样的话……」 独角鬼倒抽了一口气。彰子瞪大眼睛,用嘶哑颤抖的声音接著说: 「我说过……皇后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公主这么忧心,神一定会答应公主的祈祷。 那是期盼。只是期盼。没有任何保证。没有任何依据。 ——你骗我! 最后听到的悲痛声音,撕裂了彰子的心,附著在耳里挥之不去。 独角鬼只能看著彰子几乎张裂的眼眸,不知道该说甚么。她说的没错,一定不会有事,只是一种期盼、希望,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真是那样。 彰子缓缓把手放下来,摆在膝盖上。 修子日益憔悴的脸庞,令人心痛。她的血色丝毫没有回复。躯体可以这样保存下来,都是靠风音和晴明全心全意地照顾。 长得像球的小妖,沮丧地垂下头。它很想帮修子和彰子做些甚么,无奈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小妖,完全没有那种能力。 担任修子的侍女,自称云居的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据说,倒反大神是隔开黄泉与这世间的大磐石,也是个非常有名气的天津神,连小妖都知道。 独角鬼原本以为,只要拜托那个神,就可以阻挡送葬队伍,不让它们通过。后来才知道,不是这样的问题。道反大神阻绝的是从黄泉出来的出口。没有人知道入口在哪里。所以一旦出现通往黄泉的道路,那里就会成为临时入口。 交互看著修子与彰子的独角鬼,注意到彰子的左手腕。 「咦……小姐,你的手环呢?」 彰子看著自己的左手。露出袖口的手背和手腕,消瘦很多。她很久没吃东西了。勉强吃也吃不出味道,像在嚼沙子。 「那个手环……在那个时候……」 被企图带走修子的黄泉异形攻击时,那个手环的绳子应声断裂了。她想起掉落地上的红条纹玛瑙丸玉可以驱魔,立刻捡起来,奋力丢向了异形。 果然有驱魔的效用,打乱了异形们的队伍,棺木掉下来,被塞进里面的修子滚落出来。虽然只争取到短暂的时间,但也因为这样,太阴和风音才能赶上。 找到了两个白色管玉,只有丸玉不知道哪去了。她只能告诉自己,丸玉是成了修子的替身。 彰子把两个管玉用布包起来,收在怀里。她透过衣服,轻压著管玉,咬住了嘴唇。 昌浩阴阳师给了她驱魔的玛瑙,并誓言会保护她。 话语是言灵。当他说出那句话时,不知道背负了多么沉重的包袱。 她以为她都知道,其实甚么都不知道。说话要负责任。 嵬说的没错,自己太轻忽言灵了。「不能感情用事」这句话的真正涵义,刺痛著她的心。 修子苍白的脸,让她心如刀割,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我该怎么办……」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她不像晴明他们有特殊能力,只能这样陪在修子旁边。甚么也不能做,只能看著修子的脸。 她想至少要道个歉。可是,修子会接受她的道歉吗? 自己的确说了谎话。尽管没有那个意思,但以结果来说 ,还是撒了谎。即使道了歉,又能怎么样呢?想道歉是彰子自己的心情,说不定修子根本不想要她的道歉。 修子只希望定子的病痊愈,只想再被定子紧紧拥抱,只想再跟皇上父亲、母亲、弟弟、前几天刚出生的二公主,一起过著幸福平静的生活。 然而,这些都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愿望。 独角鬼不知道该说甚么,正不知所措时,听到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同伴的开朗声音。 「我们回来了。」 是猿鬼和龙鬼从中院回来了,独角鬼松口气,转头说: 「回来了啊?京城有甚么消息?」 想撇开话题,故意这么问的独角鬼,看到猿鬼和龙鬼犹豫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回答的是龙鬼。 「是贺茂斋院派来的人,好像是……」 猿鬼替支支吾吾地的同伴继续说下去: 「好像是京城的皇上,透过贺茂的斋院,通知小公主和晴明,差不多可以回京城了。」 彰子的肩膀强烈颤抖起来。 斋王恭子再三犹豫后,神情憔悴地拿起了笔。 皇上希望修子可以尽快、尽可能早点回京城。 表面上,修子是去贺茂的斋院斋戒净身。所以皇上先派使者去贺茂,再由知道内情的贺茂寮官,把极机密的信函送到伊势。 回去时,修子也必须先悄悄进入贺茂,再从那里出发回到皇宫。 但是现在皇后死了,皇宫还有她容身之处吗? 定子没有有力的后盾。定子的哥哥伊周,在被称为常德之变的事件之后,也丧失了权力。而且,后宫还有个藤壶中宫,她是左大臣的大千金。 皇后留下来的孩子,对中宫来说都是不利的存在吧? 皇后定子是个苦命的女性,而修子也可说是个苦命的公主。 「斋王……该怎么跟皇上说呢……?」 命妇胆怯地问,恭子无力地回她说: 「这件事不可能瞒的过去……只能实话实说了……」 有人在某处哭泣。哭得好伤心,哭得好悲哀。 那声音好熟悉。是小孩子在哭,哭得好凄惨,近似惨叫。 才刚这么想,声音就停止了,周遭变得好安静。 张开眼睛一看,前面是无止境的黑暗。 「咦……」 昌浩嘟嚷著,使劲地爬起来。 他用右手摸摸喉咙。强烈的咳嗽停止了。在身体各处猖獗的成长痛也消声匿迹了。由于烧没全退,还有些微热,因而侵袭全身的倦怠感,也消失殆尽,身体很久没有这么轻盈的感觉了。 「……唉……」 昌浩像一口咬到苦瓜似的,露出紧绷的表情。苦涩的表情与紧绷的表情居然可以同时存在呢!如果小怪在旁边看著他,一定会这样大大感叹,露出绝妙的神情。 他起身环视周遭。 这里不是现实。很久没来了。 「是梦殿吧……」 梦殿是梦的世界,周遭景色会随时改变,说变就变。有时甚么都没有,有时会有零星散布各处的坚硬岩石。 「等等,现在不是悠悠哉哉睡大觉的时候吧?」 他想起记忆中断前的事。 小屋被黄泉之风、疫鬼散发出来的邪气与腐臭味包围,勾阵进入了备战状态。自己因为严重咳嗽,没办法说话,在阖上的眼皮底下,看到一个陌生年轻人的身影——记忆到此为止。 现在很可能是昏迷,而不是睡著。 「我要赶快醒来……」 被敌人包围,还要保护失去意识的他,会有点困难。即便勾阵是十二神将中第二强将,一只手被困住,还是会受到种种限制。 如果小怪回来了,那就还好。 「啊,说不定小怪那里也出现了疫鬼。不过,红莲把他们烧光就行了。」 昌浩并不是说给谁听,只是自言自语。听见自己的声音,他才发现比以前低沉许多。 跟咳嗽咳到哑掉时不一样,听起来完全不像自己的声音。 他边搓揉喉咙边东张西望,如果这里是梦殿,大有可能见到那个人。 并不是被叫来,才能来梦殿。但是到目前为止,昌浩大多是被叫来的。 漫无目标往前走的昌浩,停下了脚步。 失去意识前见到的年轻人,他从未见过,有著布满血丝的红眼睛、白头发。如果是那个人把自己拖进了梦殿,那么…… 「难道是甚么陷阱?」 他不由得提高警觉,紧绷全副精神。在梦殿的唯一优势,就是身体变得很灵活,想怎么样都行。 营火般的小光芒,瞬间膨胀扩大。 回神时,他身在某个聚落里。 「这里是……?」 疑惑的昌浩向四周张望,听见从远处传来新生儿的哭声,有人在这里。 他往新生儿的哭声走去。沿途有间平房,几乎都熄灯了。 会这么暗,不是因为梦殿是暗的,而是因为这里是黑夜。昌浩还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深深怀疑,这里的居民说不定是人类之外的某种东西,但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 很快就找到了产房。那间小屋的窗户亮著灯光,传出洪亮的哭声。 昌浩从半开的天窗偷看。里面有产婆、看似母亲的女性、看似父亲的男性,一个应该是祖父的中年男性,松口气,开心地笑著。 「是个健康的继承人。」 产婆眯起眼睛看著婴儿。婴儿的家人们也都泪光闪闪,不停地点著头。 既然是继承人,应该是男生吧?昌浩这么想,又疑惑地偏起了头。 那个看著婴儿的父亲,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对,不是在哪见过,是长的很像他认识的某人。 昌浩正在记忆里搜寻时,有人冲进了平房。 「不好了!」脸色发白的男人,对中年男人说:「件……!」 现场所有人的脸都僵硬了。 在不寻常的气氛中,刚刚出生的婴儿哭得更大声了。 往里面看的昌浩,眨眨眼睛嘀咕著: 「件……?」 瞬间,眼前的光景像泡沫破灭般消失不见,溅开残余的磷光。 「咦?」 他惊讶地环视周遭。夜的黑暗、聚落、婴儿的哭声,通通不见了。 正疑惑时,又出现新的萤火,他转移了视线。 跟刚才一样,萤火膨胀扩大。 这次也是黑夜,非常寒冷。 是跟刚才不同的聚落。不远处有栋建筑物,燃烧著篝火,感觉有很多人。他决定去那里看看。 迈出步伐的昌浩,目光被附近的小屋吸引。里面有牛叫声,应该是牛棚。 他看到一个小孩望著牛棚。 这么晚了,没有大人陪,只有他一个人。大约五、六岁,垂发、水干服装扮的男孩,有双聪慧的眼睛。 「……?」 瞬间,昌浩看到某人的影像与那个男孩重叠了。可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男孩鬼头鬼脑地东张西望,偷偷溜进了牛棚。这么晚了,他在这里做甚么呢? 可能是大人嘱咐过不可以进去,所以他想趁晚上背著大人溜进去。 牛平时很温顺,可是万一抓狂,会变成很可怕的猛兽。就算没抓狂,太靠近不小心被踩到也会受重伤,搞不好还会没命。 昌浩有点担心,绕到入口处的对面。牛棚只有三面墙,其中一面只架著横木防止牛跑走。 有头牛蹲踞在不知道为什么看得很清楚的黑暗中。 那头牛的前面 ,站著一头小牛。 原以为是小牛的昌浩,很快就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站在男孩前面的小牛的脸,不是牛的脸,而是有点变形的人脸。那张脸直盯著瞠目结舌、全身冻结般动也不动的男孩。 昌浩全身冒冷汗。那个诡怪的生物是甚么?他好不容易才想起来。 那是名叫「件」的妖怪,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件注视著呆呆伫立的男孩,缓缓开口说: 『刚才出生的婴儿,将会夺走你的一切。』 昌浩觉得心脏跳得特别快。 男孩看著件,定住不动。 『不但会夺走你的一切,最后还会要你的命。』 件一说完,就摇晃倾斜,咚地倒下来,粉碎瓦解消失了。 男孩注视著刚才件所在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这时候有人拿著火把走过来。 「……守……少爷……」 心脏扑通狂跳,昌浩喀喀转动僵硬的脖子,视线前方有个白发、红眼睛、年纪看起来比他小一点的少年。 少年在牛棚找到男孩,松了一口气说: 「怎么跑来这里呢,拜托不要让我担心。」 男孩以机械般的动作转过身来,默默看著少年。少年的表情十分担忧,他似乎察觉到甚么,对男孩点个头,抿嘴一笑。 「放心吧,刚才生下来了。因为不足月,让大家提心吊胆,不过母亲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少年在男孩前面蹲下来,笑著说: 「恭喜你,时守少爷,是妹妹。可以实现我们神拔众誓愿的女孩,终于诞生了。」 昌好一阵愕然。刚才那个少年称呼男孩甚么? 「对了,时守少爷,您在这种地方做甚么?」 少年用火把照亮牛棚,疑惑地问。被称为时守的男孩,缓缓开口说: 「我想看看牛……不过,不用了,我们走吧,冰知。」 「是。」被男孩催促的少年回应后,用火把替时守照亮前面的路,离开了牛棚。 昌浩的脚宛如被钉在地上,没办法动。 两人的背影与火把的亮光逐渐远去。 「啊……」 手伸出去的前方,所有景象瞬间消失,磷光四溅。 回神时,昌浩已经被梦殿的黑暗包围了。 心脏怦怦鼓动。 在冬天夜晚出生的女孩,是时守的妹妹、是背负著实现神拔众誓愿的命运的婴儿——萤。 几乎在她出生的同时,五岁的时守遇见了件,听见了可怕的话。 件是一出生就会说出预言,说完便死去的妖怪。 而那个预言,绝对会成真。 第三章 漂浮的磷光,聚集在昌浩周围,又描绘出了新的情景。 大概是在某山中吧。天空开始转为橙色,比刚才长大一点的男孩,站在俯瞰急流的坚硬岩石上,注视著河流。 时守五岁时,看起来跟十二神将玄武差不多大,或大一些。 昌浩跟时守站在同一个岩石上,注视著盯著流水的时守的背影。 独自一人的时守,望著浮现白色泡沫的水面。 昌浩很想知道,听过件的预言后,这个男孩是以怎么样的心情活著? 出生的婴儿会夺走时守的一切。他知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呢?或是在这几年,已经忘了那件事? 昌浩也是过来人,他知道小孩子只会记得印象强烈的事,其他事很快就忘了。有时他自以为记得,跟哥哥的记忆核对,才发现跟哥哥的记忆完全不同,这种状况多不胜数。 这时候他们就会向十二神将确认,结果通常是两边都有错。 大哥成亲会搔著头说,人类的记忆真是不可靠呢。 昌浩也是同样的感觉,所以有重大事件时,会尽可能简单地写下来,做成书面纪录。 自己五岁时的记忆都模糊不清了,所以时守可能也是这样。 忽然,时守抬起了头。 昌浩听见体重很轻的脚步声。他回头看,是个大约五岁的女孩,直直奔向了这里。 「萤……?」 他低声嘟嚷,目不转睛地看著女孩。年纪看起来比太阴小一点,有双令人深刻的大眼睛,皮肤白的几乎透明,长发稍微超过背部中间,完全就是小女孩的模样,但她绝对是萤。 「哥哥——!」 时守回头看著往他跑来的萤。昌浩看到他的脸,一阵心惊。时守的眼眸十分阴暗,一点都不像那个年纪的孩子。 但是他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怎么了?萤。」 抓住想爬上岩石的萤的手,把她拉上来的背影,像个温柔的大哥哥。萤被时守抱上来时,好像很开心,直接勾住哥哥的脖子,笑了起来。 「冰知说快要黄昏了,叫我来接哥哥回去,所以我来啦。」 冰知知道,萤很倾慕不能常见面的哥哥,所以有时候会刻意让他们兄妹两人独处。 「哦……冰知呢?」 时守往萤跑来的方向望去。被放到岩石上的萤,也跟时守一样往后看。 昌浩推测,神拔众居住的官生乡,应该是在那个方向吧。那里跟秘密村落不一样,是位于赤穗郡的乡里,首领家族、现影家族与其他神拔众都住在那里。昌浩以前听萤说过,很靠近海。 从吉野去播磨途中,昌浩还听说管生乡在山与海之间,附近有急流。因为昌浩想知道管生乡的事,所以萤说得很详细。 她不只告诉昌浩这些事,还说了很多昌浩不知道的知识,譬如法术、神咒、祭文等等。相对的,昌浩也把自己经历过的种种战役、妖怪,说给萤听,萤也听得津津有味。 啊,对了,萤。 昌浩定睛注视著大约五岁的萤。她皮肤虽白,看起来却很机灵,充满活力。 不像十四岁的她。不对,已经过完年,她跟自己同样十五岁了。总之,完全不像现在的她,看起来那么脆落虚幻。 「哥哥,你在做甚么?」 「我在看河流。有时候会有鱼跳起来,我想抓给父亲。」 「鱼?」 眼睛闪闪发亮的萤,蹲在岩石边缘,把身体探出岩石外,看著急流。 「太前面很危险喔。」 「没关系。」 时守担心她,不知道害怕的她却豪不在乎。 站在她背后的时守伸出了手。 昌浩以为他是怕萤危险,想从后面撑住她。 男孩的手却不是伸向萤的手臂,而是背部。昌浩倒抽一口气,看到时守的侧面阴沉晦暗。 「住手……!」 昌浩大叫时,树丛发出嘎唦声,时守赶紧把手缩回去。 「萤、时守。」 出现的是夕雾。可能十岁、或更大一些。比现在的昌浩小几岁的模样,说他还是个小孩子也不为过。长度不到肩膀的白发,长短不齐又凌乱,很像战斗时的红莲。 跳上岩石的夕雾,很快抱起蹲在边缘的萤把她放到安全的地方。 「萤,危险。」 「放心啦,有哥哥在。」 萤鼓起了腮帮子,夕雾握起拳头,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现影虽然效忠首领家族,但好像不是绝对服从。 昌浩这么想,但又摇了摇头。啊,不对,时守的现影冰知,在面对时守或萤时,态度、措辞都谨守侍从的分际。 虽然都是现影,但每个人的表现不尽相同,十二神将也是这样。 昌浩想起对祖父这个主人说话时,口气十分傲慢的青龙,不禁淡淡一笑。 「冰知不是叫你来接时守回去吗?你怎么跟他玩起来了?」 「我们不是在玩,我们是想抓鱼回去给父亲,对吧?哥哥。」 听到妹妹这句话,时守的脸瞬间紧绷起来,但很快就笑著点点头说: 「对啊,可是我正在想,水流太急了,可能有点困难。万一掉下去,被水冲走就没救了……」 的确如他所说。冒著白色泡沫的水面轰隆作响,撞上岩石,溅起水花。 没错,时守都知道,刚才却…… 昌浩心里发毛。刚才时守是想从背后把萤推下去吧?萤年纪还小、个子也小,不用多大力气就可以把她推下去。以十多岁男孩的臂力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回去吧。」 时守催促他们两人,自己先往前走。萤要跟在他后面走,夕雾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住了。 「夕雾?……会痛耶。」 看到夕雾瞪著时守的背影,脸色发白,萤不安地偏起了头。夕雾猛然回过神来,强挤出僵硬的笑容。 「啊……对不起,我们走吧,萤。」 还带著些许稚气的男孩,紧紧握住了萤的小手。 昌浩只能看著他们。这是梦殿让他做的梦。 梦既是梦,也不是梦。既是现实,也不是现实。是梦,也是现实,漂浮在渺茫的黑暗中,时而如萤火般燃烧,在火中映出彼方的情境。 就在夕雾与萤跳下岩石的同时,磷光四溅,消失了。 昌浩的背脊冷汗直流。 萤火从四方慢慢飘过来。聚集的光芒大大膨胀起来,又把昌浩带进了另一个情境中。 昌浩听见某人说话的声音。 ——下任首领应该是萤,不是时守…… 啊,昌浩记得这件事,萤跟他说过。因为萤的力量太过强大,而且有胜任首领的气量,将来会生下天狐之血的孩子,所以有人提议是不是该由她继承首领的位子。 那里是乡里附近的河岸。昌浩同样是在时守企图把萤推下去的那块岩石上,只是看到的情景不同。 要求立萤为下任首领的声浪愈来愈高涨。萤本身坚决反对,一再表明自己的修行是为了哥哥。时守默默听著她说的话。 哥哥、哥哥,大家都胡说八道。哥哥才是下任首领。我只想成为哥哥的左右手,帮哥哥做没办法自己去做的事,可是大家却……却…… 听见她这么说,时守的眼睛霎时变得黯淡。 可是他沉静地、温柔地回她说: 「放心吧,萤,我不会让你背负首领的重任。」 萤松口气,露出笑容。时守向她提议说:「今天太晚了,先住在这里,明天再回去。」萤就欣然答应了。 这对兄 妹平常是各自生活。时守是下任首领,所以住在主宅,萤住在别宅。 风瑟瑟吹著,竹子沙沙作响,很像互相撞击的波浪声。 半夜,萤熄灯熟睡后,时守悄悄溜进了她的房间。因为这里是主宅,她完全没有戒心,没发觉有人潜入,还是睡得很熟。 时守用阴沉的眼神看著萤。 昌浩脑中响起了警钟。眼前的光景,对昌浩来说是梦境,甚么也不能做。 时守骑坐在萤的身上,把手伸向她细瘦的脖子,用力勒住。手指被嵌入了白皙的喉咙皮肤里。 呼吸受到阻碍的萤醒过来,在黑暗中看到有人要勒死自己。她满脸惊讶地注视著那个人,蠕动嘴巴说:「哥哥,为什么?」 昌浩忍不住大叫:「住手!」 这是梦。对昌浩来说,是绝对不能扭转、不能改变、反映现实的梦。这些昌浩都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要大叫。 「住手!」 有个身影跟昌浩一样大叫,冲进了房间。萤蠕动著嘴巴说:「夕雾。」 时守被夕雾推开,露出从梦中醒来般的表情。被放开的萤,强烈咳嗽,紧紧抓住夕雾就昏过去了。被抱著萤的夕雾狠狠瞪视的时守,肩膀微微颤抖,但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 「抱歉……玩笑开太大了。」 「这种玩笑太恶劣了。」 「说的也是……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时守笑著这么说,眼神黯淡。夕雾淡淡回应,但视线狠狠射穿了他。两人都心知肚明,这绝不是玩笑。 隔天醒来,萤不记得半夜发生的事。只对夕雾说,作了很讨厌的梦。 夕雾回她说:「是吗?」没告诉她发生了甚么事。 萤多么倾慕时守,夕雾非常清楚。因为知道萤打从心底倾慕这个哥哥,所以夕雾没办法告诉她时守心中的阴郁。 既然甚么都不能说,夕雾只能好好保护她,不让时守伤害她。 时守的那种眼神,连他的现影冰知都不知道。只有萤的现影夕雾知道,但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使大声告诉大家,时守要伤害萤,又有谁会相信呢?恐怕只会一笑置之,或是对夕雾投以异样的眼光。 除了夕雾以外,大家眼中的时守,是个拥有强劲灵力、完成严厉修行、认真学习法术,器量足以胜任下届首领的少年,而且稳重、温柔、疼爱妹妹。 夕雾与时守之间的关系,日益恶化。夕雾知道,时守是刻意制造这样的氛围。 但夕雾不在乎,不管大家怎么说他,萤看著他的眼神还是一样坦然。不管大家怎么想,萤都相信他。只要这样,他就满足了。 萤注定将来要与安倍家的人,生下具有天狐之血的孩子。 ——只要你幸福就行了。 所有景象,从看的茫茫然的昌浩眼前倏地消失了。 然后又有磷光聚集,映出新的情景。 四周明亮。是白天。时守站在管生乡附近的岩石上。 一个女孩走过来。称不上是绝世美女,但是个长相清秀的漂亮女孩。 时守把手伸向她时,眼神非常柔和。 昌浩见过那样的眼神。就是朱雀看著天一时那种眼神。 啊,她应该是时守的心灵支柱吧?昌浩这么想。就跟自己心中的「她」是同样的存在。 眼前的情景,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情景都温馨、明亮,洋溢著温柔的光芒。 忽然,景色变了。 是夜晚的竹林。 昌浩记得这个地方,是秘密村落附近的河岸。 远处有间水车小屋。已经成长为青年的时守,在河岸附近。 水流和缓。看著水面的时守,表情看起来也很平静。 河岸的落叶树木稍微变了颜色。还没完全上色的树木,显示秋天来了。 秋天的夜晚。 昌浩的心脏跳得很不寻常。 萤是怎么说的?她说惨剧是甚么时候发生的?她说夕雾发疯,杀死时守和她,是甚么时候? 很少来秘密村落的时守,最后一次是甚么时候来到了秘密村落?还有那间水车小屋,在昌浩来到这里时,应该已经不存在了。 那么,这情景是……?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我所知道的事,就只有那样。 那件事萤不知道,只有当事者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可是这里是梦殿。在这里,现实会成为梦境。 不会吧? 昌浩心头一惊,赶紧跑向时守。 在这里,他甚么都也不能做,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赶过去。 「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些……!」 只能眼睁睁看著。令人焦躁、令人懊恼。 跑到水车小屋附近的昌浩,看到时守的眼神,猛人屏住了气息。 上次看到他留露出这么柔和的眼神,是他跟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 时守仰头看著天空。 「萤的对象啊……是怎么样的人呢?」 他自言自语,低声笑起来。眼中丝毫没有之前的阴郁。 萤说过,时守曾笑著说要去替她鉴定她未来的夫婿。 仰望著天空的时守,眯起眼睛喃喃自语: 「那一定是恶梦……我却认为那种恶梦,煎熬了这么久。」 听起来像是时守在自我安慰。 或许他真的很痛苦吧。 时守五岁时,在萤出生的那天晚上,听见了件的预言。昌浩现在才知道,是那个预言束缚了他的心,长久折磨著他。 「对不起,萤,可是没事了,以后我会保护大家。」 倾吐完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心情后,时守呼地叹了口气,环视周遭。 「夕雾怎么还不来呢?」 喃喃嘀咕后,他自嘲似地垂下了视线。 「也难怪啦……我让他经历过很多不愉快的事。他真的很爱护萤呢……」 时守早已察觉,夕雾对萤的感情,远远超过了现影的身分。而萤对他也是相同的感情。 与安倍家生下孩子,是萤与生俱来的义务。时守这次去京城,就是为了把萤将来的丈夫,也就是安倍家的昌浩带回播磨。 时守望著河面。不可思议的是,昌浩清楚知道他在想甚么。 与安倍家之间的孩子,只要生一个就够了。即使不结婚,也算完成了约定。 夕雾是现影,不能成为萤的丈夫。 可是,他一定可以成为拥有天狐之血的孩子的父亲。那是萤的孩子,只要是萤亲生的孩子,他就会当成自己的孩子扶养长大。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为了保护萤,他甚至不惜对身为神拔众下任首领的时守,抱持露骨的敌意。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爱护萤、更爱护时守心爱的妹妹了。 时守微微湿了眼眶。 「啊……我……」 刚才他的确想到萤是他心爱的妹妹,由衷地打从心底这么想。 是「她」拯救了时守的心。 「……」 昌浩知道时守思慕的「她」,就是那个女孩。就是在比梦殿中的任何梦境都要温馨、明亮的光芒中,跟时守在一起的那个美少女。 在没有风的黑暗中,响起了拨开竹子的声音。 「是夕雾吧?」 回头看的时守,惊愕地僵住了。 心脏怦怦狂跳。 昌浩循著时守的视线转过头看。 他看见用冰冷的眼神注视著时守的件。 今晚是满月。 过完年,春天来了,风却还是跟冬天一样冷。风中饱含冷气,让 人冷的刺骨,冷的冻入骨髓。 安倍成亲穿著一身白狩衣,蹒跚地走在这样的风中。 同样穿著白狩衣的昌亲,跟在他后面。 他们在十多年后,再次踏入安倍家土地内生人勿近的森林。 跟著昌亲的天一,忧心地看著走在前面的成亲。 「昌亲大人,现在阻止成亲大人还来的及……」 昌亲摇摇头,回应善良的十二神将。 「可能的话,我也想阻止他。可是,他应该不会听我的话,而且……」 欲言又止的昌亲,强忍著悲痛,抖动著眼皮说: 「我想哥哥本身……也快撑到极限了。」 走在他前面的成亲,没有戴乌纱帽,解开发髻,把头发绑在后面。模样与使用离魂术让灵魂脱离躯壳时的晴明,及夜巡时的昌浩一样。昌亲也是,没有戴乌纱帽,头发直直披在背后,穿著白狩衣、白狩裤。这是孩童的装扮,自从元服仪式后,他们就没有这样打扮过了。 晴明与成亲长的并不像。可是打扮成这样,酝酿出来的氛围跟年轻时候的晴明十分相似,让神将们都觉得他果然是晴明的孙子。 不靠任何人搀扶,迳自往前走的成亲,气势逼人。全身散发著锐气,恍如碰到他就会被割伤。 成亲判断,深入他体内,几乎与他半融合体内的疫鬼,应该是类似诅咒的东西。 一度差点没命的成亲,生还后,灵力有了飞跃性的成长。这是用生命换来的危险力量。 当他用绝不让家人看见的阴阳师面貌,决定这么做时,天一就在他旁边。 ——不回礼怎么行呢。 今晚是满月。 安倍成亲将借用朗朗照亮地面的月神的咒力,以及流过安倍家地底深处的地脉力量。把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疫鬼型态的诅咒反弹回去,报复把自己和家人逼入绝境的敌人。 神将们和昌亲都知道,这是个赌注。 成亲的灵力大幅增长。但是,他们不清楚敌人的咒力有多强大,很可能还是凌驾于成亲之上。 其实,他们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然而成亲还是采取了行动。 过了今天,月亮会逐渐缺损,月神的力量也会减弱。地脉的波冻不会有改变,但是时间拖得愈长,成亲的体力也消耗的更严重。 刚才,小野萤用来镇压疫鬼的力量急剧减弱,疫鬼的邪气随著减弱的比例增强,流窜到成亲全身。看到他痛苦不堪的样子,在他旁边的昌亲和朱雀合力压住了疫鬼,但几乎耗尽了全力。 后来吉昌听到骚动赶来,写了灵符,才勉强压住了疫鬼夹带的邪气。所有人都知道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不禁毛骨悚然。 这样下去,萤的发束也随时可能消失。不知道她发生了甚么事,当术士本身出现甚么异状时,法术就会解除,解除后的法术威力,会反弹回术士身上。 在这种状况下,法术反弹回去,她恐怕很难平安无事。同时,也会危及成亲的生命。 灵力、气力、体力、胆量,都被消磨殆尽。让人不禁惊讶,他竟然还有这样的行动力。 即便到这种地步,他还是可以不靠任何人搀扶,自己走路,因为有人等著他回去。 ——父亲不在……我好寂寞…… 透过式,他见到、摸到了儿子。儿子把脸贴在他手心上,用颤抖的声音向他倾诉。 把嘴巴抿成一直线,默默注视著自己的妻子,眼看著就快崩溃了。 敌人用种种方式,把安倍家的人逼入绝境,在巧妙地堵住所有后路,还让弟弟背上根本没做过的诅咒罪名,成亲绝不饶恕这个敌人。 不管会不会耗损精力、缩减生命,他都要亲手杀了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敌人。即使杀不死,也要报一箭之仇。最好能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被叫到床边的昌亲,心惊胆颤地听著他狠狠地、淡淡地说著这些话,内心震颤不已。 他第一次看到哥哥这么愤怒。 当月亮快要升到天顶时,成亲装扮整齐,踏入了生人勿近的森林。没有人敢阻止他。 为了多少能帮哥哥一点忙,昌亲打算倾注全力。既然阻止不了他,就不能让他战败。 成亲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不够,但是加上昌亲的力量,就能提高胜算。昌亲的生命也许会因此缩减,但总比哥哥就这样被疫鬼杀死强多了。 天一忧心忡忡地望著成亲。安倍家的次男平静地对她说: 「我很爱我的妻子和孩子。」 天一惊愕地看著他。他看著一身白衣的哥哥的背影。 「可是,我毕竟是安倍家的阴阳师。我也很想阻止哥哥,但更想歼灭对我们骴牙咧嘴的敌人。」 昌亲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充分展现出也确实存在于他体内的「阴」的一面。 天一闭上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么,我来保护你们吧。」 森林中断了。 出现稍微空旷的地方。 十二神将天空和朱雀,在那里迎接安倍家的阴阳师们。 成亲抬头仰望高升的月亮,吁吁喘著气。 上个月的满月晚上,黄泉之疯狂吹京城。那道风带走了皇后定子,扰乱了京城人们的心。 但是有人恭请鸣神降临,把风驱散了。 幸好有人这么做,否则京城人心早就涣散了。听说雷电都落在皇宫南庭、后宫的藤壶附近,还有藤原公任的府邸。 饱受疫鬼折磨的成亲,不禁赞叹,雷电都落在非常微妙的地方呢。 安倍家的人不能离开住处。敏次偶尔会假装来探望成亲,向他们报告近况,但是都没甚么好消息。昌浩至今下落不明。皇上失去了皇后,意志消沉,派使者去贺茂,打算把内亲王修子叫回来。这么做是对的。修子回来,多少可以安慰皇上。成亲想起自己的孩子,由衷地这么认为。 「是时候了……」 他甩甩头,把意识拉回现实,缓缓环视周遭。 三名神将、一名阴阳师、地下的龙脉、天上的月神,是现在成亲可以使用的所有棋子。把神将当成棋子是有点不应该,但这是他现在真正的感想。 朱雀先来整理过场地,把长得很高的枯草都清除了。成亲没有拜托他这么做,是他关心成亲,想替他连站都站不太稳的成亲减少一些负担。 「一名火将、两名土将、有点欠均衡,但也没办法了。」 今晚要将诅咒反弹回去的事,成亲没有告诉负责保护参议府的天后。她若知道,会抛下所有事赶来。成亲比较希望她守护自己的家人,而不是自己,所以没告诉她。 成亲把神将和昌亲,分配到四个方位,在围起来的四方形内描绘竹龙眼。也可以画五芒星,但是安倍家的法术几乎都被看破了。使用平时不成用的竹笼眼,说不定可以让敌人措手不及。 他不是不会用,而是不用。这是暗藏的绝招。昌浩总有一天也会拥有这些法术。现在的昌浩会输给小野萤,是因为他的灵视能力被封锁了十年。 成亲坐在竹龙眼中央,从怀里拿出勾玉、管玉、丸玉串成的项炼,待在脖子上。这条项炼跟用来弥补昌浩失去的灵视能力的勾玉不一样,是祭祀仪式中使用的祭祀道具。使用的勾玉有三个。 做好准备后,成亲闭上眼睛,成亲闭上眼睛,调节呼吸。 风戛然静止。 月亮就快升到顶端了。 第四章 是件。 当昌浩倒吸一口气时,在眼前展开的情景忽地消失了。 磷光四散,萤火也无声散去,现场一片漆黑。 昌浩茫然嘀咕著。 「等……等等啊……」 都看到这里了,就快全部看完了,为什么消失了?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折磨,昌浩气得大叫: 「别开玩笑了——!」 瞬间,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哦,我在开玩笑吗?」 「唔……!」 昌浩维持大叫的姿势,身体劈唏一声僵住了。 冷汗像瀑布般流过他的背脊。 好久没听到这个傲慢、刻薄、冷酷如冰的声音了。 苛刻的言语毫不留情地撕裂了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的昌浩。 「你是个阴阳师,却为了那种小事气成这样,还大吼大叫,实在太不成熟了。这样也想成为最顶尖的阴阳师?太可笑了,小鬼。你要说那种大话,还早得很呢。」 睽违这么久,他的语气依然犀利。听的不只耳朵痛,连心都痛。 「怎么了?小鬼,你的块头比以前成长了一些,可是内在呢?有甚么话想说,就说吧,我也不是不能听。」 昌浩努力说服自己:「光听话中的内容,听起来也像是充满了关心嘛。」但还是说服不了自己。那个声音、那个语气,怎么听都让他觉得,只要自己说错话就完蛋了,包准被骂到死,死后也会继续被骂。 「我想……我们还是进入主题吧……」 可能是看到昌浩全身僵硬,于心不忍,另一个声音试著居中协调,转换话题。这个很久没听见的声音,对昌浩来说简直就是天助。 「阴阳师大人!」 「很厉害呢?要说很厉害嘛。」 身穿黑衣的榎岦斋,对张大眼睛的昌浩,说了跟以前一模一样的话。昌浩心想他一点都没变呢,莫名地觉得安心。 披下来的衣服,遮住了岦斋半边的脸,昌浩只看的见他的嘴巴。 昌浩尽量不往后看,询问岦斋: 「我刚才看到的那些是甚么?这里是梦殿吧?那是梦也不是梦吧?」 岦斋的衣服被风吹的鼓涨翻腾。 拂过昌浩脸颊的风好冷,带著黏腻缠人的沉重感。 一阵寒意掠过背脊。那道风会刺激人的神经、使人胸口郁闷、心情低落。 背后响起短暂的剑鞘震荡声。金属的摩擦声,驱散了心中不平静的阴霾。 「这里既是梦殿,亦非梦殿。」 从上面传下来的朗朗声音,贯穿了瑟缩起来的昌浩的耳朵。昌浩差点冲动地转过身去,但想到那说眼睛不知道会闪烁著怎么样的光芒射向自己,他的身体就动弹不得。 人模人样的鬼说,这里不是梦殿。 可是,这里明明是梦殿。有他在,不是梦殿是哪里? 岦斋似乎感觉到昌浩的疑惑,缓缓掀起衣服,露出了双眼。他的眼眸浮现著昌浩从未见过的紧张神色。 「简单来说,这里是梦殿的尽头——前面是梦殿与黄泉之间的狭缝。」 梦殿里住著死者、住著神。死者会被分为魂与魄,被负面情绪绊住的魄,总有一天会沉入黄泉。 「境界是门,由冥官看管。」 「有人凿穿了那之外的通路,成了入口,同时也是出口。那条路不只通往梦殿,也通往人界。」 「咦……?」 昌浩终于转过身去,面向背后的男人。 漆黑的短发、漆黑犀利的双眸、冰冷如月光的俊秀容貌、与最强的十二神将不分轩轾的身高、腰间的配剑、一身黑漫漫的黑衣,都是昌浩记忆中的模样。 他是冥府的官吏、冥王的臣子、冥界之门的裁定者。 昌浩被这个男人救过很多次,包括直接与间接。不只昌浩,还有其他很多人,也都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他救过,被他保护著。 这个男人说自己不能直接干预人界的事,所以老是把阴阳师当成式来使唤。说的好听是使唤,其实是毫不留情地操控凌虐。 风从彼方吹来。衣服下摆、袖子,都被吹得鼓涨翻腾,发出啪搭趴搭的抗议声。又强又冷的风,让人呼吸困难,带著诡谲的神秘感,恍如钻入肺里,就会把胸口冻结。 冥官的手缓缓指向了彼方。 「看,那个送葬队伍。」 昌浩的心跳加速,反射性地追寻冥官的手指,定睛凝视。 他清楚看见黑暗的彼方,有无数比黑暗还漆黑的身影钻动著。 「那是……?」 心脏彷佛被踢得高高跳起,扑通扑通急速鼓动的声音好刺耳。 冥官用光听就会迷死人的嗓音,继续说著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那是把你认识的人诱入黄泉的队伍。」 「咦……?」 昌浩愣愣地看著冥官。人模人样的鬼,冷冷地撂下话说: 「在继续往前走的领域,不要说是我们冥府的人,连住在高天原的神都不能干预,你看那个带队的人。」 被督促的昌浩,转移视线,清楚看见一个人走在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前头,与队伍拉开一小段距离。 吹起了风。那是从黄泉吹上来的风,沉重的几乎把昌浩的心冻结。歌唱般的微弱声音,随风飘来。 岦斋绷紧了脸。昌浩不由德竖起耳朵,仔细听那个声音。 《一……夜……人……断……》 「女人?」 既像嗓音有点高的年轻女人,又向嘶哑的老太婆。 很不可思议的声音。 走在黄泉送葬队伍前头,披著褴褛衣服的女人,有时会像跳舞般、像做操般,边扭动身子边摇晃裙摆、甩动袖子,唱著歌。 《二……眸……频……首……》 黏答答地钻进耳朵里的声音,唤起了昌浩体内的恐惧。 《三……人……后……徘……》 每当歌声响起,队伍里的鬼就会像跳舞般抖动全身,高高抬起棺木。 「棺木……」 昌浩的眼睛直盯著那里。 送葬队伍的正中央,有个长方形棺木,由八只鬼扛著,前后都有数不清的鬼排列著。 《四……带……数……祸》 忽然吹起强风,袭向了昌浩和冥官。飕飕鸣响的风,吞噬了女人的歌声。 几乎要把人吹倒的强风,吹了好一阵子。昌浩举起手挡风,看著送葬队伍,耳边断断续续响起歌声。 《十……黑……之……深……》 嘻嘻喧闹的嗤笑声,随风飘来,回荡缭绕。送葬队伍的鬼们,全身颤抖嗤笑著。 《一……——……》 带头的女人又从头开始唱起了歌。 被歌中含意震慑的昌浩,全身起鸡皮疙瘩,脚像生了根,动也动不了。 冥官猛然眯起眼睛,朝他后脑勺巴下去。 「好痛!」 「小鬼,不要这么没用!」 昌浩察觉俯视著自己的冥官,眼中怒火摇曳,赶紧站稳双脚,振作起来。 「谁躺在那里面?」 冥官只动了动眼皮,好像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官吏大人,那里面是谁?谁躺在里面?到底是谁?」 昌浩不断逼问,冥府官吏瞄他一眼,冷冷地说: 「知道是谁,会改变命运喔。」 「咦……?」 短短一句话,含带著可怕的意味,昌浩霎时屏住了气息。 「是我的命运吗?」 「————」 男人不回答,没有答案,表示肯定。 会时谁呢? 好几张面孔在昌浩脑中浮现又消失。 会是被疫鬼附身,痛苦不堪的哥哥吗?会是父亲或母亲吗?会是二哥或是哥哥们的妻子及家人吗?会是差点被毒死的伯父或是堂兄弟们吗?会是在皇宫里跟自己一起工作的藤原敏次等同胞们吗?啊,也可能是自己的辅佐人行成、左大成,还有、还有—— 还有—— 「唔……」 心跳又怦怦狂跳起来。 脑中闪过人在伊势的祖父的脸。 …最后浮现的是头发乌黑、润泽的背影——不会吧? 昌浩又用僵硬的声音问了一次: 「那个棺木里面是谁?」 然而冥官还是没有回答。 送葬队伍向前行。女人的歌声断断续续传来。仔细听,会听见歌声、嗤笑声,与在风中趴搭趴搭前进的无数促音。 昌浩犹豫了。 怎么办?冥官说会改变命运。既然这个男人这么说了,阻挡那个送葬队伍,把棺木里的某人抢回来,就一定会改变某人的命运。 冥府官吏不能干预人界的事,所以会使唤阴阳师去做。既然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身为阴阳师的昌浩,就表示不能让那个送葬队伍离开。 昌浩这么想,但也可能错了。搞不好,是昌浩自己的命运会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倾斜。 黄泉的送葬队伍正继续往前行进。 该怎么做才对?正确答案是甚么? 绞尽脑汁思考的昌浩,注意到岦斋直盯著送葬队伍的表情。 他的脸色苍白、激动,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紧握拳头,微微颤抖著。 昌浩推测,他是很想冲出去,但拼命忍著。他想阻止送葬队伍前进,救出被送葬队伍抓走的棺木里的某人。 既然这样—— 昌浩回头对冥官说: 「棺木里的人在这时候结束生命,是冥府的决定吗?」 对于昌浩的新问题,冥官动动眉毛,浅浅一笑说: 「黄泉的送葬队伍会对冥府的决定造成威胁。」 光听到这样就够了。 昌浩转过身,全力往前冲刺。 岦斋看著他的背影,用僵直的嗓音说: 「使唤那孩子……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喔,官吏大人。」 包括昌浩的命运,以及许多与昌浩相关的人的命运。 其中某些改变,也可能带给他悲哀。 「顶多几个人而已。」 「我认为……」 「不要搞错了,阴阳师。」 冥府官吏的视线冷冷射穿语气不由德激动起来的岦斋,低声咆哮说: 「你要把人界所有子民与区区几个人,放仔天平上做比较吗?那小子要是不能夺回棺木,就会有几十万的命运倾向黑暗。」 而且夺回棺木后,昌浩也不能知道里面是谁。如果知道,会成为改变昌浩命运的主因。 「阴阳师,你就看著那小子吧。这是你种下的果。以你的亲身经验,让那小子知道凡事都有因果关系吧。」 在黑暗中奔驰,逐渐靠近,才知道形成送葬队伍的黄泉之鬼多不胜数。 原本在中央位置的棺木,从这双手传到那双手,慢慢移向在前方带路的女人。 抬棺木的鬼,随时保持八只。仔细看,棺木似乎是石头做成的,有著厚重的盖子。 昌浩吸口气,结起刀刃。这里是梦殿,即便靠近黄泉,这里还是神居住的地方,应该比人界更容易召唤神的力量。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但、显达马卡洛下达索瓦塔雅温、塔拉塔砍、漫…!」 真的很久没念诵真言了。这些日子喉咙都不舒服,没办法好好说话。即使发的出声音,也有种被卡住的感觉。 现在的自己,就像从人界的躯体脱壳而出,所以可以自在地发声。 身体变轻盈了,还充满了活力。尽管黄泉之鬼多得吓人,但以他现在的状况,绝对可以应付。 他很快在空中画出五芒星,钻进正中央,在地面横画一直线,大叫: 「禁!」 后排的黄泉之鬼,被瞬间筑起的光墙挡住去路,同时发出了咆啸声。众鬼们掀开衣服,露出可怕的模样,冲向了昌浩。但是被保护墙阻挡,没办法前进。怒气冲冲邓著昌浩的众鬼们,突然嘻嘻嗤笑起来。 昌浩觉得背脊一阵寒颤,赶紧在旁边跳开,前排一拥而上的黄泉之鬼,撞上了保护墙。 很快重整态势的昌浩,在众鬼们手中钻来钻去,冲向前头。 寡不敌众,与众鬼们正面交战,对昌浩大大不利。 「我的目标是夺取棺木……!」 与鬼作战或收服送葬队伍,都不是他的目标。 他要做的是,把装著他认识的某人的棺木,从黄泉之手抢过来,送回人界原来的地方。 至于是哪个地方,昌浩并不知道。他相信冥官一定会想办法处理。 应该会。 众鬼们很快包围了逃过最初攻击的昌浩。环绕四周的黄泉之鬼,个个都比昌浩高,四肢像枯木、眼睛布满血丝。 嘻嘻嗤笑的声音层层交叠回响。 吹起了强劲的风。从众鬼们前方吹来的风,蕴含著浓烈的黄泉气息。光吸一口气,就会产生体内受到侵蚀的错觉。 昌浩甩甩头,在眼前结起手印大叫: 「谨请恭迎!诸神诸真人降临!」 众鬼们畏惧地往后退。是话语中的言灵逼得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迸射的灵术漩涡,炸开了包围昌浩的黄泉之鬼。 他们发出难以形容的惨叫声,重重摔在地上,痛苦挣扎。昌浩踢开他们,去追棺木。尽管无数的鬼被打趴,送葬队伍还是井然有序地不断前进。 「等等……!」 扛著棺木的鬼们,配合带头女人唱的数数歌继续前行。 昌浩拍手念咒语,切断队伍。 「必神火帝、万魔拱服!」 降临的神气召来火焰之气,卷起狂烈的漩涡,吞噬了众鬼们。 被火舌缠身的黄泉之鬼,发出垂死挣扎的惨叫声,与其他继续往前走的鬼的嘻嘻嗤笑声交叠在一起。 听起来超恐怖,昌浩不禁毛骨悚然。即使同伴倒下、队伍中断,他们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配合著数数歌,迈开脚步,不断、不断向前进。 身心灵都被恐惧缠绕的昌浩,甩甩头低声念著: 「驱邪、净化……!」 光念这样的神咒,需要的气力都远超过他的想像。 这也难怪。送葬队伍前进的目标,是与黄泉相连的梦殿尽头。昌浩不知道那里有甚么,只知道追著他们跑,会愈追愈靠近黄泉。 「尽头到底有甚么……?!」 在出云国道反有条坡道,名叫黄泉比良坂。那是伊奘诺命从黄泉回到人界时使用的出口。 昌浩听风音说,黄泉原本与人界相邻,伊奘诺命认为这样太危险,于是在两者之间设置了道反圣域,派道反大神封锁坡道。 黄泉比良坂是在山里。那么,梦殿的尽头是怎么样呢? 定睛细看的昌浩,看到唱歌的女人前进的方向,有数不清的光点闪耀著。 那是几百双、几千双的眼睛。那些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迎接送葬队伍,狠狠瞪著阻碍队伍的昌浩。 光点愈来愈多,凌乱的脚步声接连不断涌现。 昌 浩察觉自己在发抖。是来自黑暗的脚步声,以及从那前方吹来的风,使他不寒而栗。 无数的脚步声确实在增加中,随著距离缩短,声音就愈响亮愈沉重。 挡在昌浩前面的黄泉之鬼愈来愈多,棺木也被愈抬愈远。 「这样下去……」 追也追不上。 绝望就快把昌浩的心捏碎了。 众鬼们发狂般嘻嘻嗤笑著表情扭曲的昌浩。 忽然,昌浩似乎听见了波浪声。 在嗤笑声前方。在女人前进的方向,很像波浪前推后涌的声音,接连不断地重复响著。 女人唱的数数歌,配合著波浪声,以美的不合现场气氛的旋律传来。 《一、一夜对人世断念》 《二、蓦然回首之眼眸》 《三、众人死后皆旁徨》 《四、为无数之祸事》 《五、诅咒憎恨虚假》 《六、终倒地成尸骸》 《七、哀叹与嘲笑》 《八、消瘦憔悴又茫然》 《九、往更黑暗之深渊》 《十、攫掠远扬而去——》 送葬队伍里的鬼们,已经把棺木抬到靠近带头的女人的后面。 女人慢慢停下来。波浪声震耳欲聋,吞噬了嘻嘻嗤笑声,以及缭绕回响的数数歌。 众鬼们声势浩大地退向两边,抬著棺木的八只鬼与女人、昌浩之间,成为净空状态。 女人畅行无阻地绕过棺木,停在昌浩前面,没掀开衣服,嗤嗤笑著。 「唔……!」 昌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女人的脸被衣服遮住了一半,昌浩却知道她正狠狠瞪视著自己。 女人缓缓张开了嘴巴。 《一……》 翩翩起舞般扭摆身体,爱抚棺木后,女人又走到前头,带领众鬼们前进。 同时,退向两边的众鬼们,目光炯炯地逼向了昌浩。 「唔……」 震耳的扑通扑通心跳声,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昌浩完全被震慑了。阻碍他的众鬼们往两旁退去,女人刻意在他前面现身,他却甚么都不能做。 女人的嗤笑,像是在嘲笑无力的孩子。 在这里,没有人能帮他。没有十二神将,也没有祖父。更没有声音会督促他不要停、动起来、看看四周。也没有声音会对他说不要怕、往那里去,从背后推他一把。 啊,以前的自己被救过很多次呢。 被很多人、被很多心灵、被很多神救过。 「天之息、地之息——」 这是神咒。在来播磨的路上,萤教会了他,说是神拔众用的咒术。 「天之比礼、地之比礼。」 在心脏紧缩,被恐惧不安迷惑煽动时,可以使用这个神咒,驱散如黑幕般扑天盖地而来的恐惧不安。 昌浩吸口气,拍两次手。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礼、地之比礼。」 响彻云霄的驱邪声,划破了数数歌、嗤笑声、黄泉之风、浪声。 「天照大御神、天照大御神、天照大御神。」 神咒念到一半时,银色闪光飞进昌浩的视野。 他定睛注视,发现那是条柔弱纤细的线,从自己来的方向,往前拉到他注视的地方。 畏缩颤抖的银线,常常延伸至遥远的棺木里。 他的指间稍微碰触到在他身旁摇曳的细线。 刹那间,宛如听见微弱的悲痛哭声。 ——……唔……! 是棺木里的人的声音吗?还是其他人的声音?他不知道。 然而,呆呆伫立在比黑暗更漆黑的梦殿尽头的昌浩,确实被那个声音从背后推了一把。 第五章 时守死时的意念,强烈苛责著夕雾。 「唔……!」 边踢开纷纷飘落的白雪,边大声呐喊的时守,不断把怨怼的意念投注在夕雾身上。 被攻击得喘不过气来的夕雾,更紧紧搂住了怀里的萤。 萤嘴边的血迹,让他心痛不已。萤总算恢复了气息,可是死人般的肌肤与冰般的体温,还是没有起色。 「萤……至少……」 至少要让你活下来。 只要能短暂压住时守就行了。以自己的生命做交换,应该可以在短时间内封锁时守。 时守不是一般死灵。很多带著负面意念的人,变成恶灵。当初夕雾就怀疑时守也是那样。可是时守释放出来的,却不是死灵也不是恶灵之类的力量,而是遥遥凌驾在那之上的恐怖力量。 身为神拔众的夕雾,有过无数机会与那样的灵对峙。也跟萤一起净化、收服过无数这样的灵。 难道是转化成妖怪了?拥有强大力量的妖怪,大多很难应付。 可是任凭他如何集中意识探索,结论都是时守释放出来的力量并不是妖气。 而是可怕的、高深莫测的祸气。 「简直就像……」 对,就像…… 夕雾不由得打个寒颤,屏住了呼吸。 漂浮在半空中的时守,从腰部以下都看不见。只有上半身保有形体,下半身朦胧溃散,是透明的。 模样像死灵、恶灵、怨灵,而且拥有更大的力量。凶残粗暴的程度胜过被称为大妖的妖怪,连大气都被震得一片混乱。 飘雪的云层逐渐增厚,原本只是纷飞飘落的白雪,变成了暴风雪。 雪云里响起笨重的轰隆巨响,暴风雪前隐约可见火花般的红色闪光。大气被怒气震荡,云间闪光化为利刃,击落竹林。 趴哩趴哩裂成两半的青竹,被烧得焦黑倒下来。打在地面上的雷电,滑过地面留下红色轨迹,袭向了夕雾。 四周布设的竹龙眼结界,勉强阻挡了攻击,但保护墙也摧毁了。 法术碎裂的反作用力,扑向夕雾,把他连同萤一起弹飞出去。 冰冷的河水竟然没有结冰,掉进河里的夕雾,抱著萤在水面上挣扎。 红色闪光刺向那里,滑过水面,向四方扩散。 雷电以锐角曲线追击夕雾,他为了掩护萤,被刺中了背部。 「唔……!」 冲击力道从背部贯穿到胸部,吐出来的气夹杂红色雾状液体。 即使倒地不起,夕雾还是没放开萤。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盾牌,减缓冲撞力对萤的伤害。 「时……守……」 这是怎么回事? 强撑著爬起来的夕雾,猛然睁大了眼睛。 简直——就像神。 ——咯……咯……咯…… 时守突然发出憋住般的混浊笑声。开心地扭成一团的脸,真的很丑,完全看不出他生前的样子。 时守缓缓把手指向了夕雾。 惊愕的夕雾倒抽一口气,推开了他一直不肯放开的萤。 瘦弱的躯体倒在雪上。 夕雾看见了。 时守背后有个人。那人摆出与透明的时守同样的姿势,伸出手指,在空中画圆。 是竹笼眼。 画完的六芒星,绽放黑色光芒,直直射穿了夕雾的胸膛。 「唔…………」 夕雾被冲击力压住,竹龙眼贯穿他后逐渐扩散,将他吞噬。 「萤……」 他伸向萤的手,在半空中抓摇,没多久就被吸进了竹龙眼里面。 趴唏趴唏作响,放射红色闪光的黑色竹龙眼,在半空中滑行,降落雪地,停在昏倒的萤头顶上,开始散发祸气,逐渐扩大。 时守哈哈狂笑起来。在暴风雪中,黑色竹龙眼就快淹没萤的全身,把她吸进去了。 面无表情看著这一幕的冰知,忽然皱起了眉头。 当竹龙眼的祸气抚过脸颊时,萤轻轻抓住白雪,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藤原公任仰望著睽违已久的满月。 他的心一直很消沉,长期卧病在床。但是一个月前,落在这个庭院的雷电的冲击,似乎把蒙住他头脑的迷蒙雾气都打散了。 朦胧的记忆,一天比一天呈现更清晰的轮廓。 最先想起来的是,他想找安倍晴明商量的理由。 那是以梦的形式逐渐苏醒的。 一晚接一晚,每做一次梦,像蒙著黑色迷雾般被遗忘的事,就逐渐恢复了记忆。 明明是在睡觉,却非常疲惫,连续好几天都爬不起来。 伤势确实复原了,体力却每况愈下。御医丹波看著他愈来愈衰弱的样子,暗暗担心他会从此撒手尘寰。 幸好总算保住了性命。 为什么每晚作梦会这么疲惫呢? 因为忘记的事,恍如有亲身经历一次般,在梦中重演。 没错,在他决定找晴明商量之前,就是处于快崩溃的状态。 逐渐恢复的记忆,起出大量消耗了他的体力。但是过完年的五天、十天后,做梦就不再那么疲惫了。 只要睡觉,就能想起遗忘的事。 这么察觉后,他尽可能让自己睡觉。为了睡觉,他从全国各地买来最营养的食物,还毫不吝惜地吃了很多昂贵的药。 藤原行成和藤原敏次来问过他很多次,左大臣也私下写信来问过,那时候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安倍家人不能公开采取任何行动,但听说也是殷切期盼著他早一天复原。 除了这些声浪之外,公任自己也很想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告诉自己非想起来不可。 「那天傍晚……」 公任把榻榻米铺在走廊上,叫人准备好火盆与坐垫,穿著好几件缝入棉花的衣服抬头望著月亮。 伤势几乎痊愈了。再过几天,他要去向一直很担心他的皇上请安。 在那之前,他必须驱散所有的迷雾,报告事情的详细内容。 自己的一句话,将决定安倍昌浩甚至安倍家族的命运。 事关重大。 对向来不好争斗的他来说,这是很痛苦、很想抛开的重任。 万一安倍家族因为他的关系失势会怎么样? 公任不禁哆嗦颤抖。 带著怨恨死去的人,会成为作祟的怨灵。 在他的曾祖父那一代,有个男人被冤枉,落魄而死。死后变成怨灵,把陷害自己的贵族们,一个个逼上了死路。 一个月前的冬天的暴风雨,让他想起了这件事。 公任的曾祖父没有参与那次的谋划,但也没有阻止。 他的曾祖父只是在一旁看著。只是闭上嘴巴、捂住耳朵,默默看著那个男人被放逐远地,在控诉自己的清白死去。 尽管如此,可能是因为没有参与,变成怨灵的男人,并没有对祖父作祟。 因为只是旁观,曾祖父活了下来。在有权有势的贵族们一一因怨灵作祟而死后,他掌握了政治中枢的权力。 可是现在的公任恐怕不能这样,因为他是事件的关键。 即使不说话、捂住耳朵、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时间流逝,恐怕大家也不会将它遗忘。与这件事无关的高层官员或低层官员或许会忘记,但安倍家族的人绝对不会忘记。 而且安倍家族的人,不死也能报复。 因为他们是阴阳师。 风好冷。公任抓著衣服,缩著肩膀,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必须想起来。不想起来的话,几代前发生在朝廷的凶事,很可能发生在自 己身上。 据说,阴阳师不会忘记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仇恨,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报仇雪恨,没有任何罪恶感。报完仇后,会当成是对方罪有应得,慢慢就遗忘了。 「对了,那时候我去找昌浩大人……」 ——对不起,你要找我商量甚么事呢……? 犹豫了好几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叫住了昌浩。为了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说话,他们进入了阴阳寮的书库。 当时是黄昏,橙色光线斜斜照进来。他记得感觉特别刺眼,看不清楚东西。 然后,他做了甚么?昌浩又做了甚么呢? ——是这样的…… 没错,这就是公任的开场白。他的心脏跳得很快,额头直冒冷汗,眼神飘忽不定,思考著措辞,想尽可能把事情说清楚。 然后呢? 「……」 公任咬住了嘴唇。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在这个阶段冒起黑色的迷雾。 几天前作梦时,看到有甚么东西在梦里蠕动。那东西跟昌浩有关连吗?昌浩又为什么会刺伤自己呢? 在那之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拜托……快散去啊……」 公任抱著头呻吟,拼命发挥念力:黑色迷雾快散去!遮住那光景的黑色迷雾,快点消失不见,让我看见真相! 可是不管他怎么发挥念力,都没办法像梦中看得那么清楚。 人作梦,很快就会忘记。所以公任每天早上起床,会马上把作的梦记下来。 「对了……」 他想到可以叫侍女把灯台拿来,在火光下,重新阅读记下的梦。 于是他拍手叫来侍女,帮他准备所有东西。 侍女忙著移动挡风帷屏、灯台时,他仰望著月亮,等他们忙完。 月亮快升到顶端了。一个月前忽然刮起强风暴雨,无数的雷电轰隆作响,打在京都各个角落。 他正想起这件事时,突然听见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响起了侍女们的惨叫声。 他吓一大跳,打个哆嗦,反射性地回头看,侍女赶紧谢罪说: 「对不起,我们太不小心了!」 掉下来的灯台压在翻倒的帷屏上。仔细一看,帷屏的骨架已经被灯台的重量压断了。 这就是刚才震耳欲聋的声音的来源。 心跳还狂跳不止的公任,脑中浮现一个月前雷电打在庭院里的光景。 还有更大的冲击,震撼了公任的心脏。 「…………!」 黑色迷雾褪去了 是那天击落庭院的雷电,驱散了蒙住公任记忆的黑色迷雾。 「……天满……大……自在……天……」 那是好几代前,逞暴作祟,后来被供奉为神的男人的神名。 这个男人还活著时,名叫菅员道真。 公任双手掩面,肩膀颤抖,低声嘟嚷著: 「啊……对了……」 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 侍女们看到他低著头发抖,都很担心,赶紧去通报夫人。 满月闪烁著皎洁的亮光,静静地俯看著这一幕。 藤原道长在东三条府的寝室,藉著灯台的灯火,在纸上振笔疾书。 他把人都支开了,所以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签下最后的署名,再把文章重读一次后,他点个头,把信折起来。 那是写给还待在伊势的安倍晴明。 皇后定子去世一个月了。前几天派人送去通知晴明的信,写得太匆忙,有几件事忘了写。 一件是,一个月前,前典侍被类似怨灵的脏东西附身,他要请晴明做净化仪式。必要的话,可以在回京前先完成这个仪式。 一件是,先做好修子回京城的事前准备、确定晴明自己回京城的日期。 另外,还有一件。 他要交代晴明,在回京城后,立刻把陪同内亲王修子一起去伊势的安倍家远亲女孩,送到他备好的宅院。 以京城目前的局势来看,把那个女孩放在安倍家太危险了。万一被当成同伙,很可能被判处甚么刑罚。 道长逼皇上徵询天意。可是那之后,发生了皇后去世的大事,一切都在慢慢地崩溃瓦解中。 大受打击的皇上,很难说不会自暴自弃。 道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自从两年前的冬天,他选择欺骗皇上后,每天都过得心惊胆颤如履薄冰。 如果能瞒天过海,一直骗下去,一切就会成真。可是,只要出现一点点破绽,整件事就会被揭穿。 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与权力,他扭曲了两个女儿的命运,但他并不后悔这么做。 他们俩人都十四岁了。一个被册封为中宫,进入了皇上的后宫。虽然还是有名无实,但只要没甚么意外,她的妻子地位就能屹立不摇。 问题是另一个女儿。 必须替她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个人要有相当地位、性情温和,可能的话,最好是个不会趋炎附势的年轻人。就是要家世显赫、有身分地位,但生性淡泊不会追求名利,喜爱琴棋书画胜过政治的男人,而且不能是那种想要很多妻子的滥情男人。 道长边一一列举条件,边淡淡苦笑起来。 这些条件十分严苛,真的会有这样的年轻人吗? 可是非找到这样的人不可。道长尽可能不想改变条件,但不得不改时,应该还是可以再商议。 皇上与他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在度过这次的困境后,必须尽快处理这件事。 信中没有明确写是谁的事、甚么事。晴明看了会知道,其他人即使不小心看见,也看不出所以然。道长煞费苦心,才完成了这么一封信。 他喘口气,心想明天必须派人把信送到伊势去。 在呼地吐口气后,他把笔收进砚台盒,走到外廊。 今年的第一个满月,皓然高挂在晴朗的夜空里。去年最后的满月,因为那起凶事和暴风雨,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许久不见的满月,绽放著冷冽清澈的光芒,宛如把他沉淀心底的所有忧愁都冲刷乾净了。 悄悄走过来的侍女,对沉浸在月光中好一会的道长叩头报告说: 「有人送信来。」 「甚么?谁写来的?」 侍女压低嗓门回答主人: 「是天文博士安倍吉昌大人,说要私下交给您……」 发出微弱呻吟声的萤,无力地撑开眼皮。 好冷的风。原本纷飞飘落的雪,变成强劲的暴风雪,把视野染成一片斑白。 萤努力让冷的僵硬的四肢动起来,强撑著爬起来。 胸口有团热热的东西在蠕动。 带著铁味的红色液体,滴落到她无意识掩住嘴巴的手掌。 每次喀喀闷咳,红色喷雾就会洒在白雪上。瞬间,狂吹的暴风雪又往上堆积,宛如要抹消痛苦的证据。 蜷起身体狂咳得萤移动视线,像是在寻找谁。 ——萤! 「夕……」 ——萤、萤!快张开眼睛! 「夕……雾……」 她听见了声音。她确实听见一次又一次呼叫她名字的声音。 那双手搂著她的身躯,那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夕……你……在哪里……」 她发不出声音,咳嗽把她叫唤的声音压下去了。每咳一次,在胸口钻动的灼热感就强烈爆发,血跟著呼气一起涌出来,身体慢慢失去了知觉。 萤早已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 了。 在她胸口蠕动的是虫。栖宿在她体内,蚕食她的脏腑,不久后就会入侵心脏,终止心跳。 当那件凶事后,萤就察觉自己体内出现了异状。 当时她躺在秘密村落的老翁家,痛的醒过来。喉咙并不渴,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卡在喉咙哩,很不舒服。 她强撑著爬起来,想拿止痛符时,突然咳起来,像被锥子戳刺般的尖锐疼痛感贯穿了胸部。她狂咳了好一会,停下来后,看到手掌心上除了黏著红色喷雾外,还有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 萤瞠目而视,全身僵硬。小黑点就在她眼前,沉入了肌肤底下。 觉得一阵晕眩,快倒下去时,冰知拿著装水的容器进来了。 她看到茫然若失的萤的手,脸色苍白,转身就要出去。 萤惊慌地抓住他。 ——为什么?萤小姐,那是虫…… 萤摇摇头,拜托他不要告诉任何人。 出生在菅生乡的人,都学过合乎自己灵力程度的法术。 其中,「虫使」是属于高难度的技术。只有少数几人学过后,可以自由自在地发挥。 萤默默掩住了脸。 在秘密村落,只有两个人会使用这个法术。那就是时守和夕雾。其他人都住在菅生乡。 下任首领被杀死,他的妹妹也被杀成重伤,濒临死亡。首领已经下令,追捕夕雾这个逆贼。 萤原本暗自相信,夕雾应该有他的难言之隐。她拼命说服自己,夕雾是因为不可抗拒的理由。才做出这种他不愿意做的事。 然而,用来判断夕雾是否想杀死自己的根据,在这一刻被摧毁了。 虫子会慢慢地、毫不留情地削弱宿主的生命。 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行动。可以用灵术将他们冻结,但是使用其他法术时,他们就会在那瞬间暴动,破坏内脏、吃光细胞。 咳嗽时,会跟著血吐出来,一点一点排出体外,但增加的速度更快。 只要施法的术士活著,虫子就会折磨宿主,继续削弱宿主的生命。 他这么恨我吗?这么讨厌我吗?竟然想杀死我。 为什么?从甚么时候开始的? 这是萤无法问任何人,也没有人可以回答的问题。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嘶哑的声音大叫: 「夕……雾……!夕雾……你在哪里……!」 如果你这么想杀我,我就让你杀。 可是,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 在完成神拔众与安倍益材之间的约定前,我不能死。 等孩子生下来,我马上就死。干嘛用虫子呢,太花时间了。 那天你用来割开我背部的短刀,在我手里。刀柄上刻著竹龙眼图腾,还沾著我的血。 我甚么都不在乎了。 只有一件事例外。 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问你。 你从甚么时候开始讨厌我?从甚么时候开始恨不得杀了我? 记得我以前做过恶梦。当时我对你说不记得内容了,其实我记得。 我梦见两只手勒住我的脖子,扯断我的喉咙、血管,要让我断气。 难道那是你吗?那么,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吗? 不对,那并不是开端。 小时候,我就经历过好几次可怕的事,一次又一次。 我只是假装没看见、假装没听见,甚么也没说。 我只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保持缄默。 ——是的。 我的心总是蒙著黑色的迷雾。 「夕雾……!」 暴风雪逐渐增强,在萤周围翻腾打转,化成雪烟。 寒风吹得她呼吸困难,灼热的虫子扎次著冻结的肺部,难以形容的痛楚在她全身流窜。 ——萤……萤…… 严重闷咳的萤,听见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叫唤声。 张大到不能再大的眼睛,彷佛应声碎裂了。 ——萤……萤…… 「不……不可能……」 不全是寒冷引起的强烈颤抖,捆住了萤的全身。血滴与咳嗽,同时从她喘息的嘴唇溢出来。 「……哥……哥?」 ——萤……萤…… 心跳加速。胸口的虫蠕动得更厉害了,像是开心地颤抖起来。 骇人的熟悉声音,在暴风雪前回荡。 ——萤……萤……萤…… 「唔……」 萤下意识地往后退。在刚堆积的雪上形成的脚印,很快就被在飘下来的新雪覆盖,消失了踪迹。 风向变了。袭向萤的暴风雪,很快如雪花凋落般,碎裂散去。 眼前浮现被雪覆盖成雪山般的水车小屋的遗迹。 非常熟悉的人站在那里。 那个人有著白头发、红眼睛。变成孤独一人的他,长期以来一直支撑著同样变成孤独一人的萤。 「冰知……」 看著萤的冰知,脸上毫无表情。 叫唤萤的声音,随风断断续续飘来,低沉地、厚重地响遍四周。 冰知闭上眼睛,露出心如刀割般的神情,开口说: 「你好可怜,萤小姐……」 「冰知?」 萤脱口而出的叫唤声,竟然颤抖的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眼前这个亡兄的现影,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不,萤觉得他已经连「人」都不是了。 冰知甩甩头,缓缓张开眼睛,冷冷的瞥萤一眼。 「你不回来的话,就可以再活一段时间。」 萤的心应声碎裂了。 ——……过……来…… 第六章 那个声音。 唱著歌。 ——一、一夜对人世断念 ——二、蓦然回首之眼眸 ——三、众人死后皆旁徨 ——四、为无数之祸事 ——五、诅咒憎恨虚假 ——六、终倒地成尸骸 ——七、哀叹与嘲笑 ——八、消瘦憔悴又茫然 ——九、往更黑暗之深渊 ——十、攫掠远扬而去—— 清澈的声音。 唱著歌。 嘶哑的声音。 唱著歌。 边叫唤纳入棺木内的灵魂。 边唱著歌。 一次又一次地重复。 唱著歌。 ——来……过……来…… 冰知说的话像把利刃,撕裂了萤的胸膛、萤的心,也足以撕裂她的气力及所有一切。 身为现影的年轻人,边缓缓转移视线,边对嘎搭嘎搭发抖的萤说: 「时守大人就是倒在这里。」 冰知在威力强劲的暴风雪中,单脚跪下来,轻轻摸著积雪。 「你不知道。时守大人是希望甚么都不要告诉你,直接杀了你。」 站起来的冰知,猛然往后看。 萤循著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那里有个飘来飘去的黑影。气力、体力、灵力都被虫子侵蚀得几乎片甲不留的萤,拼命集中意识。 当她看见逐渐浮现形体的身影,不禁惨叫一声。 那是小野时守。但不是萤认识的时守。那身影缠绕著强烈的祸气、还有满满的怨怼,不应该是时守。 「可是,你甚么都不知道,太可怜了。我请求时守大人给些宽限,于是时守大人给了我一点点的时间。」 冰知称呼他为时守。 既然唯一的现影这么称呼他,那么,不管他变成怎么样、散发出多么恐怖的氛围,无庸置疑他就是时守。 「甚么……宽限……」 萤不想问,嘴巴却与她唱反调,动了起来。 她不想问,也不想听。问了,坚决守护的东西就会瓦解。听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夕雾!夕雾在哪里?总是守护著我,只要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掩住嘴巴,就会保护我不首任何伤害的夕雾在哪里? 萤的视线四处飘移。冰知知道她在寻找夕雾,苦笑起来。 「即使被伤的体无完肤,你还是会寻找现影呢。没错,这样才对,这样才是该有的状态。」 小野家的血脉与现影家的血脉是成对诞生,原本就该维持这种状态。 「我知道夕雾是想保护你,他放弃留在你身边保护你,选择了离开,保护你的心。」 冰知说的很淡然,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不断咆啸的时守,似乎很高兴看到萤大受打击的样子,笑得很开心。 「唔…………」 心脏怦怦狂跳著。 忽然有股气息降临。有东西在她背后。 吐在她脖子上的呼吸,散发著非人界的妖气。 冰知的目光跳过萤,看著出现在她背后的东西。从冰知的眼睛可以知道,这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 她想转过身去,却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 喃喃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刚才出生的孩子,将来会夺走你的一切。』 那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淡淡地说著很恐怖的话。 『不但会夺走你的一切,最后还会要你的命。』 霎那间,时守发出无法形容的恐怖叫声。 不成声的怒吼,召来暴风雪,袭向了萤。 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萤,看到那个生物闪开差点倒下去的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她知道那是甚么生物。在这之前,她只听说过,还没亲眼见过。 撑在雪地上的手,已经麻痹,失去了触觉,也不觉得冷了。 萤茫然低喃著: 「件……」 人面牛身的怪物,斜睨著萤,好像要对她说甚么话。 萤凝结的双眸,映著件那张很像人工作出来的脸。 件在她眼眸中缓缓张开嘴说: 「你的……命……」 突然,件惊愕地张大眼睛,摇摇晃晃地倒下去了。 贯穿件侧腹部的金色闪光,在半空中划出竹笼眼,烟消雾散。 咚隆倒地的妖怪就那样融入空气中消失了。 强劲的暴风雪轰轰作响。件倒下去的地方,在雪地上形成很大的窟窿,但转眼间就被新雪覆盖了。 萤动作迟缓地转过头,用嘶哑的声音低喃著: 「……冰知……?」 伸出手指,在半空中划出竹笼眼的冰知,摇了摇头。漂浮在他后面的时守怒气冲天,彷佛就要扑向了冰知。 ——冰……知……!为什么阻碍我……! 萤全身因为寒冷之外的理由哆嗦颤抖起来。 阻碍是甚么意思?件到底要说甚么? 霎时,萤屏住了气息。 她想起件的预言。诞生的件,说出预言后,就会死亡。它要对谁、说甚么预言? 摇摇摆摆站起来的萤,边茫然听著时守的咆哮声,编在心中复诵件说到一半的话。 ——你的……命…… 她的心脏紧缩,盘踞在胸口的虫子,恍如与时守的咆哮相呼应,狂乱地暴动起来。一团热气从胃里涌上来,她把身体弯成ㄑ字形,不停地咳嗽,谱出了红色的喷雾。 都到这种关头了,她看到洒在白雪上的红色喷雾,竟然还觉得很美。 强烈的疼痛就快结束了,她有这样的预感。 「我不能把你交给那种预言。」 平静的低喃中,听得出对她的关心。 萤蹒跚地往前走。被她踢开的雪,如烟雾般向四方散开。 「怎么回事……冰知……」 白发、红眼的年轻人,捏起了刚才画竹龙眼的右手。 「我一直想告诉你,时守大人为什么这么恨你。」 要不然,你死也不会瞑目吧? 冰知这么说时,时守发出怪物般的吼叫声,对他放出了祸气。但是萤发觉,祸气只是在冰知的周遭卷起漩涡,把雪卷上来而已,绝对不会弄伤他或弄疼他。 萤的心狂跳不已。死亡的小野时守漂浮在半空中。失去肉体容器,散发出这么强烈的憎恨与怨怼的意念,变成所谓的恶灵、怨灵也不奇怪。不,应该说没变成那样才奇怪。 萤却不认为时守是恶灵。这不是心烦意乱的感情用事,而是阴阳师平时以冷澈如冰的思绪来看待一切的理性这么告诉她的。 时守不是灵,而是—— 「…………!」 瞬间,一道光芒闪过萤的脑际,她心想不会吧? 「冰知……你……?!」 虫子在摇摇欲坠的萤的胸口蠕动。时守的眼睛闪闪发光,迸放出力量,让她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 萤的心脏怦怦狂跳著。 看著萤的冰知,眼眸没有任何反应。恐怕已经冷到极点的脸颊,留下一行清泪。 「我没办法让时守大人……让我的主人……变成恶灵!」 语尾与萤的惨叫声重叠了。 「你是不是把我哥哥供奉为神了?冰知……!」 阴阳道有种种法术。 例如,收服妖魔的法术、驱使神明的法术、魅惑人心的法术。还有,把死者供奉为神用来使唤的法术。 这样就说得通了。时守再怎 么生气,都不能伤害冰知。 这是戒律。当阴阳师把死者之灵供奉为神时,被供奉的人就必须听命于供奉的术士。 这是地位比高天原更高的产灵玉之神订定的神的戒律。如同人界有人界的哲理,神界也有神界的哲理。 萤怒火中烧,瞪大眼睛,竖起眉毛。 「你说你是不想让他成为恶灵?!与其这么做,为什么不驱散他的负面意念!你是现影,应该做的到,却没这么做,为什么……!」 相对于激动的萤,冰知从头到尾都显得很平静。 「因为时守大人希望我这么做。」 「甚么?!」 萤哑然失言,冰知接下来的话,扎刺著萤的耳朵。 「时守大人为了杀你,临死前命令我将他供奉为神。」 萤的大脑一片混乱,觉得他的话很矛盾。 他之前是说,发生惨剧的那天晚上,他跟村里的人一起寻找时守,找到了这里,看到萤和时守都倒在地上。萤受重伤,濒临死亡,但还有气息,但是时守已经断气了。而发疯造成这场惨剧的夕雾,也已经不知去向了。 「啊,你看起来满脸疑惑呢。我想也是,因为我欺骗了大家。」 回头看时守的冰知,表情痛苦地扭曲著。 ——萤…………!这都要怪你! 时守的咆哮声刺穿了萤的耳膜。听著那样的声音,萤好难过,就像心快被撕裂了。 她最爱的哥哥,温柔、聪明、干练、有足以胜任下任首领的资质。 萤真的很爱时守。不管乡里的人说出多愚蠢的话,她都认定下任首领是时守,自己会尽全力成为他的左右手。这应该是已成定局的未来。 为什么会大大走样呢? 「冰知,为什么……!」 为什么时守一再重复说都要怪萤呢?为什么时守这么憎恨萤呢?为什么时守……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候,有个声音在萤耳边轻轻响起。 ——你不必知道。 这是夕雾最后对她说的话。这句话一定是关键。 「如我刚才所说。」 冰知在暴风雪中,冷静地走向萤。 「时守大人给了宽限。让你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死去,太可怜了……我告诉你那天发生了甚么事吧。」 于是,他看著急骤强劲的风雪,说起了十四年前的事。 「件说了预言——」 十四年前,萤出生的那天晚上,五岁的时守遇到了件。件说了预言。 「刚才件说的就是那个预言。」 萤倒抽一口气。 ——刚才出生的婴儿,将来会夺走你的一切。 她的心跳加速。 ——不但会夺走你的一切,还会要你的命。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浮现时守五岁时的模样。在没有灯火的牛棚哩,刚诞生的件注视著时守,肆无忌惮地说: 「刚才出生的……婴儿……」 萤的心脏快被冰冷的手捏碎了。那个出生的婴儿是谁? 是正站在这里的自己吗? 僵硬的萤移动视线,望向时守。 瞪著她的时守之神,直直对著她射出了祸神的怨念。 她缓缓地摇著头,声音颤抖地说: 「我……不会……做那种事……」 我不会夺走你的一切。我甚么都不要。所有、所有的东西,都是哥哥的。我从来没有想要过,以后也一定不会想要。 萤恐慌的说不出话来。冰知平静地接著说: 「那之后,时守大人一直很害怕。你长大后,表现得愈出类拔萃,时守大人的心就愈受到压迫,一点一点地扭曲了。」 身旁都没有人时,他的心就会被件的预言占据,希望你立刻消失。 没有了你,件的预言就不会成真。没有了你,件的预言就失去了意义。 他诅咒你会不小心掉进急流哩,或是哪天在床上变成了冰冷的死尸。 他希望在一切被夺走前,你会消失不见。 ——萤!萤、萤、萤、萤……! 都怪有你、都怪有你的存在,没有你该多好。 萤颤抖地看著时守,眼睛眨也不眨。 在耳边轰轰响个不停的急速心跳声好吵。真的好吵、好吵。 害得她听不见冰知说话的声音,也听不见时守的怒吼声。 「尽管这样,时守大人的心,最后还是平静下来了。因为出现了深爱时守大人的女孩,而时守大人也深爱著她。被指定为下任首领后,时守大人终于从件的预言解脱了。」 忽然,冰知自嘲似地扬起了嘴角。 「去京城前,我们不是顺道来了这个秘密村落吗?就在那时候,时守大人第一次告诉了我这件事。」 冰知的双手握起拳头,咬住嘴唇,全身颤抖。 「你能了解吗……?我是现影,一直陪在时守大人的身旁,却没察觉他的痛苦、他的挣扎。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支撑他的人竟然不是我。」 其实冰知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还不够成熟。而时守比任何人都了解冰知的性情,所以冰知一直瞒著他。 冰知是现影,他的使命是担任时守的影子。时守不想让他背负件的预言。那个预言,必须由时守自己克服。 连这种事都做不到,就没有资格当神拔众的首领。 于是,那天晚上,时守把夕雾叫来。 不是为了争斗,而是为了和解。 时守被预言束缚,对萤充满了憎恨与厌恶,好几次置她于险境,几乎要了她的命。 只有夕雾隐约察觉到这件事。于是他全力保护萤,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人。 萤打从心底倾慕时守,如果知道她最喜欢的哥哥被可怕的预言困住,想要伤害她,夕雾怕她的心会彻底崩溃。 那么敏锐的萤,会对冲著自己而来的恶意毫无反应,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面对那样的事实。 「…………」 萤眨也不眨的眼睛,直接跳过冰知,注视著时守。 黑色迷雾蒙蔽了她的心,把她不想看、不想听、不想提的事,全都藏起来了。 她不想再听了、不想再看了、一点都不想。 可是身体却动弹不得。眼皮,手指宛如不是自己的,沉重的难以置信,完全不听使唤。 「那天晚上,时守大人不是说过吗?他说要去鉴定你未来的夫婿。那是时守大人第一次打从心底关心你而说的话。」 哥哥第一次真正关心妹妹而说的话、与那个笑容,没有半点虚假。 「第一……次……?」 嘶哑、几乎不成声、又像只是喘气的低喃,从她的嘴巴溢出来。 那么,在那之前一起度过的日子哩,她所看见的、听见的,都是甚么? ——……来…… 心跳不自然地怦怦鼓动著。 「没错,在那之前,时守大人都在说谎。他欺骗了你、欺骗了乡人,也欺骗了她自己。」 时守了解夕雾的感情,也了解萤的感情。萤背负著神拔众的约定,而现影也不能成为小野家族的伴侣。但是,这些事都约束不了他们的心。 萤想要的不是丈夫,而是夕雾。所以夕雾可以成为孩子的父亲。 那天晚上,时守就是想对夕雾说这件事,冰知是后来才知道的。 时守认为这是自己与夕雾之间非做个了断不可的事,所以没告诉冰知,迳自去了水车小屋。 「没想到变成那样……」 冰知无力地摇著头。那天时守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为什么在他打算溜出去时,自己没有察觉呢? 等萤来通知,冰知才知道时守不见了。就在他遍寻不著时,忽然想到水车小屋,立刻赶去那里。 他赶到时,萤已经倒在地上,满身是血,惨不忍睹。夕雾不见了,躺在水车小屋的时守,还有一丝气息。 ——时守大人……?! 脸色发白的冰知,首先跑向了时守。他是时守的现影,在那一瞬间,他根本顾不到萤。 濒死的时守,紧握著刀柄刻有竹笼眼图腾的短刀,缓缓张开了眼睛。 发生甚么事了?夕雾呢?萤怎么了? 大惊失色的冰知这么大叫。时守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呻吟著说: 一开口说话,就喀喀咳出血来。剧烈喘息的时守,画出小小的竹笼眼,把所有的经过显现给现影看。 画在半空中的银白色竹笼眼,映出了时守看见的所有光景。 件拨开竹林出现了。很像人工作出来的恐怖形体,直直瞪著时守,从容不迫地张开了嘴巴。 『你将失去所有、被夺走一切。』 妖怪的眼睛眨也不眨,闪闪发光。 『那个女孩会夺走你的命,也会夺走那个即将诞生的生命。』 件说完,狰狞地笑了起来。 新的预言让时守心碎了,件很满足地看著这样的他。 ——杀了她…… 眼睛像件般闪闪发光的时守,用力掐住冰知的手臂,低声嘶吼著。 ——杀了……萤…… 只要她活著,就会夺走时守的一切。连成为时守心灵支柱的女孩、即将诞生的生命,也都会被夺走。 可是冰知违抗了时守的命令。他不能那么做。即使是时守说的话,他也不能听从。 于是,时守又下了新的命令。 他命令冰知把死后的他供奉为神。 抱著怨怼、憎恨而死的他,将成为祸神。他要成为神,取得力量,到时非杀了萤不可。 「时守大人留下那样的遗言,就自己割断了喉咙……」 ——……过……来…… 时守留下的遗言,是他用最后的力气对冰知下的咒语。冰知没办法抗拒那个咒语。 他不知道时守绝望到这种地步,也不知道时守痛苦到连人类的心都丧失了。 最大的原因是件。 「件的预言一定会成真……你将夺他的一切,还有即将诞生的生命。」 时守无法阻止这些事。 萤不回乡的话,命运说不定会改变。可是萤回来了,还带著安倍家的孩子。 「原谅我,萤,我是时守大人的现影。」 救不了主人的现影,选择把时守供奉为神,终生成为他的使者。他不再是效忠首领家族的现影,而是遵从神的旨意行动的式。 「………………」 萤满脸惊愕听著冰知的告白。 那表情就像小孩听到不可思议的事、听到难以理解的事,头脑一片空白。 不想看、不想听、不想说话的小孩,抱头蹲踞在黑色的迷雾中。 没办法,那个人不在了。 每次发生这种事,就会冲过来抱住她的那双手不在了。会在她耳边轻声说没事的声音不在了。 那声音会告诉她,不必看、不必听、不必说。 心脏跳得好快。 扭曲变形的心,藏在黑色迷雾底下。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哥哥,所以—— 「……哥哥……」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颤抖的好厉害。 她用嘎搭嘎搭抖动的双手掩住嘴巴,忍受虫子在胸口激烈钻动的疼痛。 心跳急速,迷雾散去了。 她想起背部的灼热剧痛、应声滚落的短刀、夕雾沾满血的手。 红色火焰照亮四周。 大叫「住手」的是时守的声音。 住手,夕雾,住手、住手。 ——不要妨碍我…… 把蚕食生命的虫子植入萤体内的人是—— 「哥……哥……哥哥……」 夕雾想在虫子钻进体内最深处前,把虫子挖出来,结果被时守关进了竹笼眼的笼子里。 其实,萤都看到了。她看到不知道与哪里相连的黑色竹笼眼,被红色火焰吞噬了。 时守狞笑著。看著濒死的她,狞笑著。 那张脸好像件,目光炯炯地狞笑著。 「唔……!」 时守的咆哮声说,在强劲的暴风雪中回荡。 ——萤、萤、萤!萤、萤、萤!都怪你……! 都是因为我的存在、我的存在。 「……啊……」 萤的脚一软,跪了下来。她的呼吸急促,眼睛眨也不眨的抖动著。 「为……甚么……」 我甚么都不在乎了。 只有一件事例外。 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问。 你从甚么时候开始讨厌我?从甚么时候开始恨不得杀了我? 记得以前我做过恶梦。当时我对你说不记得内容了,其实我记得。 我梦见两只手勒住我的脖子,扯断我的喉咙、血管,要让我断气。 难道那是你吗?那么,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在等待机会吗? 不对,那并不是开端。 小时候,我就经历过好几次可怕的事,一次又一次。 我只是假装没看见、假装没听见,甚么也没说。 我只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保持缄默。 ——是的。 我的心总是蒙著黑色的迷雾。 「那么……为什么……」 从狂乱的那天晚上起,萤的心就冻结了。原以为再也不可能解冻的心,被过于残酷的事实,一点一点地敲碎了。 泪水从她张大的眼睛涌出来,被暴风雪吹散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哥哥、哥哥! 「只要……你告诉我……」 她想帮助哥哥。她想成为哥哥的左右手。她想实现哥哥的愿望。 掩住脸哭泣的萤,在绝望中呐喊: 「只要……你叫我去死……我就会……!」 心跳扑通扑通鼓动著。 既然这么…… ——来……来啊…… 既然这么想杀了我。 我就让你杀——。 ——……抓到了。 第七章 从那嘻嘻嗤笑的远方, 传来美丽、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歌声。 在左手臂钻来钻去,隐隐作痛的灼热,愈来愈猖狂,削弱了气力。 白毛里被刻划了竹笼眼的小怪,在黑暗中咬牙切齿的咒骂著。 「真是……太可恶了!」 冰知画出来的竹笼眼,瞬间缠住小怪,把它吸进了人界之外的次元。 周遭充斥著与虫子相同的邪气,这恐怕是虫使做出来的空间。 在这之前,小怪一直以为虫使是夕雾,不料判断错误。 「该死的冰知……」 小怪露出可怕的眼神,低声咒骂时,有东西啪唦掉在它旁边。 散发著血腥铁锈味的东西,好像是个人。 被竹笼眼困住的小怪,在全身像压著铅块般的高压下,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把头转向东西掉下来的地方。 在黑色迷雾般的邪气理低声呻吟的人,跟小怪一样,全身都被黑色竹笼眼覆盖了。 定睛注视的小怪,看到衬出黑色竹笼眼的白色头发,皱起了眉头。 「夕雾……?」 不知道为什么,受了伤的夕雾被吸进了这个地方。 灼热疼痛的左前脚,完全不听小怪使唤。每次它想抓抓自己的脖子或肚子时,那只脚就会跟它做对,突然弹跳起来。 这时候,他会用右前脚压制左前脚,使出通天力量把钻动的虫子镇住,可是也快撑到极限了。 即使拥有十二神降中最强的通天力量也没用,它被迫在体内饲养了蚕食神气的虫子,现在四肢又被吸取通天力量的黑色竹笼眼五花大绑,就像走到了最后关头,正不断的与呼吸一起吸入邪气。 不赶快想办法清除虫子,从这里逃出去,就会陷入很可笑的窘境。 「……唔……萤……」 痛苦呻吟的夕雾拼命挣扎,想拨开深深嵌入他脖子的竹笼眼。 「喂,夕雾。」 听见咆哮般的叫唤,夕雾停止挣扎,找到被黑色迷雾般的邪气笼罩,看不清的小怪。 「十二……神将……」 「这件事你知道多少?怎么会变成这样?」 夕阳色的眼眸,气得闪闪发亮。 「这次你非把事情说清楚不可!那个攻击安倍家的人、操纵疫鬼的术士到底在哪里!」 小怪愤然逼问,夕雾支支吾吾的说: 「所有事的起因……是件……」 忽然,一阵寒意抚过小怪胸口。夕阳色的眼眸泛起不安的神色。 以前是不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话呢? 心跳异常加速。总不会是? 看到小怪的反应,夕雾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继续说下去。 「萤出生的那天晚上,时守听到了件的预言。」 件。 惊愕的小怪哑然失言,脑中瞬间闪过五十多年前的凶事。 「预言束缚的了时守的心,在他体内慢慢种下疯狂的种子……」 直到发生惨剧那一夜,夕雾才知道这件事。 夕雾到指定场所时,时守面无表情,呆呆望著水面。没多久,发现夕雾来了,他像鬼魂般摇晃著身子,劈头就问: ——预言不能推翻吗? 夕雾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疑惑的皱起了眉头。接著,时守又发出开朗的很不自然的笑声,让夕雾不知所措。 到底怎么回事?夕雾偷偷观察他。回头看著夕雾的时守,露出不像人类的表情,嗤笑著说: ——那么,还是得杀了她。 要不然,萤会夺走我的一切。 ——这是件的预言,我没有其他选择了。 然后,没等夕雾开口问,时守就自顾自说起来了,说他有多恨萤、有多讨厌萤。 没有萤该有多好。都怪萤不好。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都怪萤。 那是精神已经错乱的人的疯狂言灵。 时守是个阴阳师。被指定为神拔众的下任首领,从小就展现出类拔萃的资质,是大家公认的优秀术士,却用那么狠毒、不堪入耳的话来咒骂妹妹。 萤、萤、萤、萤、萤、萤、萤、萤、萤、萤。 时守每叫一次萤,他周边就会出现叽叽喳喳的虫子满地爬。虫子沉入土里,扩散到整个秘密村落,结界都快要变形了。 萤。每叫一声,这个诅咒就会变成虫子,把萤引来这个地方,就像兔子跳进了陷阱里。 萤。时守反覆叫著。注入了最大极限的怨念。 两边的法术互相冲击著,萤被卷进去昏倒,时守抢先一步接近她。 他从萤脖子根部的灵力穴,把虫子打进去。虫子大举入侵到肌肤下面,朝中间偏左的心脏移动。 必须在虫子到达那里之前,把虫子清除。使用法术太花时间了。 夕雾是现影。现影可以替主人承受诅咒,使诅咒失效。但虫子的邪念太强大了。光靠白发、红眼与生俱来的力量,救不了萤,必须直接捕捉虫子。 夕雾身上只有被任命为现影时获赐的短刀。 以保护萤为己任的现影,为了保护他,割开了她的背。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思绪混乱的萤,问他为甚么这么做,他也没有时间回答。 而且,看到萤被这样对待,还不肯面对现实,强迫自己继续倾慕时守,他真的觉得萤好可怜,难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没多久,时守放出来的竹笼眼就贯穿了夕雾的胸膛。 他的记忆就此中断了。 醒来时,就跟现在一样,他被幽禁在茧般的狭窄空间,周遭充斥著黑色迷雾与祸气。 夕雾眼中只有生命垂危的萤,对时守来说,要封锁这样的夕雾,把他送到其他次元,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逃出来时,已经是那晚的五天之后了。 正打算回乡时,才知道所以有罪行都算到了他头上,他背负了逆贼的污名。 他被陷害了,又没办法说明,只好逃开同族的人。 无论如何,他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想控诉,事实不是这样,所有事都是时守做的。 可是—— 「我发现……萤如果知道,可能会崩溃。」 神拔众的所有人、长老们以及小野首领,说法都一样。 说萤能力强、坚韧、有耐力、有毅力。他们不是不知道她的努力。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她的才能,还有她认真努力的模样,才会给她这样的评价。 然而,夕雾知道,她是多么纤细、多么专情、多么害怕孤独。 她愈努力,与哥哥之间的距离就愈遥远。这件事天知道她有多么挣扎。 为了协助哥哥而学习的所有东西,竟然会危及哥哥的立场,叫她如何想像的到呢? 割伤了她的背部、杀了时守,从此行踪不明的夕雾,已经成了逆贼,很难再直接保护她了。 告诉她事情真相,还不如让她把夕雾当成仇人憎恨,这样反而能成为她的精神粮食。夕雾发觉虚假的事实,比残酷的真相更能支撑她的心灵,所以决定背负那样的污名。 然而,这么做对吗? 在远处守护著她的夕雾,在她陷入危机时,都会忍不住出手救她。每次救她,她都会呼唤夕雾的名字。从小以来,她一直是这样。不管变得多么高强,她还是会随时搜寻夕雾的身影。 试图剥开嵌入脖子的竹笼眼的夕雾,手上也被印上了相同的图腾,他气喘吁吁的桡著。皮肤被指甲抓破,渗出血来,他还是不停的抓。 小怪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 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左前脚从肘部以上,微微颤抖起来。在这之前,侵犯界限一直没办法跨过肩膀的虫子,数量不断增加,开始扩大范围。 因为这个空间的祸气,会消耗小怪的体力,相反的,让虫子活跃起来。 「无论如何……要先脱离这里……」 否则会像萤那样,被体内的虫子蚕食鲸吞。 小怪是十二神将,所以要经过很长的时间,体力才会像人类那样,被消耗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但神将并不是不死之身,也不能太乐观。 有没有什么法子呢? 小怪甩甩太疲惫而思考变得迟钝的头,绞尽脑汁思索。这个空间是时守的祸气制造出来的。虽然他被供奉为神,但以前毕竟是人类,使用法术的原理应该与人类相同。 是法术,就能破解、反弹回去。小怪是神将,不会使用阴阳师的法术,要破解很难。那么,只能反弹回去。但这么做,还是要同样使用这种法术的阴阳师才能发挥功效。 既然这样—— 「就强行突破吧……」 被制造出来的空间是封闭的。祸气不断弥漫小怪他们周遭,时间愈长浓度愈高。因为没有出口,是完全密闭的空间。 法术制造出来的空间,只要使用比充斥里面的气更强、更猛的气炸开,就从内部爆裂。 小怪只要恢复原貌,使用神气炸开,就能击破时守之神制造出来的这个茧般的空间。 问题是—— 它撇一眼正在抓竹笼眼图腾的夕雾,犹豫不决。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如果使出全力让神气炸开,很可能在茧爆裂的同时,这个男人也会受到相当程度的重伤,搞不好还会没命。 更何况—— 「…………」 左前脚的虫子,也未必会乖乖听话。 怎么办呢? 在它视野角落的夕雾,咬牙切齿的站起来。紧紧咬住的嘴唇,渗出血来。满满的祸气贪婪地向血滴聚集,兴奋的颤动著。 血是精气的凝聚体,祸气会威胁里面满溢的生命,把精气夺走,转化为完全相反的东西。 左前脚剧烈颤抖。同时,黑色迷雾般的邪气,从所有毛孔喷呜癌。皮肤彷佛从里面被强行扒开,痛的小怪呱呱大叫蹲下来。左前脚突然弹跳起来,差点击溃小怪的左眼。 「哇……!」 小怪反应不及,幸好那只脚在距离眼睛一根头发的地方停下来了。 是夕雾的手抓住了小怪的脚。 肩膀上下起伏喘得很厉害的夕雾,手指用力抓住了抖个不停企图挣脱的小怪的左前脚。连他的手指都浮现了细微的竹笼眼,那些图腾不断增加,几乎快掩盖他全身了。 他盯著小怪,用低沉的嗓音说: 「是虫子吗?」 「是的。」 这么回答的小怪,眼皮颤动了一下。像是从夕阳裁剪下来的红色眼眸,闪闪发亮。它低声询问抓住它的脚的夕雾: 「你刚才说你可以让虫子失效?」 白发红眼睛的夕雾默默点头。 在充斥著黑色祸气的空间里,只看的见红色与夕阳红的两双眼睛。 「那么,可以清除窃据这只手臂的虫子吗?」 这不是徵询,是确认。戏务更加把劲压住那只脚,喘著气说: 「做是做得到,但是……会很痛,你忍得住吗?」 小怪傲慢的笑著说: 「神拔众的现影,你明知在你面前的异形的真正身分,还敢说这种话?」 虽是娇小的异形模样,那抹笑容却很犀利,不愧是被称为最强且最凶的十二神将腾蛇。 十二神将居众神之末。 时守被供奉为神的日子还不长。十二神将虽敬陪末座,但活过几千年的岁月,真要短兵相接,时守还是很难有胜算。 身为人类时的时守很聪明。现在变成祸神,应该还是一样聪明。 他憎恨萤、憎恨萤的一切,所以凡是跟萤相关的人,他大概都想消灭吧。 夕雾透过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竹笼眼咒术,看到时守与冰知做了什么。 发生惨剧后,好不容易才康复的萤去了京城。冰知听从时守的命令,在背后运筹帷幄。 皇上对安倍家族产生怀疑,寻求其他派别的阴阳师,对时守和冰知来说,应该是很幸运的偶然。 以前认识的大帅伊周来找阴阳师时,冰知推荐了自己。 然后,他把安倍家族彻底逼入了绝境。还巧妙利用了许多重叠的偶然,封锁了安倍家族的行动。 小怪忽然甩了甩耳朵说: 「回答我一个问题。」 气喘吁吁的夕雾,只能把视线转到小怪身上。白色异形严肃的说: 「你为什么在京城攻击了昌浩?」 这个问题有点唐突,现影微微张大了眼睛,然后带著苦笑,对疾言厉色的小怪说: 「我是想测试他有没有能力保护萤。」 还有确认神拔众想取得的天狐之血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劲。 萤将会拥有那股力量,如果太危险,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拦。遗憾的是,在昌浩启动天狐力量前,就被萤本人阻止了。 听完戏务的答案,小怪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根据同胞天一的描述,夕雾可一点都不像在测试昌浩的能,散发著强烈的杀气 「你是想杀了他也无所谓吗?」 「没错。」 回答的乾脆俐落的现影,一只手抓著小怪的脚,另一只手缓缓结起了刀印。那只手的手指也浮现出无数细微竹龙眼图腾。 小怪摇摇尾巴,对正要调节呼吸的夕雾说: 「虫子消失后,我会毫不客气地摧毁这个茧。」 「随便你。」 「我可不保证你能活著。」 言外之意在告诉夕雾,它的神气有多强。现影瞪著小怪的红色眼眸,闪烁著强烈光芒。 「别瞧不起人,十二神将。」 守护小野血脉的现影,都有一身好法术,还要承受种种诅咒。担任这个职务的人,都有与生俱来的白头发、红眼睛。 往往被当成异形的外貌,是现影的骄傲。保护首领血脉的特异能力,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因此,冰知杀不了时守,还听从他的要求,把他供奉为神。 同样身为现影的夕雾非常能理解,冰知只是一心想著,起码不能让被预言束缚、被憎恨困住的时守成为恶灵。 由于没有察觉时守的苦恼,冰知被夺走了其他所有的选择。 那么,夕雾为什么在这里?又是为了谁?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 第八章 月光照耀著生人勿近的森林,成亲在森林里专注地激发自己所有的灵力。 侵入喉咙底部的疫鬼,已经跟成亲融合,潜藏在体内。 这是对安倍成亲下的夺命诅咒。 只要把「这是诅咒」当成言灵说出来,这件事就会变成诅咒。阴阳师的言灵具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无形变有形。 成亲感觉萤用来冻结疫鬼的法术,正逐渐减弱。一定是她出了什么事。 等等阿,萤,再等一下。法术现在解除的话,我就稳死无疑了。 这么一来,被封锁在体内的邪气,就会失去控制,一举涌出来。 绝不能让安倍家的森林被邪气污染。 盘坐、双手合十、闭著眼睛的成亲,叫唤作镇西方位置的弟弟。 「昌亲——」 「是。」 仰望著快升到天顶的月神的昌亲,慌忙转向哥哥。他的任务是,在满月升到天顶时,把哥哥当成依附体,请神降临。 现在的成亲,无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把诅咒反弹回去,必须请神降临,借用神的力量。同时,昌亲和三名神降也会把力量注入成亲体内。 即使这样,万一这些力量集合起来,还是赢不过对方术士,诅咒的反弹就会失效,所有法术都会反弹到现场所有人身上。 也就是意味著,成亲将会死亡。 「是,哥哥,什么事?」 昌亲的声音与平时不同,僵硬、没有抑扬顿挫。成亲淡然命令弟弟: 「如果诅咒的反弹失败,在邪气喷出来之前,就把我和疫鬼一起杀了」 「这……!」 天一倒抽一口气,脸色发白,双手掩住嘴巴,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斜前方的朱雀。十二神将朱雀也大惊失色,严肃地注视著成亲。 十二神将天空望向闭著眼睛的成亲,凝然不动。他早已猜到,成亲迟早会说这句话。 毅然决定今晚一决胜负的两人,在穿上白色狩衣时,就充分展现了决心。神将们无法制止,也阻止不了他们。因为神将们知道,即使主人在场,也不会劝阻他们。 去年春天,黄泉瘴穴被凿穿时,昌浩穿上黑色狩衣,抱定必死决心前往出云,安倍晴明也没阻止他。 神将们都还记得,晴明答应昌浩悲痛的要求,默默送他出门时的背影。 昌亲默然望著哥哥的侧面,沉稳而平静地回答: 「是——」 成亲听到他的回答,闭著眼睛淡淡一笑。昌亲也微微一笑。 月亮升到正上方了。 昌亲拍两次手,闭上眼睛。 「啊,奉迎恭请月神,」他念的是请神的祭文:「降临神所在之位置。」 神的力量会降到成亲身上。但是,神可能会把寄宿在他体内的疫鬼的邪气视为污秽,不愿意降临。 昌亲继续咏诵。 「八方神息,神感息彻,长全大分之一,六可之灵结。」 全心全意咏诵的昌亲,额头冒出珠玉般的汗水。 「水者形体之始,神者气之始,水者经之本,神者生之本也。」 成亲边听著弟弟念的咒文,边探索沉入自己体内深处的疫鬼。 清除的机会恐怕只有一次。失去这次机会,就没救了。 「五火四达长幸之坚,五木下立远年之台,三土升气风感之速,白方金光入幸之全。」 然而,成亲并不想就此结束生命。 他全神贯注,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使出全力,加上神的力量,把疫鬼、邪气、痛苦、折磨,全都反弹回去给惹火了安倍家的术士。 如果自己的力量输给那个术士,那么,就到时候再说了。凡是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 在生命关头,他下定决心,计算时间、选择场地,尽全力做好了准备。 尽完人事后,只能听天命了。 「请带来金木水火土之神灵、严之御灵。」 在昌亲念完咒文的同时,成亲拍响了手掌。 黄泉的送葬队伍扛著棺木,由唱歌的女人带头,缓缓走向昏暗的岸边。 从棺木拉出了细细的银线。昌浩紧跟著银线往前跑。 黄泉的鬼们挡住昌浩去路,从四面八方伸出手来抓他。 昌浩扭动身躯,边闪躲边大叫: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挥出的刀印,化成白银刀刃,一刀砍向挡住去路的鬼们。 被砍断的鬼手鬼脚弹了出去,被砍断的上半身也飞了出去。 昌浩又横扫刀印。 「禁!」 这个法术禁止众鬼们伫立前方,只能不停地往前跑。被施了法术的黄泉之鬼,从旁侧、斜侧、后侧伸出手来,企图抓住昌浩的脚。 昌浩注意群鬼的行动,小心不被抓到,跟在队伍旁边奔驰。 银线不断延伸,像是在引导昌浩。那条从棺木拉出来的线,宛如是把躺在棺木里的某人强行留在这世上的最后希望。 有人在呼唤躺在那棺木里的人,叫喊著: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 拜托。 谁来救救她。 不要让她被带走。 救救她————! 昌浩清楚听见,颤抖的线传来这样的叫声。 《一……》 女人唱著歌。令人生厌的美丽歌声,带给鬼们新的力量,更紧盯著昌浩的脚,死缠不休。 《二……》 昌浩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击碎缠绕脚边的邪气后,在眼前架起刀印。 「其去处未可知,停下步伐,阿比拉呜坎!」 在附近的鬼们,突然站住不动,像推骨牌般一一倒下。 这是禁咒。啊,对了,昌浩想起第一次使用禁咒,是为了追牛车妖怪。 可是法术没有遍及所有的鬼,送葬队伍还是不断往前进。响起的波浪声,听起来好遥远。 昌浩抛下倒地不起的鬼们,继续追没停下来的送葬队伍。 冒著淡绿色的鬼火,在京城大路疾驰的妖车,如果在这里该多好,转眼间就可以追上那具棺木和带头的女人了。 「可恶……!」 这么想的昌浩,忽然听见后面有声音说: 「别忘了,这里是梦殿。」 他猛然回头,看到夏岦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著他跑起来了。 夏岦斋对满脸问号的昌浩,眨个眼睛,笑著说: 「我是瞒著官吏偷偷来的。听好,这里是梦殿,梦会成为现实,想法也会成为现实。」 因为梦就是这样。 只要用力想,就会成为现实。 人不睡著,就不能来梦殿。这里是神与死者居住的地方。这里会吹起黄泉之风,偶尔还会出现妖魔鬼怪。 没错,连妖魔鬼怪都会栖宿在这里。 昌浩张大了眼睛。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可是…… 这里是梦殿。 「车……」 梦即现实,现实即梦。在现实里看到的东西,也会在梦里出现。 「车之辅————!」 银现在如推骨牌般倒下的送葬队伍的缝隙间闪烁,微小的光芒与突然亮起来的淡绿色为光交叠。 刹那间。 在逐渐远去的后方;在鬼们如推骨牌般倒下而蠢蠢蠕动的黑暗中。 牛车突然喷著淡绿色的鬼火,踢散挣扎的众鬼们,从中间快速冲出来。 车辕比一般短的牛车,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穿越了送葬队伍。 浮现在大车轮中央的可怕鬼脸,从眼睛溅出很大粒的泪珠。 《主人——!》 「唔……!」 听见怀念的嘎啦嘎啦声响,昌浩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难以置信的回头看。 《主人——!在下听见了、在下听见了,在下听见了主人的呼唤声,听得一清二楚!》 喜极而泣的车之辅,直直冲向了昌浩。 《在下是主人唯一的式!只要主人叫唤,无论哪哩,在下都会赶到!即使不是人世!所以在下来了,来到主人身旁了!》 那个声音说,它听见呼唤,所以来了。那个声音以身为昌浩的式为傲。 「我听见了……」 与昌浩并间奔跑的岦斋,听见他颤抖的低喃声,微微眯起了眼睛。 昌浩的脚步慢了下来。以前怎么祈祷、怎么期盼,都听不见的声音,现在听见了。大家都听得见,只有他听不见,不知道他懊恼了多少次。 车之辅跑到速度减慢的昌浩身旁,掀开了后车帘。 《主人,请坐上来!主人?您怎么了?主人?!》 看到昌浩眼眶湿润的车之辅,吓得差点跳起来。 昌浩急忙擦拭眼角,强装没事的样子摇摇头,绕到车之辅后面,抓住车体跳上去。岦斋跟在他后面,钻进车内。 昌浩掀开前车帘,抓著柱子,指著前方说: 「车之辅!绕道前头!」 《是!》 牛车在淡绿色鬼火照亮中奔驰;载著昌浩,像那次那样奔驰。 昌浩紧紧抓著柱子,后车帘高高扬起。妖车绽放的鬼火,像是最能鼓舞人心的灯火,照亮了昌浩前进的路。 车之辅时而撞开送葬队伍的鬼们,时而助跑跳过它们,或是利用柜让她们眼睛昏花,趁机穿越队伍,朝著扛棺木的那群鬼和带头的女人疾驰。 「喔,第一次坐到这么快的牛车。」 岦斋悠哉地说著,打开小窗,观察后方状况,把刀印伸出窗外。 「禁————」 追上来的众鬼们,被施了法术,当场像推骨牌啪?啪?倒下去。这是禁止前进的法术。 牛车很快赶过那群鬼,转眼间就与前头并排了。它划出弧线,绕到队伍前方停下来,挡住队伍的去路。 昌浩和岦斋从车内跳下来,挡在女人面前。 披著衣服的女人,扬起嘴角嗤笑著。 《一……》 车之辅回头一看,黑色波浪竟不知不觉中逼近了车轮。 《咿……》 全身颤抖的牛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与女人的数数歌交叠,扛棺木的鬼们依然缓缓往前走。跟在后面的黄泉之鬼们,形成扇状,包围了昌浩他们。 被波浪与送葬队伍夹在中间的昌浩,无路可走了。 岦斋在昌浩耳边低声说: 「喂,怎么办?走投无路了。」 昌浩只转动眼睛确认状况。并排的众鬼们,加强半圆型的包围,停止所有动作,等待女人指示。 女人嗤笑著,从衣服底下看著昌浩。可以感觉她的神情充满嘲讽。 从棺木延伸的线,微微颤抖摇晃著。昌浩发觉,线变得比刚才细,好像快撑不住了。 送葬队伍再更接近黄泉,那条线一定会断掉。昌浩终于明白了,线如果断掉,棺木中的某人就会完全没入黄泉。 女人缓缓张开嘴唇,抖动喉咙唱著: 《一……》 歌声再次响起,重复再重复,现场的祸气就愈来愈浓烈,从远处召来的黄泉之风。如涨潮般拍岸而来的波浪,也逐渐增高,呈现汹涌的气势。 呼吸好困难。这离应该是快要脱离梦殿的尽头之地。 时间不多了。如何才能颠覆绝对性的人数差异,把属于黑暗的人打回黑暗? 《六……》 女人唱的是黄泉的数数歌。 这里是尽头之地,然而车之辅还是来了。 那么,神也应该听得见他的声音。 「…………」 昌浩用力深呼吸,拍响双手。 「即刻以天津奇镇词……」 既然,唱黄泉之歌,能招来黄泉之风、唤起黄泉之波,形成葬送队伍。 那么,用与神相通的言灵,唱天之数数歌,消弭一切就行了。 「平息诸多悲哀、痛苦、恐惧、动摇之心。」 《咦……?!》 女人忽然喘不过气来,双手按住喉咙。 《……噎……噎……》 她试著从喉咙挤出声音,但挤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呼气声。 众鬼们大惊失色,骚动起来,猛然往后退,发出咆哮声,用愤怒的狰狞表情瞪著昌浩。 倘若张著眼睛,恐怕会被太过可怕的面貌吓得不能呼吸。 但昌浩闭著眼睛,在脑里描绘可能降临此地的神明的庄严光芒。 他看著闪亮的碎片,如银白色的雪般,无声无息地飘落堆积。 「幸魂、奇魂、和魂、空津彦、奇光。」 光的碎片在黑暗中闪烁,随著昌浩的歌声缓缓落下,车之辅看得目瞪口呆。 最令车之辅惊讶的是,碰触到闪闪发亮的银白色美丽碎片的的鬼,会无声地痛苦挣扎,最后哗啦哗啦地崩溃瓦解。 打上来的波浪,濡湿了车之辅,也濡湿了岦斋、昌浩的脚。 汹涌的昏暗波浪,被银白色的碎片镇压,缓和地冲上岸来,卷走了众鬼们最后的悲惨模样。 「天之火气、地之火气、晃啊晃、摇啊摇。」 《……唔……唔!》 女人双手抓著脖子,满地打滚。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扛著棺木的鬼和女人,都僵住了。 响起了拍掌声。排成黄泉送葬队伍的所有人,彷佛以第二次拍掌声为信号似的,与银白色的雪同时崩溃瓦解,被波浪吞没了。 昌浩呼地喘口气。 车之辅默默望著张开眼睛的昌浩的背影,微侧著脸,开心地说: 《在下等您回来。》 昌浩讶异地回过头,看到飘落的银白色碎片,薄薄覆盖了车顶,车体似乎逐渐变透明了。 「车之辅。」 《在下会一直在户桥下等著您。》 「嗯……」 昌浩说不出话来,只点了个头。车之辅把脸皱成一团,笑了起来。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滚落出大颗的泪珠。 《可以蒙您召唤,在下真的很开心,主人……》 没多久,只剩下了昌浩和岦斋。 扛棺木的鬼们的视觉暂留影像消失,沉甸甸的棺木失去支撑掉下来。 溅起飞沫掉下来的棺木,发出咚隆巨响,盖子稍微滑开,露出里面的人的衣服,还有紧紧握起拳头的小手。 吃惊的昌浩反射性地转头看。岦斋倒抽一口气,立刻冲过去,抱住棺木,遮住缝隙。 「阴阳师大人?」 昌浩搞不懂岦斋在做什么,不解地皱起眉头。 岦斋赶紧把棺木的盖子推回去,喘口气说: 「官吏严格下令,不能让你看见……」 他缩起肩膀,转头看著昌浩说:「你看见了,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不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然后,安抚昌浩说:「对吧?」笑了起来。 昌浩张大眼睛看著岦斋那张脸,觉得很像谁。 「怎么了?」 夏岦斋疑惑地皱起眉头的模样,真的很像昌浩刚才看到的某人。 在这个梦殿最先看到的 光景,是某个村落,有个孩子出生了。周围有产婆、母亲、父亲、看似祖父的老人。 那时候,有人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说: ——不好了……! 昌浩注视著岦斋,半茫然地低喃著: 「……件……」 一只手摆在棺木上的岦斋,表情紧绷起来。失去血色的脸,还有些抽蓄。 没想到岦斋会是这种反应,昌浩惊慌失措。岦斋注意到他的表情,叹口气,用指尖抓著额头上的发际说: 「是不是有点像?」 他没说像谁。昌浩犹豫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祖父的好友岦斋,沉稳的眯起了眼睛。 「那是我出生当天……件出现了,说了预言。」 那个预言是针对刚出生的婴儿。 真的是很可怕、很悲哀的预言。 听完预言后,夏的母亲泣不成声,父亲和祖父也哑然失言。 件的预言,怎么挣扎也躲不开。 波浪声逐渐远去。带来波浪的黄泉之风也静止了,所以波浪也退回比尽头更遥远的地方去了。 岦斋望著昏暗远方,像唱歌般地说: 「件的预言一定会成真……预言会束缚人的心灵、生命,没多久就会带来预言的命运。」 昌浩的胸口一阵冰冷的纷扰。 预言。 是它搅乱、扭拧事情应有的原貌,把事情引像它所说的结果吧? 「我败给了件……中间我一度以为我赢了。」 岦斋苦笑著,看看自己的右手,然后把手摆在左胸口。 昌浩知道,他的那地方,很早以前就被挖空了。因此双手沾满鲜血的十二神将,到现在都很懊悔。 「是件的预言……」 是件的预言改变了这个人的命运吗?那么,件是不是也改变了祖父、十二神将们的命运? 岦斋似乎从昌浩严峻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摇摇头说: 「件的预言,也有带来一些好事。」 「咦……」 男人竖起指头,抿嘴一笑。 「首先,我决定不输给预言,为了得到击垮预言的力量,我又决定去京城。到京城后,遇到一个很有趣的男人,他拥有很强的灵力,可是讨厌与人接触,很难亲近,老是用无言的威吓阻止他人接近,个性别扭,脸又很臭。」 怀念似的地眯起眼睛的岦斋,说的应该是昌浩的祖父。 「我跟那个讨厌与人接触,很难亲近,老是用无言威吓阻止他人接近,个性别扭,脸又很臭的男人交谈过后,发现他真的比我想像中更讨厌与人接触……以下省略。不过,假如没遇见他,我就不能经历那之后种种有趣的事。」 岦斋开怀大笑,抓抓昌浩的头。 「我没能颠覆预言,度过幸福的日子,还让他为我难过到现在,我觉得很抱歉。可是,我自己倒觉得这样也好。」 昌浩张大了眼睛。 「啊,不过,因为那个预言,我的确吃尽了苦头,死后也很惨,真的很惨,也不是没想过什么时后才能脱离,总之,惨到不能再惨了,惨到我都快不行了……」 岦斋东张西望,确认没有被偷听,又接著说: 「多亏那时候遇见了那家伙和她,我现在才这样用敢地向前看,尽管对当时的事还是懊悔不已。」 因为件的预言会束缚人心,而那颗心,在死后也会遗留下来。 「我来到这里,被押解到冥官面前时,脑中一片空白,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岦斋似乎想起了当时的事,眼神茫然若失。 「你也知道,冥官那位老兄很可怕,我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后死了……思绪大乱,一度被打入境界河川,赫然觉醒后,他给我看了人界的现况。」 眼神茫然的岦斋,露出苦涩的表情。 当时看见的是绝望到几乎崩溃的好友、勉强支撑快崩溃好友的十二神将、一直倾慕著好友的女孩。 「他看起来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可是,我很开心。」 快崩溃的好友,终于因此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了。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步入了岦斋所说的理想人生一模一样的生活。 他们两人都不恨岦斋。把所有仇恨、愤怒,都转向了束缚岦斋的预言,以及陷害他的智辅宫司。不久后,把那些仇恨与愤怒,都埋入了心底深处。不只是埋起来,还随著时间慢慢地遗忘、抹消了。 他们没做错,绝对没做错。 不只是被预言绑住的人,连这个人周遭的人的命运,也会被预言改变。 所以件的预言是禁忌,会带来许多不幸。 「我很幸运遇见了他们。他们没有输给预言,所以我也得救了。」 好友有支撑他的人、有跟他共度人生的人,这样的结果也拯救了岦斋。 「若不是遇见他们,我败给预言死掉后,可能还会继续被预言困住,陷入仇恨、痛苦中。」 岦斋认为,预言真正恐怖的地方,应该是困住有强禁灵力的人,让那个人死后也带著一身邪念,沉入黄泉深处。 「听官吏说,送葬队伍来带走的人当中,偶尔也会有被预言困住而死的人呢,不过,我除了自己外,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那么……」 昌浩瞠目结舌。 在小野时守面前出现了第二只件。 「时守似乎一度战胜了预言,那之后又有别的预言吗?」 「这……」 岦斋刚张开嘴巴,就到抽了一口气,直冒冷汗。 昌浩循著他的视线转过头去,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个黑衣男人。 距离太远,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得到到锐利的视线。 「啊……呃……我不能再说更多了,对不起。」 虽然有种消化不良的感觉,但是他再不满,也不能怪岦斋。 满脸不悦,抿住嘴唇的昌浩,发现冥官走向了这里。 昌浩脚下有延续的银线,冥官似乎是沿著那条银线来的。 银线延伸到紧闭的棺木里。 冥官说他不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可是他还是很想知道一件事。 「呃,阴阳师大人。」 「什么事?」 「里面的人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他想这总可以问吧?可是岦斋的表情还是很复杂,皱著眉头,没说话。 看岦斋低声嘟囔的样子,冥官怀疑的说地看著: 「你在做什么?」 「唔……呃……」 岦斋在冥官耳边说了些什么。冥官表情不变,瞥了昌浩一眼。 昌浩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心想那种事也不能问吗? 可是岦斋似乎觉得,虽然他藉助了车之辅的力量,但毕竟是他帮助了棺木里的人,应该有权利知道能不能回去。 「很难说——」 冥官的回答令昌浩感到意外。 「咦?」 「要不要回去,端看本人的意愿,我什么也不能说。」 「…………」 昌浩不由得望向岦斋,他也默默点了点头。 冥府官吏望著波浪声远去的彼方,淡淡地说: 「虽然是被黄泉送葬队伍强行带走,但要不要进入棺木内,还是由那人自行决定。硬拉回来,也很难说心会不会回来。」 「什么……!」 昌浩差点扑上去揍人。冥官用力抓住他的额头,拦住了他。 「听我把话说完嘛,小子。我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回去,但我并没有 说不放那人回去。」 挣扎著想拨开冥官的手的昌浩,眨眨眼睛,疑惑的问: 「你的意思是……?」 「我总不能把那人送去黄泉吧?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太亏待那人。」 「不会太亏待……?」 这么喃喃反问的是,在后面苦著一张脸的岦斋。 冥官冷冷地喵了他一眼,放开了昌浩。 没想到会被抓得那么痛,昌浩低声呻吟,狠狠瞪著冥官。冥府官吏眯起眼睛,鄙夷地看著昌浩,扬起了一边的嘴角。 他在笑。 昌浩搞不清楚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提高了警觉。 面对这位老兄,警觉性愈高愈好。 「看在你为我工作的份上,就让你看看见后来对我的子孙说了什么。」 昌浩惊愕的抬起头,冥府官吏细眯著眼睛说: 「我倒要看看,你看过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言外之意就是会给他看,要求他做个妥当的完结,让他备感压力。 双手放在棺木上的岦斋,点点头示意。不管冥官怎么做,有这个人在,事情应该就不会遭到哪去。 不知道是否看透了昌浩这样的想法,一脸酷样的冥官猛然伸出手来,用力把昌浩往后推。 失去平衡的昌浩向后仰,脚瞬间往后退,却踩不到地面。后面是个大洞。 「咦……?」 昌浩直接掉进了黑漆漆的洞里。 站在洞穴边缘的岦斋,把手举到眉毛上定睛凝视,寻找来不及惨叫就掉下去的昌浩。黑不见底的深渊,把昌浩完全隐没了。 「阴阳师,你在做什么?快来啊。」 转身边催促岦斋的冥官,表情跟刚才面对昌浩时完全不一样,非常紧张。 「啊,是、是。」 两人合力推开棺木的盖子。 里面躺著几天前虚岁才刚六岁的当今皇上的大公主。 如白纸般苍白的肌肤,冰冷得像蜡做的。身上也完全没有体温,穿著白衣的模样,看起来毫无生气。 这里是梦殿尽头。这里只住著神与死人。活人只有在做梦时,才能来到这里。自愿进入黄泉棺木里的她,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即使硬把她送回去,她的心也不会回去。假如她没有自己回去的意愿,昌浩的奋战就白费了。 岦斋抱起了修子。冥官举起神剑,把空棺木砍成两半,让棺木不能再使用。 转身走开的冥府官吏,表情比平时严肃。岦斋在这个男人手下工作的日子并不算短,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表情。 状况应该是很危急吧。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修子活著会成为阻碍,所以送葬队伍来带走她。 躺在岦斋臂弯里的幼小公主,右手紧紧握著。仔细一看,从她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拉出了细细的银线。 昌浩快要放弃时,碰触到那条线,就奋力往前冲了。 把修子留在这世上的东西,一定就是这条线。 女孩紧紧闭著眼睛,动也不动。岦斋轻声对她说: 「不要再犯错了……」 他自己犯了错。因为犯了错,现在必须绕一大圈子,才能回到原点。 他知道,每个人都会犯错。他曾经犯过很大的错误。 所以他由衷希望,女孩不要再犯错。 第九章 张开眼睛的昌浩,一时没察觉自己是被衣服盖住了。 「哇……?」 身体没办法动,张开眼睛还是一片漆黑,都是因为他被衣服盖住了,还被紧紧压著。 他还以为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压著。那东西很细,却压得很紧。 挣扎著想脱困的昌浩,听见吐气般的微弱声音。 「昌浩……?」 声音太小,昌浩花了一段时间才认出那是勾阵的声音。 原来困住他的东西,是勾阵的手臂。昌浩掀开衣服,发现勾阵是蹲下来趴在他身上把他抱住,不禁眨了眨眼睛。 昌浩使劲从她底下爬出来,看到包围自己与勾阵的强烈邪念漩涡,还有阻绝邪念的神气之墙。 那是勾阵放出来的神气。那面保护墙离他们很近,与抱著他的勾阵的背部,几乎只有一寸的间隔。伸出手,彷佛就会摸到保护墙外的祸气漩涡,以及蠢动的疫鬼们。 保护著昌浩与勾阵的神气之墙,是直径大约三尺的半圆型状。高约一尺,站起来就会撞到。 昌浩看著勾阵。她显得有些疲惫,却还是淡淡笑著,露出安心的表情。 「勾阵,我……」 「啊,太好了,你突然昏过去,害我不知道该怎麼办,喉咙怎麼样?」 昌浩摸摸喉咙,发现没怎麼样,声音可以跟平常没事时一样发出来了。 在耳边响起的嗓音,比他记忆中低沉,但听起来又跟咳嗽咳到嘶哑时不一样,感觉有点奇怪。 「嗯,好像好了。」 昌浩边回答,边想要不要把梦殿的事告诉勾阵。可是在梦殿发生的事太庞杂了,在目前这种状况下,没有时间慢慢说。 他回想昏倒前的事。那时他们被黄泉的邪念包围,小屋四周也被大群疫鬼包围了。 突然,他喉咙紧缩,不能呼吸,看到一个年轻人,眼睛布满血丝,凝视著自己。记忆到此中断。 醒来时,就在梦殿了。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个眼睛布满血丝的年轻人,是小野时守。 「围绕秘密村落的结界里,充斥著黄泉之风,还有大群疫鬼。腾蛇也还没回来,我一直在等你醒来。」 如她所说,充斥著黄泉邪气的小屋里,到处都看不见白色身影。 「经过多久了?」 在梦殿,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看了好几个过去的光景,还从黄泉送葬队伍抢回了棺木。 「大约两刻钟……昌浩?」勾阵说到一半,忽然疑问地问:「我好像感觉到一股妖气……不可能吧……」 「车之辅的妖气吗?」 「是的。」 「嗯,我在梦殿叫唤它,它就来了。」 昌浩显得有些开心,又对瞠目结舌的勾阵补上一句: 「我第一次听见车之辅的声音呢。」 希望回京城时也能听得见,不要只限於梦殿。 为了保护昏过去的昌浩,不受黄泉祸气的侵害,勾阵大概是顺手抓起用来当棉被的外挂披在身上,然后趴下来抱住他。仔细一看,被抛出去的麻布掉在墙边,乱成了一团。 「没想到要抱著我出去吗?」昌浩问。 勾阵摇摇头说: 「这风是黄泉祸气……疫鬼蠢蠢欲动,前面又有来路不明的力量卷起的漩涡。抱著你跟身分不明的东西对峙,不是甚麼明智之举。」 「对不起……」 勾阵说得一点都没错,昌浩沮丧地垂下头。 「我可没打算一直待在这里,等你可以行动,马上出去。」 昌浩检视身体各个地方。所有部位都能动,喉咙的状况也不错,可能是因为被勾阵的神气包住了两刻钟吧。 这麼想时,那个男人的冷笑略过了脑海。 「原来如此……」 昌浩半眯著眼睛嘟嚷。这应该可以说是冥府官吏的恩情吧。 就像是乖乖完成交代的事,所得到的奖励。 「啊——」 刹那间。 浊流般的记忆漩涡,一举灌入了昌浩脑里。 件出现在时守面前,说出了新的预言。 夕雾依约前来。被绝望困住的时守,把之前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儿抛给了夕雾。 萤赶来,被卷入了两人的战争。时守冲向萤,把由负面意念凝结成实体的虫子打入萤的体内。 为了遏阻虫子,夕雾割伤了萤,时守大叫住手。 住手,夕雾。住手、住手,不要阻饶我! 萤听见的是阻止夕雾的声音。那声音不是为了救她,而是要屠杀她。 夕雾被黑色竹笼眼吞噬,留下了萤和时守。这时候冰知出现了。 冰知没办法杀死时守。时守自尽,成了死灵。为了不让他成为恶灵,冰知将他供奉为神。 成为时守之神手下的冰知,开始谋划策略。他设下陷阱,把安倍家步步逼入绝境。 疫鬼在伯父的杯子下毒后,一溜烟钻进地底下不见了。 袭击哥哥的大群疫鬼,钻进体内,躲在喉咙深处。 接著,那天傍晚,疫鬼刺杀了公任。 对逃亡的昌浩等人发动攻击的巨大手臂、眼珠、疫鬼群等等。 隐约露出白发,嫁祸於夕雾等等,都是冰知的策略。 听命於时守的冰知,策划了这一切。 为什麼? 昌浩这麼问时,又出现了新的情景,宛如在回答他的疑问。 跟时守在一起的女人,双手摆在肚子上。 她对时守说了些甚麼。时守张大了眼睛,轻轻抚摸她放在肚子上的手,身体微微颤抖,笑得满脸皱纹。女人也微微笑著,像是松了一口气。 昌浩清楚看见,时守注视著她时,眼角有闪烁的泪光。 「呃……呃……」 这是怎麼回事呢?昌浩有点困惑。 时守会败给件的预言,那一幕应该是主因吧?可是,意味著甚麼呢? 勾阵边观察四周状况,边对抱头苦思的昌浩说: 「昌浩,可以出去了吗?」 昌浩举起手说: 「可以。」 他从衣服上面,拍拍挂在自己胸前的倒反勾玉和香包,确认还在不在。还好,都在。 「勾阵,说来话长,等事情全部结束后,我再详细告诉你。」 「甚麼事?」 正等待时机冲出去的勾阵,只把视线转移到昌浩身上。昌浩边做深呼吸调整吐纳,边告诉勾阵: 「召来这道风、我的喉咙出问题、哥哥被疫鬼操控,全都是因为被供奉为神的小野时守在背后指挥。」 昌浩说的事出乎意料之外,连勾阵都瞠目结舌。但她甚麼也没说,只是默默示意他说下去。 「时守被预言困住,败给了预言和疯狂。」 昌浩瞪著卷起漩涡的祸气宣示: 「现在我要把施加在我身上的诅咒,连同这股祸气反弹回去给时守。」 诅咒还持续著。昌浩没有任何异状,要感谢冥府官吏所赐的恩惠。可是他暗自发誓,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十二神将,尤其是勾阵。 勾阵闭上眼睛,很快又张开来。 「我该做甚麼?」 「要反弹诅咒,光靠我的力量可能不够。」 对方原本是人类,但现在再怎麼说都是神,而且是灵力本来就很强的阴阳师变成的神,力量可能十分强大。 解放天狐的力量,可以稳操胜算。但那麼做,会缩短生命。这里不像在倒反那次,可没有风音帮他承受负担。使用天狐的力量, 很可能产生剧烈疼痛,最好能避免就避免。 「我要借用你的力量,把诅咒反弹回去。」 「了解。」 勾阵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昌浩松口气,点点头。 他借了一把勾阵插在腰间的笔架叉。透过这个媒介,可以把十二神将勾阵的庞大通天力量引到自己身上。 他用右手拿起沉甸甸的笔架叉,用左手做支撑,举到胸前。 在这种非常时候,他却还有心情想,笔架叉好像没有记忆中那麼重呢。以前勾阵让他拿过,感觉更重,不用两手拿还挥不动,现在单手就做得到了。 昌浩调整呼吸。十二神将土将的神气,比红莲的神气沉稳多了,很可能是最柔和的波动。 将吐气置中,是最稳固的地基。由这点来看,这个时候勾阵在这里,或许也是绝妙的机缘巧合吧。 爆发爱宕天狗事件时,昌浩第一次使用了诅咒。成亲建议昌浩那麼做,昌浩接受了建议。 大家都说他拥有最强的灵力。 其实,经验和知识比灵力的强弱更重要。灵力当然愈强愈好,可是,灵力再强,缺乏为人应有的成熟度,还是可能被趁虚而入。 预言会捆绑人心。那种痛苦、煎熬,只有被预言的人才知道。 所以岦斋出现了。让昌浩看到他的过去,听到他说的话。 还告诉昌浩该怎麼坐。 他说预言也会带来一些好事。他说因为遇见那些人,他才能得救。 可是昌浩认为,并不只是他说的那样。 是他下定决心不要输给预言,非战胜预言不可,所以替自己制造了遇见那些人的命运。 而小野时守是败给件的预言,成了祸神。 榎岦斋说过,他是被打落境界河川才觉醒的。 时守被困在怨怼里。也就是说,跟岦斋当时一样,迷失了自我。 反弹诅咒,利用那股力量消除怨怼,找回时守的人性,应该可以让他变成正神。 能用的时间不多。对身为人类的昌浩来说,勾阵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他必须在短时间内一举决定胜负。 脑中闪过为疫鬼所苦的大哥的脸庞。 在这种时候,大哥会选择怎麼样的咒文呢? 大哥的力量虽然没比他强,但是在施法的正确性与速度上,却是兄弟中最厉害的。 眼前是卷起漩涡的祸气。周遭满是阴森鬼叫的大群疫鬼。感觉连包围村子的结界都在逐渐变质中。 在这样的状态下。 没错,大哥会使用————。 「诚惶诚恐——」 成亲的拍手声,划破森林里的空气,酝酿出严肃的氛围。 琅琅咏诵声响彻天际。 「诚惶诚恐,伊邪那岐大神於筑紫之日向国之桥之小户之阿波岐原修拔时,於修拔处现身之大神们。」 他一口气念到这里,稍停吸气。 昌亲发觉大气被哥哥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震的霹哩劈哩颤动。 「请将所有祸害、罪行、灾难,拔除净化,给予守护带来幸福。」 三名神将都清楚感受到月神的加护降临在成亲身上。 透过周遭满满的神气,可以感觉到躲在他喉咙深处的疫鬼的邪气,开始痛苦地挣扎暴动起来。 「天津神国津神……!」 从喉咙深处、腹部丹田念出来的祝词,把充斥周遭的祸气集中到昌浩的斜上方位置,压缩成最小极限的漩涡。 「……天津神、国津神与八百万神明。」 闭著眼睛的昌浩,彷佛听见不在这里的大哥以同样的呼吸和速度咏诵祝词的声音,与自己的声音重叠了,感觉就在他身旁念著。 还有另一个声音。那是夕雾的声音。 三个人的声音交叠,融合成一个声音。 瞬间,磅礴、庄严、宏伟的神力降临昌浩体内。他感觉神力轰隆作响贯穿脑际,通过全身,穿透了地面。 「请成就诸愿——!」 念完后,昌浩拿著笔架叉击掌拍手。 万分凝重的声响划破天际,集中在上空的祸气气团,瞬间萎缩,很快就发出常人听不见的凄厉声响爆炸了。 震波直直扑向了昌浩。站在斜后方的勾阵,立刻往前一步,挥出了手上的笔架叉。 神气炸裂,把祸气的震波连同小屋一起炸飞了。 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大群疫鬼,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被拔词与勾阵的力量弹飞出去了。 那些疫鬼以昌浩他们所在位置为起点,成波状一举散开,冲出了秘密村落。 昌浩想站起来,却一屁股跌在地上。因为透过笔架叉传来的勾阵的通天力量太过强大,那之后神气炸裂的波动,又震撼了他的身体。 连之前住的小屋,都被炸的片甲不留了。 昌浩暗忖即使是为了保护自己,也做得有点过分了,不知道事后要怎麼对隔壁的老翁解释。 想到老翁,昌浩不禁大惊失色,猛然想起秘密村落里的居民,在这麼浓密的神气里会不会有事? 「村里的居民……」 正要起身时,他看到通往河川的那片竹林前,祸气卷起了漩涡,像龙卷风般猖狂作乱。 雪不停下著,他心想外面甚麼时候下起了这样的大雪? 无庸置疑,那是时守的祸气。他还感觉到,黄泉之风也在那裏恣意狂吹。 「那是……?」 昌浩与勾阵一起冲像龙卷风时,就在相同的方位,空间突然扭曲变形、风力歪斜,从某个点冒出了祸气与邪气。 然后,他们看见将祸气与邪气完全包围的灼热斗气,以及边扭摆翻腾吞噬祸气边飞翔的白色火龙。 「咦,红莲?!」 昌浩眨了眨眼睛,勾阵也瞪大了眼睛。 「腾蛇?那家伙在干嘛?」 「去看看就知道了,走。」 勾阵轻轻松松扛起迈开步伐的昌浩,用神脚跑了起来。 「哇!」 速度快到几乎无法呼吸,雪又猛往他身上打,他慌忙紧紧抓住勾阵。 萤跪在雪上,垂著头,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但是她的眼睛没有看著任何地方。 时守摆出用双手接过她被击碎的心的姿势,随即将双手高高举起,哈哈大笑起来。 ——萤、萤、萤…… 以透明的身影移动到萤头上的时守,把身体倒立,看著萤空虚的脸。 ——你好可怜啊……萤、萤、萤…… 叫唤声跟刚才大不相同,像哽在喉咙般低沉平稳。萤没有半点反应。 时守的表情因喜悦而扭曲变形。 嘻嘻嗤笑的祸神,缓缓把手伸向萤的脖子。 ——你……再也……不用看到……不开心的事了…… 女孩失去光彩的眼眸,像被吸引般缓缓跟著祸神移动。 不用再看了。 萤轻轻垂下了眼睛。 冰知不由得撇开了视线。他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是眼睁睁看著以前的主人亲手杀死妹妹,还是太痛苦了。 冰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都怪自己没察觉时守的苦恼、没察觉预言带给他的沉重压力。 为什麼没察觉呢?自己比谁都接近他,与他相处的时间也比谁都长。 他为什麼不告诉自己?因为他无法把那种心情,告诉根本没察觉的自己。 即使知道是这样,冰知还是很难过。 等一切结束,时守平静下来,自己该怎麼做,冰知心中早有觉悟了。 不能把变成 祸神的时守丢著不管。 自己是现影。承接时守身上的诅咒与法术,是自己的使命。不能完成使命的现影,只有一条路可走。 ——…………唔?! 时守突然用力扭动身体,表情惊愕,接著变成愤怒,然后从嘴巴迸出垂死般的凄厉惨叫声。 ——…………唔?! 冰知也跟在萤头顶上痛苦挣扎的时守一样,心脏被踢了一下,剧烈疼痛贯穿全身。从地面喷出来的漩涡波动,把冰知抛在空中,又重重摔到雪上。几乎无法喘息的难以形容的冲击流过全身,最后在喉头形成灼热感,逐渐沉淀。 「这……是……」 这是疫鬼的邪气。在体内突然产生的邪气,才刚贯穿冰知,就被拉向了时守。 冰知奋力爬起来。 祸气卷起漩涡,从三面扑来。所有力量穿越他的身体,毫不迟疑地刺进了时守体内。 红眼男人发出嘶哑的叫喊声。 「诅咒……反弹……?!」 而且是不同的术士、使用相同的法术,把他施放的诅咒,同时从三个方向反弹回来。 「有人……对时守大人……!」 冰知倒抽一口气,拚著命站起来。可是,脚完全动不了。突然,胸口涌现灼热感,血腥味扑鼻,热热的东西从嘴巴溢出来。 「虫、虫……」 喀喀咳出来的雾状鲜血中,散布著无数的黑点。红与黑同时洒落在白雪上,只有黑点瞬间钻入雪中消失了。 不只没办法呼吸,在体内肆虐的邪气,还会逐渐剥夺灵力。 毫无疑问,这是自己施放的诅咒没错。 冰知的身体弯成ㄑ字型,喉咙发出吹笛子般的咻咻声,只有眼珠子勉强可以移动。 时守呢? 颤动的视线捕捉到跪在地上的萤,还有在萤头顶上痛苦挣扎的悲惨祸神。 为什麼会变成这样呢? 件的预言是一切的开端。 出现在萤面前的件,还没说出预言,就被冰知杀了。 件啊,为什麼不来找我?为什麼不给我毁灭的预言? 应该被预言的人是我,而不是萤,为什麼不来找我? 这麼想的现影,同时承受来自三方的诅咒反弹,已经奄奄一息了。 做好万全的准备,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他以为诅咒不可能反弹回到已经死亡,变成神的时守身上,这样的想法害了他。 ——萤、萤、萤、萤……! 时守咆哮著。 他把最后的期望、最后的心愿,都托付给了冰知。 萤会夺走他的一切,还有即将诞生的生命。 他要斩断这样的命运。所以要杀了萤。他恨萤。他厌恶萤。 「……时……守……大人……」 扒著雪,拼命想站起来的冰知,感觉有风吹过脸颊。 是灼热的风。 好热。才刚这麼觉得,身旁就出现了白色火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时守散发出来的祸气漩涡,紧紧缠住后飞向天空。 火焰有净化作用。冰知只知道一个人可以操纵这样的火焰。 原来在体内侵蚀灵气与精气的虫子,是被十二神将腾蛇反弹回来的? 缠绕著灼热斗气的十二神将,以及白发、红眼的同胞,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 十二神将勾阵也扛著昌浩,如疾风般从河川下游冲出来。 昌浩从勾阵肩上翻跳下来,有点站不稳,双手抵在雪上,重整姿势。 在逐渐增强的暴风雪中,他看到茫然若失地跪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的萤,还有残暴疯狂的祸神。 遍体麟伤的夕雾,要越过喃喃叫著萤的昌浩身旁时,被狂乱疯狂的祸神的强烈祸气弹飞出去。 「唔……!」 夕雾摔落在积雪的河岸上,下半身沉入了竟然没冻结的冰冷河川里。 红莲啧啧舌,走下河川,把夕雾拖上来。 「腾蛇,发生了甚麼事?」 「等一下再告诉你。」 「好。」 勾阵带著叹息,简短回应。红莲把夕雾抛在雪地上,横眉竖目地高高举起手,召唤白色火龙。 「烧光。」 神也不是不死之身。更何况,时守原本是人。把他身为人时滋生出来的邪念通通烧光,说不定可以让他重生成为正神。 然而,时守环视所有人一遍,突然嘻嘻嗤笑起来。 ——萤……萤…… 飕飕吹起了风。是黄泉之风。 在萧萧风声中,昌浩听见那个既美丽又恐怖的歌声。 《……一……》 从河川上游吹过来的风,混杂著黄泉的腐臭味。暴风雪中隐约可见幢幢摇曳的黑影。 披著衣服,在河面上缓缓行进的送葬队伍,来带某人走。 ——萤、萤、萤、萤…… 时守看著呆若木鸡的萤的脸,嗤嗤笑著说: ——来接你啦…… 女人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唱著歌。 《……二……》 昌浩看到送葬队伍,视线很快扫过时守与他周围的人。 「红莲、勾阵。」 被点名的神将们转过身来。 昌浩背对河川,瞪著时守,指著送葬队伍说: 「在我设法处理祸神时,帮我挡住他们。」 「怎麼挡?」 红莲提出理所当然的问题,昌浩一时答不上来。 这时候,全身湿透冷得快冻僵的夕雾插嘴说: 「我有办法。」 嘎搭嘎搭发抖的夕雾,体力上的消耗似乎比看起来严重许多。昌浩很好奇他发生甚麼事,但现在有更重大的事要办。 「甚麼办法?」 「把送葬队伍引入竹笼眼的牢笼。」 不过,关不了多久,因为夕雾的力气剩没多少了。 在这期间,可以驱除祸神时守的怨怼,挽回他身为人类的心吗? 成为神的时守,受到攻击,会立刻逃离现场吧? 暴风雪的威力逐渐增强。萤快被积雪完全掩盖了,当她的身体也连同她的心被冻结时,她很快就会停止呼吸了。 时守嗤嗤笑著。他知道不需要自己动手,没多久萤就会死了。 「我会挡住送葬队伍,所以……」 夕雾蠕动的嘴唇说著「请救救萤。」 最想救萤的人,非夕雾莫属了。他选择比自己亲自救萤还要妥当的方法。 想必至今以来,他都是选择自己认为最好的做法。 红莲看看四周,在勾阵耳边说了些话。勾阵点点头。红莲立刻弯下腰,低声对昌浩说: 「我跟勾阵会阻断他的退路。」 红莲瞥祸神一眼,这麼说完便与勾阵一起离开了昌浩与夕雾身旁。 灼热的斗气卷起漩涡,放出无数的白色火龙,席卷天空。 祸神冷笑著掀起白雪,准备钻入地底下。这个地方完全充斥著他的怨怼。 但是祸神被弹开了。 一只手摆在雪地上的十二神将勾阵,迸放出来的神气如钢铁席子般,完全覆盖了被埋藏在雪下的地面。 ——甚……麼……?! 上、下的退路都被阻断了,该怎麼办? 环视周遭的祸神,看到四方呈现的金色五芒星,惊愕不已,心想甚麼时候冒出来的? 红莲的斗气遮蔽了刮著暴风雪的天空,埋藏在雪下的地面也流窜著勾阵的斗气。昌浩趁这两道斗气分散祸神的注意力时,在四方画下五芒星,彻底阻断了 祸神的逃亡路线。 然而,祸神哈哈大笑,钻进了另一条路。 「唔……!」 垂头丧气的萤,受到冲击,整个人往后仰。祸神从她脖子下面的灵力穴道钻了进去。 附在萤身上的祸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目丑陋地嗤笑著。 筑起竹笼眼之茧,困住送葬队伍的夕雾,难过的表情扭曲、咬牙切齿。唱著数数歌的女人,与扛著棺木的鬼、队伍中的鬼,都逐一被夕雾筑起来的茧吸进去了。 昌浩面对附在萤身上的祸神,击掌拍手。 乾涩的声音,撕裂了呼啸的风,狂吹不停的暴风雪戛然而止。 拍手声阻断了吹往这里的黄泉之风。 滑出去的刀印,画出了六芒星——竹笼眼。 在前往播磨的途中,萤教过他怎麼画。形成竹笼眼的两个三角形,一个代表「ka」,一个代表「mi」。 所以竹笼眼是代表神〈kami〉,竹笼眼之印可以捕捉所有邪恶的东西。 把萤连同祸神一起封住的竹笼眼,闪烁著金色光芒。 但是,光这样不行。这麼做,只会让时守成为永远折磨萤的祸神。 成为神的他,忘了产灵玉之神的戒律。那就是有谁咏诵将他供奉为神的秘词,他就没办法伤害那个人,还必须协助那个人。 昌浩知道那首秘词。萤教过他。 他们俩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昌浩无声地拍手,唤起记忆。萤咏诵的词,在他心中回响。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礼、地之比礼。」 被竹笼眼困住的萤,双手像被钉住般直直摊开,眼睛瞪得斗大,从嘴巴溢出祸神的苦闷呻吟。 「往来天之幽界、日之幽界、月之幽界之三津之魂。」 祸神扭动身体。萤的表情很痛苦。 「请遵守大小产灵玉之神之戒律。」 「即刻以天津奇镇词,平息空津彦、空津火气、奇三津之光。」 萤往后仰,定住不动,翻出白眼。 「晃啊晃、摇啊摇。」 绑住萤的头发的绳子,啪啦断裂,她的长发哗啦哗啦摇曳散开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红莲、勾阵从夕雾旁边绕道竹笼眼之茧前面,往最后被吸进去的鬼的背后,同时挥出白色火焰与笔架叉。 送葬队伍的鬼们,惨叫著摔进底部,茧立即封闭,消失在雪中。 夕雾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去。 被钉在竹笼眼上的萤,身体瘫软地滑下来,往地上倾倒。就在快倒地前,夕雾接住了她。 时守跟刚才的萤一样,被钉在竹笼眼上。 还在挣扎的时守,已经不能攻击咏诵秘词的昌浩。 昌浩继续对惨叫的时守咏诵驱除恶灵的秘词。 「诚惶诚恐谨请天地之始。」 祈求天神带走时守体内怨怼之心,让他成为正神。 「现身高天原之三津大神们。」 拳打脚踢的时守,脸部扭曲变形,突然疑惑地盯著昌浩。 「名为天御中主之大神、名为高御产灵玉之大神、名为神产灵之大神们。」 周遭的声音随著秘词的咏诵消失了。 昌浩清楚感觉到,之前从来没接触过的神,就快降临现场了。 盯著昌浩的时守,猛然抬头往上看。 红莲放出来的白色火龙,不知何时消失了。从没有的云间,无声无息地飘落银白色的碎片。 昌浩知道,片片都是神威的显现。 「恭请天津神国津神、八百万倾听种种事——!」 击掌拍手。 下不停的雪纷飞飘落,覆盖竹笼眼,金色与银色的光芒碎片,闪闪发亮地粉碎消逝。 被解放的时守,茫然地看著这一幕。 没多久,他发现像坏掉的人偶般躺在夕雾怀里的萤,僵硬地张开了嘴。 ——可恶的萤……可恨的萤…… 瞪著时守的夕雾,更用力抱紧萤。 时守摇摇欲坠地走过来盯著萤,把透明白皙的手伸向萤的脸。 像是看不见严密防备的夕雾似的,时守轻轻抚摸虚弱地闭著眼睛的萤脸上的泪痕,蠕动著嘴唇。 ——……可怜的……萤…… 昌浩看到从时守脸颊滑下来的泪水,倒抽了一口气。 时守俯视萤好一会儿后,缓缓弯下身体,遮住了脸。 ——呜呜呜呜呜……! 那是声嘶力竭的働哭。 夕雾张大眼睛注视著时守。时守蹲在地上蜷曲著身子,不停哭泣,肩膀颤抖的很厉害。 可恶的萤。可恨的萤。——可怜的萤。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就不会因为预言的束缚,命运大乱。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就不必承受这种痛苦。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一定可以像一般女孩,过著幸福的生活。 若不是生为自己的妹妹。若不是自己的妹妹,若不是自己的…… 被憎恨与怨怼困住,心一天一天瓦解崩溃的时守,瞒过了所有人。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把持住了自我。 ——哥哥。 因为他不想做出对不起那双倾慕自己的眼眸的事。 就只是这样。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 第十章 风恢复原状了。 暴风雪刮得比刚才更猛烈,强劲的让人呼吸困难。 举起手挡住雪,护著眼睛的勾阵,发现蹲在地上的冰知,手上握著闪亮的东西。 在他割断自己的喉咙前,勾阵及时以神脚冲过去,夺走他手上的短刀,再把雪块塞进他的嘴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 冰知甩甩头,把雪吐出来,喃喃说著: 「为什麼……阻止我……」 吃力地说出这几个字,他就低声哭了起来。 不能完成主人心愿的现影,没有生存的意义。 大步走过来的红莲,高高举起左手挥向冰知的脸,在快打到时猛然停下来。 他低声咒骂: 「你以为死了就没事了吗?这样岂不是重蹈时守的覆辙?笨蛋。」 被扭住手臂的冰知没有抵抗。 昌浩跑过来,单脚蹲下来说: 「冰知,村里的人在那样的祸气中……」 白头发的现影摇摇头说: 「傍晚时我通知他们首领下令召集,他们都离开村落了。」 昌浩与勾阵互看一眼,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他们都没事。 「萤……萤!」 夕雾在暴风雪中拼命叫著萤。 昌浩知道她在哪里。 但那不是昌浩该做的事。 昌浩注视著夕雾。 把她带回来,是夕雾的使命。从以前到现在,保护她都是夕雾的使命,将来也是。 念完拔词的成亲,精疲力尽的倒下来。 「成亲大人!」 天一欠身向前,但是待在原地没动。因为她是维持四方均衡的力量之一,必须把请来的神送走,才能结束法术。 昌亲击掌拍手,念完送神的祭文。 天一赶紧冲出去,跪下来要抱起成亲,被成亲委婉拒绝了。 「现在……先不要移动我……勉强移动……我会吐……」 成亲脸色发白的说完后,就再也不能动了。 让人痛苦不堪的疫鬼、邪气、萤施加的法术,全都消失不见了。 看来是成功把诅咒反弹回去了。 担心的天一从屋内拿外挂来,披在成亲身上,以免他著凉。 其实周围有天空、朱雀的神气,根本不需要担心成亲会冷。 他只觉得身体好重,不像是自己的。不知道多久没有这麼疲惫过了。 结婚离开安倍家后,再也没有机会把自己锻鍊到快累死的地步,所以应该是从那之后就没这麼疲惫过了。 「哥哥,你还好吧?」 手是有感觉,但是为了小心起见,成亲还是确认一下才回说没事。 「昌亲,你察觉了吗?」 虚弱地闭著眼睛的哥哥说的话,昌亲完全能够会意,用力点点头。 然后他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笑著说: 「看来他努力熬过来了。」 听见弟弟微微颤抖地回答,成亲苦笑著说: 「你也是……帮了我大忙。」 自己很幸运拥有这两个弟弟。 听著兄弟对话的朱雀,叹口气蹲下来,把手伸进成亲肩膀下面。 「差不多可以把你移到屋内了吧?进去后再好好休息。」 朱雀很小心地把成亲拉起来,可是他比成亲高,攀在他肩上的成亲像是被拖著走,觉得头昏脑转,恶心想吐,捂住了嘴巴。 「不行……我还……」 「忍耐一下。」朱雀断然回他,转向天一说:「走啦,天贵。」 昌亲吐口常气,宛如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了。 胸口还是冷的。虽然早有觉悟,但想到万一,他还是害怕得全身冰冷僵硬。 天空缓缓张开眼睛,对这样的昌亲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做得很好。」 昌亲整个人呆住,直盯著天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张开的眼睛。他心想这应该是哥哥也没有过的经验吧? 兴匆匆看著眯起眼睛的老人好一会后,昌亲苦笑著说: 「我是不是小小赚到了?」 「你说呢……」 天空一如往常闭上眼睛,呵呵浅笑著。 昌亲也跟著笑起来,抬头望著天空。 从天顶稍微往西移的月亮,光明皎洁,也像是在微笑。 「太过偏执的想法,会形成一股力量。误入歧途,心就会被那股力量摧毁。」 不。不。 「接下来不管发生甚麼事,你都不可以闭上眼睛、不可以捂住耳朵。」 不。不。 「你有双看透真相的眼睛、分辨真假的耳朵,是好几条搓起来的线,把你的心绑在这个世上。」 不。不。 我不知道这些事。 我不想听这些事。 我要把这些事都忘了。 我非去不可。 我非去不可。 去妈妈那里。 我非去不可。 啊,对了,我做了可怕的梦。 因为太可怕了,所以我想确认妈妈会不会好起来。 我非去不可。 去妈妈那里。 我听见了可怕的事。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却听见了,太可怕了。 所以我必须去确认。 所以我要去妈妈那里。 我非去不可。 我必须去妈妈现在所在的地方——。 ——可是。 那是哪里——? 回过神来的内亲王修子,发现自己坐在全白的地方。 「…………?」 那裏甚麼都没有。白色无限延伸,甚麼也看不见。 她站起来,环视周遭。稍微走了几步,还是甚麼都没有。 「这里是……」 不由得把右手伸到嘴巴时,她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握著拳头。 仔细一看,从紧握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形成漩涡的地方,拉出银色的细线。 她循著线望过去,好像一直延伸到海角天涯,没有止境。 「…………」 这条线的终点是不是有甚麼呢? 正要跨出脚步的她,不知道为什麼停住了。 「我非去不可……」 她喃喃念著,猛然转过身去。 彷佛听见有歌声传来。美丽的声音悠然诱惑著修子。 她心想往那裏走,一定可以…… 「……妈妈……」 可以到达妈妈所在的地方。 她不知道那是甚麼地方,却莫名觉得往歌声的方向走,就能到达妈妈所在的地方。 礼物也准备好了。 修子把自己捡回来的红叶,贴在白纸上,在绑上自己千挑万选出来的伊势线绳,做成了书签。 母亲喜欢看书,也很会写歌。侍女把那些歌都记下来了。修仔知道那些记下来的歌,都汇集成书了。 书签可以夹在那本书里。老实说,她自己也偷偷完成了同样的书。 婴儿快出生了。弟弟敦康也还小。她是姊姊,要做个好孩子,让母亲放心才行。 所以她决定了,回去后要向母亲提出要求。 希望母亲哪天可以把那本书给她。 到那时候,她一定也做了很多很多的歌,多到跟母亲一样可以汇集成书。 她想把自己那本送给母亲,然后收下母亲那本歌集。 所以她要私下把书签交给母亲,让母亲夹在书哩,当成约定。母亲有许多烦恼,生病也很痛苦 ,所以她决定绝不向母亲要求这之外的事。 她会祈祷,所以母亲的病一定会好。只要她完成任务,神一定会实现她的愿望。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唱著歌的某人。 穿著白衣服的她,几乎跟全白的空间融为一体。 歌声逐渐增强,断断续续可以听见歌词。 《……六……》 修子歪著头想: 「是谁在唱呢……?」 忽然,右手被甚麼拉住了。被拉住的修子转身一看,抓在手里的线被拉的又直又紧实。 好像不能拉得更长了,怎麼拉都不会松动。 修子望著歌声传来的地方。 断断续续传来的歌声,还离这里很远,她必须再往前走。 不往前走,就见不到母亲。 「妈妈……」 对了。修子想到甚麼,眨了眨眼睛。 把这条线放掉就行了啊,怎麼没想到呢? 她的右手紧握著拳头,紧到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扯扯那条线,想把线从拳头拉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麼拉不动。 「……咦……?」 修子使劲地啦。要赶快拉掉,拉掉这条没用的线。 「我非去不可……」 忽然背后浮现一团黑暗。 「你要去哪?」 修子惊愕地倒抽一口气。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她记得这个声音。她想起来了。 那是非常可怕的声音;那是她想遗忘的声音;那是她忘不了声音。 她慢慢回头看。 穿著黑衣服的大个头男人,伫立在全白的背景里。 四周白得太过头,看不清楚男人的脸。 俯视著她的高大男人,缓缓张开嘴说: 「不可以再往前走。」 修子竖起了眉毛。心想这件事应该由自己决定,那个男人不能决定。 她决定要去。她要去找母亲。她要去母亲那里。去母亲那里。去母亲那里。 「我非去妈妈那里不可……」 男人只是冷冷地回答拼命争辩的修子: 「嚄,原来你是要去……不是要回去啊?」 「咦……?」 她想回答「是啊,我要去」,喉咙却像卡住般,动也不能动。 其他人都是怎麼说的呢? ——小公主,你甚麼时候回去呢? ——喂、喂,小公主,你很想回京城吧? ——小公主,回去后,你最想做甚麼? ——……我们期盼公主回来…… 心脏像是被甚麼踹了一下,扑通扑通狂跳不已。 「……可是……京城……」 怦怦。 心跳声震耳欲聋,遮断了某人说到一半的话。 「我……非去不可……」 修子用不带感情、轻飘飘的声音,重复著这句话。 「我非去不可非去不可……去妈妈那里……我非去不可……」 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在修子耳边更清晰地响起。 《……五……诅咒……憎恨……》 修子蹒跚地往前走。 紧紧握住的绳子拉住了她的手,恍如在告诉她不可以去。 「……讨厌的线……!」 修子用力拉扯那条线,黑衣男子抓住了她的手。 看到抬起头的修子泪水盈眶,男人也不为所动。 修子摇著头说: 「……不……不……」 心脏怦怦鼓动。啊,在耳边扑通扑通响,吵死人了。 会遮蔽那个声音。就快遮蔽那个声音了。 「接下来不管发生甚麼事,你都不可以闭上眼睛、不可以捂住耳朵。」 扑通。心脏被踹了一下,耳朵被捂住了。 看见的景象,彷佛遥远的梦境。啊,那是谁?为什麼在哭? 她不知道。她听不见。她没看见。她想不起来。 「……不……不……」 「你有双看透真相的眼睛、分辨真假的耳朵,是好几条搓起来的线,把你的心绑在这个世上。」 「不……不……」 修子不停地甩头,最后蹲了下来。 「妈妈……妈妈……妈妈……」 她用颤抖的声音呼唤母亲,强忍著不让积满眼眶的泪水掉下来。 她绝对不能在这麼残酷的男人面前哭泣! 不管男人说甚麼,她都要去母亲那里。不是回去,对,不是。 她要去母亲那里。她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想知道。 心脏怦怦狂跳。 没多久,她听见男人的叹息声。 「想见你母亲吗?」 修子猛然抬起头,毫不迟疑地回答: 「想。」 男人冷冷地眯起眼睛说: 「那麼,就让你见她。」 男人举起右手。 甚麼都没有的全白空间,突然出现巨大的门。 修子目瞪口呆,门发出沉稳、笨重的声响,缓缓打开。 门后面是漫无止境的黑暗。 看起来很可怕的黑暗。 修子不由得往后退。这片黑暗很像天岩户洞穴里的黑暗。 「想见她就进去。一个人进去。没有人会帮你,你必须一个人走到那裏。」 修子把嘴巴抿成一条线。她很害怕,可是她想见母亲。 她握起了左手的拳头。右手也还紧握著。 忽然,她想起那条线已经紧绷到极限。 「这条线……」 修子说到一半,线突然松了。她眨眨眼睛,试著轻轻拉扯那条线,竟然一拉就动了。 她吸气再吸气,把身体的发抖压下来,钻过门,走进了黑暗里。 幼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把衣服披在头上,一直躲在门内侧的男人,探出脸来点个头,便转身追上了修子。 门发出声响关上后,跟出现时一样,无声地消失了。 歌声从远处传来。男人敏锐地察觉,那个地方飘散著淡淡的懊悔。 穿著黑衣的冥府官吏,望向远方。 原本白的刺眼的空间,逐渐转为灰色,颜色愈来愈浓烈,最后变成黑漆漆的黑暗。 送葬队伍在遥远的地方等待著。 等待修子到来的送葬队伍,狠狠瞪视冥官好一会,不甘心地扬起尘土,在一阵谩骂叫嚣后,抬起空荡荡的棺木,从尽头消失了。 修子鼓起勇气,走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 右手的线一点都不紧绷,很难相信刚才拉也拉不动。 线绽放著银色光芒,所以不是完全的黑暗。 究竟要走多远呢? 就在她愈来愈不安时,耳朵掠过微弱的吵嚷声。 「……?」 跟刚才的歌声不一样,是男人的声音。渐渐地,她听出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数不清的多重声音混在一起。 「甚……麼……?」 修子害怕地停下来,身体开始发抖。 这样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她听出很多声音哩,夹杂著几个女人的惨叫声。 其中一人叫著: 「……后……殿……」 修子张大眼睛,摇摇摆摆地往前走。 刚开始缓缓跨出去的步伐,没多久变成快步走,最后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响起无数的声音。黑暗破开一个大洞,燃起无数的篝火。 那是僧都的诵经声、阴阳师的祈祷声 。 那是府邸。怀念的竹三条宫。 很多人来来往往。那是舅舅。那是侍女们。 不知道为什麼,没人注意到横冲直撞的修子。 但是修子管不了这麼多了。 这里是竹三条宫。敦康出生时,修子在这里住过一阵子。 前面就是母亲的房间。周围好多人。她听见侍女们的声音。 修子的表情亮了起来,直直冲向房间。 「妈妈!」 可是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修子环视屋内。 「怎麼会这样?」 突然从其他栋传来尖叫声。 「要生了……」 那麼,母亲应该在产房。那栋有敦康出生时用来布置产房的对屋。大家一定都在那裏。 既然都没人发现她,那溜进产房应该也不会被拦住盘问。 修子莫名地觉得开心,尽可能避开所有人,匆匆赶去产房。 果不其然,有间以白色为基调的产房,穿著白色衣服的侍女们忙碌地跑来跑去。 修子从屏风与屏风之间的缝隙偷看产房。 就在这时候,侍女们哇地喧嚷起来。 「生了……!」 「皇后殿下,是位公主!」 兴奋的侍女们发出了欢呼声。修子从中得知,生下来的是妹妹。 「妈妈。」 修子正要冲向气喘吁吁的母亲,忽然察觉侍女们的反应有异状。 抱著婴儿的侍女,把婴儿倒过来抓著,拍打她的屁股。 「你在做甚麼!」 想上前制止的修子,听见侍女的叫喊,愣住了。 「快哭啊,公主,快……!」 侍女连拍婴儿的屁股好几下,修子慢慢靠近她,跪下来。 「咦……?为什麼……?」 「快哭啊!请你快哭啊,公主……!」 定子听见侍女的叫声,缓缓地转过头来。 修子转向母亲,爬到她身旁。 「妈妈!妈妈!妹妹她……!怎麼办……!」 定子望著侍女怀里的孩子,强撑著把她的脸庞烙印在脑海里,就再也张不开眼睛了。 忽然,她看见了修子的脸。 修子在哭。 「妈妈,我向神祈祷了,祈求她让妈妈的病好起来。我只向神祈祷了这件事……」 没想到妹妹生出来居然不会哭。 修子知道,婴儿都会哭得很大声。不会哭的婴儿,就是没有呼吸。没有呼吸,就活不下去。 「妈妈、妈妈!我、我……」 定子把手伸向泣不成声的修子。修子边呜咽哭著,边抓住母亲的手,颤抖不已。 流下大颗泪珠的修子,忽然眨眨眼睛,盯著母亲。 透过母亲触摸她的手,她似乎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妈妈……?」 ——请……请照顾你的弟弟、妹妹…… 修子用左手握住母亲的手,把握著没张开的右手放在左手上。 「……嗯……」 修子忍住泪水点点头。 泪水从定子眼角滑落下来。 「……哇……」 动也不动的婴儿,猛然吸口气,发出了微弱的哭声。 这时候,母亲的手从修子手中滑落下来,宛如以此换来了婴儿的哭声。 「……妈……妈……?」 不管修子怎麼呼唤,闭上的眼睛都不再张开了。 「妈妈……妈妈……妈妈……!」 就在她要抱住妈妈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瞬间消失了,萤火般的磷光四方散开。 泪水从修子脸上扑簌扑簌掉下来。 把衣服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蹲在她身旁说: 「妈妈很努力想治好自己的病。」 男人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修子抬起头,茫然看著他,隐约想起:啊,我见过这个男人。 「妈妈很努力、很努力,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快死了。」 男人看著修子,悲伤地皱起眉头。 「为了救孩子,她用自己替换。」 修子眨了眨眼睛,流下泪来。 「替换……?」 「替换孩子……就是用自己换来了公主。」 惊人的话语,让修子倒抽一口气。 「为了公主,妈妈很努力要把病治好……可是,为了救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能再努力下去。这些日子,她一直很后悔。」 后悔为什麼让女儿离开。 修子摇著头说: 「不、不,是我自己决定要去的。是我为了让妈妈的病好起来,自己决定要去的。」 说著这些话的修子,皱紧眉头,苦著脸儿。 「可是……我却没有让妈妈的病好起来……」 修子沮丧地垂著头,泪如泉涌,肩膀颤抖。 「所以那是谎言吗?」 「那不是谎言!是真的……」 修子立刻反驳大叫,男人点点头说: 「应该都是真的吧。所以,我认为谁都没有错。」 男人平静地看著修子。萤火在他背后聚集,形成跟他差不多高的丸玉。 安倍晴明在玉中不断念著甚麼。不知道为什麼,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精神很不好,围绕著他的神将们的表情也很可怕。 萤火散去。散去的萤火又轻飘飘地聚集,形成新的丸玉。 风音穿著轻便的衣服,在黑暗中奔驰。乌鸦嵬飞在她身旁,她的速度愈来愈缓慢,最后停住不动了。乌鸦在双手掩面的风音四周飞来飞去,显得很惊慌、很困惑。 萤火啪地散去。第三次聚集,形成光的丸玉。 小妖们蹲在外廊上,不知道为什麼表情都很悲伤。 萤火散去。这次向四方散开,就那样消失了。 「……」 应该还有一个人,为什麼没有出现呢? 修子疑惑地看著男人,想起他刚才说的话。 应该都是真的。 ——是的,一定会。 那时候。 ——皇后殿下一定会好起来。 她说的是真的。 她那麼说,是因为她真的那麼期望。 新的泪水从修子眼睛流下来。 藤花说的话,就跟自己对母亲说的话一样。 然而,自己却对她说了那麼过分的话。 修子默默流著泪。男人摸摸她的头安抚她,把她抱起来。 「接下来要去哪呢?」 修子的右手一直握著那条线。 那个可怕的男人说过。 ——是好几条搓起来的线,把你的心绑在这个世上。 「……」 修子默默把线拿给男人看。男人露出笑容,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中途一定会有人来接你,我送你到那裏。」 修子轻轻点头后,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好累、好累。 第十一章 作了好长、好长的梦。 那是非常可怕的梦。 非常难过的梦。 非常悲伤的梦。 耀眼的光线斜照著,把世界染成了橙色。 对恍惚睁开的眼睛来说,那道橙色光芒真的很刺眼。 修子缓缓眯起眼睛,移动视线。 看见有人端坐在她身旁。 她很快就知道那是谁了。 她开心地笑起来,轻声叫唤: 「……妈妈……」 端坐的母亲,正好背著阳光,脸形成阴影。太阳再往下沉一点,就可以看清楚了。 修子面向母亲,带著半梦半醒的感觉,开始说话。 「……我作了梦……梦见了甚麼……」 她沉默半晌,想了一下。 「可是……忘记了……啊,对了。」 她有些难过地眯起眼睛,想不通眼角为什麼热了起来。 「是很悲伤的梦……然后……对了。」 原本记得的梦,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她只记得其中一件事。 「我……我对藤花……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感觉母亲倒抽了一口气。 啊,黄昏的光线还是太强,看不清楚母亲的脸。 「我说了很过分的话……要向她道歉才行。」 不知道该怎麼办的心情不断扩大,膨胀到极限,修子畏怯地闭上了眼睛。 「藤花……会不会……原谅我呢?」 修子悄悄张开眼睛,求助似地看著母亲。 「会不会呢?妈妈……」 她停顿下来。 仰望著那个人,缄默不语。 夕阳整个沉没,被阴影遮蔽的脸终於看得清楚了。 修子总算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 眼睛睁的斗大,连眨都忘了眨的修子,落下泪来。 为什麼一直以来都没有察觉呢? 体型、相貌、氛围。 都那麼神似。 像极了去世的母亲。像极了再也见不到面的心爱的母亲。 像到几乎会认错。 修子边哭得唏哩哗啦,边把紧握的右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伸向了她,闪闪发亮的银线还在手里。 紧握的手指,忽然放松了。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说了那麼过分的话。 「……藤花……」 修子张开右手,把手伸向名叫藤花的侍女。 被称为藤花的彰子,在修子把手伸向自己张开的瞬间,看到啪啦掉下来的东西,不禁屏住了气息。 那是她怎麼找也找不到的红色条纹玛瑙丸玉。而且,霎那间,她好像看到上面缠绕著银光闪烁的线。 彰子握起修子的手,强烈颤抖著肩膀说: 「公主……殿下……!」 只说出这几个字,彰子就放声大哭了。 坐在外廊意志消沉的小妖们,还以为发生了甚麼事,赶紧冲进来。知道修子醒了,高兴得跳起来,又冲出去到处报讯了。 彰子握著修子的手、握著丸玉,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她一直在心中暗暗呐喊著。 不要走。 不要走。 回来。 拜托。 谁来救救她。 不要让她被带走。 救救她,昌浩—————! 明明知道他不在这里,听不见她的叫唤。 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呼喊。 两人相隔如此遥远,她只能在心里暗自呼喊。 然而,昌浩却…… ——我会……保护你。 那天隔著竹帘,昌浩许下了承诺。 ——我会永远保护你。 昌浩却信守那个约定,保护了彰子心爱的人。 彰子这时候才知道。 即使相隔两地,他的心还是在这里,而且存在的如此清晰明确。 阴历一月下旬。 在神拔众管生乡的首领府邸居住作客的昌浩,接到通知说,京城派使者来到了郡司。 听到这个消息,昌浩歪斜著头疑惑说: 「是使者?不是追兵?」 「怎麼回事?」 坐在肩上的小怪,也跟昌浩依样大大歪著头。 「总之……」萤从床上爬起来,苦笑著对疑惑的两人说:「先去看看吧?有我爷爷在,他们应该不敢随便动武。与其在这里猜测,还不如去探个究竟。」 昌浩觉得萤这番话颇有道理,站起来说: 「我等一下再过来。」 「慢走喔。」 挥手道别的萤,是五天前才醒过来的。 直到满月那天起,直到醒来这天,她都在作梦。 把她从梦里拉回来的人是夕雾。 「感觉怎麼样?萤。」 夕雾走进来,在床边蹲下来。 萤苦笑著耸耸肩说: 「每个人进来都问同样的话。我没事了,所以爬起来啦,你们都很爱操心。」 夕雾没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样子,是有自己很爱操心的自觉。 冰知供出了所有真相,洗清了夕雾的嫌疑。 秘密村落的居民,到了管生乡后,发现冰知说的话疑点重重,於是在首领的命令下,派了探子去村落。 探子看到逆贼夕雾在村里,立刻拔剑相对,被冰知制止了。 然后,他们一起把濒死的萤和昌浩等人带回管生乡。 回到乡里,冰知把所有事都告诉了首领,没有替自己做任何辩解,静候首领制裁。 首领把这件事交给下任首领萤作裁决。 醒过来的萤,原谅了冰知,但有附带条件。她不要再看到任何人死亡了。 「大嫂怎麼样了?」 萤向夕雾询问的人,是曾经支撑时守心灵的女性。 事实上,只有首领知道她的存在。时守原本打算从京城回来,就打算把她介绍给家人,举行婚礼。 她肚子里怀的孩子,是时守的遗腹子。 「她在床上躺了一阵子,现在慢慢可以进食了。」 听到夕雾这麼说,萤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那孩子才是下任首领。」 夕雾面不改色。萤好奇地问: 「你不惊讶吗?」 「我早猜到你会这麼说。」 「是吗?」 萤点点头,呼地吐出一口气。 「……刚才我跟昌浩说过了……」 在管生乡入口处附近的要塞公馆,昌浩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行成大人、敏次大人?!」 昌浩只认识它们两人,还有十几个他不认识的人排排站著。 不对,应该见过。因为没有武装,所以没认出来,他们都是追兵。 昌浩浑身不自在地坐下来。 行成小心翼翼拿出包在油纸里的信。 「昌浩大人,你的罪嫌洗清了。」 昌浩、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站在旁边的勾阵,异口同声大叫: 「嘎?」 行成把手上的信递给昌浩。 「这是你父亲……吉昌大人写的信。」 「咦,父亲写的?」 上面写的字,的确是父亲令人怀念的笔迹。昌浩接过父亲写的信,急匆匆把信摊开。 信上详细写著,昌浩不在期间的精诚发生了甚麼事。 满月 的隔天,很久没进宫的藤原公任,要求进宫谒见皇上。 皇上听说公任复原了,龙心大悦,立刻召他来清凉殿。 不知道为什麼,藤原道长与藤原行成也跟他一起来了。在主殿召见他们的皇上,显然提高了警觉。 公任深深叩头跪拜,诚惶诚恐地说: 「皇上龙体安康,可喜可贺……」 皇上摇响扇子。 「公任,我知道你很久没进宫了,但也不必这麼拘礼请安。你的身体怎麼样了?我已经叫丹波尽全力医治你了……」 「是……蒙皇上隆恩,臣公任今天才能进宫谒见皇上。」 「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快抬起头来。」 「是……」 公任抬起头,做个深呼吸,不慌不忙地改变了话题。 「臣惶恐,皇上,臣想谈谈关於昌浩大人的事。」 话才说完,皇上便沉下脸,瞥了道长一眼。 前几天,有快马从贺茂出发送信来。皇上写信给恭子公主,请她尽快把修子从伊势送回京城,没想到快马送来了出乎意料的回函。 信上说修子意外知道定子去世的事,伤心过度,卧病在床,一直没醒来。 这封信昨天刚收到,皇上就像被冰刃刺穿般,痛彻心扉。 上天是不是透过他所爱的人,而不是他本身,让他明白上天的意思呢? 要揣测正确的天意,必须在某寺院请神降临。他一直没办法决定,要在哪里做这件事。正想下令由修子所在的伊势的斋王负责,就接到了这样的通报。 皇上的心跳速度快的异常。 「安倍直丁怎麼了?」 公任对强装镇定的皇上娓娓道来。 说明那场凶杀案,究竟发生了甚麼事。 「那时候,每天、每天晚上,都有怨灵般的东西在我身旁出现。」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其中又以行成听得最专注。 「可是我不可能知道那个怨灵想跟我说甚麼……只觉得愈来愈害怕。」 他希望晴明可以帮他解决这件事。 可是晴明去了伊势,不在京城。公任思索著该怎麼办时,想到了晴明的小孙子昌浩。 说不定昌浩可以帮他把这件事转达给晴明。 他这麼想,叫住了昌浩。因为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就进了书库。 「我一直忘了这件事。可能是太害怕,所以黑雾般的东西在我心中扩散弥漫。恐惧、不想看见的想法,把我的心遮蔽了。」 公任闭上眼睛,羞愧地垂下头。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接著说下去。 「书库里只有我跟昌浩,没有其他人。可是,有人类之外的怪物!」 在场所有人一阵骚然。公任低下头,颤抖著肩膀。 「就是每天晚上出现的那个灵……那绝对是怪物。那个怪物可能是附在昌浩身上,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地上了。」 公任重重叹口气,双手伏地跪拜。 「是怪物刺伤了我,皇上,昌浩大人绝对没有犯甚麼错,请尽快让昌浩大人回来京城。」 深深叩头的公任,全身颤抖。 昌浩是阴阳师,而且是安倍家族的一份子。公任非常清楚,与阴阳师结仇会落得甚麼下场。 听的茫茫然的皇上,赫然回过神来,挥响扇子说: 「可、可是,不能洗清他诅咒皇后的罪名!即便他没有犯下杀害公任的罪行,诅咒皇后还是罪不可赦!」 「恕臣斗胆,皇上。」 这时候,藤原道长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皇上有些畏怯,但还是叫道长把话说完。 道长拿出身上的信说: 「请过目。」 皇上看完交由侍从呈上来的信,瞠目结舌,开始哆嗦发抖。 「这……这是真的?」 道长叩头行礼。 皇上不由得捏住手中的信,无力地垂下头,掩住脸。 默默垂著头好一会儿后,皇上才用阴沉的声音说: 「不可以处决安倍昌浩。」 行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皇上又接著说: 「命令追兵继续搜寻他的下落,尽快把他找出来。」 说完这句话,皇上就起身离开了。 他直接去了藤壶。 接到通报,匆匆忙忙梳妆打扮的中宫,在屏风后面迎接皇上。 隔著屏风坐下来的皇上,结结巴巴地说: 「……安倍直丁没有下诅咒……」 中宫在屏风后面倒抽了一口气。 皇上命令侍女,把被他捏的皱巴巴的信交给中宫。 小心把信摊开的中宫,看完信中内容,差点叫出声来。 这封信不是写给皇上,而是写给左大臣道长。 信中叙述了吉昌自行占卜的结果。是有诅咒,有折磨皇后的诅咒但诅咒不是针对皇后,而是肚子里的孩子。 依吉昌判断,术士不是人,而是古老神治时代的怨怼。 除此之外,还叙述了占卜的危险。 坐占卜时,假如术士强烈希望出现怎麼样的结果,就会出现那样的结果。委托占卜的人,假如希望会占卜出某种结果,不是那种结果就无法接受,这种想法愈强烈,就愈有可能出现反映想法的卦象。 皇上命令阴阳师坐的占卜,很可能是强烈反映了那样的思想。而占卜的术士,可能把那样的结果当真了。 吉昌说很遗憾,自己的不肖儿子,还没有下诅咒的实力。也看不出儿子有任何理由要杀害藤员公任大人。 不论如何,身为父亲,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他愿意奉还地位与俸禄,在奉上自己的生命,只求保住儿子的性命。 这是写给左大臣的信。左大臣斗胆把这封信拿给皇上看。不用逼问他怎麼回事,皇上看也知道。 天意在哪里?天意——不在皇上这边。 吉昌还说,是一心想救皇后的人们,心被黑雾蒙蔽,扭曲了占卜的结果。 应该是吧。为了想救定子,皇上自己也差点把肚子里的孩子献出去了。 神绝不允许这种事。 现在他才明白,那天的雷电是在告诫他。 皇上沮丧地垂著头,请求中宫原谅。 「我错了……原谅我。」 隔著屏风听皇上说话的章子,看著信流下泪来。 泪水滴在信上,她赶紧擦拭脸庞。 皇上使个眼色,侍女们就默默抬走了屏风。 抬走屏风的侍女们,也很识趣地离开了。皇上悄然抬起了头。 他看到比以前憔悴许多、楚楚可怜的身影,心想她以前就这麼瘦弱吗? 让她变成这样的人,就是皇上自己。 皇上握起她的手,又低下头说: 「对不起……原谅我,彰子。」 被称为彰子的中宫,含著眼泪微微笑著。 阖上眼睛,泪水就趴搭趴搭掉下来了。中宫轻轻地点著头。 「通告全国的国司、郡司改为搜索后,没多久就接到播磨国司的消息了。」 於是,行成和敏次拜托士兵让他们同行。 事情的变化快得叫人头昏眼花,昌浩反应不过来,整个人呆住。 小怪和勾阵也跟他差不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顺利解决了,他们却有种奇怪的感觉,没办法很乾脆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既然无罪赦免了,当然没必要颠覆这样的结果。 行成严肃地说: 「出发前,我去拜访过安倍家,见到了你的 家人。」 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我哥哥……成亲大哥怎麼样了?」 他也担心伯父,在他把诅咒反弹回去后,不知道他们怎麼样了。他一直很在意,原本想等事情稍微平静后,再请小怪或勾阵回去看看。 行成展开笑容说: 「他看起来还有点疲惫,可是已经完全康复了。我告诉他杀害藤完公任的凶手是怪物,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回了我一些话。」 ——的确有怪物跟在那小子身旁,那只怪物可厉害了。 「连成亲都说那只怪物厉害,可见是相当厉害的怪物,对吧?敏次。」 行成扭头望向旁边的敏次。他也严肃地点著头说: 「是的,能依附在昌浩大人身上,杀害公任大人,绝对不是一般怪物,实在太可怕了。」 昌浩注视著脸色发青频频点头的敏次。 「太好了,昌浩大人,你被怪物附身,却没有精神异常或寿命缩短的后遗症,真的太好了。」 敏次是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昌浩愣愣地点著头说: 「是、是啊……」 他瞄了肩上一眼。 成亲说的那只很厉害的怪物,半眯著眼睛,板起了脸。 行成端正坐姿说: 「皇上不只赦免了昌浩大人,也撤回了对安倍家的所有处置。更令人惶恐的是,皇上请求昌浩大人的原谅。」 昌浩惊愕地差点不能呼吸。 很可能连昌浩是哪根葱都不知道的高高在上的当今皇上,请求身分卑微、官职又低的阴阳寮直丁这种小人物的原谅。 昌浩呆了好一会儿,猛然回过神来,急忙行礼说: 「这……这怎麼敢当……」 既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又是国家最高地位的人,竟然请求昌浩的原谅。 从那天跟在萤后面冲出京城的傍晚到现在,经过漫长的时间,环绕著他的状况大大转变了。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笑。 那时候面目狰狞地围捕昌浩的人们,也都一脸祥和。 他真的松了一口气,高兴得快哭出来了。 行成瞄了敏次一眼。敏次张大眼睛猛摇头,行成笑著做出催促他的样子。 敏次端正姿势,哼哼地清清喉咙,调整嗓音说: 「其实,还有一个好消息。」 「甚麼?」 「皇上特别恩赐,命你回京后,立刻以阴阳生的身分进宫谒见。」 不只昌浩,连小怪、勾阵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傍晚下起了雪。 行成等人决定在要塞住一晚,等雪停再回京成。 据管生乡的探子说,黎明时应该会停。不过,只能维持到明天傍晚,之后可能又会刮起几天的暴风雪。 昌浩回到首领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萤。 萤像自己的事般,非常开心。 「太好了,恭喜你,昌浩。」 跟萤结婚的事,萤也依照约定,说服了首领和所有长老。 长老们非常失望,还有人因此卧病不起。 昌浩听说后,非常自责,可是不能退让的事,怎麼样都不能退让。 两人聊到这里,昌浩忽然静默下来,思索著甚麼。 过了好一会,他才呼地吐口气,对萤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早晨,果然如探子所说,雪在黎明时停了。朝阳照耀著堆积的雪,一整片的银色世界闪闪发光。 从管生乡出发的一行人,怕被雪绊住,小心翼翼地走在银色世界里。所有人都不习惯在雪中骑马,全副精神都放在马韁的操控上,气氛安静的可怕。 周遭堆积的白雪,光看很漂亮,实际上是很麻烦的东西。 行成和敏次拉住马,回头看要塞。 决定留在管生乡的昌浩,在那裏目送他们。 昨天晚上,昌浩很晚时来要塞找他们,行成看到他,就知道他要说甚麼。 果然不出所料,他说他不回京城。 敏次哑然失言,一直逼问他为什麼。 好不容易洗刷了罪名,皇上也请求他的原谅,他却说不回去,为什麼? 昌浩平静地做了说明。 他说经过这几个月,他发觉自己有多麼不成熟。就这样回去,还是一样不成熟。所以他想在没有任何家人的播磨乡,重新锻鍊自己。他不是不回去。等哪天,觉得自己比现在强一些、进步一些,他就会抬头挺胸地回到京城,回到家人的怀抱。等哪天,可以为皇上效力时,他一定会回去。 敏次不能接受他这样的想法,行成却对他说: 「我会帮你转告皇上。」 昌浩对行成他们用力挥著手。行成和敏次挥手回应后,调转马头离去。 与行成并肩骑著马的敏次,喃喃地说: 「昌浩大人成长了呢……」 不只身高,好像在做人方面,也成长了一倍、两倍。 敏次露出严肃的表情,仰头仰望著蓝天说: 「我也不能输给他。」 既然昌浩留在播磨修行,他就在京城修行。 等昌浩回来时,他也是阴阳生了。第一名的宝座,他绝不会让给昌浩。 听完年轻人的决心,行成眯起眼睛,点点头。 发生过很多不堪的事、很多难过的事、很多痛苦的事。 不知道有多少次懊恼地握紧了拳头,气得全身发抖。 然而,还是熬过来了,现在心中宁静无波,就像蓝天下这片无垠的白雪。 行成拉起了马韁。 他要赶著回去。在京城,有很多人等著昌浩回去。 他要告诉他们,昌浩会晚点回去。还要告诉他们,原来是个孩子的昌浩,已经成长了许多、许多。 目送行成一行人离开的昌浩,呼地叹了一口气。 勾阵在他旁边现身。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看到他叹气,甩甩尾巴说: 「怎麼了、怎麼了,开始想家了吗?」 昌浩半眯起眼睛,对瞅著他看的小怪说: 「才不是呢。」 昨天晚上,他拜托萤让他留下来,他说他想留下来修行。 萤听完他的心愿,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的肌肤比昌浩刚见到她时还要苍白,躺在床上时,身体看起来更是单薄的令人惊悸。 昌浩察觉她状况不好,整张脸紧绷起来,她却露出了清澈晶莹的淡淡笑容。 ——我恐怕活不长了。 她的身体被虫子侵蚀了大半,消耗了太多体力。死里逃生后,她的力量有飞跃性的成长,生命却逐渐缩短。 尽管如此,她还是笑说她已经很满足了。 ——哥哥的孩子明年夏天就出生了。大嫂、我和夕雾,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下任首领扶养长大。 看起来虚无飘渺的她,笑著说这是她由衷的期盼。 飘落的雪,总有一天会融化消失。 她的生命恰似她的名字,如萤光般微弱、如雪般虚幻。 然而,有确定目标的她,或许认为自己比谁都幸福吧。 昌浩想变的跟她一样坚强;希望可以变得那麼坚强。 即使不在身旁,也能相信对方。无所求,只要对方幸福就好。 但愿将来可以把守护对方的幸福,由衷当成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甚麼时候才能回去呢。」 「就是啊。」 小怪和勾阵互相点著头,昌浩仰头看著他们说: 「没关系 ,小怪、勾阵,你们可以先回去。」 出乎意料的两人张口结舌,直盯著昌浩。 昌浩遥望辽阔的雪地,觉得刺眼,眯起了眼睛。 「夕雾说会彻底锻鍊我。听说,他才是管生乡里最厉害的高手,所以冰知才想把他赶出去。」 这件事神将们倒是没听说过。 两人都发出惊叹声,显得很惊讶。 萤命令冰知,一辈子保护时守的孩子。她说这是没有好好保护时守的现影,一辈子该赎的罪。 昌浩觉得那根本不叫惩罚。或许,这就是萤的坚强吧。 注视著昌浩的小怪,夕阳色眼眸百感交集。 回想不久前他还是个小屁孩呢。 「嗯,加油吧,晴明的孙子。」 昌浩瞬间拉下脸说: 「不要叫我孙子,你这个怪物。」 被反呛的小怪,抿嘴一笑,甩甩耳朵。 勾阵看著他们之间的应对,微微笑著。 气嘟嘟的昌浩,也很快就笑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恰如这片无声无息飘落堆积的白雪。 某种情感也在胸口无声无息地飘落堆积。 面色凝重的安倍晴明,镇定地说: 「真的要这麼做吗?」 彰子闭上眼睛,点点头。 「是的。」 她的双手合握在膝上,左手腕带著用找来的绳子重新串起来的手环。 「回京城后……」她张开眼睛,直直看著晴明,淡淡地说: 「我不会回安倍家。」 没关系。即使相隔两地,心还是在这里,情感还是在这里。 她相信,无论离多远都是这样。 宛如幽微虚幻的火光, 滞留在胸口。 ——萤火虫。 后记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最后一集。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是十二神将腾蛇,最强、最凶悍的斗将红莲。 第二名是身、心都完美成长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三名是道反大神的爱女风音。 接下来是怪物小怪、玄武、六合、彰子、修子、年轻晴明、成亲、飒峰、勾阵、青龙、敏次、章子、太阴、朱雀、在《心愿之证》里向神祈祷的小妖。 这次真的是大翻盘,没想到没想到怪物小怪会有被挤出三名外的一天。而且,摧毁巍然不动的前三名铜墙铁壁的人,居然是风音。 在算票数时,我大叫一声「喔?!」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算了好几次,不会有错。得票数居然胜过六合,呜呜,风音,你真了不起……! 她的人气向来很高,可是在排行榜得到这么多票数,还是第一次。敏次的人气投票也出现过第四名的记录,总之,竹笼眼篇直到最后都为我带来了惊喜。 下次怪物小怪能不能再回到三名内呢?还是会被紧追在后的玄武、六合迎头赶上呢?值得注目。 你的一票将改变名次。要参加投票的人,请在信上最容易看见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 二月的刊物是在年底年初开始作业。 光流:「今年的年底年初,只有稿子要校对吧?」 k藤:「是的,只有那样。你好好休息,迎接明年吧。」 光:「好耶——」 几天后。 k:「呃,结城,是这样的,年底年初多了y和△△……」 光:「你说过没有……」 k:「啊!」 光:「你说过没有的,你骗我!」 k:「对、对不起……请原谅、请原谅……」 就先不谈这段对话了。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满十周年了。可以持续到现在,都要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大家。 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飒峰篇以及竹笼眼篇,七个篇章都顺利结束了。当然,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还在我脑中描绘的道路上稳健地前进着。 有不少人等不及想知道,昌浩什么时候会长大、什么时候会升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稍微安心了? 从这个篇章的最后一集,到下个篇章的第一集,预计会隔很长一段时间。 从前,我与少年阴阳师第一位责任编辑n崎小姐讨论过,究竟「少年」是到几岁为止?n崎小姐毫不迟疑地说: 「少年是到十九岁位置。」 以法律来说,的确是这样……对了,那是与篁破幻草子相关的讨论,不过,用在少年阴阳师上应该也是同样的答案。现在,那句话成了最好的靠山(笑)。 谢谢大家经常写信来告诉我感想。直接接触到这么多传达给我的心声,也是这十年来,我可以持续写到现在的动力。有快乐、有喜悦、有欢乐、有感动,有时也有哀伤、难过的悲痛倾诉。有些人会写私密的事,说看完后自己有了怎么样的改变,或是这个故事拯救了自己等等。有些人会说希望自己是这样、希望自己变成那样,每位读者的反应都不尽相同。但是,从大家的来信,我可以知道,我可以知道,这个故事带来了我想都没想过的许多结果,远超过我的想象。 这么多注入种种言灵的来信,以及偶尔举办签名会时见到面的读者们的热情,是我的最大支柱。 我没办法逐一回信,但全都看过了,谢谢大家。 beans文库接下来的新书,是《怪物血族》的续集。另外,角川文库的《少年阴阳师黄泉之风》预定在二月十五日出版。《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正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中(目前二零一二年二月一日)。其他还有很多想写的故事,无奈我只有一个身体,没办法想些什么就写什么,真的很不甘心。 为了写得长长久久,我想我还是不要太过度,只要比以前更认真地逐一完成每个作品就好了。 大家觉得竹笼眼篇的最后一集如何呢?请写信告诉我感想。 希望能在大家来信的鼓励下,写出故事人物都得到幸福的未来。 那么,我们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最后一集。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是十二神将腾蛇,最强、最凶悍的斗将红莲。 第二名是身、心都完美成长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三名是道反大神的爱女风音。 接下来是怪物小怪、玄武、六合、彰子、修子、年轻晴明、成亲、飒峰、勾阵、青龙、敏次、章子、太阴、朱雀、在《心愿之证》里向神祈祷的小妖。 这次真的是大翻盘,没想到没想到怪物小怪会有被挤出三名外的一天。而且,摧毁巍然不动的前三名铜墙铁壁的人,居然是风音。 在算票数时,我大叫一声「喔?!」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算了好几次,不会有错。得票数居然胜过六合,呜呜,风音,你真了不起……! 她的人气向来很高,可是在排行榜得到这么多票数,还是第一次。敏次的人气投票也出现过第四名的记录,总之,竹笼眼篇直到最后都为我带来了惊喜。 下次怪物小怪能不能再回到三名内呢?还是会被紧追在后的玄武、六合迎头赶上呢?值得注目。 你的一票将改变名次。要参加投票的人,请在信上最容易看见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 二月的刊物是在年底年初开始作业。 光流:「今年的年底年初,只有稿子要校对吧?」 k藤:「是的,只有那样。你好好休息,迎接明年吧。」 光:「好耶——」 几天后。 k:「呃,结城,是这样的,年底年初多了y和△△……」 光:「你说过没有……」 k:「啊!」 光:「你说过没有的,你骗我!」 k:「对、对不起……请原谅、请原谅……」 就先不谈这段对话了。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满十周年了。可以持续到现在,都要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大家。 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飒峰篇以及竹笼眼篇,七个篇章都顺利结束了。当然,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还在我脑中描绘的道路上稳健地前进着。 有不少人等不及想知道,昌浩什么时候会长大、什么时候会升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稍微安心了? 从这个篇章的最后一集,到下个篇章的第一集,预计会隔很长一段时间。 从前,我与少年阴阳师第一位责任编辑n崎小姐讨论过,究竟「少年」是到几岁为止?n崎小姐毫不迟疑地说: 「少年是到十九岁位置。」 以法律来说,的确是这样……对了,那是与篁破幻草子相关的讨论,不过,用在少年阴阳师上应该也是同样的答案。现在,那句话成了最好的靠山(笑)。 谢谢大家经常写信来告诉我感想。直接接触到这么多传达给我的心声,也是这十年来,我可以持续写到现在的动力。有快乐、有喜悦、有欢乐、有感动,有时也有哀伤、难过的悲痛倾诉。有些人会写私密的事,说看完后自己有了怎么样的改变,或是这个故事拯救了自己等等。有些人会说希望自己是这样、希望自己变成那样,每位读者的反应都不尽相同。但是,从大家的来信,我可以知道,我可以知道,这个故事带来了我想都没想过的许多结果,远超过我的想象。 这么多注入种种言灵的来信,以及偶尔举办签名会时见到面的读者们的热情,是我的最大支柱。 我没办法逐一回信,但全都看过了,谢谢大家。 beans文库接下来的新书,是《怪物血族》的续集。另外,角川文库的《少年阴阳师黄泉之风》预定在二月十五日出版。《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正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中(目前二零一二年二月一日)。其他还有很多想写的故事,无奈我只有一个身体,没办法想些什么就写什么,真的很不甘心。 为了写得长长久久,我想我还是不要太过度,只要比以前更认真地逐一完成每个作品就好了。 大家觉得竹笼眼篇的最后一集如何呢?请写信告诉我感想。 希望能在大家来信的鼓励下,写出故事人物都得到幸福的未来。 那么,我们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最后一集。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是十二神将腾蛇,最强、最凶悍的斗将红莲。 第二名是身、心都完美成长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三名是道反大神的爱女风音。 接下来是怪物小怪、玄武、六合、彰子、修子、年轻晴明、成亲、飒峰、勾阵、青龙、敏次、章子、太阴、朱雀、在《心愿之证》里向神祈祷的小妖。 这次真的是大翻盘,没想到没想到怪物小怪会有被挤出三名外的一天。而且,摧毁巍然不动的前三名铜墙铁壁的人,居然是风音。 在算票数时,我大叫一声「喔?!」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算了好几次,不会有错。得票数居然胜过六合,呜呜,风音,你真了不起……! 她的人气向来很高,可是在排行榜得到这么多票数,还是第一次。敏次的人气投票也出现过第四名的记录,总之,竹笼眼篇直到最后都为我带来了惊喜。 下次怪物小怪能不能再回到三名内呢?还是会被紧追在后的玄武、六合迎头赶上呢?值得注目。 你的一票将改变名次。要参加投票的人,请在信上最容易看见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 二月的刊物是在年底年初开始作业。 光流:「今年的年底年初,只有稿子要校对吧?」 k藤:「是的,只有那样。你好好休息,迎接明年吧。」 光:「好耶——」 几天后。 k:「呃,结城,是这样的,年底年初多了y和△△……」 光:「你说过没有……」 k:「啊!」 光:「你说过没有的,你骗我!」 k:「对、对不起……请原谅、请原谅……」 就先不谈这段对话了。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满十周年了。可以持续到现在,都要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大家。 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飒峰篇以及竹笼眼篇,七个篇章都顺利结束了。当然,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还在我脑中描绘的道路上稳健地前进着。 有不少人等不及想知道,昌浩什么时候会长大、什么时候会升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稍微安心了? 从这个篇章的最后一集,到下个篇章的第一集,预计会隔很长一段时间。 从前,我与少年阴阳师第一位责任编辑n崎小姐讨论过,究竟「少年」是到几岁为止?n崎小姐毫不迟疑地说: 「少年是到十九岁位置。」 以法律来说,的确是这样……对了,那是与篁破幻草子相关的讨论,不过,用在少年阴阳师上应该也是同样的答案。现在,那句话成了最好的靠山(笑)。 谢谢大家经常写信来告诉我感想。直接接触到这么多传达给我的心声,也是这十年来,我可以持续写到现在的动力。有快乐、有喜悦、有欢乐、有感动,有时也有哀伤、难过的悲痛倾诉。有些人会写私密的事,说看完后自己有了怎么样的改变,或是这个故事拯救了自己等等。有些人会说希望自己是这样、希望自己变成那样,每位读者的反应都不尽相同。但是,从大家的来信,我可以知道,我可以知道,这个故事带来了我想都没想过的许多结果,远超过我的想象。 这么多注入种种言灵的来信,以及偶尔举办签名会时见到面的读者们的热情,是我的最大支柱。 我没办法逐一回信,但全都看过了,谢谢大家。 beans文库接下来的新书,是《怪物血族》的续集。另外,角川文库的《少年阴阳师黄泉之风》预定在二月十五日出版。《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正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中(目前二零一二年二月一日)。其他还有很多想写的故事,无奈我只有一个身体,没办法想些什么就写什么,真的很不甘心。 为了写得长长久久,我想我还是不要太过度,只要比以前更认真地逐一完成每个作品就好了。 大家觉得竹笼眼篇的最后一集如何呢?请写信告诉我感想。 希望能在大家来信的鼓励下,写出故事人物都得到幸福的未来。 那么,我们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最后一集。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是十二神将腾蛇,最强、最凶悍的斗将红莲。 第二名是身、心都完美成长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三名是道反大神的爱女风音。 接下来是怪物小怪、玄武、六合、彰子、修子、年轻晴明、成亲、飒峰、勾阵、青龙、敏次、章子、太阴、朱雀、在《心愿之证》里向神祈祷的小妖。 这次真的是大翻盘,没想到没想到怪物小怪会有被挤出三名外的一天。而且,摧毁巍然不动的前三名铜墙铁壁的人,居然是风音。 在算票数时,我大叫一声「喔?!」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算了好几次,不会有错。得票数居然胜过六合,呜呜,风音,你真了不起……! 她的人气向来很高,可是在排行榜得到这么多票数,还是第一次。敏次的人气投票也出现过第四名的记录,总之,竹笼眼篇直到最后都为我带来了惊喜。 下次怪物小怪能不能再回到三名内呢?还是会被紧追在后的玄武、六合迎头赶上呢?值得注目。 你的一票将改变名次。要参加投票的人,请在信上最容易看见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 二月的刊物是在年底年初开始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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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们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好久不见了,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结城光流。 献上少年阴阳师竹笼眼篇最后一集。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是十二神将腾蛇,最强、最凶悍的斗将红莲。 第二名是身、心都完美成长的主角安倍昌浩。 第三名是道反大神的爱女风音。 接下来是怪物小怪、玄武、六合、彰子、修子、年轻晴明、成亲、飒峰、勾阵、青龙、敏次、章子、太阴、朱雀、在《心愿之证》里向神祈祷的小妖。 这次真的是大翻盘,没想到没想到怪物小怪会有被挤出三名外的一天。而且,摧毁巍然不动的前三名铜墙铁壁的人,居然是风音。 在算票数时,我大叫一声「喔?!」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算了好几次,不会有错。得票数居然胜过六合,呜呜,风音,你真了不起……! 她的人气向来很高,可是在排行榜得到这么多票数,还是第一次。敏次的人气投票也出现过第四名的记录,总之,竹笼眼篇直到最后都为我带来了惊喜。 下次怪物小怪能不能再回到三名内呢?还是会被紧追在后的玄武、六合迎头赶上呢?值得注目。 你的一票将改变名次。要参加投票的人,请在信上最容易看见的地方,写上「我投○○一票」。 二月的刊物是在年底年初开始作业。 光流:「今年的年底年初,只有稿子要校对吧?」 k藤:「是的,只有那样。你好好休息,迎接明年吧。」 光:「好耶——」 几天后。 k:「呃,结城,是这样的,年底年初多了y和△△……」 光:「你说过没有……」 k:「啊!」 光:「你说过没有的,你骗我!」 k:「对、对不起……请原谅、请原谅……」 就先不谈这段对话了。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满十周年了。可以持续到现在,都要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大家。 穷奇篇、风音篇、天狐篇、珂神篇、飒峰篇以及竹笼眼篇,七个篇章都顺利结束了。当然,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还在我脑中描绘的道路上稳健地前进着。 有不少人等不及想知道,昌浩什么时候会长大、什么时候会升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稍微安心了? 从这个篇章的最后一集,到下个篇章的第一集,预计会隔很长一段时间。 从前,我与少年阴阳师第一位责任编辑n崎小姐讨论过,究竟「少年」是到几岁为止?n崎小姐毫不迟疑地说: 「少年是到十九岁位置。」 以法律来说,的确是这样……对了,那是与篁破幻草子相关的讨论,不过,用在少年阴阳师上应该也是同样的答案。现在,那句话成了最好的靠山(笑)。 谢谢大家经常写信来告诉我感想。直接接触到这么多传达给我的心声,也是这十年来,我可以持续写到现在的动力。有快乐、有喜悦、有欢乐、有感动,有时也有哀伤、难过的悲痛倾诉。有些人会写私密的事,说看完后自己有了怎么样的改变,或是这个故事拯救了自己等等。有些人会说希望自己是这样、希望自己变成那样,每位读者的反应都不尽相同。但是,从大家的来信,我可以知道,我可以知道,这个故事带来了我想都没想过的许多结果,远超过我的想象。 这么多注入种种言灵的来信,以及偶尔举办签名会时见到面的读者们的热情,是我的最大支柱。 我没办法逐一回信,但全都看过了,谢谢大家。 beans文库接下来的新书,是《怪物血族》的续集。另外,角川文库的《少年阴阳师黄泉之风》预定在二月十五日出版。《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我将颠覆天命》正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中(目前二零一二年二月一日)。其他还有很多想写的故事,无奈我只有一个身体,没办法想些什么就写什么,真的很不甘心。 为了写得长长久久,我想我还是不要太过度,只要比以前更认真地逐一完成每个作品就好了。 大家觉得竹笼眼篇的最后一集如何呢?请写信告诉我感想。 希望能在大家来信的鼓励下,写出故事人物都得到幸福的未来。 那么,我们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序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辰空暮夜、结成真人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辰空暮夜、结成真人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辰空暮夜、结成真人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辰空暮夜、结成真人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辰空暮夜、结成真人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辰空暮夜、结成真人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辰空暮夜、结成真人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辰空暮夜、结成真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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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彷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劈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 ◇ ◇ 预言一定会应验。 第一章 「不要走这条路吧……」 妹妹害怕地停下来,哥哥转过身去,强装出勇敢的样子面对她。 「你在说什么啊,你也知道这条是近路吧?」 「我知道……可是我好怕……」」 太阳已经下山,周遭都暗了。目前还勉强看得见脚下的路,但再过一会儿,整个世界就会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覆盖。 他们想在下雪前,出来捡最后一次果实,却没有捡到预期中的数量,就卯起来往山里面走。察觉太阳开始西沉,急着想下山时,已经太迟了。 白天的视觉与傍晚不一样。他们沿着自以为正确的路往前走,路却越走越狭窄,发现走错时,已经找不到回头的方向了。 村落与山之间的距离很短,他们却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回家的路。 小男孩安抚害怕哭泣的妹妹,牵起她的手,绞尽脑汁思考。 会不会是遇到「神隐」了? 小男孩想起离开村落时,活字典爷爷说的话。 爷爷说现在的时节,经常有人迷路走进狭缝里,千万要小心。 不久前才刚过冬至,现在的时节最容易发生诡异的事件。 就在他们绕来绕去时,黑夜彻底来临。现在已经过了黄昏时刻,是黑暗的世界了。 妹妹哭得抽抽搭搭,开始吵闹,说她已经走不动了。小男孩自己的脚也很痛,好想蹲下来大哭。 但为了妹妹,他还是忍住了。 「……」 忽然听见大人的声音,可能是有人担心,来找他们了。 「那边。」 小男孩背起蹲在地上的妹妹,奋力往前走。 感觉是走在斜坡上,他想一定是回到原来的路上了。 「……」 又听见了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是没听过的声音,但应该是村里的哪个人。 「……这……边……」 嘎沙嘎沙拨开枯草往前走的小男孩,突然停下了脚步。 越走越进入深山,到处都看不到路。地面散落着许许多多的枯草与树枝,一片矮木前,有棵特别高大的树。 约莫有六丈高的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好像无数只手高高举向了天空。比十个人围成一圈还要粗的树干,从中间位置分岔出无数根的树枝。耸立在黑暗中的树影,看起来像恐怖阴森的怪物。 「……来……这……边……」 又响起了说话声,来自那棵分岔出无数根树枝的大树枝干里面。 不对,是来自一块东西,那块东西悬挂在从枝干横伸出去的有些弯曲的粗大树枝上。 小男孩屏住气息,视线与那块东西交会了。 「过来……这……边……」 呼唤着两个人的东西,是垂挂在树枝上的马头。 小孩子们吓得全身僵硬,马头对着他们狞笑。 「过来……这边。」 被召唤的小男孩,背着妹妹,摇摇晃晃向前走。 来到树下的孩子们,看到马头龇牙咧嘴,吓得想叫也叫不出了。 小男孩只是愣愣地想起,因博学多闻而被称为活字典的爷爷说过的话。 ——山里有时候会出现马头,垂挂在榎树的树枝上,要小心喔。 那是妖怪。有榎树树枝、有马头,是妖怪没错。 「不准伤害孩子们,垂挂妖。」 低沉浑厚、响亮、强悍的声音,划破了紧张的空气。 倒挂的马头——垂挂妖,猛然张开了眼睛。滴着口水大大张开的嘴巴,扑向小男孩背上的女孩,要咬下她的头。 「禁!」 小孩子们与马头之间,出现了金色的五芒星,阻拦了妖怪。 那个大人冲过来,把呆呆看着这一幕的小孩子们同时抱起来。 「危险,待在这里。」 叫不出声来,也没办法眨眼的孩子们,被带到树丛附近避难。 挡在他们与榎树巨木之间的大人,长得很高,但仔细看会发现,他的年纪没有父亲或村里的大人那么大。他不是村里的人,是第一次见到的外来的人。 他身上的狩衣、狩裤,到处都磨破了,又烂又旧。草鞋看起来也穿了很久,头发扎在脖子后面。虽是不认识的人,但跟父亲一样宽广的背影,却让小孩子们莫名地感到安心。 倒挂的马头吠叫起来。 「不要阻挠我!你是什么人?」 「我是阴阳师。」 回答的阴阳师用右手结起刀印。 眼睛布满血丝的马头大叫: 「你是神祓众——?」 「不太一样。」 「什么?!」 「我是神祓众的食客。」 马头吓得直打哆嗦,嘟嘟哝哝地说: 「难道是……」 有个半人半妖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虽然住在遥远的京城,名声却轰动妖怪世界。 听说传承他的血脉的人,正寄宿在神祓众的乡里。 「你就是那个安倍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用不悦的口吻顶回去的阴阳师,很快以刀印画出四纵五横网。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 马头被金色的四纵五横网困住,发出惨叫声。 「急急如律令!」 结印的同时,冷静沉稳的声音也宣布法术完成了。 金色的四纵五横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阴阳师转身面向呆呆看着这一切的孩子们,笑着说: 「你们都没事,太好了,回乡里吧。」 好几个男人聚集在乡里的入口处,燃烧着篝火。 他们脸色苍白、沉默不语。其中一人忽然张大眼睛,指着山的那一边。 「你们看……!」 骚动起来的男人们,清楚看到有个人背上背着小女孩、手上牵着小男孩。 在篝火中发现父亲身影的小女孩,忘形地挥起手来。她跳下来,跟哥哥一起跑向了父亲。昌浩望着他们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 来自头顶上的声音,吸引了昌浩的视线。他抬起头,看到坐在树枝上的白色怪物和十二神将勾阵。 「我回来啦。」 昌浩对他们挥挥手。小怪在他旁边翩然降落,再跳到同时着地的勾阵的肩膀上,甩了一下尾巴。 「花的时间比我想像中长呢。」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眼睛稍往斜上方看。现在的昌浩,视线高度比勾阵和小怪高出了一些。 「他们差点被神隐,垂挂妖趁机魅惑他们,所以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他们。」 「是吗?」勾阵这么回应,视线滑向了其他地方。 有个年轻人,从为了让孩子们平安回来而点燃的篝火那边走过来。 披在年轻人背上的长发,被橙色火光照亮,晚上也看得出来是白色。他看着昌浩的双眼,是血般的红色。 他比昌浩大四岁,是神祓众的年轻人夕雾。 「很高兴看到你平安回来。」 「你嘴巴这么说……表情却完全相反。」昌浩拉下脸说。 夕雾淡淡地回应他: 「知道就好,回菅生乡啦。」 「咦,可是……」昌浩有点在意村里的人。 夕雾转过身去,扭头往后对他说: 「我向郡司和里长报备过,办完事就回去。」 昌浩望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低声埋怨说: 「慰劳我几句也不会死吧……」 小怪和勾阵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想笑。 「我们不是慰劳过你了吗?」 「昌浩,夕雾不可能做那种事。」 「我知道啦。」 昌浩深深叹口气,又转身望向篝火。 孩子们和那个父亲,对他深深一鞠躬致谢。小女孩满面笑容,用力挥着手。 也挥手回应她的昌浩,突然觉得背后有道锐利的视线,慌忙往后看,原来是红色双眸在催他快走。 昌浩与小怪们缩缩肩膀,快跑追上了夕雾。 播磨国赤穗郡的菅生乡,是个山川环绕的地方,住着被称为神祓众的播磨阴阳师们。 赤穗郡郊外的某座村落,最近频频发生神隐事件。郡司是在三天前接到通报。 治理赤穗郡的郡司,很重视这件事,命令从京城调派来赤穗郡衙门的阴阳师及神祓众,尽快解决这件事。 从京城调派来的阴阳师,指的是昌浩。 昌浩是隶属於皇宫阴阳寮的阴阳生。但因为个人的想法,留在播磨菅生乡过着修行的生活,希望可以精进做为阴阳师的力量。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变成被调派到赤穗郡衙门的身分呢?这是阴阳寮的首长阴阳头的特别安排,还动用了左大臣与皇上的力量。 连夜赶路,在天未亮时赶回菅生乡的昌浩等人,只稍微睡了一下。 不管任何状况,能睡的时候就要尽量睡,这是很重要的事。不过,只睡一下,还是很困。 昌浩强忍着呵欠,走出寄宿的草庵,打井水洗脸。 现在是冬天。再不到一个月,就是迎接新年的年底了。在回来的路上看到的月亮,已经稍微超出了上弦月的形状。 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听说更深山内的菅生秘密村落,也还没下雪。 他忽然发现,种在草庵门口旁的小树,没有半点生气。是因为雨下得太少,水分不够吗?他记得这棵树是柊树。 他用井水浇柊树,对着树枝说:「要振作起来喔。」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向了他。 「叔叔。」 昌浩苦笑起来,心想小朋友起得真早呢。 「早,时远。」 「早安。」 时远很有礼貌地行个礼,就抱住了昌浩的脚。 「叔叔把妖怪打败了吗?」 目光闪闪发亮的时远三岁了。他出生於两年前的夏天,是神祓众首领小野家的嫡长子,也是下届首领。 抱起时远的昌浩,看到跟在小朋友后面的女孩,对她笑笑说: 「早啊,萤,你一大早就很辛苦呢。」 「你该感谢我,在天亮前,是我拉住了他。天还没亮他就醒了,一直吵着要来跟你说话。」 「谢啦……」 昌浩由衷感谢。 萤是神祓众首领家族的人。她是时远的姑姑,拥有在神祓众的首领家族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劲灵力。曾经被强力推举为神祓众的下届首领,但她没答应,现在是前继承人——已经去世的哥哥——的遗孤时远的监护人。 与昌浩同年龄的萤,外表从十五岁开始就几乎没有改变。在法术的控制下,她的成长缓慢得惊人。 这是为了尽可能延长她剩下不多的寿命,神祓众所做的痛苦抉择。 现在还不是很明显,但随着一年、一年过去,她彷佛时间停止般的外表,就会与昌浩的外表产生很大的差距。 昌浩借住的草庵,在小野家宅院的用地内。他不肯住小野家替他准备的房间,只借用了这间小草庵。 除了三餐会麻烦小野家的人之外,他展现其他事都要尽可能自己做的魄力,但现况是还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 因为他每天都在修行,根本没有余力做家事。 那么,谁来帮他整理生活环境呢?那就是时间太多,闲闲没事做的小怪和勾阵。 昌浩本来就没有整理房间的天赋。他在安倍家的房间,到处散落着书和道具,看起来热闹非凡。有时他心血来潮大扫除,就会维持一段时间的整洁。但只要有什么事发生,马上就乱成一团了。那时,小怪只是随手帮他把书靠到一旁,但来这里后,整理成了它每天必做的工作。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不只它一个,还有个有闲暇的同袍一起致力於清理整顿。 「昌浩,洗完脸就把木板打开,通通风……啊,萤、时远,好早啊。」小怪用两只脚走出草庵。 在昌浩臂弯里的时远,一看到小怪,眼睛就亮了起来。 「小怪,早。」 「不要叫我小怪。」 臭着脸回应三岁小孩的怪物,约莫大型猫或小型狗的大小,全身覆盖着白毛。长长的耳朵和尾巴垂在后面,四肢前端各有五根爪子。脖子周围有好几个像是「长尾巴勾玉」的突起,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腾。大大的眼睛是红色的,像极了融化后的夕阳。 「要跟你说几次,你才会记得啊?又不是昌浩,该记住啦。」 小怪靠后脚直立,谆谆教诲,却发现小孩子都没在听。它浮现说什么也没用的虚无感与疲劳感交织的复杂心情,半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嘻嘻窃笑的声音传入耳里。 小怪细眯着眼睛,移动视线,看到勾阵坐在草庵的屋顶上笑着。 她轻盈地跳下来,抱起了小怪,小怪顺势爬到她肩上。 小怪和勾阵对於做琐碎杂事之类的打杂工作,看起来甘之如饴,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们位居众神之末,是跟随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身为安倍晴明的式神,却因为某些因素,现在跟着晴明的孙子昌浩。保护昌浩才是他们的任务,但他们很久没有做这件事了。 不是这样的任务完全解除了,而是因为待在菅生乡,昌浩没有与敌人对峙而丧命的危险。 昌浩是在这个乡里修行,锻鍊阴阳师的力量,所以有他在这里的老师。神将们若把那位老师晾在一旁,插手管昌浩的事,那就是僭越的行为。再说,昌浩在修行中遇到的危险,也都是跟修行相关的事,不但神祓众交代他们不要干涉,昌浩也严令他们不准出手。 神将们在这里的工作,就是早上送昌浩出门、打扫草庵、完成其他必要的杂务。然后,在昌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之前,没任何事可做。 茫然消磨时间也不是办法,神将们不得不思考这件事。既然昌浩在修行,他们是不是也该有什么对等的收获呢? 那之后,小怪和勾阵送走昌浩,就在草庵屋檐下的地面画阵型图,假想敌人,拟定如何有效地彻底击溃对方的战略,彼此讨论假如遇上曾经苦战过的大妖,最好采取什么样的战法?又该如何克服各自的弱点,发挥最大的优点歼灭敌人?思考这些事来打发时间,颇像斗将的风格。 萤想他们应该很闲,去看他们在做什么。她说他们明明是因为太闲,才有效益地打发时间,干嘛不老实说呢。 小怪与勾阵的战斗论谈源源不绝,有时萤也会加入讨论,以阴阳师的不同观点来策划新的谋略。有时神祓众也会拿去用,因此神将们消磨时间的方式,得到的成果远超出他们想像之外。 他们还经常被迫看顾时远。时远是个大胆的孩子,小怪靠近他,他也可以睡得很熟, 动都不动一下。 小怪原本以为,是自己以怪物的模样出现,所以他没有反应,某天才知道并不是那样而感到大为惊讶。 「小怪、小怪,跟我玩。」 时远把手伸过来,小怪就背对他,不停甩动白色尾巴。时远忙着抓东甩西甩的尾巴,兴奋得大叫。昌浩眯起眼睛,抱着这样的时远。 昌浩有两个侄子、两个侄女。虽然有书信往来,但很久没见了。不知道他们好不好?在他的记忆中,孩子们的脸都是最后一次见到的模样。那之后经过三年了,他们应该都长大很多了。 昌浩长高了,骨骼也越来越接近大人了。 没有过了这么多年的真实感,是因为他整天忙着修行,所以几乎没有修行之外的记忆。 小怪的尾巴被时远抓到了。它是故意的,小孩开心极了。 昌浩不禁感叹,小怪真的很会逗小孩呢。 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时远刚出生时,小怪就比昌浩更会照顾小孩,小野家的人也很惊讶。 某天,冥官没事来晃一下,正好被勾阵撞见,害得菅生乡差点发生大惨案。小怪也现出了原形,昌浩因此见到了好久不见的红莲。那天真的很危险。在菅生乡,那件事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回想起来,在菅生乡,只有那次见过一次红莲,还满想念的。由此可见,在菅生乡的日子有多安稳。 不过,昌浩在修行中,好几次都差点没命。 因为夕雾从来不留情。 昌浩从三岁到十三岁的十年间,由於某些因素,灵视能力被封锁了。要用不到三年的时间,填补十年的空白,修行必然是无法想像的严苛。做同样的训练,夕雾都表现得轻松自如,所以昌浩也绝不示弱喊苦。其实他是觉得,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奇怪。 昌浩以为,这世上像怪物的人只有祖父,没想到夕雾在某方面也很像。 在播磨,他深深觉得这世界太辽阔了。 这世上一定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第三章 ◇ ◇ ◇ 这两年,接二连三发生了不吉利的事。 藤原敏次在阴阳寮的阴阳部,看着两年份的纪录,面色沉重地叹息。 前年失火的寝宫,四年前也曾失火过,才刚重建完,又烧毁了。 皇上带着敦康亲王和媄子内亲王,搬到土御门,后来又移到了一条院。 年末,国母东三条院诠子崩逝。接连两年失去无法取代的亲人,皇上过度悲伤,卧病在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去年也是噩耗不断。 受皇上宠爱而怀孕的御匣殿,在阴历六月死去。阴历八月,东宫妃也随她而去,与世长辞了。 她们两人都是定子皇后的妹妹。 所有人都觉得不吉利,但没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事。 阴历十一月,发生了月蚀。除了月神躲起来的天大事件外,还发生了重建的寝宫又被烧毁的异常事件。同时从温明殿和绫绮殿烧起来的火,瞬间蔓延,造成神镜被火吞噬的前所未闻的大事件。 与藤壶中宫逃出来的皇上,听完报告就昏过去了。 女官们受命搜索被烧毁的贤所,发现神镜被烧到只剩下一半,向搬迁到临时皇居东三条殿的皇上报告了这事。皇上说再怎么像历代皇帝道歉都道歉不完,心痛如绞,好几天都躺在床上。 重建的寝宫,在皇上、中宫、亲王们都回去后,还是飘荡着沉郁的空气。 敏次阖上书,又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连续发生那么多次火灾,显然有蹊跷。也有人说,可能是谁的阴谋。然而,他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有人那么大胆,敢烧毁皇家至宝的神镜。 会不会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某种东西,在策画什么呢?这也是传染病、乾旱等天灾地变的原因吧? 那么,皇家与这个国家,将面临什么样的灾难呢? 阴阳寮又该怎么做,才能防止灾难呢? 敏次走出阴阳部,想把书放回书库。 来来往往的寮官们,个个都是严阵以待的样子。最近,整个阴阳寮都笼罩着紧张的气氛。 因为天灾地变已经够严重了,还要面对令人头痛的事。 然而,敏次什么也不能做。不,敏次有敏次的职责,只是关于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对阴阳寮有所贡献,这股压力压得他没有片刻喘息的时间。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什么,那种无力感折磨着他。 敏次停在渡殿,抬头仰望阴沉的天空,发出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长叹。 「心情好沉重……」 不经意映入眼帘的树,似乎也反映着寮官们的心,失去生气,快枯萎了。现在是花开的季节,却连花蕾都没长出来。 「山茶花也查觉不对,害怕了吗……」 敏次觉得,看似权缩起来的山茶花,是反映了寮官们的心情。 他好想在事情结束之前,乾脆请凶日假,躲在家里。 眺望庭院的敏次,发觉有人站在他附近,但他没转头看,又叹了一口长气。 「请问……」 有所顾忌的招呼声,他从来没听过,但刹那间又觉得很像某个熟人的声音。 如果是其他寮或省的官员,可不能失礼了。 敏次转过身,要开口道歉,却张大嘴巴愣住了 声音很陌生,面孔却很熟悉,但模样跟记忆中差很多,一时之间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对方看到转过身来的敏次,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地说: 「果然是你,敏次大人,好久不见了。」 敏次盯着对自己鞠躬行礼的人,下意识地指着说: 「你……你是昌浩大人?」 「是的,我刚从播磨回来。」 神采奕奕的回应,的确是昌浩的语气。 看到敏次张口结舌的模样,昌浩歪着头说: 「怎么啦,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是我,是在下」 敏次不自觉脱口而出,昌浩露出「糟糕」的表情说: 「是,对不起,是我……好久没被你训诫了。」 道歉后,安倍昌浩哑然失笑,又重来一次说: 「好久不见,安倍昌浩回到阴阳寮了。」 敏次要去书库还书,昌浩就跟他一起去了。 已经三年没有跟敏次一起走在阴阳寮的走廊了。 昌浩觉得很怀念,眯起眼睛四处张望。 敏次感慨良多地抬起头说: 「感觉你真的……」 「怎么样?」 「你真的变了呢,昌浩大人。」 昌浩歪着头说: 「是吗?」 「是啊。」 敏次猛点头,把昌浩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没想到身高会被你追过去。」 昌浩眨了几下眼睛,啪一声拍手说: 「啊,原来如此,我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你变矮了。」 「不是我变矮,是你变高了。」 有些不悦的敏次,压低了嗓音,两眼发直。 昌浩慌忙道歉说: 「对不起,我措辞不当,是视线高度与我记忆中的不一样。」 这么说不是同样的意思吗? 看到敏次皱起眉头的样子,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哈哈捧腹大笑,但敏次看不见他。 昌浩听得见,所以小怪在他耳边大笑,把他吵死了。 他不露声色地把小怪从肩上拖下来,往旁边扔。被扔出去的小怪,骨碌转了几圈,掉落在附近隐形的勾阵脚下。 《你现在对藤原敏次很客气呢,腾蛇。》 含笑的声音刚传入小怪耳里,勾阵纤瘦的身躯就跟着出现了。小怪耸耸肩,跳到她肩上。 「是啊,听说那时候他竭尽全力帮了昌浩的忙。」 那起事件事发生在三年前。 昌浩因刺杀藤原公任的罪名,被判处死刑,敏次叫他逃走,等于是从背后推了他一把的推手。 那之后,尽管力量微薄,他还是尽他所能,费尽心思为昌浩清洗罪名。 以前小怪讨厌敏次,是因为他大大误会昌浩而鄙视昌浩。现在他已经改变了对昌浩的观感,小怪当然知道再给他不当的评价就太不讲道理了。 「哟,你很清楚嘛。」 「勾,你想说什么就明说吧。」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就是知道才生气啊。」 「那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勾阵神情自若,小怪齿牙咧嘴地对她说: 「不要舍不得花那种力气。」 「这不叫舍不得,是信赖。」 「哪里信赖了?信赖啥?」 「哟,你没感觉到我的诚意吗?太遗憾了。」 「快说!」 昌浩往后瞥了一眼。 「他们聊得很开心呢……」 他喃喃地说出了对神将们聊天的直接感想。 他真的这么觉得,小怪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菅生乡时,昌浩过着从早到晚跟着神拔众锻炼修行的日子,即便住在一块,他也很少跟小怪、勾阵聊天。 回想起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不在时,小怪和勾阵都在做什么。 从播磨回到京城时,他卯足全力赶路,所以只花了 五天的时间。 他心无旁鹜,一股劲而往前走,神将也默默跟着他。其实,小怪和勾阵真要跑起来,昌浩根本赶不上他们,他们只是配合身为人类的昌浩的速度。 昌浩再次感受到,不管何时,他们总是这样理所当然地陪在自己身边。 「听说你在播磨,是被安插在郡衙门?」 敏次的话拉回了昌浩的思绪。 「对啊,在阴阳头的安排下,进了郡衙门。」 「都在做什么?」 昌浩想了一下说: 「读历书、看星星、预测天气等。」 对这些事都不擅长得昌浩,每次被交付工作时都很烦恼,只能厚着脸皮找萤或夕雾帮忙。但老向他们求救也很丢脸,所以他抛开不擅长的意识,积极面对,现在大多能读、能看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他曾翻着历书,感叹地说:「原来只要肯做,我还是做得到呢。」小怪呛他说:「你老说不擅长,不肯做,现在只是报应到了。」 那是他待在播磨不算短的期间,与小怪之间的少数对话之一。 想到这里,昌浩有些惊讶,原来在菅生乡时,真的很少跟神将们交谈呢。他们都会送他出门,又迎接他回来,所以他一直没意识到这件事。 「有先回过安倍府吗?」 「有,来这里之前。」 他先回家换了衣服才来的。 抬头看着昌浩得敏次,目光变得柔和了。 「伯母看到你回来,想必很高兴吧?」 昌浩露出复杂的笑容: 「她一看我……就哭了。」 打开朝思暮想的门,走进庭院后,昌浩还事先打声招呼才进入屋内。 母亲面向厨房,正在缝衣服。昌浩从她背后叫了一声母亲,她才惊讶地回过头,直盯着昌浩,久久说不出话来。 被母亲盯太久,昌浩手足无措,正想说什么时,就看到泪水从母亲眼里溢了出来。 捂着嘴巴没出声,默默落泪的母亲,比昌浩的记忆中老了一些,比昌浩的记忆中缩小了一些。 昌浩成为罪人被通缉后,露树一直很担忧。回想起来,最后一天的早上,他几乎没有跟母亲说话,因为要烦恼的事太多,没有那种心情。但现在他十分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好好看着母亲,跟母亲说话。 种种灾难降临安倍家,吉昌为了保护她,把她送回了娘家。当时,吉昌也没对她说明缘由,因为怕她也被卷进来,受到指责。但什么都不知道,想必也更担心。 昌浩母亲道歉,为让她担心道歉、为这么没回来道歉。露树抹去眼泪,对不断道歉的昌浩摇摇头,慈祥地抚摸跪着的儿子的脸颊,说平安回来就好。只说这么一句话就原谅了所有事,反而让昌浩更难过。 「看到我长高了,她很惊讶,听到我声音变低沉了,她也很惊讶。」 露树怀念地眯起眼睛,说很昌浩父亲年轻的时候。 「我自己不太清楚,真的很像我父亲吗?」 小怪都说他个子拉高后,嗓音也变低了。可是他没办法分辨自己的声音,所以没什么真实感。他自己觉得没那么像。 敏次看着偏头思索得昌浩,眨了眨眼睛。 「这么说来,的确是……」 「咦,是吗?」 昌浩觉得父亲的嗓音更低。即使很久不见,他也不会忘记。 敏次对疑惑的昌浩点点头说: 「伯母说得没错,我也觉得很像吉昌大人。吉昌大人说话比较稳重,不过,光听声音,真的会搞错。」 昌浩说话不拘小节,除了嗓音改变外,还是跟以前一样。尽管外表已经像个大人,体格也壮硕了,却还是保有他的本性。 「模样、声音都变了很多,但昌浩大人还是昌浩大人。」 敏次感性地笑着,昌浩皱起眉头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句话。 「你会回来,是修行有了丰硕的成果吧?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告诉我,你在播磨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昌浩不由得站住了。 「呃……老实说,我不是因为修行告一段落才回来。」 「什么?」 敏次停下脚步,满脸惊讶。昌浩接着说: 「我是被成亲大哥的信叫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敏次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让昌浩有种不想的感觉。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 昌浩从敏次的态度,看出事情不寻常,又追问了一次。 敏次看着手上的书,催昌浩往前走。他的意思大概是,站在那里说也说不清楚,所以要先把书还回书库,再换个地方说。 昌浩等敏次把书放回顾定位置,走出书库,在一起往回走到阴阳部。 「刚才,我去阴阳部前,先去了历部,可是没见到成亲大哥。」 昌浩只是随口提起,敏次却张大了眼睛说: 「昌浩大人,你没听说吗?」 「咦,听说什么?」 昌浩对敏次出乎意料的反应赶到疑惑,敏次眼神飘忽不定地回他说: 「啊,没什么……你没听说的话,我也不便说……」 敏次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昌浩有种非常不祥的感觉。 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跟家人经常有书信往来。但在修行中好几次差点没命这种事,他决定不告诉家人。他知道告诉他们,只会让他们担心,所以都是写「修行很辛苦,但我会好好努力。」 总不会家人写来的信,也都跟他一样,隐瞒了重大的事吧? 昌浩想到,安倍家只有母亲在,父亲要来阴阳寮工作,白天当然不在家,可是为什么祖父也不在家呢? 「我祖父也不在家,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 说道一半,昌浩慌忙重新再问: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敏次大人,拜托你,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面色凝重的敏次,对越来越激动得昌浩说: 「前年年底,东三条院大人崩逝了,你知道吗?」 东三条院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诠子,也就是藤原道长的姊姊。 祖父和哥哥们的来信中都有提起,神拔众的眼线也通知了他,连郡司都收到使者十万火急送来的讯息,所以昌浩很清楚这件事。 「去年,御匣殿大人和淑景舍的东宫妃也相继过世……接二连三的噩耗,使皇上大人大受打击,经常卧病在床……」 然后,死亡的人不只是皇上的血脉,开始向周边扩散。 「其实……」垂着头的敏次,难过地说:「去年冬天,行成大人的夫人过世了。」 「咦……」 昌浩哑然失言。 他见过行成的妻子好几次。每次去拜访时,她都会出来迎接昌浩,对昌浩也很照顾。 行成是昌浩的受冠人,所以他的妻子也对昌浩特别关心。昌浩原本决定,回京城后要先去拜访他,没想到…… 在自己离开京城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近流行传染病,你应该也听说了。」 「大致听说了……」 昌浩脸色苍白地点着头,敏次露出忧郁的表情说: 「听说生病不是直接死因,是生病的时机不对。」 「时机不对……?」 「夫人正好怀 有身孕……跟那个孩子一起死了。」 孩子已经满月,没想到分娩的时候,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断气了,夫人也跟着走了。 生下来的是个女孩。 不能沾染「死秽」的行成,不能拥抱生下来没多久就死去了的孩子,也不能陪在过世的妻子身旁。 前年,行成有了一个儿子。一切顺利的话,会在诞生一个相差一岁的女儿。多一个家人,将会带给他更大的幸福。 不料,妻子与孩子往生,带给了他阴影。 没多久,发生了寝宫烧毁了重大事件,受命重建的行成,没有时间沉浸在悲伤里,完成了任务。然而,心情太过沉痛,今年还是病倒好几次。 敏次很担心对自己有恩的行成,尽可能每天去他家陪伴小公子和小千金,抚慰他们的心灵。 听到意想不到的噩耗,昌浩惊讶不已。家人写给他的信,当然都没有提到这些事。可能是替他设想,希望他潜心修行,不要烦恼那之外的事。 「那么……行成大人现在……」 昌浩半响才说出这句话,敏次嗯地点着头说: 「不久前还听说他状况不太好,可能是他自己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前些日子开始工作,看起来精神不错……我却不认为他真的有精神。」 那只是表面上而已,行成把所有事都埋入心底了。但敏次不能因此闯入他的心里,也不想那么做。 「听说皇上近来也不太好,左大臣大人也非常担忧。」 昌浩默默点着头。他听神拔众的眼线说过,皇上病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左大臣会为这件事烦恼,也是他早料到的事,所以并不惊讶。 他缓缓开说: 「我爷爷怎么样了?」 敏次张大眼睛说: 「昌浩大人,你总不会连这件事都……」 昌浩满脸苦涩,双手紧紧握起拳头说: 「我只听说他没什么改变。」 依他的猜测,皇上和左大臣处于那种状态,一定会命令祖父做什么,他却完全没听说。 他低着头,偷偷望向神将们。 勾阵站在他们稍后方,双手合抱胸前看着昌浩,表情毫无变化,坐在她肩上的小怪也是。 「我要先声明,我们也是什么也听说。」 小怪这么说,勾阵也默默点着头。昌浩很怀疑是不是真的,但现在又不能逼问他们,因为敏次看不见他们。 他决定回去再追究这件事。 「敏次大人,关于我爷爷不在家这件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不好,但他并不是在责备敏次,只是心情太过糟糕。 敏次举起一只手说: 「我听说晴明大人每天都要进宫,这是皇上的意思。」 左大臣应该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吧? 既然可以每天进宫,身体状况应该还不错。昌浩心想一定是这样,松了一口气。他转头一看,勾阵和小怪也松了一口气。可见他们真的什么也没听说,昌浩改变主意,决定不在逼问他们了。 然而,这份安心没持续多久,敏次的下一句话又往他心脏踹了一脚。 「但因此爆发了大事。」 「唔……!」 这夏昌浩真得瞠目结舌了,敏次紧张地对他说: 「昌浩大人,你要有心理准备……晴明大人现在成了我们的敌人。」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小怪和勾阵都惊讶得到抽了一口气。 昌浩的心脏扑通狂跳,剧烈到疼痛、喘不过气来。 他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用力扯开喉咙,才勉强挤出声音,却嘶哑得超乎他自己的想像。 「这到底是……」 看着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得昌浩,敏次像是按奈着什么般摇着头说: 「我实在不方便说……详细情形请问博士。」 敏次只说到这里,就绷起脸往前走了。 昌浩知道,再问什么他也不会说,便默默跟在他后面。 阴阳博士事昌浩的伯父吉平。他曾被下毒,在生死边缘徘徊,九死一生中捡回了一条命。昌浩也想很久没见到他了。 想到可以见到他好端端的模样,昌浩的心情就好很多了。 久别的阴阳寮,多了很多生面孔,都是昌浩不在期间就任的官吏。 以前是直丁的他升为阴阳生了,应该也有新人来代替他。他边想稍后要请人介绍认识这位新人,边感慨地环视阴阳部内部。 寮官们一看到跟敏次一起出现得昌浩,都惊讶地偏起头,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然后瞪大眼镜看着他。 骚动声如涟漪般,在阴阳部扩散开来。 昌浩向他们行个礼,便走向博士的座位,去见伯父。 停下振笔疾书的手,抬起头的人,视线与浩交会了。 在来这里的一路上,昌浩惊讶过好几次。但事后他一定会说,最惊讶的是这一次。 博士的座位跟他记忆中一样,坐在那里的男人却不是伯父。 站在昌浩后面的勾阵屏住了气息,坐在她肩上的小怪也张大了嘴巴。 「你回来了啊。」 男人看到敏次和他旁边的昌浩,面不改色地点着头,向他们招手。 「比我预期的造,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呢,太好了。」 坐在阴阳博士位置上的男人,放下手上的笔。 「怎么了?昌浩,我一直很期待分别两地的兄弟的感人重逢呢。」 这么说的安倍成亲,露出计谋得逞的眼神,笑得很开心。 第四章 现在是宣布工作结束的钟声快响起的时间。 不爽被整的昌浩,赌气地转向了后面。在他背后的成亲,把双手插入袖口,心情大好地对他说: 「不用那么生气嘛,我亲爱的弟弟。」 「没听见。」 「来嘛、来嘛,转过来,让我看看你好久不见的脸。」 「我说没听见就没听见。」「来嘛、来嘛,我是哥哥耶,昌浩,让我看看你的脸。」 「啊—啊—啊—啊—没听见。」 昌浩捂住耳朵大叫,成亲却不为所动,还是继续逗着他玩。阴阳部的人看着他们,心情既欣慰又带点无奈。 敏次不知如何是好,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他们旁边。 隶属于阴阳部的他,当然知道成亲坐上了阴阳博士的位子,但他很快就猜到成亲为什么不通知昌浩,所以跟昌浩来这里的路上,他什么都不敢说。 「对不起,我真的由衷感到抱歉。」 昌浩瞪一眼低头赔罪的敏次,爆出了埋怨的气话。 「好过分,再怎么说都太过分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我知道,我好几次都想说出来。」 「你明知道却不说,在那当下就是不折不扣的共犯了,你跟我哥哥都太过分了。」 「嗯、嗯,的确很过分。」成亲用力点着头。 昌浩猛然转向成亲,龇牙咧嘴地说: 「万恶之首就是你,哥哥!」 破口大骂后,他才暗叫一声「糟糕」,但已经太迟了。 成功让弟弟转过来的成亲,得意地笑着说: 「你好吗?昌浩,哎哟,其实也不用问啦,看你的脸就知道了,但还是问一下罗。」 眯起眼睛、颤抖着嘴巴的昌浩,狠狠瞪着大哥说: 「既然不问也知道,我就不必回答啦。」 「那可不行,你要记住,弟弟有义务回答哥哥的话。」 这也太霸道啦。久没见面,哥哥居然越来越霸道了,昌浩心想,自己这样的感觉绝对不会有错。 他似乎死了心,叹口气,转向成亲和敏次,端正姿势开口说: 「安倍昌浩今天回到阴阳寮了。」 「嗯,辛苦了。」 「对了,伯父在哪里呢?」 总不会因为那起事件的后遗症,身体状况不好,就辞职了吧?昌浩脑中闪过这个不吉利的想法。 「在那边。」 成亲指着阴阳头和阴阳助办公的地方。 「对了,伯父在哪里呢?」 总不会因为那起事件的后遗症,身体状况不好,就辞职了吧?昌浩脑中闪过这个不吉利的想法。 「在那边。」 成亲指着阴阳头和阴阳助办公的地方。 「吉平大人在前年秋天的授官仪式,从阴阳博士晋升为阴阳助了。」 做说明的敏次,把视线转向了成亲。 「阴阳博士的空位,就由被解任的历博士成亲大人接任,直到现在。」 因成亲异动而悬缺的历博士位置,由贺茂家族其中一人就任。 天文博士跟以前一样是吉昌,昌亲也还待在天文部,只是身分变了。 「昌亲现在是天文得业生,不过,他不是晋升,而是通过了考试。」 看就知道,满面春风的成亲以昌亲为傲。昌浩也笑逐颜开,心想这个勤勉苦干的二哥果然厉害。 大哥和伯父的晋升,当然也跟实力有关,但看得出来不只是那样。 昌浩是获得皇上恩准,晋升为阴阳生。他们的地位可能跟昌浩一样,是皇上和左大臣的意思反映在人事上的结果。 不过,成亲也好,吉平也好,都有他们的本事,绝不是徒有虚名,所以才能和平就任,没有引发任何风波。 「阴阳博士不做事可以吗?哥哥。」 这个哥哥在当历博士时,就经常溜走,被历生追着跑。 想到这里,昌浩赫然惊觉,从今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要追着哥哥跑? 敏次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举起一只手说: 「放心吧,昌浩大人,他就任阴阳博士后,抛下职务的次数寥寥可数。」 「还是有寥寥可数的次数啊!」 坐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小怪,间不容发地插嘴说话,昌浩也露出怀疑的眼神盯着哥哥。 「说得好啊,小怪!」昌浩在心中暗自赞赏。敏次听不见小怪的声音,但成亲应该听得很清楚。 成亲洒脱地说: 「阴阳部有敏次在,没那么容易溜走啦。」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成亲向来称敏次为敏次大人,现在却直呼敏次的名字。 这件事似乎是在告诉昌浩,他所不知道的时间,确实流逝了。言语无法形容的落寞,涌现心头。 成亲看到昌浩落寞的表情,微微笑着,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 在偷听对话,却假装没在听的阴阳部的人们,同时动了起来,准备离开。 成亲也起身说: 「走,回去吧,昌浩。昌亲和父亲也盼着你回来呢,快去见他们吧。」 被催促的昌浩,不由得回头看敏次。 比他大三岁、比他记忆中长高了一些的前辈,从背后推他一把,带着微笑点点头。 那样子又让他想起三年前的事,眼角突然热了起来。 他慌忙行个礼,站起来,跟在哥哥后面走,这时候才有了真实感: 啊,我真的回来了。 「对了,哥哥。」 「什么事?弟弟。」 在走向天文部的途中,昌浩问: 「为什么说爷爷是敌人呢?」 满脸疑惑的昌浩,这时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眨了眨眼睛。成亲回看他的视线高度,竟然在他之下。 「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呢,没想到会被你超越。」成亲感触良多地仰头看着昌浩,有点郁闷地说:「昌浩,你总不会比勾阵还高吧?」 走在稍后方的勾阵,眨眨眼睛,望向昌浩。成亲说得没错,戴着乌纱帽不太看得出来,但昌浩的背部的确高出勾阵一些。 「你以前还一直烦恼长不高呢……太好了。」 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成亲听昌亲说,成长痛正折磨着昌浩。他想起自己以前也被成长痛折磨过,浮现「那小子也是啊」的怅然心情,笑了起来。 「你长高了,声音也变了,真的长大了呢。」 成亲沉浸在感慨里,昌浩有点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刚才敏次也说,我的声音跟父亲很像,是这样吗?」 「啊,还真的很像呢。」成亲点着头,眯起眼睛说:「你说话再稳重点,恐怕就很难分辨了,你的声音最像父亲。」 「这样喔。」昌浩点着头,暗自思索。每个人都说很像,但每个人都会补上一句:「说话再稳重点就更像了。」 被说成这样,很难不介意,昌浩心想,我说话真的那么不稳重吗? 他的心思都转到那件事上了,小怪从背后对他说: 「先别想那件事,快问晴明到底怎么了?」 说得也是。昌浩回头看,小怪和勾阵的表情都很可怕,看就知道,话题停滞不前令他们非常焦躁。 被两名斗将凶狠的目光盯住,哥哥和弟弟都刻意避开他们 的视线,把话题拉回来。 「哥哥,快说爷爷成了敌人是怎么回事?」 「对、对,没错,老实说,我把你叫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昌浩、小怪、勾阵都异口同声回应成亲的话: 「啊?」 成亲板起脸,叹口气,对哑然无言的三人说: 「说来话长啊……」 ◇◇◇ 在寝宫清凉殿的一角。 晴明待在皇上就寝的夜御殿内,看着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的苍白的脸,表情变得有些严峻。 他是当今皇上,现年二十四岁,再半个月就二十五岁了。 三年前,他失去了最爱的定子。前年,他失去了无可取代的母亲。去年,失去了貌似定子、怀有他孩子的御匣殿别当。 接二连三的失去,使他的心灵严重受伤,剥夺了他活下去的意志。侍从和女官们敏锐地察觉晴明的表情不对,都大惊失色,以为晴明看到了灾难的徵兆。 皇上发出的规律的打呼声,听得出来有点急促。 为了让皇上的心平静下来,侍从们总是保持一段距离,绷紧神经待命,只要皇上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就会即刻趋身向前。 走出夜御殿的晴明,跟侍从、女官们一起来到连接承香殿的渡殿。 「晴明大人,以皇上的状况来看,是不是有妖魔鬼怪作祟?」 侍从目光犀利地逼问,晴明平静地摇摇头说: 「皇上是因为失去所爱的人,所以活的意志越来越薄弱了。」 聚集在那里的几个女官,都哑然无言,用袖子擦拭眼角,还有人呜咽地啜泣起来,侍从也是。 凡是他们做得到的事,他们都愿意尽全力去做。然而,把死者从那个世界带回这个世界,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那么,至少为皇上祈祷,让他的心灵平静下来吧。」 女官这么要求,晴明默然答应。 连日被召进宫的晴明,被交付的工作,就是察看皇上状况、倾听侍从和女官们的话、举办祈祷或念咒仪式,藉此安抚大家的心。 这些事,不用晴明,其他人也办得到。尤其是察看皇上龙体这件事,怎么想都应该是御医的职责。然而,御医已经用尽所有办法,皇上的状况还是不见好转。 他们现在也只能仰赖可以操纵神力的大阴阳师了。 晴明从渡殿望向飞香舍。那是后宫多数的殿舍之一,被称为藤壶的中宫住在那里。 官位高到可以过目奏摺的左大臣藤原道长,是藤原家族的首领。住在这间飞香舍的中宫,就是他的大千金。 唯一继承皇上血脉的亲王,与他的妹妹内亲王,在失去母亲、祖母、阿姨后,变得无依无靠,就是由这个被称为藤壶中宫的大千金抚养。 皇后定子留下来的敦康亲王,明年是五岁。定子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内亲王媄子,明年是四岁。听说两人都很黏代替母职的中宫。 藤壶中宫彰子,明年就十七岁了。晴明从来没有机会见到身为后妃的她,其他的公卿们也一样。 只有父亲道长,被允许直接会面。然而,可能是顾虑皇上,他也很少去飞香舍。即使去了,也是隔着竹帘或屏风,客客气气地交谈。侍女们都很贴心,会悄悄退下,让父亲和女儿可以自在地对话。在后宫工作的侍女们,都有机会隔着竹帘或屏风见到彰子的容貌,彰子刚进宫时还很稚嫩,说得好听,是像个小女生很可爱,说白了就是稚气未脱。 然而,那分稚气最近全都不见了,变成婀娜多姿的女性,出落得娇媚动人。 不知道是身为后宫唯一中宫的自觉,让她变成这样?还是有心仪的人陪在身旁,让她自然绽放出了光彩? 因为抚养小亲王和小内亲王,使她与生俱来的温柔与善良更加浓厚了。 对孩子的爱,也让她散发出温馨的氛围。皇上逐渐把这样的彰子当成女性看待,越来越珍惜她了。 两人之间似乎暂时还不会有小孩,但总有一天会有。 想着这些事的晴明,漫不经心地望向遍及寝宫各处的繁茂树木,忽然皱起了眉头。 阴历十二月已经过了一半,年关将近,寒气更加严酷。 某种花应该只有在这种季节才会美丽地绽放,晴明却到处都看不到那个鲜艳的红色。 他觉得不对劲,询问沮丧而表情黯淡的女官: 「我记得那一带有漂亮的山茶花,那颗树怎么了?」 应该有颗大树苍郁耸立的地方,变成了空地。 女官也觉得奇怪,抓住正好经过的近卫府的警卫,询问原因。 警卫起初也很疑惑,歪着头思索。女官又陆续找来其他人,盘问怎么回事。 没多久,有个被找来的人解答了问题。 媄子我听夜间警卫说,那颗树五天前突然掉光所有叶子,枯萎了。他们觉得不吉利,就把那颗树连根铲除了。」 近卫府是轮班守卫,所以白天的警卫不是很清楚这件事。 听完那个人说的话,一个侍从说: 「啊,原来夜间警卫说的是那颗山茶花树?」 年约五十多岁的侍从,向晴明道歉说: 「对不起,因为接到太多类似的报告,所以没有想到是晴明大人说的山茶花树。」 侍从说的话,让晴明更加困惑,皱起了眉头。 「你说类似的报告很多……意思是不只山茶花树?」 「是的,淑景舍庭院的椿树、常宁殿前的榎树、袭芳舍后面的柊树,都突然枯萎了,我收到了那些地方的侍女们的报告。」 「……」 晴明觉得很奇怪。去年闹干旱,草木严重枯萎,但刚才提到的山茶花树、榎树、柊树都活下来,度过了年关。 今年的雨量比去年稍多。 晴明亲眼看到,家里的树木都恢复了原有的蓬勃生气。 安倍家的庭院里种了很多椿树、榎树、柊树,梅花树、樱花树等会随四季变化而逐一开花的树木,其他还有枫树、楠树、柏树等,这些树会明确地传递季节的讯息,与较矮的杜鹃花、隶堂花、百合花、莲花等,同样都能带给家人赏心悦目的乐趣。 寝宫里的花草树木也一样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开花,长出绿叶,转为红叶,装点冬雪,抚慰住在那里的人的心灵。 飞舍香恰如藤壶这个名字,有壮观的紫藤花架,其他种植最多的是春天绽放的樱花,秋天红叶片片的枫树。 听完侍从的话,女官双手托着脸颊,忽然开口说「我想起来了……」 晴明转向她,她眺望仁寿殿说: 「近卫府的警卫说过……南殿的樱花迟迟没结花蕾呢……」 在冬天绽放的山茶花和椿花凋谢后,换香味扑鼻的梅花绽放,梅花凋谢后,樱花也会随之绽放,然后,粉红色的花瓣飘落,绚丽怒放的牡丹凋零、盛开的紫藤花随风飘散。这些花草树木把寝宫装饰得万紫千红。 别说是皇上等住在这里的中宫、侍女们的心灵,连殿上的人、警卫、随从等人的心灵,都想到时,樱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凋零了,是什么时候开的呢?这个话题稍微被提起过,但很快无疾而终了。 因为皇帝卧病在床,御匣殿怀孕大家都没有心思想这件事。 直到最近,听到到处有树木枯萎。女官们才想起樱花开得很少的事。她们有意无意地询问近卫府的警卫,今年的樱花状况怎么样?得到的答案都是没结花 蕾。 再过二十天,就冬去春来了。急性子的梅花,已经三三五五的绽放了。南殿的樱花是山樱,但京城比山上温暖,所以会早点开花。在寝宫工作的资深侍女感到非常恐惧,认为皇上太过宠爱皇后,冷落中宫,惹怒了木花开耶姬,所以南殿的樱花变成不会开花了。 自从很多地方的树木开始枯萎以后,起初觉得好笑的侍女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会不会真的是木花开耶姬生气了,其它木魂神也站在它那边。 女官彼此互看后,向晴明提出请求。 「我们知道不该在皇上龙体欠安的时候说出这种话,可是,晴明大人……」 「会不会真的是木花开耶姬生气了呢?」 「如果惹怒了神,不平息神的怒气,寝宫里的树都会枯萎的吧?」 「树与气相通,树木枯萎,气就会枯竭,很可能有碍于皇上龙体健康。」 「晴明大人,请举行镇神仪式。」 「气继续枯竭,很可能给年幼的皇子、公主带来灾难。」 你一言我一语的侍女们,也惶恐不安。 接连不断的死秽,在皇上周遭卷起了漩涡。皇上自身难保,直系皇子只有一个,虽然还有两位公主 ,但只有一个皇子还是让人非常不放心。 去年去世的御匣殿,最令人惋惜了,御匣殿所怀的孩子说不定是男的。 倘若是皇子,那么,生母御匣殿别当的身份虽然不高,但毕竟是皇后定子的妹妹,也是摄关家的千金,所以即使已经有了同父异母哥哥敦康亲王。他还是有可能登上皇位。 定子的哥哥伊周、弟弟隆家,知道御匣殿怀孕都很高兴,充满了期待。 没想到孩子还没足月,就母子双亡了。接着,身为东妃宫的另一个妹妹原子, 也在被称为御匣殿的妹妹过世没多久后,突然病倒了长逝了。 被留下来的哥哥们的悲叹,又深又强烈,听说是笔墨也难以形容。 在女官们惩求的目光下,晴明又望向了仁寿殿。 仁寿殿对面的紫宸殿,左右是高大耸立的樱花树和橘树。 樱花树似乎不愿意开花。 这个事实如小小的荆棘般,扎刺着晴明的心 第五章 值夜班的人烧起篝火,照亮了夜晚的阴阳寮。 不觉中暗下来的渡殿,被悬挂的灯笼与篝火照成了橙色。 成亲和昌浩在阴阳寮的一隅,围着火盆交谈着,地上摆在些许食物、土杯、瓶子。果然如成亲所说,真是说来话长。 原本他们是站在渡殿说,历生和阴阳生心想,昌浩与成亲阔别三年 ,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就把火盆搬到阴阳寮的一隅,替他们准备了座位。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时,已经傍晚了,所以昌浩他们被带到准备好的座位时,全世界都笼罩在夜色里了。 一个跟成亲颇有交情的历生,表情不变地说要通知天文部的人,说完就大步走出去了。 留在最后的敏次,轻声说那个人有恩于他。昌浩没有追问是什么恩,敏次也没有说。 敏次认为的恩,几乎微乎其微,说不定对方早忘记了这种事。 就在这么想时,就听见历生临走前低声嚷嚷的话。 ——今后他更要吹捧自己的弟弟了—— 神情有些无奈、语气淡然,但也有点心满意足地笑了。 三年前,这个男人直率且肯定地告诉敏次,安倍成亲是个傻父亲、傻哥哥。动不动就吹捧自己的弟弟们、每隔几天就吹捧他的大阴阳师祖父。 就是他不经意间提出的疑问,让敏次不顾一切采取行动,打开了僵局。 昌浩可以回到阴阳寮,或许要感谢那个历生的话。 所以敏次暗自期待,哪一天一定要跟这个表情永远不变,态度淡然的历生,推心置腹地聊聊。 敏次替他们准备的瓶子,里面装的是清水,但不是一般的清水,而是在特别的日子与特定的时间才能汲取,用来写护符的清水,阴阳师不喝酒 所以他用珍藏的清水呈现特别的感觉。 成亲喝干土杯里的水,有点疲惫地喘口气说: 「事情就是这样。」 昌浩注视着放在膝前还没喝过的土杯,语气沉重的说:「……居然变成这样……」 「是啊。」 满脸苦涩的成亲,合抱双臂说: 「你知道了吧,昌浩,爷爷现在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 「爷爷是……」 握紧拳头,肩膀颤抖的昌浩,只能吐出这几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勾阵靠着柱子,坐在他们旁边保持缄默。至于小怪嘛…… 「喂」 低沉可怕的声音从下巴下面传来,昌浩往哪里看。 被缠绕在脖子上的小怪,半眯着眼睛瞥着他们兄弟一眼。 「怎么了,腾蛇。」 成亲以严肃的眼神回应,小怪的嗓音更加低沉了。 「听你那么说,好像是非常严重的一件大事。」 「嗯。」 「但深入思考,不过是父子战争嘛!难道只有我这么觉得?」 出乎意料的发言,让成亲微微瞪大了眼睛。 「小怪」昌浩把小怪从脖子上扯下来,抗议说「你有认真听哥哥说吗!?」」当然有在听,你埋怨说好冷,就不管我愿不愿意把我绕在脖子上,所以我这么近距离,不可能听漏,听到的声音也大到不可能听错。」 「那么你怎么说是父子战争呢?明明就不是」 「真的是小怪说的那样吧!」 「欸」 正要严正反驳的昌浩被悠悠插嘴的成亲削弱了气势,发出奇怪的叫声。 成亲合抱双臂,嗯嗯点着头,昌浩把小怪抛出去,逼问他。「你在说什么啊!哥哥!你刚才不是非常详细,非常有耐心地对我做了钜细靡还的说明吗?你说寝宫的大人物都把重心放在爷爷身上,所以阴阳寮决定揭竿而起,让他们知道不必仰赖安倍晴明,这里还有个实力坚强的阴阳师集团。」 成亲对滔滔不绝的昌浩点着头说:「没错」 「你说爷爷对这件事嗤之以鼻,皇上也不会理会阴阳寮。」 「我说了。」 闭着眼睛的成亲,郑重地回应。 「你说阴阳头贺茂大人悲叹到病倒,伯父和父亲去向爷爷抗议,可是爷爷根本不听他们的话!」 「嗯,我说了、我说了。」 说到这里,昌浩喘口气,更粗暴地说: 「你说怒放冲冠的阴阳寮官员们,终于忍无可忍,团结起来,决定向爷爷挑战,比赛猜谜!」 刚才被抛出去的小怪半眯着眼睛坐下来对旁边的同袍说:「到这里都没错。」 「是啊」 这时候昌浩大叫起来,像是要推翻勾阵对小怪的回应。 「你说他们向爷爷宣告,从阴阳寮获胜的那一刻起,所有任务,工作全部就归于阴阳寮,要爷爷关在家里别再出来了,不是吗?!」 表情复杂的小怪与勾阵面面相觑。 眨着眼睛的成亲,也困惑地歪头思索。 「他们好像是说,如何阴阳寮赢了,从皇上到所有贵族们的疑难杂症,都要归由阴阳寮负责。」 小怪与勾阵默默点头,赞同这句话。 「然后,希望爷爷没有后顾之忧,悠闲地待在家里。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没多大的差别啦,敌人滚蛋,打倒爷爷!」 昌浩说得慷慨激昂,成亲对他摇摇手,安抚地说:「不、不,我们跟爷爷没有仇,也不要他滚蛋。」 「可是」 横眉竖目的昌浩还要继续骂,小怪叹口气,平静地打断了他。 「昌浩」 语气虽不强硬,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威严,昌浩安静下来。 介入兄弟间的小怪,把脚搭在火盆边缘站起来。 「刚才我也说了,这不过父子战争。对吧,成亲。」 被点名的成亲,拿它没辙地笑了起来。 「腾蛇好精明,皇宫里的官员只有行成大人和敏次看出来」 昌浩一脸错愕,皱起了眉头。小怪叹口气说: 「八成是吉平很气贵族们还是那么仰赖年迈的晴明,所以要求晴明随便找些藉口,把贵族们委托的案件推给阴阳寮,那个混蛋却逞强说不要把他当老人看待,结果你一句我一句,就吵起来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成亲对口若悬河的小怪猛拍手,赞赏不已。 「喔,厉害厉害,完全猜对了!」 勾阵按住额头轻声说:「那个混蛋 简直是……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纪」 成亲愁眉苦脸地回应勾阵说:「我想他应该有自觉,父亲和伯父只是太过担心,所以有点激动。」 视线依序扫过昌浩和神将们的成亲,露出担忧的眼神说:「因为他的身体几次出现问题,都在床上躺很久,所以无论如何……」 近三年的春天,内亲王脩子回到京城 晴明也从伊势回来了。 他很久没有那样扛着重责担任出远门,时间很长,想必疲惫不堪。 回到京城后,有段时间身体时好时坏,神将们非常担心,成亲只能默默看着,因为没有他说话的余地,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然而,贵族还是很仰赖刚回来的晴明,委托案堆积如山,有人请他祈祷,有人请他做护符,有人说乌鸦在以前没有筑巢的地方筑巢,请他判别吉凶,都是不必麻烦大阴阳师出马的事。 晴明却照单全收,配合身体状况,一件件解决了。 在他处理期间,委托案还是不断涌进来,就在好不容易熬过夏天时,他又病倒了。卧病 在床时,贵族们的委托案还是源源不断,病好就被工作追着跑,然后又病倒休息。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冬天来临,东三条院诠子崩逝了。 原本只有贵族们的委托案,从那时起,又多了左大臣的嘱咐,要他替意志消沉的皇上驱逐心灵的疼痛与灾难的阴影。 左大臣与皇上的要求,必须忧先处理。晴明强忍身体的不适,连日进宫,果然如担心的家人所预料,他又病倒了。 晴明终于不再病倒,是在今年夏天刚过,天气变得凉爽之后。 每次年迈的父亲病倒,吉平和吉昌都担心得不得了,一再要求他推掉委托案,好好休息。 他本人却说,老躺着太无聊了,有事做可以排遣心情。 渐渐的,吉平和吉昌的担忧终于超越了极限。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埋怨爷爷不听劝的焦虑,没多久变成淡淡的愤怒。还有一个要素,使得问题更加严重。 他们虽然不是一般人类,却也说一般常见的父子,但同时又是在皇宫担任要职的官僚。一边是藏人所的阴阳师,数十年来被称为旷世大阴阳师的安倍晴明。 一边是阴阳寮的阴阳助安倍吉平与阴阳博士安倍吉昌两兄弟,他们都是晴明的亲生儿子。 表面上,为揭竿而起的阴阳寮槓上只重用年迈的安倍晴明的皇宫贵族们。实际上是担心年迈的父亲却没办法说服父亲而大动肝火的孩子们,与不甘心动不动就被当成老人关心的顽固父亲,把皇上、殿上人和阴阳寮全部扯进来的浩大的父子战争。 「……」 昌浩屏住气息,握起了拳头。 爷爷病倒过好几次。 他都没听说,没人告诉他。 然而,的确发生过很多次,只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家人担心他,所以没有通知他,如此而已。成亲和吉平的荣升、昌亲通过考试的好消息,摆到现在才说,是为了给他惊喜,对家人来说是小小的乐趣。 但关于祖父的事,他想家人很烦恼该不该告诉他。真的、真的烦恼了很久,最后才觉定不要告诉他。 因为不管昌浩怎么说,大家都知道他非常仰慕祖父晴明。他们猜想,在家族中,昌浩可能是最害怕晴明老去的人。 嘎啦嘎啦的车轮声,响彻夜晚的京城。 发出声响的是牛车。 不是一般牛车,是没有牛在拖也能奔驰的妖车。车辕的长度,大约是一般牛车的一半。有成人男性那么高的大车轮,中间飘浮着大大的鬼脸。 妖车点燃惨白的鬼火,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前进,车轮中央的鬼脸仰望着天空。 阴霾的天空,厚厚的云层低垂,看不见星星、月亮。 妖车呼地吐口气,继续往前跑。 周遭只听见嘎啦嘎啦的车轮声。 每晚过了半夜,妖车就会从白天的巢穴出来,在京城徘徊。虽说是徘徊,却有固定的路线。 起点是一条戾桥。 从桥下河堤爬上来后,它会先去安倍家,确认周遭有没有异状。然后走过西洞院大路,慢慢地、慢慢地从三条大路往东走。到室町小路时,从路口往北走,放慢速度,静静地往前走。走着走着,走到姉小路的路口,就静静地往西走。再从町尻小路的路口往南走,又回到三条大路。 固定路线到此为止。接下来就看当天的心情,可能在左京四处徘徊,也可能前进到右京。 偶尔遇到住在京城的小妖们,它会应它们要求,让它们坐上车棚,带着他们越过围绕京城的罗撑,去很远的地方。 今晚就是这样,妖车跟熟识的小妖们,从三条大路穿过东京极大路,去了京城外。 满地都是枯草,车子嘎啦嘎啦走在没有路的路上。 坐在车棚上的小妖,探出身子跟它聊天。 「喂,车子,今天要去哪?」 小妖的语调很开朗。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眼神柔和地笑了起来。 《这个嘛……猿鬼兄想去哪儿呢?》 「我想想。」 长着三根角,很像猴子的小妖开始思考。身体圆得像球,只有一根角的小妖从它旁边探出头说: 「那就往上游走,沿着鸭川绕一圈吧。」 坐在猿鬼另一边的三眼蜥蜴,伸出头说: 「好主意、好主意。」 「啊,这样喔?赞成!」 《独角鬼兄、龙鬼兄、猿鬼兄都这么想吗?那么……》 它原本打算像个妖怪,去很久没去的鸟边野散散步,但既然小妖们提出了要求,就以它们为优先了。 嘎啦嘎啦前进的妖车,哼起歌来。 独角鬼听见,眨眨眼睛说: 「咦,车,你心情不错呢,怎么了、怎么了?」 「真的呢,第一次听见你哼歌。」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看到熟识的三只小妖那么惊讶,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稍微侧偏说: 《没什么……好事……》 在冷得连车帘都会冻结的冬末,阴沉的天空怎么样也称不上美景。要不是有小妖们在,它根本不会想走出京城外。 结束例行工作,回到戾桥下,它就开始睡觉,希望可以做梦。 今晚妖车也是打算这么做。每晚,它都会巡视宝贝主人的家,还有另一个宝贝人物住的地方。完成自己赋予自己的任务,它就感到安心,在心里做报告。 希望在梦里被召唤时,可以挺直车身,以这件事为傲。 它每天都梦想着,今晚一定会梦见那个从没做过的梦。 停下车轮的妖车,仰望天空,眨了眨眼睛。 《可是……》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只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 妖车又继续往前走,坐在车棚上的小妖们改变了话题。 「从前天开始,我们变得很闲。」 「就是啊,喜欢跟我们玩的人不在了。」 「没有我们跟着,一定很无聊吧。」 《啊,所以你们才要在下沿着鸭川走?》 明白后,可怕的鬼脸友善地嘻嘻笑了起来。 小妖们从车棚边缘探出了身子。 「啊,怎么这么说呢,车。」 「你自己也很开心吧?」 「要不然,我们拜托你,你也不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吧?」 的确不用它们三只开口,妖车也会毫不犹豫地直直奔向「那么远的地方」。 《当然很开心,可是,为什么呢?》 嘎啦嘎啦前进的妖车,鬼眼遥望着远处。 《有种很想哭、又很开心的感觉……像是某种预感。》 妖车没头没脑地说着,不是对任何人说,只是在自言自语。 小妖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今天晚上……说不定会做梦……》 妖车嘎啦嘎啦往远处奔驰。 小妖们会在天亮后睡觉。它们也会做梦。但它们知道,妖车想做的梦,不是一般的梦。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它们正往鸭川上游的神社奔驰。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它们四处张望,发现了一件事 。 这一路上,到处都有树木。稀奇的是,有几棵已经枯了。 那些不都是不会枯的常绿树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小妖们心里发毛。 常绿树枯了。 处处可见的柊树,叶子都掉光了,露出枯瘦的树枝。 快要腐朽的乾扁枝干,宛如痛苦到蹲下来弯着腰。 柊树居然枯了。 驱邪除魔的柊树居然枯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只是巧合吧?因为雨下得太少。不,不对。 「快啊……车」 不知道意义,也不知道理由,猿鬼喃喃说着,独角鬼和龙鬼也重复它的话。 快啊,车,快去鸭川上游。 那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可爱女孩,在前面那间神社里。 所以,快啊,要在柊树枯萎前赶到。 要在驱邪除魔的柊树枯萎前赶到。 妖车嘎啦嘎啦向前疾驰。 在灰蒙蒙的阴霾天空下,京城逐渐远去。 妖车不经意地回头看,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 受到超乎想像的打击,昌浩哑然失言。 成亲边思考,边结结巴巴地说: 「昌亲认为……考虑到你的心情,最好通知你……可是,通知了你,我们也不能陪在你身边……」 更何况,还有更大的原因。 「爷爷自己也说,怕你因为他的事分心,会对不起照顾你的神祓众。」 原本表情阴郁、沉默不语的昌浩,眉毛抖动了一下。 「……什么?」 他用闪烁着厉光的眼睛瞪着哥哥,低声咒骂。 「他只是怕我分心,会对不起照顾我的神祓众?难道他都没想过,我会不会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分心受伤吗?」 大哥眨眨眼睛,缓缓移动视线说: 「啊……你看,好美的月亮。」 太假了。根本是装疯卖傻。这片阴霾的天空,哪来的美丽月亮? 昌浩气得肩膀颤抖。 刹那间,他还真的很担心呢,他后续大叫把我的时间和心情还给我……! 爷爷把阖上的扇子按在嘴上,呵呵笑着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昌浩脑海。不是他自夸,自从离开京城以来,祖父的身影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浮现呢。 他把握紧的拳头举到胸前,大声宣告: 「打倒狐狸……!事到如今,阴阳寮无聊如何都要获胜,让爷爷滚回家去!」 小怪用跨在火盆边缘的前脚搔着脸,疑惑地说: 「我怎么觉得吉昌原本的用意被扭曲了,是我想太多了吗?」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对吧?」 小怪瞥勾阵一眼,沉下了脸。 该怎么说呢?结论是昌浩跟吉平、吉昌一样,对晴明又爱又恨,再加上三年来发生的种种事,以及晴明不关心自己的事实,更助长了那种情感。 小怪灵活地合抱两只前脚,摇头叹息。 昌浩的外表变得更精悍了,个子长高了,声音也变低沉了,性感上却还是个老么,也还是个深信晴明会永远健康,对晴明非常放心的小孙子。 神将们渐渐了解,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跟随半人半妖的晴明,将近六十年了。 对神将们而言很短暂的六十年岁月,让他们对人类的心有所了解,知道人类的生命是多么无常。 而人类这种生物,却愚蠢到令人难以相信,把这种事忘得一乾二净,要到意外降临的那一刻才会想起来。 成亲和神将们满脸无奈,注视着情绪有点火爆的昌浩。 这时候,有声音改变了整个气氛。 「哥哥、昌浩。」 吸口气转过身去不昌浩,看到二哥站在走廊望着他们的亲切笑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昌亲哥!」 昌浩站起来,昌亲也快步跑向了他。 看着外表改变很多,已经长大的弟弟,昌亲感慨万千。 「回来了啊,昌浩……」 这句话里的种种感情,昌浩全都收到了。 心中充满感动的他,露出百感交集的眼神,快哭出来似地笑着说: 「是的,我回来了。」 最后一次跟昌亲说话,是他被扣上杀人罪名遭通缉,身体与心灵都又冰又冻的寒冷冬天夜晚。 现在想起那晚的事,昌浩的心还会纠结起来,胸口发冷,呼吸困难。 是二哥和大嫂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了快崩溃的他。当时昌亲的视线还高过他,现在换他低头看昌亲了。 想起已经遗忘的成长痛,他才发觉成长痛已经跟那晚帮他逃走的昌亲的身影相连结了。 昌亲看着比自己高的弟弟,温和地笑着说: 「果不其然。」 「咦?」 「你长大了呢,昌浩。」 自己最后说的话重现脑海。 ——再见了,下次再见面时,我们的视线高度应该更靠近了。 昌浩似乎也想起了这件事,表情更是变得又哭又笑。 昌亲不停地点着头。 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他抱起来了。但无所谓,可以这样安然地再见到他,看过他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够了。 失去后换来的东西,就是这么珍贵。 「往这里走时,我一直听到你的声音,跟父亲很像呢。」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 昌浩擦拭着哭红的眼睛,昌亲细眯着眼睛对他说: 「呃,你说话再稳重点,可能就会听错了。」 「唔……」 昌亲无心的一句话,让昌浩不知道该怎么接,闭上了嘴巴。 成亲和小怪、勾阵都忍不住噗哧笑出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昌亲,疑惑地偏起了头。 「怎么了?哥哥、腾蛇、勾阵……」 成亲他们顾不得满头雾水的昌亲,一直笑到一波结束为止。脸色很难看的昌浩,无言地垂下了肩膀。 第六章 过半夜,昌浩就溜出了家门。很久没这么做了。 「嗯?没想到刚回京城就做这种事……」 小怪臭着脸,昌浩也臭着脸对它说: 「不最先去向衪报告我们回来了,一定会惹衪生气吧?」 「也是啦。」 小怪也打从心底赞同这句话,毕竟对方是国内屈指可数的天津神。 无论尽多少礼数,都不会嫌太多。 「不过,你要自己走去吗?很远呢。」 坐在肩上的小怪问,昌浩嗯地点点头说: 「我想试着计算自己走去要花多少时间,如果太花时间,再叫它来就行了。」 但昌浩还没有告诉妖车他回来了。 跟成亲他们聊得太起劲,很晚才回家,所以没见到戾桥下的牛车,可能是夜间去散步了。 他白天顺道回过家,但换好衣服就去了阴阳寮,没时间跟妖车打招呼。 出了京城,走在刮着风的黑漆漆路上,昌浩对自己施加了夜间也看得一清二楚的暗视术。在没有星星、月亮的暗夜,只要使用这个法术,就能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幸好没有积雪,我不太想走在积雪的山路上。」 想起播磨山中的大雪,昌浩眉间挤出了更深的皱纹。 他遥望远处,思念地回想着往事。 美丽但冷得令人恐惧的纯白大雪,淹没了所有一切。 在随便一个闪失,不,即使没有闪失也可能遇难的雪烟中,与夕雾和神祓众的指导者切磋时,他差点死掉。 从堆满软雪的斜坡滑下来,被雪埋住时,他也差点死掉。 河川被积雪掩盖,他不小心踩破,掉进冻死人也不稀奇的冷水里时,他也差点死掉。 被白夜般的暴风雪侵袭,冷得几乎睡着时,也差点死掉。 无论哪座冬天的雪山,都有「啊,差点死掉」的回忆做陪衬,数量多到算不清楚。播磨的生活真的很充实,每天都是波涛汹涌,与死神比邻。 没办法,因为昌浩太急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他应该会想请他们手下留情。不过,即使时间够长,他们也大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 因为对神祓众来说,抱定「我可不想死」的决心,是修行的基本。 所以萤才能锻鍊到那么强劲,昌浩由衷地尊敬她。 为了避免伤到脚,昌浩放松肌肉,让身体变得柔软 ,再调整好呼吸,在黑暗中起跑。 目的地是守护京城北方的贵船山。他回来的事,必须先去通报坐镇在那座灵山的银白龙神。 全力疾驰的昌浩,最后还是跑累了,停下来。 贵船实在太远了。 「还有多远呢……」 仰望的天空阴霾沉郁,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却有白色星星飞逝而过。 昌浩把两手贴在嘴边大叫: 「喂喂--!」 震耳欲聋的声音划破天际,飞逝而过的星星盘旋降落。 貌似是星星的东西是天狗,他们会以星星的模样在夜空翱翔。 「哟,这不是昌浩吗?」 惊讶的声音来自熟识的天狗飒峰。 翩然降落的飒峰,肩上带着一只小乌鸦。 那只乌鸦歪着头,眨眨眼说: 「啊,是昌浩,长大了,所以没认出来。」 昌浩记得这只小乌鸦的声音,他不停点着头说人类长得好快啊。 「你是疾风?」 「对。」小乌鸦开心地笑起来。「我们刚才去了实经那里,我是坐在飒峰背上,一起从天空飞来的呢。」 昌浩瞪大了眼睛。飒峰得意地挺起胸膛告诉昌浩,他替疾风穿上了天狗的衣服,以免疾风被冻坏了。 三年不见的爱宕总领天狗的儿子,跟以前相比,说话像个少年了。 实经是藤原行成的儿子,因为某些机缘,与天狗的下任总领接触了。 疾风都是以小乌鸦的模样,出现在实经面前。实经恐怕会深信,今晚的事也是梦。 「这样啊……」 昌浩觉得心情很复杂,但还是挤出了笑客。对他来说,天狗是好朋友,他们之间可以筑起跨越种族的友谊。但他不知道身为普通人的实经,会不会有跟他同样的想法。 飒峰察觉昌浩在想什么,在面具下笑着说: 「不用担心啦,昌浩。以人类来说,实经算是非常聪明,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们没有敌意。」 然后,将来就会跟疾风产生跨越种族的友谊。这是飒峰的心愿,但还是有几个天狗,对人类这种生物不怀好意,所以短期内心愿恐怕不可能实现。 飒峰并不急,因为有昌浩在,实经也还小,时间还很多。他深信时间这颗万灵丹,可以疗愈天狗的心。 停在飒峰肩上的疾风,忽然沮丧地垂下了头。 「我想带山茶花的树枝回去给父亲,可是……」 天狗们居住的异境之地爱宕乡没有花。可以把人界的花带回去,但不论种树、种花都不能生根发芽,大多会枯死。 成为总领天狗,就不能自由出入爱宕乡了。因为乡里有天狗祭拜的国津神、猿田彦大神交付的东西,守护那个东西是总领天狗飓风的使命。 比较可以在人界与异境之间自由往来的疾风,每次都会带小礼物回来给飓风。他原本期待,以前发现的雄伟的山茶花树会开花,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树居然不见了。 失望的疾风说完后,飒峰又帮他做了补充说明。 「在那附近混的小妖们说,那棵树几天前突然枯萎,人类认为不吉利,就把那棵树连银拔起来了。」 「山茶花树突然枯萎了?」 昌浩歪着头思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听过类似的事。 他想起种在播磨菅生乡草庵门口的柊树,也是突然失去了生气。 飒峰叹口气应和他,又接着说: 「我想那就找其他树木吧,没想到椿树、梅花树也都没开花,甚至快枯萎了。带那种树枝回去,也活不了几天。」 小乌鸦沮丧地说这次就不带礼物回去了。 昌浩眼睛泛起忧虑的神色。 「是京城的哪些地方?」 「我也说不清楚是哪些地方,到处都看得到相同的景象。至於疾风大人想着带回去的山茶花树,是在那边。」 天狗指的地方是京城的某个角落,有连成线的橙色光点散布各处。 昌浩张大了眼睛,心想那不是皇宫吗? 「人类好像把那栋建筑物称为寝宫,那里种了很多树木,比京城到处看节省很多时间。」 天狗说得很轻松,昌浩却觉得头很痛。怎么偏偏去了寝宫呢?那里是国家中枢,皇上所在处,可以让天狗随随便便闯入吗? 飒峰和疾风都没有敌意,所以阴阳寮的人可能都没有发现,可是有晴明在还发生这种事,问题就大了吧? 想到这里,他猛然觉醒。 振作点啊,安倍昌浩。怎么可以在刹那间寄望爷爷呢?爷爷安倍晴明是阴阳寮不共戴天的敌人啊。 小怪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颇有感触地对他说: 「对,对,振作点,昌浩,晴明是敌人。为了阴阳寮的威信,你非击败晴明不可。」 小怪的台词,光听措词好像很壮烈,语气却完全不是那回事。没有抑扬顿挫的平板语调,听起来就像拿着随便拼凑起来的文章 照本宣科。 昌浩狠狠瞪踏它,它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用后脚猛搔着脖子。 「怎么了?好讨厌的眼神喔,我只是替你说出你该说的话而已。」 「是没错啦。」 怎样都不能释怀的昌浩,脸上清楚写踏不满两个字。飒峰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面具下皱起了眉头。 「昌浩,安倍晴明怎么会变成你的敌人呢?他不是你祖父吗?」 「一言难尽,人类社会太复杂了。」 「哦,我是不太清楚啦,辛苦你了。」 飒峰点点头,把视线转向东方。 「说到辛苦,天津神的后裔也很辛苦。」 昌浩转过头,看到他把手指向稀稀落落点着灯的地方。 「你看那里,不是有间神社吗?年幼的公主为了祈祷父亲的病赶快好起来,寒冬也在河里沐浴净身呢。」 听说在那间神社闭关了三天三夜,今天晚上才结果祈祷,启程回家了。 小妖们议论纷纷,说祈祷结束的时间太晚,可能要找地方过夜。 停在飒峰肩上的小乌鸦,忧心地偏起了头。 「咦?那一带最有不好的气沉淀呢。」疾风用翅膀托着脸说:「我记得沿途的柊树都枯萎了吧?我听父亲说,驱邪除魔的东西,很可能反而变成引来妖魔风怪的东西,她不会有危险吗?」 小怪眨眨眼,暼了昌浩一眼。昌浩注视着神社的方位,脸色紧绷。 小怪哎呀呀地兴叹,耸起肩,甩了甩尾巴说: 「喂,勾阵。」 隐形的勾阵静悄悄地现身。 「我去贵船,你跟昌浩去神社……」 小怪的话还没说完,昌浩已经冲出去了。 天狗呆呆地目送昌浩离去,小怪叹口气向他道歉说: 「对不起,飒峰、疾风,他实在太急了。」 「嗯,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应该是有大事吧,那就没办法了。」 天狗了解昌浩的性格,所以没有对昌浩的失礼感到生气,也没有深入追问原因。他们昌浩这么急,自然有他的道理。 「请转告总领,我们改天会再去爱宕拜访。」 「知道了,变形怪大人、勾阵大人,告辞了。」 飒峰带着疾风飞上天空,转眼间化成火球扬长而去。 勾阵对小怪点个头,咻地隐形了。 小怪感觉神气瞬间远离,叹口气,蹬地跃起,赶往应该已经知道所有事的贵船祭神所在的后殿。 ◇    ◇    ◇ 车轮嘎啦嘎啦作响。 妖车在黑暗中嘎啦嘎啦奔驰。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心情莫名浮躁的妖车,往前奔驰。 ◇    ◇    ◇ 为了兼顾「方违*」而投宿的古寺,似乎很久没人住了,空气沉滞浑浊。 「公主,在这种地方过夜不太好吧……」 一个轿夫脸色发白地说。 庭院的树木都枯萎了,掉落的叶子随风飘舞,发出阴森森的声响。 从轿子下来的女孩,看到颓圮的门与土墙,只是皱个眉峄摇头,就默默走进去了。 人数不多的随从、侍女拿她没辙,赶紧跟着进去。 她带这么少人来,是为了尽快赶回京城。 侍从们先进去寺内,确定没有危险后,侍女们赶紧把堆满灰尘的佛堂打扫乾净、整理好。 完成这些工作,才请内亲王脩子进入佛堂。 经诏随从与侍女们粗略打理诏的停堂,比想像中舒适。 老旧的榻榻米有点脏,侍女们铺了外褂,让脩子坐在外褂上。脩子觉得她们不必那么做,可是不想增添她们的困扰,所以什么也没说。 其实脩子也知道,最好是在神社待到天亮。但她就是心急,想尽早回到自己在京城的住处。 随从们在其他地方吃简单的晚餐,脩子前面也摆着糯米饭团,但她没食欲,碰也没碰。 她叹口气,喝了一口倒在木制容器里的白开水。 只能防风的佛堂,似乎比她的体感温度还冷,刚刚还冒着蒸汽的白开水已经变温了。 人数越多,要做的准备越多,就会花更多时间。 这次来贺茂社,是为了做私人的祈祷,所以她不想劳师动众。 她又叹口气,在膝上托着腮帮子。 「我只想要云居她们陪我来啊……」 随从真的只要有她们就够了。这样的话,就不用在这种地方诏夜,现在已经回到她在京城的住处竹三条宫了。 然而,以前服侍母亲、现在服侍脩子的资深侍女命妇*,坚持不可以那样,安排了她自认为必要的人数。 而且没有包括云居。因为命妇不喜欢云居,所以把她排除在外。 脩子并不讨厌命妇,但命妇太崇拜母亲,会下意识地把那种崇拜也硬塞给她。对母亲的思念,脩子绝不输给任何人,但命妇表现出来的情感,跟她内心的情感又不太一样,所以很多时候无法沟通。 如果可以乾脆地讨厌她就好办多了,但即使这样,脩子还是喜欢她。因为脩子清楚知道,她打从心底尊敬母亲,直到现在都敬爱母亲。 为了御寒,脩子穿上缝有模花的衣服,走到环绕佛堂的外廊。 古寺鞋小,庭院却很大。不诏,已经荒废,杂草丛生。枯萎倾倒的茶色杂草乱七八糟,不堪入目。 放任成长,没经过修剪的庭院树木也一样杂乱。原来把庭院丢着不管,可以荒废到这种程度呢,脩子有种另类的感动。 忽然,她发现外廊附近有棵枯萎的树。 她蹲下来,伸手去摸树枝。一碰到树枝的前端,失去水分的乾枯树枝就啪叽一声断裂了。 掉在树根下的叶子很眼熟,形状具有锯齿般的特徵,是柊树的叶子。还残留着些许绿色的叶子,大量掉落在树下。 彷佛刚才还长满了茂密青翠的绿叶。 脩子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柊树不是常绿树吗?」 喃喃说着的脩子,听见背后有人对她说: 「公主,你在这里啊?」 脩子蹲着越肩往后看。 「藤花。」 拿着蜡烛走向脩子的侍女,三年前春天从伊势回到京城后,就一直在脩子身旁服侍她。 这名侍女是安倍家的亲戚。脩子要去伊势时,皇上认为有个年纪比较相近的女孩陪伴,可以抚慰她的心灵,所以这名侍女原本只是应皇上的要求,陪她去伊势而已。 说是安倍家的亲戚,仔细问才知道是晴明妻子那边的远亲。晴明曾笑着说她是橘家的后裔,往上追溯,说不定跟公主也有关系呢。 脩子深信,一定有关系。因为现在的藤花,不论身材或面貌都像极了已故的母亲。 长得这么像,为什么那么崇拜母亲的命妇没有发现呢?脩子觉得很奇怪。可能是命妇真的、真的太崇拜母亲,认定这世上长得像母亲的女性,只有已故的阿姨们以及脩子和媄子。 记得云居说过,人太过相信自己,看得见的东西也会看不见。这应该是原因之一吧。 事实上,脩子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发现藤花长得像母亲。 「夜风对身体不好,快进去吧。」 藤花用蜡烛照亮脚上,也在脩子旁边蹲下来。 「你在看什 么……?」 脩子默默指着枯萎的柊树。藤花讶异地歪起头,跟刚才的脩子一样,触摸乾枯的树枝。 光碰触,树枝就啪叽一声折断了。 随后响起的微弱声响,是折断的树枝掉落在树下大量落叶上的声音。咔唦的声响很快就听不见了。 「公主,该就寝了。」 又被催促的脩子站起来时,听见了什么声音。 咔唦。 脩子眨了眨眼睛。听见的声音似有似无,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咔唦。咔唦。 不是树枝掉落的声音,是来自外廊底下的乾涩声响。 咔唦。咔唦。咔唦。咔唦。--嘎唦。 是来自外廊木板下方的声响。 嘎唦。嘎唦。嘎唦。嘎哩。嘎哩。嘎哩。嘎哩。 震动的感觉传到木板、脚底。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在刨土,像是某种尖锐的东西在削木板。 心在胦口扑通扑通狂跳得好吵,恍如大鼓在耳边敲打。呼吸好急促,手脚却异常冰冷。 脩子知道不是因为天气太冷。 嘎哩。嘎哩。嘎哩。嘎哩--铛。 「……!」 大惊失色的藤花,无言地伸出手,抓住了脩子的手臂。她的手很细,把脩子拉过来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铛。铛。铛。铛。 脩子刚才站立的地方的外廊木板被戳破,木板碎片到处乱飞。 「唔……!」 紧紧抓着藤花的脩子,猛然往后退。 嘎啦嘎啦奔驰的妖车,觉得不对劲,车帘震动起来。 树木不断枯萎。 坐在车棚上的小妖们倒抽了一口气。 种在路旁的柊树,逐渐变色,叶子啪啦啪啦掉落,树干啪叽啪叽折断倾倒。 渐渐地,可以看到蠕动的黑影在掉落的叶子、树枝下跳跃。 每跳跃一下,黑影就往外扩张。柊树的树根碰到黑影,就急速失去生气、叶子掉落、树枝折断,令人难以相信刚才还葱郁茂盛。 被那么震撼的景象吓得哑然失言的小妖们,看到妖车扬起前后车帘,像是在激励自己,也赶紧振作起来。 猛然回神才发现,跳跃的黑影是从很重要、很重要的那个女孩所在的神社扩散出来的。 「车,快啊!」 小妖们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妖车间不容发地回应它们: 《不用你们说!》 这时候,它有个感觉。 边跳跃边蠕动的黑影散发出恐怖的气息,在某种地方卷起了浓得可怕的漩涡。它感觉有个人,正如疾风般往那里奔驰。 妖车不由得停下车轮。 为什么呢? 明明是跟平时同样的夜晚。 却好像比平时多了一点点的恐惧。 只比平时多了一点点。 胸口莫名地浮躁,心静不下来。 为什么呢? 它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它的眼角发热,视野渐渐变得模糊,无法控制。 「车!你在干什么啦!」 「不要停下来啊,笨蛋!」 「为什么突然……车?」 气冲冲地静出身子的小妖们,看到从鬼眼流 出来的滂沱眼泪,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妖车强忍住泪水,啪唦摇晃前后车帘,然后像从被拉紧的弓弦射出来的弓箭般,全力往前冲刺。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不知道,不知道。 然而,这颗心知道,非赶去那个地方不可。 到了那个地方,一定可以看到连做梦都会梦到的景象。 小怪的阴阳讲座(注释) 方违:外出时,若目的地在犯冲的方位,可先往其他吉术的方位走,住一晚,再绕回原来的目的地。 命妇:中级官位的侍女 第七章 「唔——!」 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是不成声的尖叫声。 手上的蜡烛被撞飞,不知道掉在哪哩,火光熄灭了。 抱着脩子的藤花,早已习惯被称为藤花,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想起被称为藤花以外的日子。 木板被凿穿,碎木片飞散。黑影从那个洞跳出来,摇来晃去的模样,很像在水底摇荡的水草。 周围的树木应声溃烂。黑影不断扩大,掩没那些树,夺走了它们的生气。 随从也跟她们一样受到攻击,尖叫声此起彼落。 黑影蔓延开来,藤花感觉在她怀里的脩子吓得屏住了气息。 她必须保护脩子;她必须站起来;她必须逃跑。 心剧烈跳动着,脚动弹不得。不但不能动,全身还逐渐虚脱。 她觉得奇怪,低头一看,脚踝在不知不觉中被黑影缠住了。 腰附近似乎有什么东西往下滑落。黑影从背脊直直往上爬到脖子,她觉得头脑发晕。 视野开始摇晃、被压扁。只要闭上眼睛,这一切就结束了。 突然,橙色世界与黑夜重迭了,那是黄昏——逢魔时刻——的世界。 心狂跳不已。倘若,这是人生的终点,那么,她还想再见某人一面。 「嘛……!」 (注:「昌浩」的日语读音:ma sa hi ro) 就在嘴巴念出那个名字时,眼前亮起了金色的五芒星。 「禁!」 破风响起的叫声,伴随着横向挥扫的刀印,斩断了黑影。 妖气漩涡剧烈震荡,像巨大的球般膨胀起来。刮起强风,枯叶飞扬,把沙土往上卷。吸光所有生气的黑影,疯狂地舞动,就快掩没了整座古寺。 档在眼前的瘦长身躯,高高举起了双手的武器。就在挥下武器的同时,神气爆开了。 剧烈的爆炸贯穿了妖怪。如飞沫般四溅的妖怪碎片漫天乱舞,从中琅琅响起了陌生的强劲声音。 「南无马库桑达曼、显达马卡洛夏达、塔拉塔坎!」 藤花拼命抬起使不上力的头,定睛注视。 挡在她们与妖怪之间的高挑身影,有着宽阔的背部。 「你是谁……?」 嘶哑的询问声,被狂风吹散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高举的刀印挥下来,庞大的灵力化为光刃,砍裂了还在苟延残喘的妖气漩涡。 蠕动的黑影被光刃与灵力攻击,又被致命的神气炸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场恢复寂静。 风戛然而止,只剩下寒气与夜气的沉重感。 快断裂的柱子勉强支撑著快倒塌的佛堂、外廊残破不堪、庭院的枯树与树木被吹光成为空地。脩子奋力从藤花怀里爬出来,茫然地看著这一切。 「公主,有没有受伤?」 听见近在咫尺的声音,脩子缓缓抬起了视线。 金色五芒星的残留光点,如雪片般飞舞,照亮了单脚跪下说话的人。 脩子眨了眨眼睛。她觉得很眼熟,很像她认识的某个人。 「阴阳师……」 听见脩子的嘟嚷声,那个人像孩子般,天真地笑了起来。 「是的,幸好赶上了。」 精神松懈,全身就虚脱,幸好有双手背后撑住了差点倒下的脩子。 她还来不及回头看,就听见嘶哑颤抖的叫唤声。 「……昌……浩……?」 脩子听见了。 被叫唤的他,瞬间露出快哭出来的眼神,但很快消抹了。 他温柔地笑起来,温柔道有些悲戚。(某夜插个话:我总觉得他们两人好悲哀,有人跟我相同意见吗?真希望脩子可以当中间人,依她那麼聪明,她绝对看得出来的。) 「彰……藤花。」 脩子觉得他似乎吞下了原本想要说的话,又重新说起。 回头看藤花的脩子,看到透明的泪珠从她张大的眼睛滑落下来,觉得她那样好美,美得无法形容。 昌浩看著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的藤花,又说了一次: 「幸好赶上了,太好了……太好了。」 可以保护你,太好了。 「……!」 说不出话来的藤花,哭著要把手伸向他。 就在这时候,全力奔驰的妖车冲进来,把紧抓著车棚的小妖们用力甩了出去。 「小公主——!」 「藤花——!」 「你们没事吧?」 向瞄准了目标似的,正好摔进昌浩与脩子、藤花之间三只小妖,东摇西晃地站起来。(某夜:你们进场的时间也算得太准了吧!人家很期待后续发展耶!错过这次,更待何时?) 「唔,妖车那小子干嘛……」 要抱怨妖车干嘛横冲直撞的猿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独角鬼眨眨眼,爬上昌浩单脚跪下的那只脚。 龙鬼在他四周骨碌骨碌绕圈子,再跳到他背上,从头顶看他的脸。 过了一会儿,小妖们才目光闪烁地大叫起来。 「昌浩……!」 泪眼汪汪的猿鬼扑上来,昌浩抱住它说:「好啦、好啦。」边安抚抓著他的手臂呜呜哭泣的独角鬼、攀在他头上哭个不停的龙鬼,边苦笑起来。 泪水滂沱的脸扭成一团的妖车,在他们背后哭的抽抽搭搭。 《主、主、主人!》 脩子好奇地看著被小妖们缠住的昌浩,忽然发现有位瘦瘦的女性蹲在她们旁边,支撑著藤花。她有人类的外表,但耳朵形状不一样,是尖的。而且,穿著打扮也很奇特。 脩子认识这样的人们,所以很快就断定这位女性一定是自己人。 「……」 被撑住的藤花,默默注视著那位女性,然后再也忍不住似的,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这时候有声音传入了耳里。 「已经没事啦,藤花。」 藤花掩著脸,不停点著头。 比记忆中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很像陌生人的声音。 然而,那确实是思念的昌浩的语调。 尽管带点精悍的面貌、宽阔的背影、较高的视线,都跟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但他确实是彼此都还小时,曾许下约定要保护她的那个人。 ◇ ◇ ◇ 竹三条宫是三年前过世的皇后定子,度过最后人生的宫殿。 她辞世后,这座宫殿就被送给了内亲王脩子。 父亲皇上强烈希望能把她留在身边,她却一个人住进了这座宫殿,把敦康和媄子托给了中宫。 中宫彰子再三劝说脩子,一起住进飞香舍,但幼小的内亲王坚持不肯。 这座宫殿到处都有母亲活过的回忆,脩子希望活在这些回忆里。 藤花听著鸟鸣声,缓缓张开了眼睛。 已经到非起床不可的时间了。她必须赶快梳洗打扮,准备好用具,叫主人脩子起床。 藤花被安排到的房间,在西对屋的一角,以平均来说,比其她侍女的房间大一些。侍女云居的房间也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住在西对屋,其他侍女和杂役的生活起居,都在别栋建筑物。 在使用帷幔、屏风做出隔间的主屋中,也是西对屋离脩子的最近。 梳洗打扮完后,藤花走出了房间。 冬天的早晨冷彻骨髓,吐出来的气都是白的。她对著很快就变冰冷的手指哈气,边取暖边抬头看天空。 淡淡的天空没有半朵云彩。 五天前,悄悄去茂贺斋院祈祷的内亲王脩子,在为了兼顾「方违」而投宿的古寺,遭妖怪攻击,幸好阴阳师及时赶到,才能平安回到竹三条宫。 那天晚上击退妖怪后,阴阳师安倍昌浩交代脩子和随从们,尽快离开因打斗而损毁的古寺。 侍女和随从们虽然害怕得全身发抖,但还是觉得比待在那里好多了。他们拿者火把摸黑赶路,在天亮前到达了宫殿。昌浩在门口跟他们道别了。 他们从那天起进入了三天的斋戒。 脩子不希望去茂贺斋院的事被公开,所以被妖怪袭击而触秽的人们,由私下召进宫殿的阴阳博士,替他们顺利进行了净身仪式。 从渡殿进入主屋寝殿的木门被悄悄拉开了。值夜班的侍女云居端坐在屏风后面,视线与藤花一交接,便沉静地笑了起来。 藤花向她行个礼,在脩子床前跪了下来。 「公主,该起床了。」 藤花隔著床帐叫唤,没多久就有了回应。 睡眼惺忪的脩子,掀起床帐,用手背揉著眼睛。 「早啊,藤花。」 脩子边说边打哈欠,藤花微笑著向她低头行礼。 又是一天的开始,但今天有件不一样的事。 她要出席年底、年初的宫中活动,所以要去阔别已久的皇宫。 洗完脸、换好衣服的脩子,摆出一张苦瓜脸。 「好无聊。」 「啊……?」 拿著梳子替脩子梳头发的藤花,不由得停下了手。 快九岁的脩子,头发留到腰间了。乌黑、亮丽、发量多又笔直,非常漂亮。 「我很高兴可以见到父亲,可是命妇说不能带藤花跟云居去。我跟她说过,起码让我带云居去嘛。」 脩子鼓起双颊,吊起了眉毛。 「命妇为什麼那麼讨厌云居呢?」 正在她们附近替脩子准备入宫衣服的云居,盈盈笑著说: 「没办法,她觉得我来历不明。」 「因为我有时候会叫你风音吗?」 扭头这麼说的脩子,担心地沉下了脸。 「我想应该不是那样,公主不用担心,没事啦。」 云居是假名,真名是风音。 命妇讨厌自己的理由,风音大致猜得到。有其他人在场时,她会表现出恭恭敬敬的样子服侍脩子,但命妇看得出来,她得恭敬只是表面而已。 命妇无法原谅这样的她。对只做表面功夫,绝不让人知道她内心在想什麼的风音,命妇总是提高警觉防备。可能的话,她一定很想把风音跟脩子分开。 风音会那样对待皇上的直系血脉脩子,那是因为她自己是神的女儿,身上留著神的血液。 在出云国伊赋夜坂,隔开现世与黄泉的大磐石,就是风音的父亲道反大神。 脩子是天照大御神的后裔,在这个国家,事地位最崇高的皇上的女儿,但是在神的女儿风音眼中,就跟远亲一样。 神的后裔与神的女儿,哪个比较尊贵,每个人的感觉都不同。 对脩子来说,风音是什麼出身,没有多大意义。风音就是保护脩子的人,没有其他身分。 想得到权力的人的种种意图,以及那之外的魔手,随时都觊觎著脩子和皇上的血统。在这样的处境中,对脩子来说,风音是很可靠的人。 藤花对脩子也非常重要,只是意义又跟风音不同。 决定从伊势回京城时,脩子很沮丧。藤花是脩子要去伊势时,皇上担心她会寂寞,特别招来陪她的女孩,并不是自愿来服侍她的。 回京城后,藤花就会回安倍家,再也见不到面了。 脩子决得很伤心、很寂寞,可是不想说任性的话让藤花困扰,就隐瞒了这样的心情。 回京城的日子决定时,脩子写信给父皇,说她要回竹三条宫,不回皇宫了。她也把这件事告诉了担心她的斋宫恭子公主和晴明。 决定后,藤花竟然对她说,希望回京城后也能当侍女服侍她。 脩子答应了,但她命令藤花,不论谁怎麼说都不能入宫、不能去可能会见到皇上的地方、不能见殿上人。 藤花和想不透为什麼的晴明,都非常惊讶,但脩子就是坚持不肯让步。 因为藤花长得很像脩子的母亲定子,所以脩子怕父亲见到藤花会一见钟情。殿上人见到藤花,也可能发现藤花长得很像定子,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入宫就更不用说了。 脩子非常清楚,父亲很爱母亲。母亲过世后,听说父亲爱上很爱母亲的阿姨,她的心情沉重得难以言喻。 知道阿姨怀孕时,脩子心中暗想,一开始就那样命令藤花是对的。 其实,每次入宫时,她都很希望藤花陪她去,她绝对不讨厌命妇,但宫里的悲伤记忆比较多,已经够难过了,服侍过母亲的命妇,又老是怀念地说起以前的事,只会让她更难受。 脩子在藤花身上看到了定子的身影,所以,她怕藤花被父亲抢走。(结成:那中宫彰子(章子)呢,她可是和彰子长得很像啊!不知现在一不一样,不过如果见到中宫彰子,脩子可能会……) 「公主,该准备出发了。」 命妇与其他侍女来了。藤花收起梳子和镜子,向云居行个礼退下了。命妇等她走后,在脩子前面跪坐下来。 「公主,以后请不要再微服私行去贺茂的斋院了。」 脩子把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心想果然来了,她就知道会被唠叨。 「我是去向神祈祷,让父亲赶快好起来,斋王也很欢迎我呢。」 「公主再遇到前几天那麼可怕的事,命妇我的心脏可会受不了。」 原本准备了很多话反驳的脩子,看到命妇那麼真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放心吧……」 她撇开视线,只挤出了这句话。 命妇吊起眉梢说: 「我怎麼可能放心呢。」 「真的,因为阴阳师……」 说到这里,脩子眨眨眼睛,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命妇满脸疑惑,盯著眼睛闪闪发亮的脩子。 脩子又对她说了一次: 「放心吧,不会再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了,一定不会。」 载著脩子的轿子出发后,竹三条宫顿时安静下来。 应该是侍女和随从走了一半的关系,但原因好像又不只那样。 年幼的脩子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主人不在的宅院,飘荡著欠缺什麼的空虚感。每次她进宫不在时,藤花就会这麼觉得。 藤花的工作是照顾脩子的生活起居,所以脩子不在,她就没事可做。这种时候,大多的侍女会回老家,但藤花不能这麼做。 云居也是,但她有她的事要做,所以有空时,她经常不见人影。 入夜后,小妖们可能会来玩。在那之前先看看书吧,还有偶尔让房间通通风。 她这麼想,拉开了房间的窗板,再把竹帘放下来,稍微减弱吹进来的风。 然后把屏风排起来挡风,把炭放进火盆里烤火取暖。拉开窗板后,透过竹帘照进来的阳光很舒服。 漫不经心眺望著庭院的藤花,看到那里有人影,瞪大了眼睛。 「昌浩……」 穿著直衣、带著乌纱帽,四处张望的年轻人,正向这里走来。看起来不像是没有目的地随便走,而是不知道该怎麼走。他的肩膀上,有只令人怀念的白色异形。 藤花觉得好像隔著竹帘,跟他四目交会了,脸忽然红了起来,心开始狂跳起来。她不由得别开视线,用袖子捂住了嘴巴。 「我……我是怎麼了……」(某夜:孩子,你就是爱上他了,不用怀疑!) 五天前重逢时,她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泪水流个不停,不知如何是好。 回竹三条宫的路上,她跟脩子一起坐在轿子里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著送她们到门前的昌浩离去。 心情稳定下来后,她很后悔没有跟昌浩说话。 想在下次重逢时告诉他的事很多。明明有说不完的话,却什麼都没说。 回家后,看到跟阴阳博士安倍成亲一起来的昌浩,藤花不知道为什麼不敢从屏风后面出来,也不敢跟他说话。(某夜:某某公主害羞了喔~呵呵) 净身仪式结束后,成亲和昌浩跟命妇、总管闲聊了一会儿。风音劝她去跟昌浩说说话,她也很想去,却口是心非地说命妇交代她做了一些事,退回了房间。就这样,错过了去寝殿的机会。正苦恼著该怎麼办时,就听到其他侍女说昌浩他们已经离开了。(某夜:不把握机会可不行啊!!那位天然呆是不太可能查觉你的心意的,只能由你先踏出第一步,否则不可能会有未来啊!!(虽然本来就不可能会有了吧……) 结成:我倒希望 昌彰 能在一起,绝对有人同意的) 听说昌浩走了,藤花沮丧到不知所措,唯一的救赎是,风音看到她那麼消沉,对她说昌浩有留言改天会再来。 「……」 藤花摸著竹帘,看著在庭院里东张西望的昌浩。坐在肩上的小怪,敏捷地跳了下来,摇著尾巴抬起头,不知道在跟昌浩说什麼。昌浩边回应它,边把视线转向了这边。 藤花的心震荡起来。她想起以前,看过好几次的光景。 然而,她却怎麼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招呼他们。出声招呼他们,他们一定会同时转过身来,叫唤自己的名子,然后向她跑过来。 就像以前一样。(某夜:每次看到这里我都有种很悲伤的感觉……) 或许是她的大脑知道那是昌浩,但身材、面貌都跟她记忆中不一样,所以让她有些退缩吧? ?? 昌浩手上抱著几根树枝,上面长满青翠绿叶。藤花定睛仔细看,发现叶子的边缘是锯齿状。 「柊树……?」 她这麼喃喃自语,就看到昌浩停下脚步,缓缓望向了她这边。 在感觉四目交会的瞬间,她的心狂跳起来,无法呼吸。 疑惑地偏起头的昌浩,不太有自信地开口说: 「在那里的是藤花吗?」 那个声音低沉又陌生。说话的语调没变,听起来的感觉却不一样,使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加快。 「啊……」 她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该说什麼。为什麼会这麼慌张呢?这样下去,昌浩会觉得她很奇怪,可是要说什麼呢?再不赶快回话,昌浩会以为认错人,就那样离开了。(某夜:孩子,害羞得说不出话来了吗?(笑)) 她越想就越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认错人……」 昌浩正要道歉时,在他脚下的小怪半眯起眼睛,晃晃耳朵说: 「不,你没认错。喂,藤花!」 看到小怪用后脚站起来,对著自己啪哒啪哒挥手,藤花哑然失笑。这麼一笑,终於可以顺畅地呼吸了。 「小怪……昌浩。」 昌浩松口气,往她这边走过来。 藤花觉的他看起来好耀眼,应该是因为以冬天来说太过强烈的阳光吧。 但她还是认为自己大有问题。 为什麼叫唤小怪那麼自然,叫唤昌浩却需要一点勇气呢? 竹三条宫庭院里的柊树也开始枯萎了。 昌浩上次来这座宫殿时,发现这种情形,为了以防万一,就带来了全新的柊树树枝。 他知道有风音在这里,没必要这麼做,可是又觉得有总比没有好。 他带著足够放在脩子附近和藤花那里的树枝来拜访,才发现宅院里的侍女随从人数只剩一半。留下来的侍女都忙著做自己的事,他不能请她们带路,只好取得她们的许可,自己走进庭院。 除了柊树外,他也想确认其他树木的状况。 昌浩知道脩子入宫不在家,但藤花在家,所以查觉视线时,就认为是她。 她从三年前的春天,就在这座宫殿当侍女服侍脩子,这件事昌浩也知道。 是从她的来信知道的。理由是想陪再失去母亲的脩子身旁,很像她的为人。 后来昌浩才听神将们说,其实她决定那麼做,还有其他理由。 由於某些因素,藤花被寄放在安倍家。事实上,她的名字不是藤花。起初是成亲为了隐瞒她的真名,替她取的临时名字,却不知不觉传开了。 知道她真实身分的安倍家的人,决定把那个假名当成真名。 从伊势回到京城后,从来没有人叫过她的真名。 「公主进宫了,这些就先放在藤花这里吧,可以驱邪除魔。」 取得许可,走上外廊的昌浩,把柊树树枝拿给竹帘后的藤花看。 「嗯,也可以分给其他侍女吗?」 经历过那个恐怖夜晚的侍女和随从们,拿到驱邪除魔的柊树树枝,一定会很开心也很安心。 「当然可以。啊,既然这样,我应该多带一点来。」 昌浩泰然自若地笑著说改天再带来。然后,会了慎重起见,他先确认四周有没有其他人才开口问: 「听说你在茂贺的斋院待了三天?」 「是啊,陪公主去的。」 藤花猜到担心的昌浩想说什麼,眯起眼睛,把手伸进了衣襟里。 「这是云居借我的。她要我随身携带,说可以维持七天。」 放在她手上的是绑著皮带的红玛瑙勾玉。 昌浩眨眨眼睛,注视著勾玉。因为隔著竹联,有点看不清楚。 藤花把竹帘稍微拉起来,让皱著眉头念念有词得昌浩看清楚。 「可以借我一下吗?」 昌浩从她手中拿起勾玉。 藤花身上被埋入诅咒。只要有阴阳师在她身旁,封锁诅咒,就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但封锁的力量一消失,诅咒就会爆发,让她非常痛苦,不久后还会祸及周遭人。 竹三条宫没有阴阳师,但有风音在。 藤花希望能服侍脩子时,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封锁诅咒。风音听说这件事,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藤花才能住进竹三条宫。若没有风音,藤花现在就不可能待在这里。 除了安倍家的阴阳师与风音外,知道她被下诅咒的人,只有她的父亲。(某夜:啊,不是说要让她的母亲知道?) 「……」 注视著勾玉的昌浩,脑中闪过其他事情。 前几天他才听说,藤花的父亲想要把她移送到其他地方,再派一个会保守秘密的阴阳师去那里。(夜:您的保护欲会不会太强了点?你有考虑过您女儿的想法吗?哈?) 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是差点被选中的成亲。 ——那时我真的很烦恼,毕竟我双肩上扛著岳父的 地位与所有一切。 事后要找多少理由都有得找。藤花的父亲最先采取的行动,就决定阴阳师。安倍家族的阴阳师安倍成亲,有个当参议的藤家族的岳父,是最适合的人选,即使每天去拜访某个贵族,也不会被怀疑。 成亲深深地叹口气,说自己可以升上阴阳博士这个位置,应该是这件事也被考虑进去了。 「昌浩?勾玉怎麼了吗……」 从竹帘后传来不安的声音,昌浩摇摇头说: 「没有,只是觉得很厉害,里面注入了强烈的灵力和法术,可以暂时撑一段时间,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是肺腑之言。 即使祖父不在她身边,即使自己不在她身边,也没关系。 有风音在她身边,竭尽全力守护著她。有这样的护身符,诅咒就伤害不了她。 小怪爬到对屋的屋顶上,有意无意地听著昌浩与藤花的对话,他们很久没这样交谈了。 像只猫般蜷曲起来,把下巴放在交叉的两只前脚上、闭上眼睛的它,发现旁边有股神气降临。 它竖起那边的耳朵,张开了一只眼睛。 没穿侍女服的风音,一身方便行动的轻松装扮,在小怪旁边坐下来。 「腾蛇,好久不见了。」 「嗨。」 简短回应的小怪,把视线转到风音的背后,批著深色灵布的同袍就无声无息地现身了。 「好久不见,六合。」 整整三年不见的同袍,个性沉默寡言,依旧只是无言地点了个头。对寿命长到几乎等於不死的十二神将,短短三年就像不久前的事。不会像昌浩与藤花那样,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就问后完了。 把视线从同袍身上拉回到风音身上后,小怪正襟危坐地说: 「树木是从什麼时候开始枯萎的?」 「气的枯竭是从最近开始比较明显,除此之外,也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从皇后定子过世之前持续到现在。 小怪严肃地眯起眼睛,仰望晴朗的天空。 好几年前,雨下个不停,搅乱龙脉,引发了地震。接著是乾旱、传染病的流行,死亡在天照后裔与相关的人之间扩散。 然后,气开始枯竭,皇上龙体欠安,天照大御神的分身脩子,从贺茂斋院回来时,也在顾及「方违」而投宿的古寺遭到攻击。 继承当今皇上血脉的孩子,在媄子之后,完全没有诞生。即使怀了胎,也生不下来,在生产前就母子双亡了。 「皇宫里的左近樱快死了。」 听风音这麼说,小怪皱起了眉头。 「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春天不来,就不会开花。」 不会开花,就不会结果。不会结果,紧接而来的就是饥饿。 树木在枯萎。气的枯竭在蔓延,樱花树快死了。 树木枯萎,死亡就会逼近。所有一切都环环相扣。 「我已经尽力不让枯萎进入京城了。」风音唉声叹气,耸耸肩说:「光靠我一个人,快撑不下去了,幸好昌浩回来了。」 听到她说一个人,小怪的眼皮微微颤动。 沉默了一会儿后,小怪冷静地问: 「晴明老到不能动了吗?」 风音没有回答。六合也是。 隐形待在小怪旁边的勾阵现身了。 他们已经回到安倍家,但一直没时间跟晴明详谈。 随著时间流逝,外表样貌难免会变老,这点他们可以理解。他们觉得晴明的皱纹增加了。原本就没什麼肉的脸颊,看起来更加消瘦了。动做好像也比记忆中迟缓了一些,真的只是一些。 不过,看他们的眼神,让他们深信他还是充满了活力。 「那家伙从以前就很懒得动,讨厌处理麻烦事吧?」 勾阵强装镇定这麼说,小怪也甩甩尾巴附和她。 「他只是用老当藉口,把不想做的事情推给年轻人吧?」 那家伙可是安倍晴明呢。 难免有这麼点任性。向来都是这样。 他们看著他直到现在,不会不知道这种事。 小怪、红莲、勾阵都是。 他们不后悔决定陪在昌浩身旁、保护昌浩。留在播磨,有什麼万一时,他们可以彻底保护昌浩。 身为安倍晴明的式神,他们却离开岗位,决定保护安倍晴明认定的唯一接班人。 这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他们绝不后悔。 然而,不后悔却有冀望也是事实。 他们冀望可以不要离开,看著晴明。看著它怎麼过生活、看著他在想什麼、看著他老去了样子、看著它剩余的日子。 他们想亲眼看著他,就像亲眼守护昌浩那样,守护著晴明。 心只有一个,身体也只有一个。哪边都无法选,但不得不选一边。 离开晴明,跟随昌浩,是红莲自己的决定。与昌浩同行,留在播磨,是勾阵自己的决定。 所以小怪喃喃说道: 「我们已经回来了,今后他不用客气,统统丢给孙子做就行啦。」(某夜:好不负责任的说法!) 第八章 不管家人或神将们怎么想,安倍晴明本人还是一样每天进宫,承接贵族们的委托案。 顺利在除夕办完驱鬼仪式,赶走京城百鬼,皇上与贵族都觉得轻松多了。 俗话说病由心生。他们的不安与恐惧,都以身体不适呈现出来。净化他们的心,俾歼灭妖魔鬼怪容易多了。 这几天,晴明都是强调这种说法,堵住神将们的嘴。 小怪和勾阵当然深刻期盼,可以看着晴明。然而,其他同胞可以做到他们想做的事,却不见得有跟他们一样熟切的意愿。 连日来,只有灵视能力的人才听得见怒吼声不断。怒吼声所说的每一件事,都在说明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怒吼声的主人是十二神将青龙。怒吼内容都是晴明逞强时,他一定会说的种种台词。这种事天天上演,没听到他的怒吼声反而觉得奇怪。 晴明正在看阴阳寮送来的信。青龙从刚才就唠唠叨叨说着一堆老掉牙的话,晴明暂时不理他,径自看着信。(寂:青龙是晴明的老妈吗?!) 寄信人是阴阳头。不过背后是晴明的两个儿子,阴阳头只是把名字借给他们使用。 阴阳寮向晴明挑战,是在去年阴历十二月上旬。很快过了一个多月,不觉中,对方要求举办的猜谜比赛就在明天了。 阴阳头送来的信,说穿了,就是把挑战书的内容,做了 更详细的说明。 指定时间是未时。地点是紫宸殿。现场观众有皇上、与皇室相关的贵族们、仰赖晴明的左大臣等所有殿上人,阵容非常浩大。 为了讲求公平,用来猜谜的三个唐柜,是由皇上身旁的侍从准备。晴明和阴阳寮阵营,都不知到里面是什么。 皇上、中宫还有左大臣,把各自准备的东西放进唐柜里,再由侍从把箱子紧密地封起来。而且设想周到,连封箱的侍从都不知道三人准备的东西是什么。 负责唐柜猜谜的人事阴阳助、天文博士与阴阳博士。阴阳头不亲自出马,是皇上下的指示。皇上担心若阴阳寮阵营败北,威信与面子会被彻底击溃,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当今皇上虽然重用晴明,但绝不是不信任阴阳寮。只是他从小依赖的老人晴明,比较能安抚他的心灵。 这一个月来,晴明几乎没有跟默默生气的吉昌说过话。他只是不甘愿先低头,所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已。但看在旁人眼里,就像彻底撕破了脸。露树对丈夫与公公这样的态度十分苦恼,晴明觉得很对不起她。 自从她嫁给吉昌后,就很照顾这个家。晴明的妻子若菜,在吉昌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没有女人的家,长久以来都是很冷清。 露树嫁进来后,晴明和吉昌才深刻感受到,有女人持家是多么重要的事,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没想到这件事闹到最后,居然成为昌浩从播磨叫回来的关键,人生真的很难预测。 把晴明骂到狗血淋头的青龙,看晴明毫无反应,撂下狠话就回异界了。这也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日子过得真快呢。」 看着信,晴明嗯嗯点着头。在他旁边的十二神将玄武和太阴,脸色沉重,捂着耳朵。 晴明看到一直闭着眼睛的两人,慢慢张开了一只眼睛,就把信放下来,从耳朵拿出了揉成一团的纸。(寂:这童心) 「晴明你」 「太过分了吧」 晴明知道怒吼声快来了,就在青龙出现前,赶快把耳朵塞起来。小孩子外表的两名神将,哑然无言地看着这样的主人。 眼神深沉的晴明开口说: 「我不是不了解宵蓝的心情。」 「既然了解,为什么不能多少听听他说的话?」 「连我们都有点同情青龙了。」(寂:连我都同情青龙了。) 听到两人充满责难的语气,晴明皱起了眉头。 「你们在说什么啊?也关心一下每天被宵蓝骂到抽头的老人的身体嘛,他可以少说几句吧?」 对吧?他用视线询问。十二神将天一出现在他的视线前,眼神复杂,面露微笑。接着,朱雀在跪坐的她身旁现身。他拿下背上的大刀,让大刀消失,边在天一身旁坐下来,边叹着气说: 「请不要说为难天一的话,晴明。只要你乖乖听话,青龙就不会骂你,吉昌和吉平也不会跟你吵架,把阴阳寮都卷进来了。我的天贵也不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听到「所以,万恶的根源,毫无疑问就是你」的结论,晴明拉下了脸。 连式神十二神将都这么说,不是很悲哀吗? 朱雀合抱双臂,又顺口问了一句: 「明天的猜谜比赛,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晴明反问。 玄武和太阴你一言我一语地接着说: 「你当然会故意输给阴阳寮吧?」 「为了给吉平他们面子,即使你输了,贵族们也能理解吧?」 听到神将们这么说,晴明张大了眼睛。扭头一看,天一和朱雀也猛点头着头表示赞同。 晴明拿起矮桌上的扇子,轻拍一下手掌,想起砰的清脆声音。 「别说笑了,我干嘛要对阴阳寮手下留情呢?」 在场的四名十二神将,都难以置信地倒抽了一口气。 「咦?」 太阴不由得大叫,玄武跳起来。天一用袖子遮住嘴巴。朱雀猛眨眼睛。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但同样都是对晴明的想法感到惊讶。 晴明用扇子啪唏啪唏拍着肩膀,眯起了眼睛。 「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我安倍晴明虽然年过八十,但还没有丧失气力和胆量。」 话中没有加上体力,是因为他自己也觉得体力真的衰退了。 「我可没想过要输给那几个毛头小子。」 神将们看着刚毅果决的晴明,心想: 这个蠢蛋是来真的。 他们虽不是青龙,但类似或者根本就是青龙会说的话,闪过他们的脑海。 「等等,晴明,哪个世界有宣布权利对付自己儿子的父亲呢?」 玄武气得吊起了肩膀,晴明却满脸不在乎。 「呵呵呵,这里就有啊,很稀奇吧?看仔细点。」(寂:嘛,全是世界就只有你这样的父亲。) 晴明毫无愧色地笑着,说得斩钉截铁。神将们觉得,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朱雀和天一、玄武和太阴,面面相觑。 太阴不由得同情起阴阳寮的所有官员。晴明的表情就像发现玩具的小孩。认真向他挑战的阴阳寮阵营,想必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而敌对的晴明却把这件事当成了乐趣。 「喂,你也太过分了吧?」 傻孩子般尖锐的声音,说出微带惊讶的台词,介入他们。 神将们转移视线,看到半眯着眼睛的小怪,正打开木门往里面瞧。 宛如从夕阳撷取红色眼睛,讶异地看着晴明。 一溜烟钻进来的小怪,在晴明旁边坐下来,斜睨着他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真的想击败他们,所以没把比赛放在心上,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小怪发出叹息,晴明粗鲁地抚摸着它的头。没有肉、骨瘦如材的手,比它想象中温暖多了。 虽然已经过完年,春天来了,夜晚还是会冷。房间里当然备有火盆,但比点燃火盆还温暖,因为火将朱雀默默释放着神气。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呢?红莲。」 申时就敲过工作结束的钟声了,然而,过了很久,到了酉时半,儿子和孙子还是没有回来。 现在应该是戌时了。入夜后,点燃灯台的也是朱雀的火。 晴明什么都不用说,神将们就会知道他想做什么,早一步采取行动。这是很令人感动的事,但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刚收他们为式神时,比较会彼此斗来斗去。 莫名涌现怀念之情,晴明微微笑了起来。 「怎么了?」发现他在笑,小怪好奇地发问。 晴明把眼睛眯得更细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 小怪刚刚才跟吉昌、昌浩一起回到家。 跟晴明所想的一样,结束正规业务的酉时。那么之后都在做什么呢?据小怪说,是所有阴阳寮官员,为了明天的猜谜比赛,一起做特训。 「哦?」 老人瞪大了眼睛,小怪用前脚抓着脸颊说: 「真想让你听听他们的呐喊。」 「呐喊?」 老人满脸惊讶,小怪很亲切地为他做了说明。 阴阳寮的官员们,现在正燃烧着熊熊斗志。 他们非常、非常、尊敬晴明,但尊敬与比赛是两回事。为了阴阳寮的尊严,他们非赢比赛不可。 ——诸位,我们决不能退却! ——再厉害的大阴阳师,也跟我们一样是人。 ——没错! ——为了阴阳寮的面子,我们要讨伐宿敌! ——没错! ——打倒安倍晴明! ——喔! 小怪遥望远处,脸上推着看似充满怜爱的笑容。 「你真有本事,可以让阴阳寮的所有官员团结起来,提升他们的士气。」 「喂、喂,我什么都没做啊。」 「有人说大敌当前,再怎么样的乌合之众也会团结起来,是真的呢。」 老人粗暴地抚摸小怪的头说: 「谁说是宿敌啊?谁啊?」 听到这句话,神将们都欲言又止地看着不禁拉下脸来的晴明。 以现状来看,他就是宿敌,这是事实。 小怪甩尾巴说: 「昌浩和吉昌都很疲惫了,他们说为了明天的比赛要早点睡。他们要保持最佳状态,明天一大早就出门,所以就跟在南殿的战场见了。」 「战场?!」 「唉,你真的很行呢,晴明,敢跟阴阳寮全面对决,不愧是大阴阳师。」 「少挖苦我。真是的,每个人都一样」 事情越来越白热化,越闹越大。 「版面这么担心我呢。」 这是晴明毫不虚假的真心话。 阴阳师会占卜,替他人看寿命和命运。却会无意识地自我克制,不要替自己或与自己亲近的人看。 晴明知道自己的寿命,很早以前就有了觉悟,但他没有告诉家人是什么时候。 神将们都有预感。不用明白告诉他们,他们也能感觉得到。所以青龙才会表现出那样的态度,这点晴明也知道。 但晴明怕自己的熊东跟以前不一样,家人就会察觉什么。然后他们一定回想,是不是时间快到了?产生悲伤、寂寞、早知道该为他多做些什么的荒诞无稽的情绪。 晴明不想让他们变成那样。 「吉平他们也一样吧?」 明白晴明的心意的小怪,喃喃说着。晴明回应它说:「应该是吧。」 除了安倍家的人,一定没有人知道吧?孩子们也是想籍由这次的猜谜比赛,向父亲展现自己有多大的决心。 「所以,你也早点睡吧。」 告诫似地叮嘱后,小怪从座位站起来。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替意气用事的儿子与孙子传达这些话。 「恩,晚安,红莲。」 笑得像个好爷爷的老人扭头说,小怪对他点了点头。 啊,他真的瘦了呢,小怪这么觉得,有点伤感。 ◇ ◇ ◇ 阴历一月的天空,万里无云,寒冷中给人清爽的感觉。 今晚是满月。接到十万火急的信,从播磨赶回京城,转眼已经一个月了。 忙的晕头转向,时间就过得很快。 昌浩多了一岁,其他当然也多了一岁,祖父晴明今年八十四岁了。 说起来,算是长寿了。通常八十岁不到就会渡过那条河了。祖父这么长命,可能是因为身上流着妖怪的血。但即使流着妖怪的血,年纪大了,昌浩还是希望他乖乖待在家里。 而且祈望他能更、更健康。 「为了这个祈望也要打倒狐狸」 昌浩握紧拳头嘶吼,小怪半眯起眼睛回他说: 「你的志愿跟你说的话,怎么差那么远?」 「当然,因为爷爷是我们的敌人。」 绝对不能同情敌人。 小怪摇头叹息。就只有今天,阴阳寮的官员们,看晴明的眼神,要说有多凶狠就有多凶狠。他们口口声声称他人为敌人,斜睨着他。这是平时无法想象的事。 宛如战场的南殿,阴阳寮的人和安倍晴明都到了。 殿上人也都到齐了,只等皇家的人驾临了。 架在紫宸殿正前方的大台子,上面铺着白布,摆着八只脚的大桌子。 快到未时的时候,晴明走在最前面,跟阴阳助、天文博士、阴阳博士三人一起出现了。他们默默走到台上,坐下来。 「来了!」 不知道谁先发出低嚷声,像涟漪般逐渐扩散开来。 阴阳寮的官员们,站在来观战的殿上人的更后面。 以他们的身份,不能进入南庭。这次是皇上特别恩准,他们才能进来。 左近樱与右近橘前都铺着毛毡,很多殿上排排坐再并排的揩凳上。座位的排列,不管从左边或右边都可以看见晴明等四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绝不可能动手脚。 没多久,殿上人全都跪下叩拜,寮官们也跟着低下头。 响起衣服摩擦声,皇上、内亲王、亲王、皇后出来了。 皇后坐在竹帘后面,皇上坐在更高的台子上的椅子上。 未时的钟声庄严地响彻天际。 一个侍从走向前,高声宣布: 「藏人所阴阳师安倍晴明,与阴阳寮代的猜谜比赛,正式开始。」 贵族们抬起了头,寮官们屏住了气息。 「这里有三个唐柜,参赛者不能打开盖子看,要才里面是什么,由先猜对两次的一方获胜。」 侍从稍作停顿后,又补上一句: 「请在皇上御前,堂堂正正地发挥自己的才能。」 台上的阴阳师们,默默俯首叩拜。 随从们把第一个唐柜放到八脚桌上。 「比赛开始!」 晴明与阴阳助安倍吉平同时站起来。 ◇ ◇ ◇ 走到对屋外廊的藤花,遥望皇宫的方向。 她房间里的书桌上,摆着全新的柊树树枝,是前天昌浩送来的。 昌浩说猜谜比赛是今天。他握紧拳头,说无论如何都要赢。 虽说只剩一半,还是有侍女、杂役留在这座宫殿,所以藤花是隔着竹帘与昌浩交谈。若是以前,她会觉得竹帘很碍眼,现在却庆幸这 样可以不用直接跟他面对面。 她不是不想见到昌浩,只是被直接看见脸,会觉得很难为情。昌浩一定想不到,自己满脑子想着这些事吧。 如果知道,说不定很烦恼,以为自己做了什么被讨厌的事,绝对不是那样,可是藤花没有自信解释清楚。 为什么心跳会这么快呢?在知道原因之前,她希望可以躲在竹帘后面。安倍晴明与阴阳寮的猜谜比赛,如果晴明赢了,阴阳寮就会丧失威信,如果阴阳寮赢了,安倍晴明的名声就会蒙上阴影。 不管那边赢,都会种下祸根。 藤花双手交握,轻轻闭上眼睛祈祷。 「神啊」 希望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第九章 限定时间是两刻钟,晴明和阴阳寮阵营都一样。 他们面对第一个唐柜,探索里面的东西。 可以靠近唐柜,仔细端详,但严禁碰触,稍微碰到都不行。 听到这个规定,晴明的长子吉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这么想:父亲年纪大了,说不定会站不稳,手碰到唐柜,这样比赛不就马上结束了吗? 晴明看到儿子双眼发直,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感觉不太寻常,就翘翘往后退,远离唐柜。这样万一不小心绊倒,手也只会碰到台子,不会碰到唐柜。 吉平看到父亲那样的行动,很明显地懊恼咂舌。 「你呀……」 晴明发觉自己的猜测没错,不禁哑然失言。 吉平狠狠地瞪着父亲说: 「什么话都不用说,父亲,很抱歉,为了我们的尊严,现在这里是战场,而您是我们要全力击败的敌人。」 老人眨了眨,眼睛,心想这是儿子第一次正面顶撞他吧? 注视着吉平好一会儿的晴明,半响后淡淡地笑了。 「说得好,可别忘了这句话喔,阴阳助。」 晴明的语气又冰又冷。不只吉平,连台上等着出场的天文博士、阴阳博士,背脊都掠过一阵寒颤。 强烈的后悔很快袭向他们,但无路可退了。决战的序幕已经拉开,既然起跑了,就要跑到最后才能停下来。 在南庭承明门前排排站的阴阳寮官员们,看着晴明和吉平的背影,吞下了口水。 虽然看不见他们是怎么样的表情,但看得出来,不只阴阳助,连天文博士、阴阳博士的背部都很紧绷。他们的紧张也传到了寮官们这里。 现场的压迫感,让人觉得年过八十的老人,依旧是压倒性的存在,几时阴阳寮的所有官员团结起来也赢不过他。 那就是大阴阳师的神髓吧。 晴明成为藏人所阴阳师后,不必再每天进宫。能看到他毫不保留地展现实力的人,一年比一年少了。 对年轻寮官们来说,安倍晴明已经等于传说。现在那个传说正要再他们眼前展现真正的实力。 年轻的天文生喃喃冒出了一句话。 「或许有失体态,但我想说……」 他附近的人,此刻都吧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天文生涨红着脸,眼神百感交集,笑了起来。 「可以这样亲眼看见晴明大人的实力,我有点开心呢……」 当然,他们都不希望阴阳寮输掉比赛。但有权力发动攻击,晴明就会全力反击。所以,以学习阴阳道为志的人,会觉得可以待在现场,是很幸运的事。 天文生的这些话,阴阳生也都听见了。 「说得没错……」 这么低声嘟嚷的是敏次。 尽管高举打倒晴明的旗帜,心底深处却还是埋藏对着大阴阳师的憧憬。 向安倍晴明挑战的人呢,是传承他的血脉的儿子和孙子。躬逢这种盛大舞台的机会,这辈子恐怕没有第二次了。 寮官们注视着台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台上的比赛,是比梦幻还要梦幻的现实。 在这样的状态下,昌浩别有一番感概。 祖父的背影,看来比他记忆中小了很多,父亲和伯父的背影也是。 离开将近三年,昌浩成长了,能够长得比自己的期望更高大,他非常开心。然而,自己的成长,也代表着原本看起来比自己高大的人逐渐老去。 这样的事实悄然打击着昌浩的心。 昌浩握紧了拳头。注视着他的小怪,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说不定比他更了解那样的心情。 它边看着把嘴巴抿成一线的昌浩,边在心里喃喃说道:昌浩啊,这就是以后要走的路。 「……」 小怪身轻如燕地跳跃起来,跳到昌浩肩上,昌浩把视线转向了它。它的尾巴拍着昌浩的背,眼睛盯着晴明他们的背影。 昌浩也把视线从小怪转向祖父他们,猛然眨了一下眼睛。 在初春的这个时候的话,左近樱差不多该结花蕾了,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树枝却看不到任何花蕾。 风音透过小怪传达的话,闪过昌浩脑海。 ——皇宫里的左近樱快死了。 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春天不来,就不会开花。 不会开花,就不会结果。不会结果,紧接而来的就是饥饿。 树木在枯萎。气的枯竭在蔓延。樱花树快死了。 那么,怎么做才能让那棵树活过来呢? 「时间到了。」 昌浩被琅琅响起的声音唤醒,把视线转向台上。 站在紫宸殿阶梯下面的侍从,交互看着晴明与吉平。 「唐柜里面是什么?请作答。」 没有决定由谁先作答。刹那间,晴明与吉平互看了一眼。 侍从看着两名哑然无语的阴阳师,疑惑地说: 「任何一位都可以说出猜到的东西啊,不必客气。」 晴明抢先机,晚一步的吉平扼腕不已。 向前一步的晴明,视线依序扫过左右排开的殿上人,紫宸殿的皇上。 就再他要开口作答时,阴阳博士站起来了。 「请等一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安倍成亲向侍从提出了建议。 「口头作答,很可能被怀疑是仿效先作答的人。」 他从怀里拿出几张和携带用的笔盒。 「最好把猜到的东西写在纸上,再请侍从大人念出来。」 突然有人这样提议,侍从犹豫地望向皇上。 「就这样做吧。」 皇上威严地点点头,随从立刻跑上台,拿出纸、笔。 晴明眯起眼睛说: 「成亲,你没有再纸张上动手脚吧?」 「我又不是爷爷,才不会那么做呢。」 成亲潇洒地回应,抿嘴一笑。 晴明愉快地眯起了眼睛。 昌浩听着他们的唇枪舌剑,冒出一身冷汗。双方的答案都还没公布,对心脏非常不好。 从随从手上接过纸笔的晴明与吉平,写上猜到的东西,交给了侍从。 侍从先读晴明的纸。 「里面是龙笛。」 在场多有人都注视着唐柜。 侍从接着把视线移到吉平写的纸上。 「里面……一样是龙笛。」 现场欢呼声四起。 既然答案一样,就只要确定对、错了。 在侍从的命令下,两名随从一起打开了唐柜。 一个解开绑住唐柜的线绳,另一个人打开盖子,把被包在紫色布里的东西拿出来。 在掀开来,里面的确是龙笛。 现场响起更热烈的欢呼声。 「猜得好,不愧是阴阳师。」 那把龙笛是皇上的,他看到侍从为选择比赛用的东西伤透脑筋,就说他自己来选,把小时候吹的龙笛用丝绸包起来,交给了侍从。 晴明和吉平都正确猜到了皇上亲自选择的东西。 第一场打成平手。 极度紧张的吉平解脱后,擦擦额头的汗,走下台。 新的唐柜被搬到台上,这次换天文博士安倍吉昌站起来。 「父亲,觉悟吧。」 面对次子斗志高昂的眼神,晴明扬起了嘴角。 吉昌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手是安倍晴明,必须全力迎战。 吉昌调整呼吸,凝视着第二个唐柜。 平凡无奇的唐柜,被线绳五花大绑,靠眼睛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吉昌闭上眼睛,聚精会神,用右手结印,念诵真言。 「……诺波阿拉坦诺……」 阴阳寮的寮官们,都清楚听见念诵真言的微弱声音。 他们都很吃惊。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在他们记忆中,从来没看过他使用阴阳术。 那是透视术。 以前,昌浩用过同样的咒文找人。他都会用了,父亲当然也会用。 闭着眼睛念完咒文的吉昌,在随从给的纸上,毫不犹豫地写了文字。 晴明瞥他一眼,再望向唐柜,把右手进袖子里。(寂:晴明啊,你不能这样做的。) 昌浩眨眨眼睛,冰住了呼吸。他有种直觉。搞不清楚是哪一类的直觉,但确实感觉到了什么。 晴明再纸上写完字后,对随从说了什么才交出纸张。随从点点头,把纸张交给侍从时,边跟侍从窃窃私语。 侍从比对两张纸,微微张大了眼睛。殿上人看到他的表情,骚动起来。 吞着口水等待结果的寮关门,紧张滴屏息凝气。 「里面是圆形年糕。」 吉昌默然点着头。注视着他的昌浩,经由眼角余光,瞄到坐在紫宸殿的左大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第二个唐柜里的东西,是左大臣选的。 看他的表情,吉昌应该猜对了。 昌浩才刚松了口气,视线就被晴明的脸吸过去了。 晴明转向左大臣的那张脸,足交微微笑着。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觉得大有问题。 侍从念出了第二张纸的答案。 「里面是……十五只黄莺。」殿上人一片哗然。 晴明与吉昌的答案不一样,有一方是错的,回事哪一边呢? 侍从困惑地看左大臣一眼。道长满脸错愕,注视着晴明。从他蠕动的嘴形可以看出,他在嘴里念:「你说什么啊。」 皇上下令:「打开盖子。」 随从慌忙解开绳子,打开盖子。 霎时,飞出了无数只黄莺。 「怎么可能……!」 吉昌惊愕地叫出声来。他透视唐柜,看到的是方木盘上摆着十五个圆形年糕。他确认过很多次,绝对不会错。 在他们头上盘旋的黄莺,整整有十五只,发出告知春天来临的甜美歌声,起舞般飞翔着。(寂:晴明啊,不要为老不尊,教坏子孙嘛,你是不能作弊的!) 「你居然来这招啊,晴明……」 坐在渡殿的左大臣感叹地笑了。 他的确叫人准备了圆形年糕,盖上盖子前还确认过,吉昌的答案没错。 但晴明等吉昌写完答案后,把右手藏进了袖子里。 昌浩不由得前身向前,吊起了眉梢。 「这么做太狡猾了……!」(寂:他是狐狸的儿子╮( ̄▽ ̄")╭ 没办法!) 晴明听到昌浩的抗议,从容不怕地转过头: 「我哪里狡猾了,我只是猜中唐柜里的东西而已啊。」(寂:晴明,不要越说越得意啊….汗) 昌浩怒火中烧,猛然冲向说得理直气壮的祖父,两旁的寮官慌忙从背后拉着他的双手拉住他。 「昌浩大人,冷静!」 「晴明大人说得没错!」 被阻拦的昌浩,气得肩膀发抖。 吉昌正确猜出了里面的东西,祖父用法术改变了里面的东西。(寂:那说明你祖父在秀法术。) 答案本身被改变了,吉昌用透视额没办法猜中啊。 被敏次和阴阳生们拖到门边的昌浩,边低声咒骂边跺脚。(寂:若是小时候你这样生气肯定会很可爱,但是现在…我能说是帅气吗?!) 「那只老狐狸……!」(寂:是半人半狐狸……) 真是可恨的敌人。一般妖怪也没他那么凶狠,他的性格比以前交过手的妖魔鬼怪都恶劣。(寂:得了,彻彻底底被孙子妖化了,晴明。) 「我决不能输给那个爷爷……」 那么做虽狡猾,却一点都不卑鄙。 晴明是发挥阴阳师的才能,堂堂正正进行比赛。 再怎么抗议,都没办法颠覆晴明猜对、吉昌猜错的结论。第二场比赛由晴明获胜。 这么一来,阴阳寮就是一平手、一败,下场若不能击败晴明,阴阳寮就输定了。 寮官们脸色苍白地盯着台上。 第三个挑战的人,是阴阳博士安倍成亲。 晴明游刃有余地眯着眼睛说: 「来,开始吧,成亲。」 成亲严肃地盯着祖父,默默站起来。 第三个唐柜子被搬上来了。 里面是什么呢? 成亲思考没多久,就摇摇头放弃了。不管里面是什么,都没多大意义。现在做透视,如果又被事假改变的法术,一样会输。 他盯着唐柜,开始想办法。 该怎么做才好呢?能不能猜中里面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如何超越祖父,才是胜败的关键。 成亲翘翘瞥祖父一眼,把嘴巴撇成了ヘ字形。 晴明泰然自若。 正面攻击赢不了他。 「请问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 成亲举手询问侍从。他以为不会被允许,没想到侍从答应了。 晴明也大大方方地允诺了。 「真气人…」 成亲边走下台边低头嘟嚷。晴明那个模样,就像在对他说不管你怎么做都没有用,让成亲更加不悦。 被阴阳生包围的昌浩,全身散发户愤怒的氛围。成亲走下台,向他招手。 昌浩过一会儿才看到,忿忿地跑向成亲。 「哥哥,该怎么办?」 双臂合抱胸前的成亲叹口气,对呲牙咧嘴的昌浩说: 「是啊,该怎么办呢?」 「咦?」 昌浩目瞪口呆,成亲遥望远处说: 「没办法啊,不管我说里面是什么,爷爷都会随自己高兴乱变吧?既然这样,再做无谓的抗拒也没意义。以我的法术,根本动不了爷爷。」 「怎么会!」 昌浩不由得大叫,成亲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轻声对他说: 「所以,昌浩,你来对付爷爷。」 一时之间,昌浩听不懂他再说什么。 「啊……?」 「我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直接写出来,正中爷爷下怀。」 所以,成亲要昌浩在晴明施加法术后,再施加一次改变的法术。 意想不到的出奇反击,让昌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成亲对瞠目而视的昌浩狡诈地笑着,眼睛闪闪发光。 「听着,昌浩,这样下去阴阳寮会输。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你要帮我,让我看看你在播磨修行的成果。」 成亲和昌浩同事转移了视线。 敌人是安倍晴明。不管使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输给他。 而且,绝对要超越他,是烙印在昌浩心中的目标。 不能再这种时候输给呀。总有一天要超越他,现在就算赢不了,也不能输。 听着两兄弟对话的小怪,举起一只前脚说: 「昌浩啊。」 昌浩低头看它,它淡淡地说: 「不必赢他……但不能输。」 「……」 成亲在哑然无语的昌浩耳边窃窃私语,说完轻轻点个头。 昌浩先瞄晴明一眼,再用力点头回应成亲。 目送成亲回台上后,昌浩做了个深呼吸。 晴明瞥昌浩一眼,微微笑着转向唐柜、 侍从开口了。 「双方请作答。」 成亲接过随从给的纸,写下答案。晴明等她写完后,又把右手藏进袖子里。 那只手可能是在结印,昌浩也在袖子里结起同样的印。 「诺波阿拉坦诺……」 昌浩探索唐柜里的东西。 如成亲所说,里面是樱花色的漂亮外褂。 晴明一定把那件外褂变成什么。 低着头的晴明,把手伸出来了。表示结印完成了。 他拿起纸,写下答案。 昌浩用法术透视唐柜,看到外褂成了开花的樱花树枝。 成亲说答案要写花,现在晴明把外褂变成了开花的树枝,写花也没错。 不过,晴明应该会写得更清楚。 所以该怎么做呢? 大哥望着昌浩的视线,有着绝对的信任。昌浩感觉他把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用力地咬住了嘴唇。 该怎么做呢? 「……」 刹那间,左近樱闪过昌浩的视野。 垂死的樱花树。美丽的樱花色外褂,开花的樱花树枝。 花、就用花。 成亲写完的纸,还在随从手上。 昌浩退到寮官们后面,保持一段距离。 在这个地方施法,一定不会被任何人听见。 「谨请制作——」 昌浩吧刀印按在嘴上,闭上了眼睛。 侍从先公布了晴明的答案。 「里面是樱花树枝。」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相信,晴明的答案绝不会错。 成亲面不改色地听着这个答案。他能做的事都做了,接下来就看昌浩了。 「啊,他变强了呢。」 成亲微微一笑,不用看也能感受他念咒文时的言灵深度,以及释放出来的灵力波动。(寂:成亲,你是个好哥哥…我也想要这样的哥哥啊~!) 拿起另一张纸的侍从,觉得头脑好像有点发烫,疑惑地偏起了头。 他重振精神再看那张纸,感觉比刚才看时多了几个字,又困惑地皱起眉头。 但他想一定是刚才看错了,又振作精神,念出阴阳博士的答案。 「里面是花……」 接下来的文字歪七扭八,很难辨识,侍从眯起眼睛看。 「……花……飞雪?」 昌浩在寮官们后面击掌拍手。 「恳求远古诸神,欣然允诺。」 垂死的树木。迟迟不来的春天。不结的花蕾。 他要的是樱花。掌管者是女神。 「恭请木花开耶姬降临……!」 随从们拆开唐柜,打开了盖子。 然后,在场的人全都看见了。 无数的花瓣卷起漩涡,从唐柜里飞出来。 所有人都看呆了。 是花瓣。 飞舞的花瓣漫天飘扬。 宛如被硬塞进了唐柜般,樱花的花瓣喷出来卷起漩涡。 乘风飞扬的樱花,数量成千上万,强劲的未时只能以飞雪来形容。 每个人都看得出神,哑然失言。 那景象美得无法形容。紫宸殿的这个南庭,已经两年没见过樱花飞舞了。 垂死的樱花树颤抖起来。飘舞的花瓣像是在鼓励左近樱,卷起漩涡跃动着。 淡粉红色的花瓣从唐柜爆出来,纷飞飘落,左近樱也逐渐冒出原本一个没有结的花蕾。 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树枝,结出一个又一个的花蕾,悄然、缓慢地绽放。 有灵视能力的人都看得到,有个美丽的女子,穿着长长的衣服,降落在左近樱最高的地方。 女子翻腾的衣服,跟飘舞的花瓣同样颜色,全身缠绕着闪耀的亮片,长发飞扬,摇晃着手中的樱花树枝,跳起美丽的舞蹈。 让气已枯竭的樱花树活过来的花之女神,看着召唤自己降临的阴阳师,把手中的树枝指向南方。 美丽的脸庞浮现厉色。 昌浩追逐她的视线,微微察觉有蠢动的黑影。 飘舞的花瓣逐渐消失。 被比梦幻还要梦幻的光景深深吸引的殿上人们,在最后的花瓣飘落消失的瞬间,猛然清醒过来。 现场一阵骚动。 侍从高高举起了阴阳博士写着答案的那张纸。 「唐柜里面是花飞雪!」 仔细一看,纸中写着一个花字,边缘潦草写写着两个歪七扭八的字。 潦草到不仔细看,还真不出来是什么字。 那很像是其他人硬写上去的,但交到侍从手中的纸张,除了侍从之外,没有其他人碰过。 随从确认唐柜里面的东西,看到一件外褂整整齐齐放在里面。 第三个唐柜里的东西,是中宫彰子准备的。她感叹樱花没开,心想至少衣服是樱花色也好,特别做了这件全新的外褂。 在竹帘看的彰子,有些困扰地笑了起来。 「颜色不见了……」 变成那样,只能当冰袭穿了。老实说,彰子很喜欢这件外褂呢。 不过,那场花飞雪实在太美了,让她的心情大好。 在彰子附近看比赛的脩子,直盯着独自远离群众站在寮官后面的昌浩。 安倍晴明、阴阳头、阴阳助们,都为父亲和左大臣交代的事而忙碌。脩子也希望有事发生时,有阴阳师可以随时协助她。 她站起来,从屏风后面走到父亲旁边。 「父亲。」 出神地看着美丽景象的皇上,被女儿拉扯衣袖,眨了眨眼睛说: 「怎么了?」 「我有个要求。」 清澄的乌黑眼眸直视着皇上。 两人交谈的内容,被侍从公布的声音改过去了。(寂:…超想剧透的我,忍住了,我才不会说我已经买了38卷,等着空运!) 「这次比赛平手!」 三回合的比赛,双方都是一平手、一胜、一败。 最后一个唐柜,里面是一件樱花色的外褂。晴明吧外褂变成樱花树枝,在纸上写下了答案。 而成亲写的是花飞雪,还展现给全场观众欣赏。 所以,地三个唐柜装的是花飞雪,晴明猜错了。 阴阳寮的官员们,都跳起来齐声欢呼。 与安倍晴明的比赛,以平手收场。 虽然没有获胜,但也没有败北,保住了阴阳寮的面子,也守住了安倍晴明的名声。 大阴阳师与阴阳寮的全力对决,以皆大欢喜的结局,圆满落幕了。 第十章 左近樱确实快死了,气都枯竭了。 气会循环,该循环到左近樱的气却停滞了。 妖车仔满月的月光中奔驰。 「车之辅,直直往前!」 昌浩掀起前车帘,指着前方。漂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神采焕发地响应。 《是!》 车之辅真的真的很开心,笑得好热情。 《在下不知道有多期盼这么一天呢……!》 打开车窗看着外面的小怪,甩了甩耳朵,它清楚看见从鬼眼冒出一粒泪珠,四处飞溅。(寂:车之辅,你好萌萌哒啊!) 《我要载着主人,在京城的路上尽情奔驰。只要主人呼唤,我就会依主人的要求转动车轮往前进……!》 妖车滔滔不绝地说着,鬼眼泪如泉涌。 《在下……在下一直等着这一天,等得依然如三秋……》 小怪嗯嗯点着头,拍拍激动得不断抽泣的车之辅的车体。 效忠昌浩的式,一心一意等待主人归来的心情,深深感动了小怪。 而那个被如此倾慕的主人昌浩,曾抓着立杆保持平衡,直瞪着白天降临南庭的木花开耶姬所指示的方向。 风音说樱花树会带来春天。昌浩原本以为垂死的樱花树再也不能唤来春天,连木魂神都离开了,今后只会枯萎而死。 没想到木花开耶姬并没有放弃那棵树。 昌浩请来那位女神,是为了让唐柜里的樱花变成花飞雪。依昌浩的请求,女神应该在唐柜降临。 木花开耶姬却违反昌浩的请求,降临在左近樱,还正颜厉色地只想南方。 想告诉昌浩什么的女神,看起来很生气。 可见前方有什么惹恼神的东西。 昌浩搭乘车之辅奔驰,就是为了确认是什么东西。 从车窗爬上车棚的小怪,环视周遭,忧虑地皱起了眉头。 树木枯萎了,散布着路两旁的柊树无一幸免,叶子都掉了,树枝悲惨地折断、更岩重的,还从树干中央附近弯曲。 不只柊树,还有梅花树、绣线菊、椿树、山茶花树。随四季变迁,让路人赏心悦目的树木,都变成惨不忍赌的模样。 前几天,小怪和昌浩回来京城时,这些树木都还充满生气,苍郁茂密。 才一个多月就变成这样,究竟发生什么事? 昌浩想起前几天在贺茂古寺攻击脩子等人的黑影。难道是同样的东西,在这附近出现了? 如果是,那又是什么呢? 「小怪,前面……」昌浩的声音紧绷。 小怪低声回应:「嗯。」 前方飘荡的妖气,与袭击古寺的黑影散发出来的妖气一样。 昌浩发现车之辅吓得缩起了车体,但还是往前跑,就叫他停下来。 车停了,昌浩走下来,绕到漂浮着鬼脸的车轮那边。 「接下来我跟小怪去就行了,你在这里等。」 车之辅跳起来,发出嘎当巨响,抖动着车子。 《那怎么可以!在下要跟主人一起去!》 昌浩对语气激动的车之辅摇摇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说: 「我很高兴。「 《啊……?》 昌浩以温柔地手势抚摸车轮,平静地说: 「车之辅在什么,我全听懂了,所以很高兴。」 他真的很想听车之辅说更多、更多的话,说什么都好。 长久以来,他都听不见车之辅的声音,妖车在说什么话,他都要透过小怪或者小妖们翻译才知道,这件事令他非常懊丧。 第一次听到车之辅的声音是在梦殿。梦殿是死者、神以及妖怪栖息的世界。 在梦里才能进入梦殿。在梦殿听见的声音,很可能只是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昌浩就这么认为,所以他有点担心,回到现世后,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听不见妖车的声音。 啊,听见了呢,他听得懂车之辅的话了。他一直希望哪天可以听得见,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所以,你闹也没用,车之辅,我统统听得见了。我要你听我的话,乖乖在这里等。」 昌浩斩钉截铁地说完,车之辅就扑簌扑簌掉下眼泪。 《呜呜呜……主人说的话好残酷……!》 对式来说,帮得上忙时无上的喜悦,昌浩却叫他什么都不要做,等着就好。 小怪坐着叹口气,对车体不停抖动的车之辅说: 「昌浩是担心你会做出危险的事。」 车之辅目瞪口呆,小怪甩甩耳朵看着它。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拎到自己的视线高度,半眯起眼睛说: 「小怪,不要多嘴。」 「是不是多嘴,由我决定,不是你。」 昌浩拉下脸,沉默不语。小怪用尾巴拍拍他的手,前脚指向前方说: 「往那边走吧。」 车之辅待命的地方,是从巨椋池更往南走得森林入口。 他们直直往南走。有满月的月光照射,光纤相当明亮。但还是没有白天那么亮,所以昌浩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 昌浩边走边轻轻拍打狩衣的胸口附近,确认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在不在。 那是香袋和道反勾玉。这两样东西,他向来随身携带。 自从失去原有的灵视力,就必须靠这个勾玉来弥补。没有这个勾玉,昌浩就看见妖魔鬼怪。他也可以靠眼睛之外的感觉来办识妖怪,但难免会先仰赖眼睛,反应就会比较慢,增加危险性。 香袋可以辟邪。熏香具有驱邪除魔的力量。香袋的熏香已经旧了,几乎没有香味了,但昌浩不想换成其他熏香。 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忽然停下来,表情严肃地说: 「这是什么……」 昌浩也察觉了。穿着草鞋的脚底,不时产生冰冷的抽痛。 住在播磨时,都是穿草鞋。他很喜欢那种脚被草鞋吸住的感觉,也学会了制作方法。只要有稻草,想做几双都行。 在播磨将近三年的生活,除了灵术、武术外,也增加了不少知识。有很多都是只待在京城可能得不到的东西。 小心前进,注意周遭动静的昌浩,察觉迎面而来的风含带妖气,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怪……」 他低声叫唤的声音有些僵硬。 降低身体重心的小怪,默默点着头,边一步步确认安全性边往前走。 冰冷的感觉不停沿着背脊往上爬,腰间附近却正好相反,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往下脱。 一阵风吹过脖子,昌浩觉得头晕目眩。 他猛然抓住身旁的树干,却又涌现仿佛体温从那里流失的恐惧感,慌忙把手缩回来。 有种被从树干吸向树根的感觉。 脚底的抽痛,转为剧痛,强烈撞击皮肤。 昌浩踩过还是绿色的落叶,从枯萎的树丛钻出来,看到一棵令人傻眼的硕大樱花巨树。 他不由得屏住了气息,在他旁边的小怪也发出了惊叹声。 「天哪……」 这是种在皇宫南庭的左近樱的母树。 在黄昏结束三回合比赛时,负责照顾樱与橘的近卫府人员告诉昌浩,那棵樱花树是使用插枝法,不是由种子发芽长出来的。 他猜不透木花开耶姬所指的方向有什么东西,但听说樱花的枝条来自那里,大大震撼了他的心。 以前 ,昌浩婷祖父说过。 树这种植物,依种类不同,全都各自相连。各自的木魂神紧紧相系,同种类出什么事,就会相互感染。 樱花树尤其有这样的倾向。 左近樱快死了。 那么,只有南殿的这棵樱花树快死了吗? 那棵树不是由种子发芽长出来的,有母树在某个地方。气的循环会从母树传到子树,所以真正垂死的不是左近樱,而是…… 「昌浩,你看。」 巨树的树枝想四方伸展,茂密的树枝结满了花蕾。 在满月下,数不清的花蕾,看起来宛如即将从树枝凋落的木魂神碎片。 这棵树快死了。 昌浩有这样的直觉,屏住了气息。 明明结了这么多得花蕾,这棵树却快死了。因为是结满花蕾的状态下枯竭,开始腐朽了。 为什么会这样? 注视着巨树的昌浩,发现好几丈粗的树干根部,有抖动的黑影。 他惊讶地定睛凝视,以为自己看错了。 恐怖的感觉在脚下窸窸窣窣满地爬。同样的感觉,似乎从樱花根部沿着脚底往上爬,昌浩下意识地倒退。 盯着樱花根部的小怪,竖起全身的毛,发出嘶吼声。 「快后退!」 昌浩像被声音推了一把,猛然向后退。 他刚才站的地方,想起啵叩啵叩的声音,从土里冒出无数的树根。 蜿蜒起伏,前端在半空中乱抓的树根,爬过地面,追逐猎物。 后面也想起土的飞溅声,向傍边的昌浩,听见尖锐的声响掠过头顶。 他与小怪边闪躲冒出来的树根,边寻找扎刺肌肤的妖气来源。 没多久,小怪把夕阳色的眼睛睁得斗大。 「这些树根……」 知道小怪要说什么的昌浩也哑然失言。 以为是树根的东西,并不是树根。仔细看,那些黑影是由看起来像黑色樱花花瓣的碎片聚集起来的。 而且每片碎片都是一张脸。(寂:真恶心……) 碎片般的笑脸紧紧黏在樱花树根上。那些脸边发出不成声的嘶吼,边吸食樱花树的气。 昌浩不寒而栗,由无数张小脸聚集起来的黑影,不停钻动,是会夺走树木与生物生气的变形怪。 这种东西猖撅横行,气不可能循环。气停滞了,就会枯竭。气枯竭了,树就会枯萎。树枯萎了,该由花带来的季节也不会来,其后就会异常。 是从何时开始的?季节是何时变得奇怪了?是从雨下不停的时候吗?还是从发生干旱的时候?花是从何时不开了?树木是从何时枯萎了? 昌浩没注意到。就再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树木哆哆嗦嗦地抖动起来,引发昌浩的错觉,仿佛看见巨大的樱花树痛苦挣扎,发出了垂死的惨叫声。 「小怪,这些黑色的东西可以交给你吗?」 昌浩问得太突然,小怪瞪大了眼睛。 「啊?!」 「被这些东西黏住,樱花树会死掉。我要救樱花树,所以拜托你对付那些东西。」 昌浩一说完,就画出五芒星,在樱花树周围布下了结界。 小怪只能从外面看着围住樱花树与昌浩的结界,肚子背对变形怪蠢蠢欲动的气息,叹了一口气。 「呀,老是把麻烦事统统推给我。」 越来越像晴明了。(寂:那当然,昌浩是晴明的孙子!) 在心中嘀咕的小怪,甩个头,变回了本性。 就再修长身影显现的同事,喷出了灼热的斗气。 变形怪得黑影包围红莲,逐渐缩短距离逼近他。密密麻麻黏在土里的树根上的黑影,一个个跳出地面,如高浪般往上延伸。 红莲眯起眼睛,高高举起右手。 从他手中跳出了白色火焰龙。与卷起漩涡的斗气同事被放出来的龙,很久没被解放了,开心得全身颤抖,凶暴发狂。 结界内的昌浩,在半空中画起了六芒星,击掌拍手。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从枯萎的樱花树内侧,逐渐渗出树液般的黑色东西,沿着树干到地面,积成一大片黑色水洼爬出人类模样的东西,四肢像枯树。 脸跟浮在碎片上的脸一样的变形怪,扭动着身体逼向昌浩。 从樱花树出现了多不胜数的大群变形怪。仔细一看,是黏在樱花树上的碎片膨胀起来变成的。 一阵寒颤掠过背脊。 但昌浩没有撇开视线。害怕就会被吞噬。心志动摇就是自取灭忙。 「嗡奇利库、修吉利比奇利塔那达萨鲁巴、夏托洛那夏亚沙坦巴亚、罕罕罕索瓦卡。」 结起大威德明王印。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色拉旦、塔拉塔阿摩嘎、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亚玛塔拉亚玛温塔拉塔坎、曼。」(寂:真心不知到有没有打错,谅解啊~) 先结不动明王印,再结七缚印。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色拉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变形怪们包围了昌浩。 「嗡奇利奇利、嗡奇利奇利。」 凶猛的嘶吼声转为刺耳的脚声,最后变成凄厉的惨叫声。 「南无玛库桑曼答吧色拉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变形怪接二连三从樱花树的树根爬出来,把枯木般的手伸向昌浩。硬硬地东西碰到昌浩的脸,他觉得有点刺痛、有点粘稠,同时响起缭绕回荡的嘻嘻嗤笑声。 「南无马库沙啦巴塔塔、牙帝亚库色拉巴波凯别库、色拉巴塔塔啦答、显达马卡洛夏达肯迦基迦基、沙啦巴毕基南、温塔拉塔坎曼。」 耳边响起惨叫般的哄笑声,剥夺精气的冰冷触感袭向全身。 「嗡奇利温、伽咯温。」 紧闭的眼皮底下,瞬间闪过鲜红血海般的光景。 「南无玛库桑曼答、显达马卡洛夏达亚、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曼」 拍手声震响。 嘻嘻笑个不停的嗤笑声戈然而止。 在四周卷起漩涡的恐怖感觉,唰地瓦解崩溃消失。 昌浩闭着眼睛,结起不动明王的枪印,庄严地呐喊: 「嗡阿贾拉达、显达沙瓦塔亚、温……!」 现场一片静寂。 只数着自己的呼吸的昌浩,听见有东西噗叽弹开的声音,悄然张开眼睛。 感觉强烈疲惫感顿时涌向全身的昌浩,缓缓移动视线,看到汹涌的波动缠绕着原本已经蒙上死亡阴影的巨树。 结满每根树枝的花蕾,噗叽噗叽弹开绽放。 没多久,巨木就在倒抽一口气的昌浩眼前,被同绽放的无数樱花淹没了 「……!」 昌浩说不出话来。 宛如要找回失去的时光般,瞬间绽放的樱花抖动着,再月光纷纷飘落。 没有风,粉红色的花瓣却一片又一片脱离树枝,凋落逝去。 飘舞的花瓣反射月光,看起来就像洒落的银白色水滴。 茫然看着巨木的昌浩,察觉有人站在他背后,却没办法回头看。 他被苏醒的树木的生命力震撼了。原本停滞的气的循环,变得波涛汹涌,滑过地面、随风扩散,那模样令人惊心动魄。 据说花会招来春天。 被召来的春天气势磅礴,昌浩被震得东摇西晃。 有人从背后撑住了他。 「……」 他正要叫红莲,就发现白色异形盘蜷在他身旁。 瞪大眼睛的他,慌忙砖头看。 站在那里的人微微笑着,是他念念在心的人。 「爷爷……」 他只喃喃叫唤一声,就说不出话来了。 爷爷的模样不是老人。是使用离魂术,让魂魄脱离宿体,以二十几岁左右、力量最强时的模样出现。 昌浩很久没看到年轻模样的晴明了。他好怀念祖父那张脸,目不转睛凝视着。 看着看着,猛然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离魂术会严重消耗灵力。 「爷……爷爷,你在做什么!」 「我想来解决这件事,没想到……」年轻晴明环视樱花树和树的周遭,眯起眼睛说:「被你抢先了一步。」 晴明忍不住笑了起来。 昌浩把嘴巴撇成ヘ字形,沉默不语。虽说被他抢先了一步,晴明还是比他先发现了这棵树的问题。他只是来这里看看,正好撞见了这棵樱花树,晴明绝对不是这样。 安倍晴明毕竟是安倍晴明。 年轻模样的晴明,像望着耀眼夺目的东西般,望着盛开的樱花。 昌浩凝视晴明的眼神,也像凝视着耀眼夺目的东西。 在昌浩眼中一直很庞大的祖父,拥有强大的力量,法术精湛、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昌浩向来以他的背影为目标,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越他。以前,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庞大,感觉非常壮硕。 现在站在他旁边的晴明,却比他瘦小了一些。 他追逐至今的肩膀不知为何,居然跟他并排在一起了。 着种感觉很奇怪,更令他心痛。 飘落的花瓣实在太美了。 仰望樱花的年轻身影,看起来虚无缥缈,昌浩不禁觉得心痛。 「爷爷……」 「嗯?」 听见昌浩战战兢兢的叫唤声,晴明转向了他。看到他一脸无助的样子,微微瞪大眼睛,苦笑起来。 晴明把手伸向比自己高的昌浩的额头,像以前那样,在昌浩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好痛!」 「有破绽。」晴明笑着说。 昌浩按着额头,露出一张苦瓜脸。 和蔼地眯起眼睛的晴明,有抬头仰望樱花。 「死者的遗恨会使气枯竭。」 平静的话语,让昌浩竖起耳朵倾听。晴明淡淡接着说: 「气枯竭的樱花树大多会枯萎,但有的会结花蕾,还有极少数会绽放不干净的花朵。」 风呼啸而过,吹落了更多的粉红色花朵。 「不干净的花,会招来死亡。因为气不循环,就换成死亡开始循环。」 昌浩想起黏在巨木上的黑影。 「让柊树枯萎的也是……」 「柊树是被不干净的樱花树吞噬了,这种樱花树会使树木枯萎,招来死亡。」 又吹起更强劲的风,花瓣在月光中漫天飞舞。 「这种带来尸体的樱花树,成为尸樱。」 晴明望着纷纷飘落的花瓣,眨了眨眼睛。 「对了,昌浩。」 「什么事?」 晴明转向昌浩,细眯着眼睛说: 「是你用法术在纸上多写了飞雪两字,把外褂变成了花飞雪吧?」 昌浩眨眨眼睛,沾沾自喜地笑了。 这场比赛虽然没赢,但也没输。 他从中领悟到,自己要超越祖父还早得很,这是一条漫长的路,但也开始觉得说不定可以迎头赶上。 这时候,晴明对满脸得意的昌浩说: 「换做是我,不会吧外褂留下来,会把外褂也变成花飞雪,你还太嫩啦。」(寂:晴明,有你这样损自己的孙子的吗?) 「……你非这么说不可吗……!」 把昌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毫不留情地摧毁的祖父,斜睨着被击垮而低头咒骂的昌浩,暗暗偷笑。 难道就不能稍微、稍微就好,称赞我一下、肯定我一下吗?你这个老狐狸! 昌浩气得握紧拳头、肩膀发抖。小怪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耸耸肩,叹了口气。 透过眼角余光看到小怪那样的反应,正要吊起眉毛破口大骂的昌浩,耳中响起祥和的声音。 「好美啊……」 他惊讶地转向祖父。 苏醒的樱花实在太美了,祖父凝视着樱花的身影,鲜明地烙印在他心中。 他也跟祖父一样,凝视着樱花。 希望下一个春天,再下一个春天,再下下一个春天,知道永远永远,都可以这样跟祖父一齐欣赏樱花。 在月光下,昌浩与清明并肩看着飘落的花瓣,这么暗自祈祷着。 他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 ◇ ◇ 阴阳寮大团结的精彩比赛,已经过了一个月。 忙着举办种植活动的皇宫,随着垂死的树木由恢复了活力,也越来越平静祥和了。 处处枯萎的柊树、椿树、山茶花树、榎树,已经枯死的就重新种植新苗,还有就得就念咒文保住。 气的枯竭逐渐散去,京城慢慢回到了原状。 在这样的转变中,安倍晴明还是一样收到来自贵族们的委托案。 「嗯嗯。」 安倍成亲免邮难色地沉吟着。 举办那场大赛,是为了展现阴阳寮的实力,以减轻祖父的负担,现况却丝毫没有改变,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皇上的龙体依然欠安,敦康亲王最近又感冒躺在床上。 若是以前,二话不说就召晴明入宫了。但这次敦康亲王生病,被召进宫的是阴阳助。 可见阴阳寮阴阳师的实力,应该是慢慢获得了认可,但祖父的负担却没有减轻的迹象。 与成亲促膝而坐的吉昌、吉平,脸色沉重,不发一语。 他们正在想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候,昌浩拿着花朵盛开的樱花树枝走过去。 好奇的吉昌叫住了他。 「昌浩,你那个做什么?」 「这个吗?」 樱花树比其他树难照顾,随便掉根树枝,就可能从那个地方开始枯萎。樱花树的木魂神又特别别扭,所以敢乱来的不肖之徒,会遭到可怕的作祟。 身为阴阳师,不可能不知道木魂神会作祟。 「木花开耶姬降临,说要奖励我上次做的事,给了我一根树枝。」 那是种在中务省与阴阳寮前面的樱花树的树枝,昌浩经过时,那天降临的女神出现,挥动手上的树枝,开着美丽花朵的树枝就自己掉下来了。 「刚才没有其他人,我就收下了……」 春天的樱花,比其他花更能撩动人心,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 「樱花是非常动人心魄的话呢,为什么呢?对了,我听说吉野的樱花也很壮观,真想去看看。」 心情愉快地抚摸着树枝的昌浩刚说完,成亲就啪地拍手(寂:→_→然后你们就让晴明去了,结果惹事了。) 说:「干得好,弟弟。」 「啊?」 哥哥那句话太唐突了,没头没脑被称赞的昌浩,疑惑地蹙 起了眉头。 成亲转向父亲和伯父说: 「既然这样,就把爷爷赶出京城吧。」 以樱花胜地闻名的吉野,有成亲的岳父参议为则的山庄。 可以让晴明在那里静养,直到贵族们不再对他有所期望。(寂:还静养,都出事了!!) 成亲这么提议,吉平和吉昌都赞成。 「樱花啊……」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时,他们还在计划要这么做。昌浩跟他们打声招呼,先离开了阴阳寮,去竹三条宫。 那场三回合的比赛后,事情有了变化。 出席那场比赛的内亲王脩子,要求昌浩每隔几天就去一趟竹三条宫。(寂:昌浩成了竹三条宫的御用阴阳师呗~这个38卷才说到。) 他被赐予的任务是确认树木有没有枯萎,提早发觉异状,在没造成损害前把事情解决。 当然,脩子对昌浩的期待不知这样。 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的事,她察觉了。 在皇族与贵族当中,只有她知道变出樱花飞雪的人,是昌浩而不是成亲。 小怪知道这件事 后,感叹地说:「真有远见。」 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脩子,跟其他皇族不一样,眼光非常好。随着她逐渐成长,眼光也会越来越好。 万一发生什么事,需要后盾时,她会使很大的助力,因为她是当今第一皇女,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个地位不会动摇。 昌浩当然没有想到这些。 脩子时他从十三岁开始不时有往来的公主,所以只是一心希望可以帮得上她的忙。 竹三条宫也有樱花,但花比皇宫开得晚,不可思议的是,皇宫里所有树木的开花期都比较晚。 这是木花开耶姬赏赐的樱花树枝,送给女性会比留在自己这个大男人身边更好。 「公主应该会很开心。」 不可能由昌浩亲自献给她,昌浩虽是阴阳师,但身份太低,只有发生紧急事故时,才有机会直接见到内亲王。 已经熟识得宫殿卫兵,会直接让他进去。 昌浩跟卫兵打声招呼,就沿着庭院走向了寝殿。 这样比正式拜访,等人带路快多了, 而且预见侍女藤花的几率更高。 昌浩经常来伺候公主,所以藤花交谈的机会也增加了。 不过他们并不会特别约好时间见面,顶多是脩子跟昌浩交谈或传达要求时,藤花也在场,或是她跟风音在一起时不期而遇。 坐在肩上的小怪,甩着尾巴环视周遭。 「今天没有看到那个唠叨的命妇呢。」 听它说的那么开心,昌浩苦笑起来。 以前服侍定子的命妇,总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昌浩。 她原本以为,既然是阴阳师,在阴阳寮应该也是个高官。最近知道昌浩只是个刚回到京城的阴阳生,她看昌浩的眼光就越来越严厉了。 (寂:人家昌浩可是唯一晴明认定的继承人,你这个丑妇滚开啦!) 听说她还逼问内亲王,为什么不选首席阴阳生或阴阳师等更值得信赖的人,显然非常在意。 昌浩想起那时候的事,不禁发起呆来。 当时向命妇挑明了说:「不,不,首席阴阳生是非常优秀的敏次大人,我跟他差远了。」命妇吊起眉梢,用更严厉的语气说:「你在胡说什么,藤原敏次大人是以最小年纪通过考试成为阴阳得业生那位吧?你身为阴阳生,居然连这件事都不知道……」 被命妇苛责之前,昌浩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觉得很沮丧。 后来他跟敏次提起这件事,敏次表情负责地驳斥他说: 「我虽然是阴阳得业生,但今年秋天才刚考上,没什么好骄傲的。」 昌浩心中呐喊:「不,这是很值得骄傲的事啊。」 他待在播磨期间,敏次也朝自己的目标不断努力,有了成果。 在超越晴明之前,必须超越的人实在太多了。 每每想起这条路有多么漫长,他就头晕。 不过,小怪和勾阵都他说,能明白这些道理,就证明他长大了。 昌浩正在深思这些事时,小怪甩尾巴拍了拍他的背。 「?」 小怪动动下巴,用夕阳色的眼眸只给他看。他循着小怪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满脸严肃的命妇与低着头的藤花,站在渡殿前的对屋竹帘后面。 因为距离不远,所以听得见她们的对话。 「藤花,你没有足够的自觉。」 命妇用严厉的语气对藤花说话,藤花紧紧抿着嘴,不管命妇怎么说都没有反驳的意思。 「你跟那个阴阳师交情好没关系,我要说的是,该遵守的分际还是要遵守。」 昌浩屏气凝神注视着藤花的脸。她闭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 「……」 差点大叫的昌浩,使尽全副精神压抑下来。这时介入,会难做人的不是他,而是藤花。 「你是服侍公主的人,绝对不可以迷上阴阳师,或是你早已将终生托付给他了?」命妇的语气更加激动了。「我的意思是要你遵守分际,因为你也到适婚年龄了。」(寂:你这个命妇真让人讨厌!!!) 忽然,藤花抬起头,镇定地打断了命妇的话。 「命妇大人。」 「怎么了?」 在竹帘后面的藤花的表情,瞬间看不见了。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只要公主愿意,我会永远服侍她。」(寂:别把话说那么绝,彰子,你要让我们家昌浩怎么办?!) 藤花说得斩钉截铁,命妇被她的气势震慑,沉默下来。 望着藤花好一会儿的命妇,叹口气,把语调放柔和了。 「是吗?那就好,只要你有服侍她的觉悟就行了……」 命妇对藤花说那么严厉的话,自然有她的道理。 昌浩可以理解。 命妇示意她退下,她想命妇行个礼,从竹帘后面走出来,穿过木门,走到外廊。转个弯,在命妇看不见的地方停下来,她才满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甩甩头,望向庭院,看到昌浩时,她张大了眼睛。 「……!」 狼狈不堪的她,脸色发白,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像个畏怯的孩子缩起了肩膀。(寂:看吧,都叫你别把话说那么绝。) 昌浩微微一笑,对她点点头。 好像在说我都知道,知道你这么决定的理由,知道你想这么做的理由。 我早已下定决心,会守护你的所有一切。(寂:然后被件预言了,总感觉那个人不是晴明就是彰子。) 从昌浩的眼神感受到这番心意的藤花,用波动起伏的眼眸望着他。 刚才表情还很无助就快哭出来的她,嘴角泛起了虚无的笑容。 昌浩看见命妇走到渡殿,握紧了手中的樱花树枝。 命妇发现了昌浩,昌浩对她行礼致意。 「哟,安倍大人,今天来有什么事呢?」 昌浩举起树枝,回应在渡殿问他的命妇。 「我把宫里开了花的樱花树枝带来给公主。」 藤花怕命妇不高兴,走进了竹帘后面。 命妇点点头说: 「公主应该会很高兴,你交给在那里待命的藤花吧。」 获得许可的昌浩,从阶梯走上外廊,隔着竹帘在 藤花前面坐下来。 命妇的视线很刺人。 昌浩尽可能保持镇静,把树枝递出去。 藤花把竹帘稍微往上掀,伸出了细白的手指。 昌浩小心不要碰到她的手指,把树枝交给她时,看到粉红色的花瓣掉落了。 幸好只掉了一片,其他都还玩好。 隔着竹帘,昌浩看到拿着樱花树枝的藤花笑了。 他轻轻握起了双拳。 很久以前,他们曾隔着竹帘,把彼此的掌心贴在一起。 当时,被区区一张竹帘阻隔,再也看不到她的脸,昌浩非常伤心,然而,现在…… 幸好有这张竹帘,阻止了他不该伸出去的手。 有个誓言刻印在我的心中。 我发誓要保护你,保护所有你所爱的人。 而这张竹帘,可以将我与你隔开,保护你。 第十一章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应该已经到达吉野的安倍晴明,就那样失联了。(寂:看,出事了!) ◇ ◇ ◇ 风飕飕吹起。 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 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 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阵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慢慢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有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枝叶摇曳。 「不……!」 有人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啊,有人大叫一声。有人抓住他的肩膀。有人跑出来挡在前面。 樱花飞舞。 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 冲击力席卷而来。 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 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噼里啪啦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 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 展开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 敌人站在树的根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层层交迭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昌浩难以置信地看着宣告预言的异形。 它有牛的身体,人的脸。 是件。 预言都会应验。件的预言都会应验。被宣告的预言,都绝对会应验。 昌浩全身颤抖地凝视着某人,连呼吸都忘了。 那人站在飘落的樱花后面,望着受了重伤全身世血的昌浩,嗤嗤笑着。 剧烈的疼痛,与超越疼痛的惊愕、绝望,重重打击了昌浩。 心跳加速。 昌浩、红莲、勾阵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以露骨的敌意与神气发动攻击的是十二神将。 而带着件的敌人,名叫—— 安倍晴明。 37卷完。 ??后记 这次相隔了一段时间,大家都还好吗? 在《朝雪之约》与《落樱之祷》之间,出版了《怪物血族4:迷宫歌姬》(暂译)在《数位野性时代》上连载,(结成:我觉得这里的“写”改为“上”比较好)工作表排的满满满,忙得天翻地覆。让大家久等了,这是少年阴阳师第八个篇章「尸樱篇」的第一集。 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火将腾蛇。 第三名怪物小怪。 之后依序是勾阵、风音、冥官、六合、青龙、太阴、玄武、成亲、飒风、年轻晴明、太裳、彰子、高淤、萤、夕雾、小妖们、比古、行成、天一、岦齐、车之辅、朱雀、嵬、飘舞。 在篇章的最高潮,遥遥领先成为第一名的昌浩,不愧是主角。不过,这样的昌浩在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却彻底输给了冥官。话说,爷爷、十二神将、小怪,也全输给了冥官。太可怕了,他的票数在持续增加,就会挤进前三名了……加油啊,昌浩,加油啊,红莲。 新篇章开始后,排名应该又会有变动吧!会怎么变,就看各位读者的每一票了。 想要投票的人,请在来信的某个地方清楚写上「投○○一票 」哦。一个人只能投一票。如果写投○○一票、投□□一票,就是无效票哦,请注意。遗憾的是,无效票还蛮多的……(这里的省略号后不应句号啊,我删了) 在同一封信给少年阴阳师与怪物血族中喜欢的人物各投一票,是有效票。也就是说,在同一封信中,一个人可以针对各个作品投一票。 如上集所做的预告,故事中的时间过来近三年。 发生「菅生乡存亡危机」时,动员了所有的神祓众,是大事一件,昌浩却只是淡淡回想。可能是因为他去修行,不在现场,是听人家说的,所以没什么危机感吧。被捲入事件中的萤,与当事人红莲,哪天会不会出来说明这件事呢?责任编辑激动地说:「哪天一定要让他们出来说明!」 这次有得投票的飒风也出场了,真的好久不见了!九流虽然只是提到名字,人没出来,但还是有某种程度的交流 经过将近三年,出场人物中的昌浩,连个子都长高了。我还担心插画该怎么画 看过后觉得 asahi樱 实在太厉害了……!真的只能说太厉害了。 正要成长为大人的少年昌浩,竟然变得这么英俊焕发。而且,昌浩身上披的白衣,就是在《我将颠覆天命》的封面上,晴明穿的那件。 asagi老师画的插画,总是能带给我冲击,紧扣我心弦。这次的插画也太棒了,谢谢老师。 大家觉得新篇章的第一卷如何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哦。 另外,因为是少年阴阳师十周年,所以预定于七月二十六日发行的 「premium the beans bol.2」,会制作少年阴阳师特集。如果大家也能买来看看,我会很高兴哦(笑)。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这次相隔了一段时间,大家都还好吗? 在《朝雪之约》与《落樱之祷》之间,出版了《怪物血族4:迷宫歌姬》(暂译)在《数位野性时代》上连载,(结成:我觉得这里的“写”改为“上”比较好)工作表排的满满满,忙得天翻地覆。让大家久等了,这是少年阴阳师第八个篇章「尸樱篇」的第一集。 首先来看例行排行榜。 第一名安倍昌浩。 第二名十二神将火将腾蛇。 第三名怪物小怪。 之后依序是勾阵、风音、冥官、六合、青龙、太阴、玄武、成亲、飒风、年轻晴明、太裳、彰子、高淤、萤、夕雾、小妖们、比古、行成、天一、岦齐、车之辅、朱雀、嵬、飘舞。 在篇章的最高潮,遥遥领先成为第一名的昌浩,不愧是主角。不过,这样的昌浩在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却彻底输给了冥官。话说,爷爷、十二神将、小怪,也全输给了冥官。太可怕了,他的票数在持续增加,就会挤进前三名了……加油啊,昌浩,加油啊,红莲。 新篇章开始后,排名应该又会有变动吧!会怎么变,就看各位读者的每一票了。 想要投票的人,请在来信的某个地方清楚写上「投○○一票 」哦。一个人只能投一票。如果写投○○一票、投□□一票,就是无效票哦,请注意。遗憾的是,无效票还蛮多的……(这里的省略号后不应句号啊,我删了) 在同一封信给少年阴阳师与怪物血族中喜欢的人物各投一票,是有效票。也就是说,在同一封信中,一个人可以针对各个作品投一票。 如上集所做的预告,故事中的时间过来近三年。 发生「菅生乡存亡危机」时,动员了所有的神祓众,是大事一件,昌浩却只是淡淡回想。可能是因为他去修行,不在现场,是听人家说的,所以没什么危机感吧。被捲入事件中的萤,与当事人红莲,哪天会不会出来说明这件事呢?责任编辑激动地说:「哪天一定要让他们出来说明!」 这次有得投票的飒风也出场了,真的好久不见了!九流虽然只是提到名字,人没出来,但还是有某种程度的交流 经过将近三年,出场人物中的昌浩,连个子都长高了。我还担心插画该怎么画 看过后觉得 asahi樱 实在太厉害了……!真的只能说太厉害了。 正要成长为大人的少年昌浩,竟然变得这么英俊焕发。而且,昌浩身上披的白衣,就是在《我将颠覆天命》的封面上,晴明穿的那件。 asagi老师画的插画,总是能带给我冲击,紧扣我心弦。这次的插画也太棒了,谢谢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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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暗。他在从来没见过的地方。到处都没有光线,视野却非常宽阔。眼前像挡著透明的黑色琉璃。 好奇怪,自己明明在睡觉,这是哪里呢? 他爬起来,环视周遭,看到小怪背对自己站在远处。 「啊,小怪。」 昌浩松口气,走向小怪。 忽然,小怪回话过头看昌浩。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 「小怪???????」 小怪注视昌浩半晌,突然改变方向,在黑暗中垂头丧气地往前走。 「小怪,你要去哪?」 问了它也不回答。昌浩向前跑。小怪离他越来越远。 不管怎么呃,都不能缩短距离。 「??????」 昌浩脑中产生小小的疙瘩,好像哪里不对劲。 「小怪、小怪,我叫你啊。」 嘴巴说出来的话也有奇怪的感觉;没来由的某种感觉。 「等等,你要去哪啊!」 拚命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昌浩,突然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 心跳怦然加速。 他把手贴在墙壁上。 「??????咦??????」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说什么。 「这是??????什么??????」 心狂跳起来,背脊一阵冰凉。 透明的墙壁挡住了他的去路,小怪坎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他猛捶墙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对,猛捶这道墙。 一次又一次捶打墙壁,他这么大叫─── 「等等!小怪、小怪,我叫你啊!喂,小怪,你听见了吧?快回头转向我啊!不要不理我!」 捶墙的拳头根部很痛,逐渐麻痹失去了感觉。 那双手肌肉结实,手指又粗又长。叫喊的声明既浑厚又低沉。 心跳更加狂乱了。 他认得这双手。 小怪不停地往前走。昌浩发现,徘徊在它前方的黑暗,是比黑暗还要漆黑的深邃黑暗。 「??????」 小怪停下脚步,蜷曲著蹲下来。黑暗把手伸向白色身影,遮蔽了它。 昌浩的心脏跳得厉害,冷汗直冒,体温急速下降。 啊,不能这样下去。不能说、不能叫。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嘴巴却违背他的意志,动了起来。 「不要走??????」 小怪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 昌浩双手贴著墙壁,扯开嗓门大叫,叫出了不该说的话。 「不要走,红莲!───」 不要走。你要去哪? 他知道前面是什么。 重复的话、重复的光景。 阴阳师作的梦意味著什么。 这个梦,跟那晚作的梦一样─── 张开眼睛,只看见一片黑暗。 燃烧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嗞嗞声。已经撒上灰的炭,似乎还有火势残留。 昌浩赫然跳起来,汗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 他厌烦地拨开头发,环视周遭,看到小怪闭著眼睛,像猫一样蜷曲在自己的垫褥旁。 「??????」 昌浩盯著那个白色的身躯,眼睛都忘了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耳里响得好吵,颤抖的身体重复著浅而急促的呼吸,无法控制。 他悄悄伸出了手。 把下巴搭在交叉摆放的前脚上,闭著眼睛的小怪,动了一下一边的白色长耳朵。 就在它张开眼睛的同时,一道神气降落在昌浩的垫褥旁。 「怎么了?昌浩。」 看到昌浩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到连黑暗中都看得清清楚楚,现身的十二神将勾阵皱起了眉头。 小怪也抬起上半身,讶异地问: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昌浩举起加手,粗暴地抓起刘海,重重地叹口气,把肺部空气都吐光了。 心跳还是缓和不下来,手脚前端冰冷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季节还是春天。天快亮了,正是最冰的时刻。 火盆里的炭,昌浩在快睡之著前,撒上灰做了处理。那之后,小怪说为了谨慎起见,又来看过处理状况。 现在想来,在自己完全入睡后,小怪很可能还守著火盆一段时间,保持屋内的暖和。 这个时期,夜间空气还是很冷,昌浩却没有冷到要缩起身子的感觉。 他紧绷著脸,默默招手叫小怪过来。 满脸疑惑的小怪,尽管疑惑还是走到他旁边。他一把抓起小怪的身体,搂进臂弯里。 小怪眨眨眼,眯起眼睛。 以前也有过有这样的情形。 小怪看一眼身旁的同袍,在昌浩臂弯里啪答甩了一下尾巴。 昌浩的表情纠结。小怪也察觉了。跟那时候一样,它的尾巴拍打著垫褥。 不同的是,当时十四岁的自己,现在十八岁了。 在黑暗中,捶著看不见的墙壁的手,盲是自己现在的手。 就是自己现在抱著小怪的手。昌浩垂下视线,不禁屏住了气息。 拳头的根部,像是用力捶过好几下,都变白了。 心扑通狂跳,莫名的感觉冲上背脊。他毛骨悚然,脖子恍如冻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勾阵。 「你在梦了?」 昌浩无言地点点头。同样的询问,只是今天询问的人不一样。 回答的是小怪。 它强装镇定,只淡淡地说出了事实。 「四年前,在黄泉瘴穴版凿穿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阴阳师作的梦意味著什么。 「也可能只是一般的梦。是哪种梦,到时候才能知道,」 小怪把视线从同袍身上拉回昌浩身上说: 「不过??????看样子,不太像一般的梦。」 昌浩无法回答。沉默意味著小怪的推测是正确的。 屏住气息的昌浩,垂下了视线。 白色小怪被关进了黑暗里。 那是四年前暗示小怪、红莲会落入敌人之手的梦。 他作了同样的梦。现在的自己,作了跟那时候完全一样的梦。 不可能只是偶然。 昌浩咬住嘴唇。那时间也是、现在也是,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什么人、有什么东西,要到那时候才会知道。 而所以的「那时候」,就是事情发生之后。 只知道会发生。 什么时候、在哪里、如果发生、发生什么事,无从得知。 昌浩懊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自己好没用。 他不像当时那么害怕,也不再直打嗲嗦。 只是气自己不成熟,还没办法看透未来。 坐下来准备吃早餐的昌浩,在餐桌前默默合掌表示感谢,从他惨白的脸看得出一夜没睡。端汤来的露树,看到昌浩的脸,皱起了眉头。 「昌浩,你怎么了?脸色很差呢。」 在旁边坐下来的母亲显得很担心,昌浩微微苦笑地说: 「我只是没睡好??????今天的工作可以按时 结束,回家后再好好睡,把昨天的份也补回来。」 「没累过头吧?」 「没有,放心。」 昌浩点点头,让一再询问的母亲安心。露树看著他的睑,终于放心了。 端坐在餐桌前的吉昌和晴明,都盯著昌浩。昌浩注意到他们的视线,疑惑地交互看著祖父与父亲。 「怎么了???????」 吉昌回说: 「没什么,只是很久没看到你这样疲惫的睑了。」 「唔??????」 仔细一看,吉昌还有点感动呢。 昌浩半眯起眼睛说: 「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在播磨待了三年,身、心都长大人了呢??????」父亲眼神柔和地说:「结果天性还是很难改变呢,对吧?父亲。」 有心事时,还是很容易看得出来。 「就是啊。」老人回应望向自己的儿子,嘴角绽开笑容,摆出好爷爷的神情接著说:「对了,昌浩。」 「什么事?」 今天的早餐是稀饭。盛在碗里的稀饭还冒著蒸气,很适合在阴历二月还很冷的早上吃。昌浩对著碗呼呼吹气,把稀饭稍微吹冷了才开始吃。晴明指著自己盘子里的沙丁鱼,对他说: 「昌浩,拿去吃吧。」 出其不意的话,让昌浩瞪大了眼睛。 「咦?喜欢沙丁鱼的爷爷居然会说这种话。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还好吗?有没有发烧?父亲,别默不作声,您也说说话啊。」 晴明无奈地看著他说: 「爷爷只是想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让给满脸疲惫还是吃得很开心的孙子,你却这样糟蹋爷爷的心意,爷爷好难过、好难过啊。」 「不是糟蹋,是客气、是贴心。沙丁鱼很有营养,所以爷爷一定要吃。好了,别说这个了,您刚才要跟我说的不是沙丁鱼吧?是什么事?」 叹口气,重新坐好的昌浩把话拉回主题。 晴明边把筷子伸向沙丁鱼,边开口说: 「算了,我自己享受。」 「我不是从刚才就请您这么做吗?乾脆也把我的一只吃掉吧?反正有两只。」 「哦,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是、是,请用。」 昌浩双手端起盘子递过去。晴明伸出筷子夹起一只,放到自己盘子里。 这时候,看著他们你来我往的吉昌乾咳了一声。 「父亲,可以说正事了吗?」 「啊,对了,昌浩,你今天回家后,跟我去一趟竹三条宫。」 昌浩的筷子才碰到沙丁鱼就停下来了。 「什么?」 晴明拿著碗,对讶异地眨著眼睛的昌浩说: 「你昨天不是带回来一封公主写的信吗?」 昌浩点点头,放下碗和筷子,端正坐姿。 昨天他的确去了竹三条宫,临走前内亲王修子交给了他一封信,收信人是晴明.他回到家后,立刻交给晴明,就回自己房间查资料了。 在一个月前的猜谜比赛时,修子要求皇上让昌浩成为竹三条宫的御用阴阳师,皇上答应了。 这件事是在昌浩不知情的状态下决定的,然后透过阴阳头颁布圣旨给昌浩的。他没有拒绝的自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竹三条宫的主人是修子。现在,昌浩是比任何人都接近修子的阴阳师。 皇上和左大臣会答应这件事,除了内亲王的恳求外,应该还有其他的王由。 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尽管老了,依然是当代第一大阴阳师,名声屹立不摇。 藤原家族的首领左大臣家,从曾祖父忠平那一代,就开始仰赖安倍晴明。以晴明为首的安倍一部,从那时候起,俨然成了与左大臣家相关的贵族们发生大事时的避风港。追随左大臣家的贵族,都可以仰赖安倍一族的特异能力。 昌浩自我要求,在播磨国菅生乡严格修生了将近三年,最近才刚回来。到目前为止,还没展现过他的实力还智慧长进了多少。 不是他突意隐瞒,只是觉得没人问起,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可以做到这样、那样,到处炫耀。 回到京城才知道已经当上阴阳博士的大哥成亲,对他说炫耀也没什么好处,还是一步一步来,适时展现吧。 没有人叫他来表现,他也没有刻意隐瞒。在猜谜比赛时,他以只有自家人知道的方式,展现了修行的成果。 没想到也因此得到了内亲王修子的肯定。 这位皇女的聪敏,令人惊讶。连成亲都说她实在太可怕了,竟然可以趁大家都还没察觉,就先指定安倍家除了晴明以外最具实力的昌浩,做为自己的御用阴阳师。 然而,换个角度来看,把安倍一族当成御用阴阳师的修子,在皇宫尤其是后宫的险恶权力均衡图中,可以说是靠向了左大臣的阵营。 修子的同母弟妹敦康亲王、媄子内亲王,也是由左大臣的第一千金中宫彰子抚养。 彰子还没有孩子。在她还没有怀孕迹象的现在,左大臣把当今皇上的孩子握在手中,有为万一做准备的强烈意图。 晴明知道,聪明的修子一家也明白这种事,所以才想拥有会真正站在自己这边的阴阳师。她选择昌浩而非其他人,是因为从小的缘分。昌浩向来真诚地对待她,所以促成了这样的机缘。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晴明也不知道。 「公主很喜欢你给她的樱花枝。」 听晴明这么说,昌浩想起修子昨天的模样。 花之女神木花开耶姬赏赐给他当奖赏的樱花枝,他拿去竹三条宫,献给了修子。 他绝对不讨厌美丽的东西,只是觉得放在自己这里,不如送给女性,花会绽放得更有意义。 果不其然,修子非常开心,命令藤花连凋落的花瓣都一片也不能扔掉。 想起藤花在竹帘后面的脸,昌浩喟然而叹。 命妇对藤花的斥责,以及藤花给命妇的回应,在昌浩耳边响起。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胸口小小刺痛了一下,昌浩装作没察觉,忍过去了。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这句话,蕴含著她的真正心意,与昌浩抱持的决心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其他人都没差别。换成其他人都毫无意义。 三年前,在菅生的秘密村落,小野萤曾问过昌浩。 那个占据他的心,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是谁?昌浩告诉她,是个很重要的人。 萤又问他,你们将来会结婚吗? ───应该不会吧。 这是昌浩给她的答案。 没办法,有些事就是这么无奈。 十三岁时,隔著一张竹帘,他懊恼、悲伤得无法自己。 十八岁的现在,隔开他们的竹帘,证明了无法抗拒的决定性事实。 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把手伸出去碰触她了。 即使隐瞒真相,隐瞒身分,只要无法否认的事实存在,昌浩就没有资格、就不会被允许。被隐藏在藤花这个名字底下的她的出身、她的真名,终有一天会被堆入时光洪流的深处。 即便如此,只要她是出生在这个国家最尊贵的藤原家族,而昌浩是守护藤原家族的安倍家的人,他们就不可能期待超越这样的关系。 多亏有竹帘救了自己,没有竹帘的话,自己可能会无意识的追遂她的身影。这时候的自己,眼神一家就像朱雀看著天一、六合看著风音。 那模样被谁看见的话,就会东窗事发。这么一来,藤世在竹三条宫的处境就会岌岌可危。实际上 ,服待修子的命妇就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流露著不寻常的空气,马上就对藤花提出了警告。 他以为自己很小心了,却还是发生了这种事,他不禁咒骂自己的失态。 那个命妇在已故皇后定子还活著时,对定子又尊敬又崇拜。她倾注无人能比的热情,要把定子的遗孤修子培养成优秀的人。因为长年服侍定子,所以皇上对她也很信赖。 被命妇盯上,绝对没好事。为了藤花,他也必须圆融地打好关系。 心思向来不够细腻的昌浩,做起来很辛苦。但最重要的是刚开始,怎能不在这时候站稳脚步呢。 昌浩会这样坚决,还有命妇之外的理由。相较之下,那个理由更危险。 「所以呢,昌浩,公主说可以的话,她还想要一枝??????」 晴明说的话,昌浩都听见了,但只有声音从耳朵穿过。 发现孙子心不在焉的晴明,眯起眼睛,加强了语气说: 「跟,昌浩??????你有没有在听啊?」 面对叹息的老人的视线,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叹口气轻轻站起来,然后把两只前脚放在乍看像是侧耳倾听晴明话语的昌浩耳边,嘶的吸了一口气。 「哇!───」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害昌浩没坐稳,双手著地。 「哇?!」 他恢复镇定,转头一看,直立的小怪把两只前脚扠在腰上,得意地挺直了背脊。 小怪不管昌浩呆愕的眼神,抬头挺胸对晴明说: 「怎么样?」 「嗯、嗯。」 晴明满意地点点头,把昌浩让给他的沙丁鱼,从头部咬掉一半。 「不能要求女神再给一枝,只好去向公主道歉了,你跟我一起去。」 「哦??????」重新坐好的昌浩,眨眨眼,眯起眼睛说:「呃,我不去应该也没关系吧?」 修子与晴明的关系,比昌浩更深。不用昌浩作陪,晴明一个人去就行了吧? 再说,仔细想想也有点奇怪,献上树枝的是昌浩,为什么时向晴明要另外一枝呢? 百思不解的昌浩提出这样的疑问,晴明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是拿樱花当藉口,想见见很久不见的我,因为这些日子我都被你们关在家里。」 昌浩张大眼睛,把脸转向吉昌。吉昌无言地摇头叹息,这是内亲王的指示,他不能阻拦。吉昌皱起眉头说: 「父亲,等您回来,就决定去吉野山庄的日期吧。」 晴明沉下脸说: 「你是来真的?」 「当然是来真的,不只我,哥哥、成亲也是来真的。」 「唔唔唔唔??????」 昌浩交互看著半眯起眼睛低吟的祖父与脸色铁青的父亲,想起昨天的事。 昨天那三人的确一起讨论了这件事。 京城贵族们的委托案,依然不断涌进来。阴阳助、天文博士、阴阳博士在讨论如果减轻晴明的负担时,昌浩雪好从那里经过。他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话,成亲就突然鼓掌称赞了他。 昌浩结束工作离开阴阳寮,就去了竹三条宫,所以不知道他们后来讨论了什么。不过,看样子是决定要实行了。 晴明的注意力转向了吉昌,所以昌浩拿起了碗和筷子。尽管稀饭都已经凉了,他还是赶紧往嘴里扒。不可能再向木花开耶姬要一枝樱花枝,上次那枝纯粹只是奖赏。 那么,能不能向左近樱的母树要一枝呢?原则上樱花是不能砍也不能折的树木。 每棵树都有可能成为灵木、灵树,尤其是樱花树。也因此,樱花树产生魔性的机率比其他树都高。 所以不能随便对樱花树做什么。 想到这些,就不能答应修子的要求。晴明说要去竹三条宫道歉,应该是他的真心话吧。昌浩吃完稀饭,把碗放下来,双手合十说我吃饱了,向还没结束无聊交谈的父亲与祖父行个礼说: 「我要走了,我会尽快结束工作回来。」 两人瞥昌浩一眼,同时点头回应。 「嗯,小心走。」 「告诉昌亲,我会晚点到。」 「是。」 昌浩站起来后,父子两人又吵了起来。 「我没办法接受,阴历二月还很冷呢。」 「就是冷才好,您哪里都不会想去,也不会有人千里迢迢把棘手的问题带去那么偏僻的吉野。」 「你说偏僻?你说吉野偏僻?却要把自己的父亲赶去那种地方?」 「不是赶,是要把您藏起来。」 「不对,我听说了,成亲说要把我赶出京城。」 「唔??????是谁把内容告诉了您?」 「原来真的是这样,我只是随便猜猜。」 「太佩服了,您的直觉还是这么准,不过这跟那是两回事。」 小怪边追上昌浩,边扭头往后看著他们父子。 然后无奈地缩起肩膀,甩了一下尾巴。 第二章 覆盖京城的天空,是泫然却泣的阴霾,那种色调重重压在心头。 表情阴郁的昌浩,抬头看著天空,噗了一口气。走在他旁边的小怪,仰头看著他说: 「太累的话,就跟成亲说要提早走吧?」 「不用了,我只是有点困,没那么累。」 经过神袚众的锻炼,昌浩的体力非常好。 《担心那个梦?》 在附近隐形的十二神将勾阵的声音,直接传入耳里,昌浩默默点个头。 梦境跟四年前一模一样,深深扎刺著昌浩的心,隐隐作痛。也有可能是只一般的梦,但即使那样,心情还是一样沉闷。 回家后跟爷爷说吧? 昌浩这么想。说了也不能怎么样,但比起自己一个人思考做判断,视野会更宽广,可以有不同的看法。 他也念了驱逐恶梦的祭文,但梦境太过清晰,他没有驱逐乾净的自信。 「好,今天睡前来使用梦违术??????」 改变梦境的意义吧。 这么决定的昌浩,听见喀喀咳嗽声。 尽管陷入沉思中,脚还是自动走向了皇宫,不知何时经过了侍贤门。他不禁要大大赞赏在不知不觉中弯过西院转角来到阴阳寮前的自己。 我太厉害了。原来身体会一如往常自己动起来呢。 昌浩以为自己是依据每天的习惯,无意识地走过了相同的路,其实他走偏时,小怪和勾阵就会帮他修正轨道。 他们原来还期待,昌浩什么时候会察觉这才是事件真相,结果到了阴阳寮他都没察觉。 丝毫不知情的昌浩,环顾四周。 从美福门直直往北走过来的藤原敏次,视线与昌浩交会了。他把轻轻握起的拳头,靠在嘴巴旁边。 「敏次大人,早。」 昌浩出声招呼,敏次要开口回应,却剧烈地咳了起来。他转到一旁,咳了一阵子。 发作般的咳嗽好不容易和缓下来,敏次焦躁地皱起了眉头。 「早,昌浩大人,这次的咳嗽很难缠??????」 他说没怎么发烧,就是想说话就会咳个不停。 「你还好吧?今天最好跟博士说一声,早点回家??????」 敏次抬头看著昌浩,眉头又皱成了另一种模样,好像有什么疑惑。 他别过脸去,咳得很厉害。昌浩心想这样不能工作吧? 「敏次大人,说真的,你最好还是回家休息??????」 昌浩瞥见脚下的小怪突然变得面无表情,眨动著眼睛。 他的背脊一阵冰凉。 可能有发烧,脸有点红的敏次───他见过。 只是视线的高度不同而已。 敏次盯著昌浩的脸好一会,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不由得想说些什么的昌浩还没来得及说,敏次就先开口了。 「你出现了失物之相。」 昌浩的心脏跳得比刚才厉害。 「就是最近会失去什么的面相??????咦?」敏次歪著头说:「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发作般的咳嗽又涌上来,纳闷的敏次别开脸、低下头。 哑然无言的昌浩,脸色无比苍白,但敏次这次咳了很久,所以没看到。 「??????」 起初,昌浩惊讶得脸色发白,但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敏次大人,你快去典药寮吧,最好喝点汤药,休息一下??????」 对于昌浩的提议,敏次边咳边点头说: 「嗯,就这样吧??????对不起,一大早就麻烦你。」 仔细听,敏次的声音有点嘶哑,可能是咳得太严重,伤到了喉咙。 「不,别这么说??????对了,敏次大人,」昌浩大胆地询问:「你知道我会失去什么吗?」 隐形的勾阵默默看著神情紧张的昌浩,还有在他脚下表情呆滞的小怪。 看不见小怪和勾阵的敏次,注视著昌浩的脸,皱起了眉头。 「我看到你会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他突然眨了眨眼睛。 「嗯?花???????」 听见突然冒出来的话,昌浩的心跳快得异常。敏次面对著倒抽一口的昌浩,视线焦点却不在昌浩身上。他只是一心一意看著眼前的面相。 「花???????」 也许是心理作用,昌浩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视线的高度比他低一些的敏次,因为看得太认真而显得严厉的眼神,闪烁著犀利的光芒。 才刚要开口,敏次又猛然把脸别开,发作似的咳了起来。他的肩膀上下剧烈起伏,有痰的喉咙痛苦地发出咻咻呜叫声。 「你还好吗?不如现在就回去吧?」 敏次举起一只手制止昌浩,摇著头说:「不,对不起,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做完后,真的万不得已,我会请博士准我提早离开。」 好不容易让步的敏次,慎重地做了个深呼吸,不这么做又会咳起来。 「我替你看面相,却好像看到了花。」 沉默的昌浩,心脏又狂跳一下。敏次看到他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猜测他应该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追问。 「花??????还有?????咦?」敏次的表情像是定睛凝视著不太清楚的东西,又按著说:「水滴??????淌落在花上??????」 不管敏次怎么集中精神注视,还是没办法再多看出什么。 昌浩紧绷著脸,目送弯著背边咳嗽边走向典药寮的敏次离去。 勾阵在昌浩旁边现身。 昌浩看她一眼,再把视线转向在他脚下屏息凝神,默不作声的小怪。 小怪的表情平静得可怕。昌浩知道,它想起了四年前的事,因为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 「花。」昌浩在心中低喃:「失物、花、水滴。」 勾阵看看握紧拳头的昌浩,再看看全身僵硬的小怪,低声叹息,伸出手一把抓起了白色身躯。 「唔??????」 突然被抓起来的小怪,低声惊叫,瞪了同袍一眼。勾阵没理它,径自把它放到肩上,然后转向昌浩说: 「我把它抓住,放心吧。」 昌浩和小怪同时瞪大了眼睛。 「失误一次也就算了,失误两次就要请你交出最强的称号了,小心点。」 「少啰嗦。」 小怪臭著脸低声咒骂,勾阵扬起了一边嘴角。 听到勾阵说的话,昌浩做个深呼吸,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没错,做了那样的梦,也未必每件事都会一样,即使敏次跟四年前一样身体不舒服、看到了失物之相,也只是一种徵兆而已。 对,是徵兆。知道是徵兆,就有办法回避。昌浩甩个头,露出沉思的模样。 不想失去的花,难道是指她? 昌浩只想到在竹三条宫悄悄绽放的那朵花。 「我今天还是提早走吧,反正没什么特别急的事??」 他边说,边开始思考要用什么理由说服大哥让自己早退。 虽然没拿到樱花枝,但拿到了在皇宫一角迟开的梅花枝。 照顾树木的杂役,听说要送给竹三条宫的公主,就答应了昌浩的要求,砍下了花朵开得最漂亮的树枝。 当然也取得了梅花树的木魂的同意。木魂神说只要用漂亮的言灵为衪祈福一阵子,就给昌浩一枝。 神说的一阵子,跟人类的感觉不一样。昌浩慎重地交 涉后,以连续五天为衪祈福达成协议。 为树木祈福,树木就会欣欣向荣,开出茂盛美丽的花朵。在宫里工作的官员们,看到美丽的花朵,心情就会开朗起来,陶醉在花香里。说不定还会有人深受感动,写出歌颂梅花的诗词。 被赞美、被歌颂,木魂神也会心花怒放,有百利而无一害。 昌浩战战兢兢地说:「可以容我早退吗?」阴阳博士安倍成亲很爽快地答应他说:「当然可以。」 看情形,是天文博士吉昌,把他早上跟晴明之间的对话告诉了成亲。 成亲郑重其事地合抱双臂说: 「老弟,这是好机会。」 「啊?」 「为了早一天把爷爷赶出京城,你一定要请公主说几句话。只要公主开口了,爷爷就非听不可。」 光听到「把爷爷赶出去」这个部分,会觉得成亲说得很残酷。 成亲低声笑起来,昌浩看到他的眼睛泛著可怕的光茫。 「哥哥???????」 看到昌浩那么讶异,成亲用视线指向矮桌旁。那里放著「打乱箱」,里面有貌似信的东西堆积如山。打乱箱的底部很浅,边缘不高,所以那叠信看起来快倒塌了。然而,堆得参差不齐的书信微妙地相互重叠倾斜,形成类似堤防的作用,勉强防止了倒塌。 昌浩顿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等等,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打乱箱? 「打乱箱」是用来放整套挽发用具的盒子,在住家或后宫很常见,但在昌浩记忆中,从来没有在靠近政治中枢的阴阳部这样的公家单位看过那种东西。 成亲似乎从昌浩的表情,看出仔在想什么,不慌不忙地挺起胸膛说: 「我差点不小心把贵族送来的信件掉进水池里,正好经过的女官急忙帮我找来了这个东西。」 昌浩怀疑地重复他的话: 「嚼,不小心掉去水池里??????」 成亲光明正大地点点头说: 「是啊,一个不小心。反正那些全部都是写给爷爷的信,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写什么。万一爷爷还没看,就掉进水池里,事情可就麻烦了,墨水会晕开,看不清楚内容,这样我一定会责怪自己太大意,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想著想著,不知道为什么,脚就越往水池那边走??????」 接连不断的来信,终于把成亲惹火了。 据昌浩推测,八成是凑巧经过的女官,看到了成亲吃了秤砣铁了心,打算把那些书信统统扔进水池里,心想即使他是参议的女婿,做出这种事也难逃责罚,所以机灵地阻止了他。 这个哥哥潇洒自若,看起来放荡不羁,其实在很多方面都受人爱戴。 「不要管步这种小事了。听我说,昌浩,这世界压得住爷爷的人没几个。」 少数压得住爷爷的人之一,就是竹三条宫的内亲王修子。她身上流著天照大御神的后裔皇上的血,是血统至高无上的公主。 「这么做不好吧?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啊。再怎么说,为这种事利用公主,都太对不起她,也太麻烦她了。」 要把他人卷入自己的家务事,别说是昌浩,任何人都会有所顾忌。 成亲却完全不理会昌浩的反对。 「我要你把这件事告诉公主,让公主说出对我们有利的话。这么一来,爷爷也不敢当面违抗公主的意思,嘿嘿嘿。」 昌浩无言以对,只能呆呆看著奸笑的成亲。 看著两兄弟的小怪和勾阵,半感叹地想成亲根本是在扮黑脸。 取得阴阳博士的许可,昌浩不到申时就提早走了。 不管他同不同意,阴阳博士都很坚持,说他今天的工作就是跟爷爷一起去竹三条宫。他是属于阴阳部的阴阳生,不得不听从指示。 「嗯,哥哥好像把阴阳博士的权力用错了地方。」 这种情形好像比在历部是更严重。或者,他也都是这样对待历生们呢?只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如果是,不但没被嫌弃、厌恶,还能在不是很明显的状态下被大家倾慕,实在太厉害了。 「因为人品吗?这样算有人品吗?嗯??????」 无法苟同的昌浩,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昌亲经过叫住他。 「啊,昌浩,可以来一下吗?」 「什么事?」 昌亲是天文部得业生。阴阳部在天文部的隔壁,但房间不同,所以这些日子,彼此都很忙碌的兄弟,碰到面也只是稍微说一两句话而已,没办法聊到什么。 「今天或明天工作结束后有空吗?」 「啊,今天不行,等一下要陪爷爷出去。明天的话,目前没事。」 「是吗?太好了,那么明天工作结束后来我家吧,你很久没来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看到他的反应,昌亲眯起了眼睛。外表沉稳的二哥,笑走札时,给人的印象更和善。 「你回来后,还没来过我家吧?」 「啊,说得也是。」 刚回京城,就被卷入安倍晴明与阴阳寮之间看似炽烈战争的昌浩,自己很积极地跳进了那个漩涡里。事实却是晴明与吉平、吉昌之间的大阵仗父子吵架,而且一直延续到现在。 成亲说起来很简单,对昌浩来说,要从皇上的皇女口中套出对他们有利的话,可是一大难题。哥哥或许很擅长这种应酬,但他怀疑自己有没有那么灵活的手腕。 但非做不可,昌浩在心中这么嘟囔。昌亲歪著头对他说: 「我和老婆是无所谓啦??????可是你不赶怏来,我家千金会忘了你哦。」 「───」 昌浩全身僵硬。坐在旁边看著他的小怪,完全赞同似的猛点著头。 「小怪,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大有可能。」小怪举起一只前脚说:「整整三年了,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的婴儿, 经过这样久,都很会说话、很会跑了。」 小野家的时远就是这样。他是昌浩决定待在在播磨国菅生乡那年夏天出生的孩子,在昌浩决定回京城时,已经变成小怪说的那样了。 昌浩最后一次见到昌亲的女儿,是在她两岁的时候。经过三年,现在五岁了。不对,已经过完年,所以六岁了。 成亲的孩子们应该也都长大了。昌浩忙得没时间去看他们,但有书信往来。每次结尾孩子们都会叫他快点来玩,这句话总是刺痛昌浩的心。 「我们都会谈起你,所以她知道有昌浩这个叔叔,可是只在懂事前见过你,所以没什么时候真实感。」 只听说过的叔叔,对她来说就像母亲念给她听的故事事里的人物。 昌浩脸色发青。 虽然很久没见面了,昌浩还是打从心底疼爱侄子和侄女们,被遗忘是很悲哀,凄凉的事。 「还有,我老婆说想表示一点心意,庆祝你平安回来。来一下也好,让我家人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样子,这样他们才会放心。」 昌亲的语气很淡然,却足以让昌浩真正体会到他们一家人有多担心他。昌亲是跟夫人、夫人的双亲、女儿住在一起。嫂嫂和她的双亲,也都对昌浩很好。 他被冤枉通缉时,他们都很担心他。 老实说,他也还没去过成亲家。当时麻烦了大嫂、大嫂的父亲,他们却没当成麻烦,让昌浩又感激又抱歉。 觉得自己忘思负义的昌浩,深深陷入沮丧中。 「对不起,我明天一定??」 自到弟弟越来越消沉,昌亲慌忙对他说: 「不用这么在意啦,昌浩,我只是看阴阳寮的状况稳定了,想说的是你差不 多可以处理私事了。」(全文是"想说是你差不多可以处理私事了。"感觉怪怪的所以自行改了) 而且由于祖父的事, 恐怕又会掀起一波狂澜。 「我听父亲说了,哥哥的点子还真有趣呢。」 昌亲呵呵笑了起来,昌浩板著脸说: 「不好笑,我现在正要去见竹三条宫的公主,哥哥交代我,要想办法让公主开口把爷爷赶去吉野。」 「咦?」 昌亲瞠目结舌,昌浩深深叹口气说: 「光跟爷爷在一起,压力就很大了,还要做那种事。在他本人面前,我要怎么告诉公主这件事呢?」 昌浩不由得猛抓脸颊,昌亲怎然眨眨眼睛,忧虑地叫唤他。 「昌浩。」 「怎么了?」 昌浩发现昌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僵硬,讶异地问,小怪的夕阳色眼睛也盯著昌亲。 「小心点,你出现了失物之相。」 听见哥哥这句话,昌浩的心脏好像被谁踹了一下。剧烈的心跳声,在耳底震响。 快速跳动的心脏,不停发出砰砰巨响,没有办法靠意志力平静下来,昌浩尽可能慢慢地做个深呼吸。 「今天早上,敏次大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敏次说他只是看面相,却看到了像花的东西,还有水滴淌落在花上。 昌浩用僵硬的声音说出这件事,昌亲张大了眼睛。 「这??????这样啊。」 如果只是自己的判断,可能会有什么失误。昌亲擅长的领域是学术,他有自知之明,在兄弟当中,自己的灵视力、灵力最差。然而,他却清楚看到昌浩脸上出现了失物之相。对昌亲来说,这是很罕见的事。 「我没办法看出更多??????不过,既然知道了,应该可以预防。你小心点,不要弄丢了重要的东西。」 昌浩点点头说:「是。」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小心不要弄丢了。 他无意识地摸摸胸口,握起了拳头。 脚下的小怪脸色阴沉,缄默不语,像是想起了同样的事。 这样呆了一会,昌浩把视线拉回到哥哥身上,强装出开朗的表情说: 「哥哥,谢谢你。请告诉嫂嫂,我明天去拜访。」 「嗯,知道了??????对不起,我只会说让你不安的话,却帮不了你,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哥哥。」 即使这样,他还是说出来了,希望可以稍微减轻昌浩会受到的打击。 这个弟弟年纪比他小很多,却有比他痛苦许多的经验,其中应该不乏他难以想像的残酷经验。昌亲会这么想,是看到每发生一件事,昌浩的眼神就会增添几分难以形容的深度。 「千万别这么说,既然这么明显,可见要多加小心才行,我自己看不见,所以你帮了我大忙。」 这是肺腑之言。很多关于自己的事,阴阳师都不知道。也有知道的事,但面相自己看不见,完全没辙。 「那么,我该走了,先失陪了。」 昌浩低头道别,转身离开。 昌亲看著弟弟的背影、走在弟弟旁边的小怪的沉重脚步,握起了拳头。 他很少会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懊恼,只有在这种时候,不禁会希望自己的能力可以再增强一些。 第三章 呸锵一声,溅起水滴。 水波荡漾,掀起涟漪。 没多久,摇晃的水面静止,清楚映出刚才摇来晃寺的影子。 那是人的脸。 不带一丝情感、像人工做出来的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水面。 脸的上方有两根角。没有头发,但有浓密的短毛,从额头、脸颊边缘往后延伸。 脸下的脖子也覆盖著褐色短毛。 脖子下方有身体、长著蹄的脚。 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很快就不见了,被蹄子踢乱的水弹跳起来,形成凌乱的水波向外扩散。 那个生物溅起飞沬,钻入水里。 身影瞬间从水面消失了。 呸锵锵滴落的微弱声响清脆回荡。 最后一波涟漪,逐渐散去。 水面恢复镜子般的平静。 在寂静与黑暗降临中,巨大的樱花树映照在水镜上。 人的脸、牛的身体。 那是妖怪。 那只妖怪宣告了预言。 它的名字是件。 件的预言都会成真。 已经春天,但阴历二月的风还是很冷。 晴明和昌浩被带去的地方,不是环绕主屋的外廊,而是比外廊更里面的厢房,可能是体恤他们,怕风太冷了。 昌浩来过竹三条宫很多次,从来没有进过主屋的厢房。每次都是修子待在主屋,他待在隔著厢房的外廊听命。这个季节在外廊吹风真的很冷,但他还是没进去过里面。值得欣慰的是,可能担心他直接坐在外廊太冷,会帮他准备坐垫和挡风的屏风。 可以进入厢房,是凭仗安倍晴明的威望吧?不,与其说是威望,还不如说是对老人家的关怀吧? 昌浩希望是后者,但实情恐怕是前者,让他觉得有点气馁。 这座宅院的主人是修子,但拥有最高权力的是侍女命妇,这是揣度她如何看待昌浩的最好机会。 这样总比会错意好。正确认知自己的处境,就能好根思考该如何从那样的处境跳脱出来。 没错,这是神要我掌握现状的神谕,我要振作起来。 「??????」 昌浩知道这样的念头转换,对他来说有点困难。但不强迫自己向前看,他怕自己会过度沮丧。这样不太好,因为很快就会表现在脸上。 「昌浩,你怎么了?」 看吧,来了。 昌浩蹦起了脸。 主屋里设有铺著榻榻米、坐垫、摆著凭几的座位,修子端坐在那里。另外还有挡风用的屏风、火盆。 修子的右边,以及离厢房很近的地方,共放置了四个屏风。靠近修子的屏风是用来挡风的,而靠近厢房的屏风,应该是有侍女坐在后面待命。 原本用来隔开主屋质厢房的竹帘、帷帐都被卷起来了,改摆两个屏风,命妇坐在其中一个屏风后面。 没有任何东西挡住修子的视野,她直接面对晴明与昌浩。 虽然命妇反对,但还没举行「裳著仪式的修子,在成人前可以凭自己的意志决定要不要这么做。 不过,九岁的修子也知道,在自己家里才能这样自己奔放。 「你的脸色有点难看,是有什么不开始的事吗? 这句话说得一针见血,昌浩知道谎言,敷衍都骗不了聪明的公主。 他死心断念,行个礼说: 「我有个机会认清自己的不足,这种心情显现在脸上了。」 「不足?」 「这种事情不值得公主烦心,请公主不必理会。」 昌浩偷偷瞥修子一眼,发现修子还是不甘愿地盯著自己。 继续被追问的话,他很可能连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正在担心时,听见旁边响起嘻嘻窃笑声。 看到晴明笑到肩膀颤抖,昌浩怒火中烧。 晴明瞥一眼狠狠瞪著自己的昌浩,对他莞尔一笑,转向修子说: 「他是说他在播磨国再三修练后,终于可以毫不偏颇地评断自己拥有多少实力了。」 「哦。」 修子歪著头,眨眨眼睛,欠身向前说: 「你在播磨国都做些什么事呢?」 昌浩抬起头,思考了好一会。 「这个嘛??????」 忽然,他觉得摆在离他不远处的屏风后面,有人竖起了耳朵倾听。 那个人是藤花。虽然没有直接交谈,但昌浩叩头迎接她跟修子进来时,眼角余光有看见她在那个屏花后面坐下来。 昌浩边回想在播磨国度过的日子,边思考措词。 「每天、每天都跟当地称为神祓众的阴阳师们学习武术和灵术。」 尤其致力于武术方面,希望最少能学到把夕雾压倒在地。 起初,他根本不敢想可以打倒夕雾,因此他连不如夕雾的萤都打不过。 后来就不一样了。 他希望能赢夕雾一场。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不甘心,希望可以在实战中而非比赛中与夕雾对等决斗。 「武术是什么呢?就是保护皇宫的警卫,用来逮捕坏人的技术吗?」 没想到修子会对武术特别感兴趣,昌浩不由得盯著她看。 九岁的内亲王,比第一次见到她时长大了许多,头发也番到腰部了。以前是腮帮子有点丰腴的可爱小女孩,现在样貌逐渐改变,可以说是少女了。 昌浩感慨万千,心想她长大了呢。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五岁时的春天。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她想起就是在认识修子的时候,作了跟今天早上一样的梦。 所有事都与当时交叠,令人毛骨悚然。 晴明发现昌浩的表情有点紧绷,讶异地微皱起眉头。 昌浩察觉祖父的视线,赶紧改变了表情。修子很聪明,看到他僵硬的表情,会觉得很奇怪,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害他心情不好。 但是太迟了。 感觉敏锐的修子看出昌浩不对劲,猛眨著眼睛,好像在找话说。 「呃??????你不想说可以不要说哦,我知道阴阳师有些事不能告诉他人。」修子沮丧地垂下头说:「对不起??????」 「咦,不是那样??????」 修子突然道歉,把昌浩惊慌得头脑一片空白。 「安倍大人,还不快感谢公主大发慈悲。」 「咦?!」 大发什么慈悲? 从命妇抹了口红的嘴巴中放出尖锐的话语。 「你应该觉得诚惶诚恐、担当不起,公主不低恩赐给你拜见尊颜的荣誉,还难能可贵地对你说了对不起,你却没有半点感动的样子,这样怎么对得起公主的心意。」 「咦?啊,不是那样。」 「公主,不要找这么年轻的人,还是仰赖这位安倍晴明吧。前几天的猜谜比赛,晴明大人的确稍微输给了阴阳寮,但是还没有任何阴阳师可以超越他。」 命妇当著昌浩的面,直言不讳地说。令人难过的是,她的话正中要害。 昌浩不如晴明,这是现场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现在当面被说破,他也不觉得受伤。命妇并不讨厌昌浩,也不嫌弃昌浩,她只是为她崇拜至今的皇后定子的遗孤著想。 这时候,从拉起的上板窗飞进一团黑块。 那东西以毫厘之差掠过命妇的头部,推倒屏风,在半空中盘旋。 「呀!??????」 突然被来历不明的东西袭击,命妇倒抽一口气,抱头蹲下来,就那样昏过去了。 倒下来 的屏风发出巨大的声响,侍女和随从们听见,满脸惊慌地赶来看怎么回事。他们看到命妇蹲著不动,差点惊声尖叫起来。 「呀??????」 「不用惊慌。」 修子举起一只手,眼睛望向坚梁,叫恐慌的侍女们往那里看。 侍女和随从战战兢兢地望向那里,看到一只乌鸦停在屋梁上,啪喳啪喳拍振著翅膀,发出恐吓的尖锐叫声。 「乌、乌鸦???????」 脸色发白的侍女摀住嘴巴,喃喃低语。乌鸦环视周遭,又发怒似的呜叫起来。 「乌鸦突然从上板窗飞进来,撞倒命妇附近的屏风,把命妇吓得晕过去了。你们快把她抬走,好好照顾她。」 被命令的侍女和随从们,慌忙吧命妇从那里抬走。 「公主,您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云居、藤花,你们不用担心。」 「还是赶快把那只乌鸦赶出去吧,多不吉利啊。」 脸色苍白的侍女仰著头说。乌鸦张开翅膀,从喉咙深处发出恐吓的嘶吼声。 视线与乌鸦交会的侍女,倒抽一口气,缩起了身体。 「我会交代晴明和昌浩去办。告诉大家,这里有阴阳师在,不用担心。等危险解除后,我会叫你们,在那之前谁都不要靠近。晴明,这样可以吗?」 听修子这么说,侍女不安地扭头看晴明,晴明对她们点点头。 有大阴阳师做保证,就不用担心了。 「那么,就这样吧??????」 侍女们服从修子的命令退下了。 于是,事情很快就平息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发生得太快,昌浩都看呆了,愣愣地站著。修子左侧的屏风后面,有人倏地站起来。 「嵬,你在做什么?」 穿著侍女服装的风音,吊起眉梢,把手伸向停在屋梁上的乌鸦。竹三条宫的人,都称她为云居。 刚才凶狠地拍著翅膀的乌鸦,缩成了一小团。 『区区侍女说话那么没礼貌、口出恶言,有些超越了我的忍耐极限,所以我惩罚她一下啊,公主。』 嵬停在寝殿阶梯旁边的大枫树的树枝上,一直在观察屋内的状况。 「即使这样,把命妇大人吓到昏过去,也太过分了。」 被斥责的乌鸦,把身体缩得更小了。 修子出面救了这只乌鸦。 「风音,别再骂了??????老实说,我觉得轻松多了。」 晴明和昌浩都眨眨眼睛看著修子。 公主嘟起嘴说: 「是我要求父亲让昌浩来当我的阴阳师,命妇却说昌浩太年轻,对她很不满意。」 「没办法,昌浩比晴明年轻是事实。」 风音直截了当地说。虽然是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根箭重重剌进了昌浩的胸口,他不由得按住那个地方。 「我们都了解昌浩,但命妇并不了解,难免会把重心放在晴明身上。」 风音耸耸肩说,藤花悖从屏风后面接著说: 「而且,我想命妇会说那种话,是因为太关心公主了,绝对不是不尊重公主的心意。」 「没错啦,可是??????」 修子答得吞吞吐吐,满脸不甘愿,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从母亲生前,命妇就在皇宫和这座宅院当侍女了。远在修子出生之前。聪明、博学多闻的她,把母亲服侍得无微不至,非常讨得母亲的喜爱。 跟那时候比起来,命妇说话变得刻薄多了。老是横眉竖目,几乎看不到她的笑容。修子比以前更不知道该如何与命妇相处了,她知道命妇是关心自己,说话才那么严厉,但还是不太想听,只想尽可能躲开命妇。 修子知道这样不可以,独自烦恼著该怎么办才好。 风音从修子的表情,看得出她心中的挣扎,很想帮她,但遗憾的是自己不讨命妇喜欢。插嘴这件事,可能只会使命妇更生气。 坐在旁边的藤花,看著修子忧虑的表情,心痛地叹了一口气。 风音瞄藤花一眼,叹口气按住额头,盯著屋梁上的乌鸦。 与她对看的乌鸦,不解地歪著头。 『?』 风音稍为移动了视线。乌鸦循著她的视线望过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大大张开翅膀,从屋梁飞起来。 「嵬?」 乌鸦在张大眼睛的修子面前,朝著剩下的屏风直直飞过去。 『喝!』 卯起劲来,使出浑身力量往屏风脚座踢下去的乌鸦,完全不受反作用力影响,张大翅膀改变方向,飞到修子旁边的凭几,翩然降落。 被踢出去的屏风,边倾倒边迅猛地滑向厢房。 除了风音外,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乌鸦挺起胸膛说: 『哼,以我的脚力,区区一面屏风哪算什么。』 昌浩张口结舌地看著倒地的屏风。 主屋比厢房高出一些。屏风越过边线,倒在厢房里,帷幕脱落散开,垂挂于帷幕间的装饰绳也扭曲断裂,简直是惨不忍睹。横木的边角擦过地板,留下几条白线。屏风脚座没断,但撞击力太强,地板与横木都看得出来有些凹陷。 可以把那么重的屏风踢到一丈远的地方,昌浩心想嵬的脚力的确值得骄傲。 「不、不,不对。」 昌浩猛摇著头。 虽然令人赞叹,但那毕竟是暴行。嵬攻击屏风,到底想干嘛呢? 「??????」 忽然,昌浩察觉到一件事。 端坐在主屋的藤花,也跟他一样,呆呆地看著被踢飞的可怜屏风。 把她藏在背后的屏风,惨不忌睹地倒下去了,没有任何东西挡住她,好久没有这样了。 风音双手托著脸颊,装模作样地说: 「哎呀,怎么可以这样呢,嵬,居然拿屏风出气。」 晴明瞪大眼睛注视著风音。但很快就察觉她在想什么,也一本正经地说: 「就是啊,再怎么说,都做得有点过分了。」 乌鸦停在修子旁边的凭几上,故作姿态挺起胸膛说: 『安倍晴明,就凭你,哪资格插嘴批评荣耀的道反守护妖呢,快退下。』 「是,失礼了。」 晴明表现出不胜为恐的样子,深深低下了头。嵬也夸张地接受道歉说: 『嗯,知道就好。』 小怪站在隔开厢房与外廊的格子门前,看到这一连串事件,与隐形的勾阵不约而同地嘟嚷起来。 「喂,太假了吧??????」 《我们的看法相同呢,腾蛇。》 「你也这样想?」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想?》 「没错。」小怪轻轻点阖头,用充满慈爱的眼神看著晴明和嵬说:「真要好好感谢他们的机灵呢。」 《就是啊。》 修子疑惑地歪著头,小声问乌鸦: 「嵬,你在做什么?」 『出气啊,就是出气啊,内亲王,你就当我在出气吧。』 不太相信的修子,秀丽的脸庞还带著些许的稚气,眉间刻划出与那张脸不相称的深刻皱纹。 这样过了没多久,她发现风音、晴明、嵬的视线都朝向同一个地方。 心生疑惑的她,也望向同一个地方,看到的是昌浩与藤花。 没有隔著竹帘或屏风,直接看著她的脸,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其实,昨天才从远处看过藤花的脸。是的,从很远的地方。 所以,真的是很久没有这样直接面对面了。 茫然看著屏风的藤花,赫然回过神来,移动了视线。 视线交会时,她愣了一下,然后嘴唇颤抖似的微微动著,眼神狼狈地飘来飘去。 对昌浩来说,那样的每个动作都很新鲜也很熟识,他不由得笑逐颜开。 「吓了一大跳吧?」 昌浩跟她说话,她先微微低下头,再缓缓抬起头,笑得很不自然。 「真的??????吓了一大跳。」 昌浩跟她说话,她先微微低下头,再缓缓抬起头,笑得很不自然。 「真的??????吓了一大跳。」 「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你呢?昌浩。」 「我也没事。」 彼此关心的平淡无奇的对话,感觉有点紧蹦。 不过,当全场都是彼此了解心性的人们,昌浩说话就会特别拘谨,所以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一刻了。 风音与嵬的用心令人感动。风音他们都知道,昌浩不想让她的处境陷入危险,所以为两人安排了可以轻松对谈的舞台。 昌浩拿起旁边备好的梅花。怕花会撒出来,他还用纸张小心包著。 「这是要给公主的。」昌浩向藤花点个头,转向修子说:「公主希望再拿到一枝樱花,但很遗憾没办法取得,所以我拿了梅花来,还请公主见谅。」 他摊开纸,把梅花拿给修子看。 修子合抱双臂,面有难色。 「是吗??????太可惜了。我也喜欢梅花,可是,那枝樱花实在太美了??????」 「是的,那是木花开耶姬亲自赏赐的樱花,所以特别不一样。」 修子回头望向床边。那里的双层橱子上,摆著一个把粗竹子斜切,再雕刻精细圈案的花器,里面插著那枝樱花。 循著修子的视线望过去的昌浩,嘴角堆起笑容。摆在掀开床帐就能看见的地方,可见是真的很喜欢。 修子垂下肩膀,转回正面,叹口气说: 「其实我是想送给命妇」 所有人都张口结舌。 「命妇最近变得很急躁,所以我想有美丽的东西在她身旁,应该可以软化她的心。」 「公主」 藤花温柔地笑了,心想原来是这样的打算啊。 「昌浩,我可以拿走吗?」 「当然。」 昌浩回应。藤花向他点个头,把梅花枝从纸上移到扇子上,再膝行向前把扇子呈给修子。 连同扇子一起接过梅花的修子,嗯嗯低吟几声,终于接纳了事实。 「梅花也很美,而且很香呢。谢谢你,昌浩。」 看到修子露出笑容,昌浩也开心地俯首叩拜。这时候,他突然想到,要完成大哥交付的任务,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还低著头的昌浩,下定决心切入主题。 「老实说,公主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修子眨眨眼睛,惊讶地歪著脖子。 「真难得昌浩会说这种话呢,抬起头来,说给我听。」 昌浩抬起头,看到不知何时坐定的风音、藤花、嵬、晴明都满脸诧异。修子的眼睛闪闪发亮,欠身向前等著听他说。他瞄一眼格子门旁的小怪,看到它露出心中有数的表情,甩了一下尾巴。 「我想请公主对我祖父安倍晴明下一道命令。」 「啊?」 晴明不由得叫出声来,修子没说话,催昌浩继续说。 格子门旁的小怪,忍不住笑出声来。藤花转向它,想知道它在笑什么,但修子看不见小怪,所以她不能开口问。 风音跟藤花一样瞠目结舌,乌鸦也惊讶地皱起眉头。 「每天有豪门世家的人们写信给祖父,可是祖父已经年迈,我们家族的所有人都很担心他的身体。」 察觉昌浩意图的晴明,打断他说: 「昌浩,这种琐事不要麻烦公主??????」 「没关系,继续说。」 公主一声令下,晴明闭上嘴巴,拉长了脸,昌浩却堆满了笑容。 「所以家人都劝祖父,去大哥的岳父参议大人位于吉野的山庄静养,可是祖父怎么样都不肯答应。」 「这样啊。」修子瞠目结舌。 昌浩又在表情上多加了一些些的沉郁。 「祖父为人宽容、博爱,没办法丢下那些仰赖自己的人不管,所以继续待在京城,就会应大家要求,鞭策自己老迈的身躯。」 修子认真听著关心祖父的乖孙子滔滔不绝的言论。 「的确是这样。」 看到修子用力点著头,晴明露出复杂的表情,没办法反驳。 「今后,帮大家解除忧虑的任务,将由阴阳助等安倍家族的人一肩扛起。为了取得豪门世家们的谅解,阴阳助及天文博士等我们家族所有人,都希望祖父能暂时离开京城,平静地生活。然而,祖父怎么样都听不进去。」 「晴明,是这样吗?」 被质问的晴明嗯嗯低吟,无奈地点点头。修子立刻愁云满面。 站在格子门旁的小怪,却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可否请公主也说句话,帮忙劝我组父去吉野?」 说得口沫横飞的昌浩,心花怒放地看著修子。 太棒了,我说得太好了。成亲大哥不在现场,著实令人扼腕。我不愧是大哥的弟弟呢,以无可挑剔的口才完成了任务。 昌浩觉得神清气爽。 「───」 来自身旁的冰冷视线扎剌著他,但这点小事哪能撼动得了他呢,他可是当了十八年的晴明的孙子呢。更何况,虽不情愿,他还是继承了老狐狸的基因。 瞪著昌浩的晴明,听见公主的清澈叫唤声。 「晴明。」 老人默然向内亲王俯首叩拜。 正襟危坐的修子,眼神诚挚地说: 「你要听家人的话去吉野哦,你留在这里,大家就会依赖你,你又不会拒绝,所以昌浩他们会很担心。」 说到这里,昌浩赶紧随声附和。 修子说得更起劲了。 「听说我父亲也是每天都召你进宫。」 召进宫后,也没叫他做什么大事,只是见到他就觉得安心。有这位大阴阳师在,不管发生什么事,皇家血脉、京城和这个国家都会得到保护。 修子的确也这么想,把晴明当成心灵的港口。 因此也更了解昌浩他们的心情。每个人都仰赖晴明,那么晴明自己又该仰赖谁呢?安倍晴明总不能仰赖安倍晴明。 「我希望??????晴明可以永远健康。」 修子忽然变得虚弱的语调,剌痛了脸色阴沉的晴明的心。 「公主??????」 「敦康、媄子都还小,一定要有晴明陪著他们,求求你,晴明。」 说到这里,修子向老人低头行礼。 皇上的第一皇女修子,在这个国家是拥有最高贵血统的公主。当今的中宫皇后彰子,以血统、身分来说,也比不上修子。这样的修子居然向晴明低头了。 晴明深深叹口气说: 「可把我难倒了??????」 不管儿子、孙子对他说什么,他都不痛不痒。但遇上修子,他只能投降了。打从修子出生以来,晴明三不五时就会去看她,所以对晴明来说,她不只是皇上的女儿,也像是自己的孙子。 《你输了,晴明。》 隐形的六合的声音,直接在晴明耳里响起。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晴明觉得他的声音带著笑意。 小怪还哈 哈笑得肩膀乱颤。在附近隐形的勾阵,感觉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晴明瞪一眼春风得意的昌浩,无奈地点著头说: 「我会听从公主的指示。」 精神紧绷的修子,脸色顿时亮了起来。晴明只能向那张脸投降。 他不经意地看见,藤花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与晴明的视线交会的藤花,虽然哭丧著脸,却平静地笑著。 她在竹三条宫服侍公主,已经三年了。晴明有时会来看她,也会写信给她,但比起以前一起生活时,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了。 所以,藤花看得出来,晴明老了。每天生活在一起,可能不会发现。就是因为偶尔见面,才更有感觉。 她在竹三条宫也听说过,很多贵族都委托晴明办事。也知道晴明好几次卧病在床,一下床就又忙著工作。 虽然不能说出口,但她真的很担心晴明。除了安倍一族外,这么切身为晴明担忧的人,恐怕就只有她了。 再怎么说,贵族们也不可能把信送到吉野吧?按理说,现在有什么担忧的事,就该委托阴阳寮了。 猜谜比赛的结果是平手,难道你们还怀疑我们的实力吗?只要阴阳寮提出这样的正式抗议,贵族们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晴明将在吉野休养,今后不再接任何委托案。 言外之意,就是告知所有贵族,以后别想再依赖晴明了。 这就是成亲他们的意图,藤花很快就察觉了。 所以晴明答应修子的要求时,藤花松了一口气,由衷感到开心。暂时见不到面会有点想念,但还可以通信。 而且,晴明身旁有十二神将。若拜托玄武,说不定玄武会瞒著其他人,让她使用水镜。这样她就可以见到晴明健朗的模样,晴明也可以见到她。 「??????」 晴明又发出叹息声,原来自己让心爱的人们这么担心。他本来就不打算当个老顽固,既然孩子们都这么担心了,他当然要接受提议。 分开后,与孩子们、孙子们的相处时间就会减少。 他就是不想这样,才会拒绝去吉野。不过,在京城被工作追著跑,结果也是一样。既然这样,还不如等这件事降温后再回京城,可以在家里边做自己想做的事边接工作,应该也不错。 『嗯?』乌鸦望向上板窗外的天空,伸出翅膀说:『公主,快要黄昏了。』 这句话是对著风音说,但所有人都望向了拉起来的上板窗。 晴明看天空一眼,对修子说: 「那么,公主,我们该告辞了。」 昌浩也应和晴明的话。 「嗯,晴明、昌浩,改天再来说种种事给我听。」 两人默然俯首叩拜。 修子把摆著梅花的扇子交给藤花,站起来说: 「我要去看命妇,藤花,跟我一起去。」 「是。晴明大人、昌浩,失陪了??????」 轻轻点头致意的藤花,跟风音互看一眼,就捧著扇子跟在修子后面走了。 命妇的房间在东对屋,往那里走的修子,在渡殿停下了脚步。 「我说了很狡猾的话。」 「公主?」 突然的告白,令藤花疑惑。她蹲下来,看著修子的脸。 垂著头的修子,双手握起了拳头。 「我说敦康、镁子都还小??????其实、其实是我自己不想失去晴明。」 因为打从她出生以来,在她烦恼时、害怕时、悲伤时、痛苦时,都有晴明陪著她。 不管任何时候,晴明都陪在她身旁。 晴明总是沉稳地眯起眼睛、堆起更深的皱纹、用力点著头对她说放心吧。 然而,修子已经知道了。 再重要的人、再喜欢的人、做过承诺的人、笑著说没事的人。 都会有消失的时候;都会有无法再相见的时候。 母亲、祖母、阿姨都比晴明年轻很多,却都比晴明早渡过了那条河。 「我想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说让晴明担心的话。可是敦康和镁子还小,可以说那种话,所以??????」 「公主。」 藤花在修子前面跪坐下来,把盛著梅花的扇子放在膝上,握起修子的双手。 「没关系,你不必做任何忍耐,你可以老实告诉晴明,你不想失去他。」 「可是??????那样太任性了。」 「不,我不认为那叫任性,公主是向晴明提出了请求吧?」藤花平静地眯起眼睛,真诚地对她说:「所以晴明也接受了公主的请求啊。」 修子直盯著藤花看。藤花对满脸不安的她,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然后,她一手拿起扇子,一手牵起修子的手,站起来说: 「走,去看命妇大人吧,她一定会很喜欢这枝梅花。」 修子仰头看著催促自己的藤花,紧紧据住了嘴巴。 假如母亲还活著,也会这样对她说吗?也会这样这对她微笑吗? 敦康和镁子几乎都不记得母亲了。正因为这样,她或许更应该把长得很像母亲的藤花,介绍给不记得母亲的弟弟妹妹认识。 不过,在皇宫的飞香舍抚养弟妹的中宫彰子,虽说气质跟藤花全也长得跟母亲很像。当然很像,因为她跟母亲是堂姊妹。 敦康和媄子会在彰子身上寻找母亲的身影吧?总有一天,父亲也可能会那么做。身旁有相似的人,难免会在那个人身上追寻思念的身影,修子已经到可以理解这种事的年纪了。 既然这样,自己独占藤花也没关系吧?可以把她藏在这座宅院,不让任何人知道她长得很像母亲吧? 「公主?」 藤花疑惑地叫唤,修子对她摇头说没什么,终于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第四章 目送修子与藤花离开的昌浩,突然察觉一股杀气,猛然转过头去? 额头受到重重一击,他反射性地按住那个地方,低声呻吟。 是晴明在他额头上毫不留情地弹了 一下。 「唔……」 真的很久没这么痛了,好怀念。 「很痛耶,爷爷,太过分了 」 「是谁过分?你们居然把公主抬出来了。」 「这霞亲大哥的意思啊,他说只要公主开口,不得不听,我也劝阻过他啊。」 昌浩抬起头辩解,却又被晴明弹了一下额头。 「痛好痛!比刚才更痛」 按著额头,泪眼汪汪的昌浩,耳里传入爽朗却魄力十足的清澄声音。 「昌浩,可以来一下吗?」 他下意识地吸口气 ,战战兢兢地移动视线,看到端坐的风音对他微微笑著。 明明是在微笑,感觉却异常恐怖,昌浩全身僵直。 晴明瞥风音i眼,乾咳一声说: r哟,云居大人,你好像有话跟昌浩说,那么,我先告辞了。」 「嗯,请您务必这么做。」 风音笑著回应,六合在她身旁现身。 「那么,我送他回家。」 「咦? 」 昌浩本来想对风音说,不能让晴明一个人回去,所以自己也要回去,没想到被捷足先登,害他瞠目结舌。 「昌浩,你多待一下吧,云居大人好像有很多话要跟你说呢。」 「咦!」 「六合,走吧。」 六合默然回应,快步走出厢房,跟著晴明走了?昌浩呆呆看著他。 在格子门旁现身的小怪和勾阵,相对而视。 「我们也回去吧?」 「好啊。」 昌浩惊讶地转向他们。 「咦?!小怪、勾阵,连你们都要拋下我?好过分,太无情了 ! 「你让公主说出那种话,更过分吧? 」 控诉的昌浩,被风音加强语气狠狠苛责,乖乖闭上了嘴巴。 风音逼向昌浩,在他前面坐下来。 听起来的确有道理,风音的愤怒是正确的。 昌浩垂下了头。 「对不起……」 「腾蛇,你也是。」 风音是在责怪他不该笑。 「对不起。」 小怪乖乖举起一只前脚道歉,风音半眯著眼睛瞪它一眼,又转向了昌浩。 昌浩的身高已经超过风音,但坐著时,视线高度没差多少。他的体格、容貌都成长 了恨多,温酬可爱的模样却还是跟以前一样。 风音觉得很欣慰,呵呵笑了起来。 瞧见笑声的昌浩,畏畏缩缩地抬起头。 「晴明大人什么时候去吉野?」 昌浩听出她是刻意改变了话题,感激地回答她说: 「我不淸楚,不过应该快了,父亲他们好像都安排好了。」 吉野山庄是成亲的岳父,身为参议的为则的房子。据说房子没人住容易损伤,又有被不法之徒俊入破坏的危险,所以由参议家的总管的亲戚担任管家,管理房子所有的事。听说雇用了附近居民,住在里面照顾房子。只要派人去下指示,雇用的人就会做好迎接的准备,所以随时可以住进去,生活无虞。 以成亲的性格应该昨天就派了人去山庄,叫人准备迎接晴明了。以目前的状态来看,唯一还没谈妥的就是晴明出发的详细日期。 那个哥哥做事谨慎,可以断言绝对不会有疏漏。 风音叹口气说: 「晴明大人不在京城,是有点麻烦,但也没办法。」 「咦…」 她的语气太沉重,昌浩觉得背脊一阵冰凉。 「有什么问题吗?」 风音先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才说: 「皇上的心很不安定,有晴明大人在,才能勉强维持平衡。」 事实上,这不是皇上一个人的问题。 皇上是人类,同时也是天下苍生的象徵。当人心扭曲时,就会透过皇上的身体表现 出来。而皇上的身体状况,也会透过国家整体表现出来。当民心动摇,皇上的心也无法 平静,很多时候会以国土灾难的形式呈现。 「树木不是正在枯萎吗?南殿的樱花,有你们施法,活过来了,可是枯萎的不只是樱花。」 昌浩点点头。 光是皇宫,就有很多树木突然枯萎了。 出了京城,沿路栽种的除魔柊树都枯萎了,大气沉滞,有些柊树甚至从除魔变成引来邪魔。 「晴明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在那里,皇上就会安心。皇上保持平静,民心的动摇也会逐渐平复,但是」 这几年来,皇上接连失去所爱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没有时间疗伤。 再加上绵绵长雨、早灾、地震等灾难不断,民心涣散,使得皇上的心更加动荡不安。 然而,晴明若待在京城,惶恐不安的贵族们,为了求安心,就会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都写信给晴明,把晴明请来自己家。 风音猜测所有寄给晴明的信,八成都是写那种事。 把细微未节的事扩大,编造出仰赖晴明的理由。 这些贵族的不安,也是来自接二连三的天灾地变,以及飘荡在京城的无形的沉闷。流行的传染病,现在也还悄悄带来死亡。没有造成动乱,是因为大家都已经习惯周遭发生的事。 风音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树木还持续枯萎,气的循环也不顺畅……唉,或许晴明大人离开这样的京城,才能好好休息,恢复健康吧。」 只要安倍晴明健在,人心就不会沉滞,起码不会陷入最糟的状态。 风音耸耸肩,嘟著嘴说: 「还真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爷爷呢,千万不能让他太过劳累。」 昌浩搔搔脸颊说: 「没想到会从风音口中听到这种话」 风音讶异地眯起眼睛。 昌浩叹口气说: 「刚认识你时,你还想杀了我爷爷呢呃,我这么说没什么恶意。」 怕自己失言,昌浩赶紧补上后面那句话。 风音对焦躁的昌浩轻轻地摇摇头说: 「没关系,不用这么在意我的感觉,你说的都是事实。」 她滑动的视线,瞥过小怪,又转回到昌浩身上。脸上看不出感情的小怪,眨了 一下眼睛。站在它旁边的勾阵,用担忧的眼神看著它。它无言地竖起耳朵,好像在说不用替我担心。 「我使出全力追杀晴明,但每次都被十二神将或你阻挡。你们证明了 一件事,那就是要取安倍晴明的性命太难了。」 在接近安倍晴明之前,必须先推倒的十二神将这道墙,简直是坚不可摧。 所以风音知道,只要有他们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局面。 「我派嵬去调查过树木枯萎的事,还没查出任何原因。」 停在凭几上的乌鸦,张开鸟嘴说: 『是的,我受公主之命,连日调查了全京城,还是无法霆定那些黑影是从哪里来的。』 依他们判断,应该不是从京城内部产生,而是从外面逐渐渗入。 但有结界保护的皇宫里的树木,却枯萎得比京城外的树木遗要严重。 「主人身体不好或心情低潮,树木出现敏感的反应,, 很可能是因为皇上。那么,if的身、正常,否则再i重……j 风音托著腮帮子咳声叹气,昌浩也跟著沉下脸来,嗯嗯地附和她。昌浩对这件事其 实并不清楚,但既然一直待 在京城里看著这些状况的风音这么说,他想应该不会有错。 然后,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有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说?j 看昌浩有点顾虑,风音眨眨眼催他说下去。 昌浩把今天早上的梦,还有阴阳寮的藤原敏次和昌亲警告他出现失物之相的事,全 告诉了风音。四年前,他也作过同样的梦、被说过同样的话,然后就发生了黄泉瘴穴被 凿穿的事’还失去了小怪 风音面不改色地听著他说。 昌浩原本打算,只要她的表情稍有改变、露出痛苦的神色,就马上改变话题。但风 音完全没有这样的表现,所以他尽量不掺杂感情,淡淡地把事实说完。 他自认没有掺杂感情,但也有可能做得不够完美,他自己没办法知道。 于是,他看一眼小怪,发现夕阳色的眼睛没有任何动静。圆滚滚的清澈眼眸,只是动也不动盯着风音,看不到感情的波动。 昌浩觉得如坐针毡,仿佛自己拿着已经不利的钝刀,慢慢划过着他们。他绝对不希望这样。但结果似乎还是变成了这样。 强烈的罪恶感泳上心头,昌浩慢慢垂下了头。 怎么办?他心慌意乱,不敢看风音的脸,小怪的脸。他后悔告诉了他们。或许应该在于他们无关的地方,说给也是那件事的当事祖父听。 昌浩的心中无言动荡着,该怎么办的疑问在脑里飞来飞去。这时候,耳边响起严肃的声音。 是征兆吧…… 昌浩缓缓抬起头。 手指按着嘴唇,神情凝重,微微垂下眼皮的风音,注视着昌浩。不,正确来说,是观察着昌浩脸上出现的失物之相。 花……水滴…… 疯狂的花瓣。水滴淌落,溅开。 但除此之外,风音也看不出什么。 对不起,好像蒙着一层薄纱,感觉很遥远。 ?「没关系……你看的见这种东西呢。」 昌浩好佩服向他道歉的风音,她似乎捕捉到比敏次,昌亲更清晰的轮廓和光景。 「征兆啊……既然出现类似状况,表示之后也会发生类似四年前的事吗?」 出现了失物之相。难道「失去什么」这这种事,又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风音摇摇头说: 「对不起,这我就不知道了。」 没察觉的话,很可能会发生,但昌浩自己已经察觉跟四年前一样了。 「有什么事,我会随时帮你。」 说的这么肯定的她,是想赎罪。 平时完全看不出她会有这样的想法,这时候昌浩才知道她的悔意有多深。 昌浩也知道,风音待在修子身旁保护她,是想为了自己曾经利用她,伤害她而赎罪。不过,感觉又不止是因为这样。 风音看着修子的眼神,充满慈爱与温柔,赎罪只是最初的动机。 「谢谢你,我会小心的。」 昌浩请风音转告修子,说他改天会再来 ,就离开了竹三条宫。 风音送走昌浩,站在从寝殿走下南庭的阶梯,抬头仰望天空。 有神气在她旁边降落,是送晴明到家后又折回来的六合。 「回来了啊?」 微笑的风音,表情带着阴郁,六合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风音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露出「败给你了」的神情,垂下了视线。什么事都瞒过他,有的时候也很困扰。不想被他看见的心事,也都会被他看透 其他人不会察觉的事,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一定会察觉,绝对不会看漏。 「我有不详的预感。」 除了昌浩会出现失物之相这件事外,在京城蔓延的树木枯萎现象,更加深了这样的预感。 竹三条宫的树木,也是动不动就枯萎。她发现有树木快枯萎了,就疏通大气的流动,让树活过来,但这么做也只能撑过一时。 风音叹口气,摇摇头,抬头望着身旁的神将。 修子住进这座宫殿,风音一直待在这里当侍女服侍她。 藤花决定来这里当侍女时,晴明命令六合随时待在这里。万一发生什么事,晴明要他立即排除,并钜细靡遗地回报。十二神将的太阴、玄武,有时也会来陪修子、藤花聊天。 晴明卧病在床时,他们也会来,神情严肃地思考该如何让晴明乖乖躺在床上。惦记藤花的天一,也偶尔会来。她来时,朱雀一定会陪同。看到他们恩爱的样子,任谁都会莞而一笑。 有其他神将在这里时,六合就会回安倍家探望晴明。虽然同样待在京城,他还是会挂念。风音深深觉得,对十二神将来说,谁也无法取代安倍晴明这个男人。 所以她也知道,神将不可能完全原谅曾想夺走晴明性命的自己,而她也有不被原谅的觉悟。 现在她可以这样待在这里,都要感谢晴明的恩情。她对晴明的感谢,言语无法形容。只要她能做的事,她都愿意去做,这是她真正的心声。 她的预感,几乎都会成真,灵验到令她痛恨。 「彩辉,若发生什么事,你就回晴明的身边。」 风音本身不需要他的保护。而且,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只要有风音在,就能确保藤花和修子的安全。 「有嵬跟我在,这里就不会有事。」 六合默默注视着风音半晌后,平静地点点头。 ◇ ◇ ◇ 虽然春天已经过了一半,但风还是很冷。 不过,花朵逐渐绽放了,冬天期间结冰的水池也融化了。 安倍昌亲的家住在五条。他是住进了妻子的家。都还健在的岳父岳母的身份并不高,比不上安倍家的血统、地位。昌亲的妻子千鹤,身体潺弱,只生了梓这个女儿,哪天应该会招赘来继承这个家。 成亲说过,要让其中一个儿子成为梓的夫婿。今年正月还叫昌亲赶快想想要哪一个,看来是说真的。(结成:古代很多都是近亲结婚的!) 成亲的两个儿子个性都很好,昌亲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们是表兄妹,又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玩伴,与其把女儿嫁给哪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还不如招纳参议的子孙为婿,参议是藤原一族,身份高又有财富,可以确保将来的稳定性。 昌亲也是个父亲,想法跟一般人一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世界最幸福的孩子。然而父母擅自决定结婚对象,不准孩子反抗的社会风潮,他也不赞成。 昌亲知道,祖父娶了彼此相爱的对象,父亲也是。哥哥乍看像是政治婚姻,其实也是彼此相爱。生在这样的家庭,昌亲也有选择的自由。 经过努力,他也跟心仪的人在一起了。 安倍家的人不但不反对,还全力支持。但妻子的家人并不赞成他们结婚。并不是讨厌昌亲,而是怕体弱多病的女儿会拖累他 所以裹足不前。 为了说服妻子的双亲,昌亲每天都去妻子家,苦苦哀求他们同意,这样持续了半年。 最后,他们哭着把女儿交给了昌亲。 他们相信,表现得这么有诚意的年轻人,一定可以带给女儿幸福。 拥有这样的父亲、住在这座宅院的独生女 梓,今年正月六岁了。 生她的母亲身体潺弱,她似乎也遗传了这样的体质,体力比一般小孩要差,容易疲倦。食量也小,以六岁来说,个子算是娇小。别人四、五岁的女孩都长得比她高。动不动就感冒,让父母非常担心。 除此之外,梓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而且长得非常可爱,还有一头美丽浓密的黑发,即使个子娇小、体弱多病,将来的求婚者应该还是络绎不绝。 她的母亲千鹤,是位体弱多病但个性温和又机灵的女性,所以她也有这方面的遗传。而父亲昌亲是个聪明、沉稳的人,所以他们的女儿当然会成为娴静、乖巧、聪明、老实的孩子。 成亲看准了这一点,想把她定下来。(结成:我觉得「想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这样比较好) ???梓拿着球,站在庭院。 正月时,成亲伯父第一次带两个儿子来家里玩。这个球是那个时候伯父带来给她的礼物。伯父说是伯母和她大一岁的堂姐,特定为她选的礼物。这个球很柔软、弹性非常好又漂亮,梓看第一眼就当成了宝物。 两个堂哥都是大嗓门,又很爱笑,在庭院里跑来跑去。平常生活很宁静的梓非常惊讶很快就筋疲力尽了。 两人都很担心她,就安静下来了。他们不再跑来跑去,摊开梓平时看的画卷,大声念给她听然后又背诵几首汉诗,告诉她意思。两人会背很多汉诗,还说要继续学习。梓很喜欢听他们念诗。 他们回去后,父母跟梓说了一些话。 如果要跟他们其中一个结婚,你会选哪一个呢?(结成:弱弱问一下,你们跟一个六岁的女孩说这个她会懂吗?虽说那时候的女孩早熟……) 父亲补充说如果两个都不喜欢也没关系,母亲担心地双手交握。 父母说不必现在决定,但可以稍微想想。那之后,梓有时会思考这件事。 国成十岁,比她大四岁。忠基九岁,比她大三岁。她很希望哪天也能见到比她大一岁的堂姐。 砰砰拍球的梓,听到乌鸦叫声,把手停下来。 她抱着球仰望天空。天色渐渐变了,变成漂亮的橙色。 父亲快回来了,如果会晚回来,他都会先说,今天什么都没说,所以快回来了。 太阳一下山,风就越来愈越冷了。(结成:我觉得「愈」比「越」好) 虽然没有冬天那么冷,但花朵才刚绽放的庭院还是很冷。 这时候,球从她冻僵的手滑落了。 梓慌忙追着球跑。用五颜六色的线描绘出漂亮图腾的球,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宝物。 色彩鲜艳的图腾,骨碌骨碌旋转、弹跳。 球滚着滚着,掉进了水池里。 梓蹲在水池边,把手伸出去。但还差一点,抅不着球。 看到球吸收了水分,慢慢往下沉,梓快哭出来了,该怎么办呢? 「去找老爷爷……」 去找老爷爷,请他帮忙捡球吧,大人一定抅的到。 梓站起来,转过身去,耳边忽然响起微弱的水声。 呸锵。 是水滴的声音。 很小声,却把梓吓得走不动了。 呸锵。 与风的冰冷不同的寒冷,从背脊往上爬。 呸锵。 淌落的水滴撞击水面,弹跳起来。梓全身僵硬,连眼睛都没办法眨。 球快沉没了。不赶快找人来,会来不及的。 然而,脚怎么样都动不了。 呸锵。 水滴淌落。只有哪个声音,在耳里不断回响。 「……」 仿佛有人在耳边吐气,梓毛骨悚然。 全身紧绷的她,觉得呼吸困难。水滴淌落。水面摇晃。沉沉浮浮的,球响起撞到什么的声响。 真的很细微、细微到平时听不到的声响,梓全都听到了。 因为她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她背后;因为本能尖锐地呐喊着千万不能分心。 呸锵。 水滴弹跳起来,在梓的脚下形成小水渍。 她转动眼珠子,看到被夕阳拉长的最后的影子。 那是站在水池边的自己的影子。风吹来,微微吹起头发,影子就微微摇拽。 梓的后面是水池,大约有四尺长、一丈宽,原本饲养鳉鱼,但去年秋天就全死光了。(结成:「鳉」这个字好难找,读音是「jiang」) 她忽然想起父亲讲过,等天气暖和了,会再放进新的鳉鱼。 梓的后面就是水池。 却有个大大的影子,比梓还大的影子,从水池延伸出来。 呸锵。 好像又有人在耳边吐气。 他颤抖着肩膀,硬是把紧绷的脚跨出去。 不要啊。 梓在心中呐喊。 不要啊。 我不要回头看。不要啊。父亲,救救我。 梓颤抖的身体,背叛她的心,慢慢转向后面。 连眨都不了的双眼,因干涩而渗出了垒球泪水, 了眼睛。 嘎答嘎答发抖的肩膀,宛如不是自己的。 心爱的球在视野角落渐渐沉没。 梓没办法阻拦。 太阳快下山了,夜晚悄悄来临。 黑暗逐渐扩张。 移不开视线的梓,直直看着前方,全身发抖,喉咙发出咕嘟的抽动声。 猛打哆嗦的女孩,眼中映着像人工做出来的脸。 从那张脸往下延伸的脖子,与大大的牛身相连。 那东西站在水面上,全身淌落着水滴。 呸锵。 从下巴淌落的水滴敲响水面。 梓清楚看见,直盯着她的那双眼睛映着他的身影。那个身影被压扁,变得歪斜,仿佛被吞噬般逐渐消失。 「……」 像人工做出来的脸说了什么话,但梓的心拒绝理解。 声音传入耳里,但她什么也没听见。 心脏跳的特别快,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剧烈颤动,恍如世界就要快崩溃瓦解了。 泪水从张大的眼睛滑落下来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响亮。 第五章 吃完比平时晚吃的晚餐后,昌浩看到吉昌和晴明把吃完的碗盘挪到旁边,准备促膝长谈,他赶紧离开了现场。 父亲和爷爷的事最好少管。他觉得待在那里,很可能会扫到台风尾。 绝对不能小看阴阳师的直觉。 昌浩点燃灯台,把面相的书。与梦相关的卷轴堆放在桌上,再从里面随便选出一本,摊开来看。 在摇曳的灯光中看书的昌浩,怎么样都静不下心来,视线漫无目标地飘来飘去。 旁边的小怪歪着头问他:「怎么了?」他合上书,把书放在桌上,拉过凭几,托起了腮帮子 「嗯,我在想爷爷什么时候才会从吉野回来。」小怪眯起眼睛说:「都还没去呢。」「已经决定要去啦。等大家都对他死心了,他就可以回来了,可是怎么样才能让时间提早呢? 坐在昌浩前面的小怪,嗯的沉吟起来「最快的办法,就是进行思想渗透,让大家觉得委托阴阳寮办事,会比晴明快也更可靠。」 「果然是这样……」昌浩沮丧地垂下肩膀,把额头靠在凭几上说:「光靠猜谜比赛还是不够。」 直接传入耳里的声音,回应了昌浩的自言自语 《当然不够啦。》 昌浩抬起头,看到好几道神气同时降临、现身。 小怪回过头,甩甩耳朵说:「干嘛,你们不用待在晴明身边吗?」 「还好。」 「我们的协助对现在的晴明毫无意义。」「我们插不了嘴。」 朱雀、玄武、太阴依序发言,最后是天一用袖子捂住嘴巴默默笑着,表情带着苦涩。 昌浩推开凭几,伸手把小怪抓到自己身边。 四名神将同时现身,昌浩的房间就有点拥挤。玄武和太阴把到处堆积的书随便挪到墙边,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来。「真是个大家庭呢。」 现身的勾阵合抱双臂,发出赞叹声。她没有地方可坐。 「你可以坐那里。」 昌浩指向铺着大外褂和被子的榻榻米处,勾阵面露难色。坐在别人的寝具上,太没有礼貌了。 昌浩把凭几尽可能往墙边靠、移动屏风和灯台,再把小怪抓到肩上,总算腾出了一点空间。 「不嫌弃的话,请坐这里。」 勾阵耸起了肩膀。昌浩很努力帮她腾出了空间,但还是太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走到外廊,靠着板门站立。小怪看到她脚下有空位,就从昌浩肩膀跳下来,移到那里去。 「怎么了?腾蛇。」 「没什么,我想把空间让给他们。」想不通它在干嘛的勾阵,看到它指的地方才恍然大悟。 朱雀和玄武把榻榻米移到搬开屏风后空出来的地方。同胞们挤在狭窄的地方,围着昌浩做成半圆形状。 昌浩回京城后,在与晴明的猜谜比赛结束前,神将们都没跟他接触过。听说是晴明禁止他们来。 猜谜比赛结束后,昌浩要忙阴阳寮的工作,又因为晋升为阴阳生,必须把离开阴阳寮这段期间落后的课程补回来,要很努力读书,所以空不出时间跟他们好好交谈。 朱雀把手顶在额头上,眯起眼睛说:「你真的长高了呢,比勾阵高半寸吧?」 吃晚餐时,昌浩还结着发髻、戴着乌纱帽,回到房间就脱掉帽子,把头发解开绑在背后。他也把手顶在额头上说: 「有半寸吗?没正式比过,但的确比她高了。」 「朱雀的目测应该没错,你看,那根柱子不是有节子吗?」 跪坐的玄武指着柱子说: 「勾阵的身高刚好到节子的地方,而你的身高超过那个节子五分。」 「原来如此。」 昌浩不禁赞叹,玄武连这种细节都看得很清楚呢。 看着合抱双臂站立的勾阵,昌浩的眼睛欢乐地亮了起来。 「对了……朱雀,你站到勾阵的旁边看看。」 朱雀照指示做。昌浩望向他与勾阵的头部位置,颇有感触地说: 「神将……很高大呢……」他站起来,跟朱雀比身高,勾阵用手指比画出他跟朱雀的差距。 能长到这么高,昌浩自己也很惊讶,但只是在人类中算高,跟朱雀比起来还是差了三寸多。 「六合跟腾蛇差不多这么高。」 勾阵指着比朱雀头部再高一点的地方。小怪跳到勾阵肩上,用后腿站起来说:「啊,差不多这么高,眼睛的位置在这里……」 端坐的玄武看到小怪挺直背脊由高处俯瞰朱雀,就眨眨眼睛插嘴说: 「等等,腾蛇,你以小怪的模样来比,即使眼睛的位置一样,头部的位置也不一样吧?小怪的模样会比较矮啊。」「嗯,说的也对。」 被提醒的小怪甩动两只耳朵。 两手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兴致勃勃看着大家的太阴,慌忙开口说: 「等等!你可别因为这样变回原貌哦,腾蛇!你这么做,我会大叫!我会逃走!」 「知道啦、知道啦。」 小怪叹着气点点头。这是昌浩才发觉,小怪移动到勾阵脚下,并不只是为了空出位子,感受到它的用心。 自从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在伊势道别后,昌浩就没有跟太阴、玄武好好说过话,大约有三年了。 回京城后,只偶尔会在竹三条宫见到六合,跟其他神将几乎没有交流。 有很多事,他都忘了,原来太阴到现在还怕红莲呢,面对小怪模样的红莲,或许不会因为深不可测的恐惧而缩成一圈,但仔细观察,还是会发现太阴坐在离小怪最远的地方。 他觉得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但人类感觉中的三年半,与神将的三年半可能相差很多,以神将的感觉,在伊势的道别,说不定就像前天的事。 不过,凡事都要试过才知道行不行,下猛药也是一种治疗手段,既然活着就该学习克服。 「……」 太阴看到昌浩的眼神,猛摇着头说:「不用!我很好,不劳你费心,昌浩!我的心情够平静了!」 惊慌失色地说完一长串话的太阴,躲在天一背后。 「所以,你千万不要多管闲事。你虽然长高了,想法却还是跟以前差不了多少,成熟一点嘛。」 「咦?」 半眯起眼睛的昌浩,视线扫过所有人,看到他们都各自点着头,对太阴的说法表示赞同。 「你的声音变低沉了,跟吉昌很像,说起话来却一点都没变,这样好吗?」太阴躲在天一背后,还是合抱双臂,摆高姿态说话。 「我已经很努力让自己在各方面变得更成熟啦,好懊恼……」 看到昌浩气嘟嘟的样子,朱雀在他头上乱抓一把,心直口快地说: 「很高兴你还是原来的你,对吧?天贵。」 头发被毫无保留的力道抓得乱七八糟的昌浩,有那么一瞬间,不禁怀疑大家会觉得他跟以前一样,只是因为他虽然长大了,大家对待他的方式却还是没改变吧?天一微笑着向他招手说:「昌浩大人,我帮你整理头发,过来吧。」 天一从怀里拿出了精雕细琢的梳子,昌浩乖乖坐在她前面。他帮昌浩解开头发的绳子,开始仔细地梳起乱七八糟的头发,她的手既灵巧又轻柔。「原来天一有梳子呢。」 「是啊,以前天空翁给的……」 十二神将天空可以无中生有,创造出东西。当然,只能做些小东西,最大的顶多就是武器。不过,听说青龙的大镰刀也是天空做出来的。 朱雀大步走过来,拿起天一手上的梳子说:「我负责帮你梳。」 「咦?不用了, 我自己梳。」 昌浩惊慌失措,朱雀按住他的肩膀,笑容温柔到有点诡异,洁白的牙齿在灯台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昌浩,不用客气,别小看我,我很会梳喔。」 「咦咦咦咦!」 玄武坐在手足无措挣扎着想逃走的昌浩旁边,点着头说: 「朱雀的确很会梳,昌浩,让他梳吧。」 尽可能坐在远离小怪的地方的太阴也接着说: 「真的哦,昌浩,天一的头发也是朱雀梳的。」 「咦!」 昌浩实在太吃惊了,不由得望向小怪和勾阵,看到他们也无言地点着头。再望向天一,她也是满脸通红地说:「是啊,天后和太裳有时也会帮我梳,不过,朱雀有空时,都是他梳的……」「当然啦,在这世上最懂得欣赏你的美的人就是我啦。天后和太裳帮你绑的头发,都没注意角度,而且不是太粗就是太细,都还不到我的标准。」小怪用朱雀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道:「是你的标准订得太高也太细了吧?」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昌浩说:「是哦……对了,勾阵不会梳吗?」他望向勾阵,斗将中唯一的女生勾阵坦率地说:「我也能梳啊,可是朱雀不让我碰她。」语气听起很淡然,昌浩却觉得她的眼神有点呆滞、飘忽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这样哦……哎呀……也是啦……」 支支吾吾敷衍过去的昌浩,心想是朱雀的独占欲太强,所以不想让勾阵碰天一,其实勾阵很会梳吗?他好像知道,但有预感,再追究下去会自找麻烦。 「看,梳好了」 朱雀把手放开。昌浩看不见,所以摸摸看。用绳子紧紧绑在脖子后面的头发,比他想象中整齐多了。 第一次知道朱雀有这种出人意料的特殊技能,昌浩深深觉得,直到现在神将都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看我的肩膀,就觉得我不会做细腻的事吧?」 昌浩凝视朱雀裸露出来的双臂的结实肌肉,朱雀笑着挤出二头肌给他看。 一直坐在相同位置的玄武,眉也不皱一下说: 「不是有句话说人不可貌相?」 「哇,好棒,我也想要那样的肌肉。」 昌浩卷起袖子,露出自己右手的臂膀。确实如他所说,跟朱雀差很远。 「可是结实很多啦,腕力增强了吧?」听到玄武的评价,昌浩面有难色地说:「可能还是会输给玄武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们的力气跟人类完全不同层次。」 「说得也是。」 身为人类的昌浩,连太阴、天一都赢不了。 朱雀、六合、红莲的臂膀都不粗,但肌肉都很结实,练出那样的臂膀是昌浩的目标。 但肌肉太厚,不适合练神袯众的武术,所以很难兼顾,必须做到不需要的地方不要有肌肉,只在需要的地方练出肌肉。 夕雾他们安排的修行中,也包括练出必要肌肉的课程,这种肌肉要靠平日的累积培养出来,所以昌浩会京城后,也是每天锻炼。 「听说你变得很强呢,改天我跟你切磋看看。」 朱雀显得很开心,以前他也陪成亲、昌亲练习过,可能很期待看到他们的弟弟有所成长吧。 「啊,那么教我剑术吧,我深入学习了武术,但剑术没学多少。」 向勾阵学也行,可是勾阵其实是左撇子,正好跟昌浩相反。 她左右手都能利落地操控武器,利落到大家都以为她双手都行,所以她使用的是双剑。 斗将一点红的战姿,昌浩看过好几次,自知赢不过她。 虽然她腰间佩戴两把笔架叉,但昌浩知道她只靠一把刀也很能打。 不过,可能的话,昌浩还是希望向擅长使用一把刀的朱雀学习。 朱雀欣然答应了。 「好啊,从什么时候开始?」 「恐怕要等晴明从吉野回来以后吧?不过,吉野飞一下就到了,我接送你回京城也行。」 太阴咧嘴笑着,朱雀的脸却紧绷起来。 看到朱雀那张脸,昌浩忍不住笑出来。玄武、小怪、勾阵也跟着笑,笑得肩膀微微颤动,连天一都用袖子悄悄捂住了嘴巴。 朱雀耸耸肩露出苦笑,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太阴竖起眉毛说: 「喂,你们什么意思?干嘛笑成这样?我那么说是一片好意耶,算了,以后你们拜托我送,我也不送了。」 太阴气得拱起了肩膀,昌浩笑着对她说对不起。 「我感觉不到你的诚意!」还气嘟嘟的太阴紧绷着脸,昌浩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又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所以太阴还是很不高兴。 「昌浩,还有你们!不要再笑啦!」很久没听到太阴尖声尖气的叫声了,也很久没度过这么热热闹的夜晚了。昌浩即怀念又开心,还是忍不住笑了。 ◇ ◇ ◇ 隔天,昌浩一到阴阳寮就先去找昌亲。属于天文部的昌亲,通常会提早到。但到了天文部,昌浩却没看到二哥的身影。 「咦?还真稀奇呢……」 在昌浩脚下的小怪,环视室内一圈,也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这时候迟到的吉昌来了。 「哟,怎么了?昌浩,快到上课时间了,快回阴阳部啊。」 「父亲,我有事找昌亲哥,可是他好像还没来呢。」 「什么?」 小儿子说得没错,吉昌没看到身为天文得业生的二儿子。 「怎么会这样呢?他昨天什么也没说啊……」 听见吉昌疑惑的嘀咕,无法言喻的不安袭向昌浩。 昨天,敏次与昌亲都看出了失物的徽兆。或许无关,但也可能又发生了相关的其他事。 「总之,你快回你的部门,等昌亲来了,我会告诉他你来找过他。」 响起的上课钟,与吉昌的语尾重叠了。「那就这样拜托父亲了。」 昌浩边跑边行礼,匆匆忙忙赶回阴阳部。 昌浩冲进阴阳寮,与身为博士的成亲飞奔进来,几乎是同一时间。 从架子拿出必要道具的敏次,半眯起眼睛,瞪着气喘吁吁的两人,他的矮桌上书、笔、墨一应俱全,纸上也写了文章,但只写了五行半,看就知道,他已经开始工作,只是中途发现少了什么,所以站起来拿。 敏次站在并排的两兄弟前,横眉竖目地说: 「博士,昌浩大人,请恕我僭越,你们就不能提早两刻钟出门吗?」 正色直言的敏次,忽然背向他们,捂住嘴巴,喀喀的咳了起来,声音比平时沙哑。 昌浩缩起了身子说: 「对不起……」 其实他早就到阴阳寮了,只是不在阴阳部,但这么说只会成为藉口。 成亲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表情有点僵硬。 敏次发觉他的神情比平时紧绷,稍微缓和语气说: 「成亲大人……您怎么了?」 听到敏次这么说,昌浩也发现成亲的样子不太对劲。成亲心头一惊,用握起的拳头背后轻轻敲打额头,显得有点焦躁。 「对不起,显现出来了。」 昌浩和敏次都没告诉他,不只从脸色,从态度也看得出来。 但他似乎从他们的表情看出了端倪,脸上瞬间浮现苦笑。 「啊,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好了,快工作吧。」 语气强装开朗的成亲,制造出不能再深入追问的气氛。昌浩与敏次默默相对而视,没再说什么,走回座位,开始各自的工作。 成为 阴阳生的昌浩,工作就是深入钻研阴阳道,边学习也边累积占卜等法术的临场经验。阴阳生扮演的角色,除了跟随阴阳博士学习外,还要协助阴阳博士的工作。 边学习,也边做自己的研究,发掘自己擅长的领域,加以琢磨,为将来做好准备。 有没有充满自信的领域,对将来的影响很大。 阴阳部有专门用来上课的教室,跟寮官用来完成任务的房间分开。在那里听课,是昌浩每天的例行活动。 他边听成亲讲课,边仔细观察哥哥的神情。 哥哥跟平常一样,不是夹杂笑话让阴阳生们放轻松,但重点也都掌握到了,上课内容非常充实,纵使抛开自己人的私心,他也觉得成亲教得很好。 敏次是阴阳得业生,所以座位跟昌浩等阴阳生不一样,他的桌子是摆在可以同时见阴阳博士与阴阳生的位置,他必须同时看着讲课的成亲与听课是阴阳生,在纸上振笔(奋笔??)疾书,所以表情非常严肃。在昌浩记忆中,从来没看过他分心的样子。 成亲在成为阴阳博士前,是担任历博士,教历生们历道。他被解除历博士的职务又被派任为阴阳博士时,历生们都难过得不得了,不停开会讨论要如何推翻那样的决定。 听过成亲的课,昌浩才了解他们的心情。成亲会认真地看着每一张脸,配合每个人使用不同的话语做说明,确认对方是否理解、赞同,再继续讲课。而且随时接受发问。 若是查就知道的问题,就让他们自己去查。偶尔也会有成亲无法当场回答的问题,这时候他会老实说不懂,在下一堂课前找出答案,加上自己的注解,为大家做说明。 昌浩觉得,听成亲讲课是很开心的事。然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祖父也教过他很多知识。在听那些知识时,他也觉得很开心。因为开心,所以会想知道更多,也会想协助祖父。 「昌浩……」 思绪在遥远的过去驰骋的昌浩,猛然惊醒过来。带着微笑的成亲,合抱双臂站在他前面。 「你好像心不在焉呢,不想上课的人可以出去喔。」 纵使是兄弟,成亲也绝不宽容。不,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成亲对昌浩更加严格,不希望有人说他偏心或对昌浩特别。更何况,昌浩是由于种种因素才取得阴阳生的地位,起跑点就跟他人不一样了。 「对不起。」 昌浩立刻道歉,端正姿势。成亲无言地点点头,又开始讲课。 在旁边看的小怪,甩着尾巴,低声说:「成亲那家伙不太对劲。」 昌浩边写笔记,边瞥小怪一眼。小怪严肃地眯起了眼睛。 「他的表情很紧绷,到底怎么了?」 其他人都没发觉,但小怪和隐形的勾阵都看出来了。 昌浩把嘴巴撇成乀字形,以眼神回应小怪。虽然思绪中途飞到了从前,他也觉得成亲的样子不太对。 原来不是自己多心。钟声响起,宣告下课时间到了。 「今天就上到这里。」 合上书走出教室的成亲,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生气。 昌浩想追上去问他怎么了,但他早上说过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唔……」 抱着纸张、砚台盒离开教室的昌浩,在外廊低声沉吟。 后面传来强烈的咳嗽声,他偏头往后瞧,看到敏次趴在桌上。这时昌浩才想到,上课中他连一声都没咳。阴阳生包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不知道说着什么。昌浩也担心地走向他。 「昌浩。」听见叫声,昌浩反射性地扭过头。 「哥哥!」 是昌亲,他脸上堆着淡淡的笑容,但表情阴沉,显然有心事。 「你今天早上比较晚到,害我跟父亲都有点担心。」 「是啊,我听父亲说了,对不起。」昌浩摇摇头,对道歉的昌亲说: 「不用道歉啦。对了,我是想今天工作结束后去哥哥家,所以到时候我们一起……」 看到昌亲的表情扭曲,昌浩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关于这件事,很抱歉,改天再说吧。」 昌浩讶异的皱起眉头,低声询问:「怎么了?」 是昌亲自己说侄女会忘记了他,邀他去玩的啊。 后面的阴阳生们一阵骚动,好像是敏次要站起来,却又虚弱地瘫坐下来,趴在桌上咳得很厉害,所以大家讨论要不要送他去典药寮。 「我女儿……」 昌亲悲痛欲绝的声音,扎刺着昌浩的耳朵。背后的阴阳生们,扶着敏次走出了教室。 第六章 昨天,昌亲回到家,就看到千鹤待在梓的床边,脸色白得发青。 梓的额头冒着汗,呼吸急促。 昌亲问怎么回事?千鹤指向摆在一条布上的球。那颗球是正月时成亲送的礼物。 漂亮的锦缎图腾变得脏兮兮,到处都是水渍,仔细看才知道是弄湿(湿)了。 听说是掉进了水池,昌亲顿时脸色发白,心想她总不会是在大冷天里掉进了水池里吧? 幸好不是他想的那样。球的确掉进了水池里,但梓是蹲在水池边。发现梓的是长年服侍他们的杂役老人,梓都叫他老爷爷,很喜欢他,他也把梓当成自己的孙子般疼爱。老爷爷还踩进冰冷的水里,把沉入水里的球捡起来。梓可能是大冷天待在外面太久,严重感冒了。我为什么没发现她跑去了庭院呢?这么说的妻子,掩面哭泣,看起来就快撑不住了。 昌亲拜托岳母照顾千鹤,自己一整晚都陪着发高烧、梦呓呻吟的女儿。 他把毛巾弄湿拧干,替女儿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让房间保持温暖,以免女儿受寒;偶尔打开板门让空气流通。 但女儿还是高烧不退,直到天亮状况都没有好转。 原本很想请假的昌亲,因为休息了一个晚上的妻子接手照顾女儿,所以没睡觉就去了阴阳寮。 他为迟到的事,向身为天文博士的上司父亲道歉,并提出早退的申请,理由是女儿生病了。 吉昌允许了,但今天有非解决不可的事,所以要把那些事做完才能走。 吉昌很想马上放他回去,但他是得业生,吉昌还是需要他的协助,所以没办法那么做。 地位晋升,俸禄就会增加,生活也会变得更宽裕。所以,地位晋升是值得高兴的事。但越飞黄腾达,就越没有自由。责任会伴随职务与地位而来,不能丢下责任不管。 这些昌浩都知道,但当家里发生大事时,他就会很想抛开这一切。 不过,只要能完成每天的工作,有什么意外时,自己提出的要求就很容易通过,所以认真工作就对了。 「事情就是这样,等她复元你再来吧。」 昌亲做了这样的结论,昌亲的表情就像痛在自己身上。 「小千金还好吗?……我能为她做什么吗?」 从哥哥的神情就知道小千金一点都不好,昌浩说完才想到,赶紧换成后面那句话。 他知道自己就算有心,也做不了什么,但就是很焦躁。 他气自己只能想到带什么营养的东西去探望她,或是尽阴阳师的职责为她祈求病愈,但这些事哥哥一定都做了。感觉很无力的昌浩愁眉不展,昌亲看着他苦笑起来。 「不如你帮她把球弄干净,让她一醒来就能玩吧?」 「球?」 昌浩歪着脖子问,昌亲满脸疲惫地,眯起眼睛说: 「那颗球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绣出了大朵的牡丹花、梅花等……各种季节的花,非常漂亮。我女儿很宝贝那颗球,但掉进水池里弄脏了。她醒来后,看到球变成那样,一定很失望。」 昌浩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花?……」 瞬间浮现脑海的是失物之相。 敏次的话在耳边响起。 水滴淌落在花上。绣着花朵图案的球,掉进水池里,被水池的水弄脏了。当时蹲在水池边的侄女,现在正发着高烧。 不会吧? 昌浩的胸口越来越纠结。 「对了,大哥虽然没说,但我想那颗球应该是他请大嫂特别为我女儿做的。」 昌亲半无奈地笑了起来。 「大哥只说是大嫂和他女儿选的礼物,但我觉得他是想借那颗球表现诚意,让我知道他要把国成或忠基跟我女儿凑成对,并不是说说而已。」 昌浩哑然失笑,心想成亲的确可能这么做,原来他们谈过这种事呢。 这辈子他应该跟这种事无缘。因为他不会跟任何人结婚,也不会生孩子。(结成:大家觉不觉得这里很虐心啊!) 「对了。」 昌亲摇摇头,改变了话题。 「听说爷爷明天出发?」 「啊,没错,好像是。」 这么回答的昌浩,想起吃早餐时的事。晴明摆着一张臭脸,默默动着筷子,一句话也没说,吉昌则是心情大好。这个心情大好的父亲说,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干脆就今天吧?这时晴明总算开口了。 不用把我当成累赘,这么急着把我赶出去吧? 吉昌反驳了。 我们没把你当成累赘,只是要你在吉野避一下风头。 生怕被牵连,尽可能悄悄吃着饭的昌浩,在内心独白。 光听这段对话,恐怕会被当成父子关系很差的家庭吧? 而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的小怪也有它的想法。既然这么不满,晴明就搭乘太阴的风,往返于吉野与京城之间嘛。让大家都以为晴明待在吉野,实际上待不到三天就回来。这样就没问题了,待在吉野也是事实,不会失了信誉。但小怪中途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万一被谁撞见,搞不还又会产生新的晴明传说。譬如说,安倍晴明太厉害了,居然不到一夜的时间,就能往返于吉野与京城之间,这么一来,大家不就会认为无论在何地、何时都可以委托晴明吗?因为晴明可以随时回到京城。 想到这里,小怪摇了摇头,这种危险性太高了,可不能开玩笑。假如京城平安无事、祥和,京城人心也够稳定,或许不会那样强求晴明,但现在不能说是一般时期。 吉昌是想让晴明在吉野住一段时间等贵族们不再那么依赖他时,再让他悄悄回京城,还是这样的想法最实际。 「爷爷很不情愿,但父亲完全没得商量,坚持到底」 「这样啊,父亲不愧是爷爷的儿子呢。」 「我也这么想。」 促成那场猜谜比赛的沉默的愤怒,不再是针对晴明,而是针对还继续依赖晴明的贵族们。 昌浩也能理解吉昌的心情。与爷爷分开令人难过,但总比让爷爷过度劳累好多了。 而且,天后也为差点成为两条平行线的晴明与吉昌,提出了一条建议。 她说在安倍家与吉野放置水镜,他们一家人可以交谈了。 晴明要去吉野,神将们也会分成两路。不用问也知道,小怪与六合会留在京城。从勾阵的言谈中,可以听出她也打算跟随昌浩留在京城。 由昨天的状况来看,朱雀、太阴、玄武、天一是决定与晴明同行了。不用说,青龙也是。没听说白虎决定怎么做,不过,他可以随时来来去去,所以昌浩猜他应该会跟随主人。 天空、太裳和天后,也在思考应怎么做。从天后的提议来看,她应该会跟随晴明,或回异界待在随时可以降临吉野的地方。 水镜是由水将的神气做出来的,不需要水将待在附近。以前,勾阵和天一曾长期滞留道反神域。当时,玄武在那里留下了水镜,京城的小怪与道反的勾阵,一有空就会透过水镜聊些有的没有的,朱雀与天一也常透过水镜眉目传情,酝酿出谁也不能介入的氛围。 因此,昌浩几乎没有机会使用水镜。不过,他其实也没什么事需要用到水镜,只是很想知道透过水镜说话的感觉,所以有点羡慕他们。 当时,她还住在安倍家。后来昌浩曾与她站在一起,跟待在道反的神将们交谈。还在他处的神将们,就像在眼前跟他们两人说话,让他赞叹不已,觉得很有趣。 虽然没谈什么重要的事,但那些点点滴滴都成了令人怀念的美丽回忆。「这件事不要告诉爷爷,我走了。」昌亲压 低嗓门说。昌浩惊讶地看着二哥,二哥苦笑着说: 「他要是知道曾孙发高烧卧床不起,一定会说这种时候怎能去吉野。」 昌亲的女儿身体本来就不好,发高烧卧床不起,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能说司空见惯了,但昌亲和妻子的确经常心痛地祈祷孩子平安无事。 「等烧退了,应该就会好了。」 昌亲嘴巴这么说,表情却黯然无神。据他说,女儿虽然高烧昏迷,却会不时发出惨叫般的声音、说着梦话,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梦话吗?」 「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感觉她很害怕,可能是做了恶梦。」 昌亲吐出疲惫的沉重气息,甩甩头,仰起脸说: 「刚才被阴阳生们扶着出去的是敏次大人吧?」 「是啊,他从昨天就不太舒服……」 昌浩望向典药寮那边,昌亲对他说:「风还很冷,很多人都感冒了,你也要小心哦,昌浩。」 「我知道,哥哥,你也不要太累了。」昌亲对担心他的弟弟点点头,微微一笑。 隔天,安倍晴明出发去吉野了。 成亲的岳父说要准备马车,但晴明郑重拒绝了,他说要走路去吉野。 没有人类陪同,只有拥有灵视力的人才看得见的十二神将跟随。 昌浩听从吉昌的命令,送晴明到罗城门。昨天,吉昌跟成亲谈定了所有事。一切就绪的准备中,也包括昌浩送晴明到途中这个部分。 送走晴明后,昌浩还要赶去工作,所以穿戴直衣、乌纱帽、草鞋。晴明是穿戴狩衣、狩裤,脚上套着绑腿、穿着足袋、草鞋,是准备走长路的装扮。行李先由昌浩扛着,出了京城就要交给朱雀或玄武。 擦身而过的贵族们,看到晴明一身旅行装扮,跟昌浩走向罗城门,有几个显得很沮丧。还有少数几个直接过来跟他们说话,但都被昌浩挡住,简短拘束了谈话。 板着脸往前走的晴明,在快到罗城门之前,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们几个真是……」 这是晴明今天的第一句话。 昌浩把嘴巴撇成乀字形。 「我要声明,我们并不是要排挤爷爷。」 「那当然啦。」 晴明间不容发地回应,半眯起了眼睛。「既然这样,我就好好享受以前没办法拥有的堕落生活。」 这时候,神将们不知道为什么噗哧笑出来了。昌浩讶异地环视神将们的脸,他们都把视线转向远处,躲开了昌浩的视线。 很久没坐在他肩上的小怪也一样。隐形的勾阵也沉默不语。 不只昌浩,晴明也狠狠瞪着神将们。昌浩百思不解,歪着头问: 「堕落生活吗?我不太能想像爷爷堕落的样子耶。」 说到这里,神将们又噗哧笑了出来。表情比刚才更惊讶的昌浩,环视他们一圈。他们发觉晴明的眼神比昌浩更严厉,刻意干咳几声,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全都隐形了。 昌浩搞不懂怎么回事,问脸色更加难看的晴明: 「爷爷,大家是怎么了?」 「嗯……」 唯一没有隐形的小怪,举起前脚,代替低声沉吟的晴明回答。 「晴明堕落,我们就会受到种种牵连。」 「啊?」 「不要问太多,我们只是想过太平(平静)的生活。」 昌浩两眼发直,盯着小怪。他完全听不懂,只觉得思绪更混乱了。 晴明伴着脸沉吟了半响,一副气不过的样子说: 「他们是觉得我说了不像我会说的话吧?」 原来是这样啊,昌浩恍然大悟。没错,跟随晴明这么久的神将们,很可能会那么想。晴明再怎么说不接、不接,还是会接下麻烦的委托案,帮忙解决,看他待在家里好像很悠闲,其实不是翻书看,就是振(奋)笔疾书。虽然偶尔会跟神将下围棋娱乐,但在昌浩记忆中,从没看过晴明无所事事的样子。 小怪的表情像是强忍住了苦笑,忍到腮帮子微微颤抖。神将们知道昌浩所不知道的晴明,所以别有一番感慨。快到罗城门了。 据昌浩目测,大约剩十丈远。穿过罗城门,再往南走一段路,就是巨椋池了。昌浩不能送到那么远,打算在城门外没人看见的地方,把行李交给神将们。 在穿越城门前,两人都没有说话。 走出京城,沿路都是繁密茂盛的树木,但也有几棵枯萎了。气都枯竭了。在这种地方,没有人照顾,大概只能任凭那些树凋零了。走没多久,晴明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 「你有按时为梅花祈福吗?」 昌浩一时没听懂祖父在说什么,想了一下,知道祖父说的是送给自己一枝梅花的宫里的梅花树,点点头说:「有,今天是第二天。」 「你说过要连续做五天吧」 「是啊。」 晴明回应说这样啊,眯起了眼睛。「那就是我到吉野的时候喔?」 祖父的侧面看起来十分愉悦,昌浩的嘴角也不禁泛起笑容。 「对了……我也会向木魂神祈祷,让爷爷一路平安。」 「那就拜托你了,不过有朱雀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没错啦,但这是我的心意。」 那棵梅花树充满了生命力,在气已经枯竭的众多树木中,生龙活虎地开满了花朵。听说吉野山中都是樱花树,但至少会有一棵梅花树吧?梅花树的同伴们,应该互有联系,说不定这里的梅花树会代为转达那里的梅花树,说有客人会去吉野。 「树木染上了魔性就很可怕。」 可能是想起前几天那棵樱花树,快到前方岔口的地方,晴明说出了这句话。「尸樱……」(结成:终于看到这个词了。) 老人瞥昌浩一眼说: 「前几天那棵樱花树,差点染上了魔性,幸好及时控制住了。」 「是吗?」 「你不知道啊?真没用。」 晴明装模作样地叹息、摇头,昌浩拉下脸说: 「真是对不起啦……可是,气枯竭了,却还结满了花蕾……」 他想起祖父当时说的话。祖父仰望着壮观的樱花树,的确说了那句话。晴明点点头。那棵树的确是气枯竭了,却还结满了花蕾。 不过…… 「开花前,污秽被你净化了,所以后来开的花是樱花色。」 昌浩回想当时。在月光中飘落的无数花瓣,的确是看起来像白色的漂亮粉红色。 「尸樱不是樱花色吗?」 「不是。」 那棵樱花树差点变成了尸樱,但及时逃过了一劫。气循环到每一根树枝,洋溢的春天气息化成无数的花瓣,洒落地面。 「污染那棵樱花树的尸樱,应该在某处。恐怕要斩断根源,才能阻止树木的枯萎。」 使树木枯萎的黑影。被气已枯竭的樱花树吞噬的东西。死者的遗恨会招来气的枯竭。昌浩一个字一个字咀嚼晴明说的话,不禁张大了眼睛。咦?慢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嗯?」 「您说是死者的遗恨形成了尸樱?」「嗯。」 「所谓死者的遗恨,是指怨念之类的东西吗?」 「嗯。」 晴明的眼睛炯炯发亮。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也动了动耳朵。两人都侧耳倾听,昌浩集中精神,把浮现脑中的不成形的东西,转化成自己知道的文字。长久以来烟雾迷蒙、模糊不清的东西,逐渐有了形状。 「呃,那个黑影会使树木枯萎、剥夺活人的生气增强力量,是意念的凝聚体。」 「嗯。」 「是活人的不、恐惧、憎恨等负面情感,培育出了这样的意念。」 「嗯。」 「总而言之,就是活人沉滞的心……形成了尸樱?」 昌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晴明满意地笑了起来。 「很好、很好。」 晴明似乎很开心,不停地点着头。这样是不是表示自己猜对了呢?昌浩慎重思考着。在他肩上的小怪,小声对他说你的猜测是对的。 啊!昌浩大叫一声。 「所以爷爷才会接下皇上、贵族们委托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全都替他们解决了!」 京城天灾不断、流行病蔓延。而且,在大家不知情的状态下,大地气息混乱,支持大地的巨大神柱也被污染,引发不只人类连魔怪的心都被搅乱、沉滞的事件。气会循环,所有事都环环相扣,由此可见,那些事最后也都会循环到人类身上。 那么,晴明是很久以前就预测到会演变成这样吗?在没有人察觉之前,他就先看到将来,采取了行动。 然而,事情逐渐扩大到晴明一个人无法负荷的地步了。 风音也对小怪说过,她曾努力不让那东西进入京城。晴明是忙着拯救京城的人心,以防止人心坠入黑暗,而风音则是一直在阻止逼近京城的东西。现状是两边都没办法一个人承担了。「不能说那些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终于看清全貌的昌浩,茫然若失,晴明严厉地对他说: 「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对当事人来说是很严重的事,才会特地找阴阳师商量。」 「是……对不起。」 被晴明的正论慑服的昌浩,老实地道了歉。想到最近老向人说对不起,他不禁沮丧地垂下肩膀,抿住了嘴吧。他非常清楚,以前他认为修炼三年就可以学到种种东西,只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还差的太远了。 晴明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心思,对他说: 「能察觉就很了不起啦,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呢。」 然后老人开朗地笑了起来。 「我不在的期间,所有事就交给你啦,昌浩。」(结成:这句话隐喻很深啊!) 没想到祖父会这么说,昌浩哑然失言。晴明直盯着昌浩。惊慌失措的昌浩,心想要赶快回应才行。可是该怎么回应呢?做不到的事,总不能说做得到。可能做不到,就不能说放心交给我吧。自以为做得到,最后还是做不到,以前或许可以被原谅,现在就不行了。晴明的眼睛好像对他说着这些话。昌浩屛住气息,大半天才开口说: 「我会……尽可能努力去做。」 这么回答已经是昌浩的底线了。他想祖父一定又会摇头叹息,没想到晴明竟然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说: 「嗯,这样就行了。」 分外紧张的昌浩喘口气,放松了肩膀。事后他才想到,那是祖父第一次对他说那种话。 所有人继续往前走,昌浩和晴明没再说什么话。小怪偶尔会跟晴明闲聊几句,晴明也会回话,昌浩漫不经心地听着。 行李的重量完全不成问题,他却觉得每走一步,脚却越沉重。思绪一片混乱,好想干脆往回走,带着爷爷一起回家。然后去阴阳寮,先为梅花祈福再开始工作。 当然,这只是一时兴起的念头。前进到看不见罗城门的地方,昌浩就把行李交给了朱雀,他说小心慢走,晴明回说我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又催他说:「你还要工作,赶快走吧。」 但他就是不肯离开,站在那里送晴明。频频回头的晴明,看到昌浩站在那里直盯着自己的模样,露出难以形容的温柔眼神盈盈笑着。 站在昌浩肩上目送主人的小怪,甩甩尾巴说: 「那是什么表情嘛。」 「怎样的表情?」 昌浩一头雾水,好像真的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小怪耸耸肩,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你该去工作了吧?」 「嗯。」 「还要向成亲、吉昌报告,你已经送晴明走了。」 昌浩点点头,忽然想起其他事。昨天成亲好像哪里不舒服。 昌亲的女儿的状况也令人担心。 刚才察觉的事,说不定也都跟成亲和侄女有关。 昌浩遥望吉野的方向,眯起了眼睛。「我还是……」 「嗯?」 「我还是拜托太阴,偶尔去吉野一趟吧?」 小怪张大了眼睛,一面用尾巴拍着昌浩的背,一面笑着说随你高兴。 昌浩哭丧着脸,把小怪从肩膀拖下来。 ? ? ? 高烧后的第七天,梓微微张开了眼睛。满脸憔悴的父母,闭着眼睛,陪在她身边。 呸锵。 水滴溅起。眼神茫然失交焦的梓,缓缓地爬起来,只穿着单衣走出了房间。昌亲感觉有冷风吹进来,猛然张开眼睛。 床是空的。 他让疲惫的妻子躺下来,环视室内。看到通往外廊的门开着,急忙向外走。看到只穿着单衣的女儿,打着赤脚摇摇晃晃走向水池,昌亲大惊失色。 「梓……」 嘶哑的叫声从嘴巴溢出来。昌亲打着赤脚冲到庭院,向女儿伸出手时,肩膀颤抖起来。 有东西站在水池的水面上。 呸锵。 水波荡漾,溅起水滴。水从水池溢出来,弄湿了庭院。 水滴飞溅。水落在摇摇晃晃前进的梓的脚上。 呸锵。 站在水面上的异形,有人的脸和牛的身体。 那张像人工做出来的脸,用不带感情的眼睛盯着梓。 异形看见了昌亲。四目交会。昌亲像被咒语困住,身体动弹不得。他发现有黑影从异形身上,不,是从异形伫立的水池底部,发出黏叽叽的声音往上爬。 呸锵。 呸锵。 呸锵。 水滴溅起。 异形的脚下波浪起伏,溅起的水滴敲落水面,蠕动的黑影爬出了水池外。走到水池边的梓,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梓!……」 昌亲使出全力突破咒缚,伸出了手。就要抓住女儿的手时,从水里爬出来的黑影缠住了他的手。 黑影在肌肤上爬行,从手腕爬过手肘、爬过手臂。 昌亲觉得全身逐渐虚脱,没多久就膝盖弯曲,倒地不起了。 「什么……」 黑影释放出可怕的波动,缠绕过手腕的感觉久久不散。 梓走到水面上,没有沉下去。昌亲硬撑起脖子,定睛仔细看,发现是黑影缠绕在梓的脚上,把她往上推。 黑影紧紧缠住女儿白皙的脚,爬到单衣下摆,如蹂躏白布般继续往上爬。异形瞥昌亲一眼。 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眼睛,似乎在眨眼之间,浮现了短暂的冷笑。妖魔动起嘴巴,吐出了什么话,但昌亲听不见。 黑影把梓整个包住了,黏叽叽的东西越来越多。 异形突然沉入水池里,引发一股冲击,水和黑色东西爆裂,四处飞溅。「梓!……」 在黑色东西散落中,拼命爬到水池的昌亲,茫然地看着底部脱落的水池,里面空空荡荡。 「件……」 有牛的身体、人的脸,是被称为件的异形。 那个庞大的身体,和女儿娇小的身体,都瞬间消失了。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他猛然想起前几天自己告诉弟弟的话。 ——小心点,你出现了失物之相。 昌浩将会失去与自己相关的东西。 敏次说看见像花的东西。水滴淌落 花上。 呸锵。 水声响起,重复不断。 还有花。六天前掉落水池的球,上面绣着种种的花。 发麻的右手腕,还残留着被黑影缠绕的感觉。昌亲握住右手腕,全身发抖。好可怕的波动。宛如会夺走所有生气,把人拖进无底深渊的黑暗里,令人毛骨悚然。但昌亲发现,还有更令人震撼的事。 那个黑色东西释放出来的力量,充斥着令人恐惧的邪恶气息,而那股气息却酷似他熟悉的某人的气息。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绝对不可能,。只是事出突然,太过惊慌,产生了错觉。昌亲用力握住手腕,不成声地呻吟着。会吸光生气的黑影,释放着妖气。那股妖气为什么这么像祖父的灵气呢—— 第七章 「那么,我要走了。」 刚要站起来的成亲,又改变主意,跪坐下来。 「你的脸色很差呢,不要太劳累了,想躺下来就要躺下来。」 成亲摆出生气的可怕表情,脸色发白没什么血色的笃子苦笑起来。 「不用你说我也会那么做。好了,你会迟到,快走吧。」 「我走了……」 平常笃子会送很不想工作的丈夫到寝殿的渡殿,最近身体不舒服,都只在主屋送他。 替她把父亲送到车库的孩子们,完成任务就跑回来了。 「母亲,父亲出门了。」 长子国成规规矩矩地跪坐着报告完后,换次子忠基目光闪闪地接着说: 「他乖乖走向皇宫了。」 「今天忠基送到了门外呢。」 听到国成这么说,笃子微微张大了眼睛。 这时候,穿着衵衣1的女儿来了。「哥哥们好过分,丢下我不管。」 今年七岁的独生女儿,哭丧着脸控诉。「昨天我跟他们说,今天我也要送父亲啊。」 国成与忠基相对而视。没错,昨天好像说过这件事。可是,到了父亲出门的时候,妹妹还没起床。笃子把双手伸向女儿说: 「过来。」 「母亲。」 女儿紧紧搂住笃子的膝盖,笃子抱住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微笑着说: 「等父亲回来的时候,你可以去迎接他啊,今天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真的吗?」 含着泪水的女儿,表情顿时亮了起来。「你会吧?瑛子。」 「会。」 瑛子满面笑容地回应,笃子抚摸着她的头发时,突然一阵恶心,捂住了嘴巴。 孩子们看到她脸色发白还冒着冷汗,都十分不安。 过了一会,恶心的感觉才和缓下来。笃子喘口气,察觉孩子们的视线,狼狈地笑了起来。 「母亲,您不舒服吗?要不要叫真砂去请药师来?」 国成提起资深侍女的名字,笃子拉住他说: 「不用,没有必要……这件事还不能告诉父亲哦。」 看到母亲摸着肚子,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国成起初觉得很奇怪,后来好像猜到什么,啊的叫了起来,然后目光闪闪地说: 「不能说吗?我知道了。」 「咦?哥哥,为什么呢?母亲身体不舒服,当然要告诉父亲啊。」 「母亲生病了吗?」 长子已经察觉,但次子与长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满脸忧愁。 「不用担心……不过,还是叫真砂来吧,我想躺一下。」 以前梦见怀第四个孩子时,成亲很不高兴,好几天都没跟她说话。成亲可能认为三个孩子就够了,知道这件事可能不会开心。她正思考着该怎么告诉成亲,就碰上要送成亲的祖父去吉野静养的事,只好先准备这件事。 祖父四天前从京城出发了,山庄的管家应该会在今天通报晴明到达的消息。决定送祖父去吉野静养的那天,就派使者快马加鞭去山庄通知大约的到达日期了。 使者到达后,会先住在那里,等晴明进入山庄安顿下来,再回来通报。 笃子知道,成亲看起来毫不在意,其实很关心祖父。所以她打算等使者回来,马上让他去阴阳寮通报。除了成亲外,成亲的父亲、弟弟们,也一定都很担心。 觉得越来越不舒服的笃子,没等侍女来就先躺下来了。她对满脸不安的忠基和瑛子说不用担心。很担心母亲的忠基,怕待在旁边反而会让母亲更累,牵起不肯离开的妹妹的手,带她离开了主屋。忠基心思细腻;瑛子十分乖巧;国成很像丈夫,设想周到、反应灵敏,三个都是好孩子。笃子希望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一样,她把手放在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对了……」 五天前听说昌亲的女儿发高烧昏迷不醒,不知道复元了没有?等丈夫回来后,不露痕迹地问问他吧。 呸锵。 不知道从哪传来了水声。 昏昏欲睡的笃子,恍惚地听着水声。 呸锵。 是哪里在漏水吗? 她想起来确认,眼皮却重的张不开。刚才闭着眼睛还能感觉到光线,现在突然变漆黑了。 同时,放在肚子上的手也逐渐冰冷。有东西缠住了她的手,身体的力量宛如从那里被吸走了。好冷。身体好重。声音出不来。快来人啊。 意识逐渐模糊了。千万不能睡着啊。她拼命保住快溜走的意识,耳边突然响起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糟糕、糟糕,忘了带今天讲课要用的资料。」 是刚出门的丈夫的声音。 笃子放心了,心想太好了,这样就没事了。 会忘记东西,表示他的心没有绷得太紧。 笃子想这么告诉他,却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昨天我整理好的文件哪去了……笃子?」 成亲跑回来拿的文件,上面记载着要给提问的阴阳生的答案,以及引用资料的一览表。他发现躺在床上的笃子,样子不太对劲。 他匆匆忙忙跑回来,笃子却动也不动。起初,他以为笃子睡着了,后来发现不太像。笃子放在肚子上的手,缠绕着黏稠的黑影。 闭着眼睛的笃子,皮肤苍白得像张白纸,眉间浮现痛楚的神情,呼吸微弱,身体动也不动,显然不只是睡着而已。成亲的眼神骤变,立即结起刀印,但还没完成,黑影就从笃子手上溜走,瞬间消失了。懊恼咋舌的成亲,冲向笃子,把她抱起来。 「笃子、笃子!快醒醒啊!」 摇她也没反应。 成亲摸到她刚才被黑影缠绕的手,身体的热度就被妖气的残渣吸走了,令他全身战栗。 周遭残留的妖气,逐渐淡去,但成亲觉得那股波动很熟悉。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成亲甩甩头,触摸笃子的脖子,发现她脉搏微弱。大惊失色的成亲,紧张地大叫: 「真砂!有没有谁在?快去请药师来!快!」 国成听见应该不在家的父亲的叫声,慌忙冲进主屋。 明明已经出门的父亲,手上抱着母亲。国成从来没看过父亲这么慌张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这样,他原本想说母亲只是在睡觉,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进入皇宫的昌浩,走向那棵梅花树。五天的约定,在昨天早上结束了,但他想来就来了。不只樱花树会染上魔性,所有树木都有这样的可能性。 皇宫里的树木,都有专人细心照顾。但京城弥漫着人们的不安,很难说黑影不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昌浩想尽可能为树木祈福,让树木充满活力。他也想为南殿的樱花树和橘树这么做,无奈他的身份是地下人2,不能进入皇上的寝宫。 「皇宫里的树全都有了活力,就会传达给寝宫里的树吧?」 对着梅花树拍手祈福的昌浩,喃喃嘀咕着,跟他来的小怪仰望天空说:「嗯,可能有做会比没做好吧。」「树木有了活力,皇上和皇后的身体也会好起来吧?」 「啊,有此一说。」 植物对住在当地的人,有很大的影响。皇宫里种这么多树,是为了感受四季的变化,也是为了借用树木具有的力量保护住在里面的人们。 「有树最好,希望树都能充满活力,我家庭院的树都很有活力呢。」 「那里有晴明的结界,天空偶尔也会下来看看状况。」 「咦,是这样吗?天空做很多事呢。」统帅十二神将的老将,虽然没有战术,但给人多才多艺的感觉。在工 作钟声响起前进入阴阳部的昌浩,跟已经坐在位子上工作、准备讲义的敏次招呼。「早安,敏次大人。」 五天前因为身体不舒服而被送去典药寮的敏次,那之后发高烧,请了四天病假。他咳得太厉害,很可能把感冒传染给寮官们,所以被强迫在家疗养,直到身体复元。终于痊愈的敏次,脸颊有点凹陷。 「啊,早安,昌浩大人,今后要请你继续指教了。」 「你好了吗?」 「托你的福,完全复元了。真糟糕……」敏次把手按在后脖子上,愁眉苦脸地说: 「每几年得一次这样的重感冒,会不会成为惯性了?枉费我一直很小心。」他应该是指四年前也得过这么严重的感冒吧?昌浩安慰他说: 「一定是你太劳累了,我祖父常说,凡事适度就好。」 「是吗?既然晴明大人这么说,一定没错。」 敏次笑了起来,望向贴在墙上的当月历表说: 「晴明大人是四天前出发的吧?」「是的,他如果累了,可以使出绝招,所以前天或昨天应该到吉野了。」 晴明的绝招就是十二神将,所有人都知道有追随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式神。敏次眨眨眼睛,微微笑着说没错。 他心想八成是没有人类同行,而是非人类的式神陪他去了吉野吧?旁人会以为是老人独自旅行,其实并不是。在他们交谈时,响起了工作钟声。 今天大早要上课,所以昌浩慌忙把书。砚台盒准备好。跟敏次赶到教室时,其他阴阳生都就位了,却不见成亲的身影,也不在阴阳部的博士位子上。「他迟到了?真难得呢。」 昌浩表示惊讶,敏次回他说: 「没错,我记得他担任阴阳博士后,从来没有迟到过。」 临时有事或身体不舒服时,他都会从参议家派人来通报。 「到目前为止,还没收到这样的通知,到底怎么了?」 昌浩浮显不详的预感。 从五天前,成亲的样子就不太对劲。他的表情有点呆滞。空闲时脸上经常露出苦恼的神色。 祖父的事已经解决了,所以他应该有那之外的心事。 因为博士不在,阴阳生们喧噪起来,敏次介入他们,精明地指挥他们自习。他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素养和威严了,将来绝对可以爬上阴阳师的位置。当上阴阳师后,接着就是成为阴阳博士,或爬上更高的位置。 昌浩认为敏次一定做得到。昌浩要坐下来时,伯父吉平走进了教室。 「昌浩,来一下。」 吉平担任阴阳助,在阴阳寮是第二高位,跟政治也有很深的关系。 伯父脸色苍白,看起来就快昏倒了。跟着伯父走出教室来到渡殿的昌浩,心脏开始狂跳。 他有不详的预感,非常不幸的预感。吉平确定四下无人,才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的侄子,苦恼地说: 「刚才参议府派人来了。」 参议府就是成亲的岳父的府邸。 「哥哥怎么了?」 是来通知迟到的理由吗?如果是,吉平的表情未免太过紧张了。 「成亲今天请假,他太太生病了。」「大嫂生病了?」 隐形的勾阵现身,小怪从她肩膀跳下来。 「吉平,出什么事了?」 这么问的是勾阵,他认识吉平太久了,知道吉平不可能光为成亲的事急成这样。 吉平看到神将的脸,表情就纠结起来了。硬撑到现在的意志力,在看到从小熟悉的脸庞时,瞬间崩溃了。 「是我父亲……」 站不稳脚步的吉平,双手紧紧抓住拦杆撑住身体,用力挤出声音说: 「刚才我收到吉野山庄来的通报……说我父亲没到……下落不明……」 昌浩的胸口怦然震颤起来。他听不懂伯父在说什么。 「咦?……」 连眨好几次眼睛后,他在脑中重复思考吉平说的话。谁下落不明?是吉平伯父的父亲。 那就是昌浩的祖父。四天前,是昌浩送走了祖父。他穿过罗城门,送祖父到他能送的地方。晴明频频回头看他,对着他笑。 吉野虽远,但比起伊势、播磨,距离并不算长。昌浩卯起来走的话,八个时辰就走到了。 晴明年纪大了,可能要花更多时间。说不定他去了哪间旅馆,住上了一个晚上。怎么样都走不动时,大可靠太阴的风前进。任谁都知道,有神将们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晴明都不可能在前往吉野的路上发生危险。 所以昌浩说: 「呃……大嫂的病情怎么样了?哥哥今天请假啊?那么,工作结束后,我去看看吧……」 「昌浩。」 小怪叫他,但他还是继续说, 「还有昌亲哥哥家的小千金,还没复元吗?我想早点去看她呢。」 「昌浩。」 这次换勾阵叫他,但他甩个头又说:「中午有空的话,我去问昌亲哥哥,如果她好一点了……」 「昌浩。」 第三次叫他的是小怪。昌浩不看他们,握紧了拳头。 「爷爷去吉野了。是我送他走的,有那么多人陪着他,不会有事的。他只是晚点到而已,你们都担心过度了。」满脸皱纹的爷爷,笑着说我很快就回来了。发现爷爷的皱纹比自己记忆中增加很多,昌浩一阵心酸,但没告诉任何人,他想爷爷去吉野,放松心情,应该可以过着更悠闲的生活。听说爷爷卧病在床的次数越来越多,所以他希望爷爷可以忘掉忧烦,好好静养。他们随时可以见面,因为有玄武的水镜,还可以拜托太阴飞去吉野,虽然不太想搭乘太阴的风,但这种小事还可以忍耐。 吉平抓住眼神飘忽不定、猛眨着眼睛的昌浩的肩膀说: 「昌浩,我要你去吉野。」 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昌浩才转向伯父。「咦?……」 「刚才我跟吉昌讨论,决定派你去。可能是去吉野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占卜也呈现这样的卦象。这是他们两兄弟第一次为家人占卜,而且对象又是晴明,所以他们确认过很多次到底正不正确。 他们也顽固地问过使者很多次,会不会搞错了?可是使者说,因为怎么等都等不到晴明,他就反过来从吉野走到京城,找遍所有晴明可能落脚的地方。 去山庄的路只有一条,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偏离那条路。晴明不可能不顾虑家人的担忧,真发生了什么事,他应该会请神将们回来通报,或放「式」来通报。 但神将没来,式也没来,他们也没去找其他人。 从山庄回到参议府的使者,看到被称为大千金的成亲的妻子突然生病,府内乱成一团,大吃一惊,他不禁诅咒自己,竟然还要在这种时候传达坏消息。 昌浩注视着伯父。脸色苍白的伯父,不像在演戏,也不像在耍昌浩,因为他没理由这么做。但昌浩希望是那样,也宁可相信是那样。 「我要你沿着我父亲可能走过的路,寻找他的下落。使者说他找过了,但他可能漏掉了什么地方。」 也有可能是在途中遇到了什么事,陷入类似「神隐」的状态。这样的话,一般人就找不到他。 「我已经取得阴阳头的许可。我父亲下落不明的事,没有对外公开。」 山庄的主人是参议,所以吉平也想过,应该让成亲去才符合礼俗。但成亲的妻子突然生病了,不能叫他去。 「我要你尽快出发,现在就可以走了,我会帮你办好手续。」 昌浩被吉平催命似的气势压倒,点了点头。 「勾阵,昌浩拜托你们了。」 向熟 识的神将深深一鞠躬的吉平,也向小怪默默行了个礼,他也很怕小怪的原貌腾蛇。 他向昌浩点点头,快步离开,走向了阴阳部。应该是赶去报告阴阳博士请假的事,还有临时决定派昌浩出差的事。 昌浩茫然目送过吉平离去,勾阵拍拍他的背说: 「昌浩,该走了。」 「哦,嗯……我要走了,等一下。」 心脏还扑通扑通狂跳不停,他觉得呼吸困难,没办法平静下来。 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身体才动了起来。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待在厨房的露树,听昌浩说有急事要去吉野,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时间很赶,所以出门时就不跟您道别了。」 露树看到昌浩脸色苍白的模样,知道发生了非比寻常的大事。 「路上小心。」 可能也没心情让人送他吧?露树这么想,浮现复杂的表情,注视着对他点点头就跑走的儿子的背影。 昌浩冲进房间,立刻摘掉乌纱帽、解开发髻。大白天披头散发走在大街上,会被说成没常识,但在紧急关头,乌纱帽会妨碍行动。 只要出了京城,就没人会看见了。对了,搭车之辅到京城外,就不会被人拦住盘问了。边想着这些事边换衣服、套上护腿、穿上足套的昌浩,突然听见叫喊声。 「喂!——」 他抬起头,目光严厉地站起来,心想我现在可没心情理你们。他打开板门要大叫走开,就看到小妖们在墙外蹦蹦跳,对他招手大叫…… 「不好啦!昌亲不好啦!」 「你们……」 昌浩大叫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什么?」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昌浩哑然失言。小妖们在墙外边跳边说: 「是昌亲叫我们来的!叫我们来传话!他没办法动,所以叫我们替他来找你!」 小妖们边蹦蹦跳,边一个字一个字拼命传话。 昌浩瞪大眼睛注视着它们,小怪甩尾巴拍拍他说: 「振作点啊,昌浩。」 昌浩回过神来,思考了一下。 「先去哥哥那里,再去吉野。」 把想法说出来,是想说给自己听。 小怪点个头,勾阵就抓住了昌浩手臂说: 「走吧。」 昌浩一抓起放在外廊的草鞋,勾阵就跳起来了。小怪也慢半拍,跟在他们后面。 勾阵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行般跳跃。昌浩的脚几乎没碰到屋顶,都是靠神将的神脚前进。走在大路、小路上的京城人们,不太可能抬头往上看,所以没有人看到昌浩。 在昌亲家前面降落时,昌浩已经气喘吁吁。勾阵面不改色,小乖也是。昌浩随便趿着草鞋,钻过大门。 「对不起,我是昌浩,有谁在吗?」大叫一声,就有个老人从里面走出来了。是个资深的老杂役,看他的脸色好像随时会晕倒。他见到昌浩,整张脸就揪起来了。 「啊,您终于来了,大人正在等您,快请进。」 他说的大人,就是昌亲。昌浩在杂役的带领下,走进屋内。昌亲躺在对屋的主屋里,脸色苍白的二嫂跪坐在他旁边,看到昌浩进来,她就用袖子按着眼角说: 「昌浩大人……请救救昌亲和小女……」「咦?……」 二嫂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躺着的昌亲对他说没事了,催她离开。她忍不住泪眼汪汪,压抑呜咽声,跟杂役老人一起离开了对屋。 「哥哥,怎么回事?」 二嫂提到的小女,是他们的独生女儿。「今天早上,我女儿被拖进了水池里。」 哥哥这句话,昌浩听得目瞪 口呆。接下来的话,更震撼了昌浩。「水池的水面上,站着一个妖怪,看起来像是被那妖怪拖进去的。」 「妖怪?」 脸的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昌亲点点头说:「有牛的身体、人的脸……我想是件。」件。昌浩的心脏宛如被狠狠踹了一脚。那个妖怪非常邪恶,它宣告的预言会束缚、扭曲人心,搅乱人的命运。「件……说了什么?」 昌浩战战兢兢地问,昌亲缓缓地摇摇头。昌浩才刚松口气,听到哥哥勉强挤出来的话,又屛住了呼吸。 「不知道……我没听见。」 昌浩抓住膝盖的手,用力到手指发白。「求求你,昌浩,救救我女儿、救救梓……」 昌浩微微瞪大了眼睛。依照惯例,女儿的名字只能让家人和丈夫知道。昌亲和成亲提到女儿时,都只会说我女儿或小千金、小女,从来没说过名字,所以昌亲一定是毫无意识地说出了名字,因为已经被逼到绝境,顾不到那种事了。 昌浩点点头站起来。 「水池吗?」 机灵的小怪,不知道何时帮他把放在中门3的草鞋拎来了。他们从对屋走下庭院。水池在庭院的一角。 比安倍家小的水池,底部脱落了。原本满满的水,都从脱落的底部缺口流光了。昌浩单膝跪在环绕水池一圈的石头上,触探周遭还微微残留的妖气。指尖碰到石头,就捕捉到微弱的妖气了。 昌浩眨了眨眼睛,觉得精气好像从触摸的指间流失了。 「这……」 难道是那个黑影?这么一想,他赶紧屏气凝神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庭院的树木都变了颜色,开始枯萎了。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水池附近种着特别醒目的桦树。这种树活得很长,又称为梓,会在初夏发新芽、开花。侄女的名字,说不定就是取自这棵树。 但壮硕的桦树,已经从树枝尖端开始枯萎了。是干还活着,但给人十分疲惫的印象。树皮干涩,稍微削落,很像樱花的树皮。 昌浩惊觉,桦树开花了,而侄女不见了。难道失物是指这个? 「昌浩!」 环视周遭的小怪,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从水池底部涌出黏稠的黑影,瞬间溢满了水池外。 「唔哇!……」 黑影吞噬了昌浩的脚。那是拥有实体的邪念的凝聚体。生气从碰触到黑影的地方逐渐流失,冰冷的感觉从肌肤往上攀爬。头晕摇晃的昌浩,不由得伸出左手抵在石头上。 黏稠的东西吞噬了那双手。从左手腕爬上手臂的黑影,慢慢吸走了生气。勾阵抓住昌浩的手,试图从那里跳开。小怪全身也冒出深红色的斗气。但他们两人都猛然张大眼睛愣住了。 「什么?!……」 低沉的叫声传入昌浩耳里,他反射性地转过实现,看到小怪一脸惊愕。「怎么可能……」 黑影。黏稠的邪念凝聚体。释放着可怕的邪气。 那股邪气为什么会酷似神将们非常熟悉、亲近的灵气呢? 哑然失言的两人,视线被吸向了水池底部。昌浩的视线也被吸向那里。喷出邪念的底部。 浮出白色的东西。是人的脸。不带感情,像人工做出来的脸。那张脸顶在毛茸茸的脖子上,从黏稠的邪念中冒出来。 昌浩知道那是什么。 「件!……」 霎时,剧烈喷出黏稠的邪念漩涡,把昌浩他们全部卷进去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1衵衣: 穿在内衣与外衣之间的衣服。 2地下人: 不能上清凉殿的六位以下官职,或一般庶民。 3中门: 大门与寝殿之间的门。 第八章 太阳快下山了。 同袍说到了吉野就会送来风的讯息,却迟迟没送来,到底怎么了? 总不会是一时兴起,没有直接去吉野,绕到哪里去了吧?这个可能性很高,因为那个主人从以前就喜欢随兴采取行动。 六合不禁担心,同袍们会不会被整惨了。 在竹三条宫的屋顶上遥望远处的六合就啪答啪答挥起手来。 六合诧异地跳向小妖们。 走到外廊的修子,仰望着天空。 傍晚了,阴历二月就快结束了。 「晴明已经到吉野了吧?」 修子喃喃自语,随待在侧边的藤花微微笑着说: 「听说晴明大人是四天前出发的,所以前天应该到吉野了。等他安顿下来,应该会来通报吧。」 「对啊,可能还在忙,所以没时间通报……吉野的樱花已经开了吧?」 放在床边双层柜子上的樱花,一朵接一朵凋谢了。 起初只是花蕾的樱花,逐渐绽放,但也逐渐凋落凋落的花掉在乌亮的黑漆上,形成令人惊愕的图画。 然而,就那样放着,花瓣会渐渐变成茶褐色。 修子把凋落的花瓣收集起来,打算做成押花。 她依照绽放的模样,把花瓣排列在厚厚的和纸上。再把几乎透明的薄纸往上黏,用十多本书压在上面。 刚刚她才请藤花帮忙,完成了那些步骤。如果做起来很漂亮,她想送给父亲和弟妹,所以做了很多张。 「要不要多压一点书呢?压住的重量不够,就做不出漂亮的押花。」 「那么,等一下我再多加点重量。」 藤花微微笑着,修子也嫣然一笑说:「我好期待完成的押花呢。对了,也送给晴明吧。」 他待在吉野大概很无聊,跟书一起送给他,生活一点会更有意义。 修子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棒了,心情大好。 这时候风音进来了。 「公主,左大臣觐见。」 修子的连变得僵硬,藤花的脸也紧绷起来。进入主屋,命人放下竹帘的修子,在主座坐下来,藤花也陪在她身边。 没多久 命妇带着左大臣藤原道长进来了。 藤花看道长一眼,默默点头致意。修子倚靠凭几,拉长脸看着道长。 道长隔着竹帘坐在厢房,命妇坐在他旁边。 他恭恭敬敬地俯首叩拜。 「公主玉体安康,臣不胜欣喜。」 这种固定用语,修子听过就算了。 这个舅公动不动就来觐见,每次都会带昂贵的礼物来。 听说今天的礼物是从唐朝进口的容器与异国布料。命妇刚才先代收好了 说稍后再拿来给她。 命妇看着道长的眼神,并不友善,但还是恪遵礼法,以最高礼节待客。 「左大臣大人,您经常大驾光临,关照公主,真是太感谢了……」 命妇稍作停顿,淡淡一笑。 「不过,您这么常来,难免叫人猜疑是不是有什么意图。公主有我们尽心尽力照顾,您是否考虑稍微避嫌呢?」 「看来我非常不受欢迎呢。」 命妇还是堆满笑容,对苦笑的左大臣说: 「绝对没有这种事。我们只希望,您可以把对我们的关系,分给住在飞舍的皇子和公主。」 直言不讳的命妇,要左大臣多关注交由飞舍的中宫抚养的敦康和媄子。 很想摇头与叹息的左大臣,缩起了肩膀。 对他来说,在中宫身旁的年幼亲王和内亲王,是用来预防万一的王牌。 他对他们不担心,也很照顾。 不过,还有比那更重要的事,就是亲生女儿能不能生下孩子。 「他们两个好吗?」 修子开口了,道长转向内亲王,脸上堆起来笑容。 「非常好,尤其是亲王,还会流利地背诵汉诗给皇上听。我听中宫说,皇上非常欣慰呢。」 「哦……」 修子淡淡一笑,想起正月才见过他,那时他也背了刚学会的汉诗。背得有点不顺,他懊恼地说下次一定可以顺畅地背到最后。 媄子也弹了琴,他说中宫称赞过她。不过,说弹琴,也只是弹出断断续续的旋律而已。但她表演时开心、得意的模样,真的很可爱,很甜美。 「对了,这是给这位侍女。」(结成:这才是目的。) 道长从怀里拿出卷轴。 跪坐的藤花,肩膀抖动了一下。 坐在厢房的命妇皱起了眉头。 「承蒙你对竹三条宫所有人都如此用心,感激不尽,但次数太频繁,侍女们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啊,左大臣大人。」 道长不理会她,把卷轴递给了主屋的藤花。 「不用跟我客气。侍女,这是某公子的信,从他优美的字迹,可以看出他老实、文雅的性格,你看看。」(结成:催婚了,催婚了,昌浩你怎么办啊!) 道长把卷轴放在隔开主屋与厢房的竹帘前面,催藤花拿起来看。 藤花犹豫不决,用视线征询命妇的意见。命妇臭着脸,变叹息边点头。左大臣说的话,她总不能断然拒绝吧? 但藤花紧紧交握放在膝上的双手,又把视线转向了身旁的风音和修子。 「呃,我……」 「没关系,拿起来看看吧。」 「可是……」 隔着竹帘,藤花与道长的视线交汇了。道长的眼神告诉她,不准她抗拒。 藤花不得不伸手去拿卷轴,修子对她说: 「给我看看。」 道长似乎有点为难,挑动了眉毛,但还是默默把卷轴交给了修子。 风音走向前,稍微掀起竹帘,接过卷轴。藤花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看着修子摊开从风音手中接过的卷轴。 卷轴里写着歌,而且是追求爱情的歌。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字里行间蕴含着希望你能接受这份感情的意味。 修子把卷轴交还给风音,歪着头说: 「字写得不错,不过,既然要写歌,应该着重风流的雅趣吧?」 道长故作姿态地苦笑起来。 「好严厉的评价啊。」 「还特地做成卷轴,太夸张了。命妇,你说是不是用花做结尾比较有情调,比较能传递心意呢?」 被点名的命妇歪着头说: 「太阳快下山了,让左大臣在天黑后离开就失礼了。」 「说得没错。」 「道长,风还很冷。在太阳下山前,赶牛车回东三条府吧。」 左大臣叹口气,深深俯首叩拜。 「承蒙关系,感恩不尽。」 修子点点头。道长不满地瞥藤花一眼。藤花正向他叩头道别,所以没看到他的表情。 不过她猜也知道,道长用什么眼神看着她。 道长退下,命妇送他出去。 他们一离开,修子就喘口气说: 「我要休息一下,藤花、风音 你们也退下。」 停在南庭树下的乌鸦看到修子,飞到栏杆上。 「怎么了?内亲王。」 「刚才道长来过……我不讨厌他,可是他会让我神经紧张。」 「哦。」 修子把手伸向嵬,抱起了他的黑色身体。好暖和。她不知道其它的乌鸦臭不臭,总之嵬没有野兽的臭味。有时嵬还会跟她一起烧熏香。让身体沾上跟衣服同样的味道,显得很满足。修子看到它高兴地向风音报告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道长正好相反。其实他并不会说 什么,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真要说起来,算是对她非常关照。送礼虽不全是好意,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修子搬进竹三条工没多久,左大臣就来拜见她了。起初一个月不见得有一次,后来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来都会带东西给修子,顺便带歌给藤花,每首歌的字迹都不一样。 「嵬,道长为什么每次都带歌给藤花呢?」 乌鸦表情复杂,咕噜咕噜沉咛。它知道理由,但不能告诉修子,所以没办法回答。 「因为藤花是晴明的亲戚,所以他想加强跟晴明的关系吗?」 让藤花跟自己看中的人结婚,就能加深彼此的关系。藤原家族的首领,非常需要安倍家的阴阳师。目前看来,他们的关系已经足够了,但道长也许更新建立更坚固的羁绊吧。 被左大臣看上,跟不错的贵公子结婚,对藤花来说也是件好事吧。道长带来的歌,每封的字都写得很漂亮,从遣词用句、文中蕴含的意味,也可以看出性格不错,感觉是那种谦和、老实的人。 不过身份地位都不高。虽是殿上人,但官位都不高。 可能藤花的身份不高,所以选择与她相配的对象。 修子抿住嘴巴,皱起眉头。 每次左大臣来,把信交给藤花,命妇都很不高兴。她总是提高警觉,预防藤花被亲事迷惑,靠向左大臣。 而修子更担心之后的事。结婚后,没有意外的话,女人通常走进家庭,所以她很担心藤花辞去侍女的工作,离开竹三条宫。 每次左大臣来,她的心情就往下沉,充满不安。 修子吐着与年纪不符的的沉重大气, 被他搂在怀里的嵬,为了安慰她,伸出一只翅膀抚摸她的头。 风音目送表情阴沉的藤花回到房后,确定四下无人,立刻爬上对屋的屋顶。 风的感觉不对。过中午时她就察觉了,但左大臣突然来访,害她抽不开身。 夜的气息弥漫,黑夜似乎比平时更浓。 「怎么回事?」 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焦躁涌现心头,胸口忧结。 把手摆在胸前的风音, 摸到急速的心跳,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感觉不到像自己的心跳,而是某人的悸动。 这时候,,六合出现了。 看到黄褐色的眼眸, 风音才知道个心跳的主人是谁 。 「怎么了,彩辉」 六合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深处却浮现焦躁。 「我接到通知,说晴明不见了」 风音倒抽一口气,又因为不同于刚才的理由,心口评枰狂跳起来 聪亲京城里的小妖们, 都在谈论这件事。 听说京城里的小妖们,都在谈论这件事。另外还听说,安倍成亲的妻子病倒了,昌亲家也出现异状。年幼的小千金不见了。旦浩赶去了昌亲家。 六合谈谈说着这些事。风音抚摸他的脸颊,平静地说: 「这里有我在,放心吧。」 「风音。」 「你走吧……你是安陪晴明的式神。」 主人有危险时,式神不论如何都要赶去保护主人。这五十多年来,神将们都是这么做的。 风音带着微笑说:「我跟晴明第一次对峙时,你不也赶来了吗?」 六合用银抢的枪柄,挡开了风音砍过来的刀刃,当时,风音心想这个式神实在太可恶了。 六合微露含带苦笑的笑容,默默点个头。 转身离去的大会的灵布翻腾。宛如从黑夜撷取的色彩,转眼消失不见了。 被全黑的黑暗吞噬的梓,害怕得昏过去了。 她蜷曲盘踞在边无止境的漆黑中,动也不动,有人慢慢靠近她。 远处响起水滴淌落的声音。 似乎受到惊 吓, 倒抽一口气的梓,眼皮微微颤动。 她的意识逐渐恢复,在黑暗中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只动了动了眼珠子。 呼吸困难、喉咙疼痛,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听起来特别响亮 。 忽然,她看见眼前有件白衣服。 到处都没有光线,只有那片白色飘进了眼帘,梓茫然想着,好像童话故事里闪闪发光的衣服。 有冰冷的手指伸向她的嘴巴。 是白皙、细长的手指。 她慢慢移动视线,看到有张脸正望着自己。被又黑又长的头发框起来的脸,也是白得像雪。 注视着梓的黑色眼眸十分深邃,似乎充满哀愁,泛着泪光。是个梦幻般的美少女。 脸上薄带着稚气,却散发若非常成熟的氛围,给人不协弱的奇怪印象。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梓的少女,泪水夺眶而出。 滴下来的泪珠,沾湿了梓的脸颊。 「对不起……」 少女喃喃说着,蜷曲着蹲下来。泪如泉涌,双手掩面的少女 再也忍不住地呜咽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一次又一次道歉的少女后面,,出现了另一 个身影。 「咲光映,别哭了,没时间哭了」 (咲 iao) 虽然话说得很冷酷,语气却很温柔。 说话的少年,与少女的年纪相仿, 长到背部的头发在后面扎成一束。 看起来比正月来家里玩的国成大几岁。国成也一样,会把头发梆在脖子后面 。他穿的是符衣,这个少年也是同样的装扮。不过少年的衣服看起来很旧,到处都磨破了。 「趁没被发现,快赶路,走吧。」 被称为咲光映的少女,回头看着催促自己的少年,摇摇头说: 「把这孩子送回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尸,求求你。」 名字听起来很可怕的少年,咬咬嘴唇,显得很犹豫。 多么冰冷的言灵啊,这么想的梓缩起了身子 。 被称为尸的少年,甩甩头,握起咲光映 的手说: 「你想这么做, 那就这么做吧。」 泪水从咲光映的眼睛滑落下来,她含着泪对梓说: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我会把你回去,梓越过她的肩头,看到尸的眼神十分冰冷。 ? ? ? 小怪在黑暗中张开了眼睛。 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 它爬起来,察看身体能不能动。没事,全身都没问题。 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后,它发觉四周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它一人。 同时被那股黑色邪念吞噬的昌浩,勾阵,都不见踪影。 「」 它努力维持镇定,吐口气,表情纠结。 被拖进黑暗里,醒来时只剩自己一个人,令它想起讨厌的往事。 小怪全身冒出了深红色的斗气。 转眼间恢复本性的红莲,环视周遭。 体内响起了警钟。 昌浩的梦。敏次看见的失物之相。消失的小女孩。黑暗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是征兆。即将发生什么事。 它必须回到昌浩身旁 。 「勾……」 有勾阵在。有勾阵跟昌浩在一起,跟当时在场的人不一样,这次有自己,有勾阵,有昌浩。 然而,有什么扇动着红莲的焦躁。是现场飘荡的邪念与妖气。 碰触到黑影,连神将的生气都会被吸走。那是在樱花树周围蠢动的死者的遗恨,沾染魔佳,改变了模样。 但不只是那些黑影。红莲之前对峙过的黑影,是漫无目的地发动攻击,到吸收生气的存在。 而刚才将他们吞噬拖进这里的邪念,是跟件在一起,显然有某种意图。 吹起了风。 红莲打个冷颤,瞪视著逆风。 沉滞、闷热、舔过肌肤般的风。 黑暗变得浓烈,红莲察觉有黑影在黑暗摇拽张大了眼睛。 心跳怦然加速,种种光景闪过脑海 ,心脏宛如被踹了一脚,背脊一阵寒颤。 吹起了风。摇曳的黑影逐渐浮现人的轮廓。 红莲的眼睛闪过历光,金色眼眸燃起火焰。 黑影摇晃逼近。 红莲用力握起右手,低声嘶吼: 「快滚……」 从他的右手升起鲜红的火焰。 在火光照亮下,人影清楚呈现。 那个人的左胸有个窟窿,穿得破破烂烂、沾满血迹的狩衣。 红色血滴从他虚弱下垂的手指啪嗒答滴落。 他的眼睛混浊,肌肤如白纸般惨白、半张的嘴唇冒着血泡、凌乱的总发4火焰的斗气吹起来。 散发着非活人气息的榎岦斋,直视红莲嗤笑着。 小小的花片在他背后翩然飘落。 仅仅一片的花瓣,逐渐增加到数不清的数量。 如白雪般的花瓣,飘浮在黑暗中,狂乱地舞动着。 不觉中,现场变成无数树木林立的花之森林。 ??花片掠过红莲的脸颊,,产生微微的疼痛。是花片滑过,割伤了脸颊 。 血滴沿苦脸颊从下巴淌下来,花片碰到血滴就碎裂了。 榎岦斋细眯着眼睛,望向呆呆伫立的红莲。 从他蠕动的嘴唇,发出吐气般的微弱声音 「腾……蛇……」 嘶哑的叫唤声如魔音般钻入了耳朵。 红莲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昌浩在黑暗中张开了眼睛。 他猛然跳起来,赶集确认四肢有没有异状。然后集中全副精神,边观察四周的动静边调整呼吸。 瞬间,视野摇晃起来。他勉强踩稳脚步,重新站好。 他看看自己的手掌。黑色邪念缠绕,剥夺生气,因此引发了晕眩。 「勾阵,小怪……」 他呼唤跟自己一起被吞噬的神将门,在稍远处有了回应。 勾阵走向昌浩,露出安心的表情说: 「太好了,我以为跟你走散了。」 昌浩才刚松口气,又马上绷起神经说: 「勾阵,小怪呢?」 她无言地摇摇头,紧绷的表情看的出隐藏的焦躁。 昌浩也察觉了。跟当时的经过一样,他跟小怪被拆散了。 他有不详的预感,非常不详的预感。 还有…… 「梓呢?」 必须寻找跟他们一样被邪念的凝聚吞噬的侄女。 昌浩暂时把小怪的事抛到脑后,结起了手印, 跟侄女三年没见了。她长大了,六岁了。不过,听说她身体虚弱,食量又小,看起来只像四,五岁。跟当时的修子一样。 昌浩闭上眼睛,全力念诵咒文。 「诺波阿拉坦诺……」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听起来好吵,很难不紧张。胸口好沉重,感觉快被压扁了。 勾阵望着昌浩的眼睛,闪烁着厉害光。 明明是空无一物的黑暗,却好像有东西沾黏地蠕动着。黑暗如如波浪般逐渐压缩空间,包围了昌浩于勾阵。 从一开始,他们就被包围了。 「——」 忽然,昌浩产生激烈的耳鸣。 耳朵深处响起弯翘变形的巨大声音。视野变成整片红色,世界的轴心弯曲摇晃。 勾阵看到昌浩摇晃倾斜,赶紧抓住他的手臂撑住他。昌浩倚靠着勾阵,站稳踉跄的脚步。 耳鸣时强时弱,让昌浩头晕脑涨,红色视野感觉好刺眼。 忍不住背着的大约五岁的小女孩,软趴趴在少年背上,垂下来的手随着少年奔跑的韵律摇晃着。 少女抓着衣服奔跑,少年回头回头看她。少女摇摇头,动动嘴唇,已唇行叫他放心。 少年表情纠结,伸出手抓住了少女。两个身影地向前跑。 少年把手伸向黑暗。 白色碎片翩然飘落。 是花。是樱花。 黑暗被撬开,几万花瓣如大雨倾泻般漫天飞舞。 耳鸣更剧烈了,昌浩忍不住曲着蹲下来。 有颗樱花树,少年和少女←_←把小女孩放在那颗巨大的樱花树下。 少女望着大樱花盛开的花朵,眼泪夺而出。 看着她的侧面的少年,微微动着嘴唇。 昌浩的心跳砰然加速。 听到少年说的话,少女掩住了脸。 樱花飘落。花瓣飞舞。阿,多么美丽。 多么悲哀。 两人抛下了躺在地上的小女孩。少年牵起少女的手,撬开了黑暗。 心跳,耳鸣太过剧烈,昌浩连呼吸都有困难。 他知道邪念在周遭蠢动,勾阵放出了门气。 ??颤动喧嚷的黑色邪念,猛然卷起漩涡,大大膨胀起来。 「 风刃」 那个声音真的非常微弱。 但声音产生的力道,已经足以把昌浩和勾阵困在原地。 邪念的漩涡迸裂,爆出强烈的冲击与无数的刀刃。 勾阵的神气筑起了防护墙,但大迟了。 邪念的飞沫与风刃,把昌浩和勾阵割得遍体鳞伤,抛飞出来。 昌浩发出不成声的叫喊,少年说的话在他耳边静静地回响缭绕。 我会保护你, 不惜违背天意。 我会保护你, 不惜破坏世界天理。 我会保护你, 不惜粉碎未来。 我会保护你, 不惜此身堕落为鬼。 小怪的阴阳讲座 4总发:没有将额头到头顶中间的头发剃掉,留完整的头发,绑在后面的发型。 第九章 全力奔向吉野的六合,察觉空气突然偏斜,停下来了脚步。 嘶吼般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视野瞬间被染成红色,与刚才完全不同的风景在眼前展开。 六合倒抽了一口气。是某处产生了时间的裂缝。 不同的世界相接触,有时会彼此交叉融合。 那个地方与神将们生存的异世界不同、与死者前往的冥府不同,也与人类在睡眠中来来去去的梦殿不同。 这样的异世界,在这个世界多不胜数,只是人类不知道而已。 传来强行撬开空间的波动。停下脚步的六合,集中精神观察周遭状况,没多久视野逐渐恢复正常,耳鸣也停止了。他感觉裂缝消失了,两个世界接触的时间似乎很短暂。 「……樱花?……」 瞬间展开的光景,是飘落的樱花。他见过这棵樱花树。是清凉殿前那棵樱花树的母树。前几天,企图使树木沾染魔性的邪念,就是在这里被晴明和昌浩净化了。 六合犹豫了一会,决定先去那里。已经过了十多天,花朵还绽放着。 超过满开期的花朵,现在也如雪片般继续飘落。六合看见花瓣飘落堆积的树根,躺着小小的身影。 穿着单衣的小女孩,是昌亲的女儿。「……」 惊讶的六合赶紧跑过去,抱起了梓。最糟的情形瞬间闪过脑海,幸好她的胸口还微弱地上下起伏,呈现规律的呼吸。六合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被黑影吞噬的梓为什么在这里,不过,以他判断,梓只是昏过去而已。没有被任何东西附身的迹象。六合咬住嘴唇思索。 他必须把梓送回昌亲那里。虽然心系吉野,但想到昌亲不知道有多心痛,他就没办法置之不理。 他用灵布把全身冰冷、哆嗦颤抖的梓包起来,以尽量不弄痛她的姿势抱着她,折回了京城。 受到强烈冲击的昌浩与勾阵,被远远抛飞出去。两人摔进黏稠的邪念里,不断往下沉。全身都是撕裂伤,破破烂烂的衣服瞬间变得又红又脏。 昌浩把手伸向勾阵。生气从接触到邪念的地方逐渐流失。这样下去,迟早会动弹不得。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连脖子都被黑影吞噬了,昌浩把意识朝向勾阵的手和她手中的笔架叉。把灵力集中在刀尖。 「万魔拱服!」在完全沉没前,他使出最后的力量大叫。灵力迸发,推出勾阵的神气,引发爆裂。 企图吞噬昌浩与勾阵的黑色邪念被炸开,像潮水般退去消失了。昌浩喘着大气,强撑着站起来。 尽管站都站不稳,勾阵还是紧握着武器。邪念退走了,但还充斥着妖气。卡见敌人就在附近,企图再发动攻击。 令人难以忍受的妖气,火辣辣的扎刺着皮肤。昌浩脸色发白,全身严重颤抖。妖气弥漫。 「……妖……气……?」 边发抖边喃喃低语的昌浩,茫然地摇着头。看到昌浩这副模样,勾阵大声训斥: 「振作点,昌浩!」 昌浩想说: 「可是……」 却发不出声音来。可是,很奇怪。充斥周遭的灵力波动,他非常熟悉。不会的。不可能有这种事。 因为他所熟悉的波动,绝对不是妖气。从远处传来怒吼般的风声。 气势惊人的力量漩涡,轰轰震响,逐渐扩散。昌浩清楚看见,黑暗被推开了。恍如帷幕被掀开的黑暗前方,是一整面的樱花,美得令人屏息。昌浩茫然伫立。正中央有个壮硕、可靠的背影。 火焰从他高举的手中升起,深红的火蛇在樱花间穿梭狂舞。 如波浪拍岸般,从樱花缝隙高高卷起的黑影,被火焰舔舐,冒起烟雾烧得精光,化成了灰烬。 把周围的樱花也卷进去的漩涡爆炸,灼热的风打在昌浩的脸上。突然出现的花森林,全被地狱的业火烧光了。黑暗扩散。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这里不是当时的黑暗,也没有吹着黄泉之风,然而……失物之相。 花。 想起这些,昌浩不由得嘎嗒嘎嗒颤抖起来。发生了太多事,他的头脑跟不上这些事的步调。思绪一片混乱,他好想放声大叫。 他朝红莲跨出一步,使出全力张开了嘴巴。 「……红莲……」 褐色肩膀微微颤抖,凌乱的头发随风飘扬缠绕手臂的丝绢被斗气充满鼓涨、摇拽飘荡,看起来特别鲜明。 偏头往后看的红莲,目光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勾阵走到他面前。左手拿着武器的勾阵,放出威吓的斗气。红莲瞥一眼神情严厉的勾阵,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勾。」 勾阵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衣服也被血沾湿了。握着武器的手伤痕累累,滴滴答答血流不止。 「腾蛇……」 勾阵发出嘶吼般的声音,放下笔架叉说: 「你没疯?」 「当然。」 红莲忿忿地回应,当然转过身去。周遭都被烧光的那个地方,又爆开了灼热的斗气。 但妖气的凝聚体炸开,击碎了那股斗气。红莲和在他后面的昌浩、勾阵,都挡不住冲击,被炸飞出去。 撞到树干的昌浩,哼哼呻吟,无力地瘫坐下来。产生脑震荡的昌浩,在半迷糊中,觉得不对劲。 树干。是树木。什么时候出现的? 刚才他后面明明没有树。周遭所有的树木,都被红莲烧光了,现场应该是空空荡荡,只有无限延伸的黑暗。 受到严重撞击倒地的勾阵,强撑着站起来。才刚抬起头,又被妖气击中。被难以忍受的压迫感击倒的勾阵,连气都喘不过来,骨头倾轧作响,更扩大了这之前被攻击的伤势,喷出新的鲜血。勾阵手握笔架叉,全力爬起来。血从她额头的伤口流下来,流进左眼,把视野染成一片红色。只能张开一只眼睛的她,愕然倒抽了一口气。 「什么……」 眼前是樱花树的森林,每根树枝都开满花朵,有几万、几十万朵。 所有的花都是大大绽放,所有的花都朝向了昌浩他们。 突然,两个小小的身影从树木缝隙间滚出来。其中一方为了保护另一方,紧紧抱住了对方。瞬间,来自树林的正面强烈冲击,把他们远远炸飞出去。昌浩看着倒在地上的身影,屛住了气息。 是刚才耳鸣时看到的两个孩子。保护着少女的少年,伤势严重,没办法动了。拼命从他底下爬出来的少女,哭着大叫: 「尸、尸!对不起,我……」少年靠手肘用力撑起身体,强挤出笑容说:「我没事……你快逃,咲光映。」 「可是……」 看到追逐他们的黑影,从树木缝隙冲出来,咲光映全身僵硬。抓着她的手的尸,惨叫般大叫: 「不要管我,你快逃,他来了!……」尸把她推开,使出全力站起来,摊开了双手。 「……」 昌浩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光景。咲光映被推倒在地上,尸把她挡在背后。有人正要朝他们两人,射出如热气般卷起漩涡的神气团。 那个人的蓝发飘扬,从壮硕的身躯冒出厚实强烈的神气漩涡。 清亮冷澈的蓝色双眸,浮现露骨的敌意。射向摊开双手站立的少年的眼神,带着称得上杀意的刚烈。 昌浩从播磨回来后,只有他从来没出现过。因为没有必要。 不过,昌浩常听见他的声音。都是激动的怒骂声。昌浩心想需要骂到这种程度吗?反而对他感到钦佩。 「青……龙……」 起初,昌浩不 知道这是自己茫然的低喃。传入耳里的是自己的声音,然后是咲光映的尖叫声、青龙的怒吼声。「禁!——」 还有昌浩的呐喊声。反射动作结起的刀印,尽出五芒星,闪耀的光芒挡在青龙与尸之间。 花绽放着。在黑暗中。 恍如才刚要开始。 樱花树茂密苍繁。无数的树木。多不胜数。不知不觉中,昌浩他们被树木包围了。刚才明明被烧光的树木,在哪里繁茂的林立着。 许许多多的巨树,挺直树干,伸展树根,上面布满无数张小脸。被邪念附着的树木,吸取邪念,大大膨胀起来。树枝窸窸窣窣地摇晃,开心地颤动,要把昌浩他们逼入绝境。这处有棵更巨大的树。伫立在树下的身影,掠过昌浩的视野。 昌浩的眼眸应声凝结了。可以清楚看见,那个身影高举着手,结起刀印,画出了四纵五横网。感觉很遥远,是因为昌浩的意识不清楚。 那棵巨树耸立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近到足以对他们造成压迫感。 不但可以完全看见刀印的动作,还可以听见非常微弱、不带任何感情的简短话语。站在树下那个人的脸,也绝对不会看错。 「破碎——」 随着咒文产生的四纵五横网,轻易地击碎了昌浩筑起的五芒星保护墙。 风嗖嗖吹起。数千、数万的花朵。在黑夜中震颤起来,同时开始凋谢。 樱花绽放。 多到数不清的树木,全都是樱花树。树木分明是樱花树、花朵分明是樱花。飘舞凋落的花瓣,颜色却不一样。 大家熟悉的是,如同一小点的红色落在白底上的淡粉红色花朵。 然而,周遭一整片的树木,数不清的树枝上,满满绽放的灿烂花朵,却都不是熟悉的颜色。 树干的形状、树皮、树枝的模样,都是樱花树,只是颜色不对。 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看似微微发亮的花瓣的颜色是淡紫色。 接着,强烈的风势呼啸而过,刮起飘舞的花瓣,使树木颤抖。树枝摇曳。「不要!……」 红莲大叫。 凄厉的攻击没有间断,仿佛在嘲笑那刺耳的叫声。 五芒星与四纵五横相互撞击,产生爆裂,袭向了尸与咲光映。红莲及时滑入,抱起连惨叫都叫不成声的两人,急速往后退。 「不要阻拦我,腾蛇!」 青龙大叫,双眼的视线直直贯穿了咲光映。红莲放开两人,挡在青龙前面。「我叫你让开!」 毫不留情的攻击扑向红莲。迸发的冲击波被红莲的神气反弹回去。如狂风般的神气漩涡,推倒周遭的樱花树,引起爆炸。咲光映和尸被暴风吹飞。发出惨叫声在地上翻滚的咲光映,撞上了树干。 「咲光映!」 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的尸,爬向了咲光映。好不容易爬到她身旁,才挣扎着站起来。 「红莲!……」 勾阵抓住了昌浩的肩膀。尸挡在咲光映的前面。樱花飞舞。 「把那两个人交出来!」 青龙手上出现了大镰刀。响起风切声的白刃,光亮夺目。 「你要做什么!」 升起的深红火焰,撞上迎面而来的攻击,产生爆裂。冲击力席卷未来。樱花飞舞。 「……」 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大地轰隆一声震动起来,绚丽绽放的樱花宛如充满了怒气。斜坡下陷、尘土飞扬。挥舞的刀刃放出斗气,劈向粗大的树干,巨树啪哩啪哩应声裂开。 漫天飞舞的花瓣,疯狂地卷起漩涡,被横扫而来的冲击刮走。响起美妙的清澄声音,与现场气氛全然不搭调。那是小铃铛的乐声。 狂风飒飒,吹起淡紫色的花。展开的视野前,耸立着分外灿烂夺目的樱花巨树。敌人站在树根处。昌浩的心扑通扑通狂跳。敌人?谁? 那明明就是…… 「把那两个孩子交给我们,勾阵!」铃声是挥舞着风矛的太阴,套在脚上的脚环的铃铛响起的清澄音色。 「太阴,你干什么?」 「我不要听!不要说任何话!」 太阴捂住耳朵,猛摇着头,像是动了肝火。 「不要阻挠我们!」全身是血,只能张开一只眼睛的勾阵,强挤出声音呐喊: 「太阴!」 「哇啊啊啊!」 风矛随着叫喊声飞扑过来。 勾阵举起笔架叉,击落风矛。 斗将的神气与风矛相撞击,冲击力汹涌翻腾。 碎屑飞散,撒落在昌浩与尸他们身上。闭着眼睛,举起手臂遮挡的昌浩,呆呆伫立在狂风般的冲击中。层层交叠的怒吼,被风吞噬,什么都听不见了。心脏又扑通扑通狂跳。忽然响起说话声。 『——你将会丧命。』 在飞舞的花瓣前嗤笑的那张脸,令人无法撇开视线。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有人在呐喊;所有人都在呐喊。 『而你所爱的人。』 樱花飞舞。 『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件嗤笑着。 宣告语言的件,定睛注视着昌浩,冷冷嗤笑着。 昌浩茫然看着件,还有站在件旁边的人。 敌人?谁?那明明就是…… 「……爷爷。」 颤抖的声音嘶哑,听起来好无助,连昌浩自己都感到惊讶。 老人看着昌浩。 解开刀印的左手,抚摸着件的头,作为赞赏。 布满皱纹的脸,沉静地冷笑着。纷飞飘落的花瓣,划破了昌浩的脸颊。 不管他愿不愿意,轻微的疼痛都让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实」。 件躲进到树后面。老人站在原地,缓缓张开了嘴。 「青龙、太阴。」 神将们的肩膀抖动一下。 「把尸和咲光映带来。咲光映要活捉,尸不论死活。」 冰冷的语气随风散去。 晴明看昌浩一眼,又举起左手结刀印。右手软绵绵的下垂。 这是第一次看到祖父只用左手结印呢,昌浩愣愣地这么想。 可能是思考麻痹,陷入了逃避现实的状态。 受命于主人的青龙,正言厉色地注视着红莲。被风缠绕的太阴,狠狠地瞪着受伤的勾阵。 两人毫不犹豫。使尽全力的神气包覆着他们,充斥着近似杀气的强悍气息。勾阵头也不回地把昌浩推向更后面。「勾阵……」 「退后,昌浩,不然会被卷进来。」这句话意味着太阴即将发动攻击。 昌浩抬头看着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吉野飞一下就到了,我接送你回京城也行。 那不是才几天前的事吗? 「快退后,昌浩,勾阵说得没错……你会受伤。」 「不只会受伤吧?』 勾阵低声咒骂。太阴看着她,眼神冰冷。 「那就看你愿不愿意全部承受了。」太阴高举过头的双手之间,应声卷起风的白色漩涡。 飘落的樱花被卷入太阴放射的风中,狂乱飞舞。再也受不了的昌浩,猛然冲到勾阵前面。 「太阴,为什么!」 「少啰嗦!」 风矛随着怒吼飞扑过来。 昌浩清楚看见她蓝紫色的眼睛,剧烈地波动摇曳着。 「太……」 「昌浩!」勾阵从后面抓住昌浩,把他往后拉,挥出笔架叉,把风砍成两半。 被挖起来的沙土往上冲,把昌浩和勾阵也抛飞出去。 被压在勾阵下面的昌浩,有种 奇怪的感觉。太奇怪了,好像哪里不对。 昌浩在花与沙土飞扬的视野里,拼命寻找那个身影。 找到了。 在碎裂的树干、被挖起来的沙土、狂舞的花里,红莲与青龙对峙。 都是青龙单方面发动攻击,红莲只是一味地防御。他搞不清楚青龙与太阴的意图,所以不敢反击。 昌浩也一样困惑,搞不懂晴明的心意。祖父追那两个孩子,到底想做什么?「勾阵,有点重耶……」 对大半天还不移动的勾阵抱怨的昌浩,看到她的模样,张大了眼睛。 勾阵双手掐着脖子,全身微微抽搐。仔细一看,无数的花瓣黏在她的脖子上,正要摧毁她的气管。 想剥掉花瓣的勾阵。手拼命抓着薄薄的皮肤,但怎么样都剥不掉。昌浩屛住气息伸出去的手,受到尖锐的冲击,被弹开了。 触摸到花瓣的指尖裂开,渗出了血。 「妖气……」 喃喃低语的昌浩,扭头看着晴明。站在樱花树下的安倍晴明,全身冒出白色火焰。 昌浩的心怦然狂跳。体内有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白色火焰是双面刃,会销毁人类的灵魂。 「爷爷!……」 充斥黑暗的妖气,阴森且凄厉,是晴明与生俱来的天狐的力量。 昌浩也具有同样的力量。但晴明也很清楚,那股力量会消减寿命。 警钟在体内急切震响。 扭头一看,青龙正挥动大镰刀,深深坎进了红莲的肩膀。 猛然拔出来的刀尖,红色血滴四溅。紧接着,从贯穿红莲肩膀的伤口,喷出鲜红的血雾,把淡紫色的花朵染的斑斑驳驳。仔细一看,有好几枚花瓣黏在红莲的褐色皮肤上。花瓣带着白色火焰,一片一片地增加。 然后,那些黑影仿佛被花瓣吸引般,往花瓣聚集扑上去,逐渐把花瓣染成了黑色。勾阵扭动身体,让昌浩爬出来,用颤抖的手指向住处。 指向没有人的黑暗深处。 「咦……」 她微微张开的右眼,暗示昌浩快逃。「可是……」 昌浩不由得环视周遭,视线停在晴明身上。 老人画出了四纵五横网。 「缚。」 简短的言灵被抛入风中,四纵五横的格子就困住了红莲的左手。瞬间不能动的手,软绵绵的垂下来。 红莲用能动的那只手,朝向地面放出火焰。 青龙往后退,闪开舔舐地面的火焰。扬起了沙土,红莲趁隙蹬地跃起,降落在昌浩与勾阵附近,用右手抱起勾阵,催促昌浩: 「快走!」 即使是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敌方有可以封住神气的阴阳师在,对他们来说还是相当不利。 昌浩咬紧牙关,击掌拍手。 「碎!」 跟花瓣一起黏在勾阵脖子上的白色火焰四散。反射动作般猛吸一口气的勾阵。剧烈地咳嗽起来。 「放开我,腾蛇。」 勾阵挤出嘶哑的声音,甩开红莲的手,自己站起来。 红莲确定勾阵可以动了,又转身瞪着青龙和太阴。 「快走。」 「红莲?」 昌浩脸色发白,疑惑地叫唤。红莲没回头看他,全身迸出了斗气。 「快带着他们两人离开,绝对不要交出他们。」 昌浩和勾阵注视着全曲蹲踞的咲光映和尸。 不知道为什么,晴明在追这两个孩子。神将们发动攻击,就是为了带走这两个孩子。黑色邪念逐渐逼近他们,被困住就完了。 「不要让他们跑了。」 晴明在樱花树下冷冷地说。 樱花树。绽放着淡紫色花朵的巨大樱花树。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昌浩张大了眼睛。 ——尸樱不是樱花的颜色吗? ——不是。污秽的花会带来死亡。这种樱花树会让树木枯萎,带来死亡。 淡紫色的花瓣,在卷起漩涡的风中飘舞。——带来死尸的樱花树…… 「……尸樱……」 不成声的喃喃低语,从昌浩嘴巴溢出来。晴明仿佛听见了他的地域,细眯起了眼睛。 「没错,昌浩。」 昌浩的胸口剧烈震荡。 「你看,昌浩,」 左手摸着尸樱树干,抬头看着樱花的晴明说: 「尸樱的花……很美呢。」 屛住呼吸的昌浩,脑海浮现那晚在月光中赏花的光景。 好美。真的,美得像梦。那一晚,好想永远、永远看下去。 那之前的日子,宛如全成了遥远的世界,感觉所有一切都不是现实。 痛楚、难过、心跳、风啸、叫喊,全都是梦。 不,是很想当成一场梦。 眼角发热,视野逐渐模糊,没办法克制,但他还是在最后关头稳住了。感情一旦溃堤,就会土崩瓦解。昌浩比谁都了解自己。 所以他紧紧握起了拳头。 失物之相。花。 尽管早已察觉,自己却还是重蹈覆辙。「红莲……」 低声叫唤的昌浩,眼睛沉静,把感情完全压抑住了。 直视着青龙的红莲,听见叫唤,肩膀微微震颤。 「我要离开这里,绝不把那两个孩子交给爷爷。」 红莲没有用语言回应。 白色火龙从红莲默默高举的右手跳出来,扑向了青龙与太阴。 同一时间,勾阵蹬地跃起,抱起蹲在黑色邪念里的两人,跑向与红莲相反的方向。 「禁!」 昌浩迅速画出五芒星,横向扫出一直线,还没确认保护墙是否完成,就往前冲了。 追上勾阵的昌浩,接过少女,继续往前跑。 他扭头往后看,金色保护墙照亮了迎击神将们的红莲的背影。 晴明站在对面遥远的地方。他瞥一眼逃走的昌浩与勾阵,耸起肩膀,摇了一下头。 被勾阵抱着的少年尸,也注视着晴明。他瞄一眼被昌浩抱着的咲光映,眯起了眼睛。 很快又把视线转向晴明,在嘴巴里喃喃嘟囔着。 尸樱,我绝不会把咲光映交给你。 呸锵。 某处响起了水滴淌落的声音。 第十章 呸锵。 ? ? ? 好像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呢?她茫然思索着。 缓缓张开眼睛的笃子,看到成亲坐在床边,满脸严肃,心头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原本打算看情形,等成亲心情好时,在想怎么报告这件事。 不,他甚至想过,干脆到不能隐瞒时再说。即使肚子大起来,多穿几件衣服,还是可以蒙混到某种程度。 晚上说要跟孩子们一起睡,成亲也不会说什么。孩子的确会说做了恶梦,哭着跑来叫醒她。 尤其是最近,这种事特别多。 醒来后,孩子真的很害怕,会哭着跑来告诉她,但不记得做什么梦了。只会对她说太可怕了,要跟她一起睡。 并不是一起睡就不会做梦,但即使做了可怕的梦,小孩张开眼睛看到父母在旁边,就会有安全感。只要能靠着父母,感受那份温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害怕。 仅仅只是这样。 不只小孩,大人也一样。不管是谁,做了真的很可怕的恶梦,都会想躲进什么人的臂弯里。 笃子没告诉任何人,在她察觉怀孕徽兆前,每晚都会做可怕的梦。 每天晚上都梦见,但几乎不记得内容。只有一次,记住了声音。 呸锵。 像是水珠淌落的水声。 啊,对了,就像有东西从水里爬出来,沾满身上的水淌落的声音。 感觉除了水声外,还听见歌唱般的声响。 好美的音色,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像极了小孩子玩游戏时哼唱的数数歌。然而醒来就会逐渐淡忘,不知不觉中,连做过那种梦都忘了。 刚才醒来前,做的也是那种梦。 想到是那种梦时,梦的内容就几乎消失了。成亲看着笃子的表情,是平时少见的严厉。看来是把他惹火了,笃子的心更畏缩了。 「成……亲……」 她从喉咙使力,挤出声音叫唤,却只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微弱声音。成亲挑动眉头,嘴巴紧闭成一条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笃子。 为了消除丈夫的愤怒,笃子拼命想找话说。 该说什么呢?怎么说才能取得他的原谅呢?成亲终于开口了,对找不到话说而畏怯的笃子说: 「是男孩。」 笃子听不懂他的意思,满脸困惑。他憋着声音说: 「是男孩,绝对是男孩,不然我不认可。」 不认可什么啊?笃子正想问时,猛然会意过来,张大了眼睛。难道他说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成……」 「不然会被神祓众抢走,他们还没死心呢。」 成亲郁闷地嘟囔着,眉间蹙起很深的皱纹。然 后,继续在嘴巴里碎碎念。 昌浩自己去做了了断,把问题又留给了下一代。只要我宣称我们是属于藤原家族,昌亲也坚持说他的女儿已经有了未婚夫,神祓众应该会放弃。再说,我跟昌亲的力量都不强,所以我们的女儿应该不会被选中,但最好还是防着一点。我原本想,长老的嫡系孙子是男孩,如果以后昌浩生了女儿,那就是他的问题,由他去解决就行了。现在,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怎么办?没有力量也就罢了,怕就怕不小心隔代遗传,拥有强大的力量,神祓众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笃子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成亲好像在担心什么事,所以有计划地做了防备。现在,这个意图似乎就要被摧毁了。 成亲叹口气,把手放在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的额头上说: 「不要太劳累,好好休息……原来你不舒服,不是因为生病。」 「对不起……」 笃子心虚地缩起身子,但成亲还是很不高兴。 「既然这样,早说嘛……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这几天,老被敏次指出他满脸的忧郁、讲课没办法专心、有人提问也会听漏,阴阳生们都怀疑他怎么了,把他整惨了。看到妻子快哭出来的样子,成亲叹了口气。 「好好保重身体……还有……」 「是。」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要孩子了。」「可是,以前……」 犹豫着该怎么说的笃子,看到成亲的表情更加苦涩,就不再说了。成亲虽然还紧绷着脸,但尽量把语气放柔和,摇摇头说: 「那是因为当时有些小小的问题,现在都解决了。」 笃子总算安心了。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听着,是男孩。你要说给孩子听,我也会常常说给孩子听。」「这……」 笃子哑然失笑,心想对我说有什么用呢?这种事只能由神的旨意决定。人们对某件事再怎么期望,也不能违背神的旨意。 可能是安心后,精神放松了,昏昏沉沉的睡意袭向了笃子。成亲默默陪在笃子身边,直到她闭上眼睛,发出规律的鼾声。 「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让妻子烦恼这么久,他觉得很抱歉,但是有点气妻子隐瞒他。气到很想逼问妻子,从以前到现在,他有对怀孕这件事不高兴过吗? 只要无损妻子的健康,不管生几个,他都会开心地拥抱他们,不可能不疼爱他们。笃子睡着的脸,看起来有层阴霾。成亲把手放在她脸上,低声念起咒文,祈祷笃子可以睡得香甜、孩子可以平安地成长。 很久没听到周遭有人怀孕的消息了,最近一次是藤原行成的夫人。 注视着妻子的成亲,眼神浮现些许忧愁。 行成的夫人去年生下孩子就死了,女儿出生没多久也断气了。 行成的哀叹声令他十分心痛,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他关系有点远的皇后,也是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死了,而御匣殿是怀着孩子死去。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皇上的后妃传出喜讯。 即使有了徽兆,也生不下来。 忽然衡器的背脊一阵冰凉。 沉睡的妻子的脸颊有些憔悴。 怀上面三个孩子时,有瘦成这样吗? 「——」 成亲成亲的心脏仿佛被狠狠踹了一脚。 呸锵。 水滴声传入耳里,成亲倒抽了一口气。到底从哪传来的? 环顾四周的成亲背后,响起有点顾虑的叫唤声。 「父亲……」 他回过头,看到三个孩子都不安地看着自己。 他向他们招手,他们就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并排坐在笃子枕边。 「母亲的身体不好吗?」 国成担心害怕地问,成亲强装出开朗的样子说: 「不,她只是有点累。药师说,只要好好休息,吃点滋补的东西,很快就能恢复体力。」 眼睛快掉下泪来的孩子们,表情顿时亮起来,松了一口气。 成亲轮流抚摸三人的头,抹去了刚才像荆棘般扎刺着胸口的小小疑虑。 看到六合抱着女儿回来,昌亲爬出垫褥,抱紧了女儿。 「梓!……太好了,你没事……」 脸白得像张白纸的梓,一时退烧的热度又高起来,额头冒汗,不停地呻吟。昌亲在枕边紧握着梓的手,听到她的梦呓,皱起了眉头。 梓似乎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梓,你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呻吟好一会后,梓缓缓把眼睛张到一半,断断续续地说: 「……的……花……消失……」 在梓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是件站在水面上,像人工做出来的眼睛动也不动,重复说着 同样的话。 红莲使出全力,挡回青龙放出的猛烈冲击波、太阴的强劲风势,确认昌浩他们是否完全脱离了现场。 然而,在一只手被晴明用法术封住神气的状况下,他自己也很危险。戴着抑制神气的金冠,继续遭受全力攻击,即使拥有最强的称号,恐怕也支撑不了不多久。 他们使出全力发动攻击,红莲却不想伤害他们。 他不知道晴明在想什么,而且心中一直有个疑团困扰着他。站在尸樱下的老人,真的是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吗?会不会是别人? 或是有谁冒充他呢? 但真是这样的话,青龙他们为什么会听命于他? 十二神将只听命于安倍晴明,其他人冒充他,也不可能逃得过神将们的法眼。 那两个孩子——尸与咲光映,是真相的关键。 红莲心想必须设法离开这里,与昌浩他们会合。正在找寻同袍们破绽的他,不由得屛住了气息。 又有新的神气出现在尸樱飘落的花瓣中。那个神将拔出背上的大刀,把刀尖朝向红莲。 长度与身高差不多的大刀,绽放光芒改变了形状。红莲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心跳猛然加速,全身顿时没了血色。 「不要阻碍我们,腾蛇。」 红莲扬起一边嘴角,对放话的同袍说:「你也来了啊,朱雀。」 射穿红莲的淡金色眼眸,闪耀着酷烈的光芒。 他是十二神将火将朱雀,唯一的职责就是杀死神将。 红莲不能再坚持不要伤害同袍了。戴在他额头上的金冠应声破裂,从他全身迸射出火焰斗气,在场所有人都被震慑了。火柱冲上天际,被火焰煽动的热风狂乱地舔过樱花。 「让开!朱雀、太阴、青龙!」 青龙冲向怒吼的红莲。 「住口!」 从他挥舞的大镰刀炸开浑身斗气,撕裂了地面。 灼热的神气阻挡冲击,摧毁大镰刀,制服了青龙。 太阴击出的龙卷风,对准了红莲的脑袋。红莲抛开青龙,召来白色火焰龙,袭向了太阴。被火焰缠绕的太阴,发出尖叫声,奋力挣扎。 「太阴,退下!」 死命踹开火焰的太阴,对着红莲惨叫般大叫。 「我不听,你住口,腾蛇!」 风卷起了漩涡。 「太阴!」 太阴边哭边甩开震荡大气的红莲的怒气。 「我要保护晴明。」 老人在树下冷笑。红莲的眼眸一片深红。 「你说那是晴明?」 耳边忽然响起沉稳的声音。 「没错。」 青龙和太阴的攻击都是假动作。 毫不受灼热神气影响的朱雀,趁机滑入他们之间,挥起了大刀。 「他是如假包换的安倍晴明。」 冰冷的冲击贯穿红莲的胸膛。 「他是我们十二神将的主人。」 凝结的深红色眼眸,鲜明地映着被冷冷拔起的火焰刀刃,以及从刀尖淌落的血滴。 有地狱业火之称的灼热神气,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被杀死神将的火焰刀刃贯穿的伤口,溢出了鲜血。 抓住朱雀手腕的手,没办法使力了。视野角落掠过冷冷嗤笑的晴明的脸。仿佛一场恶梦。那居然是晴明。 「……不可能……」 然而,贯穿身体的冲击、将神气连根拔除的刀刃触感,都如此真实。 ? ? ? 呸锵。 水滴淌落的声音,是来自哪里呢? 奔跑的昌浩突然想起这件事。 ?????????他环视周遭。 他与勾阵穿越森林,在浓稠延伸的黑暗中不停地全力奔驰。 不管怎么跑,妖气还是追上来。白色火焰在昌浩体内袅袅摇曳。 晴明的妖气是跟随这道火焰而来。 仿佛听见水声的昌浩,定睛凝视 。 黑影扩散。有黑色的东西,从延伸的黑影伸出手来,要捕捉昌浩与勾阵。 悄悄逼近的邪念,追赶著昌浩他们。 呸锵 又响起了水滴声,声音大得惊人, 昌浩和勾阵不由得停下步。 黑暗无限延伸。昌浩脚下、覆盖世界的夜幕,都是让黑暗还要漆黑的黑。 但仔细一看,靠近脚尖的地方,有水波靠过来,摇晃荡漾。 昌浩往后退 。 「沼泽?」 那是水面,不小心继续往前走,就沉下去了。 后退的昌浩,发觉水哒卟一声鼓起来 水迸裂,有东西浮上来,淌着水滴出现的东西,有牛的身体人的脸,是只妖怪。 昌浩的心脏咚咚狂跳。 件盯着昌浩,缓缓张开了嘴巴。 「火焰之花将消失于同袍之手——」 昌浩的眼眸凝结。心想怎么可能。 花朵图案的球,被黑影吞噬的梓。 心脏咚咚狂跳。 在花瓣飞舞中冷笑的晴明。 不,不对。 为什么没想到呢? 失物之相。花。 唯一的主人为十二将火将腾蛇取了名字。 那个名字就是红莲。 鲜红的血滴淌落在飘舞的花上。 阖上眼睛的红莲,蜷曲着蹲下来,不支倒地 。 少年仰头看密密麻麻结满花蕾的树木,不由得全身发抖。 好可怕。 想到自已将要做的事,他觉得好可怕。 但还有比着更可怕的事 。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国家的神,帮不了忙。 但国外的神,一定可以做到。 只是这么做违反人道。 但他许下过承诺。 无论如何都要遵守。 躺在樱花树下,穿着全新白衣的女孩,不用背负任何责任。 所有事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不想失去她。 「听闻此声,恭请降临此地,呈现你之身。」 少年对着樱花树、对着天,放出颤抖的言灵。 「十二神将之一,天乙贵人……」 我会保护你, 不惜违背天意。 我会保护你, 不惜破坏世界天理。 我会保护你, 不惜粉碎未来。 我会保护你, 不惜此身堕落为鬼。 然而,也正因为这样, 我再也不能深情地呼唤你的名字。 后记 这次的后记只有一页,好短,所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为夺下多面金牌的伦敦奥林匹克疯旺的夏天结束了。 在夏天,与中暑交战,已成了每年的惯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没有热到汗流浃背,又觉得做什么事都不顺心。 八成是身体已经变成 「夏天模式」了吧?总是之,今年是平安度过了,机器也安然无恙。 为我庆祝夏未生日的各位,谢谢你们。不管几岁,能得到言灵的祝福,都是件开心的事 。 另外,《大搜查绵》也在九月拉下了帷幕, 结束了十五年的历史。心头曾掠过一阵惆怅,但这份喜爱不会褪色。我会永远爱着这部戏。 下一本是《怪物血族》第五集。 期待各位的感想与人气排行榜投票。 那么,后会有期了。 结成光流 这次的后记只有一页,好短,所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为夺下多面金牌的伦敦奥林匹克疯旺的夏天结束了。 在夏天,与中暑交战,已成了每年的惯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没有热到汗流浃背,又觉得做什么事都不顺心。 八成是身体已经变成 「夏天模式」了吧?总是之,今年是平安度过了,机器也安然无恙。 为我庆祝夏未生日的各位,谢谢你们。不管几岁,能得到言灵的祝福,都是件开心的事 。 另外,《大搜查绵》也在九月拉下了帷幕, 结束了十五年的历史。心头曾掠过一阵惆怅,但这份喜爱不会褪色。我会永远爱着这部戏。 下一本是《怪物血族》第五集。 期待各位的感想与人气排行榜投票。 那么,后会有期了。 结成光流 这次的后记只有一页,好短,所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为夺下多面金牌的伦敦奥林匹克疯旺的夏天结束了。 在夏天,与中暑交战,已成了每年的惯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没有热到汗流浃背,又觉得做什么事都不顺心。 八成是身体已经变成 「夏天模式」了吧?总是之,今年是平安度过了,机器也安然无恙。 为我庆祝夏未生日的各位,谢谢你们。不管几岁,能得到言灵的祝福,都是件开心的事 。 另外,《大搜查绵》也在九月拉下了帷幕, 结束了十五年的历史。心头曾掠过一阵惆怅,但这份喜爱不会褪色。我会永远爱着这部戏。 下一本是《怪物血族》第五集。 期待各位的感想与人气排行榜投票。 那么,后会有期了。 结成光流 这次的后记只有一页,好短,所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为夺下多面金牌的伦敦奥林匹克疯旺的夏天结束了。 在夏天,与中暑交战,已成了每年的惯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没有热到汗流浃背,又觉得做什么事都不顺心。 八成是身体已经变成 「夏天模式」了吧?总是之,今年是平安度过了,机器也安然无恙。 为我庆祝夏未生日的各位,谢谢你们。不管几岁,能得到言灵的祝福,都是件开心的事 。 另外,《大搜查绵》也在九月拉下了帷幕, 结束了十五年的历史。心头曾掠过一阵惆怅,但这份喜爱不会褪色。我会永远爱着这部戏。 下一本是《怪物血族》第五集。 期待各位的感想与人气排行榜投票。 那么,后会有期了。 结成光流 这次的后记只有一页,好短,所以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为夺下多面金牌的伦敦奥林匹克疯旺的夏天结束了。 在夏天,与中暑交战,已成了每年的惯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没有热到汗流浃背,又觉得做什么事都不顺心。 八成是身体已经变成 「夏天模式」了吧?总是之,今年是平安度过了,机器也安然无恙。 为我庆祝夏未生日的各位,谢谢你们。不管几岁,能得到言灵的祝福,都是件开心的事 。 另外,《大搜查绵》也在九月拉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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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受那麼一点伤就喊痛吧?十二神将太阴。」 太阴的心都凉了。青龙挑起了一边眉毛,朱雀的眼睛泛著厉色。 「当然啦,这点伤不算什麼。」 听到太阴的回答,青龙脸上浮现慍(yun)色。 朱雀握著刀柄的手指,涌出不自然的力量。 怎麼可能不算什麼呢。 太阴很快从老人身上别开了视线。 筋疲力尽的她,看起来没事,其实连那样站著都很勉强。 脸、手、手背都火辣辣地疼痛。衣服到处都被烧焦了,仔细一看,铃鐺脚环也不见了。因為耐不住火烧,碎裂了。 幸好脚环成為替身,太阴才没变成脚环那样。若没有脚环,现在不知道怎麼样了。即使靠神气抵挡,头髮和衣服还是烧焦了,饰品也碎裂了。 腾蛇的火焰就是这麼强大。 他会锁定太阴,是因為三名同胞中,太阴的力量最弱。朱雀再晚来一步,太阴就会被烧得更惨。 想起变成深红色的炽烈双眸,太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她想看淡紫色花瓣飘落在腾蛇身上的模样,身体却不听使唤,动也不能动。 眼角餘光看到从同胞伤口流出来的鲜血。花瓣如雪片般无声的堆积,逐渐掩埋了鲜血。 老人把手搭在尸樱上。 「去把咲光映带来尸樱这裡。」 脸色僵滞的神将们凝视著老人。 「——」 老人缓缓望向接到命令却文风不动的神将们。 神将们清楚看见,在他眼底摇曳的灰白色火焰。逐渐增强的火焰,缠绕著老人缓缓攀升的模样,在神将脑海中浮现。 那是不久的将来的光景。 吹起了风。 树枝颯颯摇曳,绽放的花朵如暴风雪般飞舞。 老人对飘舞的花瓣说著什麼。 花瓣逐渐含带妖气。黑脸们屏住气息,默默看著。 淡紫色花瓣很快吞噬了老人的身影。神将们没看到最后,便转身离开了。 老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被同胞的刀砍死的神将一眼。 花朵飘舞。花朵散落。 淡紫色花朵如点燃的灯火,在漆黑中啵地浮现,飞散的花瓣如雪片般飘落堆积。 龟裂的地面、折断的树枝、倾倒的树干、烧焦的花瓣、飞溅的血跡。 所有一切都被淡紫色花瓣覆盖、掩埋。 几张脸动了起来,沉默的邪念也被牵引,动了起来。 没多久,几千、几万张脸匯聚的黑影,窸窸窣窣地涌向隆起成人形的淡紫色堆积层。 ◇ ◇ ◇ 以前,件宣告过好几个预言。 『刚才出生的婴儿,将会夺走你的一切。』 『不但会夺走你的一切,最后还会要你的命。』 『你将失去所有、被夺走一切。』 『那个女孩会夺走你的命,也会夺走那个即将诞生的生命。』 『——你将会丧命。』 『你将会丧命,死於所爱的人之手。』 『而你所爱的人。』 『也将会丧命,死於你之手——』 预言一定会应验。 『火焰之花将消失於同胞之手——』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 ◇ ◇ 呸鏘。 在比黑暗更惨澹的昏暗中,水面大大摇曳。 道具般的脸冷冷嗤笑起来,然后左右摇晃倾倒。 异形溅起飞沫,沉入沼泽裡。 牛的身体,人的脸。 说出来的话,是束缚、撕碎、侵蚀人心的毒药。 件。 它的预言一定会应验。说完预言,这个妖怪就断气了。 「唔……」 视野晃悠摇摆。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振作点,昌浩。」 斥责声沉著却犀利。受到打击,大脑一片空白的昌浩,当场被唤醒了。 他转移视线,看到遍体鳞伤、额头出血、左眼张不开的十二神将勾阵,正瞪视著件沉没的水面。 原本抱著少年的她,现在手抓著昌浩的手臂。她白皙的脖子上,留下好几处為了剥开紧贴的花瓣而用指甲抓过的痕跡。 一定很痛吧?昌浩呆呆想著。 视野角落闪过少年的身影,少年跑向了从昌浩手中滑落的少女。 昌浩又把视线拉回水面。 件消失在水底,顏色如漆般的沼泽平静下来了。 他发现黑亮如镜子的水面,突然浮出白色的东西。 「那是……」 他不由得往前走。 映在摇曳的水面上的孩子,身材娇小、四肢瘦弱、穿著白衣、头髮乌黑、紧闭著眼睛。 虽然成长了许多,但昌浩还记得那张脸。 「梓……?」 那是二哥昌亲的女儿。今年正月刚满六岁,但食量小,身体又不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 「那孩子是……」 昌浩转向微弱的低喃声。 穿著白色衣服的少女,双手摀住嘴巴,脸色发白 。在她身旁的少年,紧靠著她,撑住她的身体,紧闭双唇瞪著水面。 昌浩想起来了。 在遇见他们两人之前,脑中曾浮现一个光景。 揹著失踪的梓的少年,与少女在黑暗中奔驰。他们不知道如何撬开了黑暗,把梓放在盛开的樱花树下。 那棵樱花树,应该就是皇宫樱花树的母树。是昌浩好不容易清除了邪念,以防染上魔性的老树。 「尸樱……还对那孩子……」 「什麼意思?」 昌浩发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严厉声音。 少女受到惊吓,肩膀抖动起来。 「你说的尸樱是……」 逼近的昌浩,被少年挡住了。 「不准靠近咲光映!」 少年的声音还充满稚气,用炽烈的眼神瞪著昌浩,宛如全身的毛都倒竖起来的小野兽。 昌浩还没开口,咲光映就按住少年的手说: 「别这样,尸……」 尸很不情愿地听从几乎听不见声音的恳求,又狠狠瞪昌浩一眼,但什麼也没说就退下了。 昌浩尽可能保持冷静说: 「映在水面上的小女孩怎麼了?」 「她……」 咲光映眼神飘忽,欲言又止。 焦虑的昌浩忍不住想提高声调,被勾阵制止了。 勾阵挡在眼前的手,遮蔽了昌浩的视野。昌浩猛地吸口气,克制自己。不这麼做的话,他恐怕会抓住咲光映的肩膀用力摇晃。 又把咲光映挡在背后的尸,用刺人的眼神盯著昌浩,替咲光映回答。 「那孩子被尸樱魅惑了。那棵树会吃下有生命的东西……靠这样开花开了几百年、几千年。」 昌浩的胸口蹦跳起来。 被魅惑的人会被吃掉。那麼,总不会…… 「总不会……爷爷也……?」 尸和咲光映都没有回答。 昌浩按著胸口,无法呼吸。 那麼,那是祖父的尸骸吗?尸樱吃了他,把他占為己有了吗?所以这裡才会充斥著酷似祖父的妖气吗? 怎麼会发生这种事?有神将陪在他身旁,為什麼保护不了他?他们陪著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自己為什麼送走了祖父? 种种情绪捲起了漩涡。 昌浩忍不住用双手掩住了脸。 為什麼没注意到徵兆?為什麼没注意那个梦、那个失物之相? 又发生跟四年前完全一样的事情,被拆散了。 再见到面时,闪过「总不会」的疑虑。但这次跟那次不一样,红莲很正常,所以他鬆了一口气,心想:「啊,没事。」 因為他寧可相信,不会发生一模一样的事。 是昌浩的推测太乐观、太大意了,还有希望不要变成那样的迫切心情,让件的预言成真了。 明明知道预言势必会应验,应该在件说话前就封住它的嘴巴。 昌浩努力撑住差点弯下来的膝盖,难过地叫喊: 「爷爷……红莲……!」 响起呸鏘水声。 昌浩被突然迸射的神气煽得站不稳。 「?!」 扭头一看,站在沼泽边的勾阵高高举起了拔出来的笔架叉。 武器朝件消失的水面劈下去,被注入的通天力量狂流,划破沼泽,轰隆声远远传到彼岸,横越沼泽而过。 溅起的飞沫袭向了昌浩和尸。 这时候,企图悄悄接近他们的黑色东西,滑溜溜地跑掉了。定睛仔细看,会发现像黑胶般粘稠的东西,是无数张脸的集合体。 那些会将生气连根拔除的邪念,不知何时包围了他们。 昌浩恍惚地低声叫喊: 「勾阵……」 扭头往后看的神将,将武器插回腰间,严肃地说: 「那是晴明。」 「咦?」 勾阵边观察周遭状况,边走回昌浩身边。 「如果是不幸被尸樱吞噬的傀儡,青龙他们不可能听命行事。」 昌浩倒抽一口气,勾阵又接著说: 「还有,如果真如件所说,腾蛇已经死了……」 勾阵紧紧握起了左手,昌浩隐约看见她的手臂上有被什麼细小东西贯穿的伤痕。 顏色很淡,平常不会引起注意,似乎只有在体温上升时才会浮现。 「那麼,我会有感觉。」 同胞死亡时,他们一定会有感应,如贯穿、刨挖身体般的强烈衝击会袭向他们,勾阵曾经歷过一次。 所以她知道。 「腾蛇还活著。」 听见她这麼断言,瞠目结舌的昌浩,脸霎时亮了起来。 然而,勾阵的表情还是很僵硬。 「但是……可以确定神气消失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她的声音沉重得可怕。 昌浩的心臟怦怦狂跳。 件的预言。 ——火焰之花将消失於同胞之手。 「同胞之手……」 红莲的神气消失了。 那麼,动手的人是身為同胞的十二神将吗? 如果预言没错,就是这麼回事。 「……!」 昌浩回头望向来时的路。 他想往回走。他想马上往回走,去找红莲、去确认祖父发生了什麼事。 然而,他用力握起颤抖的手指,甩甩头,转向了孩子们。 「尸樱在追你们吧?」 突然被问起这件事,咲光映的肩膀大大颤动。尸替颤抖的她回答: 「没错……但我不会把她交出去。」 「尸。」 咲光映露出难过的表情,少年坚定地对她点点头。 「放心,咲光映,我会保护你,一定会。」 尸握起咲光映的手,把决心告诉她,眼眸波光摇曳的少女看著尸,想挤出笑容,但挤不出来。 「……嗯……」 忽然,咲光映倒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来了……」 昌浩也察觉了。 有东西像波浪般窸窸窣窣地逼近。 刚才被勾阵清除的邪念,又涌向了他们。 昌浩与勾阵互看一眼,点个头催促他们两人:「快走。」 招来尸骸的樱花,会带来死亡。那股邪念会夺走所有的生气。被吸光了生气,生物就会死亡。所以,尸樱周围都是蠢蠢欲动的邪念。 想到这裡,昌浩发觉不对,又重新思考。祖父不是说过吗? 是树木枯萎招来死亡,邪念才会聚集到尸樱附近。 他们应该脱离尸樱森林了。可是,昌浩不知道这是哪裡?该循著什麼目标前进? 这裡是尸樱创造出来的空间?还是跟十二神将诞生的异界一样,是与人界重迭但原本不会有交集的世界之一? 会不会是祖父在人界失踪的这几天,与这裡流逝的时间有差距呢?所以发生了无法挽回那个差距的状况。若是这样,该怎麼办? 越想越混乱。不知道正确状况,光是心急,只会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昌浩,冷静点。」 被低声斥责的昌浩,屏住了气息。勾阵的眼神十分严肃。 「我知道要你不慌乱很难,但阴阳师怎麼可以乱成这样。」 昌浩这才发觉,自己的呼吸非常急促,於是有意识的做了个深呼吸。 他努力做到缓慢呼吸,保佑自己的意志。 在度过三年的播磨,他的武术老师夕雾最重视的就是贯彻这件事。 技术学的再多,心志不成熟还是会给人可乘之机。所以,很多时间都花在锻炼心志的修行上。 偷偷看著昌浩和勾阵的咲光映,畏畏缩缩地开口说: 「有座森林没有染上魔性,那裡……」 「咲光映!」 尸吊起了眉梢,但咲光映还是蜷缩著身体说: 「不知道為什麼,那个黑影好像不能进去那裡……可能可以休息一下。」 听得出来,她是关心脚步有些踉蹌的昌浩,还有遍体鳞伤的勾阵。 「真的吗?」 為了谨慎起见,昌浩向他们确认,尸板著脸说: 「可是……那裡……」 「尸?」 看到咲光映疑惑地眼神,尸咬紧嘴唇,别开视线,很不情愿地说: 「那些傢伙进不了那裡……可是停留太久会有危险。那东西……会吸食生气。被吸食了生气,气就会枯竭。」 昌浩与勾阵视线交会。没错,被邪念覆盖,原本安全无事的森林,也很快就会枯萎了。 「可是,现在应该还好。尸,去那座森林吧。」 「知道了……」 被少女催促的少年,终於屈服了。但只是嘴巴同意了,脸色还是很难看。 昌浩暗自思考。 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但可以稍微休息恢復体力的话,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带路去那裡。 况且,变成敌人的十二神将们也会追上来。不管怎麼样,都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那座森林在哪裡?」 咲光映的眼睛好像微微亮了起来。 「那边。」 确定方向的昌浩,制止要走到前面的少女,自己往前走。 咲光映和尸看著昌浩的背影,跟在他后面。 昌浩边注意周遭,边往前走。 他动不动就会分心,想起祖父和红莲的事。这时候,他会斥责自己,再把心思再拉回来。 无限延伸的黑暗,充斥著沉重的寂静。时而吹过一阵风,除此之外,只有他们的呼吸声、衣服摩擦声、脚步声。 由於好奇,昌浩扭头往后望向孩子们,看到两人牵著手,哑然失笑。 他突然觉得,他们很像以前的他和她。 咲光映跟那时候的她年纪相仿。 看起来年纪跟咲光映差不多的尸,比她高一点,穿著老旧、处处磨破的狩衣,把留到背部的头髮扎在脖子后面,让昌浩想起刚行元服之礼时的自己。 尸说过的话,更让昌浩把他们跟自己重迭在一起。 ——我会保护你。 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儘管再也不能有所期待地伸出手来。 昌浩紧闭嘴唇,把视线拉回前进的道路。 但是,如果像这样牵起她的手,拋开一切逃走的话,会是怎麼样的未来呢? 或许在这裡,昌浩看到了他没选择的那条路的结果。 明知道想这些也没用,心中还是掠过这样的思绪。 殿后的勾阵,边注意可能逼近的邪念,也边在大脑的角落思索著。 既然十二神将会听从命令,那麼,那就是安倍晴明。可是,晴明為什麼要追他们两人? 与少女相依偎的少年,牵著少女的手。两人明明很像人类,却给人哪裡不太对劲的感觉。 晴明追捕他们的理由是什麼?因為尸樱在追他们吗?那麼,晴明為什麼要听命於尸樱? 同胞们又為什麼听命於这样的晴明? 太阴的吶喊声在耳边响起。 ——不要阻挠我们! 除了惨叫般的吶喊声,还有清澄的铃鐺声。 「……!」 咬住嘴唇的勾阵,听到矜持的声音。 「呃……」 她无言地扭过头,看到咲光映把一块布递给了她。少女穿的衣服,原本完好无缺,现在袖子却裂开了,勾阵不解地歪起了脖子。 咲光映显得有些犹豫,片刻后下定决心般,把手中的布靠向勾阵的脸。 勾阵发现她是要帮自己擦伤口,委婉地接过了她手中的布。 「谢谢……」 咲光映喘口气,总算安心了。尸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温柔地拉回来,严厉的眼神似乎在告诉他们,尽量不想让她靠近他们。 勾阵悄悄嘆口气,没让任何人发现。 只要注入神气,就能止血。她没那麼做,是因為生气被邪念夺走了。现在动用神气去治疗不会危急生命的伤口,可能会没力气行动。 虽然流著血,但伤口很浅。其他地方的伤口也一样。幸好不怎麼痛,就放著不管了。 但是,咲光映看到血流不止,一定觉得很痛吧,苍白的脸上流露著忧虑。 「——」 但愿那份关心是真的。 勾阵望著两人的背影的眼神,冷冽清澈。接著,她把视线转向了走在前头的昌浩。 昌浩心中的忐忑不安,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儘管他极力保持平常心,状态却像走在冻结的深水湖面的薄冰上,一点小事就可能轻易破坏平衡。 勾阵擦拭额头和脸颊。因為血快乾了,所以一擦就掉了。 原本可以用水冲掉,但她不想碰那摊沼泽的水。或是等完全乾了,也可能会自己掉下来。流进左眼裡的血,只能等著被眼泪衝出来。 弄脏的布该怎麼处理呢?勾阵有些烦恼。带著走会碍手碍脚,随便扔又等於是洩漏自己的足跡给敌人知道。况且,血是生气的凝聚,会成為招来邪念的诱饵。 这种时候,若是小怪在,就可以叫它烧掉了。 真是的,需要你时,你却不在,这可是严重的怠忽职守。 不管你是濒临死亡或重伤,只要活著回来,就可以让我稍微平静下来啊。 你这个大笨蛋,到底在做什麼? 「……」 勾阵无意识地握紧了染成红色的布。 这时,默默看著勾阵的尸伸出了手。 勾阵讶异地皱起眉头,觉得他是在示意自己把布交给他。 為什麼呢?勾阵对他產生了戒心,但染血的布还是被他半掠夺似得抢走了。 「会碍著你吧?」 尸简短地回应她,把布粗鲁地揣进怀裡,对咲光映点点头。 孩子们转过身去,没再说什麼。 勾阵扭头往后看。沉重的黑暗连绵不绝。目前没有人追上来。 消失无踪的神气的主人,也没有出现。 勾阵甩甩头。 一直闭著的左眼,终於可以张开了。异物被泪水冲了出来,沿著脸颊滑落的红色液体,带著血腥味。 第二章 走了很长一段路后,看似无限延伸的黑暗中断了,樱花森林朦胧地浮现在昌浩他们眼前。 那片森林坐落在丘陵上。沿著没有路的路走到这里,一直都是平地,到有树木的地方,才变成徐缓的斜坡。樱花颜色的柔和稜线连绵不断,昌浩看出这座森林的深度比想像中深很多。 没有风,粉红色的花瓣却纷飞飘散,丘陵的地面宛如铺著一层花瓣。 昌浩又毅然踏出一度停止的步伐。他觉得呼吸变得凌乱,额头冒出涔涔汗水,赶紧趁孩子们不注意时,用袖子把汗水擦干。 早就没有时间的感觉了。仿佛经过了很久,又仿佛实际上没那么久。 然而,昌浩却疲惫到自己都觉得惊讶。 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坡度的斜坡延伸的森林,走到很里面时,有片树木中断的空地。 那片空地在树木间形成一个小小的平原。 面积跟安倍家的庭院差不多,地面平坦,没有岩石或倒木。仔细看,连一根草都没有,可能是被风吹过来的花瓣覆盖,整片都是粉红色。 刚才一路上,樱花枝叶陡像屋顶般遮住上方,所以现在能看到天空,即使是黑的,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不只昌浩,孩子们和勾阵也都是类似的表情。 昌浩和瘫坐在樱花盛开的樱花树下,深深吐出一口气。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樱花,昌浩不禁想起粉红色的花瓣飘舞的模样。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会搞得这么疲惫,是因为与神将之间的衝突、无法相信的事实所带来的打击,以及件的预言。而且,除了被那些事打倒外,还被邪念夺走了大半的生气。 「我想……这里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 昌浩对关心他的咲光映勉强挤出僵硬的笑容说: 「嗯……谢谢。」 少女摇摇头,板著脸的少年紧紧依偎在她身旁,眼神放射出刺人的光芒,所以昌浩微微缩起了肩膀。 「咲光映,去那边。」 尸完全无法安心,要把咲光映带去远离昌浩和勾阵的地方。 这座森林现在没事,但树木还是随时可能枯萎。邪念正如胶状物般,舔舐地面无声地逼近,不能掉以轻心。 即使知道是这样,疲倦的身体还是会使知觉变得迟钝。每次呼吸,都会涌上疲惫的感觉。 樱花在黑暗中朦胧浮现。昌浩脑中忽然闪过「樱云」这句话。 粉红色的花,如云霞如雾霭,漫无止境地延伸。不冷不热的风吹过脸颊,感觉很舒服。 美得像梦境。没错,樱花会夺走目光、夺走人心。美得令人屏息。 「……」 那个晚上也是这样,好想永远永远注视著樱花。 昌浩背靠著附近的樱花树,呼地喘口气。他真的、真的好累。 现在没办法思考。浮现脑海的全是坏事。心灵都快被摧毁了。 茫然望著樱花的昌浩,察觉近似杀气的视线,吃力地转动眼珠子。 是尸。在远离这里的地方,咲光映背靠樱花树闭著眼睛,尸站在她旁边,注视著这里。 昌浩哑然失笑。 「真是败给他了,小怪……」 喃喃说完,他忽然屏住了气息。 对了,现在小怪不在身旁。平时养成的习惯,让他很自然地对它说话。 胸口怦怦乱跳,手脚末梢逐渐发冷。 勾阵说他还活著,只是神气消失了。 昌浩猛眨著眼睛,视线呆滞地徘徊。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的勾阵说: 「稍微休息一下,昌浩。」 「可是,那东西可能会来。」 咲光映说胶状物般的黑色邪念进不来这里,但昌浩不敢确定。以前没进来过,并不代表以后也不会进来。 勾阵把手肘靠在跟昌浩同一棵树上,用另一只手握著腰上的武器,摇摇头叹口气说: 「我会看著,有什么异常状况就告诉你,不过,你也会察觉吧。」 「会吗……」 不会吧?都这麼疲惫了。身体好久没这麼沉重过了。 「若是危及到性命,即使不想察觉也会察觉。」勾阵嘆著气说:「而且,那小子回来时,看到你这种表情,一定会骂我。」 听到这句话,昌浩眨眨眼睛,不由得抬头看勾阵。 倚靠树干看著他的勾阵的表情,令他倒吸了一口气。 土将勾阵是四名斗将中的一点红。在十二神将中,通天力量排名第二。昌浩非常清楚她有多强劲。 这般强劲的勾阵,如此疲惫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昌浩这时候才想到。 被黑胶般的邪念夺走生气、看见祖父的骤变、被神将们毫不留情的攻击、听见一定会应验的件的预言,最后连红莲的神气都消失了。 这些打击,光一件就很严重了,现在接二连三地袭来,怎麼可能不被击倒。 然而,勾阵却说她会防守,叫昌浩放心休息。 勾阵的主人是安倍晴明,他只是晴明的孙子。 不管勾阵怎麼帮他、怎麼保护他,甚至选择留在他身边,他都只是勾阵的主人的孙子。 对勾阵来说,昌浩不是主人或任何人,现在她也没有义务跟著昌浩。 她大可把昌浩丢在这裡。 勾阵真正的心声,一定是想去调查主人出现异状的原因,或直接去逼问同胞,不惜动用武力也要阻止这件事。 因為对昌浩、对勾阵而言,晴明与神将们的举动,都只能称為暴行。 不管昌浩怎麼看,咲光映和尸都是人类。起码不是妖怪,因為没有一丝妖气,但有种奇怪的感觉。言语无法形容的直觉告诉昌浩,他们跟自己不一样。 但是,只要无法证明他们不是人类,神将伤害他们,就是触犯天条。 祖父当然知道,却对神将们下了命令。 ——把尸和咲光映带来。咲光映要活捉,尸不论死活。 冷酷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那是昌浩熟悉的祖父的声音,却像出自不认识的某人的口中。 那不是爷爷! 昌浩拼命吞下已经衝到喉咙的吶喊。 意外的是勾阵也跟昌浩想著同样的事。 握著笔架叉的手用力过度。 那个晴明! 「……!」 勾阵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 十二神将跟随安倍晴明将近六十年了。这期间,那个男人曾经下令要他们做触犯天条的事吗? 现在听起来或许是像笑话,当初刚跟随晴明时,主从之间的关係简直恶劣到极点。甚至在那时候,晴明都没有强迫他们做过那种事。 儘管如此,勾阵还是没去晴明那裡,而是留在昌浩身旁,赋予自己彻底保护昌浩的使命。 ——快走! 那个绝不回头的背影,将昌浩託付给了她。 「勾阵……我……」 看到昌浩欲言又止的眼神,勾阵摇摇头,仰起脸,离开了树干。她转身向前走,扭头向后淡淡笑著说: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麼脆弱,昌浩。」 昌浩看著她的背影,哑口无言地垂下头。 很久以前,他的身高就超越了勾阵,肩膀也比瘦弱的她更宽阔了。 然而,斗将中一点红的背影,却跟小时候初次见到她时一样,看起来比自己大多了。 ◇ ◇ ◇ 『……不……』 有个声音。 『……不可……以……』 黑暗深处有个僵硬的声音。 穿著上古时代衣服的女性,在远处浮现。 『……不……可以……』 问「什麼不可以?」的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女性的身影逐渐远去。 『……不……可……以……那……』 ◇ ◇ ◇ 有东西碰到脸颊,昌浩猛然张开了眼睛。 「啊……」 不觉中昏迷了。 不知道什麼碰到自己的昌浩,看到狩衣肩膀上有几枚花瓣,确定就是花瓣。 接近白色的粉红色花朵,漂浮在黑暗中。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光靠那些花朵就觉得很亮了。 但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替自己施加了暗视术。边施法,边透过衣服摸索胸口一带,确定香包和道反勾玉都在。他经常会下意识地这麼做。虽然香气早已荡然无存,但香包是他的护身符。少了勾玉,他什麼都看不见。 昌浩环顾四周。 咲光映还是坐在原来的地方,闭著眼睛。应该陪在她身旁的尸不见了。 「跑哪去了……」 正要站起来时,看到尸从其他树木后面走出来,昌浩才安下心来。 响起从飘落堆积覆盖地面的花瓣上走过的声音,是勾阵向他走过来。 森林十分静謐,偶尔吹过的风舒适宜人,樱云还是那麼美丽。 昌浩觉得身体比较轻盈了。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呢?他心想应该没多久,但对自己的感觉没有把握。 勾阵问站起来的昌浩: 「有休息到吗?」 「嗯,对不起,光只有我自己休息。」 「我也休息了啊。」 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休息过,但昌浩还是坦然接受了她的心意。 昌浩甩个头,眨一下眼睛说: 「对了……」 「怎麼了?」 勾阵偏头问,昌浩困惑地说: 「我作了那时候的梦。」 「哪时候?」 「嗯,以前在道反圣域时的梦。」 勾阵察觉昌浩正在思考措词,瞇起眼睛说: 「所以呢?」 说到一半突然打住的昌浩,环顾四周。 从脖子到背脊掠过一阵寒意,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仿佛与此相呼应般,吹起了强风,被扯落的粉红色花瓣狂乱飞舞。 昌浩回头看来时的徐缓斜坡 眼前是飘散的花、如垫褥般铺满地面的粉红色、无数成长的樱花树。 这些景象的狭缝间,隐约闪过一个黑影。 「怎麼可能……!」 惊愕大叫的人是咲光映。 扭头往后看的昌浩,看到脸色发白的咲光映 双手摀住了嘴巴。 站在她旁边的尸,严峻地挑起眉梢。 「这裡也不行了吗……!」 就在尸牵起咲光映的手时,他脚下的花瓣爆开飞了起来,黑胶像网子般扩散开来,把少女五花大绑。 咲光映发出不成声的尖叫,被黑色邪念包住,拖进了花瓣底下。 「咲光映!」 少年的手没搆到她。噗咚往下沉的少女,被邪念的波浪冲走了。 花瓣堆积的地面波动起伏,配合咲光映拼命挣扎的动作高高隆起。可以看出邪念正快速往森林深处移动。 「还给我!把咲光映还给我!」 昌浩对勾阵使个眼神,拔腿衝刺。留下来的勾阵,从腰带拔出武器时,藏在花瓣下的黑胶如惊涛骇浪般跳出来。 樱花逐渐改变顏色,但仍留在树枝上,从粉红色变成了茶色。当黑胶爬上来攀附在树干、树枝上时,樱花便失去了水嫩。转眼间,树木枯萎,树枝发出响声折断掉落,树干出现龟裂,从根部倒下来。 刚才还绚烂盛开的樱花树,一棵接一棵枯死。 在勾阵眼中,爬上树木的无数张小脸,仿佛张大嘴巴要把生气吃干抹凈。 她朝向逼近脚下的邪念波浪挥出了笔架叉。迸射出来的斗气,横向画出一直线,把涌上来的邪念弹飞出去。 被神气的保护墻挡住的无数张脸,全都盯著勾阵。滚滚而来的波浪,忽然静止了。 几千、几万双眼睛盯著她;几千、几万张嘴巴吧嗒吧嗒开合。 没有声音,但那个动作像波纹般向外扩张,一直延伸到树木枯死的森林远方、黑暗的深处。 勾阵不寒而慄。虽然没有声音,她却知道无数张嘴在说什麼。她并不想知道,但还是知道了。 好·想·吃·啊。 从嘴巴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清楚得诡异。那是从死者的遗恨转化而成的变形怪。 勾阵很快地扫视周遭,确认那东西扩散到哪裡了。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树木都枯死了。放眼望去,所有樱花树都悲惨地变了顏色,快要倒下来了。 正面迎战不是聪明的做法。那东西会毫不留情地吸光神将的神气。只能想办法阻止它们继续前进,多少争取一些时间。 但是,使用通天力量,等於是把他们所在的位置暴露给同胞知道。 她又担心去追咲光映和尸的昌浩,必须赶快跟他们会合。 步步向后退的勾阵,低声沉吟。 「该怎麼办呢……」 无数张盯著勾阵看的脸,突然震颤起来,像退潮般离开了。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勾阵瞠目结舌。 「為什麼……」 勾阵满脑子疑虑,但很庆幸得救了。 往邪念撤退的方向望去,也没看到折返的动静。被邪念蹂躪过而处处隆起的地面,因為变色的花朵与泥土混杂,变得斑斑驳驳。枯萎的樱花树枝掉下来,发出乾涩的声响在那上面滚动。 枯死的树根无法支撑,大樱花树接连倒下。每倒下一颗,沙土和花瓣就会漫天飞扬,地面破一个大洞。 曾经那麼壮观的森林,剎那间全枯死了。 「太快了……」 勾阵严厉地瞇起眼睛。再怎麼想,变形怪的力量都太强大了。被邪念夺去生气,树木的确会枯死,可是速度这麼快也太奇怪了。 或许变形怪的力量就是这麼强大吧?可是,总觉得哪裡不对劲。 勾阵甩甩头。现在没空去想这些无法理解的事了。神将们说不定会捕捉到刚才的神气,追上他们。 她必须去跟昌浩会合。 确定邪念没有再折回来,她便转身离去。 如果她看过倒下来的樱花树下的洞,就会发现裡面有个白色的东西。(夜:忍不住想吐槽了,你当是白蚁啊尼玛) 但是,她没有发现。 覆盖地面的花瓣哆嗦震颤起来。变成深茶色的花瓣,仿佛被吸过去般,纷纷掉进洞裡。 地面上所有的洞,都把花瓣吸进去了。 没多久,白色的东西被花瓣掩埋成歪七扭八的隆起形状,缓缓动了起来。 在树木茂密的森林裡,铺满树根与树根间的缝隙的花瓣堆积层波动起伏,从下面冒出可怕的氛围。 昌浩边跑边结刀印,快速念诵咒文。 「其去处不可知,停下步伐,阿比拉呜坎!」 在花瓣下游移的邪念,猛然停止了动作。 「太好了,生效了。」 但只有剎那间的放鬆,堆积成人形的地方很快又粗暴地蠢动起来。 「咲光映!」 尸衝过去,刨挖花瓣堆积层,把无数的脸一把抓起来捏碎。 黑胶爬到尸要把咲光映拉走的手臂上,从下臂爬到上臂、肩膀,最后缠住他的脖子、身体。 「尸!」 昌浩正要使出除魔术时,从尸身上迸出了强烈的灵力。 「不要阻挠我!」 黏在尸身上的邪念乾枯剥落。尸踩过破裂的黑色碎片,抓住从乾枯如茧的花瓣堆积层中露出来的白皙手臂,使劲地往外拉。 「咲光映、咲光映!」 尸紧抱著脸色发白、动也不动的少女,在他四周蠕动的胶又慢慢逼向了他。 少年抱著咲光映,视线扫过周遭。 「快滚,该死的东西……!」 咆哮的尸放射出来的气,把邪念弹飞出去。但接连不断迫近的黑色波浪包围了尸,把尸逼入绝境。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震响的真言撼动了尸的耳朵。尸赫然张大眼睛,看到昌浩双手结印。 「嗡奇利奇利吧沙拉吧吉利、霍拉曼达曼达温哈塔!」 从四面八方出现的桩子,把邪念钉在原地,化成破邪的波浪。 灰白光芒一扫过地面,充斥现场的邪气、妖气就烟消云散了。堆积的花瓣飞起来,与脱离树枝的花朵碎片缠绕飞扬。 因恐惧而颤抖的樱花树平静下来,又开始无声地撒落花朵。 昌浩喘口气,走到跪著的尸旁边。 「咲光映怎麼样了?」 尸兇狠地瞪著昌浩,但想到他刚才救过自己,还是板著脸回他说: 「只是昏过去了。」 昌浩鬆了一口气说: 「那就好。」 然后他环视周遭,发现已经进入森林深处了。 「你知道这裡大概的位置吗?」 昌浩很怀疑尸是否愿意回答,不过随便问问。 没想到尸抱著咲光映站起来,回道:「不知道。」 昌浩眨了眨眼睛。光是有正面回应,就比刚才进步太多了。 尸试图抱著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少女跨出步伐,但腕力不够,差点跪了下来。 昌浩伸出手,捧起了咲光映的身体。 「干什麼!」 「我只是要抱著她走啊,往哪裡走?」 尸懊恼地咬住嘴唇,看著轻轻鬆鬆抱起少女的昌浩,默默指向前方。昌浩点点头,抱著咲光映往前走。 尸走到前面,替他们带路。昌浩看著他下垂的肩膀、有些颓废的背影,淡淡苦笑起来。 以前他也经歷过同样的事。 他想抱著昏倒的她走,却因為力气不够,跪了下来。神将看不下去,一把抱起她往前走,那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懊恼不已。 啊,对了,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腕力变强了。现在要抱起当时的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把脸靠在昌浩肩膀上,闭著眼睛的咲光映体重很轻。逃离尸樱时,昌浩也抱过她,但那时候没时间想这种事,所以没注意到。 透过衣服,可以知道咲光映的体温非常低。可能是被邪念吞噬,生气都被吸光了。 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她躺下来休息,可是会有这种地方吗? 尸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要去哪裡?」 昌浩试著询问前面的背影。 少年头也不回地说: 「去更裡面,到那些傢伙进不来的地方。」 昌浩不敢期待有更详细的说明,只回了一声:「是吗?」 他扭头越肩往后看,确认有没有黑胶的气息,没看到邪念逼近的动静。 「勾阵……」 本来要接著说她不会有事吧?但昌浩又摇摇头,心想一定没事。 走没多久,四周逐渐变成白茫茫一片。如烟雾的白,越来越白,缩小了视野的范围。 白色黑暗的浓度逐渐增强,连走在稍前方的尸的背影都快看不见了。 少年停下脚步,抬起头。昌浩感觉他的背影有些紧绷,疑惑地循著他的视线望过去。 白色烟雾中,隐约耸立著一棵巨树。 「这是……」 张大眼睛的昌浩,听见尸的喃喃低语。 「……主。」 「主?」 「我很不想来这裡。」 昌浩正要问他什麼意思,就听见后面有踩过枝叶的声响,立即备战。 但很快就解除了警戒,因為出现在烟雾前的身影非常熟悉。 「勾阵。」 昌浩鬆了一口气。勾阵对他点个头,仰望耸立在白色黑暗中的巨树,瞇起了眼睛。 「樱花树……?」 周遭白烟瀰漫,看不清楚全貌。 「尸说是这座森林之王。」 听到昌浩这麼说,勾阵眨了眨眼睛。 充斥这个地方的空气,让她想起了什麼。她似乎接触过非常相似的空气。 勾阵在记忆中搜索,昌浩也忽然偏起了头。 「咦……?」 明明是第一次来这裡,昌浩却很熟悉烟雾中飘荡的空气。这裡之外的某个地方,与这裡神似。 尸回头面向两人,以眼神催促他们快走。不出声是因為顾虑到咲光映呢?还是不想打乱这裡的静寂呢? 昌浩慌忙迈开脚步。跟在他后面的勾阵,猛然张大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这裡跟哪裡神似,但為什麼呢? 昌浩察觉勾阵屏住了气息,转头往后看。 「勾阵?」 她表情僵硬地开口说: 「昌浩,这裡……」 每前进一步,空气就越冰凉、越清净。 「这裡很像道反圣域。」 勾阵出乎意料的话,令昌浩瞠目结舌。他猛然回头看那棵森林之王,再紧张地环视周遭。虽然白茫茫一片,但尸说过这裡是森林深处,所以周围应该是树木林立。 走进这座森林后,没看到樱花树之外的树,所以周遭应该都是樱花树。 尸樱森林也是这样,全都是樱花树。除此之外的草木,连一根都没有。没有阳光,只有无尽黑暗的世界,不知道延伸到哪裡。 儘管模样不同,但听到勾阵那麼说,昌浩也觉得很像。 这裡满溢的空气,确实跟道反圣域同性质。 正疑惑是怎麼回事时,昌浩的视野摇晃了起来。 「咦……?」 白色烟雾更浓了。昌浩突然觉得手没有力气,慌忙蹲下来,以免把咲光映摔下来。 就在放下少女的同时,一阵头晕目眩,撑不住身体。 昌浩没办法抗拒,就那样倒在厚厚堆积的花瓣上。 视野扭曲摇晃,耳膜深处也嗡嗡鸣响。 不知道发生什麼事,大脑一片混乱时,又有东西咚唦倒地的声音,接连两次传入耳裡。 他强撑著移动视线,在烟雾中隐约看到尸和勾阵也跟他一样倒下来了。 他把力气集中到手肘,试著撑起上半身,但很快就没力了。倒下时的衝力,把花瓣震飞起来。 咲光映、尸、勾阵都动也不动。 本以為是邪念入侵,但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或异状。只有白色雾气越来越浓烈,宛如白色的黑暗。 粉红色的花瓣在白色烟雾中飘落。 天旋地转。生气从脖子逐渐褪去。身体异样地沉重。 花被风吹得发出簌簌颤抖的微弱声响。 仿佛俯瞰著他们的巨树阴影,耸立在白色的烟雾中。 尸说那是森林之王。那傢伙究竟做了什麼? 「……万恶……之物……」 昌浩想结刀印,念诵咒文,但只从喉咙挤出了这几个字。 他的意识快速模糊,结印瓦解,右手咚 唦掉落在花瓣上。 在烟雾中纷飞飘落的花瓣,静静落在趴倒的昌浩的背上。 第三章 竹三条宫的客人,是在将近傍晚时分来访。 客人是年幼的主人内亲王修子的舅舅藤原伊周。 去年秋天,伊周被授予从二位的官职,但还不能升殿。虽不能成为后盾,但对修子来说,毕竟是同血脉的舅舅。 跟另一个舅舅隆家一样,伊周有空就会来竹三条宫关心修子,是个非常疼爱妹妹遗孤的慈祥舅舅。 每次伊周来访,修子都会叫云居和藤花退下,现场只留下以前服侍定子的侍女们。 这个舅舅喜欢怀旧,动不动就说以前怎样、怎样,新来的侍女会让他有压力,不好意思提以前的事。 而且,修子也怕舅舅看到貌似已故定子的藤花,会打什么主意。 一如往常,跟命妇、侍女们闲聊的伊周,眼睛直盯著竹帘后面的修子。 修子疑惑地偏起头,伊周眯起眼睛对她说: 「公主越来越像母亲了……」 修子眨眨眼睛,双手托住自己的脸颊。 「像母亲……?」 「是的,长得跟小时候的皇后一模一样,以后一定会跟皇后一样美丽。」 大概是想起了从前,伊周的眼睛泛著泪光。 他激动地垂下头,可能是不想被看见自己落泪,他说:「天快黑了,该告辞了。」行个礼就走了。 目送舅舅离开的修子,想起自己刚回到京城时,舅舅来竹三条宫请安的事。 三年前,修子从伊势回来,伊周神情憔悴地来见她。 那时候,修子原本想跟面对晴明一样,不要隔著竹帘,直接面对舅舅,但是被命妇委婉地训诫了一顿。 当时,伊周因为过去的罪行,还没有复职也不能升殿。 命妇一脸严肃地告诉修子,那么亲切地接待他,皇上一定会不高兴。 舅舅好像是哪里惹到了父亲,修子不是很清楚。 她只知道舅舅以前犯过罪,母亲因此悲叹不已,但除了这件事外,好像还有其他更重大的原因。 听说,在她回京城前,发生过蒙冤事件,整个皇宫闹得沸沸扬扬。父亲会狠下心来,这件事好像也是原因之一,但没有人肯告诉她详情。 修子听命妇的话,放下竹帘面对伊周。很久没有见到修子的伊周,含著泪说起了母亲临终时的事。 修子默默听著。 她在内心喃喃说道:我知道,因为我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了。 从那次以来,伊周有空就会来看修子。可能是认为修子虽然帮不上自己的忙,但还有其他用处吧。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让侍女退下后,修子叹了一口气。 她比三年前成长了。那时不明白的事,现在都明白了,也会自己思考了。 隔著帷幔前,摆著一张家具类的梳妆台。修子在台前坐下来,打开镜盒,拿出镜子,放在台子上。盯著磨亮的镜面,看著自己的脸时,从肩膀冒出了一个东西。 「你在做什么啊?公主。」 「龙鬼。」 修子没被吓到,叫唤映在镜子里的三只眼蜥蜴。 接著,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猿鬼和独角鬼,也在修子左右坐下来。 「伊周回去了,我帮你叫藤花他们来吧?」 「他动不动就来见公主,一定是很关心公主吧。」 小妖们开朗地说,修子的眉间却蒙上了阴霾。 龙鬼察觉她这样的表情,看著她说: 「嗯?你怎么了,公主?」 「伊周大人其实是希望我是皇子」 「啊?」 三只小妖张大了眼睛。修子叹口气说: 「如果我是皇子,不是公主,一定有很多事都会改变。所以,他每次看著我的脸时,都会明显露出那样的想法。」 每次见面,修子都会在舅舅的眼睛深处看到那样的神色。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有点悲哀。连修子都不禁要想,自己如果不是公主而是皇子该多好。 独角鬼爬到修子的膝上,举起一只手发言: 「不可以哦,公主。公主就是公主,假想这样那样,都没有意义。」 「就是啊,婴儿是男是女,都是神决定的。」 猿鬼合抱双臂,正经八百地点著头。龙鬼接著说: 「唯独这件事,人类再怎么努力都没用,所以公主不必为此烦恼。」 「所言甚是!」 这次是来自横梁上的声音。 修子和小妖们都惊讶地往上看,一只漆黑的乌鸦摆出横眉竖目的表情。 「内亲王之所以为内亲王,是神的安排。内亲王必须是内亲王,才能完成在这世上的使命。」 啪沙啪沙拍著翅膀飞下来的乌鸦,用翅膀把坐在修子膝上的独角鬼轰走。 「喂,还不快让开!」 被粗暴对待的独角鬼,嘀嘀咕咕埋怨著,从膝上跳下来。乌鸦飞到清空的膝上,伸出一只翅膀,抚摸修子的头说没事、没事。 「内亲王很聪明,但不用想那没种意义的事。」 然后,对小妖们下命令。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快来个余兴节目,表演给公主看!」 乌鸦大大张开了鸟嘴,小妖们面面相觑。 「余兴节目?」 「没错!你们不会跳舞或唱歌助兴吗?」 「我们对那种事……」 「啊,不过,我们知道有人擅长这种事,叫它来吧?」 「它一定很乐意在这里的屋顶上面跳舞。」 「喂,怎么可以拜托别人!」 乌鸦怒不可遏,三只小妖顶嘴说: 「每个人都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事啊,那家伙就是很会跳舞。」 「就是啊,找个擅长的人来表演,公主也会看得比较开心。」 「放心,我们还可以找乐妖来。」 这时候,穿著侍女服装的风音来了。 「你们在吵什么?连嵬都加入了……」 被轻轻一瞪,守护妖沮丧地垂下了头,换修子抚摸它的头说没事、没事。 「它们都是在安慰我,不要骂它们嘛。」 修子替它们说清,风音用眼神询问小妖们:是这样吗? 三只动作一致地点头。 「是的,公主,内亲王胡思乱想,心情不好,所以我叫它们表演余兴节目给内亲王看。」 风音从没想过这种事,张大了眼睛。 「余兴节目啊,那么做,很可能被其他侍女看出什么,引发大混乱吧?」 用手拖著脸颊的风音这么喃喃说著,小妖们挺起了胸膛反驳她。 「放心啦,我们不会那么笨。」 「我们可是妖怪呢。」 「不论我们怎么跳、怎么唱,没有灵视能力的人绝对看不见。」 风音呼地吐口气,啪啪拍手说: 「好、好,我知道了,这件事下次再说。」 「咦!」 小妖们不满地嘟起嘴,风音挥动外褂袖子扫过它们,转头对修子说: 「藤花说离晚餐还有一些时间,问你要不要看图画故事?」 修子的眼睛亮了起来。由美丽的图画与书构成的图画故事,光看就会兴奋起来,心情大好。 「啊,我也想看。」 「我也要。」 「我也要、我也要。」 小妖们举手叫著我、我、我,风音叹著气回应它们: 「乖乖听话就给你们看。」 她请修子等一下,走出了主屋,嵬也跟在她后面。 拍振翅膀飞到风音 肩上的乌鸦,心情好的不得了。 「怎么了?嵬。」 「可以这样跟公主相处,没有人打扰,我太开心了。」 平时总是隐形守在附近的十二神将六合不在,嵬真的太高兴了。 看乌鸦守护妖乐成那样,风音微眯著眼睛说: 「你开心,我却很寂寞呢。不过,我不会对他说。」 这是毫不虚假的真心话。 乌鸦为之语塞,风音微微一笑,走向藤花的房间。 「藤花,公主说想看图画故事,正等著你呢。」 在地上摊开几本图画故事的藤花,盈盈笑著说: 「好,我马上去。」 她选了一本最合适的,其他收进唐柜里,盖上盖子站起来,拖著比身高还长的黑发,走出了房间。 刚来这里时,曾被命妇训诫说她的头发短得太难看了,所以她就留长了。 风音瞄一眼自己的头发。真正的长度只到腰部,以下是假发。因为她都绑起来,所以命妇没发现她的头发那么短。 命妇对待藤花的态度,比对风音严厉许多。因为她知道不管说什么,风音都不会有反应。 藤花真的做得很好。风音觉得命妇很可能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对藤花那么凶。 原本,藤花应该会入宫,成为当今皇上的中宫。 皇后定子还在时,命妇是在寝宫当侍女。寝宫很大,但她还是遇见过被称为藤壶中宫的藤原道长的大千金一、两次。 晴明对藤花施了法术,所以见到她的人,会看见跟原来面貌不一样的她。 侍奉修子好几年了,藤花的面貌也变成熟了。 小妖们有时会溜进寝宫玩耍,据它们说,以前藤花和中宫长得很像,几乎难以分辨,但现在没那么像了。排在一起仔细看,会发现有点像,但乍看不会觉得像。 尽管如此,命妇似乎还是因为肉眼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无意识地对藤花抱著敌意。 藤花没有错,命妇也没有错。命妇只是由衷倾慕已故的皇后,所以一直没办法心平气和地面对把皇后逼到阴暗角落的藤壶中宫和左大臣道长,并不是讨厌藤花本人。 藤花很用心在服侍修子。对于这一点,命妇也不怀疑。只能这样慢慢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了。 风音停下来,仰望天空。 夜幕就快低垂了。 昨天,六合告诉她,前往吉野的安倍晴明断了音讯。 还有,安倍成亲的妻子病倒了,他的弟弟昌亲的女儿也消失了,昌浩去了二哥家。 六合告诉她这些事后,就离开了竹三条宫。那之后怎么样了,她还不知道。六合没回来,一定是事情没什么进展,或是他也被卷入了什么麻烦里。 风音倒是不担心他的安危。他是十二神将,只要没什么重大意外,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风音忽然紧张地屏住呼吸,走向突出水池的钓殿。 「公主,怎么了?」 停在肩膀的乌鸦,看她表情紧绷,担心地张开了鸟喙 风音把双手搭在高栏上,垂下了肩膀。 嵬啪沙啪沙拍振翅膀飞到高栏上,收起了翅膀,疑惑地歪著头说: 「这么忧郁的表情,不适合你美丽的脸庞哦,公主。」 看到嵬拼命找话安慰自己,风音苦笑起来,俯视钓殿那片冰冷的水面。 她想起当时也是在钓殿。 地点是被称为临时寝宫的一条院,时间是四年前了。 她以内亲王修子为人质,在临时寝宫的钓殿,与安倍晴明和神将们的对峙。 突然想起这件事,是因为昌浩做了那个梦吗? 风音很不想回忆当时的事。要当成往事藏在心底,太过沈重,但她知道自己忘不了,也不可以忘。 触犯了天条的腾蛇,恐怕也是这样的心情吧。因为了解这种心情,所以他很努力想原谅风音。 没说「我也要让你尝尝我的痛苦」的腾蛇,是个温柔的人,但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自觉。 「昌浩是阴阳师……阴阳师做的梦都有意义。」 他昨了跟四年前同样的梦,应该是一种征兆。 有了征兆后,安倍晴明和他的孙子们都出现了异状,这一切恐怕有所关联吧? 风音承诺过会协助昌浩。说不定在这个瞬间,昌浩正需要自己的协助。她很想做些什么,可是不清楚状况,贸然采取行动很危险。 她从钓殿环视竹三条宫的庭院一圈。光是钓殿所在的南侧庭院,就非常辽阔了。东侧、北侧的庭院,茂密的树木没有枯萎,但显然比平时没有精神。 在水池里游的鱼跳起来,水花溅到钓殿。 昌浩呈现的失物之相、花、水滴,不知道意味著什么,但确实是会失去什么的暗示,不详的事正袭向与他相关的亲人们。 风音很想替他们承受,随便一件都行。 「……」 嵬难过地看著风音,突然想起什么,举起了一支翅膀。 「公主。」 「什么事?」 「我认识安倍昌亲啊,我现在就去他家,看看情形。」 嵬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灵光乍现,点个头,骨碌转动身体。 「请稍后,我很快就会来了。」 风音目送还来不及阻拦就已经飞上天空的嵬离去,叹了一口气。 「我太糟糕了。」 居然要守护妖替自己担心。 甩甩头转换心情的风音,离开钓殿,走向主屋。 在快要消失的夕阳余晖中,修子们看著藤花带来的图画故事。 修子边听藤花念故事,边睁亮眼睛看著图画。 诗歌或故事,不能默默盯著文字看,要念出声来。所以每个人都会再三玩味文字的排列、韵味,希望念出来时,有如演奏优美的乐章。 风音眯起眼睛,挪动墙边的灯台,在油灯添足煤油,点燃灯芯。这时两人才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啊……什么时候变这么暗了。」 直到现在才发现的修子,张大了眼睛,藤花温柔地对她微微一笑。 「可见公主听得很出神呢。对不起,公主,我应该早点注意到……」 修子对道歉的藤花摇摇头说: 「你不用道歉啊,藤花,是我应该注意到,因为我是大家的主人。」 一起看图画故事的小妖们,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面面相觑。 「对哦,天暗下来,人类就看不见了呢。」 「在暗的地方看书,眼睛会坏掉吧?」 「真不方便呢,像我们在晚上反而看得更清楚。」 藤花说因为你们是妖怪啊,开心地笑著,修子也跟著笑了起来。 「对了,」忽然想起什么的修子,交握双手说:「阴阳师有没有让晚上也看得见的法术呢?他们都是在晚上打击妖怪吧?如果有这种法术,晚上就可以看书了,要看多少都行。」 没有想到修子会提起这种事,藤花张大了眼睛。 把手上的蜡烛拿到灯台点火的风音,望向了天花板的横梁。 打击妖怪不一定要在晚上,但阴阳师的确比较常在晚上行动,因为那是妖怪们活动的时间。 猿鬼妆模作样地合抱双臂说: 「不是一定会,但阴阳师的确有那样的法术。」 「没错,昌浩从皇宫回家时,天色太暗的话,他就会对自己施法术。」 听完它们的话,修子不解地歪著头说: 「拿火把或蜡烛就行啦,为什么要使用法术呢?」 「应该是因为用法术比用那些东西快把?他毕竟是阴阳师啊。」龙鬼回答。 修子嗯地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你们都很清楚昌浩的事呢。」 三支小妖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地笑著说还好啦。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楚,把烛台放在他们旁边的风音,看到藤花脸上掠过怅然的神色。 因为藤花沈静地笑著,所以修子没有察觉。 小妖们很清楚昌浩的事,藤花也一样。然而,她在这里几乎没有提起过昌浩。有人问起时,她会回应,但从来不会主动提起。 昌浩在播磨时,他们偶尔还会有书信往来。但昌浩回京城后,连这样的往来都没有了。 因为昌浩被修子选中,经常来向修子请安,所以他们见面的机会变多了。尽管不能随便交谈,又总是隔著竹帘。 他们两人的情感,连在一旁看的风音都感觉得到。所以,他们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这样会有危险。 「差不多该吃晚餐了,我去看看。」 风音正要走出主屋时,听见两人在她背后的对话。 「还有后续吗?」 「有啊,明天我再拿来吧……」 发出衣服摩擦声,走过渡殿的风音,听见常人听不见的趴跶趴跶声,停下了脚步。 从她裤裙下摆探出头来的猿鬼。 「欸、欸,」猿鬼扯著裤裙的下摆,把风音拖到渡殿角落说:「最近左大臣好像常常往这里跑,是想干什么呢?」 风音视察周遭。发现有侍女们正弯过拐角往这里走来,她不露声色地抓起猿鬼的角,边跟她们点头致意边往前走。 进入房间,把猿鬼放下来,她立刻开骂:「不要突然拉住我嘛!」 「那些侍女又看不见我。」 「我对著什么也有的地方说话,她们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猿鬼半眯起眼睛,瞪著风音,但很快冷静下来,回到原来的话题。 「那个左大臣,老是拿些呆头呆脑的贵族写的文章来给藤花,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风音单脚跪下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那些贵族是不是呆头呆脑,风音不知道,但她很清楚道长带文章来的企图。 「他想把藤花从这里带出去,因为他不敢保证公主以后不会与他为敌。」 内亲王目前的处境,就像是有道长负责教养,但她弟弟是当今第一皇子。如果道长身为中宫的女儿没有生下皇子,总有一天修子的弟弟敦康就会登基即位。 猿鬼满脸不悦地说: 「什么啊,结果他也是想利用公主嘛,刚才来的伊周,拼命讨公主欢心,也是同样的目的吧?」 风音讶异地眨眨眼睛。小妖们通常不太关心人类社会发生的事。贵族之间的任何纠纷、争吵,都与它们无关。对白天睡觉、晚上活动的小妖来说,不管谁飞黄腾达、谁失势,生活都不会有所改变。即使发生暴动,也只会被它们当成消遣或娱乐来看。 它们大概只注意皇上吧,因为牵扯到皇上,很可能发生惊天动地的事。但顶多也只会想「喂、喂,别搞成那样嘛!」不会有积极的行动。 然而,猿鬼现在却忿忿不平。 「你们真的很爱护公主呢。」 猿鬼板起脸,对感叹的风音说: 「她是个好孩子,当然要爱护她啊,让她因为人类无聊的算计而悲伤,太可怜了。」 小妖会关心人类到这种程度,令风音惊讶,但它们的解读似乎不太一样。 猿鬼愤然抖动肩膀说: 「真正为公主著想的人,根本没几个嘛。」 既然猿鬼会对风音说这种话,表示它认为风音也是极少数之一吧? 或许她该高兴,可是对方是妖怪,所以风音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毕竟是道反大神的女儿,隶属于天津神。神与妖怪是两个极端的存在,被妖怪如此高度评价、友善对待,是很罕见的现象。 猿鬼察觉风音的表情有所怀疑,眯起眼睛说: 「怎么了?」 「因为……」 风音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小妖把嘴巴撇成ㄟ字形说: 「好过分,重要的人对妖怪来说还是很重要啊,同伴遇到麻烦,大家也会合力帮忙啊。」 「说得也是,抱歉,把你们看扁了。」 「好过分……」 「我说抱歉了嘛。」 「感觉很没诚意。」 唠唠叨叨抱怨的猿鬼,决定以后再计较这件事,又拉回了主题。 「左大臣怎么会想把藤花带出去呢?」 步步逼近的小妖,充分展现气势。 「我说得没错吧?藤花虽是左大臣的女儿,可是被异邦大妖下了诅咒,不能入宫了。现在左大臣有什么必要那么做呢?」 风音眨了一下眼睛。小妖们都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原本应该入宫、知道她因为不能入宫而寄住在安倍家。 尽管知道,但事情都过了,所以它们从来不提,也不会告诉修子。 它们总是看著藤花,珍惜她的当下。 风音用认真的眼神说: 「我认为左大臣是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这句话震惊了猿鬼。 「你在说什么……藤花现在就很幸福啊。」 虽然有很多事无法称心如意,只能放弃,然而,藤花把那些事都埋在心底,活在她现在所能选择的最大幸福里。 「说得也是。」风音平静地回应。「可是,左大臣不觉得她现在幸福。」 猿鬼看著风音,眼神充满怀疑。风音半垂下眼皮说:「我应该没说错吧?她出身高贵,是藤原家族首领的第一千金。按理说,应该可以成为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女性,但她却做不到了。安倍家只是挂车尾的贵族,身分很低,她却必须寄住在那里,的确很不幸啊。」 「为什么?藤花不想要那种幸福啊。」 猿鬼们都很清楚,再怎么幸苦,她看起来都很满足。 风音摇摇头说: 「左大臣并不那么想。对他来说,女儿的幸福就是入宫、受皇帝宠爱、生下皇子。」 然而,现在不可能实现了。所以,即便比不上最高地位的幸福,他还是想尽可能给女儿最大的幸福。 「所以希望她能嫁给富有的达官贵族,过著不愁吃穿的生活吧。」 姑且不论赞不赞同,风音倒是可以理解道长的心情。 但猿鬼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能入宫,不就等于不能结婚吗?」 左大臣还要替她选乘龙快婿,不是太奇怪了?猿鬼咄咄逼人。 风音推翻它说:「可以结婚啊。」 「咦……」 猿鬼大吃一惊,哑然失言,风音淡然地往下说。 因为妖异的关系,瘴气在她体内落地生根,成为一生无法消除的咒缚。若没有阴阳师随时在身旁保护,瘴气就会招来异形。 「她不能入宫,是因为身体染上秽气,失去主持祭典的资格,改变了她成为皇后的命运。所以,左大臣找来她的异母姐妹,代替她入宫。并不是因为她不能结婚,而是因为她失去了资格。」 当时,皇上已经有定子了,以前从来没有过册封两名皇后的例子。 但是,定子曾经出家再还俗,所以给了道长把女儿送进宫的大义名分。 日本是神的国家。曾踏入佛门的定子,不能再担任祭祀大任,所以促成了需要另立中宫的大义名分,以主持藤原一族的氏神祭典。 风音听晴明说过详细内容。他 们也曾经策划过,试著找出办法,看能不能除去深入她体内的妖异的诅咒。 结果不行。诅咒与她的灵魂完全融合了。不用阴阳师的法术封住,就会暴动起来。 但反过来说,只要封住了,就可以过著一般人的生活。这几年来,证实了这件事。 很多贵族都聘用了阴阳师。有些人还把阴阳师请来家里住。因为地位越高的人,越可能在权力斗争中与人结怨,因此被人诅咒。 所以贵族们都想找最有力量的阴阳师。大多数的贵族都仰赖安倍晴明,因为他是当今实力最强的阴阳师。 「可、可是,藤花身上有异邦妖怪的咒符,没有阴阳师在她身旁,她会很痛苦,要隐瞒这件事很难啊。」 「可以找很多合理的藉口啊,譬如说她的体质容易招来妖怪,所以每隔几天就要找阴阳师来驱邪。就像贵族们也会找种种理由,聘请阴阳师。」 安倍家的阴阳师都知道这个秘密,只要请他们去封住诅咒,就不会有事。阴阳师不会泄露秘密。因为泄漏的话,会连累到他们的家人。 「所以她可以结婚,也可以生孩子,没人会阻拦她。不过,她本人并没有这种意思。」 藤花真正心仪的对象,左大臣不可能答应。知道得不到父亲的许可,她宁可选择对那种事不抱任何期望。 「她一直在竹三条宫当侍女,左大臣可能也担心会有不小心暴露她身分的危险,很难说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左大臣想把藤花从竹三条宫带走。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做法有点强硬,也知道命妇起了疑心。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更正当的理由,迫使藤花不得不自己离开竹三条宫。 风音还看出,左大臣当著命妇的面,把达官贵人的文章交给藤花,是故意要让命妇猜测这个女孩是不是跟左大臣有关系。 只要命妇产生这样的怀疑,不管藤花怎么否认,她都不会听进去。 左大臣很清楚命妇的个性,知道她倾慕皇后,对自己没好感。如果连这点洞察力都没有,他不可能在百鬼横行的皇宫,稳坐权力顶端的宝座。 这样的左大臣,竟然无法捉摸女儿的心,风音觉得很好笑。 从刚才就慷慨激昂地骂左大臣很奇怪的猿鬼,似乎被逼急了,哭丧著脸说: 「什么嘛,你是站在左大臣那边吗?多少说点好听的话嘛。」 「说安慰的话也没有意义吧?」 满脸通红的猿鬼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沮丧地垂下了头。风音说得一点都没错。 「……小姐现在就很幸福了啊……」 虽然跟左大臣所想的幸福的形式不一样。 「是啊。」 很久没听见小妖以小姐称呼她了。自从她决定以藤花的身分进入竹三条宫后,它们就不再以小姐称呼她了。 「怎么会这样呢……」猿鬼虚弱地喃喃说道:「人类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全是一群笨蛋……」 神的女儿点点头说真的是这样呢,打从心底同意妖怪说的话。 烛光袅袅摇曳。 修子看著光线,对藤花说: 「不知道晴明是不是到吉野了。」 藤花弯起手指数日子。 从听说晴明离开京城到现在五天了。 独角鬼与龙鬼面面相觑。昨天它们听同伴说晴明下落不明,那之后都没有任何消息,可见还是下落不明。 但是,把这件事说出来,藤花和修子一定会很担心,所以小妖们发誓绝对不告诉她们。 「吉野的樱花一定开了,拜托太阴的话,她会帮我拿一枝来吧?」 修子看著花器,里面还插著剩下几朵花的树枝。 藤花笑著点点头说: 「公主开口的话,她可能会听吧。」 「啊,不过还是应该拜托晴明,因为太阴是晴明的手下。只要我拜托晴明,晴明答应了,太阴就会做吧?」 神将们与修子也认识很久了。其中十二神将太阴,因为外表年纪跟修子差不多,所以感觉特别亲近。 「藤花也会跟我一起拜托吗?」 被问的侍女笑著行个礼说: 「公主交代一声就行了。」 修子开心地点点头。 「昌浩一定知道晴明到了没有,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呢?」 藤花的眼眸微微荡漾著。 「明天就是新的月份了,他说不定会来。」藤花稍作停顿,歪著头说:「要不要派使者去安倍家呢?」 召他来请安,他应该会马上赶来吧? 修子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摇摇头说: 「反正不急……还是不要派使者去吧。每个月份的开始、结束,昌浩好像都特别忙。」 她想起昌浩以前说过,每到月份更迭时,杂务都会比平时多。 看著沉静微笑的藤花,修子忽然想起一件事。 晴明他们来宫里时,嵬突然飞进来,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时候,嵬说它踢倒屏风是为了发泄。 她想起那之后昌浩与藤花说话的样子。 他们两人从小就认识,那时候却给人奇妙的尴尬感觉。 是因为太久没说过话了吗?修子觉得并不是这样。 然后,她又想起昨天左大臣来的时候,要把某位达官贵人的文章交给藤花。 藤花正忙著把图画故事摺起来、把蜡烛放回桌上、把灯台移到这里。修子毅然决然地叫唤她。 「吶,藤花。」 「是。」 藤花停下忙碌的手,转过头来。看到她的脸,修子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我不要你离开。 她原本想这么说,好不容易挤出喉咙的话却不一样。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藤花张大了眼睛。 她很快改变身体方向,跪在修子面前,用深邃的眼神望著修子。 「我会永远侍奉公主,只要公主允许,我会永远……」 独角鬼与龙鬼相望而视,心情好复杂。 修子怦然心动,屏住了呼吸。 藤花柔和地笑著,修子觉得好温暖,快被融化了。 灯台的光线朦胧地照亮著屋内。藤花比身高还长的头发,掠过视野角落。 她忽然想起,藤花刚来竹三条宫时,乌黑的头发只留到脚踝。 「嗯……」 只勉强挤出这个回应的修子,莫名地涌上了歉疚感。 第四章 安倍昌亲今天也请假没去工作。 因为他自己不太舒服,更糟的是女儿的状况也非常不乐观。 被黑影吞噬拖入水池后消失的梓,听说是躺在某棵樱花树下。 六合发现她时,她的呼吸稳定,只是身体因天气过寒而发冷。但是,就在六合送她回家的途中,突然产生变化,开始发烧,体温急剧升高,不停重复相同的梦呓。 经过一天,热度有增无减。 梓躺在垫褥上呻吟,不管怎么替她冷敷,热度都不退。她痛苦地扭动身体,不停说著梦话。 有时不成句子,有时听得很清楚,内容都一样。 火焰之花将消失于同袍之手。 每次听到断断续续重复的话,昌亲的心就发毛。 昌浩出现了失物之相,藤原敏次对那个面相说了一句话—— 水滴淌落在花上。 妻子千鹤用心清洗掉进水池弄脏的球,把球洗得跟原来一样漂亮。 她说要是不做点什么,精神会崩溃,所以不顾仆人的阻止,花了很长的时间清洗,最后泪流满面,虚弱地蹲下来。 现在岳父、岳母在主屋陪著躺下来的千鹤。 昌亲说要自己照顾女儿,交代谁都不要靠近对屋。 女儿遭受的折磨,不是一般疾病。家人对这些东西都没有抵抗力,让他们接触,只会增加病人。 幸好家人都能理解。他们都知道,女婿是阴阳师,从事的是他们都不了解的工作。 昌亲非常感谢岳父母和妻子。 「……梓……!」 卧病在床的女儿,看起来很痛苦。可以的话,昌亲好想代替她。 持续念治愈的咒语,也没有复元的迹象,热度还是不断往上升,但手脚却冷得像冰一样。 更糟的是缠绕梓全身的妖气。 无论怎么驱除,都不会消失,甚至越来越浓烈。 不知道驱除几次后,昌亲看到女儿毫无进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身体摇晃倾斜,差点倒下来时,有只手从旁边揽住了他。 「谢谢你,六合……」 「不会。」 六合摇摇头,放开手,站起来。 打开通往庭院的木门。种在院里的树木都失去了生气,开始枯萎了。 六合来过这里很多次。面积虽然不大,但老仆人照顾得非常用心,是个井然有序、舒服、美丽的庭院。 底部塌陷的水池干涸,四周的树木都变色了。 丢著不管,其很快就会枯竭。六合把神气注入那些树里。绿油油的树木,会给生物带来力量,而枯萎的树木会剥夺生物的生气。 树木都枯了,生物的生命也会断绝。目前这座宅院里,生命最危险的是梓。 六合在清凉殿那棵樱花树的母树底下发现梓,立刻把她送回了这栋宅院。 原本想送到后就赶去找晴明,但察觉缠绕梓全身的妖气不断膨胀,他决定留下来协助昌亲。 缠绕幼小女孩的妖气,酷似主人的灵气,在这座庭院微微飘荡的妖气也一样。 没看到昨天比他早接到消息赶来的昌浩,六合觉得很奇怪。原本以为昌浩是知道梓在那棵树下,赶去接她,正好与自己错过。 但昌亲摇著头说不是那样。 昌浩、小怪,还有勾阵,都被从水池喷出来的黑影及凄厉的妖气困住,被拖走不见了,一直没回来。 六合听完这件事,就决定留下来了。万一再发生什么异状,昌亲一个人没办法应付。 梓的状况越来越糟。庭院的树木宛如与她的状况相呼应,也逐渐枯萎。六合察觉这个现象,所以三番两次注入神气。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昌亲说有邪恶的东西深入梓的体内,所以她才那么痛苦。昌亲也是个阴阳师,可以找出原因,但只能做到这样。 知道原因,却没有清除的能力。 不是昌亲无能,而是妖气太强。 难怪驱除那么多次都没有用。 昌亲没有说出来,但六合看得出来,他恨不得诅咒自己的无能。这时候帮不了他的六合,也觉得自己很没用。 身为斗将的六合,可以迎战任何有形的敌人,全力以赴。但面对潜入体内的妖气,他手足无措。 除非是能治愈伤口的天一,否则很难救得了梓。 站在庭院的六合,面色凝重地咬住嘴唇。 这时候,从头顶传来严厉的声音。 「喂!」 六合抬起头。 比黑暗还漆黑的乌鸦,飞过夜空。 「十二神将六合!你在干什么?居然站在那种地方打混摸鱼!」 出言不逊,直线俯冲下来的嵬,在六合眼前拍打翅膀。 「臭小子!公主那么焦躁不安,你却在昌亲大人家悠闲地欣赏庭院?!有点廉耻心嘛,你这个窝囊废!还不快去找安倍晴明!」 嵬愤怒地张开鸟嘴,极尽谩骂之能事,六合边叹气边点头。 他也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所以没有反驳。 「昌亲的女儿被妖气侵蚀,很痛苦。昌亲要陪女儿,万一又发生什么异状,昌亲会没办法行动,所以我才留下来。」 听完六合淡淡的说明,嵬忿忿地叫嚣: 「多么惊人的一长串话啊……!臭小子,原来你也会说话?平时就该用这么多字数说话嘛!」 「我向来都是说重点。」 「不要找借口!」 严厉叱咤的嵬,啪沙啪沙拍打翅膀,转身离开。 太不讲理了。 连六合都拉下了脸。嵬不理他,飞到对屋的外廊,发出喀喀声,走进室内。 「……」 六合深深叹口气,跟著嵬后面进去。 乌鸦突然来访,昌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进入室内的嵬没理他,走到卧病在床的梓的枕边,观察她稚嫩的脸。 她呼吸困难,不时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从紧闭的眼睛滑落下来的泪水,被吸进头发里。 嵬抬头看著昌亲,不解地问: 「她这么痛苦,你为什么不帮她驱除邪念?」 被责备的昌亲,满脸疲惫地垂著头说: 「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嵬瞠目结舌,又仔细看一次梓。 是妖气。无穷的妖气,在体内越搜寻就越浓烈。 「好惊人的力量……」 嵬愕然低喃,昌亲用双手掩住了脸。 「恐怕……只有祖父可以应付……」几乎快崩溃的昌亲痛苦地说:「可是……我不能再靠祖父了,父亲和伯父就是担心祖父,才把他送去了吉野……我不能因为这点事,再去麻烦祖父。」 嵬倒抽一口气,瞥六合一眼。 神将默默对它使眼色。 昌浩没有把晴明失踪的消息告诉昌亲,六合也错过了告诉他的时机。 对已经快被击倒的昌亲落井下石,太残酷了,所以六合说不出口。 要是有昌浩在,说不定也可以救梓。昌浩是晴明的接班人。他在遥远的播磨修行过三年,从他释放出来的灵气有多强烈,就可以知道他不只锻炼了武术,也磨练了灵术。 或许还不及晴明,但显然超越了昌亲。 然而,昌浩也被邪念吞噬了,没有回来。 看著他无助的背影,哑然无言的六合,忽然想起一件事。 以前,成亲被钻入体内的疫鬼折磨得痛苦不堪,快没命时,听说是靠天空的力量,停止他的时机,阻止邪气释放。 六合正要开口时,被嵬捷足先 登。 「安倍昌亲,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乌鸦说。 昌亲缓缓抬起头。 「什么办法……」 嵬得意地抬起胸膛说: 「不用靠安倍晴明或安倍昌浩,靠我家公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清除这种邪念。」 六合没想到它会这么说,不禁哑然失言。 嵬发现他的反应,斜站著说: 「怎么了?十二神将,你总不会说你都没想到吧?」 「是啊……」 六合老实回答,乌鸦竖起了眉毛。 「你这个白痴……!你跟公主相处的时间多到气死我,还敢说这种话!」 气得全身发抖的乌鸦,愤然转过身去。 「哼,我好不甘心……!为什么公主对这种呆头呆脑的人那么……」 六合一句话都回不了。 他无意识地把风音摒除在外,并不是不看好她的实力,也知道自己比不上他的神通力量。尽管如此,还是没想到她,是因为主观认为她要保护内亲王,还有自私地希望尽可能不要让她涉入危险。 被骂呆头呆脑也是应该的,这次他就坦然接受了。 临走前,嵬又隔著翅膀回头说: 「在我回来前,继续驱除妖气!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盛气凌人地下命令后,嵬就飞上天空,在黑夜中瞬间消失了踪影。 昌亲茫然地目送它离去,猛然回过神来,要开始驱除妖气前,不禁歪起头叫了一声:「六合。」 这次面目扫地的六合,默然回头看著昌亲。 安倍吉昌的次男,满脸疑惑地说: 「嵬说的公主……究竟是……?」 身体异常沈重。 朦胧地逐渐恢复的意识角落,响起急迫而清澄的声音。 「……不……可……以……」 这个声音是? 「……巫……女……」 传入耳中的低语,是昌浩自己的声音。 被喧嚣的怒吼掩盖了。 「快找……!」 昌浩的眼皮发出声响张开了。 他想跳起来,但是不上力,才刚弓起背部,身体立刻违反了大脑的命令。 头晕目眩,视野摇晃,恶心想吐。 他强忍晕眩,环视周遭。 白色黑暗般的雾气已经消散,现场一片漆黑,四周被樱花树包围,近在咫尺的地方耸立著大树。 迷蒙浮现的樱花树荫下,亮起点点摇曳的火光,转眼就逼近了这里。 「找到了!」 昌浩还以为是神将们,全身僵硬,勾阵的声音直接传入了他耳里。 《不是他们。》 倒抽一口气的昌浩,挣扎著想爬起来,被隐形的勾阵制止了。 《假装昏迷。》 搞不清楚状况的昌浩,听她的话,把脸趴在地上,微微张开眼睛偷看。倒在附近的咲光映和尸,动也不动。 远处的亮光靠近,昌浩才发现那是火把的火光,还听见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很多人踢开花瓣、沙土冲过来。人数不少与十人。从声音可以听出是成年男人。 从脚步声和气息,辨识靠近的人身高、大约年纪、身手好不好,也是在播磨时的修行之一。总之,就是尽可能集中精神,只靠感觉辨识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小孩还是大人。 把感觉伸展到极致的昌浩,想起那是很普通却十分严酷的修行。 一个男人拿著火把从樱花树后面跑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尸与咲光映,大叫:「找到了!」 其他男人听见叫声,也陆续跑过来。昌浩的判断没错,总共十二人。 男人们带著近似杀气的愤怒,围著咲光映和尸,交互看著他们两个人。 昌浩在心中叫唤勾阵,询问状况。他很想自己确认,但稍微动一下,就有可能被发现他是佯装昏迷。 《所有人都狠狠瞪著尸。》 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大约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全都是上衣配裤裙,再罩上一件袍子,是很古老的装扮。 隐形的勾阵单膝跪在昌浩旁边,观察状况。其中一人抱起了咲光映。他们腰间都佩戴著剑,把手放在剑柄上注视著尸。 要怎么做呢?其中一人用眼神征询同伴的意见。 没有人出声回应,但所有人都露出了相同的眼神。 男人们正要拔剑时,发现树荫下又出现火把的亮光,慌忙把手从剑柄移开。 「找到了吗?」 样貌大约四十多岁,穿著高级袍子的壮年男子,安心地松口气,跑向被其中一个男人抱起来的咲光映。 「没事吧……?」 这时候,低声呻吟的尸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包围,脸色惨白地试著站起来时,被男人的脚尖踢中腹部。 「唔……」尸发出含糊的呻吟声。 又有人从他背部踩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现在就让你赎罪!」 「竟然恩将仇报!」 男人们接二连三地谩骂,愤怒地踹他。还踩住他的背部不让他逃跑,把他狠狠踹了一顿。 没多久尸就不能动了。 「让我杀了他,村长!留著他,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 被气势汹汹的男人称为村长的人,是那个壮年男子。 村长环视男人们,无言地摇摇头。 「不可以在这里杀人……回村里,先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咦?」 村长的视线落在倒地的昌浩身上。察觉那股视线的昌浩大吃一惊,无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全身,静止不动,竖起耳朵偷听。 「这是谁?」 村长询问男人们,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昌浩,困惑地摇著头。 「不知道……会不会是其他村的人?」 「一定是,所有这家伙才会做出那种事!」 语气粗暴的男人所说的「这家伙」是尸吗?「那种事」又是什么事呢? 全都是听不懂的事。 「村长,即使是别村的人,也不能放过,要跟著小子一起处置。」 「这样吧,在明天结束前,先找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 昌浩在心里重复「明天」两个字。 大家似乎都同意村长说的话。 「只把他们关起来吗?」 「他差点铸成了无法挽回的大错啊!」 「这种人连虫都不如,没必要让他活著!」 屏住呼吸的昌浩,清楚听出那些话里含带著强烈的侮蔑。 所有的侮蔑都是针对尸。名字叫尸,已经够惨了,还有这么多人对他抱持强烈的恨意,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昌浩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有个人眼尖,看到趴著的昌浩动了一下。 「醒了啊?」 懊恼得咂舌的昌浩,缓缓地抬起头。 本以为连刚才一直在偷看都被看穿了,幸好他们没那么敏锐。男人们围著昌浩,把手摆在剑柄上,争相质问他。 「你是哪个村的人?」 「你跟那家伙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连珠炮般的质问,每句都很激动,昌浩默默地摇摇头。想随便回几句,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胡说八道的话,很可能当场被一刀砍死。他感觉得到,连隐形的勾阵都紧张得不得了。 直觉告诉他,他们个个都武艺高强,稍微惹他们不高兴,就会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杀掉。 看 昌浩脸色发白缄默不语,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交谈片刻后,似乎做出了结论。 「你背著那小子跟我们走。」 其中一人把下巴指向尸。另一人拔出剑,刺向昌浩的喉咙。 「你最好不要乱来。」 剑尖移到了背后。昌浩无言地点点头,双脚用力站起来。 站起来时头晕目眩,摇晃了一下,男人们就露出了杀气。 「我说过不能在这里杀人,走啦。」 抱著咲光映的男人,跟著训诫他们的村长往前走。其他男人也陆续跨出步伐,推昌浩几下,催他快点行动。 昌浩按指示背起尸,在男人们前后包夹的队形下前进。 隐形的勾阵保持一定距离,跟著昌浩后面。 《昌浩,你想做什么?》 昌浩非常小声地回应询问他的勾阵。 「我要一起去看看。」 反正不会马上被杀,那些人又好像跟尸和咲光映很熟。 说不定可以知道尸樱为什么要追他们两人。 《我知道了……》 勾阵答得很勉强,却还是愿意配合,昌浩很感激。 尸沈沈压在背上的重量,不时把昌浩筋疲力尽的身体压得东摇西晃。这时候,男人们会露出杀气,昌浩就要赶快站稳。 渐渐地,男人们发现昌浩只是累过头,才会走得东倒西歪,所以稍微摇晃也不会再对他怎么样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不小心被砍的危险性总算降低了。 但勾阵一直是提心吊胆。 没多久,传来她的声音,听起来累坏了。 《你真的是……晴明的孙子。》 昌浩绷起了脸。 他不知道勾阵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但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在称赞他。 他在嘴里暗骂不要叫我孙子,重新把尸背好,以免尸掉下去。 不知不觉中,昌浩穿越了森林,搞不清楚走过哪里。 在黑暗中走没多久,就看到了火焰,是很大的篝火。 定睛一看,黑暗中有几栋建筑,是盖在四角的四根柱子上的高脚屋。梯子从地面斜斜挂在入口处,代替阶梯。 昌浩心想很罕见呢。他知道有这种建筑,但很少看到。在播磨菅生乡看过几间,但都不是人住的房子,而是储藏杂物的仓库。地板离地面高,老鼠就不会进来。 中途,昌浩被带去既不是住屋也不是仓库,偏僻地方的小屋,与首领和咲光映他们分开了。 这间小屋直接建在地面,不是高脚屋。开著门的屋内,是裸露的泥地。结构非常简陋,只是立起柱子,再铺上屋顶和板子而已。 「进去!」 被粗暴地推进屋内的昌浩,站不稳倒下来。 跪倒在地上时,门被砰地关上了。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门口响起激烈的敲打声,听起来像是在锤钉子。 昌浩试著推推门,果然动也不动。 「哎呀……」 他叹口气,把尸放下来。又觉得让尸直接躺在泥地上很可怜,就脱下自己的狩衣铺在地上,把尸放在上面。 「有人看守吗?」 听见昌浩的低喃,勾阵在他旁边现身。 「没有,他们把门钉死,念完不能出去的咒语就离开了。」 「没关系,必要时可以破门出去,而且还有勾阵在。」 勾阵耸耸肩。看来,她也觉得这件事没那么严重。 因为施了暗视术,所以在黑暗中也不会不方便。离上次施加暗视术的时间有点久了,为了谨慎起见,昌浩原本想重新施加,但还是算了。 法术随时可以施加,还是等必须行动时再说吧。现在要尽可能保留灵力,不然身体会撑不住。 即使昌浩看不见,勾阵也看得见,有危险时她自然会通知自己。 对昌浩来说,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是自己被关在这里,而是邪念很可能大举入侵。 搞不好村里的人都会被牵连。 既然没人看守,最好尽早逃出这里,离开村子。 不过,咲光映被带走了,必须把她抢回来。 村里的人显然认识他们两人。那个被称为村长的男人,看到咲光映时还松了一口气,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从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推测是尸把咲光映带出了村子。村长说要把他们关到明天结束为止。明天是什么意思? 尸会连夜把咲光映带走,就是因为明天有什么事吗? 昏迷的尸,忽然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他背向他们,蜷起了身体。 那是疼痛时会采取的姿势。 「他还好吧……」 担心的昌浩,把手掌朝向尸的背部,在嘴里念起治愈的咒语。 昌浩自己也消耗了太多体力,所以效果可能不大,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他还想再多做点什么,但勾阵随手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拉到了墙边。 「勾阵?」 吊起眼梢的勾阵,对满脸困惑的昌浩严厉地说: 「你现在的状况能担心别人吗?」 看昌浩沈默不语,勾阵叹著气叫他尽可能好好休息。 昌浩感觉她说话的语调透露著疲惫,抬头看著她。 「你也是啊。」 神将想反驳,但还是算了,又叹口气,默默在昌浩旁边坐下来。 即便看得见,黑暗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昌浩瞄尸一眼,尽可能压低嗓门说: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合抱双臂靠著墙壁的勾阵,闭著眼睛简短回应。 昌浩注意措词说: 「同袍有生命危险时产生的冲击……是什么感觉?」 闭上的眼皮张开来,黑曜石般的眼眸朝向了昌浩。被很难看出情感的眼神射穿,昌浩有些慌张。 「为什么问?」 不是责备的语气,而是真的很诧异的样子。 「为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不是非常非常想知道。只是以前听说过,十二神将临死时,所以同袍都会感受到同等程度的冲击。 昌浩想起当时也是勾阵告诉他的。 「听到件刚才的预言……我想起了红莲……以前我杀红莲时,神将们都感受到了那种冲击吗?」 「——是啊。」 勾阵隔了一会才回答,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把视线从昌浩身上移开,表情十分平静。 那是四年前的春天,月亮完全消失的二月初一夜晚。 昌浩的眼皮震颤。没错,刚好就是这个时候,怎么会这么巧呢。 垂下视线的昌浩,听见十二神将平静的声音。 「就像贯穿身体般犀利、沈重的冲击,又恍如身体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地挖出来扯碎,但很快就消失了,完全不留痕迹。」 然后,缺了什么的地方,又会瞬间被其他东西填满。跟失去的东西不一样,但同样能填满。 「腾蛇的时候,没有那种感觉。」 四年前勾阵也曾面临生命危险。虽然在濒死前避开了,但听说同袍们全都被那冲击给贯穿。 事后,腾蛇详细描述过当时的事,他说宛如什么东西被挖走,但只有这样就结束了。他判断可能是勾阵差点死掉,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性命。 腾蛇的时候,跟勾阵的状况又不一样。 昌浩施行的法术,把原本已经消失的腾蛇,又原封不动的召唤回来。那种事恐怕不会有第二次了。 以结果来说, 腾蛇和勾阵都没有完全死亡。所以,勾阵只经历过一次同袍的死亡。 「天一的时候……有那种冲击?」 「是啊。」勾阵眨个眼,又补充说:「是天乙贵人……我们以前都叫她贵人。」 「现在叫天一?」 勾阵默默点个头,歪著脖子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叫天乙贵人,也叫天一,哪个都没错,但以前叫天乙贵人,现在叫天一。」 十二神将们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都不约而同地这么叫她,没有人反对。 朱雀是以天贵称呼天一。勾阵记得,那是在他们两情相悦之后的事。 现在的天一刚诞生没多久时,朱雀跟其他神将一样,也叫她天一。 昌浩沈默下来,想起敌对的神将们。 除了青龙和太阴,还有其他跟随晴明去吉野的神将。 白虎、天一、玄武——朱雀。 昌浩下意识地看著自己的双手,仿佛感受到火焰之刃的重量。朱雀唯一的使命,就是弑杀神将。 血色从昌浩紧绷的脸上逐渐消失。 胸口不自然地颤动。手脚末梢冰冷,心脏却狂跳不已,脉搏沈重。 双手紧握的昌浩,察觉勾阵的视线,慌忙把手张开。 他想说什么,但被勾阵抢先了一步。 「昌浩,腾蛇还活著。」 他的胸口怦然悸动。 勾阵像安抚小朋友似地,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腾蛇还活著。那家伙还活著。绝对没错,我可以确定。」 这不是谎言,她没感受到死亡的冲击。神气是消失了,但仅仅只是那样。 看著勾阵的昌浩,表情扭曲变形,颓丧地垂下头,抱著膝盖把头埋进臂弯里,一次又一次吐出深沈凝重的气息,强忍著等心情平静下来。 这样做了好一会,才冒出一句话说: 「我受够了……」 「是啊。」 「他没事的话,就快点赶来这里嘛……」 「是啊。」 昌浩自知说了很过分的话,但又想像这样发泄一下也还好吧? 他始终把脸朝下,没去看勾阵是什么表情,所以没看到她疲惫地闭著眼睛的模样。 背对他们,蜷著身体的尸,不知何时张开了眼睛。 他文风不动,偷听昌浩与勾阵之间的交谈。 可能是累过头了,他们两人都没发现尸醒来了。 没多久,昌浩他们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响起其中一人的打呼声。另一个人好像没睡。 尸偷窥他们的动静,两人都静止不动,但气息完全消失了。 这时,他才发现铺在自己下面的东西,是昌浩身上的狩衣。 他只是稍微挑动眉毛,没有更多的反应。 周遭安静下来,就可以听见说说笑笑的声音。虽然是在远处,但还是隐约传到了这里。 夜还很长。睡到让身体的疼痛消失,也还来得及。 他已经可以靠本能知道还剩多少时间。 还没有问题,还可以。 忽然,昌浩他们交谈的话,在尸的耳边响起。 「……」 尸的嘴唇动了一下。 天乙贵人。 半遮住脸的少年,眼眸闪过阴暗的光芒。 第六章 应该是咲光映坐在里面的轿子,速度快得惊人。 飞越黑暗前进的轿夫,在漆黑的森林里面毫不疑迟地疾驰。 昌浩与尸拼命跟在后面。 冲进去的森林十分茂密,没有叶子和花朵的树皮,逐渐变成茶色。 树木枯萎了。 在树木间穿梭奔驰的轿夫,速度快到令人惊悚,仿佛害怕什么而全力奔跑。 带头者的火把,拖著长长的尾巴熊熊燃烧,宛如人的灵魂。在黑暗中,只能清楚看到那只火把。 尸以火焰为标记,在树木间疾驰。他使尽全力奔跑,却怎么样都追不上。脚恍如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缠住,每踏出一步都会消耗体力。 昌浩也一样,呼吸越来越急促。剧烈的头痛如波浪般袭向太阳穴,每当痛楚贯穿身体,就会喘不过气来。 脚、全身都异常沉重。 火焰不停地往森林深处前进,避开树木蛇形,毫不停息地飞奔而去。跟在后面的轿子,也像在半空中漂浮滑行。 昌浩的心跳忽然加速。 有种奇怪的感觉。 轿夫们在奔驰,他们扛的轿子却没有丝毫的摇晃,在黑夜里平稳地滑行。 那里面真的坐著咲光映吗?还有,这座森林深处,真的有被称为森林之神的妖魔吗? 「勾阵……」 搜索气息的昌浩,现在才发现应该与自己并肩奔跑的神将的神气不见了。 「走散了?」 几时走散的?他拼命追著尸和轿子跑,一直以为勾阵也是一样。 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深邃,树木的形影也逐渐被黑暗淹没。若不是施加了暗视术,现在一步也前进不了。 想到这里,昌浩忽然眨了眨眼睛。 他们是仰赖火把的亮光前进,但只看得见浮在黑暗中的红色火焰。 带头的人、扛轿子的人,都融入了黑暗中,完全看不见。 为什么可以跑得那么快。都不会撞到树木呢? 心脏怦怦狂跳。越深入森林,空气就越沉重,全身都被压迫感困住。视野在摇晃。不对,摇晃的是昌浩自己。 差点跌倒的昌浩,把手伸向近旁的树木。 响起「哒噗」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唦唦拖行前进。 看似在暗夜中逐渐发黑沉没的树皮,攀附著胶装般的东西。 体温开始从手掌流失。取而代之的是火辣辣的疼痛感与剧烈的心跳,缠绕著肌肤攀爬而上。 数千、数万张小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从黑色树皮浮现出来。那些脸同时张开眼睛,注视著昌浩。 「唔……」 昌浩来不及把手从树上放开,冰冷的胶状物沿著他的手指往上爬。 他使劲地甩掉胶状物,拍手击掌。然而,还是有胶状物黏在手上,没办法拍出响亮的声音。 覆盖树干的胶状物凝聚成团,向昌浩扑过来。昌浩本能地结起刀印,横向画出一直线。 「禁!」 看不见的保护墙伸展开来。在完全筑起前,无数张脸越过保护墙,像下雨般掉下来。 昌浩挥动袖子甩开它们,寻找跟丢的尸。 隐约可见火把的火焰。追逐那个火光挺进的尸,背影融入了黑暗中。 浪涛拍岸般的声音,向背后逼近。昌浩头也不回地往前冲。不用看也知道,黑色邪念释放出来的阴森气息正从背后滚滚而来。 在树木间隙鑚来钻去追逐尸的昌浩,发现有黑色坟冢般的隆起散布在树木枯萎的森林里。 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像是有人刻意把土运过来,堆成隆起的形状。 黑色胶状物覆盖在土堆上,无数的眼睛张开来,把坟冢削为平地。 如海啸般排山倒海而来的几万张黑脸,淹没整片树林,吞食生气,森林瞬间枯萎。 死亡逐渐扩散。无数张脸因招来死亡而嗤笑著。 昌浩全身战栗。大小如樱花花瓣的脸,充满了喜悦。 脸。 脸。 脸。 脸。 脸。 嘴巴大张的脸,是由死者的遗恨聚集成形的。 它们吸食生气,沾染魔性,成了意念的凝聚体。 「咲光映!」 少年的怒吼声响彻云霄,昌浩惊愕地环视周遭。 尸就站在他穿梭前进的树木缝隙前。 枯萎的树木间断了。霎时,粉红色的堆积层铺满视野,一棵巨树耸立在平原的尽头。 白色烟雾淡淡飘荡著。 那是森林之王的樱花树,白色花瓣如雪片般不停地飘落。 巨树的根部,有五个隆起的坟冢,形状像是倒放的大碗。飘落的花瓣覆盖在上面,看起来像披著白色外衣。 轿子被停放在那附近。带头拿著火把的人、四个扛轿的人,都瞬间消失了。 火把滚落地上,火焰逐渐减弱。 昌浩的心脏怦怦直跳。尸毫不犹豫地冲向轿子,把手伸向垂下的帘子。 「咲……!」 叫声中断。倒抽一口气的尸,往后退了几步。 警铃在昌浩脑中爆响。他冲到尸旁边,掀开帘子的晃动身影闯入视野。 出现在轿子里的是妖怪的头。那是人面牛神的异形—— 件。 缺乏感情,如人工制造的眼睛盯著尸看。妖怪用眼神射穿僵直的少年,缓缓张开了嘴巴。 『责难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尸的肩膀剧烈颤抖。 『惩罚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件把头伸出轿子外,露出了牛的身体,轿子摇晃起来,轮廓逐渐模糊,如烟雾般消散了。 妖怪叼起滚落地面的火把的木柄,高高举起来,像是献给五座坟冢。 火焰熊熊燃烧起来,许多花瓣被吞噬,变成朵朵红花随风起舞。 没多久,拖著红色尾巴飘舞的花瓣,在满地的粉红色花瓣上洒下火星,到处都冒起了烟。 把火把放在坟冢前的件,慢腾腾地转向了尸。 『死亡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件的眼睛闪烁著阴森的光芒,人工制造的脸浮现狞笑。 「住口!」 怒吼的尸举起双手,冲向了件。在双手间卷起的灵力波动,随著手挥出去的力道,猛烈袭向了件。 「快滚……!」 尸的眼睛杀气腾腾,目光如炬。件看著他。嘴角吊得更高了。 『死亡……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 「龌龊的东西,去死吧……!」 预言的最后被尸的叫喊覆盖了。 被一圈灵力击溃的件,扬起堆积的花瓣,粉碎消失了。 卷起旋涡的力量,如狂风暴雨般汹涌澎湃。 「唔哇!」 昌浩摆低姿势,用双手阻挡。他严重晕眩,身体沉重,膝盖无力地弯下来,强忍著晕眩和头痛。 疲劳过度,就会这样。体力消耗到极限,气力也快用罄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生气被剥夺到这种地步了? 明明没使用什么了不起的法术,只是奔跑而已,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手著地摸到的花瓣堆积层,柔软下沈。从手掌下方传出哒噗声响。 冰冷的触感慢慢从手掌吸走了生气。 几棵树影掠过昌浩的视野。刚才被黑暗吞噬的枯萎树木,不觉中裹上了樱花色的云朵。 四周弥漫著白色烟雾 。 飘散飞舞的花瓣又更多了。 昌浩强撑著站起来,环视周遭,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被称为森林之主的巨树,周围有隆起的五座坟冢。件献出去的火把,就放在那个地方。 咲光映不知从何时躺在那里。 她穿著白衣,沈睡般闭著眼睛。长头发有些凌乱,在粉红色的堆积层上披散开来。 「咲光映!」 发现她的尸,叫声颤抖。他跪下来,把手伸向咲光映。 刹那间,大量的黑色邪念从花瓣堆积层下面迸出来,包围了尸和咲光映。 「唔……!」 被留在樱花森林里的十二神将勾阵,在樱云与白色烟雾的笼罩下,失去了方向感。 她不知道昌浩他们往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放眼望去都是同样的景色,没有东西可以作为标的物。在黑暗中灰白白地朦胧浮现的花朵,如烟雾般袅袅摇曳,直盯著看,连头都会跟著发晕。 ——樱花很可怕。 耳边突然响起晴明说过的话。 是什么时候听说的,她不太记得。但可以确定的是,那时候是春天,樱花正绽放著。 比现在年轻的脸庞闪过脑海。不过,那也是在十二神将跟随他的几十年之后,所以说年轻,也只是跟现在做比较而已。 勾阵一直以为那个男人永远不会变,然而,随著年纪一天天增长,他脸上慢慢出现皱纹,头发也逐渐斑白了。每天看所以看不太出来,但神将们经常都感觉得到他的时间正在流逝。 只是刻意不去关注而已。 安倍晴明看著飘落飞舞的樱花,沈静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美的樱花啊。但是,樱花很可怕。樱花美到会使生物发狂。越美的东西越能夺走人心。 ——心被夺走到什么地步,生物就发狂到什么地步。 「说得没错……」 勾阵疲惫地低喃。 方向感、自己所在的地方,都茫然不清。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即使集中神气,探索周遭,也好像会被什么东西阻挡。 气力逐渐被削弱,只想看著樱花,实在太危险了。 轻微的头痛使思考变得散漫。闭上眼睛,映在眼底的是在比黑暗更漆黑的昏暗中绽放的紫色樱花,比粉红色的花更美。 老人站在紫色樱花旁。 「晴明……你也被樱花魅惑了吗?」 被那棵魔性之树魅惑;被招来死尸的樱花魅惑。 勾阵吐出沉重的叹息,几乎吐光了肺气,全身涌现强烈的疲劳与倦怠感。 严重的眩晕袭来,她踉跄几步,靠在樱花树干上。风搔过她的鼻头。 勾阵赫然张开眼睛,只转动眼珠子扫视周遭。 仿佛被雷击中般的冲击贯穿胸口。 「这个味道是……」 摇曳的白色烟雾与樱花中,夹带著淡淡的甜味。 这淡淡的甜味,是死尸味。没有其他字眼可以形容这个味道。比微弱的樱花香味更微弱,但确实飘荡著。 勾阵靠著树干,有意识地重复深呼吸。她觉得气喘,体温正以惊人的速度下降中。 这里平静地弥漫著死亡。光这样待著,满满的死亡意念就剥夺了她的生气。她现在才发现,不只黑色邪念会吸食生气,光待在这座森林里、光是呼吸,就会被夺走生气甚至一切。 必须尽快找到昌浩,把他带离这里。 勾阵强撑起快弯下去的膝盖,扶著一棵棵树干往前走。 被勾阵摸过的樱花树都增添了几分活力,勾阵却相反,生气不断流失。 被称为神木的清静树木,会给触摸者力量。而充满污秽的树木,会吸走触摸者的生气。虚弱的她,成了树木最好的食物。 但她的神气已经被连根拔除,不扶著树干,连站著都有困难。 恐怕从进入森林那一刻起,她与昌浩的生气就被一点一滴地慢慢吸走了。 「咲光映和尸为什么没事呢……」 是咲光映说那个黑色邪念进不了这座森林,尸也表示同意。 然而,尸显然不想进入这座森林。虽然最后还是照咲光映的意思去做,脸上却写著百般的不情愿。 对了,那时候尸说了一句话。 ——那些家伙进不了那里……可是停留太久会有危险。那东西……会吃吸食生气。被吸食了生气,气就会枯竭。 「那东西会吸食生气……?」 勾阵重复记忆中尸说过的话,不由得停下脚步。 等等,难道是自己搞错了少年说的话? 勾阵以为尸说的那东西,是指黑色胶状物,昌浩可能也是这么认定。 其实应该不是吧?尸指的是这座森林本身吧? 「被吸食了生气,气就会枯萎……气枯萎……」 树枯萎、气枯萎、沾染污秽——沾染污秽会招来死亡。 不能否认,自己确实是乱了方寸。因为生气被剥夺,降低了思考力与判断力。 仅管如此,这也是自己造成的失误。 「昌浩……!」 必须赶快找到他。可是如无头苍蝇般乱跑,只会更快耗尽体力。 焦虑的勾阵低声叫嚷: 「为什么这时候你不在呢……你这个大笨蛋!」 有你陪在昌浩身旁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著急了。 勾阵甩甩头,毅然抛开焦虑,靠直觉往前走。 这时,白色东西闪过视野。 她下意识地移动视线。 脸色发白的尸,牵著身穿白衣的咲光映的手,惊恐狼狈地往前冲。后面好几个人快追上他们了。 那些追著尸跑的男人,争相发出怒吼声,用尽所有字眼叫骂。 他们的身影瞬间变得透明。 勾阵张大了眼睛。他们的身影的轮廓,不时模糊地摇晃著。 正要去追他们时,又看到一团人与那一行人错身而过,勾阵倒抽了一口气。 是村长和那群那人。其中一个人抱著咲光映,全是像破布的尸,摇摇晃晃地被拖著走。 他们看也没看勾阵一眼,推著尸消失在黑暗中。 忽然,孩子们的笑声传入勾阵耳里。 她回头往后看。 花瓣从树木间飘落,咲光映和尸把花当成了沙子堆著玩。 飘来其他气息。 抬头看著花朵的少女背后,有团黑影蠢蠢欲动。少女察觉异状回头看,大惊失色尖叫起来。 怪兽般的黑色东西扑向了少女,少年冲过去,结起手印。 啪嚓碎裂的异形,飞散四溅的血和肉片掉下来,少女吓得昏过去了。 少年正要抱起昏倒的少女时,听见惨叫声的大人们赶来了。 吹起了风。他们的身影消失了。又浮现其他场所的影像。 少女把手伸向了樱花树枝,少年从树间跑出来。 ——好漂亮,我想要一枝。 ——折断树枝,树木会作祟,所以不要折,樱花树尤其会作祟。 ——可是这么漂亮,我好想要啊。 ——真是拿你没办法…… 少年蹩起眉头,双手结起了什么印。没多久,樱花树枝就自己掉下来了。 是带著漂亮花朵的树枝。 ——你好厉害,谢谢。 少女的眼睛闪闪发亮。少年耸耸肩,正要离去时,少女抓住他的手问: ——你是谁呢?我是…… 少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少年只好回应她,惊讶的她微微张大了眼睛。 少年表情僵硬地甩开少女的手。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知道少年是谁。 然而,她的脸很快又绽放出璨烂的笑容。 ——明天再来这里吧,拜托你。 少女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跑了,少年哑然目送她离去。 「这是……」 勾阵茫然地低喃。 好几个光景消失又浮现。一次又一次,演出尸说过的情景。 那不是幻影,也不是蒸腾的热气。虽然轮廓扭曲、透明,但看得出来有血有肉。 吹起了风,花朵飞舞。使人疯狂的花朵飘落。 同样的光景反覆重现。同样的笑声、同样的对话、同样的呐喊、同样的惨叫,在花朵飘落中,一次又一次反覆重现。 漫无止境,不断地重复。 勾阵踉跄几步,赶紧靠在树干上。 生气很快就被夺走了,但她还是那样靠著,没办法动。 「……到底怎么回事……」 满脑子混乱的勾阵,听见微弱的声响。 呸锵。 毛骨悚然的勾阵回头看,那片辽阔的樱花树居然不见了,变成大沼泽,黑暗延伸到天边。件站在水面上,直直盯著她。 呸锵。 波纹向外扩散。 人面牛身的怪物,徐徐张开了嘴巴。 『责难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呸锵。 响起水声。 接著传来少年、少女的嘻笑声。 『惩罚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呸锵。 响起惨叫声与怒吼声。然后,浮现少年被痛殴到遍体鳞伤的身影。 『死亡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呸锵。 件嗤嗤狞笑,身体缓缓倾斜,溅起水花,沈入了黑暗水底。 霎时,勾阵听见好几个脚步声。 肩膀惊愕颤动的勾阵回过头,看到带头拿著火把的人与四名轿夫,面目狰狞地疾驰而去。 少年晚他们几步出现。 看到他的脸,勾阵打从心底发毛。 那张脸没有感情、没有必死的决心、没有愤怒、也没有焦虑,只有冰冻的双眸直直盯著火把的火焰。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时,花瓣发出响声高高飞起。 勾阵回过神来,发现件的沼泽消失无踪,眼前又是无边无际的樱花树。 然后,流过好几幕的情景。有时是改变顺序回溯时间数列,有时是零零散散浮现,互不相连。 茫然看著那些画面的勾阵,男人们与尸错身而过。异形出现。咲光映惨叫。 那些画面包围勾阵,浮现又消失, 这里会使生物发狂。 花朵飘舞。如梦境般美丽的樱花,娇艳得可怕。 情景不断重复。对话不断重复。现象不断重复。情感不断重复。 每重复一次,邪念就在这里堆积成坟冢,再用美丽的花朵隐藏起来。 然而,那些对勾阵都毫无意义。 昌浩,你在哪里?我只想找到你。我要找的是你,不是尸或咲光映。 我才不管他们犯了什么错;我才不在乎件宣告了哪些预言。 我想见到的是你,昌浩,你的身影。(夜:勾阵你家腾蛇还躺在地上呢) 勾阵拖著沉重的脚步,微弱地、真的很微弱地低喃著。 「天空……」 包围她的樱花震颤了。 呸锵。某处响起水声。 件在背后嗤嗤狞笑。 「玄武、天一……」 吹起了风,件在她耳边呢喃。 但 勾阵绝不把脸转过去。她坚定地看著前方,走向樱花的阴暗处。 「太裳……天后……」 风扑簌簌地颤抖,树木枯萎的气息排空而来。 「白虎……太阴……朱雀……」 件不断出现。重复预言。如诅咒般不断地重复。 处处充斥著死者的遗憾,直到没有尽头的森林彼方。 「六合……青龙……」 不断重复来魅惑人的光景,对勾阵来说毫无用处。 神将不会使用法术,也没有阴阳师那种道具。 她只知道一件事。 知道在什么都不确定的状态中,有个依靠可以使自己的意志绝不动摇。 「腾蛇……!」 名字就是最短的咒语——对吧?安倍晴明。 黑暗扩散,花朵变色,成为招来死亡、招来死尸的紫色樱花。 在白色烟雾里,咲光映躺在地上,少年面对巨树,把手伸向天空。 巨树密密麻麻结满花蕾。轿子的残骸散落一地。黑漆漆的水花四处飞溅。 心跳在胸口深处怦怦剧烈作响。 尸追著轿子。然后,昌浩出现了。 ——看到了。 黑曜石的眼眸亮起金色光芒,强烈的神气从全身迸射出来。 勾阵拔出两把笔架叉高高举起,怒吼著挥出去。 周遭陷入引发耳鸣的静寂,顷刻间通天力量爆裂。 十二神将勾阵使出浑身力量的一击,把周边的樱花树连根拔起抛出去,枯萎的气息连同广大森林的一角都被消灭了。 第七章 ◇ ◇ ◇ 没有月亮的初一夜晚,黑影如风般疾驰在只有星光的京城。 黑影由翅膀乌黑的鸟带路,没多久便纵身跳入某栋宅邸的庭院。 坐在对屋外廊的十二神将六合站起来。 乌鸦飞到高栏上,张开一双翅膀说: 『有劳你出来迎接,辛苦了,十二神将六合。』 六合无言地点点头。 风音环视整栋宅邸、庭院,瞥一眼底部破洞的水池。 站在她旁边的六合,指著庭院树木说: 「放著不管,很快就枯了。我注入了神气,但只是杯水车薪。」 风音观察状况,点点头,转过身去。 「小千金的病情怎么样?」 六合无言地摇著头,表示不太好。 乌鸦推开拉门。 『安倍昌亲,我家公主大驾光临啦。』 嵬还没说完,形容枯槁的昌亲已经冲出来了。 看到他完全变了样,风音惊讶地张大眼睛,忧心地说: 「希望可以帮上你的忙……」 「先进来吧。」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四年前因为海津见宫那件事。 当时,昌亲遇见的是侍女身分的风音,那之后就没再见过了。直到刚才他才知道,原来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 他很惊讶,但也因此产生了希望,说不定真的可以驱除梓体内的妖气。 「家人都在主屋。」昌亲说。 风音点头回应他说:「嗯,这样比较好,看起来很严重呢……」 表情也紧绷起来的风音,跪坐在小千金枕边,摸摸她的额头,把手掌朝下放在她的胸口上方。光是这样,手掌就感觉得到火辣辣的针刺般的邪气。 「只做表面驱除,撑不了多久,必须斩断根源。」 昌亲不安地询问抬起头的风音:「根源?」 「是的……但不用担心,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昌亲郑重地点点头,为了不妨碍她,退出了房间。 风音抱起梓,让她靠在自己的左肩,把右手放在她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她在探索年幼的梓的呼吸与血流的管道,尽可能与梓同步调。 紧闭的眼底,看到的是躲在梓体内深处,折磨著梓的妖气的主人。 那东西已经潜入灵魂深处盘踞在从现世无法动手的区域。 ◇ ◇ ◇ 怦怦。 心跳声作响。 「——」 风音轻轻张开眼睛。 这里不是她躯壳所在的现世,而是魂魄的世界。人入睡时才能来这里,但风音不用入睡,就可以来去自如。 不过,也有不能涉入的领域。 进入那里,就不能出手了。 在藤花体内落地生根,与灵魂同化的妖异咒缚,就是那种状况。 梓还没进入那里。 但年幼的梓,魂魄比较接近幽世而不是现世,所以很容易被拖进去。不赶快斩断根源,会有危险。 沿著气息前进的风音,找到梓躺在水边的魂魄。 风音勉勉强强还能进入那个领域。从这里再往前走,会逐渐变成只有死者、妖魔等存在,充斥著污秽的地方。 以前,昌浩追逐黄泉送葬队伍时,也曾在身体极限内,进去过那里。 松口气抱起梓的风音,忽然眨眨眼睛,表情变得很紧张。 「魂、魂不见了?」 她焦急地四处张望。 「为什么?跑哪去了?」 在这里的只有接近躯壳的魄。少了魂,梓的人格会大变。 魂魄是所谓的阴阳,正如阴阳道的太极图所示。 像两个勾玉在圆圈圈里面交接的阴阳图,阴里带著些许的阳,阳里带著些许的阴,呈现完全均衡的状态,没有偏向任何一方。 人的灵魂也跟太极图一样,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坏人。只可能稍微偏向哪一边,不会只有存在任何一边。 魂是阳、是良心,是能够与神相通的部分。魄是阴、是坏心肠没事容易与魔相通的部分。 然而,呈现梓的形体的魂魄,现在只剩下魄,魂很可能被妖气轰走了。 在这种状态下,即使妖气彻底清除醒过来,梓的人格也会跟以前截然不同。 她会变成只有坏心肠的冷酷无情性格,一辈子都找不回良心。 「魂在哪里?!」 风音抱著形体只有魄的梓,焦躁不已。 这时候响起了水声。 呸锵 水面掀起涟漪。 风音把视线投向微波荡漾的涟漪前方,看到水面上躺著透明的梓,还有个脸像人工制造的诡异变形怪盯著她。 她认得这个异形。 人面牛身。 「件……!」 会宣告不祥预言的妖怪,对惊愕的风音嗤嗤狞笑,缓缓张开了嘴巴。 ◇ ◇ ◇ 飘落堆积的花瓣遮蔽了地面,黑色邪念如龙卷风般,从那下面喷出来。 孩子们瞬间被高粘度的胶状物吞噬,尸挣扎的手指沉下去不见了。 几万张脸如浊流般舔过地面、踹开花瓣,攀上树根,兴奋地颤动起来,旋即覆盖粗大的树干往上爬。 被冲击力拋出去的昌浩,拼命剥开缠绕身体的胶状物,抬起头来,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四周的树木都被推倒了。不只这样,枯萎而死的树木甚至被邪念吞噬,连根拔起来了。 昌浩按著膝盖站起来,寻找尸和咲光映。 卷起漩涡的邪念涌向巨树,盛开的花朵同时飘落,形成整团的花瓣。 一片片轻盈的花瓣,几千片、几万片同时飘落,重量也十分惊人。昌浩使劲踢开缠住脚的胶状物,逃开了飘落的花瓣。 掉下来的整团粉红色花瓣,逐渐被染成枯萎的颜色。美丽尽失的花瓣变成深黑色,不知何时长出了两个眼睛、一个嘴巴。 花瓣骨碌转变方向,全都盯著昌浩。 污秽的意念扩散,包围了昌浩。 「唔……!」 昌浩剥开缠住手的小脸,结起手印。 瞬间,他倒抽了一口气。 樱花被连根拔起后形成的地面破洞,土里有白色的东西。 纷飞飘落的花瓣黏在那东西上面,逐渐堆积隆起,摇摇晃晃地直立起来。 「……骨头……」 昌浩有自觉地发出嘶哑的低喃声。 埋在樱花树下的无数白骨,被黑色胶状物缠绕,歪七扭八地长出肉来。每踏出一步,胶状物就往上爬,做出形体,逐渐变成人样。 背脊掠过一阵寒颤的昌浩,不由得往后退,觉得脚好像被什么缠住,往那里一看,是只有骨头的手抓住了他的脚。 没肉也没皮的骷髅上面黏著花瓣。枯萎颜色的花瓣瞬间变成黑色,扭扭屹屹地蠕动著,覆盖了整个白骨。 倒下来的树木不计其数,下面都埋著白骨。如镇石般的大树倒了,陆陆续续爬出来的白骨,因为得到自由而激动得颤抖。 爬上白骨的邪念,在各处变成与人类肌肤相同的颜色,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原本只有骨头的手臂、身体,被状似肌肉的东西包住,逐渐变成黑色、枯萎颜色、肌肤颜色的斑驳模样。 攀附在骷髅上面的胶状物,做出了脸的形状。 昌浩忍住恶心的感觉,惊愕地看著那些变出来的样貌。 「村长……?」 那是咲光映的父亲。 站在他旁边的人,是看守村长家的武装男人。其他还有押著昌浩走的男人、把昌浩和尸关进小屋的男人。 昌浩赫然惊觉,抓住他的脚的人,不就是在宴会上畅怀高歌的老人吗? 接二连三爬出来的白骨,被胶状物缠住,全都变成了村人的脸。 沾染秽气,又被胶状物缠绕,白骨没多久就变成了非人样的异形。 昌浩回神时,已经被无数的怪物包围了。 被邪念包覆的巨树在颤抖。花朵同时凋谢的所有树枝,又同时发出噗叽噗叽声响开始长出花蕾。 昌浩的胸口像吞了冰块般发冷。 心脏怦怦狂跳。 「污秽的……花……」 茫然嘟囔的昌浩,被缠在脚上的异形突击,招架不住跌倒。无数的怪物一起扑向昌浩,把他压住。 胶状物按住他的额头,无数张脸企图撬开他的嘴巴,钻进他的喉咙。 昌浩极力挣扎,用右手结印,迅速画出五芒星。 炸飞群聚的异形,边剧烈咳嗽边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昌浩,在涌向巨树根部的黑色波浪中,发现了咲光映的身影。 「咲光映!」 胶状物缠住昌浩的四肢,企图封锁他的行动,他急得大叫起来。 「禁!」 破邪的力量把胶状物炸飞出去,瞬间露出了粉红色的堆积层,但很快又变成黑漆漆一片。 昌浩奔向咲光映。异形弹跳起来,扑向昌浩。 他拍手击掌驱除异形,甩掉死缠不休的骷髅手,把手伸向咲光映。 抓到的手冷得像冰,捞上来的脸也比白纸还要白。 昌浩左手抱著少女,边转身边在脸前结刀印。 「翁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黏在身上的胶状物爆开散落。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 群聚的怪物遭受灵击,一个个崩溃瓦解。白骨发出乾涩的声响,沉入邪念里,那里便隆起了坟冢。 「急急如律令!」 周遭的怪物被炸得四分五裂。胶状物哒噗作响、震颤,从沉入胶里的白骨伸出黑色藤蔓般的东西,柔韧地大大弯曲,如鞭子般袭来。 「可恶……」 昌浩躲过袭击,在地上翻滚,离开巨树。怪物的手伸向他的脚。 被抓住了脚,昌浩向前趴倒,咲光映也因为冲力过强从他手中滚出来。 村长样貌的怪物和其他怪物,同时扑向试著跳起来的昌浩,从胶状物上面重重压住昌浩。 动弹不得的昌浩,肺都快被压扁了,痛得低声呻吟。 村长样貌的怪物,飘飘然地离开昌浩。胶状物膨胀起来,半边脸恐怖地变形,歪七扭八地鼓起来。 无数的怪物涌向咲光映,把她抱起来。 村长带领他们,跪在耸立的樱花树前。 胶状物缠绕著沉入胶里的骨头,到处鼓起,使怪物更加扭曲变形。树干被无数张脸覆盖的巨树震颤起来。更多的黑色邪念蜂拥而至,如狂乱的大海卷起惊涛骇浪。 胶状物剧烈摇晃,村长把双手伸向天空。仿佛以此为信号,怪物们高高举起的少女的身体,恭恭敬敬地将她献给了长满花蕾的巨大樱花树。 不成声的吶喊从怪物口中迸出来。如长声吟啸、如隆隆海鸣,低沉地、厚重地、远远地响彻云霄。 昌浩的心脏怦怦狂跳。 ——是被当成活祭品,献给森林之神。 尸说的话在耳边缭绕。 樱花的花蕾颤动起来。从铜色花萼长出来的花瓣,不是粉红色。 樱花染上魔性,就会变色。 昌浩的心脏又狂跳一下。 招来死尸的樱花树叫尸樱。 想要活祭品的是沾染魔性的树木。 咲光映的手软趴趴地下垂,脖子后仰,眼睛虚弱地闭著。 那个模样,不知为何跟「她」的身影重叠了。 灰白的火焰在昌浩眼底摇曳。 产生不自然的怦怦脉动。挂在衣服下面的道反勾玉颤动起来,如冷水的清冽波动般的灵气逐渐膨胀。 「噢……唔……」 被压在怪物下面,奋力撑住不要被压扁的昌浩,双手贴放在剥夺生气的胶状物上,把力气注入手肘。 非比寻常的力量从全身涌现。昌浩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沉睡在自己体内的变形怪的力量;是天狐的白色火焰。 怦怦。 心脏狂跳。全身被污秽的意念缠绕,激发出了非一般灵力的力量。 黑胶是死者的遗恨,也就是所有负面情感的凝聚。长时间接触,不断被吸走生气的昌浩,阴阳的均衡就快瓦解了。 昌浩自己也察觉了。 然而,停不下来,没办法停止。 件的预言在耳边响起。 『——你将会丧命。』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怦怦。 胸口逐渐冰冷。 昌浩的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 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那句话尸对谁说的? 当时,件是看着昌浩。起码昌浩是这么认为。然而,在件的视线前方,不只有他而已。 还有红莲、勾阵、尸和咲光映。 现在把咲光映当成活祭品,献给巨树的人,是父亲模样的怪物。 血脉相连的父亲的尸骸,把女儿的生命献给了魔性之樱。 昌浩眼眸深处,燃起了灰白色的火焰。 怦怦。 「谨请……」 无法压抑的黑色情感,在胸口卷起漩涡。 「甲弓……山……鬼……大神……」 这时候,涌向巨树根部的黑色波浪缝隙间,有双手推开胶状物,在半空中抓握。抽搐的五根手指,奋力伸向了咲光映。 心脏怦怦作响。 ——我会保护你。 是的,我会。 少年说的话,与那天的自己重叠,昌浩的视野被染成了白色。 「此……座……降临……影……向……」 灰白色火焰在胸口摇曳,有人在火焰前冷冷嗤笑著。 那是谁? 「捆绑……邪气……恶鬼……!」 胸口砰然震荡,火焰更炽烈了。烧得越烈,身体就越冷,像冰一样。 灰白色的火焰开始从昌浩的身体微微冒出来。缠住昌浩的黑胶哆嗦颤抖,紧紧黏在手脚、脖子上。 替压在昌浩上面的怪物做出身体的胶状物,开始黏稠地融化,露出白骨,劈里啪啦瓦解崩落。 昌浩边甩落怪物的残骸边站起来,结印吶喊: 「此术断却凶恶,驱除不祥……!」 怦怦。灰白色火焰在体内最深处燃烧。 我许下过承诺。 我会保护你。 昌浩拍手击掌,闭上眼睛。 「谨请、天照大神、消灭邪气妖怪……」 怦怦。 昌浩的身体深处强烈震荡,让他产生天翻地覆的错觉。 窒息般的剧烈疼痛贯穿脊髓,痛得昌浩叫不出声来,把身体弯成く字形蹲下来,再也不能动了。 全身痉挛,呼吸困难,究竟是怎么了? 「……」 他发现衣服下面的勾玉在震动。 强烈的震动与昌浩的呼吸同步调,衍生出包覆全身的波动。 这个勾玉第一次变成这样。 隔了好一会,他才会意到是自己的力量失控爆冲了。 有无数张黑脸在旁边嗤 笑。昌浩想起那些都是负面意念的凝聚,碰触到他们,身体就会染上污秽。 身体的污秽会使人感觉迟钝、封锁缘由的力量、偏向容易靠近魔性的心。在失去冷静的状态下动用力量,强劲的力道会返回自己身上,导致自我灭亡。 「可……恶……」 昌浩全身冒汗,奋力抬起头。 怪物们包围著他,胶状物黏答答地滴落,露出里面的白骷髅。 骷髅的牙齿嘎达嘎达作响,好像在叫喊什么。 他们一起望向了巨树。 那模样与之前的村人们的身影重叠了。 他们盯著某个点,叫喊著什么。被邪念缠绕形成的身体,不知何时又被邪念侵蚀,开始崩溃瓦解。 踏出去的脚从膝盖脱落,怪物倒下来了。伸出去想撑住身体的手,也发出声响碎裂溃散了。正要用剩下的脚爬行时,身体碎裂,只剩下头滚落地上。 其他怪物也一样,一个个崩溃瓦解。捧著咲光映的怪物们,保持那样的姿势不动了。 村长的脸崩塌一半,剩下的嘴巴微微抖动。 ——都是你的错。 村长对著从粘稠波动的邪念伸出来的手,不断重复这句话。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尸的手在半空中抓握,微微颤抖,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无数的花蕾震颤,噗叽噗叽作响,要绽放花朵。 就在这个瞬间。 神气在远处爆裂,充斥周遭的污秽意念,全都被轰隆炸飞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击,昌浩毫无招架之力,倒地不起。 「……唔……!」 还勉强竖立在周边的枯萎的樱花树,被炸得支离破碎。倒塌的树木弹跳起来,撞倒了剩下的樱花树。 怪物们的残骸瞬间粉碎,被暴风吹得烟消云散。 被捧起来的咲光映也被抛飞出去,全身裹著胶状物掉落地面。 被掩埋的尸也被推挤出来,拼命把手伸向掉落地上的咲光映,抓住她的手。刚才沉入胶状物底下的尸,衣服被磨得破破烂烂,塞在怀里的布掉出来,被攀附在巨树上的胶状物吞噬了。 覆盖巨树的邪念,硬是咬住树皮不放,扭来扭去地蠕动,搜寻发动了攻击的敌人。 无数张脸同时望向某个点。 正面迎向冲击的昌浩,痛得头晕目眩,无法动弹,只能定睛凝视,边搜寻某个身影边发出嘶哑的低喃声。 「……勾……阵……」 刚才的爆裂是十二神将勾阵的神气。 有个身影从白色烟雾前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昌浩鞭策到处都没有知觉的身体,勉强撑起上半身。 看到昌浩的勾阵张大了眼睛。 「昌浩!」 她的语气交杂著愤怒与安心,步履蹒跚地冲过来,扶起昌浩。 昌浩环视周遭,发现五座坟冢都崩塌了。 被邪念吞噬后,又被刚才的冲击彻底摧毁了。 变成脏污颜色的花瓣堆积层下,露出几具白骨。 「那是……」 在勾阵搀扶下站起来的昌浩,施行地走向原来有坟冢的地方。 巨树哆嗦颤抖,所有树枝上的花蕾都如怒吼般即将绽放花朵。 突然,绽放停止了。 抱著咲光映的尸,屏住气息抬头看著樱花树。 察觉周遭空气骤然改变的昌浩,停下脚步,仰头看著樱花树。 攀附在樱花树干、树根的胶状物,喜悦地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唔!」 猛然响起强烈的耳鸣,昌浩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飘散的负面意念瞬间变了质,现场逐渐充满完全相反的波动。 心跳在昌浩胸口深处怦然作响。 他以为是天狐的白色火焰,严阵以待。还好不是,勾玉没有动静,所以不是他的力量失控暴走。 那么,是什么? 不成声的短短惨叫,贯穿了疑惑的昌浩的耳朵。 就在昌浩转头看的同时,勾阵面朝上倒下去了。 昌浩大惊失色。 「勾阵?!」 昌浩抱住倒下去的勾阵。在这之前看起来比昌浩剩余更多体力的勾阵,急遽衰弱,失去了意识。 昌浩察觉从她体内散发出来的神气越来越虚弱,涌现不祥的预感。 「勾阵、勾阵,你醒醒啊……!」 不管昌浩怎么摇,勾阵都没张开眼睛。裸露部分的肌肤冷的像冰,没有半点血色。 「怎么会这样……」 恢复意识的咲光映,不安地走向茫然若失的昌浩。 「怎么了?」 「不知道,她突然……」 咲光映战战兢兢地环视周遭,看见带点脏污的东西,掉在黑色胶状物蠕动的巨树根不,顿时脸色发白。 「该不会是……」 咲光映看著尸。 曾经全部凋谢过一次的樱花,眼看就要再开出紫色的花朵。然而,同时绽放的花瓣却变成了美丽的粉红色。 吹起了风。 黑胶蠕动著脱离树干,远离树根,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 一枚花瓣翩然落下。 紧接著,一枚又一枚不停地凋落,随风飘去。 凄惨地枯萎到什么都不剩的旷野,又开始有花瓣飘落了。 仔细看,连樱花树被连根拔起倒下的地方,都冒出了新芽。 遍布各处的新芽,很快地长高、长胖、长出枝干,枝繁叶茂。然后,瞬间结满花蕾,转眼就同时绽放了。 昌浩呆呆看著无限延伸的樱花森林复苏的模样。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缓缓转动脖子张望。 刚才满溢的邪念都被消灭了。污秽的意念并不只是因为勾阵的通天力量爆裂而被冲走,是连本身的存在都不见了。 起码,这里已经成了很普通的森林。 昌浩这么想,却又摇了摇头。不对,不会枯萎的樱花并不寻常。 花落又花开,不停绽放的樱花,完全没有负面的意念。不但没有,还强而有力地释放出清爽的气息。 没错,简直就像神气。 「神气……?」 闪过自己脑海的想法,令昌浩不寒而栗。 突然倒下来的勾阵,衰弱的速度惊人,仿佛与生俱来的所有生气、神气都被瞬间剥夺了。 昌浩又望向森林之主的樱花树,发现咲光映和尸蹲在树根的地方。 咲光映表情扭曲地转向他,手中握著点点黑色污渍的布。 少女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跪下来,把那块布递给昌浩。 「这是什么……?」 昌浩有不祥的预感。 站在咲光映后面的尸,用压抑的语调说: 「透过擦拭伤口的布……」 昌浩的胸口怦然跳动。变成黑色的污渍是血迹吗? 谁的? 昌浩低头看动也不动的勾阵,看到她凌乱的头发、头都上鲜明的伤痕。 「她所有的力量都被沾染魔性的樱花吸光了。」 咲光映忍不住掩面哭泣,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起来。 听著传来的嘤嘤啜泣声,昌浩反问的语气却异常冷静。 「被樱花树……吸光了?」 充满樱花树的力量,正要使结满巨树树枝的所有花蕾,都绽放出紫色、污秽的花朵,那股力量却在瞬间完全被神气取代了。 不只巨树,连森林中所有被邪念污染 而枯萎的樱花树都复活了。要让花朵再次绽放盛开,究竟需要多大的生气呢? 咲光映压抑呜咽声,只流著泪,尸轻轻拥住她。 「不要哭了,咲光映。」 少女只是摇头。 「我不该接下那块布。」 尸看勾阵不知道如何处理那块布,就接过来塞进了怀里,因为他觉得扔掉会有危险。 「不,不是尸的错,是我……」 是我不该起了恻隐之心。当时,她根本不在乎伤口、不在乎出血。 在乎的是咲光映自己。看著左眼张不开的勾阵,咲光映自己没受伤却觉得疼痛,怎么样都不能置之不理。 昌浩心里明白不是他们的错,但没对他们说什么。 勾阵失去那么多的神气,能不能平安无事呢? 昌浩大脑一片混乱,没办法集中思考。 因为他知道。 十二神将不是不死之身。 被称为天乙贵人的十二神将,在遥远的过去曾经丧命。 怦怦。 心跳加速。 勾阵动也不动,身体逐渐冰冷,昌浩不知道可以为她做什么。 怦怦。 微微颤抖的昌浩,仰望樱花树。 樱花美丽如梦,就像那天夜晚。 「……爷爷……!」 第八章 梓漂浮在水面上的魂,越来越透明。 伫立的件的眼睛,闪过邪恶的光芒。 『你的手……!』 霎时,光刃刺穿了件的眉间。 挥出刀印的风音,冷冷地对愕然张大眼睛的件说: 「住嘴,妖怪,你的预言对我毫无意义。」 盈溢双眸的光芒,带著雷电般的刚烈。 风音把结起的刀印贴放在嘴上,半垂下眼皮。 「缚。」 竹笼眼模样的光芒缠住妖怪全身,把妖怪五花大绑。 眼睛毫无感情的件,身体微微抽搐,嘴巴张张合合。 「你的喉咙被我封锁了,你就要毁灭了。」 严厉的语调,清清楚楚地说出了每一个字,说的超慢。 注入言灵的力量,可以成为祝福,也可以成为诅咒,全看个人的意念。风音的这股力量,比一般人类强劲。 她瞪著不能动的件,高高举起右手,摆出召唤的姿势。 浮在水面上的魂,飕地飘过来。 件的眼睛注视著魂。于是,魂的动作静止了,水面掀起几道波纹。 仅管被五花大绑,件还是面无表情地踏出了前脚,水面又掀起新的波纹。脸上没有一丝情感的件,使出全力向前走。 被法术封锁还能迸放出来的可怕妖气,搅乱平静的水面,卷起波浪。 魂被波浪摆弄,加快了透明化的程度。浮在水面上的身影沉没一半,黑发吸满水垂落到水底。件慢慢逼近漂浮摇曳的魂,举起前脚,企图踩破魂单薄的胸口。 在蹄子往下踹时,风音腾空跃起,挥动的右手显现剑影,那是现世的神剑。 刀尖如疾风般划过水面,画出光的轨迹横扫出去,把前脚从身体砍断。 风音左手抱著魄,跳到件的背上,反转手腕把刀尖朝下,插进妖怪的头顶。 受到重重一击的件,翻出白眼。 风音冷冷地拔起剑,甩一甩,砍断妖怪的脖子,从溅起水花沉没的背部弹跳起来,用神剑消失的右手捞起快被水吞噬的魂,奔向岸边。 在岸边转身的风音,放下两个梓,紧盯著水面。 她必须确认件被彻底消灭了。那是妖怪。在这个地方,妖怪比在现世更不容易死亡。 瞪著波涛汹涌的水面,搜寻有没有残余妖气的风音,看到水面平静下来,变得像镜子一样,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打倒它了……」 这是风音的真心话。 在这里,风音的力量会减半,只有影子的神剑,威力也会减半。 「要赶快走。」 继续待在这里,会被更拉近幽世。梓原本就是个身体虚弱的孩子,所以魂比其他孩子更接近幽世,不能再迟疑了。 风音把两个梓像太极图般交叉并排。右边是魄,头朝向风音。左边是魂,脚尖朝向风音。 她拍手击掌,闭上眼睛。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礼,地之比礼。」 除了她的声音外,没有其他声响。美丽的音韵向远处悠扬扩散。 「远神惠赐、远神惠赐、远神惠赐……」 祝词融入黑暗中。 抬起眼皮的风音,确定完全恢复阴阳后,抱起由魂、魄合成的梓。 「走,回去吧。」 呸锵 正要离开时,听到水声,风音停下脚步。 她紧张地回头看。 什么都没有的水面,掀起了涟漪。 有东西啵地浮出镜子般的水面。 不是件。 定睛凝视的风音,看出那是灰白色的花朵迷蒙盛开的森林。 如雪片般飘落的花瓣里,有个沮丧的身影。 「昌浩……!」 躺在特别高大的树下的纤瘦身影,风音也认得。 两人在樱花森林里。不管怎么找,樱花森林里都只有他们两人。 涟漪扩散。 好几个黑影延伸向各个角落。 默默看著水面的风音,忧心地蹙起眉头,转身离开了现场。 ◇ ◇ ◇ 抱著梓文风不动的风音,眼皮突然颤动起来。 昌亲倒抽了一口气。 风音大大吸口气,缓缓张开眼睛。 连眨几下眼睛后,她平静地抬起视线。 显得局促不安的昌亲,紧闭著嘴巴。风音对他点个头,把梓交给他。 「梓……?」 昌亲战战兢兢地呼唤。 心爱的女儿跟刚才完全不一样,发出了祥和的鼾声。昌亲摸摸她的额头,发现她的体温跟自己的手差不多。 他抱紧梓,颤抖地喘了一口气。 「谢谢、谢谢,真的很感谢。」 不断感谢的昌亲,湿了眼眶。风音微笑著摇摇头,爬起来。 「那么,我该走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告辞离去,昌亲忙著说: 「请等一下,不用这么急……」 她是女儿的救命恩人,起码要款待她一下。昌亲赶紧放下女儿,要站起来,但被风音委婉地制止了。 「不,能帮上你的忙,我就很满足了。」 风音微微一笑,毫无挂念地走出了对屋。 看著她毅然离去的背影,昌亲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帮他解围的是嵬。 『不用烦恼,安倍昌亲。』 乌鸦站在矮桌上,高傲地挺起胸膛。 『我家公主十分繁忙,还有人等著她回去呢。』 看昌亲好像有话要说,乌鸦摊开一只翅膀,苦口婆心地劝他。 『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吧?快去告诉家人,你女儿没事了啊。还有,』乌鸦环视房内一圈,皱起眉头说:『还飘散著妖气的残渣,要靠你自己净化了。你也是安倍家的阴阳师,应该还有这点能力吧?』 乌鸦拽到不行的口气,缓解了昌亲紧绷已久的心。 昌亲把脸扭成一团,用一双手蒙住眼睛,垂下头来。 看到昌亲的肩膀微微颤抖,嵬东看看西看看,骨碌转变方向,假装忙著啪唦啪唦整理羽毛。 这样整理了好一会,听见大大的叹息声,判断昌亲已经平静下来,嵬才又转过来面对他。 昌亲腼腆的笑著站起来。 「我去告诉家人。谢谢你,嵬大人。」 『呵,不用谢。』乌鸦甩甩一只翅膀说:『好了,你快去、快去。没办法,我帮你看著女儿吧。』 被盛气凌人却又带著温馨的乌鸦催促,昌亲快步走向对屋。 躺在垫褥上的梓,发出祥和的鼾声。 看著她好一会的乌鸦,听到好几个脚步声向这里靠近,便移到木门前。 家人在昌亲的带领下,一个个进来了。看到家人们围著被褥,流下高兴的泪水,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嵬对著昌亲举起翅膀告辞,打开木门,溜了出去。 啪唦啪唦拍振翅膀飞上屋顶,就看到风音与六合并肩坐著。 嵬飞到风音肩上,先瞪六合一眼才张开嘴乌鸦说: 『不愧是我家公主,轻而易举就把安倍晴明才救得了的命救回来了。』 风音耸耸肩苦笑著说: 「还有阴阳师能救她啊,不一定要靠我。」 这次是凑巧自己最方便行动而已。 「对了,我有点担心一件事。」 六合露出深思的眼神。 『什么事?』 风音对欠身向前的嵬说: 「嵬,你可以先回竹三条宫,陪著公主 她们吗?」 『啊?』 「在我们回去之前,公主和藤花就交给你了。」 我们? 乌鸦在嘴里低声沉吟,狠狠瞪了六合一眼。 感觉到凶狠目光的六合,几乎不为所动,漠然以对。 都四年了,他也差不多习惯了。 以射杀般的眼神瞪著六合的乌鸦,在喉咙里咕噜咕噜低囔,把感慨万千的情绪埋入心中,片刻后才回应。 『是……遵命。』 「我办完事会马上回去,你不必太担心。」 『是。』 「还有六合陪著我。」 『是……』 嵬唔唔哝哝低吟,把千言万语吞入喉咙深处,翩然起飞。 在风音上空依依不舍地盘旋三次,才拂袖而去似地拍振翅膀,往竹三条宫方向飞去。 目送它离去的风音,直到它的身影融入黑暗中,才歉疚地看著六合说: 「对不起,彩辉。」 「没关系。」 六合摇摇头。他真的不在乎,因为现在只要面对一只。 在风音出生的故乡道反圣域,有三只体型更大、个性更难应付的守护妖,还有最大的难关,就是她的父亲。比起那些,这根本不算什么。 六合眨个眼睛,把话题拉回来。 「说吧,你担心什么?」 「呃,」风音歪著头回应他说:「小千金被邪念吞噬,下落不明,是你发现了她吧?」 六合默默点个头。 「我想去那里看看,可以带我去吗?」 六合当然一口答应了。 两人到那棵樱花树下时,是月份交替的丑时过后。 竹三条宫的修子她们,应该都入睡了。 风音希望可以在天亮前回去,看著修子醒来。 只有些微星光照耀的樱花树,在黑暗中绚丽地盛开著。若不是时机不对,很可能看的忘了时间。 飘落的花瓣已经铺满地面,却还剩一半以上的花,还有还没开的花蕾。 树干这么粗的樱花很少见呢,风音这么想,伸手触摸树皮。 传来充满活力的强劲波动。 「前些日子,曾经受到污染,沾染魔性,被晴明和昌浩净化了。」 听六合这么说,风音瞠目结舌。 她丝毫没有察觉发生过那种事。 这棵樱花树散发清爽的气息,几乎可以成为神木。等级不算高,但也有木魂神栖宿。 这样的樱花居然会沾染魔性。 「树木枯萎的现象果然更严重了……」 她一直在努力防止京城内的树木枯萎,但重心全放在京城,所以不清楚京城外的树木枯萎到什么地步了。 触摸树干好一会后,风音眨眨眼睛,按住了额头。从粗糙的树皮里面,传来樱花正在吸水的感觉。 举例来说,就像脉动,是生命的见证。如美丽的旋律般,让树木的力量循环、让气在世界循环。 风音脑中浮现两个身影,从树后面出来,强行撬开了空间。 是少年与少女,少年背著梓。 穿著白衣的少女哭著道歉。看著少女与梓的少年,眼神异常冷冽清亮。 两人的身影从树间消失,空间也关闭了。 感觉是两个世界相连,空气交叉融合了。没有完全混合的异界空气,还缠绕著樱花树残留在这个世界。 探寻那股气息的风音,赫然摒住了呼吸。 「怎么会这样……?」 「怎么啦?」 风音转向疑惑的六合,皱起了眉头。 「其他世界与现世重叠了,小千金应该就是被拖进了那个世界。」 有人硬是把两个世界凑在一起,透过邪念绑走了梓。 那个世界的空气酷似道反圣域。 「件对小千金宣告了预言吧?」 「是啊。」 ——消失于同胞之手。 昌浩出现的面相、花和水滴,指的就是那件事吗? 「昌浩、腾蛇都行踪不明。」 他们都在昌亲家的庭院,与梓同时被黑色邪念吞噬,突然消失了踪影。 风音在件沉没的水面上,看见了下落不明的他们。 那里的樱花森林非常美丽,从没看过那么美的樱花树。 吉野的樱花缤纷绚丽,但长在山地上,所以那里不是吉野。 风音看见的森林,是在广大辽阔的平地上,像黑暗中迷蒙的樱云森林。 她想起浮现水面的光景。 只看见垂头丧气的昌浩、躺在地上的勾阵,怎么仔细看都找不到腾蛇。 「晴明大人的下落也……」 风音垂下眼睛,低头沉思。 梓体内的妖气,由波动来看,的确是安倍晴明释放的力量,只是性质不同。 那么,是晴明使唤件来绑走昌亲的女儿吗?怎么可能。 晴明行踪不明,但她知道昌浩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现世。那个世界是她不熟悉的地方,但幸好有残渣留在樱花树上,可以追溯得到。 把时空相连、撬开,应该也做得到。 问题是与这个人界交重叠存在的时空,多不胜数,无法确定是哪个。 最好是有什么线索,但风音只知道是有片广大樱花森林的世界。 从各方面反覆思考的风音,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秀丽的脸庞,忽然多了几分厉色。 对梓宣告预言的妖怪是件,它刻意在接近幽世的地方,把梓的魂与魄分开,企图夺走魂,只把魄留在体内。 自古以来,人们便传说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在件宣告预言的瞬间,所有一切就会绕著那个预言转动。并不是命中注定会那样,而是件的预言会扭曲命运。 即使大脑明白是这样,人的心还是会被件的预言魅惑,越是想逃开就越会照著预言去做。 要斩断这样的趋势非常困难,几乎没有人可以战胜预言。 听见风音的叹息声,六合平静地开口说: 「差不多该回去了。」 风音默然点头。 吹起风,飘散的花飞过风音的肩头。 剎那间,花朵看起来像是紫色。她惊愕地定睛确认,每片飘落的花瓣都是接近白色的粉红色,她心想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 ◇ ◇ 呸锵 响起水声。 ——用不著你了。 从远处传来很可怕的声音。 ——因为找到其他人了。 缠绕身体的东西,剥落消失了。 ——所以,全部遗忘吧…… 响起水声。 呸锵。 呸锵 ◇ ◇ ◇ 第二天早上,梓醒过来了。 看见父母都围在垫褥旁,忐忑不安的样子,梓疑惑地眨眨眼睛。 「父亲、母亲,怎么了……」 自己的声音竟然有点嘶哑,又不太发得出来,梓讶异地爬起来。 身体使不上力,摇晃了一下,父亲慌忙伸手搀扶,她才没倒下去。 「有没有想要什么?」母亲问。 梓偏头想了一下。 「……我口渴。」 「是吗?等等哦,我马上拿开水来。」 母亲用袖子擦拭眼角渗出来的泪水,急忙走出对屋。 梓看著搀扶自己的父亲,疑惑地歪起了脖子。父亲只在单衣上披著狩衣, 头发也有些散乱。 脸色看起来很疲惫,梓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父亲。 「父亲,你怎么了?不用准备去工作吗?」 湿了眼眶的父亲,温柔地回她说: 「嗯,父亲今天请假了。」 梓说那就好,眯起了眼睛。 然后,在耳边响起的水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呸锵。 父亲发现梓的眼睛遥望远处,大惊失色。 「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快告诉父亲。」 忽然很想睡觉的梓摇摇头说: 「没有……只是觉得……」 响起水声。 她远远看见人面牛身的妖怪,缓缓转身离开了。 响起水声。 件的身影消失在向外扩散的波纹中,每当水声震响,可怕的预言就逐渐被删除。 呸锵。 ——全部遗忘吧…… 梓咚地垂下脖子,坠入了深沉的睡眠。 昌亲一阵惊慌,后来发现她只是睡著了,才吐光废气似地喘口大气,轻轻把她放下来。 千鹤端著倒入开水的碗进来了。 「梓。」 看见昌亲用手指按住嘴巴,千鹤把碗轻轻放在桌上,注视著睡得很香甜的女儿,终于按下心来。 后来,过了午时才醒来的梓,从在庭院玩到现在的事,全都忘记了,仿佛只有那段记忆被削去了。 第九章 ◇ ◇ ◇ 抱著膝盖打盹的昌浩,猛然醒过来,环顾四周。 森林之王的樱花树怒放,花瓣如雪片般飞舞。 勾阵虚弱地闭著眼睛,躺在那棵非常美丽的樱花树下。 昌浩站起来,走向她。 靠近她,她也文风不动。这是昌浩第一次看见,身为斗将的她没有任何反应。 昌浩坐在她旁边,呆呆看著飘落的花瓣。 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 勾阵还活著,只是昏沉地睡著了。生气与神气都用光了,没有力气醒过来。等她一点一点慢慢复元,就会醒过来。 但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完全无法预测。 勾阵号称十二神将中第二强,也就是说,勾阵这个容器所盛装的通天力量的容量,也是排名第二。昌浩看过几次勾阵使出全力的情景,只有惊人两个字可以形容,现在那些力量全用光了。 设身处地去想,就很容易理解,她已经虚弱到超乎想像。 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带著她走。但也不能把她丢下来,万一现在被黑胶攻击,她很快就没命了。 不晓得叹第几次气时,昌浩发现尸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 「咲光映呢?」 被问的少年默默指给昌浩看。 咲光映靠在巨树旁的年轻樱花树上,闭上了眼睛。 昌浩微微一笑说: 「总觉得她经常在睡觉呢。」 尸垂下眼睛,背对昌浩坐下。 「睡觉可以忘掉一切。」 这个低声的回应,令昌浩惊讶。 少年的背影似乎不想让昌浩说任何话。昌浩闭上刚张开的嘴巴,任由尸自顾自地说。 「我们一直待在这座森林里。」 两个人不停的逃出村子,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但小孩子跑不了多远,很快就被追来的人抓到了。 然而,尸他们回到村子时,已经太迟了。 森林之神震怒发狂,夺走了所有村人的性命,整个村子也被黑色邪念吞噬消失了。 刚才扑上来的怪物们的身影,闪过昌浩脑海。发不出声音的他们,嘴巴里不断重复著相同的话。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难道他们要说的是,村子会灭亡、所有人会被杀死,都是你的错? 「我和咲光映必须赎罪。」 昌浩的心发毛,耳边响起件说的话。 『惩罚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村人被埋在樱花树下的尸骸,全都化成了白骨,可见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然而,昌浩却跟尸一起被男人们押进了村子里面。村长也追咲光映,追进了森林里面。村子广场燃烧著篝火,举办了庆祝咲光映婚礼的宴会。 村人们都还活著,昌浩明明亲眼看见了。 即使看见他们从土里爬出来,还是无法相信那全都是遥远的过去。 「在这座森林里,不断重复著那时候的日子。永远记得这一切不会忘记,就是我的惩罚。」 他跟她邂逅了好几次,救了她好几次,带著她逃走了好几次,也发过很多次誓会保护她。 这里是昌浩不认识的地方,时间的流逝也不一样。他无从知道,他们是活在什么时代?那个村子又是在什么时代消失的? 可能是过去,也可能是遥远的未来。或根本是另一个世界,与昌浩活著的人界不同。 不过,他们确实存在。每隔几十年就把活祭品献给森林之神,换来虽然不短但绝非永远的和平。 「那些日子永远在这座森林不断重复。醒来时,一切就开始了,睡著后就消失,不留痕迹,不论是约定或任何事……这就是咲光映的惩罚。」 件说过这个预言。不对,那不是预言,只是陈述事实。 『惩罚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尸看著咲光映沉睡的脸,难过地眯起眼睛。 不管多少次,我每天都会告诉你,我会保护你。 因为你睡著就会忘了这件事。 但我每次告诉你,你都会开心地点头,所以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告诉你。 ——我会保护你。 因为我违逆神,把你带出来,绝不能让你死去。 ——我会保护你。 保护包围我们的世界。这个世界真的很小,但我不知道其他容身之处。 ——我会保护你。 我从来没想过,逃出来后会怎么样。因为我只在乎当下,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 名字被剥夺的少年,在绝对出不去的森林,承受永远的责难。但他还是坚守誓言。 握紧他的手的少女,在绝对出不去的森林,承受永远的惩罚。但她还是选择跟他在一起。 两个人都不曾走过不同的路。 在他的人生中,不断重复著对她而言的新邂逅。在他的人生中,不断重复著对她而言的第一次誓言。 「我会保护你……」 尸刻骨铭心似地低喃,站起身来。 看著少年走向咲光映的背影,昌浩有种无法形容的心情。 怎么会这样?看著他们,明明心痛不已,却又忍不住憧憬他们。 在遥远的那天,若是牵起她的手,一切就会不一样吧? 当时,若拋开所有一切,说不定现在她就在自己身边了。 然而,昌浩没选择那么做。他只是一心为她的幸福祈祷。为了她永远的幸福,他发誓会保护她。 酷似那时的自己的少年,与酷似那时的她的少女,相依相偎。 昌浩觉得呼吸困难,痛苦得无法思考任何事,好羡慕他们。 仅管听说了他们受到的责难;尽管听说了他们受到的惩罚。 昌浩还是压抑不住澎湃涌现的情感。 那棵樱花树下的身影,是无法实现的自己,与得不到的她。 在付出许多牺牲、永远不断重复的时间中,不管要忍受多少难过、痛苦、悲伤,他们还是在一起。 昌浩仰望天空。 盛开的樱花点缀著黑夜,真的美到令人屏息。 『死亡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妖怪说的话,即是事实的陈述,同时也的确是预言。 尸单脚跪在咲光映身旁,轻轻拍落她头发上的花瓣。 文风不动的她,脸上毫无血色。 不停地重复又重复,不曾留下记忆的日子,确实腐蚀著少女的身心。 即使不会有记忆,那晚呈现的光景,还是会逐渐损毁她的心。 为了防止这种事,必须从某处斩断在森林中的日子。 因为尸发过誓。 ——我会保护你。 我知道需要用什么来取代你。但把那些都先出去了还是不够,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总有一天,尸樱会来夺走你。 为什么呢?你是如此虚无缥缈,弱不禁风。 我却只要有你在身旁就行了,你胜过所有在森林里沉睡的同胞、胜过被称为神的任何人事物。 把堆积起来的无数尸骸当成苗床而盛开的樱花,既美丽又可憎。 尸樱在追逐活祭品;追逐很久以前应该得到的活祭品。 但尸知道,献出取代的人,就能争取时间。 不久后,就可以破坏无法脱离的森林了。这次可以完全脱离这里,他要让永无止境的责难、永无止境的惩罚,从此结束。 「放心吧,咲光映。」 稍微动了一下的咲光映,靠在尸的身上。她的肌肤冷得像冰,由此可知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绝对会保护你。」 尸喃喃说著,瞥了巨树一眼。 十二神将沉睡在那棵树下。果不其然,那些家伙咬住了沾有她的血的布。 于是,就快沾染魔性的樱花复元了,挽回了即将失去的时间。 没问题,他知道用什么来取代。 因为在遥远的过去,他曾试过一次。 「不过,现在还要让那人稍微休息一下……」 再等一会,就能用来取代了。 恍如唱歌般呢喃细语的少年,瞥一眼躺在巨树下的十二神将勾阵。 隔著飘落的樱花投向勾阵的眼神,幽暗冰冷。 ◇ ◇ ◇ 胶状物般的邪念,窸窸窣窣起伏波动,数千、数万张脸吧嗒吧嗒张开嘴,不停地蠕动著。 层层交叠的邪念波浪,逐渐淹没堆起的紫色花瓣。 不断纷飞飘落的淡紫色花瓣,一碰到胶状物就变成黑色,长出新的脸,继续增生繁殖。 自由自在蠕动的黑胶,突然震颤起来,扭动身体,如退潮般从尸樱的根部消失了。 有个身影踩过花瓣,逼向了花瓣的堆积层。 吹起了风,花朵飘扬飞舞。 原本静止不动的花瓣堆积层,被顶起来,崩塌散落。 全身都是淡紫色花瓣,白毛血迹斑斑的小变形怪,摇摇晃晃地爬出花堆。 「唔……」 贯穿背部、腹部的伤口,滴滴答答流著鲜血。它的生气不断被剥夺,光要保住性命就很困难了,根本没有余力治疗伤口,就快昏倒了。 「昌浩……勾……」 必须赶快回到他们身旁。 它心急如焚,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踏出去的前脚垮下来,它又倒在层层重叠的花瓣上。 呼吸浅而短促的怪物,被伸过来的手抓起来。 十二神将朱雀轻易抓住它的颈子后面,把它的脸拎到自己的眼睛高度,语气淡然地说: 「你还真能撑呢,腾蛇。」 四肢无力下垂的怪物,缓缓张开眼睛,用带著凄厉的尖锐声音说: 「朱雀……你这小子……!」 怪物的眼神仿佛要将朱雀射杀,但朱雀全然不为所动。 「我还避开了要害呢。」 负责弒杀神将的朱雀满脸不在乎地回应,怪物对他龇牙咧嘴。 「那还是很痛啊!把火焰之刃给我,我也要让你尝尝有多痛……!」 咆哮怒吼的怪物,骤然屏住呼吸,表情扭曲,低声呻吟。伤口依然血流不止,不顺畅的呼吸越来越浅。 朱雀心想丢下它不管,它真的会死。 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也刺穿了靠近要害的地方。朱雀冷静下来思考,搞不好它的生命会就此消失,但真是这样的话,也只能说是天命了。 朱雀的目的,是要消弱最强的战力,封锁它的神气,使它失去力量,并不是想杀了它。 「我可不想尝。倒是你,被砍了两次,好像已经产生免疫力,很好。」 瞬间,怪物真的很想杀了冷言冷语的朱雀。 如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的怒气,急速冷却。 看怪物散发出来的氛围蓦然改变了,朱雀才耸耸肩,走到尸樱看不见的森林尽头。 他把怪物放在堆积如茵的花瓣上,坐在附近的樱花树下,把大刀放在身旁,跷起了脚。 怪物气喘吁吁,狠狠瞪著朱雀。 「喂……」 同胞只用眼神回应,怪物浮现厉色。 「发生了什么事?」 「——」 朱雀沉默以对。 夕阳色的眼睛闪过厉光。 「那真的是晴明吗?」 这次有了简短的答案。 「那是晴明。」 在紫色樱花飘舞中,朱雀的双眸蒙上了阴影。 怪物使出浑身力量撑起身体,又问了一次: 「那真的是被我们当成主人的安倍晴明吗?」 淡金色的眼眸微微震荡摇曳。 朱雀没有回应。 那就是答案。 (完) 后记 这次的后记也只有一页。所以,身为广告业务员的结城要公告周知。 角川文库在一月二十五日发行了《少年阴阳师 天狐之章·一 真红之红》。终于在角川文库也进入了第三章。题外话,《天狐之章》这个名字,很酷吧(笑)?二月二十七日出版了单行本《幽暗绽放之花 阴阳师·安倍晴明》。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的东西,正在增修中。还有,角川文库将在三月二十五日发行《我将颠覆天命》。在短短三个月内,将发行四本阴阳师,简直就是惊涛骇浪。 从春天就有好兆头呢,请大家多多关照指教。 从这里开始,我又变成作家结成了。感谢大家写给我的贺年卡和信。 尸樱篇第三集好看吗?若能收到来信,知道大家对真红、幽暗、天命的感想,对我来说将是无上的鼓励。尸樱篇与怪物血族,我都会继续努力。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这次的后记也只有一页。所以,身为广告业务员的结城要公告周知。 角川文库在一月二十五日发行了《少年阴阳师 天狐之章·一 真红之红》。终于在角川文库也进入了第三章。题外话,《天狐之章》这个名字,很酷吧(笑)?二月二十七日出版了单行本《幽暗绽放之花 阴阳师·安倍晴明》。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的东西,正在增修中。还有,角川文库将在三月二十五日发行《我将颠覆天命》。在短短三个月内,将发行四本阴阳师,简直就是惊涛骇浪。 从春天就有好兆头呢,请大家多多关照指教。 从这里开始,我又变成作家结成了。感谢大家写给我的贺年卡和信。 尸樱篇第三集好看吗?若能收到来信,知道大家对真红、幽暗、天命的感想,对我来说将是无上的鼓励。尸樱篇与怪物血族,我都会继续努力。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这次的后记也只有一页。所以,身为广告业务员的结城要公告周知。 角川文库在一月二十五日发行了《少年阴阳师 天狐之章·一 真红之红》。终于在角川文库也进入了第三章。题外话,《天狐之章》这个名字,很酷吧(笑)?二月二十七日出版了单行本《幽暗绽放之花 阴阳师·安倍晴明》。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的东西,正在增修中。还有,角川文库将在三月二十五日发行《我将颠覆天命》。在短短三个月内,将发行四本阴阳师,简直就是惊涛骇浪。 从春天就有好兆头呢,请大家多多关照指教。 从这里开始,我又变成作家结成了。感谢大家写给我的贺年卡和信。 尸樱篇第三集好看吗?若能收到来信,知道大家对真红、幽暗、天命的感想,对我来说将是无上的鼓励。尸樱篇与怪物血族,我都会继续努力。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这次的后记也只有一页。所以,身为广告业务员的结城要公告周知。 角川文库在一月二十五日发行了《少年阴阳师 天狐之章·一 真红之红》。终于在角川文库也进入了第三章。题外话,《天狐之章》这个名字,很酷吧(笑)?二月二十七日出版了单行本《幽暗绽放之花 阴阳师·安倍晴明》。在《数位野性时代》连载的东西,正在增修中。还有,角川文库将在三月二十五日发行《我将颠覆天命》。在短短三个月内,将发行四本阴阳师,简直就是惊涛骇浪。 从春天就有好兆头呢,请大家多多关照指教。 从这里开始,我又变成作家结成了。感谢大家写给我的贺年卡和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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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es/article/attachment/0/187/110957/5.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187/110957/6.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187/110957/7.jpg" /files/article/attachment/0/187/110957/8.jpg"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bdmbws 录入frente 初一刚过几天的夜晚,距离化为上弦还很久的月亮已然沉没,满天闪烁的星光,微微照耀着地面。 即便是春末,夜晚依旧寒冷。位于深山的菅生乡,更是寒风刺骨。 现在应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却只看到花蕾才刚要膨胀起来,还要等很久才会飘出甘甜的花香味。然而,四处都是枯槁的树木,所以搞不好只会维持这样的状态,不会开出桃花了。 树木枯萎的原因尚不清楚。菅生乡在各地派出了好几个密探,都没有人带回有用的情报。 今晚特别寒冷。 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看见吐出来的气息变成了白色。 小野萤缓缓抬起头仰望天空。 由于被侄子时远缠着,她便说了个故事给他听。听得很开心的时远,直到睡觉时间都不肯从她身旁离去。 「时间太晚了,明天再继续。」被母亲这么一说的时远,这才不情愿地走开。 萤目送大嫂带着小小身影离去的背影,陷入无法形容的思绪里,难以入眠。 心情沉闷的她悄悄溜出房间,前往可以俯瞰山谷的岩地。 那是她以前来找过哥哥的地方。 站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俯瞰湍流的萤,想起了往日种种。 她来这里叫哥哥时守回去。平时,她只有在特定的时间能见到哥哥,所以哥哥的现影冰知拜托她去叫哥哥回来吃晚餐时,她开心地答应了。 至今萤都还清晰记得,那时开始转为橙色的天空好美,走过山中的羊肠小径,看见时守站在岩石上的身影,令她雀跃不已。 温柔的时守,无论何时,都会对萤露出温柔的微笑。 「……」 萤不由得苦笑起来。 虽然知道那是虚假的,但每当想起哥哥的脸,她总是觉得温暖、柔和,甚至有「其实是真的吧?」的错觉。 那个聪明的哥哥,为了不让萤察觉而独自忍受煎熬。 没有人知道,他悄悄与件的可怕预言长期奋战着。 哥哥死后,被冰知供奉为神。现在,他的神名是时守神,守护着萤和他的遗孤时远。 「……哥哥。」 喃喃呼唤的萤,垂下了头。 她好想在梦里见到,还不是神而是人的时守。她一直这么祈祷、这么期盼,时守却不曾进入她的梦乡。 她不是想责备他,只是想见他。 见到他,然后呢——自己会说些什么呢? 莹所伫立的岩石被因融雪而水位增高的湍流濡湿了大半,水花还溅到了她的脚下。 湍流宛如要将人吞噬,幽暗的水是无底的漆黑。 「————」 萤出神地俯瞰着湍流,无意识地迈出步伐,脚尖也越过了岩石边缘。 在黑暗中听着流水声的她,耳朵捕捉到那之外的微弱声响。 呸锵。 一股寒意掠过背脊。 她抬起视线,看见一只妖怪站在水面上。 胸口深处狂跳起来,发出扑通扑通巨响。 「……件……」 牛身人面的妖怪听见萤的喃喃细语,用不带感情的眼眸盯着她。 瞪视着件的萤脸色惨白,发现妖怪是稍微离开水面、飘浮于半空中,并非是站在水面上的状态。 星光浅淡不够明亮,因此没办法在岩石上照出萤的影子,水面上也没有件的影子。 水位增高的湍流卷起了波浪,轰隆作响。还有,使树木枝叶哆嗦颤抖的风声、自己的呼吸声、打鼓似的怦怦心跳声。 萤听着这些声音,无法把视线从件的身上移开。 宛如人工制造的妖怪缓缓咧开嘴巴,发出低沉的说话声。 『你将夺走一切,使他失去所有。』 萤的心跳扑通加速。 『你将夺走那个男人的一切,连同他遗留下来的生命。』 说着可怕预言的妖怪,狰狞地嗤笑。 刹那间,石砾般的东西响起尖锐的声音飞过来,贯穿了件的眉心。 萤倒抽了一口气。差点划破她脸颊的飞石,是一粒小小冰块。 贯穿妖怪头部后碎裂的冰块带着灵气。 冲到岩石上的夕雾,如捕捉犯人般从后方抱住僵硬的萤。 「萤!」 萤眨了一下眼,只转动眼珠子。 飘浮在水面上的件缓缓倾斜,无声无息地没入水中。 夕雾射出的冰块带着他的灵气,对没有实体的妖怪也有效。犀利强烈的灵力,净化了妖怪释放出来的妖气。 夕雾一边小心追踪妖怪瞬间消失的身影,一边更使劲地抱住萤。 隔着衣服也知道她冻坏了。身体原本就纤细的萤越来越消瘦,令人心痛。 为了延长她所剩无几的寿命,神绂众的长老们采取了最后手段,尽可能延缓她的成长,把成长所需的生命力转化成寿命。 所以,萤不会再长大。不,每年仍会增长一岁,只是身体一直停留在十五岁的模样,不会长成大人。 「为什么跑来这里?」 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责备萤没跟任何人说一声就偷偷溜出来了。 萤眨眨眼睛,平静地回应: 「我睡不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然后,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夕雾发现萤不见了,想必很焦急、担心。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夕雾。」 「你想事情时都会来这里。」 虽然还有其他几个候补的地方,但他相信直觉,毫不迟疑地赶来了可以俯瞰湍流的这片岩地。 而让他松一口气的,并不是自己判断正确,而是在发生不可挽回的悲剧之前赶到。 现在的萤不能使用法术。要使用也可以,但会大大缩短已经剩余不多的时间。 萤双手抓住夕雾的臂膀,垂下头说: 「都被你看透了,其实你不必这么担心我。」 「萤。」 低着头的萤眼神露出了哀怨,微微一笑回应苛责的叫唤。夕雾越担心,萤就越知道自己生命的短暂。还有多少时间能感受这样的温柔呢?萤想遗忘,但这样的思绪却不时涌现。 每当她感觉到年幼的侄子在成长;每当她看见乡人的脸;每当她听见长老们为自己担忧的话语。 萤就会开始思索。 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呢?这个身体还能走过多少岁月? 「件它说了什么?」 萤被紧张的夕雾逼问,她先是摇摇头,但很快改变了主意,因隐瞒也会被看穿,再小的谎言都逃不过夕雾的耳朵。 对无时无刻不倾注全力守护她的夕雾撒谎,是件毫无意义的事。 「预言。」 夕雾的红色双眸泛起厉色。萤淡淡说着,嗓音如铃铛般清澄。 「你将夺走他的一切,使他失去所有;你将夺走那个男人的一切,连同他遗留下来的生命。」 夕雾屏住气息,哑然失言。 那是件告诉小野时守的预言,内容与最后一次的预言相同。 时守临终之际,现影冰知亲耳听见了那个预言,他告诉了萤。之后,夕雾也从冰知那里知道了此事。 萤抓住夕雾臂膀的双手,力道更强劲了。她抓着夕雾的臂膀,全身颤抖。 「预言一定会……应验……」 「萤。」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总有一天,我会夺走那孩子的生命… …!」 总有一天,时远的眼眸会冻结着惊恐,凝视自己。 或者,自己将会看着时远倒地不起。 「现在件的预言就已经应验了……!」 正如那个妖怪的预言,本该由时远继承的一切,现在都落在萤的手上。 萤也不想这样,但时守去世后,唯有她可以接任首领的职位。 在时守的遗孤时远长大之前,萤必须肩负起辅佐的责任。 没错,她现才察觉,目前的状态等同于自己夺走了时远首领的地位、职责。 瞠目结舌的夕雾,听着她颤抖的虚弱声音。 「我要把原本应该由哥哥继承的东西,统统交给时远,这是我最后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我必须活着……但我活着却随时可能夺走时远的生命。」 「萤,那是……」 「夕雾,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不会不应验的。所以,件的预言将会成真。 萤拼命甩着头,全身瘫软。 无力地垂下来的肩膀孱弱单薄,夕雾看不到萤被头发遮住的表情。 「件经常出现在我面前……」 少女的模样恍若时间停止,她如吟唱般说着话。 当萤一人独处,听见水滴声,件就会出现。像人工做出来的件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视线冰冻得贯穿了她的心。 「哥哥以前可能也和我一样。」 妖怪动不动就出现,宣告预言。一次又一次的耳语,慢慢在心中累积沉淀。 那些预言宛如甘甜的毒药。 萤无声地呐喊,使尽浑身力气呐喊。 哥哥、哥哥、哥哥,你一直忍受着这样的折磨吗?尽管心被悄悄地、慢慢地、深深地摧毁,也独自拼命抗拒,不告诉唯一的现影。 温柔的哥哥、坚强的哥哥,虽然冰知说你所有的表现都是在骗我,但直到最后都不让我知道真相的坚强是真的吧? 「哥哥……」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请把你的坚强分给我。 「夕雾。」 没多久,萤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 「若有万一……」 警钟在夕雾脑中大响。 「不准说。」 「请选择保护时远。」 「不准再说了。」 话说出口就无法抹消。 但萤还是轻轻摇头说道: 「你要阻止我。」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夕雾不用问也知道。 他从背后紧紧抱住萤,不肯回答。 萤闭着眼睛,微微一笑说: 「我只能拜托你……若你把这件事推给其他人,我不会原谅你。」 夕雾缄默不语。 不会有那个时候的;不会发生那种事。 他气自己无法如此断言,更懊恼无法阻止萤说出那么悲伤的话。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预言会困住萤的心,也会困住夕雾的心。 所以萤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除了现影夕雾之外,她不要任何人承担同样的痛苦。 时守在临终时也只告诉了他的现影冰知。 澎湃的水声依然灂灂作响。 不久,夕雾抱起冷冰冰的萤,走回乡里。 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发现,溅起水花的急流底下,有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听见预言的人,心会被困住。 于是,搅乱未来的预言将慢慢地、准确地转变为事实。 所以……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  ◇  ◇ 风飕飕吹过,紫色花瓣更加狂乱地飞舞。 在森林之中,尸樱是最高的树木。太阴抱住膝盖蹲坐在远离那里的樱树树梢上头。 风一吹过,参差不齐的发梢就会抚过左脸,让她知道变短的发尾有多丑陋。 她看见用来绑头发的绳子被烧到只剩一半,快被花瓣掩埋了。 太神奇了,居然没被烧光。 她伸出手想捡起来,却打消了念头。 堆积的花瓣底下,有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因为她察觉到,如胶般的邪念发出嚏噗声响颤动着。 她心想,等办完事再请天空重做吧。头发自然会再留长。不,说不定不用等到留长,晴明看不下去就会念咒语让她的头发恢复原来长度。 对,等事情办完后,晴明一定会这么做。 太阴脸上滑落一滴泪水,眼睛却也没眨一下。 看到泪水在膝盖上碎裂,她自己也很惊讶,慌忙用手背猛拭泪。 「为什么……」 她没空哭。光连哭的余裕也没有。 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根本不算什么。 忽然,有羽毛似的东西轻轻碰触她的头,宛如安慰她般温柔地抚摸着她。 会这么做的人—— 「咦……」 太阴抬起头,却没看见任何人。一阵风吹过,花瓣飘扬而去。 应该是花瓣抚了她的头。因没有任何人在,所以一定是这样。 以前、很久以前,有个同袍会这样抚摸她的头。一个现已不存在的温柔同袍。 「…………」 太阴咬住嘴唇,做个深呼吸站起来,跳向了比黑夜更漆黑的幽暗中。 没空沉浸在感伤里了。她必须赶快找出那两个孩子,把他们带来这里。 安倍晴明说,不必管尸是死是活,只要把咲光映活着带回来。 神气缠绕、破风飞翔的太阴,注视着自己的手。 那名人类模样的男孩,必定会挺身保护女孩,也必会反击。 自己能否攻击那名人类模样的男孩呢? 「可以……」 而她不想那么做。 但,非做不可。 「尸他们……在哪?」 不久之前,太阴捕捉到同袍的神气,是强烈得惊人的狂流,有着通天力量,那绝对来自于勾阵。 爆发的神气转瞬就消失了。 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她的踪迹。 不管飞到哪里都是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标的物,太阴只能靠直觉辨别方向。 勾阵神气爆发的地方,似乎比她想像中远多了。 从昌浩等人逃离现场、独自留下来的腾蛇被朱雀砍伤,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以人类的时间计算,应有一宿。 这段期间,太阴在这片广大的樱花世界飞来飞去,漫无目标地搜寻孩子们,也去过好几个散布在一无所有的黑暗中的森林。 到处都是无尽的樱树、樱树、樱树、樱树。 花开花谢的森林,安静得像失去了时间,只剩下静谧。 边凋零边绽放的花朵,重复着永无止境的日子。堆积到看不见地面的淡红花瓣,又被带着紫色的碎瓣倾注并逐渐覆盖淹没。 太阴好几次看着美丽的淡红花瓣慢慢变成紫色。 离尸樱越远,便越多淡红色的花朵绽放。然而,还是会渐渐染上如波浪般袭卷而来的紫色。 传来勾阵神气的地方,距离太阴搜索之处还很遥远、相当遥远。 翱翔天空的太阴,在一座森林的空旷处停下来。因为停得太急,绑在右耳上的一束头发和左侧的乱发,都往刚才前进的方向飘曳着。 神气凌乱且喧嚣。同袍所在之处还很遥远,空气却已震荡起来,歪七扭八地翻腾着。 那是勾阵的神气所造成的波纹。神气本身已经消失很久了,余波仍如此强烈 。 太阴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 自己与其他同袍,真能从这股强大力量的主人手上夺去那两个孩子吗?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最强的腾蛇被朱雀击倒了。太阴亲眼看见,弑杀神将的火焰之刃虽然没有烧毁腾蛇的灵魂,却贯穿他的要害。鲜血从刀刃拔出来的地方喷溅出来,腾蛇便倒下了。 太阴用眼角余光,看着紫色花瓣渐渐地、静静地覆盖在动也不动的腾蛇身上。 她不敢直视。 她好怕,真的好怕。太阴不知道腾蛇是生是死。但她明白,腾蛇的火焰能够轻易地把她烧死。遍布身体各处的烧伤,都没有复原。这并非普通的烧伤,要花很长的时间才会痊愈。 左手背被烧得很痛。伤口因刚刚擦过眼泪,半湿不干,又疼痛起来。 同时,老人的脸庞闪过脑海。 ——你不会受那么一点伤就喊痛吧?十三神将太阴。 她的蓝紫眼眸大大地震荡且冻结。太阴强忍着快要爆发的情绪,努力把持住自己。 从下方传来微弱的声响。 有谁在这座森林里吗? 瞬间,她这么思忖,但很快想到是什么东西在那里。 盛开的花朵下、飘落飞舞的花瓣底下,有东西嚏噗作响,如波浪般喧腾。 是几千、几万、几亿张的脸、脸、脸、脸、脸、脸、脸、脸。 那些约莫樱花大小的脸,低声哼唱着什么。 太阴并不想听,但却反而敏锐地捕捉到音律。 风呼呼吹起。奇特的鼓噪声,犹如不断袭卷而来的波浪,一次次重复。 『已矣哉。』 太阴的背脊一阵战栗。 仔细一看,从飘摇的花朵前的树枝与树枝之间,可以看到小泡泡从堆积的淡红花瓣下噗嘟噗嘟冒了出来。 比大拇指的指甲还小、看来像泡泡的脸,跳出来又沉下去,花瓣被弹得四处飞散。 『已矣哉。』 如涟漪般不断重复的声音,潜入了太阴耳内。 飘浮在半空中的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她不得不这么做。 『已矣哉。』 看起来很开心;看起来很欢乐。 从花瓣底下涌现。 数量多得惊人,几乎要淹没整片樱花森林的脸,边嗤笑边哼唱着。 「什么已矣哉?」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已矣哉——意思是,无可救药,已经完了。 无数张脸哼唱着。 太阴惊恐地倒吸一口气,捂住耳朵。 无数张脸雀跃地望向她颤栗的眼眸,阴森地嗤笑着。 太阴东张西望,试图甩开邪念的声音。 尽管慌张得无法分辨方向,她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 谁来救救我啊! 神气迸裂,把眼前开始变为紫色的樱花瞬间炸飞。 神气之风将捣着耳朵的太阴带离现场。 同袍的脸闪过脑海。 「白虎……」 太阴的泪水忍不住溃决。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玄武……」 不管怎么拼命地逃,那声音依旧穷追不舍。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天一……!」 神气之风箭也似地飞行,划破空气,透明的水滴被击碎,喷溅四处。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太阴闭着眼睛,发出惨叫般的呐喊。 「晴……明…………!」 无数张脸对着神将们的背影,发出哒噗声响哼唱着。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第二章 ◇  ◇  ◇ 忘了是哪一天。 这个国家的前五大神明「龙神」,曾问过他。 ——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由于问得太唐突,想必他的表情相当惊讶。 琉璃色的双眸,闪烁冰冷的光芒。记忆中的这张脸,又问了一次。 他自己的声音在耳朵深处缭绕。 ——我最害怕的是……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沉重地低喃。 当时,一边呼喊那个名字,一边伸出去的手—— ◇  ◇  ◇ 在无声无息飘落的片片紫色碎瓣中,十二神将朱雀注视着自己的手心。 他最害怕的是—— 「…………」 朱雀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着,他望向淡紫色花瓣如同暴风雪一般狂乱地飞舞的前方。 穿过尸樱的森林,前面是一整片比黑夜还要昏沉的黑暗。白色怪物摇摇晃晃地走着,就快被那片黑暗吞噬。 斑斑点点的红色血滴,缓缓被花瓣掩埋。被掩埋后,屏气潜藏的邪念便会一涌而上,贪婪吞食留在那里的生气。 朱雀挥舞的刀刃,贯穿了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胸膛。刺穿肉体的笨重冲击力道,还留在朱雀手中。 他把手伸向放在旁边的大刀,微微眯起了眼。 以前,昌浩跟他一样,也曾用这把刀刺穿腾蛇的身体。 当时的伤疤仍残留在腾蛇身上,只是肉眼看不见。朱雀也毫不犹豫地刺向了相同的位置。 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死,就像赌博。然而,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生命力,有着超乎想像的坚韧。 「…………」 朱雀不由得苦笑起来。 倒下的腾蛇会变成怪物的模样,恐怕是无意识的反应。变成那副模样,可以减少神气的消耗。 「但那样会要了你的命啊,腾蛇。」 火焰之刃释放出来的弑神力量,还留在腾蛇体内。变成怪物的模样是不会死,但腾蛇的神气也完全被封锁了。 维持那副模样,贯穿胸膛的刀伤便不会痊愈。看不见也摸不到的刀影,依然插在他的身上。 变成无力的怪物模样,能够走到昌浩他们那里吗?就算走得到,又能拔除身上的刀影吗? 即便能够拔除刀影,只要弑杀神将的力量还残留在腾蛇的体内,那么他就无法恢复通天之力。 唯有朱雀能去除那股力量。 听不见的声音化为震动,从朱雀的肌肤窸窸窣窣地往上传送。在覆盖地面的花瓣底下,有无数张脸钻动潜伏。 震动有种奇妙的规则性,仿佛在编织着什么旋律。 看得出来,一群邪念如卷起波浪般无声地追逐着小怪。 朱雀所在之处,也有那些家伙潜藏在堆积的花瓣下,随时侧耳倾听。 但朱雀对它们不感兴趣。 「腾蛇,最后你还是会带着那两个孩子回到这里。」 走向黑暗的白色身影,变得比花瓣更小了。 淡金色的双眸丝毫不带感情。 「你会不得不回来这里。」 因为尸樱要得到他们两人。 在如同雪片飘落的淡紫色花朵之中,朱雀忽然颤动眼皮,望向远方。 ——哇,好棒,我也想要那样的肌肉。 他握着大刀刀柄的手,莫名地握得更用力了。 那是晴明准备去吉野的前两天晚上。 因为东忙西忙,很久没好好聊天,所以同袍们都挤进了昌浩的房间。 昌浩的房间并不宽敞。连腾蛇都设想周到,让出了位子给同袍。长期陪昌浩待在播磨的勾阵也一样,靠在通往外廊的木门上,环抱双臂站立。 已经三年半没有这样围着昌浩聊天了。在场的有太阴、玄武、天一,还有自己。白虎怕人数再增加会太拥挤,所以没来。 在摇曳的橙色火光中,他们度过了平凡、安静、祥和的时间。 对神将来说,几年的时间并不长,相较于人类的感觉,只是一瞬间而已。 然而,纵使仅是短短的三年半,原本还带着稚气的男孩却成长许多。他们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对他充满了期待,只是有点遗憾没能看到他成长的全部过程。 十二神将们跟随安倍晴明后,知晓了很多事。人类小孩逐渐成长的模样,带给了神将们新鲜的惊奇感、喜悦与欢乐。晴明的孩子们、孙子们,都让神将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情感。 与人类往来,竟有这么难得的收获。要是对以前的自己说,以前的自己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朱雀握住了刚才握着刀柄的手指。 「我替你绑头发,你要觉得光荣啊!昌浩,这种事很难得呢。」 朱雀喃喃低语后,闭上了眼睛。 当时聚集在橙色火光中的神将们,现下都不在朱雀身边。 风的音律敲响耳朵。花飞雪漫舞。黑胶在堆积的花瓣下蠢蠢震颤。 之后,从耸立在森林深处的尸樱树根,传来老人微微低吟的声音。 「我和你约好了呢,昌浩。」 朱雀答应过要教昌浩剑术。 不擅长剑术的昌浩想跟朱雀学剑,朱雀答应教他,就像教他哥哥那样。 他们已经说好了。 『…………哉………已……矣……哉……』 从堆积的花瓣底下传来哼唱声。 啊,事到如今,已经完了。 花飞雪前已经看不见小怪的身影。 朱雀握着大刀缓缓站起来。 踏出去的步伐稍微往下沉,似乎有东西从赤裸的脚底滑溜过去。 邪念潜藏在堆积的花瓣底下,吸食着朱雀的神气。 朱雀叹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行。这座森林已经被躲在层层花瓣之下、如胶般的邪念所覆盖了。 即使如此,紫色樱花依然美丽地绽放。起码在朱雀眼中是这样。 忽然,在尸樱附近迸射出神气的漩涡。 睁大眼睛、拔腿奔驰的朱雀,看到尸樱周围的地面连同树木被深深刨起,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横眉竖目的青龙,使出浑身力量往下劈的大镰刀插在地面上,全身放射出斗气。带点灰白色的斗气所卷起的风,将朱雀的肌肤刮得隐隐刺痛。 「青龙,你在做什么?」 拔出大镰刀的青龙瞥了一眼满脸疑惑的朱雀,越过他的肩头望向尸樱。 「我只是驱散碍眼的邪念。」 他炸开汇集在刀尖的通天力量,强行驱散围绕于尸樱的邪念。 站在尸樱树根旁的老人应该也受到了爆风与爆炸威力的冲击,却还是纹风不动地背对着神将们。 满天飞舞的花瓣翩翩飘落而下。被爆风刮落花朵的树枝,迅速冒出花蕾,绽放出鲜艳的花。 那些花的颜色,是比其他花更浓郁的紫色。 青龙的眼睛闪过厉光。 新开的花开始凋零。花瓣片片掉落在被爆风吹得干干净净而裸露的凄凉地面上,宛若紫色颜料洒在黑纸上,又逐渐覆盖了地面。 在花瓣落地前,小脸从土里冒出来,对着青龙与朱雀嗤笑。无数张脸从飘落的花瓣底下探出来,吧嗒吧嗒动着嘴巴。 歌唱般的低喃,传进了两人的耳里。 『已矣哉。』 躲在花下的脸哼唱着。 『已矣哉。』 没多久,这句话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青龙紧紧握住手中的大镰刀,气得大叫: 「混帐……!」 蓝色的双眸增添了 红色,散发出来的神气更加激烈,震荡了空气。 又要挥起大镰刀的青龙背后,飞来平静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青龙和朱雀的动作瞬间静止,平静得吓人的声音,严厉斥责他们。 「我不是叫你们把咲光映带来吗?」 「可是……!」 老人的一句话就压住了企图反驳的青龙。 「把她带来。」 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教人难以抗拒。 「把她带来尸樱这里,除此之外,其他事都不用管。」 青龙以近似杀气的强悍眼神瞪着晴明的背影,用力咬住了嘴唇。 朱雀注视着老人的眼神,平静得超乎寻常。 沉默降临了现场,只能听得见穿梭于树木间的风儿,因吹落花朵而响起了如波涛般的声响。 没多久,老人对着尸樱如歌唱般说起话来。 那是神将们听不见的声音,如风声、如浪声、如保有美丽秩序的歌声。 老人绝不回头。 瞪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的青龙,收起大镰刀,愤然转身离去。 「青龙,你要去哪?」 「不知道。」 尸与咲光映的下落不明。稍早,同袍的神气在某处爆发,但身在尸樱森林里的他们,并不清楚那个地方的确切位置。 这座森林会扰乱时间与距离的感觉。 他们不知道这个绽放紫色樱花的世界究竟是哪里,只知道既不是人界,也非神将们居住的异界。 时间的流逝是歪斜的,空间本身也被压扁,使他们的感官逐渐失去正确性。 樱花会使生物发狂。招来死尸的樱花,也会使位居神明之末的神将们发狂。 足以证明神将们也是生物呢——朱雀漫然想着这种无聊的事。 青龙离开后,朱雀严肃地质问: 「晴明……」 没有回应。他早知道会这样,所以径自往下说: 「把咲光映带来,你就会恢复正常吗?」 老人依然哼唱着歌,看都没看朱雀一眼。 风吹了。 随风飘舞的花,美得让朱雀不禁闪过一个念头。 啊,好想让你看看。 ◇  ◇  ◇ 进入阴历三月后的第一个巳日,是上巳1的祓2。人们会用被称为「赎物」的娃娃抚触身体,再对着娃娃吹气,把病源或一污秽转移到娃娃身上,然后把娃娃丢进河里或海里,请阴阳师绂除厄运。或者前往水岸边,把手、脚泡进水里,待完成修禊与祓除厄运的祭祀后,便举办曲水之宴3。 月份一更新,几乎所有贵族就会把病源、一污秽转移到预先备好的赎物上,交给请来家里的阴阳师,让阴阳师替全家人祓除厄运,带走赎物。 在巳日时,阴阳师们会把到处收来的赎物拿到河边放水流,然后在水边祓除厄运。顺利祓除厄运后,受邀参加曲水之宴的人就去参加宴会,没受邀者就各自散去。 上巳当天,众多宅院都会举办曲水之宴,贵族们一面嬉戏一面喝酒,兴高采烈地唱歌喧闹。 但这几年来,也不兴举办曲水之宴了。 传染病依然流行,可谓是国家梁柱的皇上,身体状况也不好。而很多失去亲人者也因正在服丧,形成忌讳热闹玩乐的社会风气。 时序刚进入三月,住在竹三条宫的内亲王修子并不想像其他贵族那样请阴阳师来家中,希望可以去河边修禊、破除厄运。 虽已春天,但河水还是很冷,所以命妇反对。修子反驳道:「比起伊势的海,那条河根本不算什么。」逼她让步。 看到命妇绷着脸、咬着嘴唇的模样,修子感到有点抱歉,但她实在很久没有出外走走了。 修子自从去年冬天去过贺茂的斋院以来,除了进宫晋见皇上外,因为命妇不准,她便没有出门过。 这么坚持的命妇之所以让步,是由于修子恳求她说:「祓除厄运后,我想在附近寺庙住一晚,为父亲祈祷早日康复。」 以前,修子也曾远赴伊势为母亲祈祷。比起遥远的伊势,贺茂川近多了。 那边的寺庙多不胜数,命妇问她要住哪问,她说想住清水寺。 知道修子的意愿后,命妇立刻转达清水寺,开始做准备。 命妇和侍女们,今天也因出发的准备而忙进忙出。 修子坐在寝殿外廊的榻榻米与铺垫上,望着前方庭院的树木。 现在是三月,春天已过了大半,白天暖和许多,但命妇仍说要是受寒就糟了,硬叫人准备衣服和火盆。 修子告诉侍女不用准备火盆,只把衣服披在膝盖上。 为了怕她无聊而搬来的书桌上放着砚台盒与诗笺。刚才她试着随兴吟唱几首,但都只能吟出好像听过的歌。 小妖们在庭院跑来跑去,追逐飞起来的白粉蝶,可能是追累了,爬上了外廊。 「哟,怎么了?公主。」 「你好像很无聊呢。」 「来,跟我们玩捉迷藏吧?」 修子苦笑着摇摇头,对你三舀我一语的小妖们说: 「不行,被命妇看到会挨骂的。」 其实,她也很想与小妖、嵬一起在庭院奔跑、玩耍,但她知道她的年纪已经不能那么做了。 在伊势时,修子过着与一般小孩无异的生活。她好怀念那段时光,甚至觉得到了喜爱的地步。 回想起来,当时有很多侍女和杂役,但只有藤花和云居直接照顾她。她们两人给了修子最大的自由。 合抱双臂的猿鬼,皱起眉头说: 「当帝王家的内亲王可真累!」 独角鬼爬到修子披在膝盖上的衣服上面,举手发言: 「真的呢,像我们都过得很自在。」 「想旅行就可以马上出发。」 把尾巴缠在高栏上、吊在半空中的龙鬼,嘿咻一声跳下来。 「公主只是要去寺庙,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呢?」 「快去快回不就行了?」 「就是啊,干嘛要做准备、整理道具,每天从早忙到晚。」 小妖们真的想不通,修子愁眉不展地说: 「是啊,可以快去快回,我也会觉得轻松点。」 但她的身分不允许她这么做。 漆黑的乌鸦啪沙啪沙地降落在唉声叹气的修子肩上。 『哎呀,怎么了?内亲王啊,你的表情怎么有些忧郁?是不是你们几个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被狠狠一瞪,三只小妖都嘟起了嘴顶撞回去。 「我们才没说不该说的话呢!」 「我们只是说,要去寺庙的话,快去快回就行啦!」 「我们只是说,搞不懂干嘛要大费周章,花那么多时间来准备。」 竖起眉毛的乌鸦,灵活地弯起一只翅膀,按在鸟嘴上说: 『内亲王是内亲王,当然要这么做啊,搞不懂你们搞不懂什么。』 然后,乌鸦又在心里暗自嘟囔: 『凭我家公主的家世与身分地位原本也不必待在这种地方,混在人类之流里面当一个侍女啊!』 叽哩呱啦碎碎念的乌鸦,忽然歪起头问: 『寺庙?内亲王啊,你要去寺庙做什么?』 修子眨眨眼睛答: 「前几天我在画卷里看到,音羽山里的瀑布,水很清净,可以延寿。我想带那里的水回来给父亲喝,说不定父亲会因此好转起来……」 乌鸦张大了眼睛。 当今皇上长期卧病在床。嵬认为,他不是生 了什么病,而是耗尽气力导致身体衰弱。皇上是映照国家的镜子,所以嵬也明白,那不会是导致身体衰弱的唯一原因。 『内亲王,你……』 嵬说到一半,听见啜泣声,眯起眼睛。它转头一看,小妖们竟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的嵬,满脸讶异。三只小妖看都不看它一眼,围绕在修子膝边。 「公主……」 「你真是……」 「你真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公主……!」 被修子感动的小妖们哭得唏哩哗啦。嵬看着它们,感叹地垂下肩膀,转过头去. 有人从渡殿走来,衣服鲜艳的颜色映入眼帘。是侍女们。 被她们看到乌鸦缠着重要的内亲王,必定会引发大骚动。 嵬从修子的肩膀飞起,移到高栏外的树木的树枝上。 来者是藤花和侍女同事。 嵬跳到其他树枝上,边整理翅膀边观察状况。只有藤花的话,它就会再飞回修子那里,但还有另一人在就没办法了。 它记得,那名侍女叫菖蒲,是上个月中旬才进来的。 比藤花大三或四岁,是个五官清秀、凡事保守的女孩。虽不突出,但做事眼尖手快,命妇很喜欢她,也十分器重。 两人跪坐下来,对修子行了个礼。菖蒲开口说: 「请容我来报告明日行程。」 上午从宅院出发,正午到达贺茂川边的祭祀场所。所有仪式圆满完成后,在申时内进入音羽山的清水寺。住过一晚,在后天傍晚回到竹三条宫。 「由命妇大人、云居大人,以及我僭越随行。」 修子点点头。这次由藤花留守。 她交代过,尽量减少照顾她生活起居的人,因为她不想太招摇。 可能的话,修子还想去很久没去的贺茂斋院参拜,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在事情尚未完全平息前,命妇不会准她去的。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小妖们跳起来,追上藤花。可能是因为菖蒲在,藤花一副没看到它们的样子。 但今天是初次见到藤花,理所当然要打声招呼,否则被当成是不懂礼貌的妖怪就不好了。 藤花根本不会这么想,可这是身为妖怪的义理。 从外廊转到渡殿时,藤花和菖蒲停住了脚步。 「啊……」 独角鬼皱起了眉头,猿鬼和龙鬼的表情也很难看。 她们跪在渡殿边缘,低下了头。站在她们面前的是命妇。 小妖们都不喜欢这个命妇,说穿了是非常讨厌。 她对修子很严厉,对藤花更是冷漠。不管藤花怎么做,她都不满意,所以也经常看见她动不动就责骂藤花。 看到藤花不反驳,只是忍耐,小妖们更觉得不用骂成那样吧? 命妇今天也不断对藤花发牢骚,好像是因为藤花没把她交代的事情做好,让她很不满意。 「快去重折。」 因为怕天气可能又会变冷,几件修子的冬衣还放在外头没收起来。而现在春天已经过了一大半,命妇说应该穿不到了,藤花便和菖蒲一起把所有衣服都仔细折叠后,收进唐柜里。 当命妇要将亲手为修子缝制的初春外褂收起时,就看到她交代藤花与菖蒲收好的衣服没折整齐。 「倘若缝线没对齐,明年拿出来时会皱得相当严重,你到底有没有在看?」 「对不起,我马上去整理。」 藤花急着要赶去仓库时,命妇厌恶地叹了口气说: 「我已经折好了。」 藤花深深低下头。在她身旁的菖蒲,神情狼狈地开口道: 「请问命妇大人……」 「什么事?」 看到命妇严厉的眼神,菖蒲的脸都吓到苍白,她颤抖地接着说: 「是放在最上面的梅花图案的外褂吗?」 「嗯,是啊。」 搜寻了记忆的命妇一点头,菖蒲的肩膀就大大颤抖起来。 「那么,那件是我折的,对不起……!」 由于事情出乎意料之外,命妇眨了好几下眼睛,交互看着藤花与菖蒲。 表情严厉的命妇,对缩起身体低着头的菖蒲说: 「是吗……以后小心点,不要再犯。」 「是,我会谨记在心。」 命妇瞥了藤花一眼。小妖们看到那么冷漠的视线:心情大乱。 命妇拖着衣服下摆离开后,菖蒲差点跪下来向藤花磕头。 「藤花大人,因为我的不小心,连累你了……」 藤花微笑着摇摇头,向急得快哭出来的菖蒲说: 「请不要在意。我也是笨手笨脚,再怎么用心做好工作,还是漏洞百出。」 然后,藤花又催促菖蒲: 「好了,快去准备明天的事吧。」 看到藤花沉静的笑容,菖蒲才安心地点点头道: 「好,明天我要与公主同行,绝对不能有任何失误。」 忽然,她歪起头说: 「但……为什么是刚来的我陪公主去,而不是藤花大人呢?」 藤花屏住气息,暧昧地笑了起来。 「一定是因为……要我在公主回来之前,把新的夏衣做好吧?昨天命妇大人把她买的绸缎送来了……」 菖蒲的眼睛亮了起来。 「啊……!藤花大人的速度很快,做得又漂亮,我也很期待回来时,可以看到藤花大人做好的衣服。」 两人边开心地聊着送来的绸缎是什么花色、什么样的织法,边走过了渡殿。 看着这幕的猿鬼,拱起肩、竖起眉毛说: 「什么东西嘛……」 独角鬼和龙鬼也跟猿鬼一样,无法压抑愤怒。 「命妇那家伙,为什么只对藤花那么冷酷啊!」 独角鬼气得直跺脚,龙鬼气得大叫。 「也骂骂那个新来的侍女嘛!」 猿鬼直挺挺地站着,模仿命妇刚才的口吻。 「是吗……以后小心点,不要再犯。」 隔了一会,独角鬼和龙鬼大叫起来。 「你给我小心点!」 「开什么玩笑!」 「知道藤花是谁吗?藤花是、藤花是……」 它们不能再往下说了。即使一般人听不见小妖的声音,但也有可能会在某处被某人听见。 譬如说,有人意外看到了小妖的身影,或是听见小妖的声音。 所以,绝对不能说出真相。 「哼!」 因为不能说,小妖们抓狂了。 它们发出没有意义的叫喊、猛踹外廊、咚咚敲墙,但还是无法泄愤。 这样大闹了好一会儿的三只小妖,吁吁喘着气,两眼发直。 「不可原谅……」 三只小妖异口同声地低嚷,彼此互看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小怪的阴阳讲座 1三月初三。 2除灾求福的祭祀。 3在有流水的庭院,出席者坐在流水旁,把酒杯放水流的活动。出席者必须在酒杯流过之前念一首诗、喝杯里的酒,再让酒杯往下流,然后在其他会场讲解那首诗。 第三章 安倍成亲在阴阳寮阴阳部的一个房间里唉声叹气着。 「还是没消息啊……」 祖父在上个月的月底失踪了。他们派小弟去追查,至今仍然没有任何音讯。 安倍晴明失踪一事,不但瞒着阴阳寮大部分的人,也瞒着皇宫贵族。想也知道,事情若传出去,不只贵族就连当今皇上都会陷入恐慌。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事发生。 阴阳头、阴阳助、天文博士、阴阳博士、天文得业生。 只有这五人知道真相,除了阴阳头外,都是安倍晴明的亲人。 「所以事情才好办。」 对外是说昌浩出差,因为有事非请示安倍晴明不可,所以派阴阳生昌浩去找晴明。 阴阳博士接到命令,说要找个人替阴阳头办这件事,考虑到是亲人的话,晴明会比较自在,便派了最没有牵绊的昌浩到吉野。 这事有点棘手,所以昌浩可能要花点时间才能带回安倍晴明的裁示。「事情就是如此,请大家多担待。」 成亲这么告诉阴阳生们,他们也无异议地相信了。因为对阴阳生而言,阴阳头的事离他们太遥远了。 而且,他们的顶头上司阴阳博士就是安倍成亲。他的老奸巨猾是遗传自晴明,阴阳生们还相当稚嫩,当然不可能看穿真相。 但是,有个人例外。 上完当天的课正要回阴阳部的成亲,被一个语气听来客气的声音叫住了。 「博士。」 成亲停下来,看了一眼天花板,装出正经的表情才回过头去。 是阴阳得业生藤原敏次。 他手上抱着线装书、卷轴与砚台盒。 「昌浩大人还没回来吗?」 成亲用力点头答道: 「是啊,去吉野虽是不远,但事情有点棘手。」 「是吗……不会是回不来了吧?」 听到带着忧郁的台词,成亲的眼光闪烁了一下。但他很快隐藏那样的反应,稍微侧着头,装出逗趣的口吻说: 「原来我家老么这么不值得信赖啊?」 「啊,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敏次慌忙否定,手足无措地解释说:「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只是,该怎么说呢……京城的气氛十分凝重,所以阴阳头要请示晴明大人的事,想必是……」 想必是与京城、皇上息息相关,重大且严重的事。 「为国家奉献生命是我们的本分,因此应该以阴阳寮的使命为优先……可这么一来,他的学习又要落后了……」 即使是本分,昌浩也太可怜了。 刚从播磨国回来的昌浩,这三个月来都很认真上课。 「起码要让他快点……」 敏次忽然别过头去,捣住嘴巴,喀喀地咳了起来。 猛烈咳了半晌后,他脸色苍白地道歉。 「对不起,好像又犯了……」 他在阴历二月底患了重感冒。请四天病假后,痊愈回来上课,但这几天好像又犯了。 「晚上比想像中冷,对病情不太好。」 「不要太累,多休息几天,把病彻底治好吧。」 敏次很认真地回应阴阳博士: 「没这么严重,只是咳起来就无法呼吸,有点难过。」 其实身体还有点沉重,但真的只有一点点。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感冒太过严重,体力消耗了大半,还没完全复原吧。 只因为这样就不来阴阳寮,无法成为阴阳生的榜样。做好健康管理,也是工作之一。得业生是阴阳生的典范,怎么可以那么没用呢? 成亲耸耸肩膀说: 「咳嗽比你所想的更耗体力哦……」 「是,谢谢关心。」 敏次行个礼,从成亲旁边走过去,走回阴阳部。 目送他离去的成亲,耳朵响起直接灌入大脑的声音。 《他是个好人呢。》 成亲眨个眼睛,移到外廊边缘,只把眼珠子转向旁边。 「是太裳啊……出了什么事吗?」 成亲的声音有些紧张。不过,这般的紧张程度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发现,只有非常了解他的人,才会察觉如此细微的变化。 《没有,只是……》 隐形的神将似乎淡淡笑了起来。 《天后说,成亲大人可能会担心夫人的状况。》 成亲的妻子笃子突然昏倒后,一直卧床。她怀了第四个孩子,但体力的消耗比之前三个都严重。 基于某些理由,成亲并不想要第四个孩子,所以笃子原本很烦恼,该如何告诉成亲怀孕的事。 让她这么烦恼,成亲非常自责。 垂下视线的成亲,发现外廊下面有被挖过的痕迹。他想起这附近有种植杨桐树,现在却遍寻不着。 是枯了吗? 成亲的眼睛泛起厉色。不只宫内,京城各处、京城外,都有无数的树木枯槁。寝宫南殿的樱树开花了,但其他樱树却没开多少花。 即将到桃花盛开的季节,开花的桃树也寥寥无几。 由于桃树能驱邪,成亲居住的参议宅院也种了几棵,但看得出来一日比一日虚弱。 成亲有不祥的预感,于是请神将注意妻子的状况,若有异状立刻向他报告。 听到太裳的回答,成亲松了口气。 「没事就不要来报告嘛,吓死我了。」 《对不起。》 太裳立刻道歉,成亲摇摇头说: 「别这么说……其实你们现在也没心情管这种琐事,我不该拜托你们。」 话一说完,十二神将太裳就在成亲旁边现身了。 向来慈祥、温和的神将,罕见地竖起了眉毛。 「请收回琐事这句话。」 真的很罕见,太裳的语气带着些许粗暴,吓坏了成亲。 拢着袖子将双手藏在袖里的太裳,面对瞠目结舌的成亲,表情更严厉了。 「你担心身怀六甲的妻子,拜托我们看顾,你认为我们会当作琐事吗?成亲大人,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从你小时候就陪在你身旁,你还不了解我们吗?」 语气虽然粗暴,但比起腾蛇、青龙等同袍,其实不算什么。 但很少生气甚或竖起眉毛的太裳,其凶狠模样仍是让成亲哑然失言。 看起来比安倍吉昌的长子年轻很多的神将,半晌后垂下视线说: 「不……会让成亲大人说这种话,是我们该觉得惭愧。」 太裳转变态度,沮丧地垂下了头,成亲不知道该对太裳说什么。 安倍晴明全无消息。不只这样,连随行的十二神将的气息都掌握不到。 留在安倍家的天空,接到消息也不为所动。但很可能不是不为所动,是努力保持平静。相对地,待在异界的天后与太裳就十分慌张,擅自决定要去人界,却被天空制止了。 ——晴明有青龙等同袍跟随。腾蛇、勾阵、昌浩也都去找他,六合已采取行动。你们就地待命,有什么异状时,负责保护安倍家的血脉。 两人忍着不往外冲,听从天空的命令。 这时,成亲把他们请来,拜托他们看顾妻子,他们立刻答应了。 「别感到惭愧,不然我会无地自容。」 成亲缩起肩膀,说得很轻松,但太裳的表情仍是严肃。 「有天后跟着夫人和孩子们,所以请放心。」 「你呢?」 「我要去保护昌亲的家人。」 昌亲的女儿梓被妖怪掳走,回来后一直处于危急状态。听六合说,是道反的公主救了她。 「被道反公主 抢了锋头,我身为十二神将,非挽回名誉不可。要不然,晴明大人回来时,我会被同袍指责。」 太裳说得轻松自若,恢复了原有的柔和。 成亲苦笑回应。太裳眯起眼睛,行个礼便隐形了。 等神气消失后,成亲抬头仰望天空。 微阴的天空是令人郁闷的色彩。 「爷爷、昌浩,你们赶快回来啊……」 喃喃低语的成亲的背影,看起来比他自己想像中还要疲惫。 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藤原敏次很快收拾好东西离开。 明天是上巳的祓,阴阳寮的寮官们大多要去贺茂川的祓场。 敏次已经答应他所尊敬的藤原行成,要替他准备赎物。 行成以前都是委托安倍晴明。当敏次晋升为阴阳得业生的隔年,他就改托敏次了。 为了不辜负行成的期待,敏次非常努力,成绩卓越,行成也更因此仰赖他。 敏次很高兴,更是不断、不断地钻研,鼓励自己提升实力。 轻咳几声的敏次,「唉」地叹了一口气。 不小心读书读到三更半夜,害他得了重感冒。好起来后,又熬夜制作行成与其家人、佣人们的赎物。咳嗽会再犯,完全是由于睡眠不足。 「明天过后就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敏次先回家拿准备好的赎物盒子,再到行成位于四条的宅院。 途中,因看到某户人家的庭院有桃花绽放,他便进去拜访这家人,请求分给他一枝桃花树枝,这家人欣然答应了。 听说这个家只有两人,敏次就把多预备的赎物给他们,请他们转移病源和污秽,再帮他们念祓词。这家人非常开心,所以敏次原本只要一枝桃花枝,他们却给了三枝。敏次也没忘记帮桃树本身念诵祈福的祭文。桃树有点衰弱,念过祭文后似乎恢复了生气。 敏次把接收一污秽的赎物用布包起来,放回盒子内,抱着树枝赶去行成家。 忽然,他抬头看向天空。 再不到一个月,春天就要结束了。暮色低垂、天空微暗的京城,感觉像是蒙上了一层郁闷的面纱。 呸锵。 敏次惊讶地寻找传入耳里的微弱声响。 这里是马路中央,到处都看不到水池或河川。 他抱着赎物的盒子和桃花枝,环视周遭。 眨个眼,觉得背脊掠过一阵寒意,他倒抽了一口气。 「…………」 有视线盯着他。 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视线,敏次也没心情确认。 他把焦点对准天空,跨出了步伐。他并不急躁,但想尽可能赶快离开现场。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并非因为快步疾走,而是那之外的某种东西,加速了他的心跳。 敏次在嘴里念着祓词,片刻不停地赶路。 心想:啊,现在是逢魔时刻呢。 这么思考的同时,又担心那件要去请示晴明的事,脑中莫名其妙浮现不知何时会回来的后辈的脸,挥之不去。 他走过的地方,有扭曲的黑影蠢动,分裂成藤蔓般的形状,窸窸窣窣地摇曳隆起。 藤蔓的前端浮现指甲大小的脸,嘴巴吧嗒吧嗒张合,注视着敏次的背影。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敏次背影的脸,一溜烟没入阴影之中,不知道往哪里退去了。 ◇  ◇  ◇ 响起飒飒风声。 昌浩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 他好像是抱着膝盖,额头靠在膝盖上,就那样睡着了。 迷蒙的大脑逐渐清晰,想起目前的状况后,昌浩才惊慌地环顾四周。 眼前是壮观的樱花森林。放眼望去,无数的樱花疯狂盛开,风吹花朵落。飘下的花朵覆盖地面,形成无限延伸的樱色床单。 十二神将勾阵动也不动地躺在特别粗壮的森林之主的树根旁。 心跳好快。昌浩站起来,环视周遭,在稍远的树底下发现了两个孩子。 男孩与女孩依偎在一起睡着了。女孩靠在男孩肩上,男孩握着女孩的手。 是尸和咲光映。大概累坏了,两人都昏睡不醒。 昌浩观察四周状况,似乎没有刺激直觉的危险。 「…………」 昌浩摇摇头。 心想不对,这座森林本身就很危险。并不是没有可以明显感觉到危险的东西,而是自己已经习惯了森林的诡异。 他在勾阵旁边蹲下来。 身为斗将的她,有人这么靠近,却没有反应,真的很罕见。 她的神气被邪念与樱树吸干,没有力气醒来,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还有呼吸,但浅慢得令人害怕。胸部的上下起伏,微弱到不仔细看几乎不会察觉,肌肤也比刚才看到时更苍白。 原本以为她睡一觉后,体力会复原,却无任何改变。不对,应该说情况更糟了。 森林的花朵不断飘落。无止境地飘落,是因为同时不断地开花。 花朵要绽放,必须从土里吸收养分——但真只是从土里吸收吗? 差点变成尸樱的这片森林的樱树,魔性被勾阵的神气净化,逃过了一劫。 昌浩依序看着勾阵、尸、咲光映的脸,一面偏头思考。 「……该怎么做呢……」 整理不出头绪。 昌浩直接坐在满地的樱花上,抬头仰望森林之主的樱树。 花朵飘落着。若能什么都不想地单纯赏花,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光景。 在昏睡的短暂时间,昌浩看到了梦般的幻象。 那是祖父晴明要离开京城前,神将们聚集在自己房间时的光景。 他看到笑着说「你真的长高了呢」的朱雀;看到要求小怪不要恢复原貌的太阴:看到温柔微笑的天一,她梳子的图案;看到称赞他变强壮的玄武。 朱雀用梳子帮他梳头、绑发,技术好得惊人。当时昌浩非常惊讶,也很开心认识了朱雀崭新的一面。 心脏异常地怦怦跳动。 勾阵的话在耳边响起——腾蛇还活着,但神气消失了,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将消失于同袍之手……」 昌浩这么喃喃自语,一阵寒意又掠过背脊。可以与十二神将最强的斗将对峙,又彻底消除他的神气者,据昌浩所知,仅有一人。 他不禁双手掩面,抽搐般喘着气。 「……他还活着,没事……」 勾阵是这么说的。 听说同袍之死会传达给神将们。昌浩听勾阵说过,是怎么样传达的。 很久以前曾发生过一次神将之死。 ——天一曾经有死过一次。 啊,对了,第一个告诉自己这件事的人也是勾阵。 看着无力地闭着眼睛的勾阵,昌浩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闪过脑海的全是不好的事。他好想拥有希望,哪怕是一点也好。 然而,因为发生太多事了,现在的他不知所措。 昌浩瞥了眼尸和咲光映,仿佛看见以前的自己和藤花,无法压抑的冲动涌上心头。 看着他们,心里好难过。但还是想看着他们。无法实现的自己与藤花的模样就在那里。他可以把绝对得不到的未来托付给他们。 所以,他该怎么做呢? 「要确认重要事项的顺序……」 昌浩喃喃低语,整理自己的思绪。 同时发生太多事,人就会陷入混乱,忽略真正重大的事。然后越陷越深,老往坏处想,最后动弹不得。 应该把 事实一一列出,冷静确认,思考自己想怎么做,而不是该怎么做。 他努力慢慢地做个深呼吸,敞开胸怀,抬头往上看。 「呃……不知道这是哪里。」 只能确定不是昌浩居住的人界。不会枯槁的樱树开着花。尸樱开着花。黑胶邪念聚集在招来死亡的樱树底下,执拗地追逐着昌浩一行人。 「为什么要追我们呢?」 它们是在追尸和咲光映。晴明也在追尸和咲光映,目标是咲光映,但原因不明。 只知道咲光映原本是尸樱的活祭品。尸为了阻止这件事,带她逃走了。他们的村子很可能因此惹恼尸樱,所有村人都死光。 「……………………」 昌浩静静环视美丽的樱花森林。 村人们的尸骸就埋在美丽的花朵底下。 不献出咲光映,森林之主的樱树就会变成尸樱。事实上,差点就成了尸樱。是因为勾阵的神气被强行剥夺,注入了森林,才会中途停止变化,恢复原状。 昌浩望着勾阵,她仍处于不知何时会醒来的睡眠状态。 「红莲还活着,唯有这件事不会错。勾阵这么说,就不会有错。」 勾阵不会为了安慰自己说那种话,所以是真的。 于是,昌浩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既然红莲还活着,那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回到自己和勾阵身旁。 「不要再想没有答案的事了。」 相信神祓众的长老们、夕雾、萤,都会说东想西想「可能是这样、可能是那样」,最浪费时间。 昌浩挺直背脊,开始想其他事。 想着藤花,那个遥不可及的人。 当时,自己的选择是目送她离去。倘若希望跟她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在选择的当时,那个未来就已经消失了。他却还是无法断念,压抑不住的感情在心中闷烧,推也推不开。 他猛拍自己的双颊,闭一下眼睛再扫视周遭。 孩子们还在睡觉。 起码要帮这两个孩子逃出这里,让他们不被尸樱追杀,从此不再害怕、无须逃亡,可以过着平静的生活。 昌浩想尽自己所能,铲除他们两人的阻碍。 没有人在听他说话。所以,他悄悄说出了原本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 「我的希望是……跟你在一起……」 昌浩抬头仰望樱树,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 「我的愿望是……跟你一起生活……」 然而,如春日的阳光、如花般微笑的脸庞,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 所以那只是希望、只是愿望。这是昌浩仅有的自由。即使不能实现,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抱持这样的希望、愿望。 闭着眼睛感受风吹的昌浩,再度张开眼睛时,眼中的光芒已十分平静。 「要设法离开这个世界,让尸和咲光映逃走。」 昌浩将愿望和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就在他点头下定决心时,沉睡的咲光映缓缓张开了眼。 第四章 温和的风拂过脸颊,唤醒了咲光映。 她转头确认依偎在她身旁的体温,看到尸近在眼前的脸庞,有点讶异。 悄悄起身四处张望的她,看到昌浩坐在森林之主的樱树下,还有勾阵躺在他旁边,倒抽了一口气。 她脸色发白地走向昌浩,在动也不动的勾阵旁边蹲下来。 「呃……那个……」 咲光映现在才想到,不知该怎么称呼勾阵,不由得慌张起来。 勾阵一直陪着他们、照顾他们、保护他们,她却连勾阵的名字都没问过。这件事把咲光映逼到了无法想像的地步。 咲光映向昌浩露出求助的眼神,但回想起来,她也不曾问过昌浩的名字。 哑然无言的她,表情扭曲,快哭出来了。 昌浩从她的模样看出端倪,不等她问就先开口。 「我叫昌浩,她叫勾阵。」 现在也没必要隐瞒了。在尸樱下,晴明和神将们都叫过他们的名字,咲光映他们不想听也听见了。 咲光映战战兢兢地低声复诵: 「昌浩大人……勾阵大人……?」 「不需要大人的称呼,我们都是直接叫名字。」 「可是……」 昌浩伸出手,摸着她的头以安抚。 「放心,勾阵一定也会这么说。」 勾阵应该不会在意这种细微末节的小事。再说,十二神将都是刻印在六壬式盘的神明。只是,不知咲光映他们是否清楚六壬式盘和十二神将的事。 不过,勾阵若有其他名字,让他们知道就不好了。 但昌浩没听说过勾阵有别名,至于只有同袍之间会使用的称呼,她好像也没有。 朱雀对天一有特别的称呼,但那仅限于他们两人。 想到这里,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发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思考这么祥和的小事了。 可能是心情上多了点余裕。能思考乱七八糟的事,证明思绪稳定下来了。应该是吧。 「勾阵虽然睡着了,但她很强,一定会醒来的。她可是十二神将中第二强呢!」 昌浩这么说,是想让咲光映放心。她听完后,歪着头问: 「第二强?」 「是啊。」 「那么,最强的是谁?」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昌浩点点头说: 「是红……不对,是腾蛇,十二神将的火将腾蛇。」 惊奇地睁大眼睛的咲光映,透明的眼睛非常漂亮。昌浩第一次看到这么沉着、毫无一丝恐惧的咲光映。 「腾蛇很强,非常厉害呢。」 想起勾阵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昌浩哑然失笑。啊,没错,他真的很强,所以只能这么说。 没亲眼看见,不会知道。以前在出云看到他没有被抑制的力量,才明白比想像中强大太多了。 对,很强。腾蛇很强、红莲很强。因为很强,所以昌浩更相信他一定会追上来。 然而,昌浩在外表还很稚嫩的女孩眼中,瞬间看见了件。 不是件出现在她眼中,而是件宣告预言的模样,浮现在昌浩脑海里。 妖怪所宣告的预言,有一则是针对咲光映。 那么,件在尸樱树下宣告的另一则预言,是针对谁呢? ——而你所爱的人,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所爱的人?有张脸瞬间闪过脑海。但那未必就是预言所指的人。 对昌浩来说,重要的人很多,且这些人都能说是「所爱的人」。 这么一想,他张大了眼睛。因为发生太多事情,他差点忘了一件事。 哥哥的女儿梓,不知道怎么样了。尸背着梓,与咲光映一同撬开黑暗,把梓放在某棵樱树下。 然后,件又出现在逃出尸樱森林的昌浩一行人面前,说完预言,便沉入水里。咲光映看见梓映在件消失后的水面上,脸色发白。 尸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他说,那孩子被尸樱魅惑了。 昌浩怀疑祖父也被魅惑了,但勾阵不这么认为。 手按着额头,一一确认记忆的昌浩,皱起了眉。 混乱的思绪渐渐偏离了刚开始的思考方向。 那个预言、件的预言,是针对谁呢? 现场有自己、红莲、勾阵、尸、咲光映,还有神将们。 「…………」 看着昌浩的咲光映,怱然全身僵硬,东张西望。 樱花飘落。 吹起了风,低吟般的声音飞驰而过。 咲光映感觉声音里似乎蕴含着小小涟漪般的东西,不禁站起身。 好像有人在说着什么,又犹如歌声、奇妙的音律。在风中叽叽咕咕的低喃,听起来很开心。 『…………………………………………已……矣……哉……』 猛然站起的咲光映,脸色越发苍白。 同时,昌浩也觉得背脊一阵凉意。 他反射性地站起来。 更加强劲的风,带来哼唱般的声响。 『已矣哉。』 咲光映害怕地握住昌浩的手。下意识地反握回去的昌浩,脑中警钟大作。 「离开这里吧……」 默默点头的咲光映,肌肤完全失去血色。 昌浩正要说什么时,格外凄厉的声音穿刺了他的耳朵。 「咲光映——」 两人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不知何时醒来的尸,面无表情地看着昌浩和咲光映。 他大步走来,把咲光映的手从昌浩手中夺过来。 「怎么了?咲光映。」 男孩看着女孩苍白的脸,表情与刚才全然不同,变得非常温柔。咲光映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才松口气说: 「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 尸疑惑地歪起脖子环顾四周。 然后搂着咲光映,将她带到离昌浩稍微有点距离的地方。 昌浩感觉尸对他有些敌意,很想抗议,但还是算了。 他已经知道尸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也知道尸为了保护咲光映,被夺走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背负了什么。 这么一想,就会觉得尸对所有与咲光映相关的人事物抱持敌意,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让任何人伤害她,也不让任何人碰触她。 这就是尸保护她的方法。 吹起了更强的风,飞起了更多的花。 『已矣哉。』 昌浩清楚听见,不知从哪传来的无数声音层层重叠。 另外,还有来自其他方向野兽般的吼叫声。 尸的表情紧张起来。咲光映颤抖着肩膀,抓住男孩。 两人注视着同一点。昌浩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看见黑色物体从花影中缓缓走出。 是一只很大的黑色野兽,比熊还巨大。模样像山猪,但背部比山猪高高隆起,鬃毛般的长毛从头部延伸到背部。纠结缠绕的长毛摇来晃去,前端颤动着。 野兽的头朝向昌浩他们。 大大咧开的嘴,里面是红色的。跟山猪一样有两颗牙齿,不同的是,看似鼻头的地方有第二张嘴,嘴唇形状酷似人类。眼睛只有一个,大到占据了半个头。 怪兽从喉咙发出低吼声,震动了第二张嘴。 『……有……肉的……味道……』 伸出来的舌头,舔了舔嘴巴。 『还有……血腥味……好像很美味……』 大眼睛盯住了两个孩子。 尸抓着全身发抖的咲光映的 手,转身跑走。 「快逃!」 瞬间,怪兽踢开满地的花,滑行般冲来。怪兽的嘴巴张开到脖子,露出鲜红口腔,吐出腥臭的气息。 昌浩挡在怪兽前面,结起刀印。 「禁!」 一直线横扫出去的刀印,立刻筑起保护墙。怪兽猛然撞上保护墙,撞扁了身体。贴在保护墙上的人类嘴唇,歪斜地动了起来。 『肚子……饿了……』 怪兽的身体扁扁地扩张开来,遮蔽整面保护墙,开始大闹。 隔着保护墙飘来的妖气,可怕得令昌浩毛骨悚然。 咲光映摇摇晃晃地单脚跪下来,尸一边扶起她一边大叫: 「是森林的妖魔!」 昌浩瞠目结舌。尸因为某件事被夺去了名字。当时就是这种妖魔出现在咲光映的面前吗? 要歼灭它,绝对可以。但昌浩选择迅速念诵咒文以强化保护墙。 妖魔从樱树后面一只接一只跑出来,开始追尸和咲光映。 昌浩以森林之主的樱花为界线,全力筑起阻挡妖魔群的保护墙,背着勾阵快跑。 出现了那么多敌人还是纹风不动的勾阵,体温降到令人惊恐的程度。 尸搂着吓到不能动的咲光映往前走,昌浩追上他们时,想从旁伸手扶他们一把,却被尸狠狠瞪了一眼。 「你小心不要把她摔下来。」 背着跟自己身高差不多又昏迷的人很麻烦。砷将勾阵比人类轻很多,但体格并不算小,所以得不时重新背正,不然很快就会往下滑。 尸说得没错,昌浩便缩回了手。 激烈的冲撞声响起。 发现猎物的妖魔们,反复用身体撞击保护墙。体力衰退的昌浩所施展的法术,没多久就会被拥有强大妖力的妖魔们破除。 「这里原本就不安全吗?」昌浩问。 尸摇摇头说: 「差点染上魔性又恢复原状的森林,会变得跟以前不一样……那些妖魔原本是在森林外面徘徊,现在闯进来了。」 男孩瞥一眼快昏倒的女孩,又压低嗓门说: 「以前我看过几次,它们在森林尽头远远徘徊着。」 听到尸这么说,昌浩的心都凉了。 封闭的森林一定是失去了封锁他们两人的力量,在此同时也失去阻止妖魔入侵的无形障蔽。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看到尸难过的表情,昌浩很心疼。 以前待在这里时,他们未必可以永远安全。睡着就会忘记一切的咲光映,什么都不知道。但对记得一切的尸来说,这里等于是恐怖的事情永远不断重复的牢狱。他以前会认为这里安全,是因为对咲光映而言,这里的危险比森林外面少多了。 「出了森林,它们会从各个角落冲出来,可是……」尸保护着害怕到紧闭眼睛的咲光映,边走边从喉咙挤出声音说:「放心,咲光映,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缓缓刺进了昌浩的心。尸如念咒般重复说着,好像在自我激励。 然而,看在昌浩眼里,尸却像把自己不断推入绝境。 昌浩好几次把差点滑下来的勾阵重新背好,跟尸他们一起走向森林深处。 总算拉开了一大段距离。正当这么想时,后面响起硬物碎裂的声音,足以把人炸飞的冲击力袭向了昌浩。 「唔……!」 失去平衡向前倒的昌浩,膝盖、双手着地。滚落地上的勾阵向后仰倒,没有设防的白皙脖子露出来,出现了一条红线。是被抛出去时,皮肤被掉落的枯树枝割伤了。 红色血滴像珠子般沿着脖子滑下来。 「啊!」咲光映叫了一声,离开尸,跑到勾阵旁边跪下来。 满地花瓣下,有东西蠢蠢欲动。咲光映奋力敲打高高堆起的花瓣,驱散聚集的邪念。 怪兽在远处咆哮。无数的妖魔突破保护墙,慢慢向这里逼近了。 「咲光映,快走,它们……」 被尸催促的咲光映说: 「尸,救救勾阵。」 「咲光映?」 「求求你,你办得到吧?」 被咲光映苦苦哀求的尸,轻轻咬住了嘴唇。咲光映看他视线飘忽,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又接着说: 「怎么样才能收回被森林夺走的生气呢?」 「咲光映,站起来,妖魔快追来了。」面有难色的尸,硬是把咲光映拉起,摇着头说:「没用的,被夺走就收不回来了……除非献出其他东西。」 昌浩表情僵硬地看着倒抽一口气的女孩。 勾阵的神气是代替咲光映被夺走了。要恢复她的力量,必须献出咲光映。 但尸当然不能告诉咲光映。 若是昌浩也会这么做,绝对不会说出真相。 为了保护咲光映,他们的村子全灭了。昌浩很能理解,尸不想说出这个真相的心情。 即使咲光映睡一觉就会忘记,尸一定还是不想看到天性善良的她,因心痛而哭泣的模样。 昌浩看一眼勾阵,绷起脸说: 「对不起,借用一下。」 他拔起一把插在勾阵腰间的笔架叉,熟悉武器的沉重质感后,握紧刀柄站起来。 「昌浩?」 听到尸疑惑的声音,昌浩眨了眨眼睛。这是尸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察觉背后的视线带着困惑,头也不回地说: 「你们先走,我在这里阻挡它们。」 感觉他们倒抽了一口气,昌浩又补上一句: 「尸,你能带勾阵走吗?」 「咦……」 妖魔的气息逼近了。回答的是咲光映。 「我来背她。」 昌浩大吃一惊,转头往后看。 咲光映面露坚决,将勾阵的手绕到自己的脖子上,努力试着把勾阵背起来。无奈身体太娇小,走没几步就跪下来了。 尸焦躁地看看咲光映,再看看勾阵,叹了一口气。因为体格的差异,他跟咲光映一样也背不起来,变成拖着走。 他把勾阵扛到肩上,抱着勾阵的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尸,你可以吗?」 女孩担心地询问,男孩臭着脸点点头说: 「比我想像中轻多了。」 男孩又看着昌浩说: 「再往前走,有涌出来的清水。」 交错纵横的树枝前方,隐隐约约看得到黑色躯体。风向变了。在花瓣乱舞之中、风中,都夹杂了妖气。 「那里是洁净的地方,应该连邪念都不能靠近。」 「知道了。」 洁净的水可以洗清污秽。污秽是从淤滞产生的。只要水保持畅通,多少都能冲走污秽。水流周边的土壤和空气会变得清冽,而邪气是污秽的凝聚体,应该也不能靠近。 被尸催促的咲光映,不安地注视着昌浩的背影。背对着他们的昌浩,点个头说:「放心吧。」 他心想,尸说会保护咲光映,那自己就守护说要保护咲光映的尸吧。 扛着勾阵的尸,冷冷看了昌浩一眼。 「尸,快点!」 被咲光映催促的尸,默默跨出步伐。他的嘴巴悄悄动起来,低声嘟囔,但昌浩和咲光映什么都没听见。 「必要时用来当诱饵。」 在尸踩过的花瓣底下,有东西蠢蠢欲动。 擅自借用武器,事后会不会被骂呢? 看着手上的笔架叉,昌浩忽然这么想。 在菅生乡向神祓众学武术时,也学了剑术。但那是他最不擅长的领域,所以只学到可以观赏 的程度,还没有学到能应付实战的技术。 「对了……」 与神将们共度的夜晚,蓦然于脑海浮现。 十二神将朱雀答应过要教昌浩剑术。 勾阵也可以教他,但他还是倾向拜擅长使用一把刀的朱雀为师,就跟两个哥哥一样。练到某种程度的实力后,最好能再向太裳讨教弓箭。 有些事物不得不放弃。所以不必放弃又能做得到的事,就该尝试去做。 这是昌浩在播磨的生活中学到的知识之一。 人的生命都有期限,期限特别短的萤就是抱持这样的想法。她也有许多不得不放弃的事物。就近看着这样的她,彻底改变了昌浩的生死观。 有些事物非放弃不可;有些事物非放手不可。但不该放手的,就该紧紧抓住。 对现在的昌浩来说,那就是尸和咲光映。 尸樱和祖父正在追这两个孩子。神将们也奉祖父之命追捕他们。 本该成为活祭品的咲光映,抗拒这样的命运,和尸一起逃走了。两个孩子背负着罪名与惩罚,奋力逃亡,昌浩想设法协助他们。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后,昌浩平静地张开了嘴巴。 「充满此地之气听令……」 调整好气息的昌浩,把笔架叉举向天空。这座森林差点枯死成为尸樱,但因吸干了十二神将勾阵的神气做为养分,及时恢复了原貌。 「树木、树枝、花朵听令。」 茂密苍郁的树干微微颤抖。向四面延伸的树枝,如回应般颤动。盛开的花朵、将花朵吹落的风,也都明显散发出与刚才不同的气息。 被森林夺走的神气,只剩下彻底变质的残渣,却也回应了昌浩。 昌浩张开眼睛大叫: 「十二神将勾阵的神气啊,速速汇集于此刀刃,成为我的力量!」 漫天飞起花朵,环绕笔架叉,围成圆形。力量强大的波动集结于刀尖,闪烁着雷电般的光芒,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 昌浩以灵力控制随时可能暴冲的波动,瞄准了目标。 瞬间,无数的妖魔从樱云冲出。 昌浩高举笔架叉对准一面咆哮一面往前冲的妖魔,使出浑身力量挥出去。 「灭!」 挥出去的刀身,放射出冲击波般的力量,把妖魔连同整片樱树都炸毁了。没想到会遭到反击的妖魔们,被炸得粉碎飞散,连一块肉都不剩。 花瓣、尘土扬起,碎屑四溅,如暴风般狂飞。 奔腾的力量好像龙卷风似的轰轰作响,站不住脚的昌浩,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昌浩强忍着猛烈的冲击,并等待暴风平息,脸色发白地看着森林被挖空一大片的凄惨模样。 明明是对准妖魔射出了力量,却牵连了周边的樱树。 「糟糕……」 喃喃自语的昌浩,摇晃了一下。被无法控制的神气拖着走,昌浩的灵力损耗了不少。 他跪着把笔架叉插入地面,靠武器撑住身体,重重喘了口气。 感觉都被搅乱了,状况比想像中严重。体力不该消耗到这种程度。 「恐怕会挨骂……」 昌浩把握着笔架叉的双手顶在头上,闭上了眼睛。 若是小怪在这,一定会斥责他思虑欠周。小怪会岔开双腿站立、竖起眉毛、龇牙咧嘴、夕阳色的眼眸如燃烧般闪闪发亮。 那副模样鲜明地浮现在昌浩脑海,令他浅浅一笑。 「小怪……」 他必须站起来,并且追上尸他们一行人。前方有清水,他们一定在那里担心地等他追上来。 昌浩为了歼灭妖魔而使用的方法,很可能更加消耗勾阵的体力,甚至会威胁到她的性命。 但靠他自己现在仅存的灵力,很难战胜那群妖魔。 ——振作点啊,晴明的孙子。 仿佛听见了小怪的声音。刚才在心中看见的小怪,应该是怒发冲冠才对,声音却温柔得叫人想哭。 昌浩咬住嘴唇,压抑涌上来的情绪,缓缓抬起头。 小怪当然不在眼前,一切都是疲劳产生的白日梦。 深深叹息着站起来的昌浩,感觉飘散在周边的灵力残渣逐渐掉落地面。 然后,他呆呆看着樱树从被挖空的地面发芽,转眼间长大、变成大树、开出花朵。 「也难怪啦……」 勾阵的神气会使森林复苏,所以就某方面来说,他的灵气会使树木成长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这座森林会使生物发狂,再吞噬生物。 昌浩甩甩头,转身走开。 尸所说的清水,究竟离这里多远呢?他无法估计,但他目前必须赶到那里。 ◇  ◇  ◇ 在比黑夜更昏沉的黑暗中,大声激励着有时体力不支的自己。 每跨出一步,强烈的疲惫就会袭向全身。胸口的伤势全然没有愈合的迹象。 当鲜血啪答啪答地滴落,一大群跟在其后的邪念,就会开心得浑身乱颤,喧嚣起来。 如果回头看,应该会看到无数张脸吧嗒吧嗒地张合嘴巴,但它知道看了只会心烦,所以一味地往前走。 连走路都很困难。 它知道神气完全被封锁了。久久没有愈合的伤口深处,盘据着异样的热度,阻碍了气的流通。 「居然做到这种程度……!」 小怪咬牙低嚷,但一想到火焰之刃是毫不迟疑地刺向了自己,便觉得应该庆幸只有这种程度的伤势。 朱雀若真要杀它,它的魂早已被烧毁,一命呜呼了。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不想死或恐惧的感觉。 心中只有满满的困扰。 死了会很困扰。 因为死后所有一切都会消失。 现在,因担心昌浩而产生的焦虑、深信有勾在就能放心的想法、必须找出晴明发生什么事的烦躁感、对成为敌人的同袍们所抱持的复杂情感等等,统统会消失。 不是遗忘,而是消失。 「唔……」 呼吸变得急促。头昏眼花,沉重的身体开始摇晃。 以前,它曾经遗忘非常、非常重要的事。 想起来时,强烈的懊悔袭向了小怪、红莲。 然而,那只是遗忘,是能够拥有的感情。一旦消失了,就再也不会对那些事有感了。变成这样,就无法补偿也不能改过了。 再也见不到那些人的脸;再也不能为那些人鞠躬尽瘁。因为,会成为一种不认识那些人的存在。 十二神将腾蛇怎么想都不可能为不认识的人做任何事。 「因为我就是那样……」 严格来说,死后变成新的腾蛇,是完全不同的灵魂,但被称为「腾蛇」的存在方式并不会改变。 由人类想像出来的腾蛇,很难有多大的变化。外貌可能不同,但性格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会有很多相通的部分,也会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但却是迥异的存在。 所以令人困扰。那样的存在若出现,那些人会困惑、期待、受伤、痛苦、悲叹——拼命想让自己死心。 他不能让那些人做那样的努力。 所以,它非回去不可。 尽早回去。 身体一摇晃,小怪就必须踩稳脚步,尽全力不让自己倒下。 光走路都这么困难,让它有满肚子无法宣泄的怒气。 它厌恶不听使唤的四肢。居然残废到这种地步,也太没用了。 「啊……这句很像勾会说的话呢,嗯……」 小怪甩甩头,拉回快要远去 的意识,继续喃喃自语。 「哼,她就是这样,对我很严厉,看准我不会回嘴,就畅所欲言。」 不这样动动嘴皮子,小怪深怕自己会突然失去知觉,昏迷不醒。 「很敢说,却又从来不说真会惹我生气的话。真是的,把我看透了……好奇怪的家伙。」 勾阵若是在场,一定会耸起肩膀苦笑着说彼此彼此吧?就是不在现场,小怪才说得出口。 「啊,可恶,状况糟透了……」 浅浅的呼吸夹杂着喘鸣,每踏出一步,都在消耗体力。 「朱雀,你给我记住……」 等事情告一段落,我非讨回公道不可。 小怪往后看了一眼。邪念的波动与它保持一定的距离,紧跟在它后面。而且不只这样。它们虽然围绕着小怪,却看着比小怪更远的地方。 尸樱在追尸和咲光映。缠绕尸樱的邪念,是配合尸樱追捕那两个孩子。 所以小怪确定自己前进的方向不会有错。 令它焦虑的,是沉重的四肢,让它的速度越来越慢。 同袍在搜寻孩子们。若是找到,会以武力带走咲光映吧?而尸还有跟他们在一起的昌浩,都会全力抵抗吧? 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害人类。 这是绝对的天条。但唯一的主人若下达这样的命令,神将们就会触犯天条,背负血淋淋的罪过。 很久以前,把神将收为式神的安倍晴明,不会让十二神将做那种事。 但现在的晴明则会不惜那么做。 同袍们收到晴明的命令,肯定会使命必达。即使昌浩阻止,他们也不会听,最坏的状况是,他们搞不好还会与昌浩交战。 届时,昌浩能出手攻击神将吗? 小怪非常了解昌浩,他一定下不了手,只会努力防守。 「昌浩……」 快,我必须在你与同袍对峙之前赶到。 小怪望向遥远的黑暗彼方,眨眨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但是…… 有勾阵跟着他,必不会演变成那样。 勾阵会挡在前面与所有同袍对峙,不会让昌浩那么做。 她是十二神将中第二强的斗将。同袍们会像对待红莲那样,不要命地扑上来,双方都很难不负伤。 「拜托你了,勾。」 喃喃自语的小怪,微微苦笑起来。 没错,那家伙向来毫不留情,所以即便追上他们,她也会一开口就发牢骚。 ——来得太晚啦,混帐。 「真是毫不留情呢……」 这次要不要回嘴说我也很惨呢? 小怪深吸一口气,心想要快点追上才行。 卯起来踏出前脚时,微弱的低吟抚过长长的耳朵。 小怪嗖地甩动白色的长尾巴,全身白毛竖立,从现场往后弹跳。 黑漆漆的大物体冲向小怪刚才的所在,邪念都被风压刮走了。 无数张脸像漆黑的花朵般飞散,嘴巴吧嗒吧嗒张合,露出歪斜的笑容。 数千、数万张的脸,眼珠子带着喜悦同声哼唱。 『已矣哉。』 小怪全身战栗。 『已矣哉。』 有如一座小山的物体,发出低吼声从黑暗中冲出。 那物体像只大山猪,有大大的眼睛、白色獠牙、裂开到脖子的嘴巴。 『……好小……』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张人类的嘴唇,开心地说着话。 『但是……有鲜血的腥味……』 从黑暗中跑出一只又一只来。 『好像很好吃……』 『好像很好吃。』 『好像很好吃。』 『好像很好吃。』 『好像很好吃。』 『好像很好吃。』 邪念的脸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小怪满脸紧张,视线快速扫过周遭。 被包围了。 进攻的一座座小山缓缓站了起来,小怪感觉那些庞然大物摇摇晃晃地锁定了目标。 那一只眼睛从背后、左右死盯着小怪。 『已矣哉。』 黑胶邪念宛如歌唱般,不断重复同样的哼唱。 出现在现场的六只妖魔,从涂了血般的红色嘴唇伸出舌头舔舐下唇,同声吠叫。 第五章 ◇  ◇  ◇ 在水声淙淙的清流旁,咲光映把布浸入水里。那是勾阵用来擦拭脸上血迹的布。因为这块布,她的神气被森林和邪念夺走了。 为了洗掉血迹,咲光映一直在漂洗那块布。好不容易才将那些血迹洗去,让布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水花啪唦啪唦地飞溅出来,她把布拧干,用布帮躺在河边的勾阵擦拭身体。 尸靠着樱树,默默看着她。 走到这里时,尸已经累到瘫坐下来。十二神将勾阵身材高大,却很轻盈。但扛着比自己高大的人,还要一边注意后方有无敌人追来,一边以最快速度奔逃,还是疲惫到超乎想像。 尸把勾阵像抛出去般放下后,便大口大口喘气。咲光映露出担忧的神色。尸告诉她没事,但她的表情仍是很僵硬。 尸看着流水潺潺、各处绽放的樱花,放松了肩膀。 果不其然,流水周边没有一丝丝可怕气息。 花瓣堆积得像褥垫般厚,但底下只有地面。 清澄的水流很冰冷,把手放入水里,就会不由得挺直背脊,但令人心安。 与樱花之美不同性质的水之美,没有掺杂任何气息,透明清静似乎能把心中的沉淀物也冲洗干净。 尸看着已经全干的手掌,淡然一笑。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纹风不动的勾阵,裸露的肌肤沾满尘埃、木屑。咲光映很在意那些东西,就用布沾水帮她清洗干净。 这么做对勾阵并没有帮助。 但这样的行动是咲光映温柔的表现,所以尸很喜欢看她那么做。是勾阵让他看到了这样的光景,他愿意为此表示感谢。 「这样就够了……」 咲光映呼地喘口气,盯着勾阵的脸看。 端庄秀丽的脸庞,犹如雕琢出来的。在乡里之中,没见过这么美的女性。 「好美……」 喃喃自语的咲光映摸着脸颊,希望自己也能变成那么美的女性。 她的脸映照在涓涓流水上,看起来与勾阵完全不同,再怎么期盼也不可能变成那样的大美女。 有点沮丧的咲光映,听到一句温柔的话。 「咲光映比较可爱哦!」 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尸看着她微微笑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心事被看透,咲光映觉得很难为情,赶紧撇开视线,脸有点泛红。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男孩露出真的不知道的表情,眯起眼睛说:「但咲光映就是比较可爱。」 只看外表,确实有美丽的女性,譬如绝世美女或美得闪闪发亮的人,但也有可爱的女性。 但对尸而言,可爱的女性只有咲光映。打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孩子。 咲光映瞥勾阵一眼说: 「没勾阵那么漂亮……」 她不经意吐露出心声,希望自己可以变得那么美丽。 「会变美丽的,等你长大后,一定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孩。」 「怎么可能……」 想笑他说得太夸张的咲光映,看到他率真、温暖的眼神,屏住了气息。 「你绝对是最漂亮的女孩,咲光映。」 他的话没有丝毫虚假,他是真的这么相信。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尸的咲光映,怱然表情扭曲地低下了头。 「…………」 尸发现她的眼眸动荡摇曳,慌忙走到她身旁。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尸怕自己说了伤害她的话,惶恐不安,像个幼童般无助地看着她。 眼睛泛着泪光的咲光映,摇着头道: 「不,对不起,不是那样……我只是松了一口气……」 她用手指拭去泪水,柔弱地露出微笑。 「想到好久没有这样跟你说话了,我就忍不住……」 而且尸笑得好平静,那模样缓解了咲光映紧绷已久的心情。 「哦……」 可能是明白了咲光映的意思,尸放松了肩膀。 为了要逃离尸樱,他一直很拼命,却由于甩掉追兵,将那个小女孩放回人界而被发现了。 女孩看着紧闭双眼的勾阵,眉间蒙上了阴霾。 「我知道现在不该这样放松心情……」 但能够跟尸在一起,还看到了他许久不见的笑容,她真的觉得很高兴,心中洋溢着满满的温暖。 尽管隐约的罪恶感不断扎刺着咲光映,她还是觉得很幸福。 就是这么觉得。 可勾阵仍昏迷不醒呢,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了? 「没那种事。」尸用温柔的声音说:「因为她保护了你,所以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会很开心。」尸微笑着这么断言,语气出奇坚定。 「咦……」 一阵寒意掠过咲光映的背脊。 眼角余光看到的尸,脸上依然挂着平时的微笑。 「若是森林之主的樱树没有恢复原貌,咲光映就会有危险。她是为了保护你,用生命阻止了这件事。」 「为了……保护我?」 不,不是这样的。怎么想都不会是。勾阵不可能为了咲光映付出生命,找不到这样的理由。 咲光映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猛然把视线转向勾阵,不知为何就那样定住动弹不得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不可以抛下她不管呢?就因为她牺牲了自己,不让污秽的花朵绽放吗?」 温柔的尸。柔和的声音。 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好像很开心呢? 勾阵差点没命了,现在也还在生死边缘徘徊啊! 「她防止染上魔性的森林之主变成尸樱,我们要称赞她,对吧?」 一片花瓣飘落在勾阵苍白如纸的脸蛋上。 咲光映需要一点努力才能发出声音。 「称……赞……?」 为什么呢? 不知道原因,总之她不敢看尸的脸。 「是啊,幸亏有勾阵在。」 迎风飘舞的花瓣,落入涓涓流水而去。好多、好多的花瓣。 尸用手轻轻勾住咲光映的头,把她拉过来。 「真的太好了……咲光映平安无事,真的……」 男孩像唱歌般在女孩耳边细语。 「…………」 怦怦。 张大眼睛、哑然无言的咲光映,胸口深处有着不自然的鼓动。 ◇  ◇  ◇ 在太阳沉没前赶到行成府邸的藤原敏次,极力地抚着跳得特别快的心脏。 「太奇怪了……」 好像有东西在后方追着他,但他不敢回头,拼命赶路。 直到看得见行成府邸大门的附近,他紧张的心情才稍微缓和下来,悄悄往后面看,却没看到任何人,好像也没有妖怪。 只觉得空气特别沉重,如此而已。 「可能是阴天的关系,心情比较郁闷。」 这种时候,光吹过一阵风,人就会懒得动,觉得身体疲惫不堪,满脑子想着不该想的坏事。 尤其是像行成这样失去妻子和女儿的人,埋藏着深沉的悲哀和烦恼,这种现象会更为显著。 「敏次大人,请往这边走。」 侍女把敏次带到寝殿的主屋。 屋内微暗,点着灯台和悬挂式灯笼。看到橙色火光,敏次就无意识地松了口气。「明亮」是件能让人安心的小事。 穿着狩衣4、指贯5,一身轻便打扮的行成, 坐在摆着屏风的主屋,面向矮桌振笔直书。 灯台被搬到桌旁,火光清楚照映出行成的侧面。高高摇曳的火焰照出了阴影,使行成的脸颊看来比以前更加消瘦。 「啊,敏次,欢迎你来。」 行成看到敏次,对他笑了笑,吩咐侍女准备东西招待他。 稍微后方的位置备有坐垫,敏次在那里坐下,简单地行个礼后,把手中的盒子放在地上。 他解开包巾,打开盒子,拿出做好的赎物。 「为了明天的祓,我带了这些东西来。不好意思,麻烦分给大家,把污秽或病源转移到这上面。」 再怎么亲密,行成的身分还是比敏次高很多。他三年前晋升为参议,又身兼大弁与侍从,所以比藏人头6时代更忙碌。 担负重责大任,又深受当今皇上信赖,想必要操劳很多事。随着他病倒的次数越来越多,就是最好的证明。 加上夫人去世的心痛,使他动不动就会病倒。 两名端着高脚漆盘的侍女快步走过来伺候,在行成和敏次的前方各放置了一个高脚漆盘。其中一个提起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进行成的杯子里。 「啊,我……」 敏次坚持不用替自己倒,侍女抿嘴一笑说: 「这是音羽山的清水。」 他以为是酒的液体,原来只是一般的水。他苦笑着拿起杯子,请侍女倒水。 「请把这里面的东西分给大家。」 敏次指向盒子,马上了解意思的侍女接过盒子,先把赎物递给了主人。 行成拿出一个,在额头、脖子、胸口一带抚触过后,吹了三口气。 「行成大人,请放在这里。」 敏次拿出一条布。侍女接过来,把布摊开,接下行成的赎物。 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已经相当熟悉步骤的侍女,为了请家里所有人把一污秽转移到赎物,便先行退下。 另一名侍女则留下来倒酒,但行成也叫她退下,等候叫唤。 侍女们行礼后离开,衣服摩擦声逐渐远去。 敏次盯着杯子里的水,开口问: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音羽山的灵水可治百病。应该是哪位贵族送的,希望能让身体不好的行成恢复活力吧? 被敏次这么一问,行成苦笑着说: 「不,是左大臣大人送的。」 「咦!」 这么贵重的东西,自己真的可以喝吗?敏次慌张了起来。行成对他说没关系,要他陪他一起喝。 「因为身体不好,侍女们不让我喝酒。我嘴馋得慌,幸好有这些灵水。」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在灯台火光的照射下,行成脸上的阴霾更深了。 「光是晴明不在京城这点,就让人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敏次把杯子放到高脚漆盘上,深深低下头说: 「对不起,我们阴阳寮的寮官都太没用了,才会让行成大人这么……」 行成慌忙挥着手对俯首道歉的敏次说: 「不,抱歉,不是那样……在你面前,我会不自觉地放松,脱口说出那种话。」 然后他低声笑了起来。 「你可别对成亲大人说我说了那些话哦。」 成为阴阳博士的成亲即使面对参议行成,也必定会狠狠呛他说,我们寮官就那么不可靠吗? 虽然与安倍晴明的猜谜比赛是由阴阳寮取得胜利,但京城的贵族们仍是习惯仰赖安倍晴明。 这样下去不行。安倍晴明年岁已高,近几年来已有多次病倒,每每都把行成吓出一身冷汗。 因为,皇上会比谁都还来得忐忑不安。 「即使晴明完全退出幕前,阴阳寮还是有许多有实力的人。只要得到大家的肯定,皇上应该也会安心。」 晴明不在就心慌意乱的贵族们,是令皇上不安的原因之一。比皇上年长者,个个都仰赖晴明,年轻的皇上看到这种情形,当然会受影响。 行成喝着杯里的水,眯起眼睛端详已是有为青年的敏次。 「我家有你在就安稳啦。」 敏次瞠目结舌,慌张得不知所措,那模样让行成觉得很有趣。 「咦?!不、不不不,没那种事!」 发现自己回应得莫名其妙,敏次硬是把瞬间不知跑哪去的冷静拉了回来。 「我……我还不成材,所以您那么说,太高估我了……」 行成心想,他在这方面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呢,以后不管他在阴阳寮里爬到什么地位,都希望他不会改变。 这时,侍女回来了。 「敏次大人,大家都很感谢您。」 制作这么多赎物,想必要耗费很多时间。成为阴阳得业生后,敏次的工作加重了,每天还要用功读书,却不只帮行成和他的孩子们准备赎物,也有准备给在这里工作的所有人。 敏次摇摇头说: 「这是我的职责,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他不能让侍奉行成的人发生什么意外。行成可以专心工作,都是因为有这群人帮他守着这个家。敏次常想,绝不能忽视他们的存在。 侍女看到敏次一本正经的摸样,微笑颔首。 这时,一名侍女拿着蜡烛走过来。 「打扰了。」 敏次看到她,暗叫一声「咦」?没记错的话,她是…… 「大人,对不起,打断你们的畅谈。」 「怎么了?」 行成疑惑地问,侍女说: 「是这样的,小姐说想见敏次大人,已经等很久了。」 敏次眨了眨眼睛。 没错,那是侍奉小姐的侍女。 自从星星掉落在这座宅院以来,小姐就很依赖敏次。 过完年了,所以小姐应该是七岁了。 细眯起眼睛的行成点点头说: 「嗯,你去吧,她也一直等你来呢。」 「是……那么,我先失陪了。」 敏次对行成行个礼,跟着侍女离开了主屋。 一名侍女目送敏次满脸严肃地走向小姐房间,噗嗤笑了起来,另一个侍女也微笑着猛点头。 看到她们那模样,行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侍女们察觉到主人的表情不对,彼此使个眼色,开心地说: 「小姐真的很仰慕敏次大人呢!」 「她算准明天是祓的日子,所以今天敏次大人一定会来,特别准备了敏次大人爱吃的苏7呢!」 「对吧?」 侍女们互看着,嘻笑起来。 行成眨了一下眼睛,还是满脸困惑。 「嗯……?」 看到主人的样子,侍女们视线交会,又嘻笑个不停。 敏次到了对屋,就看到七岁的小姐端坐在屏风前迎接他。 「敏次。」 小姐的脸瞬间亮了起来,向他招手。 敏次在侍女请他坐的蒲团坐下来,一个女童8有如算准了时间似的,拿着高脚漆盘出来。 「听说你病了一段时间?」 小姐担心地询问,敏次温柔地回答: 「承蒙小姐关心,在下光荣之至。」 小姐一听,鼓起双颊说: 「人家真的很担心呢……已经好了吗?」 原本要点头的敏次突然吸一口气,别过头去,捣住了嘴巴。 又开始激烈咳嗽了。随侍在侧的侍女们欠身而起,小姐大惊失色,视线惶恐地飘来飘去。 咳了一会后,敏次脸色苍白地道歉。 「对不起, 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但咳嗽还没痊愈。」 敏次告诉小姐,有时会这样咳个不停,但应该快好了。小姐这下才安心,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要吃有营养的东西,才会好起来哦。以前你说过你喜欢吃苏,所以我请石蕗帮你准备了。」 石蕗是小姐的奶妈。而她的女儿小夏与小姐则是乳姐妹,也就是刚才端高脚漆盘来的女童。 把高脚漆盘移到敏次前面的侍女,名为朝来,比敏次大八、九岁。她是在小姐诞生时被雇用的女性,因为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便来当侍女。 看到盘子里的苏,敏次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劳您费心了……」 没错,以前他好像说过,他在受邀的宴席上吃过一次,非常好吃。 顺道一提,敏次从来没有在家里吃过苏。敏次家虽是藤原氏族,但身分地位并不高,所以那么高级的食物,在他们家连提都不会提起。 眼睛原本闪闪发亮的小姐,表情渐渐像花朵枯萎般蒙上阴影。 「你不高兴吗?」 「咦?」 没想到小姐会那么问,敏次惊慌地抬起头。 看到小姐不安的样子,敏次紧张地说: 「不!我很高兴,太高兴了!只是没想到小姐会如此费心,有点惊讶。」 敏次端正坐姿,郑重地道谢。 「谢谢您,小姐。」 小姐的脸又亮了起来。 「太好了,一定很好吃。」 微笑看着他们两人对话的朝来开口: 「敏次大人,请尽管享用,不用客气,这是石蕗应小姐的强烈要求而准备的、最好吃的苏呢!」 「是吗?那么……」 敏次用筷子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好久没吃到了,比想像中美味好几倍,整个胸口都暖了起来。小姐对他的心意,更胜过美味。 小姐紧盯着敏次的反应,战战兢兢地问: 「怎么样?好吃吗?」 敏次把筷子放在高脚漆盘上,展开笑容说: 「好吃,非常好吃。」 温柔的话语,让小姐笑得好灿烂。 吃完一片,他就不好意思再吃了,但小姐坚持要他全部吃完。最后,敏次将为他准备的苏全吞进了肚子里。 大病初愈的敏次,可能真的很需要营养价值高的苏。吃完后,几天来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收下小姐和服侍她的侍女们的赎物后,敏次便离开了四条的府邸。 周遭天色已暗,行成说把他留太晚了,要用牛车送他回去,他却坚持不肯,徒步踏上了归途。 刚到府邸时,有股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紧张感,但现在完全平静下来了,朝着无人的道路上前进的步伐也变得轻盈。 天空依然微阴,星星都已经躲了起来。 但抬头仰望天空的敏次,心情却非常开朗。 「明天要去贺茂川呢。」 今晚他要早点睡,以免明天睡过头。很久没有好好睡了,他觉得今晚似乎可以睡得很沉。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降临京城的夜幕,缠绕着肌肤。 黑影般的东西在敏次脚下延伸。 如藤蔓般的东西,发出哒噗声,缓缓从黑影中站起。 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 赶着回家的敏次并无察觉。 就快碰到敏次的鞋子了—— 忽然,敏次微微笑了起来。 「唠、温、塔拉库……」 他低声咕哝的是真言。 「奇利库、亚库。」 行成的千金今早作了恶梦,所以拜托敏次教她念咒。 敏次念咒语给小姐听,她很认真地复诵。为了谨慎起见,敏次还帮小姐写下了梵字和读法。 他用右手结刀印,把刀尖按在嘴边,暗自祈祷若有灾祸降临小姐或那座府邸里的任何人,都能靠此法术破除。 「嗡、阿迦拉达显达、萨哈塔亚、温。」 最后气势十足地呐喊一声「喝」! 脚下响起什么被弹开的声音,敏次突然被往前推倒。 「哇?!」 他撑住差点倒下的身体,做好防备转头一看。 但后方没有人。 「怎么回事?」 好像听到什么东西「咻」地退去的声响,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但只听见风声和猫头鹰的叫声。 观察周遭好一会儿的敏次,最后疑惑地歪着头离开了。 ◇  ◇  ◇ 微阴的天空里,看不见一颗星星。她想日落后起码能看到月亮西上,但望向西方天际,还是被云朵所遮蔽,看不到月光。 待在自己房间的风音,背倚着柱子坐下来,托着下巴想事情。 看不见星星,所以无法得知正确时间,她估计已过了丑时。 从稍微拉起的上板窗吹进比平时温热的风,黏腻地拂过脸颊。 风音没点灯,因为夜晚她也能看得很清楚,所以一人独处时没必要点。 她的脸色更加阴郁了。 天亮后就是上巳的祓。她要跟修子去设在贺茂川的祓场,接受阴阳师的消灾祈福,之后再去清水膜拜。 其他还有扛轿子的轿夫、侍女们、护卫的侍从。修子希望尽可能不要引人注目,因此跟随人数减少到最低必要限度。 毕竟是当今内亲王的出行,最后还是决定由侍女的牛车、骑马的侍从、徒步的随从组成队伍前往贺茂川,将修子的轿子摆在队伍中央。 竹三条宫不可能都没人在,但会比平时冷清许多。 「上巳的祓啊……」 风音低喃着,眼眸的颜色更加深沉了。 自从安倍晴明出发前往吉野那日起,京都就飘散着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原因很清楚,是仰赖晴明的贵族们的不安高涨,更加速了气枯竭的扩散。 风音每晚都会趁京城居民入睡时溜出竹三条宫,四处察看,在气枯竭尤其严重的地方施行法术,让气循环。 然而,气的枯竭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枯槁的树木有增无减。 风音深深地叹口气,把额头靠在膝上。 戴在头上的假发好重,侍女服也好重,心情越来越糟。 很不想承认,自己似乎比想像中还要疲惫。 她动着嘴唇说:「好累啊。」接着又说:「好想见他,一眼也好。」 「你怎么了?」 听见突如其来的声音使风音瞠目结舌,反弹似地抬起了头。 十二神将六合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她完全没察觉他现身时的气息。 六合看着风音的眼神十分担忧,她眨着眼睛说: 「你呢?你怎么了?」 六合一直在搜寻下落不明的安倍晴明。但晴明杳无音信。听说,他在前往吉野的路上来来去去,找遍了所有可能与晴明相关的阴界、游民聚集处。 而且,那是几天前的事,在那之后他还没回来过。 「我是回来向天空报告的,」六合在风音身旁轻轻地坐了下来,「还有,也担心你怎么样了。」 风音为了阻止气枯竭在京城扩散而疲于奔命,六合因此担心她会不会太过劳累。除非事态严重,否则她不会寻求协助。 在有着朝霞色彩的眼眸的注视下,风音靠着柱子,垂下了肩膀。她心想,真是败给了六合。刚才排山倒海而来的沉重感、疲劳感,竟然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风音一手拨开刘海,眼神透着百感交集,笑说: 「这样下去解决不了事情,我正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 京城的气淤滞,皇上身体状况就会更糟。皇上若身心俱疲,也会传染给整个京城、整个国家、所有人民。影响不是单向,而是双向。 前几天,被她救活的安倍昌亲的女儿梓,已经忘了一切,现在恢复了健康,但再也不敢靠近水池。 听说,把梓拖进水池里的东西所散发出来的妖气酷似安倍晴明的灵气。 而在梓体内闷烧的妖气,就是晴明的灵气。 「还没找到晴明大人吗?」 这句话不是询问,而是确认。刚才六合说,他是回来向天空报告,如果找到了晴明,他就不会那么说。况且,缠绕在他身上的氛围依然紧迫。若确认主人平安无事,他会显得比较沉着。 想着想着,风音皱起了眉头。六合注意到她的视线,疑惑地歪着头。 「彩辉……那是溅到的血吗?怎么回事?」 仔细一看,六合披在身上的深色灵布,到处都有淡淡污渍。 六合眨眨眼睛说: 「啊……只是在山里碰到了妖怪。」 只是?灵布上到处都是血迹,范围也太广了。 风音伸手掀开灵布,看到下面的甲胄有好多小裂痕。 这附近有能把六合伤成这样的妖怪栖息吗?风音想不出来。 她目光犀利地注视着甲胄上的裂痕,六合耸耸肩说: 「初次跟那样的家伙交手,苦战了一会儿。」 「苦战……?」 风音哑然失言。竟然可以让斗将六合陷入苦战,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 「很像山猪,但身体比山猪大三倍。有一只眼睛,鼻子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巴,样子不太好看。」 六合形容的妖怪,风音记忆中也没有。有活过漫长岁月的山猪,修炼妖力,变成异形,被称为山中霸主,但好像跟那个不同。 「没有任何动静,突然从森林冲出来。」 六合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攻击,但甲胄被白色獠牙划过,出现了裂痕。 「森林?」 「是啊,」神将点点头,眼睛闪过厉光,「就是进入吉野附近的樱花森林。」 六合在天亮前离开了竹三条宫。 他说,要去妖怪出现那附近再搜索一次。因为长得像山猪的妖怪,散发出来的妖气有点像晴明。 竹三条宫的人都还在睡梦之中。 风音去看以前被晴明与昌浩救回来的那棵樱树。 樱花凋落了八成。仅存的少数花朵,混杂在叶子里绽放。 看到那些花正逐渐转变成紫色,风音喃喃叫着: 「污秽……」 还不到转为魔性的程度,但显然产生了变化。 风音一手掩住双眼,咬住了嘴唇。这棵樱树若转为魔性,京城的树木就会严重枯槁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要当场净化这棵樱树很容易,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树木枯萎会招来污秽。气不流通使树木枯萎,导致京城的气枯竭。京城因气枯竭而产生的污秽,又转回这里。 正在循环的不是气,而是死亡。死亡会招来死尸。最后形成尸樱。 「如果晴明在……」 有晴明在,人心就不会淤滞到这种地步。但晴明不在京城,到底在哪里? 连在不在这个世界都不知道。 不能依靠不在此处的晴明。 风音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注视着樱花巨树。 「我必须想想办法——」 让年老的晴明回来时,不要有负担。 喃喃自语的风音,眼睛如同没有一丝涟漪的水面般深邃。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平安时代高官等的便服。 5上面宽大,裤脚有绳子可以绑起来的裤子,通常与狩衣搭配。 6官名。职责是传达圣旨或上奏,相当于天皇的秘书。 7八到十世纪时,日本最初制作的乳酪。 8服侍贵族的小女孩。 第六章 ◇  ◇  ◇ 老人抬头看着尸樱,嘴唇振动,像是在哼唱什么。 躲在紫色花瓣下包围着老人的无数张脸,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已矣哉。』 忽然,老人沉默下来。 接着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道: 「我不会让事情变成那样……」 老人又继续念着什么,如歌唱般,声音微弱。 起风了,紫色花朵激烈乱舞。 在花瓣似乎要将老人吞噬的森林里,邪念的声音阴沉地缭绕着。 『已矣哉。』 无可救药。已经无可救药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这些花、这些染上魔性的樱树都会…… 『已矣哉。』 无数张脸发出嚏噗的声响跳跃着。 一起嗤笑起来。 ◇  ◇  ◇ 咲光映注视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十二神将勾阵,忽然听见松了一口气的温柔声音。 「啊……找到你们了。」 她的肩膀大大颤动。回头一看,显得疲惫不堪的昌浩,手扶着樱树,吁吁喘气。 她从尸怀里溜出来,起身跑向昌浩。 「咲光映……」 尸惊讶地低声叫唤,但咲光映就是不敢看他。 昌浩迎接眼神惊惧、直直跑向自己的女孩,疑惑地皱起眉头。 「咲光映,怎么了?」 紧紧抓住昌浩的咲光映,很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默默摇着头。 昌浩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尸。 弓起一条腿坐在小河边的尸,目光炯炯地盯着昌浩,眼神十分冰冷。 看到他的眼神那么冰冷,昌浩难掩疑惑,把手放在女孩肩上,侧头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那个妖魔在附近出现了? 这么一想,昌浩紧张地环顾四周。但附近都没有妖气。覆盖地面的花瓣是美丽的粉红色,花瓣底下也不像有蠢动的邪念。 反而还许久没被这么清澄的空气包围了。 昌浩深吸一口气,放松全身力量,拍了一下咲光映的肩膀,走向勾阵和尸。 咲光映紧抓昌浩的狩衣袖子,慢慢跟着他走。昌浩放在她背上的手又大又温暖,所以她才有勇气往前走。 低着头不敢看尸的咲光映,紧靠着勾阵坐下。 瞪着昌浩的尸,询问全身僵硬、已坐下的女孩: 「咲光映,你怎么了?哪里痛吗?」 听得出来他很关心咲光映,也很困惑。 尸紧盯着咲光映,努力思考着。 「…………」 好不容易追上两人的昌浩,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只能静观其变。 自己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奇怪的是咲光映。 尴尬的沉默笼罩现场。 半晌后,尸忽然眨个眼睛说: 「我知道了,你累了吧?」 这么嘀咕的他,猛点头同意自己所说的话。他在咲光映旁边坐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 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尸的眼睛一亮,拿出一个小布袋,打开布袋口,伸手进去,拿出了黑黑的东西。 「你看,咲光映。」 低着头的女孩看到被递到眼前的东西,轻轻叫了一声「啊」。 放在男孩手上东西是柿子干。 双手接过柿子干的咲光映,满脸惊讶地看着男孩。 「这是……」 尸松了一口气:心想咲光映总算肯看自己了,点点头说: 「嗯,这是你以前给我的柿子干……我舍不得吃,所以都没减少。」 笑得很腼腆的尸,眼神率真又温柔。 将柿子干往嘴里送,浅尝一口,天然的甜味便在嘴里扩散开来,那种滋味教人好怀念。咲光映品尝着暖进心底的味道,眼角热了起来。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竟然觉得尸很奇怪、很可怕。这样想他太可笑了。可能是因为一直待在樱花森林里,神经太过紧绷,两人在哪里出现了分歧吧?一定是害怕那样的分歧,才觉得尸很可怕。 看到咲光映平静下来,尸很满意,要把袋子收进怀里时,瞄了昌浩一眼。 「啊,是柿子干呢,好久没吃了。」正这么想的昌浩突然与尸四目交接,惊慌失措地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肚子小声叫了起来。 「………………………………」 清澄的水哗啦哗啦地流过。被风吹落的花瓣翩翩飘落在水面上,骨碌骨碌旋转,描绘出图案。 眨了下眼睛的咲光映,好奇地望向昌浩。 尸则面无表情地盯着昌浩看。 难为情的昌浩把手放在腰带上,陷入了沉思。他让思考回路运转到最大极限,想着该假装镇定,还是笑着老实说:「哎呀,我肚子饿了。」 他在记忆中搜索,想到自己在祖父下落不明的那天早上吃过饭后,就再也没喝过水、吃过东西了。 可能是发生太多、太多事,知觉麻痹而忘了吃,等于是长期绝食。 原本连这件事都忘了,但看到尸拿出食物,身体就产生反应,告诉他肚子饿了。 以生物来说,这是正确的反应,但理性却在这种状况下大叫「慢着」。 皱起眉头正要开口的昌浩,听见咲光映说: 「尸……也给昌浩一个。」 「咦?」 尸立刻大叫,显然是不愿意。但咲光映并不死心。 「拜托你,一个就好……不行吗?」 她偷瞄尸一眼,被恳求的尸满脸不情愿。看样子,怎么求都没有用,咲光映用手把柿子干被咬过的地方撕下来。 知道她要做什么的尸,在她开口前,赶紧从袋子里拿出柿子干。 他把柿子干粗暴地塞给昌浩,很不高兴地说: 「吃吧。」 「谢谢……」 昌浩迟疑了一下,坦然接受,满脸尴尬地端详拿在手里的柿子干。咲光映看着这样的他,露出了微笑。 昌浩耸耸肩,苦笑了下,假装没察觉尸刺人的视线,咬了一小口柿子干。 令人怀念的味道让他心情放松。 「柿子干啊……」 昌浩喃喃低语,尸却回嘴说道: 「怎样,不满意的话……」 昌浩慌忙摇头解释: 「不、不,我只是想起以前吃过杏子干和桃子干。」 嘴角绽开笑容的昌浩,眼睛追逐着遥远的往日。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 她说想给昌浩吃好吃的东西,便去市集买了些东西回来。 因为她那份心意,尽心为自己设想,让昌浩很开心。 桃子可以驱魔,所以他曾经使用桃子干布设结界。 也曾经与白色小怪大口大口咬着杏子干,问六合要不要吃,但六合没吃。 好想吃久违的杏子干,也已经好久连看都没看到了。在播磨时没那种心情,回京城后,也不想自己去市集买。 昌浩又咬了一口柿子干。不是一口全塞进嘴里,而是一点一点地咬,仔细咀嚼。 味道虽然跟杏子干不同,但还是唤起了他的思念。 「很好吃呢……」 听到昌浩充满种种思绪的话,咲光映开心地点点头说: 「是我和母亲一起做的呢。」 「哦?」 「我们摘下庭院树木的果实,用小刀剥皮,剥满了好几笼呢。」 由于不习惯剥皮作业,刚开始手指被割伤好几个地方,后来使用小刀就越用越纯熟。把留在柿子蒂头前端的小树枝穿过粗草绳的绳结,吊在屋檐下,以免被雨淋湿。 很多柿子排在一起,黄红色的果实很像过年时悬挂的饰品,非常漂亮。 「父亲也称赞说很好吃。我们做了很多,也分给了乡里的人。」 咲光映说得开心,昌浩边附和边眯起了眼睛。 尸看着咲光映的眼神很冷漠。他从布袋拿出柿子干,粗鲁地丢入嘴里。怎么看都不像在品尝,只是面无表情地咀嚼。 「尸也说很好吃哦。」 咲光映转头看尸。 尸抿嘴笑着。 「嗯,咲光映很会做柿子干呢。」 昌浩的胸口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刚才是看错了吗? 一阵寒意袭至脖子附近。 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昌浩隔着衣服轻轻扣住挂在胸前的道反勾玉,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尸蹲下来,用小河里的水洗手。啪唦啪唦溅起了水花。他用洗干净的手掬起水,倒进嘴里润喉。再接着洗脸,用力甩头甩干水珠,刚才显露的可怕表情已经完全不见了。 看到尸豪迈地用袖子擦脸,咲光映也学他把手放进水里。过了一会,她双手捧起水送到嘴边。 昌浩看着他们:心想原来这里的水可以喝?就也跪在河边,伸手到水里。 比想像中冰凉的水,仿佛以清澄舒畅的波动,冲走了体内淤滞的东西。 柿子干和冷水,刺激空荡荡的肚子,突然感觉回到了现实。 体能到了极限,灵气也几乎消耗殆尽。刚才与妖魔对峙,元气大伤,幸好没受伤,还能走动。体力与灵力所剩不多,但气力还没用尽。 这个地方充满正常的水气,在这里稍作休息,应该多少可以复原。 昌浩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勾阵。不只是他,勾阵待在这里,说不定也能恢复力气醒过来。 「妖魔呢?」尸问。 「在那里出现的妖魔全被我歼灭了。」 咲光映呼地松了一口气,但尸的表情还是很严厉。 「其他妖魔闻到血腥味也会跑来。」 男孩望向勾阵。她额头上的伤已经愈合,咲光映也帮她把残留的血渍都擦干净了,但仍有血腥味。 妖魔的嗅觉很敏锐。其他妖魔会不会闻到人类闻不出来的血腥味而追上来,谁也不敢保证。 老实说,丢下她会比较安全——尸的眼睛这么说。昌浩看出他的意思,便开口说道:「不……」 「不可以那么做。」咲光映抢先昌浩一步,坚决地说。她盯着尸的眼神,认真得吓人。「尸,你是不是想扔下勾阵?不可以那么做,要逃一起逃。」 「可是,咲光映……」 「扔下她太无情了,我讨厌说话冷酷的尸,我讨厌那样的尸!」 「咦……」 咲光映当然不是真的讨厌尸,但尸大受打击,表情很受伤。 看到尸那么慌张,昌浩也同情他。 勾阵为了保护尸和咲光映,才会搞到不能动,所以咲光映说尸冷酷也有道理。 可是,看看鼓起腮帮子、对尸不予理会的咲光映,再看看欲哭无泪、拼命找话说的尸,还是会觉得女孩把男孩逼到了绝境。 尸以保护咲光映为优先考虑,才会做出这么无情的判断,却被咲光映说成那样,叫他情何以堪? 昌浩认为自己应该挺咲光映。他心里明白,却还是想挺尸,可能因为尸很像以前的自己吧? 「咲光映,别这么说。」 「不行,我们说好一起走的。昌浩、勾阵都要一起走。」 男孩拼命解释,女孩却漠视他。在一旁听他们对话的昌浩微笑着,忽然想到—— 要走去哪里呢? 这里是尸樱的世界。为了使尸与咲光映的罪过、责难、惩罚永远不断重复,而被封锁的樱花森林被打开了。妖魔入侵了原本进不来的森林,那很可能是以前攻击过咲光映的野兽变形怪。 尸樱的目标是咲光映,晴明与神将们都在追咲光映。待在森林里,神气、生气、灵气都会慢慢被剥夺。 必须在感觉产生异状前逃出森林。 想到这里,又回到最初的问题——该逃到哪里? 怎么才能离开这个世界?即使能离开这里,晴明和神将们也一定会追到天涯海角。 因为昌浩和晴明都住在人界,不管逃到人界的哪里,只要晴明想找他们就能找到。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昌浩不知道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他唉声叹气。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状况。黄泉的风穴被凿穿,硬是把他拖了进去。历经种种之后,又回到了人界,但回去时也与昌浩本身的意愿无关。 这次,同样是被那个黑色邪念与晴明的力量硬拖进水池里,醒来就在这里了。 由于不是自己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我居然……」 实在太没用了,居然重蹈覆辙。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梦到时没有提高警觉也没有防备呢? 大哥成亲一定会说:「都是事后才悔恨,所以叫『后悔』。」 ——你真没用呢,晴明的孙子。 仿佛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又给了他致命一击。昌浩在嘴里低嚷: 少啰唆,你不过是只怪物,现在又不在这里! 白色怪物嘻嘻窃笑的脸、大哥浮现捉弄笑容的脸、二哥困惑的脸,轮流从眼前闪过。 好像哪里不对劲。 「咦……」 昌浩把快要从大脑流出去的东西硬拉回来。 梓是昌浩等人被拖进水池里的开端。 从播磨国菅生乡回来后,昌浩一次也没见过她。来到这里后,却见到了这个下落不明的侄女。 在仿佛被微白樱花照亮的迷蒙森林中,有条流水潺潺的小河。但映照出梓的水面,与那条小河不同,浮现在比黑夜更昏沉的黑暗中。 呸锵。 昌浩听见了水声。不是真的听见,而是在大脑里重演了当时画面。 映照出梓的水面犹如乌黑发亮的镜子,牛身人面的妖怪缓缓沉入水里。 黑暗中,尸背着梓奔驰,咲光映也拼命跟上他的脚步。不知道怎么办到的,尸撬开黑暗,他们抵达在盛开的樱树下。 那是寝宫南殿的樱树的母树。 响起了尸的声音。 ——那孩子被尸樱魅惑了。那棵树会吃下有生命的东西,靠这样…… 「尸……」 听到昌浩发出来的低沉声音,两个孩子都默默把头转向他。 躺在地上的勾阵身影,掠过视野角落,昌浩突然发觉她更苍白了。 「我有个六岁的侄女,映照在件沉没的水面上。」 孩子们猛然倒抽一口气,面面相觑。 「背着她跑的人是你,尸,那时候你……」 咲光映站到尸前面,袒护他说: 「是尸救了那个被带来的小孩,是尸救了她。」 男孩面无表情,缄默不语。咲光映激动地接着说: 「她是代替我被尸樱魅惑了,都怪我不好,都怪我……」 都怪我逃跑了。 咲光映说不出口,但她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男孩从背后轻柔地搂住了咲光映,他只怕不得不放开怀里这个体温。 从女孩脸颊滑落的泪水,在男孩的手臂碎裂溅开。 「所以我们又回到了这里,从那孩子的世界回到了这里。因为只要我 待在这里,那孩子就不会有事。」 尸樱的目标是咲光映。梓只是咲光映的替代品。有咲光映在附近,尸樱就不会吞噬在其他世界的梓。 所以,她选择在这个世界逃亡到筋疲力尽。她决定了,无论被迫得多紧,她都不会停下来。尸说会保护她,而这句话是她唯一的寄托。 搂着咲光映的尸,眼神杀气腾腾。昌浩竟敢惹哭咲光映,让他怒火中烧。 昌浩举手发言: 「啊……呃……我不是要说这个……」 他不怪咲光映,并不是要斥责她,只是想确认这件事。 咲光映看着跟自己想像中不一样的昌浩,吓得缩起了身子。 昌浩注意不要跟散发出强烈杀气的尸四目相接。 「你们撬开黑暗,将那孩子放回了人界吗?」 咲光映点点头。 「是尸做的吗?」 她又点点头。 「尸会做,但那是很耗精神的法术,所以不能常常施展。」 咲光映转头向尸确认,尸回她说: 「不过,你要我做我就会做。」 咲光映的眼波荡漾,微微动着嘴唇说对不起。 她知道尸会说不用道歉,但她还是忍不住。 「那么……」昌浩用手指按着嘴唇,皱起眉头说:「我希望你把从这里去到那里的路再连结起来。」 咲光映张大眼睛摇着头说: 「不行,那是很耗精神的法术,做太多次的话,尸会……」 「所以一次就好,只要帮我连结起来,我自然会有办法。」 「咦……?」 困惑的咲光映,交互看着尸与昌浩。 稍微垂下眼睛思考的昌浩,看着动也不动躺在地上的勾阵。 ——昌浩,这个地方…… 他想起勾阵说的话。 ——很像道反圣域。 那里以大岩石隔开人界,时间的流逝与人界不同,虽紧临人界,性质却是全然迥异。 由于那里被完全隔离,尸樱的力量到达不了。而且有神守护,不管发生什么事,没有取得许可,安倍晴明也不能动手。 「那边跟这里很像,到了那,谁也不敢追来。」 那个世界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尤其是瑞碧之海,只要浸泡在海水里,就能使伤势或神气复原。体力消耗到这种地步的勾阵,浸泡后也一定很快就能恢复元气。 「去那里就没事了,一定会没事……」 握紧拳头的昌浩,不只是说给咲光映和尸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勾阵说神气消失的红莲还活着。 既然活着,就还有救。若是失去神气,只要浸泡瑞碧之海就行了。他也能施行他会的所有法术,或念诵祈求病愈的咒语。 对了,干脆使用禁忌招数,去向贵船的祭神伏地叩首,要求协助。 不过,回京城后都没去打过招呼,恐怕祭神不会答应帮忙。 清澄的河流瞬间闪过晴明的脸。 因为发生什么事而产生变化的祖父,只要活着,也一定有办法复原。 可以去找道反女巫,也可以去找高龗神。啊,对了,还可以去找伊势海津见宫的她。或求助于根源之神也是种办法。 等祖父恢复原状,他就要跟祖父说: 爷爷是个堂堂大人物,怎么会搞成这样呢,太丢脸了。 「一定会有办法,我会做给你看。所以,尸,请再连结世界一次。」 昌浩希望自己能连结世界,尝试去做,说不定真的能办到。 但既然眼前有保证能做到的术士,最好还是交给这个人来执行,成功率会比较高。现在的自己灵力所剩无几,若当场学习回到人界的法术,即使成功返回,也大有可能动弹不得。 因此,考虑到那之后的事,必须做比较实际的选择。 「道反女巫一定会帮我。」 回到人界,就保护他们两人去道反圣域。 出云有九流族的后裔男孩,和与他相依为命的狼。虽然他们曾经与女巫敌对,但女巫并不计较,还是试着协助他们。有时守护妖们会深入山里,偷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那么庞大的身躯,要闪闪躲躲恐怕很难,守护妖们自以为偷看,其实对方肯定都发现了。 反而是发现的一方假装不知道。 昌浩想,好久没见到他们了。 脑中随即浮现风音的身影。 她说过愿意随时提供协助。对了,可以找她居中斡旋。 昌浩把想到的事,告诉不安的咲光映和依然面无表情的尸。 他们两人都感到很困惑、旁徨。咲光映为尸担心,尸则怀疑自己能不能保护咲光映的安全。 「连结世界时,我会协助尸,也会保护咲光映的安全。」 昌浩很有把握地点着头,咲光映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满脸严肃地盯着昌浩,用不曾听过的僵硬声音说: 「尸真的不会有事?」 「我会尽全力协助他,让他平安无事。」 听到昌浩的回应,尸的眼眸闪过一道光芒,抚摸着咲光映的头发,好像在想什么。 「……」 他动着嘴唇,低声复诵「道反圣域」。他听过这个地方,有坡道通往黄泉。 很久、很久以前,当村子、村人都还在时,抚养他长大的亲人,是会使用咒语的婆婆。当时他们虽然穷,但日子过得很安稳。 婆婆不但教他咒语,还说了许多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的事。 这世上有很多门都被关上了,而门后面是没有阳光照耀的混沌黑暗。很多世界与原始的黑暗相连结。 无论任何世界都有两扇门,那就是入口与出口。打开其中一扇门,另一扇也会敞开。由于所有世界会彼此相互影响,只要在某处有门敞开,就会在所有地方发生相同的事。 ——所以藏在遥远的过去。 「…………」 尸稍微张大了眼睛。 好久没想起婆婆的话了。那是很久以前听婆婆说的。 久远到记忆都已模糊,不确定是不是真是出自婆婆之口。 这个世界的门,藏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所以不能打开。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打开。 ——可以做出与那里之外的世界相连结的道路。 尸的眼眸深处出现微乎其微的动荡。 ——想知道方法吗?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可要小心,如果为了好玩而横越众界是会没命的。 那么做,等于是削减了些自己的生命用来当钥匙,打开通往世界之门。在打开门时,成为钥匙的灵魂就会爆开消失,产生的波动会传到遥远的彼方。 一次又一次打开门,生命就会一次又一次缩短。 婆婆说可以教他,但警告尸不能使用。若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也要一起通过那扇门,生命就会缩减更多。 尸没告诉咲光映这件事,只敷衍地说不能做太多次。光说这样,咲光映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尽管知道,她还是恳求尸放那孩子回去,所以尸把那孩子送回了人界。 碎裂的钥匙产生的波动,被尸樱捕捉到了。神将发现他们两人,展开追捕。 尸可以做出通往人界的路,要开几次门都可以。 让咲光映通过没关系,只要能保护她,缩减自己的生命也无所谓。 但是,他并没有义务让昌浩和勾阵通过。 尸瞥一眼躺在地上的神将,眨了眨眼睛。 对了,可以用来当钥匙吧? 如果真能逃过尸樱的话。 咲光映从这个世界消失,又没有其他祭品,那么一来,招来死尸的尸樱总有一天会枯萎倒地。 尸樱枯萎后,就没有东西可以威胁尸和咲光映了。 封锁他们的森林改变了形式。既然妖魔可以进来,他们也能够出去。 在那些邪念追上来之前—在尸樱的力量抓到他们之前。 只要脱离这个世界。 他就可以跟咲光映永远在一起。 再也不用继续供应活祭品了。 ——……要……保……尸樱…… 忽然响起断断续续的声音。 是婆婆的声音,她临终时说的话。 尸讶异地稍稍偏起头。 他回想过往。 为什么自己选择不断提供祭品给尸樱呢? 他大可带着咲光映逃跑。 明明这样做就可以了啊! 第七章 昌浩对表情僵硬的咲光映又说了一次: 「为了脱离这个世界,我会尽所有力量来协助他。」 然后,昌浩转向了沉默不语的尸。 「尸,拜托你。尸……?」 看他毫无反应,昌浩诧异地皱起眉头。 「尸,你怎么了?」 显得心不在焉的男孩,被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他眨了几下眼睛,回看昌浩后,对担忧地看着他的咲光映笑笑,让她安心。 「对不起,我在想一些事。」他抬起头,盯着位置比他高的昌浩的眼睛,低声问:「真的去那里就可以把咲光映藏起来吗?」 男孩的声音增添了几分厉色,昌浩一时说不出话来。 紧盯着他看的尸,表情变得更可怕了。 「我不相信你。」 尸短短撂下话,抓住咲光映的手走开。 「尸?」 疑惑的咲光映被拖着走。 尸走向河川上游。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回头的咲光映,困惑地望向昌浩。 她不希望尸再使用法术,但也不想离开不能动的勾阵和昌浩。 她的眼神这么诉说着。 昌浩背起勾阵,跟在尸后面。 「等等、等等。」 小孩子的步伐小,昌浩很快就追上了,与尸并行。 尸直直往前走,似乎朝向了某个目标。 强风迎面吹来,花瓣打在身上。可能是风势的关系,又小又薄的花瓣打在身上还是很痛。 昌浩迎着把人往后推的风向前走,微微张嘴说: 「你要去哪?」 河流越来越窄,出现了水源的泉水。 相隔一段路,才又有樱花环绕。樱云中断,可以看到只有黑暗的天空。 从树间缝隙可以看到森林之主的樱花树梢。距离这么远,居然能看到顶端,可想见那棵树有多么高大。 待在那棵树底下时,被盛开的花朵辽蔽了视线,没看到全貌。离开后,从远处看才知道高度。 昌浩心想,这座森林到底有多大呢? 在黑暗中走了很久才到达这里,应该离尸樱很远了。进入森林后,一直是朝与尸樱相反的方向走。 森林差不多该到尽头了,树木却更为茂密,连绵不断的樱云如大海般延伸到远方。 「好像一片樱海……」昌浩喃喃说着。 咲光映听见,眨了眨眼睛。 「海?」越过泉水平野,又进入大片树林时,咲光映问昌浩:「你看过吗?」 昌浩对眼睛闪闪发亮的女孩点点头说:「嗯。」 「有多大?是什么颜色?」 「比这座森林大很多,非常大哟!晴天时,看起来像蓝色;而阴天时,看起来会有点黑。」 咲光映一边随声附和,一边开心地听着,尸瞥见她的侧面,眯起眼睛看着她,平静地开口说: 「你想看海?」 倒抽一口气的咲光映,看见男孩温柔的眼神,小声回答说: 「想看……」 听见含蓄的心声,尸闭了一下眼睛说: 「嗯……我知道了。」 他紧紧握住牵在一起的手,把眼睛转向昌浩,目光十分冷漠,与刚才对咲光映时完全不同。 「我只做一次。」 看到他的态度差那么多,昌浩干笑着回应: 「我知道,拜托了。」 「————」 尸稍微加快了脚步。 「尸,我们要去哪?」 咲光映显得很不安,男孩温柔地回答: 「尽可能远离尸樱,寻找只能跟那棵樱树相连的树。」 「那棵樱树?」昌浩问。 尸看也不看他,说:「对。」 「只能跟那棵树相连的树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呢!」 看昌浩搞不清楚状况,尸毫不隐藏他的焦躁。 「尸,怎么回事?」 换咲光映歪着头问,尸很有耐心、仔细地回答她: 「在人界的那棵樱树很长寿,所以我要找跟那棵树差不多岁数的樱树帮忙,这样会轻松一点。」 「……………………」 昌浩把嘴巴撇成へ字形。 「哦,好吧。」 他露出一点都不好的表情,呆呆地低喃。 勾阵快滑下去了,他重新背好,让勾阵靠在他左肩上,那张靠他很近的脸,越来越苍白了。 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似乎也逐渐下降。要弥补被夺走的生气,需要清净的灵气或压倒性的神气。小河附近充满清澄的空气,只能把消耗降到最低限度,没办法让她复原。 在这段期间,森林还是继续剥夺昌浩他们的生气。 离清净的河流很远了。现在充斥在昌浩他们周边的气,跟刚才充满那里的清澄空气有如天差地别。 盛开的花很美。飘散的花很美。就只是美。美到不像这世上的东西。 昌浩已经不想再看见樱花。 他咬住嘴唇,垂下视线,看到铺满地面的粉红色花朵,稍微变了颜色。变成枯萎的颜色,带点淡紫色。 心跳怦怦加速。 他环视周遭。树枝上绽放的花是粉红色。放眼望去,没有变色的花朵。 然而,在飘落的花瓣中,却不时夹杂着几片淡紫色的花瓣。 尸发现昌浩的表情不对,生硬地说: 「快穿出森林了。」 昌浩猛然回神,尸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对他说: 「可能会出现妖魔,还有那一大堆脸,你要好好保护我们!」 尸的语气很霸道,连咲光映都竖起了眉毛。 「尸,怎么那么说话呢……」 「他刚刚说会尽力协助我啊。」 尸用眼神问昌浩是不是这样? 昌浩默默点着头。 「看吧……啊,咲光映,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咲光映抬头看着昌浩,满脸歉意。昌浩用眼神回应她说不用在意。 除了一个人之外,尸完全不把人当人看。不仅面对的表情不一样,声音也不相同。分得很清楚,够爽快。 那样子很像谁呢? 想到这里,脑中闪过朱雀与天一的身影。 「…………」 昌浩有如吞下了铅块:心情变得好沉重。 黑色东西发出嚏噗声,爬上了昌浩等人走过的树根。 无数张脸对着快步离去的背影轻声哼唱。 『已矣哉。』 响起嘎唦声。 连绵不断的树木间,躲着好几只隐藏杀气的大野兽。 黑胶邪念重复着同样的话。 『已矣哉。』 在飕飕风声中、在落花飘舞中,有着半月形大眼睛的野兽们,无声地追逐猎物。 它们躲在樱花霞雾里,看不见身影,风却会透露它们的行踪。 出了森林,就没有任何东西遮挡了。 无数张脸避开野兽,纵横无尽地滑行,追逐着男孩们。 『已矣哉。』 已经完了。已经完了。不论去哪都已经完了。 野兽经过的樱树,树枝上冒出来的新花蕾,带着淡淡紫色。 ◇  ◇  ◇ 正要出发去贺茂川参加上巳的祓时,侍女云居的身体很少见地出现了状况。 她说头有点晕,怕妨碍工作,希望可以换其他人陪公主去。 顺应卧病的她的请求,临时换 成了其他侍女。 命妇非常不高兴,认为她没做好健康管理,但想到现在流行恶性感冒,还是叫她好好休养。 修子趁出门前大家手忙脚乱时,偷偷溜出了主屋。她小心观察四周,瞒着所有人走向风音的房间。 确定四周无人后,她悄悄溜进房间。风音躺在床上,把大外褂拉到脖子,闭着眼睛。 修子蹑手蹑脚走到枕边时,风音猛然张开眼睛,坐了起来。 「公主,你来这种地方会被命妇骂。」 修子在她枕边一屁股坐下,侧着头说: 「风音,你好像很健康嘛,听说你头晕?」 「我是觉得有点晕,不过好像好了。」 风音若无其事地回答,苦笑起来。 「对不起,这次不能陪你去。不过,我会叫嵬去,所以你大可放心。」 修子眨眨眼睛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任务?」 她早就发现,风音会趁夜深人静时溜出府邸,躲过守备的随从、杂役们,摸黑出去,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 看到内亲王用聪慧的眼眸注视着自己,风音轻抚她的头说: 「我的确有点事。等你回到这里时,我就完全没事了,放心吧。」 修子知道她所说的「没事」,不是指身体好起来。其他人或许会那样解释,但修子的心告诉她不是那样。 「我不会有事,嵬不去也没关系。」 她想,如果风音是要去完成任务,最好带嵬一起。最近,十二神将六合也经常不在风音身旁,现在也不在附近。 「放心吧,有猿鬼它们陪着我。」 猿鬼、独角鬼、龙鬼三只小妖摩拳擦掌地说,在贺茂川修禩后,还要去音羽山的瀑布做瀑布修行。 风音浮现复杂的笑容,眼神飘怱。她总觉得,小妖们最近好像有点忘了自己是妖怪。有哪个世界的妖怪会去修禊、再去做瀑布修行呢?不过,它们只算是淋浴吧。现在还是春天呢,它们也太有精神了。 不愧是去伊势参拜过的小妖们。 「我知道你不会有事,但我还是担心,所以会叫嵬陪你去。」 修子皱起眉头,风音愉悦地笑了起来。 「你差不多该回主屋了,命妇好像在找你了。」 修子点点头站起来,走出去后又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说: 「京城还好吗?」 风音的眼眸闪过亮光,心想公主真的很聪敏。 「有阴阳师在,不会有事。」然后,她沉稳地补上一句:「那套衣服是藤花搭配的吧?很适合你呢。」 衣服衬出了修子白皙的皮肤,也衬出了修子浓密乌黑的直发。 是没有同行的藤花,全心全意帮她搭配、帮她换上的吧? 外层是淡红色,中层是白色,里层是黄绿色,这样的搭配叫「桃之袭」。 修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稍微摊开双手展示袖子,开心地笑了。 「没有人了,可以出来了。」 窥视周遭的龙鬼摇摇尾巴。躲起来的猿鬼和独角鬼跑出来,从屏风与墙壁间的缝隙钻进某个房间。 那是命妇的房间,是其他侍女房间的三倍大。 双层橱柜上叠放着好几本书,浅盒里排列着几个卷轴。上板窗附近有张桌子,旁边摆着灯台。砚台盒是高级品,但很老旧了。 砚台盒旁边有个陶制花瓶,插着一根小树枝。 「什么啊?」 只插着没有花、没有叶子的树枝,真是奇怪的品味。 橱柜下方是双开门的架子,门安装了锁头,但没上锁。 三只小妖聚集在橱柜前,把门打开。里面有一叠纸张,以及一个细长的布包。明明还有很多空间,却只放了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 独角鬼摸摸看,觉得布摸起来很柔顺。 「是丝绸吧。」 「会是画卷吗?」 猿鬼把布包拿出来,解开布巾。哗啦滚动敞开的布包,跑出了一个卷轴,比放在橱柜上方的卷轴细。解开绳子一看,里面写满了毛笔字,没有它们想像中的图画。 「嗯?是女人的笔迹呢。」 猿鬼摊开卷轴,歪起了脖子。 龙鬼说:「就拿这个吧。」 独角鬼点点头说:「好吧,好像是很宝贝的东西。」 「是啊。」 回应的猿鬼把用来包卷轴的布扔回橱柜里,骨碌骨碌地卷起卷轴,再绑上绳子。 「啊,先用这个包起来吧。」 龙鬼拿出不知从哪弄来的油纸,猿鬼用那张油纸把卷轴包起来。 四处张望的独角鬼找到针线盒,拉出线来,骨碌骨碌缠绕卷轴,打了个结,以免油纸脱落。这是藤花教它们的做法。 「嘿嘿嘿。」 独角鬼开开心心地把针线盒放回去,带着猿鬼、龙鬼走出了房间。 猿鬼把刚才的卷轴紧紧握在手里。 匆忙准备启程的竹三条宫,侍女和杂役们都忙得不可开交,比平时更紧张。 人类看不见小妖,但会看到小妖拿在手里的油纸包,所以它们躲到对屋的外廊下面,屏住了气息。 侍女等府内的人在它们上方走来走去。 它们观察状况,发现门口喧闹起来,夹杂着马嘶声、牛叫声、车轮声。 感觉很多人开始移动。没多久,人的气息完全消失了,响起嘎吱关门声。 它们还是悄悄躲着,察觉有几个杂役走过庭院。 「顺利出门了。」 「要在他们回来之前,重种那棵树。」 「很难得的柊树呢,真可惜。」 三只小妖彼此互看:心想种在庭院角落的柊树枯萎了吗? 京城外很多树枯萎了,京城内也处处可见。 「本来这里都没事呢。」独角鬼说。 「大概只剩晴明家没事了,那里有强大的结界保护。」龙鬼低喃。 猿鬼抱着油纸包,「唉」地叹了一口气。 「晴明到底去哪了呢……」 独角鬼沮丧地垂下了头。 「他不在,事情就不会平息。」 「虽然年纪大了,但只要有他在就行了。」 「所以,他应该早点来我们这边,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就不会像人类那样很快变老、很快死去。 他有一半属于小妖这边,应该在更早、更健康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加入这边。虽然他比其他人类长寿,但人类的生命毕竟还是短暂。即使小妖们把他归类为自己人,他还是继续活在那一边。 总有一天,他会渡过那条位于某处、小妖们不能渡过的河。 心情沉重的三只小妖,在原地待了一阵子。 想说差不多了,正要从外廊底下爬出来时,又有几个人的脚步声靠近。 小妖们慌忙缩进去。 「……藤花,那就拜托你了。」 「是。」 三只小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是藤花! 因为还有其他人在,所以它们没有出去,追着像是藤花的脚步声,在外廊底下移动。 脚步声经过渡殿,来到寝殿。没多久,又走到外廊,去了其他对屋。 她一定想不到小妖们就在自己脚底下。 三只小妖觉得很好玩、很有意思,没出声地笑了起来。 四处移动的脚步声,最后似乎移向了那个房间。 猿鬼看看手中的卷轴。就是这东西所在的房间。 她去那里做什么呢? 附 近都没有其他人了,所以三只小妖把油纸包放在地上,爬上了外廊。 「藤花。」 听到叫声,手上抱着桃花树枝的藤花大吃一惊回头看。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咦?」 龙鬼猛眨着眼睛,在它旁边的独角鬼大叫一声「啊」! 「对了!」猿鬼也跳起来。「会被扔下来!」 它们说好要坐修子的轿子,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快去吧,贺茂川的祓还要很久才会结束。」 小妖们慌慌张张从外廊跳下来。 「谢谢你,藤花!」 「我们去去就来!」 「等我们的礼物!」 小妖们蹦蹦跳跳穿过庭院,从墙壁跳出去,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藤花轻声叹息。 「一定是忘了……」 小妖们就是这样,被眼前的事吸引,便会忘了其他事。刚才它们可能是在外廊下面玩躲猫猫或是抓鬼。 不,说不定是在玩寻宝游戏。它们会把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当成宝物,一只去藏起来,另外两只再靠推理找出东西。有时候会呼朋引伴,一大群小妖一起玩。 很多小妖在一起就会吵翻天,所以修子和藤花立刻会知道。吵过头时,风音会叹口气拍两次手,它们就一溜烟地不见了。然后,不好意思的三只小妖会默默走出来,在外廊听乌鸦训话。 到明天为止,都不会有这种事,竹三条宫会安静些。 藤花看着手上的桃枝,微微笑着。 这是伊周送给修子用来抚慰心灵的桃枝,在修子出门后才送到。 这么多的树枝,几乎都是仅冒出花蕾的状态,就快开花了。 伊周是希望经过一晚,当修子他们从清水参拜回来时,桃花正好开到三分的程度迎接他们。 等到他们回来,许许多多的桃枝就会陆陆续续开花。 修子一定会很开心。 而且,桃花可以除魔。里面应该注入了满满的祈祷,希望修子可以远离疾病、厄运。 伊周说,不只要给修子,也要装饰在命妇和侍女们的房间。总管把这件差事交给了藤花,因此藤花在冷清的府邸到处走动。 最漂亮的桃枝放在修子房间。 命妇的房间比她们侍女大三倍,整理得井然有序,别无长物。房间不豪华,最醒目的是书籍和卷轴。 以前她在后宫侍奉皇后定子时,听说是以知性深受宠爱。 这个传闻想必是真的。 藤花把几根树枝放在桌上,并附上伊周写的留言。 总管收到桃枝后,立刻派人去通知命妇,所以不会因为她不在时,擅闯她的房间而被谴责。否则,一定会被骂得很惨。 想到命妇冷漠的对待,藤花的肩膀不由得垂下。 她总是很努力、很用心在工作,但看在命妇眼里,似乎还不够完美。命妇是在皇宫的后宫侍奉过皇后的人,标准比较高也是无可厚非。 「哎呀?」 双层橱柜的门半开着,里面有揉成一团的布。 这与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格格不入。 「命妇大人走得太匆忙了吗?」 藤花不敢随便替命妇整理橱柜,只把门关好,也没碰门上的锁。 「这样就行了。」 剩下的桃枝是自己和云居的份。不太好看的桃枝留到最后,装饰藤花自己的房间。 「云居大人,打扰了。」 藤花打声招呼进去,正好与拿下假发在梳头的风音视线交会。 「啊……」 她慌忙退出房间,风音笑着摇摇头说: 「没关系,请进来。」 「是……」 穿着短下摆衣服的风音,头发梳成两个马尾,再把尾巴扎起以免散开。 「这是伊周大人送的,他说也要分给侍女们。」 风音露出别有意味的表情,注视着把桃枝拿给她看的藤花。 「嗯……可见他还是有察觉到什么。」 「咦?」 藤花眨了眨眼睛,风音接过桃枝,把手指按在嘴上说: 「刚好,可以拿来用。」 桃的果实、花朵都可以除魔。 「我明天早上就回来了,不用担心。」 风音是借口自己卧病在床,所以她施行法术,让大家以为她躺在床上。 「我交代过我没食欲,不用叫我吃饭,不过……」 「如果有万一,我会跟大家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善解人意的藤花,主动接下了这份差事。风音微微一笑说: 「谢谢。」 她用右手结刀印,把刀尖按在嘴上,小声念着什么。藤花注视着她的背影,感觉一股寒意,全身战栗。 「对了,云居大人……」 风音转过头来。藤花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 「呃……是不是会发生什么大事?」 脱口而出的话,是她从没想过的,连她自己都惊讶地捣住嘴巴,她原本是想要说其他事情。 风音挥挥桃枝,深思地说: 「没错,很可能发生。」 藤花大惊失色,哑然失言。 「所以,」风音又接着说:「我要去改变这件事。所幸今天是上巳的祓,多少可以借用阴阳师们的力量。」 她要扫荡蔓延京城的沉重淤滞。 接收污秽的大量赎物,会被聚集在贺茂川的祓场。阴阳寮的阴阳师们会全体动员,把赎物放水流,再进行修禩、修祓。 他们单一一个的力量,绝对赢不了安倍晴明。但团结起来就不同了。 而且安倍家族的阴阳师也会到场,他们的实力有目共睹。 念出上巳的祓祝词,就能靠多数的力量增强威力。 在完成祓除祭典的瞬间,京城的淤滞就会依附在赎物上,被一举消除。 安排好的程序没有问题。昨晚已经采取措施,筑起了环绕京城的结界,以防气枯竭更加严重。 被封锁的气枯竭淤积在京城上空。从一大早就沉沉低垂的云,就是淤积的气枯竭。 只要那片风也吹不走的云继续飘浮,就会有人身体不适卧病在床。 如果风音的策略成功,云就会散去,展露出蓝天。 「看到天空放晴,阳光普照,就表示所有事情都解决了。还有,我可能会晚点回来,但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 说得好像只是去市集买点什么,风音笑了起来。 直盯着她看的藤花,默默点头。 阴阳师经常会散发出这样的氛围。 当抱着必死决心要去做什么大事时,他们会不动声色,假装没什么事的模样,露出平日的笑容。然而,带笑的眼眸深处闪烁着奇妙的光芒。 现在的风音,眼中也有那样的光芒。 她不是阴阳师,而是比阴阳师扛起更多责任的神的女儿。 有很多事,风音不能说也不想说。她会承担重责大任,让不必知道的人可以永远不知道。 「那我走了。」 风音转过身,挥手道别。藤花默默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然后,她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桃枝。 「呐、昌浩……」 我不知道的事,你一定也不会告诉我。你会笑着说不用知道。 而我一定会连自己不知道都没察觉,深信你让我看见的就是全部。 你们会隐瞒所有的事,平静地微笑。隐瞒的事越多,就越坚强。 这就是阴阳师。 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知道看得见的事就行了。 这就是和阴阳师在一起的生活。 所以,我要那样活下去。 第八章 到达贺茂川的修子一行人在远离阴阳师的河岸扎营,架起布幕遮住轿子。 下了轿的修子站在铺好的布上,仰望阴暗的天空,皱起眉头。 「好像快下雨了。」 怱然响起乌鸦叫声。 修子环视周遭,看到一只乌鸦呱呱吼叫,在他们头顶上绕着大圈子。 中途追上来的小妖们爬到轿子上,指着乌鸦大叫。 「啊,是守护妖。」 「喂,乌鸦!」 「嘿哟!」 盘旋的乌鸦表情可怕,对着朝它啪嚏啪嚏挥手的小妖们,发出更凄厉的叫声。 『还不快滚!』 听在普通人耳里的猛烈嘶吼,其实是在喝斥小妖们。 「唔哇!」 三只小妖躲进轿里,叽叽喳喳地发牢骚。 「有什么关系嘛!其他人又看不见我们。」 「就是啊!」 「它干嘛在那里骨碌骨碌绕圈子,可以停下啊!」 修子耸耸肩,苦笑起来。 侍女们搭乘的牛车不能到有很多小石头的河岸,因此她们停在河堤,半打开车窗看着这里。 修子往命妇与菖蒲搭乘的牛车望去,看到她们两人开着窗,用扇子遮住了脸。命妇看到修子,把车窗开得更大,探出身体,摇晃桧扇的穗子。命妇看着修子的眼神好柔和。 不知道为什么,隔这么远修子还是看得出来。 布幕里有修子、她所搭乘的轿子、一个穿着壶装束9的侍女、四名侍从。布幕外有一倍人数的侍从、随从待命。 牛车周边也有侍从和随从,构成了超乎想像的大队人马。 取下市女笠10的侍女把侍从们赶出布幕外,等他们出去后,修子才走到水边。 她把身上的污秽转移到侍女交给她的赎物上,吹三口气后将赎物丢进河里,赎物很快就被流水冲走不见了。用来做成赎物的纸相当薄,所以容易溶解。 修子用双手掬水,啪唦啪唦地洗脸,发现水没有伊势那么冰冷。 这样就完成修禩了。再等阴阳师消灾解厄,活动便告结束。 她坐在铺垫上,喘了一口气。 原本应该由昌浩帮她消灾解厄。但昨晚接到通知,说昌浩由于阴阳寮的事去找晴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修子鼓起了腮帮子。 「昌浩是我的阴阳师,阴阳头居然随便派遣他。」 而且,昌浩是在几天前就离开了京城。 「以后要叫他凡事都向我报告。」 小妖们在耍脾气的修子后方彼此对看。它们知道事情真相,却怕修子知道会担心。 昌浩一定不想让她担心。 三只小妖相互使个眼色,点头约定不说出口。 从牛车里面看着修子的命妇望向阴阳师们聚集的地方,皱起眉头。 「公主在等他们呢,他们在干什么啊?」 要为修子消灾解厄的人,是阴阳助安倍吉平。阴阳助会来坐在布幕前,念诵祓祝词。念完后,修子一行人就要前往清水寺。 「待在那种不能遮风的地方,公主会感冒的……」 命妇焦躁地碎碎念,阖上了扇子。 「菖蒲,你叫随从去催促阴阳助。」 跟命妇同车的菖蒲,要去把话传达给随从。 「还有,把这件外套拿给公主,别让她着凉了。」 风比想像中冷。命妇把原本自己要穿的外套交给菖蒲带走。 看着披上外套的侍女与随从一起徐徐走下河堤,命妇深深叹了口气。 她坐下来,手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觉得头有点疼。 这几天睡醒时都不太舒服,好像作了梦,但完全记不得梦境。 醒来后总是全身盗汗,冷到骨底。 可能是太过劳累了。身体不舒服就会心浮气躁,想找人发脾气。每天几乎都是看到藤花,就忍不住大声叫吼。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女孩心情就很乱,感到浑身不对劲。 命妇掩住眼睛,又叹了一口气。 呸锵。 某处响起了淌落的水声。 是河川的水花吗?从这里都听得见,可见是很大的水花。 呸锵。 又响起淌水声,命妇讶异地抬起头。 有张脸从敞开的车窗往里面看。 是人的脸,长着两根角,脖子特别粗,连着野兽的身体。 从小小的车窗只能看到这样。 「唔……!」 命妇倒抽一口气,瞪大眼睛。人工般的脸看着她,缓缓张开了嘴巴。 命妇顿时失去了意识。 「————……」 张开眼睛时,命妇发现自己躺着,非常惊讶。 「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爬起身,看到车窗敞开着,冷风从那吹进来。 往外一看,菖蒲正跟在随从后面爬上河堤。 她猜想,自己可能是昏迷了一下。头痛好像变得更严重些。 命妇关上车窗。 「命妇大人,打扰了。」 菖蒲掀开后车帘,爬上车子。 「我将衣服交给公主了……命妇大人,您怎么了?脸色……」 命妇脸色发青,几乎没有血色。 「您不舒服吗?我帮您通通风……」 菖蒲正要打开窗户时,被命妇制止了。 「不用!」 强硬的语气把菖蒲吓得收回了手,缩起身子。 菖蒲惊讶地望向命妇,看到她背对窗户,张得斗大的眼睛眨也不眨,好像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命妇微微摇着头说: 「请……关上窗户。外面会看得到的……」 「您看到了什么吗?」 「没有!」 命妇立刻否认,凝视着后面的车帘。 「我什么也、什么也没看到,对,什么也……」 她一次次地重复这句话,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  ◇  ◇ 风音在看得见京城入口「罗城门」的地方等候时机。 就快到了。 「来了……」 阴阳师们将大量赎物丢进河里,念完祓祝词,同时击掌拍手。 在掌声震荡大气时,风音闭上眼,对着插在地上的桃枝念起咒语。 「阿波利矢、游波须度万宇佐奴、阿佐久良仁、守护此地之神、于利万万世。」 这片土地有很多守护神,风音请祂们将神圣的力量降临在当作依附体的桃枝上,再借用阴阳师祓除的力量,加强除魔的力道,一举发射出去。 响起一般人听不见的清澄声音,一道如针般的细长光芒贯穿云朵。 光芒直射桃枝,被吸入地底下。 风音张开眼睛,把刀印举向天空。 「残害破障、急急如律令——……!」 ◇  ◇  ◇ 藤花将桃枝插往花器里,忽然站身走到外廊。 沉沉低垂的云裂了开来,蓝天逐渐露现。 没多久,真的洒下了许久不见的阳光。 藤花喘了一口气,心想事情一定是解决了。 吹起了风。与刚才不太一样,似乎微微飘荡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 被风吹过的庭院树木,恢复了原有的娇艳。 回到房间,刚才还紧闭的花蕾已经开始柔和地绽放了。 经过一晚,修子等人带着音羽的水回来。 看到开始绽放的桃枝,修子睁大眼睛, 灿烂地笑了起来。 「这是哪来的?」 「是伊周大人送给公主的礼物。」 主屋里放了好几个花器,不管坐在哪里都能看得到桃枝。 一问才知道,不只这里,连侍女房间都同样插了桃枝。 修子边一根根观赏,边戳戳还没开的花蕾,眯起眼睛端详。 「太棒了,要写信道谢才行。」 对了,把带回来给父亲的音羽水也分一点给伊周吧。 「藤花,帮我准备纸张。我要写信给伊周大人,要漂亮的纸张。」 「是。」 藤花行个礼走到外廊,看到小妖们板着脸蹲在那里。 「你们怎么了?」 它们两眼发直,争相对疑惑的藤花说: 「喂,藤花,桃枝是你到处发的吧?」 「你要我们怎么办?放那种东西,我们就进不去主屋了。」 「不要这样嘛。」 藤花眨眨眼睛说: 「啊……除魔……」 桃枝会除魔。 「可是,你们不是去修禊,还去冲了瀑布吗?」 「是啊!」 百思不解的藤花疑惑地问: 「既然被祓除过,表示没有东西可以再被祓除了吧?」 三只小妖彼此对看,似乎还是有点怀疑。 「是这样吗?」 「我们可是历史悠久的京都妖怪呢!」 「桃枝对黄泉鬼怪也有效,是历史悠久的除魔道具呢!」 「我们果然还是敌不过桃枝吧?」 三只小妖同时点头,「嗯」了一声。 独角鬼沮丧地垂下肩膀。 「在桃枝枯萎前,我们都不能来这里了。」 猿鬼和龙鬼也无精打采。 藤花看着沮丧的三只小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伊周对外甥女的心意会有这样的影响。 忽然,龙鬼眨了眨眼睛说: 「啊,对了,有晴明做的辟破除。」 猿鬼和独角鬼都张大了眼睛。 没错,有以前晴明在伊势帮它们做的东西。那是修子在海边捡的贝壳,晴明念过咒语后,用绳子串起。 戴着那个贝壳,待在有清净力量保护的伊势斋宫也没问题,还可以神采奕奕地去参拜神宫。 小妖们蹦跳起来。 「没错、没错,有那个东西。」 它们吱吱喧闹起来,独角鬼骨碌地翻了个跟斗。 「我们去拿来。」 猿鬼向藤花挥挥手,转身跑开。 从外廊跳下去,正要拔腿往前冲时,眼角余光看到从渡殿走过来的外褂的花样。 龙鬼心想这个侍女还跑得真快呢。通常,侍女再怎么匆忙也会静悄悄地前进,很少看到侍女会跑得这么快,把头发甩得乱七八糟。 到底是谁呢?一看那仕女的脸,竟然是命妇。 她头发甩得乱七八糟,眉毛上扬,眼睛也布满血丝,模样相当可怕。 看到龙鬼突然停下来,猿鬼和独角鬼也停止脚步。拉着衣服下摆奔跑的命妇是在看谁呢?小妖们循着她的视线望去。 听到脚步声的藤花缓缓转过头,看到命妇正以射穿她般的眼神瞪着她。 凄厉的目光把她吓得往后退。 「命妇大人……?」 命妇揪住因震慑而呆呆伫立的藤花的前襟。 「你把那东西怎么样了?!」揪住藤花的衣领紧紧勒住的命妇,把脸逼近藤花,胁迫地说:「你把那东西怎么样了?拿去哪里了?快说!」 勒住藤花的力气大到不像女人,藤花被勒得不能呼吸。 她颤抖着把手伸向命妇的手,虚弱地反抗。 「……命……妇……大……」 干什么啊? 呼吸断断续绩的藤花动着嘴巴,模样像女鬼一样可怕的命妇对她大吼: 「你拿去哪里了?你说啊,快说……!」 小妖们呆呆看着用不寻常的强大力气摇晃藤花的命妇。 灵力用到一滴不剩的风音,瞒着所有人偷偷溜回了竹三条宫。 进到房间,就全身虚脱了。她靠着柱子瘫坐下来,好一阵子都不能移动。 可能的话,她很想就这样沉沉睡去。 「起码要换件衣服……」 现在的打扮,万一被藤花之外的人看见,就很难解释了。 风音套上单衣、穿上裤子、解开头发、戴上假发。 已经累到快昏倒了,勉强才做到这样。 她喘口气,几乎把肺里的气全吐光,然后拖着身子钻进被褥里。 她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去清水参拜,但现在真的是头昏眼花,可以光明正大地卧病在床。 闭上眼睛,瞬间就睡着了——应该会是这样。 周遭安静得出奇,所以远处的声响也格外大声。人处在沉睡与沉睡前的狭缝间,五官会特别敏锐。稍微进入深沉睡眠,就会脱离那种状态,什么都不知道了。 风音正在那个狭缝间飘浮。 淤滞在京城的气枯竭,算是扫荡一空。等体力恢复后,她打算去找行踪不明的昌浩。已经筑起新的结界,所以京城暂时安泰了。 除非人心偷窥那个黑暗,因此坠入深渊里——。 呸锵。 水声响起。 「唔————!」 以几乎发出声响的气力张开眼睛的风音,猛然从被褥跳起。 她抓起外褂,一边冲出房间一边把手穿过袖子。 那声音是个征兆。 「件……!」 在哪? 就在她低嚷的瞬间,从主屋传来叫骂声。 风音听出那是命妇的声音,倒抽了一口气。 那里冒着类似妖气的烟雾,只有那附近特别昏暗。 冲到那边的风音,看到面目狰狞的命妇勒着藤花的脖子。 听到吵闹声跑来看的修子,一拉开木门就呆住了。她没办法撇开视线,也没办法闭起眼睛,睁圆的眼睛有着颤栗。 嘎嚏嘎嚏发抖的她,动着稚气未脱的嘴唇,叫着「命妇」。 表情扭曲的藤花抖动一下,瘫软地向后仰,试图剥开命妇手臂的双手也滑落下来。 命妇还是不放过全身瘫软无力的藤花。 她激烈地摇晃藤花大叫: 「你拿去哪里了!说啊,快说……!」 府里的人听到吵闹声,都大惊失色聚集过来。 风音细眯起眼睛。 命妇每吼一声,缠绕在她身上的黑色物体就逐渐成形。 是很小、真的很小、只有小指头的指甲大小的脸。 吧嗒吧嗒张合的嘴巴,配合命妇重复着相同的话,宛如哼唱着什么。 「还我、还我!还我还我还我……!」 呸锵。 响起了水声。 无数张脸哼唱着。 风音耳边响起不该听得见的声音。 不该在这里的妖怪的脸,仿佛出现在命妇背后。 『你最厌恶的人,会夺走你的宝物。』 缠绕着命妇不断增生的黑脸,听到像是件说的话,带着邪恶的喜悦,一次次重复同样的话语。 『你最厌恶的人……』 命妇高声怒吼,清净的空气开始沉滞。沉滞的主人是命妇。 风音咂了咂嘴。 「什么时候的事……!」 近在咫尺,她居然没发现。 她迅速结刀印、低声念咒语、唱出九字真言。 封锁不断从附近喷出来的妖气后,再以凌厉的气势发动攻击。 无数张脸「呀」地尖叫,视线同时转向风音。 它们似乎想诅咒风音,但还来不及那么做就烟消云散。 这时,命妇发出颤抖的叫声,翻白眼昏了过去。 所有人都吓呆了。 瘫软的藤花手指微微动起来,她发出嘶嘶声响,吸入了空气。 「喀……!」 因强烈咳嗽,身体弯成く字形的藤花,流着泪气喘吁吁。 她拼命呼吸,勉强撑着抬起头,满脸惊恐地望向命妇。 躺在地上的命妇动也不动。 「……命……妇……」 尽管仍有余悸,藤花还是慢慢爬向命妇,轻轻摇晃她。 从命妇嘴里溢出微弱的呻吟声,藤花确定她还活着,才安心闭上眼睛。 藤花不太能出声。因为脖子被勒得太紧,声带受到压迫,声音嘶哑了。 修子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全身僵硬不能动弹,慢慢转动张大的眼睛。 原本在视野内的小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看到快哭出来的小妖们东倒西歪地跑进了外廊下面。 使尽全力踏出步伐的修子,发出僵硬的嘎吱声,走向藤花和命妇。 风音跑过来,搀住差点跪下来的修子,搂她入怀。 修子紧紧抓住了风音。 「风……音……」 一直没办法眨眼的修子,眼皮总算颤动起来了。 「命妇怎么了……?」 风音咬住嘴唇,难过地说: 「对不起……我竟然没发现……」 修子完全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没错,邪恶的东西避开修子,攻击了命妇。 冲进外廊下面的小妖们,哭着爬来爬去。 「在哪里?怎么会没有呢!」 「是这边没错啊!」 「明明放在这里啊!」 命妇所说的东西,可能就是那个卷轴。因为卷轴不见了,所以她才那么生气。 的确是放在这里。它们只是把用油纸包起来的卷轴,暂时放在这里。 小妖们哭得唏哩哗啦,把附近都挖遍了。 「怎么会这样呢?出来啊!」 「别开玩笑了,喂!」 「为什么……不见了……」 拼命扒土的手动作越来越慢,终究停止了动作。 它们噗通坐下来,不安地缩成一团,哭得抽抽噎噎。 谁叫命妇老是找藤花麻烦呢? 它们觉得命妇太过分,才会想整她一下。 只是想把她重要的东西藏起来,让她着急。 原本打算等事情过后,再悄悄放回,一定会还给她。 因为那个命妇虽然对藤花说过很多难听的话,但仍然很照顾公主。 公主也一样,尽管对她有很多想法,还是很敬仰她。 更重要的,是做了坏事会被阴阳师骂、会被晴明骂、会被昌浩骂。 真的、真的成为祸害,就会被阴阳师毫不留情地祓除。 它们并不是来真的—它们只是恶作剧而已。 然而…… 应该在那里的卷轴,却突然消失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9平安时代的贵族女子出远门时的装扮。 10中央突起的大帽子,用蓑草编织而成。 第九章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老人背对着不断重复的邪念之歌,口中念念有词。 「……在此……追逐……」 十二神将朱雀注视着站在尸樱树下纹风不动的老人背影。 可怕的邪念在他周围卷起漩涡,一边吞噬紫色花瓣一边慢慢靠近他。 在尸樱森林绽放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颜色一次比一次深。 淡紫色的花,现在像紫水晶融化的颜色。 狂风轰轰作响。花瓣如暴风雪般飞舞,狠狠打在朱雀身上。 太阴和青龙离开后就没回来。老人命令朱雀去把咲光映带来,朱雀却不肯离开。 风声飕飕。樱花森林鬼哭神号。数千、数万张脸摇来晃去,径自哼唱。这些光景仿佛都逐渐被老人的背影吞噬。 看了几十年的安倍晴明的背影,是熟悉的背影却也是陌生的背影。 朱雀的视野莫名地扁塌、歪斜起来,脚底轻飘飘的,有种在虚幻霞雾中摇晃的错觉。 但这种错觉很快就会消失,最近经常发生类似的症状。 樱花会使生物疯狂。待在这里,这种情况会越来越显著。 小怪离去时的背影闪过脑海。 耳边响起小怪的低声询问。 ——那真的是被我们当成主人的安倍晴明吗? 「…………」 朱雀闭上眼睛。 他没有回答同袍临终之际的询问。 看到从夕阳撷取下来的眼眸熊熊燃烧,朱雀霍然抬起视线。 眼前是漫无止境的樱花森林与无数飘扬的花瓣,眯起眼睛看着这种光景的朱雀,说起了他从来没说过的事。 天乙贵人。 不是现在盘着金色头发、梦幻、美丽的天一,而是很久以前死去的前任。 老实说,那之后究竟过了多久,朱雀不太记得了。 没有必要正确地记忆。十二神将的时光相当于永恒。即使度过漫长岁月,神将们也不会有多大改变。 贵人消失时,只有朱雀在场。 天一重生时,只有朱雀在场。 同名的两人,是全然不同的存在,与其哀悼消失的贵人,还不如迎接重生的天一。 朱雀就像处理易碎物般,呵护比他们晚很多出生的天一。经常关心她,给她方便,帮她解决问题。 刚开始只是这样,但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 先是不想看到她的脸因苦恼而扭曲,或因悲痛而蒙上阴霾。 后来又希望能看到她恬静地微笑,而且是对着自己笑。朱雀对自己这样的变化感到疑惑、惊愕。 最后,他终于察觉了。 自己试图抹去贵人的存在。明知不可能当作不曾有过,想要那么做,却一直抗拒、挣扎。 贵人在他眼前消失,紧接着天一出现。他没办法像其他同袍那样,感到绝望或是被悲痛击倒。 温柔的天一肯定看出来了,但却假装不知道,还很有耐心地守护着朱雀,等待他解开心结。 所以,朱雀没有把当时的事告诉过任何人。 当朱雀慢慢说起了这件事,小怪满脸惊讶。刚开始,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但渐渐听懂后,它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听着。 有人召唤了天乙贵人。 不知道是哪个世界的人。总之贵人听到召唤,应要求去了某处。 朱雀心想应该是来自人界的召唤。到目前为止,召唤他们的人都是人界的人,所以他没有想到其他可能性。 被称为「人界」的世界,其实有好几个。这些世界相互重叠,但绝对不会有往来。朱雀知道这件事,却从没深入思考过。 每个界都很相似,只是时间的流逝不一样。现在,十二神将们与被称为人界的几个世界之一,有着密切的关系。 自从成为安倍晴明的式,所有人都追随他后,他们诞生的异界的时间,流逝速度就变得跟晴明所居住的人界一样了。 在那之前,时间的流逝非常不稳定。因此,知道前一代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也没有特别意义。 被召唤的天乙贵人,没多想就去了。朱雀也如常地送走她。 他们约定好,等她回来后比剑。她很好强,总是不认输。 「我虽然没勾阵厉害,但总有一天会赢你。」 每次输了,她就会气冲冲地这么宣示。外表看来比朱雀年长,在这方面却像比朱雀小的女人。 活泼、开朗,全身散发着生命的活力。 天乙贵人。这就是从人类的想像具体呈现出来的她。 当时有点担心她怎么那么晚还没回来。 现在才知道,那是种预感。 正担心时,她的神气就坠入异界了。 不是降落,而是坠落。而且虚弱得惊人,仿佛就要消失了。 就在朱雀面前。 面对突发状况,朱雀呆住不能动弹。 她全身瘫软跪坐下来,硬是抬起头,视线飘怱不定。动荡的眼眸是在看见朱雀在那里时,才凝聚了焦点。 她似乎想说什么。 四目交会的刹那,朱雀像解除了咒缚般弹跳起来。 ——贵人! 这个叫声应该是抽搐的。 颤抖的手伸向自己。没有血色的嘴唇似在说着什么。 朱雀看到她的双眸颤动。 只差一点,伸出去的手就能碰触到了。 却在那之前,她的身体倾斜,被光芒包围后便无声地消失。 朱雀来不及抓住她。 ◇  ◇  ◇ ——我的手没抓到她。 这么说的朱雀,没有激动也没有哀叹。 他眯着双眼,望着飘落的花朵,缅怀过去。 「……唔……唔……」 喉咙咻咻鸣响。 小怪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老实说,它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前行。 被六只妖怪凌虐,拼死突破重围后,在耗尽力气之前,逃进了出现在眼前的森林。 每次倒在邪念上,所剩无几的生气就会被大量吸走。它的眼前一片昏暗。 而且,每当小怪试着解除插在胸口的刀影封印,也会引发贯穿全身的强烈疼痛。另外,还有注入心脏的这股波动。 「那小子……」 小怪咬牙切齿,屏住了气息。 波动慢慢地增加强度。 自己的同袍竟然可以毫不留情地做出这么残酷的事。 「这个……刀影……」 没开玩笑,必须想办法拔出来,不然会死。 这是弑杀神将的火焰波动。 若放着不管,就会殷动。是一种无言的恐吓,要它把咲光映带去尸樱那里。 沾满血的白色身体不支倒地。 花瓣被弹飞起来。 趴倒的身体下面,有蠢蠢钻动的气息。是胶的邪念潜藏在那里。 微弱的声音响起。 『已矣哉。』 小怪缓缓张开眼睛。 「……住口……」 怎么会完了呢。它才不会悲惨地倒在这种地方,就这样消失了。 昌浩一定等着自己追上来。 在深红的天空下,你抓住伸出来的手,像个天真烂漫的婴儿笑着。 「可恶……」 绝不能让你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小怪这么想,却使不上力。 昌浩,你在哪里?在附近吗?我是不是正在你所在的地方搜寻,没有找 错呢? 你会在我一路走来的尽头吗?昌浩。 「……」 眼睛迷蒙。 流了太多血。弑杀神将的波动,正慢慢增加强度。插在身上的刀影,会夺走它的气力及一切。 离开尸樱森林前,小怪寻找过老人的踪影。 他站在大树下,口中念念有词。 小怪并不认识那没有回头的男人背影。 它喃喃叫唤了主人「晴明」的名字。 朱雀没说你为什么变了,但绝对还有希望。 否则,那个青龙不可能追随你。 ——你的名字就叫红莲吧…… 很久很久以前,逼体鳞伤的你这么说。 是的,是你—— 刹那间。 「红莲——————!」 这声呼唤拉回了小怪、红莲快要消散的灵魂。 昌浩咬紧牙关,心想没救了。 就快穿越森林了。这样的想法害他松懈,太晚察觉妖魔靠近。 当风向改变时,已经被妖魔包围。躲在樱树间,一步步逼近昌浩他们的妖魔,不知何时增加到数不清的数量。 妖魔们决定先凌虐被包围的猎物。 从脸前端突出来的人类嘴巴,愉悦地哼唱着。 『好像很好吃。』 『好像很好吃。』 『好像很好吃。』 『好像很好吃。』 好几个声音交叠,无止无境地扩散。从花瓣底下流出、爬上樱树树干的数万张脸,露出喜悦到扭曲的表情,重复着同样的话,覆盖了妖魔的声音。 『已矣哉。』 两种声音层层交叠,渐渐变成难以形容的声音。 在飘落的樱花与瑟瑟风声中,昌浩的气力终于败给了那个好像永远响不停的声音。 妖魔们就是等着这一刻。 最危险的是昌浩。被背着且动也不动的勾阵、眼眸因惊恐而凝结的咲光映、狠狠瞪着妖魔的尸,都只是一般食物。唯一可能成为阻碍的昌浩,也被樱花的意志困住,动弹不得。 邪念哒噗摇动,边吞噬铺满地面的花瓣,边如疾风滑行,袭向昌浩他们的脚。 尸抱起了咲光映。 「走开!」 怒吼迸出力量,缠绕于他们脚踝的邪念发出声响被弹飞开来。 抱着咲光映的尸,跳上樱树。他叫咲光映抓住树枝,然后将往上爬的邪念踢下去。 昌浩满脑子都是妖魔与邪念的声音,无法判断该怎么做。 感觉迟钝,思绪散漫。这是哪里?自己该做什么?这是什么声音? 不断飘落的粉红色碎片,异常沉重地黏上来,仿佛就要钻进皮肤底下。 好奇怪。看见的东西都是扁的。听见的声音都在四周回响翻滚,淹没了其他一切。 胶的邪念逼近。不,不对,是自己失去平衡,倒了下来。因为受到撞击,沉入了黑胶里。 在一阵混乱中,昌浩与勾阵不知何时被拆散了。 察觉时,她的身躯滚落在妖魔前。 昌浩拼命挣扎。 好几张酷似山猪的嘴戳着勾阵,确定气若游丝的她不能动了。 「啊……」 在朦胧、扭曲、狂乱的视线内,蠢动的怪兽们身体逐渐膨胀。 昌浩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幻觉吗? 但那并不是幻觉。 不是怪兽膨胀了,是邪念涌向勾阵,贪婪地吸食她的生气。原本只有小指头的指甲大小的脸瞬间胀大,每张脸都变得像妖魔的身体那么大。 好几张黏黏稠稠的脸直立起来,瞥了一眼发现胶的突变而呆住的妖魔。 巨大的嘴巴吧嗒吧嗒张合,原本如孩童般尖锐的声音变得低沉且浑厚,就像粗暴的嘶吼。 『已矣哉。』 妖魔四散。翻滚的邪念以惊人的速度绕到前面,大口吞下想逃走的妖魔。 陷入胶里的妖魔经过猛烈挣扎,慢慢地安静下来,萎缩不动了。 数量庞大的妖魔接连被邪念吞噬。每吞下一只妖魔,邪念就膨胀成长,没多久便开始吞噬靠神气不断绽放的樱花。 爬到樱树上躲避的尸,流露微妙的感动,喃喃说着: 「樱花被吃掉了……」 长久封锁他们的森林,被那些可怕的脸鲸吞而尽了。 翻滚的无数张大脸相当可怕,但尸却看得目不转睛。 「原来……」尸像发烧说梦话般喃喃说着:「给了食物……那些脸……就会把樱花吃光……」 巨大的脸哼唱起来,像是在回应他。 『已矣哉。』 『已矣哉。』 『已矣哉。』 『已矣哉。』 『已矣哉……』 尸不由得附和起阴森地响个不停的声音。 「已矣哉……」 已经完了。 尸樱。 你已经完了。 男孩的眼睛出奇的清亮,闪烁着诡异光芒。 咲光映直盯着这样的尸。 她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张大的眼睛充满无法形容的惊恐。 「尸……」 她想呼唤尸,却只能发出沙哑而断断续续的声音。 咲光映的视线垂了下来。无数张脸如黑色波浪覆盖地面。她在那里面搜寻拼命挣扎的昌浩身影。 昌浩被好几张脸推来推去,好不容易才爬到勾阵旁边。 被缠绕的胶重重压在身上,体力越来越虚弱了。身体冷得像冰。胶发出嚏噗声企图钻进他嘴里,他死命地闭起嘴巴,甩头反抗。 把胶甩开、甩开、再甩开,甩到再也甩不动了。 紧紧握起的拳头,渐渐失去力气。 可能不行了。 手臂滑落。 可能已经不行了。 撑住身体的手肘立不起来了,会被拖倒。 「…………」 不行了。 试着抬起来的头垂下去了。 在树上看到他那副样子的咲光映,泪眼汪汪地咬住嘴唇,鼓起勇气往下跳。 「咲光映?!」 尸大惊失色,吼叫的声音贯穿入耳。 转眼间,好几张脸就吞噬了掉进胶海的咲光映。 昌浩听到微弱声响,张开了眼睛。 隐约看到女孩快要沉没的白皙脸庞。 「————唔!」 怦怦。 心跳加速。 昌浩看见的不是咲光映,而是站在更远处的、当年的「她」。 灰白色的火焰在昌浩眼里摇晃。 他奋力伸出手,搜寻被吞没的女孩。 「……咲光映!」 他吞回差点叫出口的名字,改唤已经沉没的女孩名字。 「…………!」 尸发出难以形容的惨叫声跳了下来,沉入胶的波浪中。 快要沉没的勾阵,出现在昌浩的视野角落。 「勾阵……!」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在叫唤还是在哭泣。 因为,已经完了。 因为,已经无可救药了。 因为。 因为。 忍了又忍,到达极限的情感终于爆发。 昌浩紧闭着眼睛放声大叫: 「红、红莲————……!」 瞬间,刮起了凄厉的龙卷风。 第十章 狂风轰隆作响,卷起漩涡,袭向四方。 樱树上被邪念吞噬而枯萎的花瓣如灰,碎成粉末消失殆尽。 无数张脸被炸飞、裂开,缓缓地直立,看到躺在地上的昌浩等人,排成一长串移动了起来。 受到冲撞不能动的昌浩,拼命转着脖子。 勾阵躺在地上。在他的视线一角,尸搂着咲光映蹲了下来。 好几根白色棒子般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可能是被吃掉的妖魔骨头。 零乱涣散的邪念被吹到好几丈外,尽管脸都已扁塌仍继续哼唱。 『已矣哉。』 再次被包围,昌浩发出了低嚷声。 「可恶……」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结刀印。无论如何,非脱离这里不可。 但该怎么做呢? 「谨请……恭奉……」 高高直立的大脸张开嘴巴,扑向勾阵。 「南无马库桑曼达……」 呼吸困难。黑胶腾腾翻滚涌上。 『已矣哉……』 就在这时,一声怒吼撕裂了欢愉的叫声。 「住口!」 昌浩屏住了气息。 一团东西如疾风般冲来。 起初,昌浩还搞不清楚那个滑入他与勾阵之间的东西是什么。 覆盖全身的毛应该是白色,却沾上了粉红色与红色斑点。灰白细长的刀影,从背部刺穿到腹部,放出诡异的波动。 昌浩不用摸也知道那是什么。 「火焰之刃……?」 变形怪的身体不再是熟悉的颜色,被染成了完全不同的色彩,那股凄厉的火焰波动传遍全身,成为封锁原有力量的桎梏。 缓缓回头的小怪,眯起眼睛低喃: 「很好,你看得见……」 「咦?」 小怪摇摇晃晃地走到昌浩旁边,盯着邪念与勾阵说: 「拔掉。」 昌浩瞪大了眼睛。 他看得很清楚,火焰刀影虽然封住小怪的神气,但也阻断埋入它体内的弑神火焰。 「把刀影拔出来,你会……」 「没关系,拔!」 大群蠢动的邪念,边防备闯入者边慢慢缩短距离。 无数张脸盯着不会动的神将。 这是食物,是它们的食物。还剩下一点点的力量。它们要把那些力量都吃个精光。皮肤、肉、内脏、骨头都是上等食物。 另外,躺在那里的人也是食物。 突然冒出来的小东西,也是来被享用的食物。 无数张脸依序移动视线,看着咲光映、尸、昌浩、小怪。然后再看一次宛如被当成祭品献上的勾阵。 小怪带着鸣喘,用听不清楚的声音说: 「快拔。」 「可是……」 「别小看我。」 疾言厉色的小怪瞪着昌浩,夕阳色的眼眸熊熊燃烧起来。 「我才不会被杀那么多次。」 昌浩被小怪彻底震慑,咕嘟吞了口唾沫,下定决心握住刀柄,使尽全力拔出。 新的血液从被刺穿的伤口喷出。 邪念看到生气的凝聚物,立刻跳了起来。 黑胶如大浪卷来,袭向在场的所有人。 强大的重压与冲击使昌浩无法呼吸,肋骨嘎吱作响,搞不好脊椎会碎裂。 当这样的感觉闪过脑海时,灼热的斗气漩涡卷起,高高喷向天际。 跳出来的白色火龙一边烧毁黑胶,一边以爆炸性的速度向四方扩散。 樱花残渣瞬间化为灰烬,粉碎凋落。 火焰刮起的热风狂乱吹拂,以原有的森林为中心爆散开来。 昌浩抱头蹲下,听着还狂乱不已的火龙咆哮声,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 四周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却不会觉得很热,这是因为有强大的神气迸发,包住了昌浩。 单脚跪地的小怪,背部正中央有个刀刃贯穿的伤口,还在出血,血滴沿着背部淌落。若不赶快止血,体力会越来越虚弱。 昌浩才刚这么想,便看到火龙跳跃着绕回来,一口咬住了伤口。 响起灼烧伤口的声音。 「——……!」 昌浩倒抽一口气,张大了眼睛。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看也不看他一眼,缓缓站起身。 这时昌浩才发觉,红莲手上抱着勾阵。 仰倒的勾阵的头发,被迸发的神气吹得飘扬。 昌浩悄然站起,环顾周遭。 邪念在火焰的墙壁前钻动,被可以烧毁所有东西的业火阻挡,不能再靠近。 妖魔被它们吃光了。 搅乱人心的狂乱樱花也都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弑杀神将的火焰呢?」 昌浩大概猜到了结果,但还是对着红莲的背影询问。 回复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 「焚化了。」 昌浩心想: 啊,果然。 昌浩再次环顾四周,心中涌现难以形容的惊恐。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男人,可以自在地操控会烧毁一切的地狱之火。 「绝不能跟他敌对……」 昌浩怕被听见,偷偷低喃,红莲却仍听得一清二楚。 红莲面目狰狞地挑动一边眉毛,但什么也没说。 然而,为了焚化弑杀神将的火焰,必须爆发出超越极限的神气,所以行踪恐怕已经泄漏了。 不赶快离开这里会有危险。 昌浩要开口催促大家时,被红莲横抱的勾阵眼皮微微颤动。 夹杂在喘息声里的低喃太过小声,以至于昌浩没听见。 颤动的眼皮缓缓张开。 失焦的黑曜石眼眸,好不容易才映出俯视着她的红莲的双眸。 「…………」 勾阵动动嘴唇,又闭上了眼。 透过手臂可以知道,在她张眼的前一刻所注入浑身的力量,于闭上眼睛时就全部都消失了。 红莲轻声叹息,耸耸肩。 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 「真是的,一见到我就说那种话。」 ——来得太晚啦,混帐。 要等到她下次醒来才能反驳了。 抱着咲光映的尸,直盯着保持神气迸发状态的红莲。 「十二神将……腾蛇……」 勾阵的神气也是出类拔萃,但还是比不上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将。 最强的是腾蛇。火焰的神气、灼热的斗气,都远远凌驾于勾阵之上。 把他当成食物的话……不,干脆用那把火烧毁尸樱。 尸兴奋得一颗心在胸口乱窜,耳朵发烫,几乎叫出声来。 ——……要……保……尸樱…… 眼睛闪闪发亮的尸,耳里缭绕着婆婆的声音。 他不悦地皱眉瞪眼,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那句话,因为他并不明白婆婆在说什么。 「……烦死人了……」 咲光映屏住呼吸,用颤栗的眼神害怕地看着低声叫嚷的尸的侧脸。 十二神将太阴从上空高高俯瞰原本是森林的地方,随手按住被依然狂乱的热风吹起来的左边头发。 「…………」 光察觉风中蕴含的神气,身体就缩了起来,颤栗油然而生。 太阴甩甩头,忍住快飘出来的泪水。 咲光映就在下面。 「我刚才想抓咲光映,可是力量失控了……」太阴握起颤抖的手,结结巴巴地说着:「就在 邪念弹飞出去时……腾蛇就来了……」 绝对不是因为听到昌浩的吼叫,不堪忍受而卷起了龙卷风。 邪念会弹飞出去,是因为力量失控了。 是由于昌浩他们的运气好,才没被击中。 阴阳师不但运气好,还会操纵言灵。 居然叫唤了不知道会不会来、甚至也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神将之名。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就算快死了也会来啊……」 太阴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 「连我都会那么做啊……晴明……」 微微震颤的声音融入了比黑夜更昏沉的黑暗中。 ◇  ◇  ◇ 老人哼唱的声音在风中回响。 朱雀注视着右手,用力握起拳头,闭上了眼睛。 没抓到。 当时没抓到的手,这次还是没抓到。 在紫色花飞雪与飕飕风啸声中。 几个身影被骚然颤动的尸樱吞噬了。 ——你们快退下! ——怎么了? ——不行,晴明……! 惨叫声、呐喊声响起。 白皙的手指伸向了自己。 然后,比天空清澄的浅色眼眸逐渐消失在亮光中。 朱雀抬起眼皮,缓缓仰头望向尸樱。 「尸樱……」 需求活祭品的樱树,是彻底沾染魔性就会枯萎的巨树。 要有祭品才能驱除魔性,否则力量用尽时,死者的遗恨就会导致气桔竭。 尸樱会招来死亡,最后自己也会死去。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晴明再三嘱咐把咲光映带来。 那孩子的灵魂比任何人都能祓除尸樱的魔性。 时间不多了。 老人的声音随风飘扬。朱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在念什么。在这段期间,尸樱也不断侵蚀着被吞噬的同袍们。 朱雀握着大刀的手,握得更紧了。武器遵从主人的意念,瞬间改变了形状。 人类被选为尸樱的祭品。 没错,最适合的祭品是人类。 朱雀的眼睛完全失去了感情的色彩。 「安倍晴明……」 尽管只有一半,但站在那里的你,的的确确是个——人类。 为了抓住连第二次都没抓到的手。 十二神将朱雀平静地踏出了不该踏出的那一步。 后记 这是渐入高潮的《少年阴阳师》尸樱篇第四集。 首先是暌违已久的那件事,就是因为最近的后记都只有一页,所以很久没有公布的那件事。 少年阴阳师人物排行榜复活!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 第三名是十二神将木将六合。 以下依序是,勾阵与小怪同票数位居第四,以下是风音、彰子、夕雾、玄武、冥官、太阴、萤、爷爷、车之辅、成亲、敏次、木花开耶姬、结城、太裳、岂斋、茂由良、青龙、凌寿、飘舞、朱雀、国成、尸、比古、小妖们。 对了、对了,虽然已经过了很久,我还是要谢谢大家送的情人节巧克力。这次也是冥官第一名,但礼物是红莲与冥官同数量。红莲,你太优秀了!……虽然巧克力的数量输了。冥官果然厉害,我以他的高人气为荣。 再来,太裳收到的也是巧克力,昌浩则是香袋。我也收到了香袋与薰香。 感谢大家的支持。不过,稳坐第一名的冥官,最近都没登场呢…… 话说,从这本的上上一本,换了责任编辑。上上一本啊……时间过得好快啊……所以,新责任编辑y井——e~on! y「来了、来了,各位好,我是y井,请多多指教。言归正传,结城老师,这次的后记麻烦写六页。」 光「喔,比以前多。」 y「可是,这样已经算少了呢。我们收到很多信,要求增加后记页数。」 光「是吗?不过,后记通常不会写那么多吧?」 y「通常是不会,通常会少一点,通常是那样,但麻烦写六页。」 光「是吗……(言下之意就是不通常啰?但这么吐槽,恐怕只会自讨没趣吧,一定会……大概)。」 那么,因为要写六页,所以先由当广告业务的结城来宣传。 《数位野性时代》五月号,刊登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的新作。 舞台是现代,从标题可以知道,是在东京的吉祥寺。主角是十八岁的男孩,内容是与他相关的人们、有些恐怖但却暖心的阴阳师故事。也很用心地收录吉祥寺美食的资讯(顺道一提,「稍微~阴阳师的故事」就是简称《所有处》的责任编辑n崎小姐说想看的内容。对,就是那个n崎小姐,那个蛮横的n崎。很久没在一起工作了,但她还是老样子,甚至升级了)。《数位野性时代》是在book☆walker上线的电子书,所以应该能在智慧型手机、平板、电脑上阅读。主角是个活泼的孩子,积极主动,所以写得非常开心。 角川文库版《少年阴阳师》「天狐篇」一~二集热销中。第三集以后,请透过官方网站确认出版日期。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也感谢大家支持,颇获好评。想看续集的朋友,请写信到编辑部,一定要写哦! 还有,透过少年阴阳师学古文的学习参考书在四月中旬出版了。 书名是《从少年阴阳师快乐学古文》,由中经出版社热销中。书中将小说的文章、台词写成了古文,每个篇章的标题也都是命令句。作者迹部拓哉把少年阴阳师读得非常透彻,写得天衣无缝。 真的是只有少年阴阳师才能解说的古文参考书。 而封面与文中插图也都是asagi樱老师的新作,请各位一定要看看特地为这本书画的多张插图。若在书店找不到,只要订购,就能买到。 请靠这本书提升古文成绩,然后向老师和班上同学宣传:「我就是靠这本书提高成绩的!」(笑) 宣传活动就到此结束。呃,接下来还要写什么呢?就写些喜欢的东西吧。 在简介中,我写了喜欢红茶和宝石,其实还有很多喜欢的东西。 其中之一就是钢笔。 我喜欢用钢笔写字,也喜欢钢笔。不过,我对钢笔了解不多。喜欢不等于专精。就请这么想吧,今后我会慢慢学习。 像我这种喜爱钢笔的见习生,最强的靠山就是杂志《趣味的文○箱》。这本《趣○的文具箱》实在太优秀了,只写钢笔、墨水这两种文具。 题外话,y井女士本来并不知道这本杂志。当我介绍给她时,她感动地说:「竟然只写钢笔就能编成一本杂志!」嗯,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不知道没兴趣的领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也因为不知道,才有知道的乐趣啊,呵呵呵。 这本一年发行三次的a4尺寸杂志《趣味的文具○》,从限定商品到一般商品,介绍了全世界钢笔厂商的所有钢笔,我看得神魂颠倒,好幸福。有田烧钢笔、漆器钢笔、螺钿钢笔、沉金(嵌金雕漆)钢笔,简直就是艺术品。 去年买到了「写乐」的长刀研钢笔。而在前几天的活动「世界钢笔祭」,我终于实现愿望,买到仙台大桥堂的手工钢笔。原本就有万宝龙和百利金(两者都是德国品牌)的钢笔,一直很想要日本制钢笔。题外话,笔盒是京都名店一泽信三郎帆布制。 钢笔的墨水也很有趣。首先,墨水管有各式各样的形状。 万宝龙以前的墨水管,好就好在墨水变少后要斜立吸引。 百乐钢笔的墨水「色彩零」有多种颜色,会忍不住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名字取得很好听,有夕阳、松露、冬将军、月夜、雾雨、稻穗等等,可以让人张开想像的翅膀,想像是什么颜色。 有时我会用钢笔校正原稿,这时候是用色彩零的红叶。 方便使用的平价钢笔也不错。无印良品的铝制钢笔,是我常用的入门钢笔。白金的白金牌钢笔,用起来也很顺手。 钢笔长时间没使用,墨水就会塞住,所以我每天都会想写点什么。短短的记事或写大纲时,我会很自然地使用钢笔。 「手写」这件事,比想像中重要。当整理不出思绪时,抱着玩玩的心情,把想到的单字随手写下,目标就会逐渐清晰,知道该做什么。 原稿是直接打进电脑,但想大纲或写题材时,还是手写最好。 我也曾想过,像以前的文豪那样用钢笔写原稿。但当h部女士率直地告诉我:「用钢笔写也可以,但要花时间打字,所以截稿日要提前一个月哦。」就放弃了。 没关系,写字条之类的时候,我会用钢笔写很小的字。但有时候也会使用万宝龙的铅笔。 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页。 尸樱篇第四集如何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另外,也期待关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怪物血族》的感想。 beans文库的下一本新书,预计是《怪物血族》第六集。咲夜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城光流 这是渐入高潮的《少年阴阳师》尸樱篇第四集。 首先是暌违已久的那件事,就是因为最近的后记都只有一页,所以很久没有公布的那件事。 少年阴阳师人物排行榜复活!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 第三名是十二神将木将六合。 以下依序是,勾阵与小怪同票数位居第四,以下是风音、彰子、夕雾、玄武、冥官、太阴、萤、爷爷、车之辅、成亲、敏次、木花开耶姬、结城、太裳、岂斋、茂由良、青龙、凌寿、飘舞、朱雀、国成、尸、比古、小妖们。 对了、对了,虽然已经过了很久,我还是要谢谢大家送的情人节巧克力。这次也是冥官第一名,但礼物是红莲与冥官同数量。红莲,你太优秀了!……虽然巧克力的数量输了。冥官果然厉害,我以他的高人气为荣。 再来,太裳收到的也是巧克力,昌浩则是香袋。我也收到了香袋与薰香。 感谢大家的支持。不过,稳坐第一名的冥官,最近都没登场呢…… 话说,从这本的上上一本,换了责任编辑。上上一本啊……时间过得好快啊……所以,新责任编辑y井——e~on! y「来了、来了,各位好,我是y井,请多多指教。言归正传,结城老师,这次的后记麻烦写六页。」 光「喔,比以前多。」 y「可是,这样已经算少了呢。我们收到很多信,要求增加后记页数。」 光「是吗?不过,后记通常不会写那么多吧?」 y「通常是不会,通常会少一点,通常是那样,但麻烦写六页。」 光「是吗……(言下之意就是不通常啰?但这么吐槽,恐怕只会自讨没趣吧,一定会……大概)。」 那么,因为要写六页,所以先由当广告业务的结城来宣传。 《数位野性时代》五月号,刊登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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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是现代,从标题可以知道,是在东京的吉祥寺。主角是十八岁的男孩,内容是与他相关的人们、有些恐怖但却暖心的阴阳师故事。也很用心地收录吉祥寺美食的资讯(顺道一提,「稍微~阴阳师的故事」就是简称《所有处》的责任编辑n崎小姐说想看的内容。对,就是那个n崎小姐,那个蛮横的n崎。很久没在一起工作了,但她还是老样子,甚至升级了)。《数位野性时代》是在book☆walker上线的电子书,所以应该能在智慧型手机、平板、电脑上阅读。主角是个活泼的孩子,积极主动,所以写得非常开心。 角川文库版《少年阴阳师》「天狐篇」一~二集热销中。第三集以后,请透过官方网站确认出版日期。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也感谢大家支持,颇获好评。想看续集的朋友,请写信到编辑部,一定要写哦! 还有,透过少年阴阳师学古文的学习参考书在四月中旬出版了。 书名是《从少年阴阳师快乐学古文》,由中经出版社热销中。书中将小说的文章、台词写成了古文,每个篇章的标题也都是命令句。作者迹部拓哉把少年阴阳师读得非常透彻,写得天衣无缝。 真的是只有少年阴阳师才能解说的古文参考书。 而封面与文中插图也都是asagi樱老师的新作,请各位一定要看看特地为这本书画的多张插图。若在书店找不到,只要订购,就能买到。 请靠这本书提升古文成绩,然后向老师和班上同学宣传:「我就是靠这本书提高成绩的!」(笑) 宣传活动就到此结束。呃,接下来还要写什么呢?就写些喜欢的东西吧。 在简介中,我写了喜欢红茶和宝石,其实还有很多喜欢的东西。 其中之一就是钢笔。 我喜欢用钢笔写字,也喜欢钢笔。不过,我对钢笔了解不多。喜欢不等于专精。就请这么想吧,今后我会慢慢学习。 像我这种喜爱钢笔的见习生,最强的靠山就是杂志《趣味的文○箱》。这本《趣○的文具箱》实在太优秀了,只写钢笔、墨水这两种文具。 题外话,y井女士本来并不知道这本杂志。当我介绍给她时,她感动地说:「竟然只写钢笔就能编成一本杂志!」嗯,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不知道没兴趣的领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也因为不知道,才有知道的乐趣啊,呵呵呵。 这本一年发行三次的a4尺寸杂志《趣味的文具○》,从限定商品到一般商品,介绍了全世界钢笔厂商的所有钢笔,我看得神魂颠倒,好幸福。有田烧钢笔、漆器钢笔、螺钿钢笔、沉金(嵌金雕漆)钢笔,简直就是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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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写字条之类的时候,我会用钢笔写很小的字。但有时候也会使用万宝龙的铅笔。 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页。 尸樱篇第四集如何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另外,也期待关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怪物血族》的感想。 beans文库的下一本新书,预计是《怪物血族》第六集。咲夜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城光流 这是渐入高潮的《少年阴阳师》尸樱篇第四集。 首先是暌违已久的那件事,就是因为最近的后记都只有一页,所以很久没有公布的那件事。 少年阴阳师人物排行榜复活!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 第三名是十二神将木将六合。 以下依序是,勾阵与小怪同票数位居第四,以下是风音、彰子、夕雾、玄武、冥官、太阴、萤、爷爷、车之辅、成亲、敏次、木花开耶姬、结城、太裳、岂斋、茂由良、青龙、凌寿、飘舞、朱雀、国成、尸、比古、小妖们。 对了、对了,虽然已经过了很久,我还是要谢谢大家送的情人节巧克力。这次也是冥官第一名,但礼物是红莲与冥官同数量。红莲,你太优秀了!……虽然巧克力的数量输了。冥官果然厉害,我以他的高人气为荣。 再来,太裳收到的也是巧克力,昌浩则是香袋。我也收到了香袋与薰香。 感谢大家的支持。不过,稳坐第一名的冥官,最近都没登场呢…… 话说,从这本的上上一本,换了责任编辑。上上一本啊……时间过得好快啊……所以,新责任编辑y井——e~on! y「来了、来了,各位好,我是y井,请多多指教。言归正传,结城老师,这次的后记麻烦写六页。」 光「喔,比以前多。」 y「可是,这样已经算少了呢。我们收到很多信,要求增加后记页数。」 光「是吗?不过,后记通常不会写那么多吧?」 y「通常是不会,通常会少一点,通常是那样,但麻烦写六页。」 光「是吗……(言下之意就是不通常啰?但这么吐槽,恐怕只会自讨没趣吧,一定会……大概)。」 那么,因为要写六页,所以先由当广告业务的结城来宣传。 《数位野性时代》五月号,刊登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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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买到了「写乐」的长刀研钢笔。而在前几天的活动「世界钢笔祭」,我终于实现愿望,买到仙台大桥堂的手工钢笔。原本就有万宝龙和百利金(两者都是德国品牌)的钢笔,一直很想要日本制钢笔。题外话,笔盒是京都名店一泽信三郎帆布制。 钢笔的墨水也很有趣。首先,墨水管有各式各样的形状。 万宝龙以前的墨水管,好就好在墨水变少后要斜立吸引。 百乐钢笔的墨水「色彩零」有多种颜色,会忍不住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名字取得很好听,有夕阳、松露、冬将军、月夜、雾雨、稻穗等等,可以让人张开想像的翅膀,想像是什么颜色。 有时我会用钢笔校正原稿,这时候是用色彩零的红叶。 方便使用的平价钢笔也不错。无印良品的铝制钢笔,是我常用的入门钢笔。白金的白金牌钢笔,用起来也很顺手。 钢笔长时间没使用,墨水就会塞住,所以我每天都会想写点什么。短短的记事或写大纲时,我会很自然地使用钢笔。 「手写」这件事,比想像中重要。当整理不出思绪时,抱着玩玩的心情,把想到的单字随手写下,目标就会逐渐清晰,知道该做什么。 原稿是直接打进电脑,但想大纲或写题材时,还是手写最好。 我也曾想过,像以前的文豪那样用钢笔写原稿。但当h部女士率直地告诉我:「用钢笔写也可以,但要花时间打字,所以截稿日要提前一个月哦。」就放弃了。 没关系,写字条之类的时候,我会用钢笔写很小的字。但有时候也会使用万宝龙的铅笔。 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事,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页。 尸樱篇第四集如何呢?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另外,也期待关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怪物血族》的感想。 beans文库的下一本新书,预计是《怪物血族》第六集。咲夜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城光流 这是渐入高潮的《少年阴阳师》尸樱篇第四集。 首先是暌违已久的那件事,就是因为最近的后记都只有一页,所以很久没有公布的那件事。 少年阴阳师人物排行榜复活! 第一名是主角安倍昌浩。 第二名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 第三名是十二神将木将六合。 以下依序是,勾阵与小怪同票数位居第四,以下是风音、彰子、夕雾、玄武、冥官、太阴、萤、爷爷、车之辅、成亲、敏次、木花开耶姬、结城、太裳、岂斋、茂由良、青龙、凌寿、飘舞、朱雀、国成、尸、比古、小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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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肤色像蜡;皮肤也冷得像蜡。 布满皱纹的手指僵硬不动。 可见握住的手不会再反握回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在我无法眨动的眼眸里所映出的表情,明明像是睡着了啊。 我伸出另一只手,摇晃你的肩膀,使出全力摇晃,你却动也不动。 「……——……——……、……——……——……、……——……——……」 我一边摇晃一边叫唤,一次又一次。 从花垫下传来的声音,像是在嘲笑我嘶哑的叫唤。 已矣哉。 「……——……!」 ◇ ◇ ◇ 穿越被地狱业火烧尽的森林后,往哪里跑、如何前进,他们都不记得了。 尸抓着咲光映的手带路,昌浩等人跟着他在黑暗中奔驰。 出了森林后,没看到那些野兽也没有邪念追上来。 可能是殿后的红莲所射出的火焰,吓阻了它们。 没多久,咲光映的脚步开始踉跄起来,好几次差点绊倒。 她的体力消耗到达极限了。昌浩还能靠意志力支撑,但也差不多了。 尸环视周遭,寻找可以让咲光映休息的地方。途中有好几座森林绽放着花朵,像是在召唤他们,但尸连看都不看一眼。 昌浩现在也知道理由了。 不能进入森林,会被吃掉。 就这样,他们放弃好几座森林,不断往前走,最后找到一个由岩石交叠形成的石室。 里面是干燥的,什么都没有。 不只昌浩,红莲也试着推推看、拉拉看,岩石都屹立不动。 尸最先进去,仔细检查过有没有危险才叫咲光映进去。喘气喘到肩膀上下起伏的咲光映,垂着头抓住昌浩的袖子。 他眼神吓人。被瞪视的昌浩不敢拨开咲光映的手,缩着肩膀跟她一起走进了石室。 红莲露出严峻的表情,直盯着他们三人。 「红莲,里面很大,进来也没关系哦!」 看到昌浩探出头来招呼自己,红莲无言地回应。 石室的入口狭窄,修长的红莲必须弯着腰才能进去。他抱着勾阵,一边注意不要撞到她的头,一边从缝隙钻进去。 勾阵没怎么样,倒是红莲自己稍微撞到了肩膀和头,他不悦地皱起眉头。 红莲在最靠近出入口的地方坐了下来,强烈的疲惫感马上涌现全身。他瞒着所有人强忍着,喘了一口气。 在体力明显消耗的状态下爆发神气,他早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复元。 靠墙坐着的咲光映,抱着膝盖垂下了头。 「你吓坏了吧?咲光映,但没事了,在这里休息一下,就照昌浩说的那样去做吧。」 尸温柔地对她说话,她也只是轻轻点个头。尸毫不介意,紧靠着她坐下来。石室里有点冷,这么坐多少可以取暖。 昌浩坐在与尸相反的另一边。咲光映还是抓着他的袖子,所以他只能坐在那里。虽然感觉到尸严厉的视线,但他实在是身不由己。 大哥还有呢?谢谢 靠着坚硬冰冷的岩石坐下来没多久,眼皮就像铅一样重,一不小心就垂了下来。他眨了好次眼睛,甩甩头,正努力抵抗睡意时,一个沉静的声音传入耳里。 「你也休息一下。」 弓起左膝坐在出入口的红莲,对他使了个眼色。 「不必勉强睡,闭着眼睛就行了,你应该也撑到极限了吧?」 他很想说才没有呢,但这么逞强也于事无补。 休息一下也无妨,反正有红莲在。不但红莲回来了,勾阵复元后也会苏醒。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思考今后的事。 有红莲在,逃离祖父与神将们的机率就增高了。待勾阵复元,机率又会更高。这么一来,就能设法连上通往人界的路,带着尸和咲光映逃离……这个……世界…… 「……」 昌浩垂着头,想着想着就倒下去了。 红莲摇头叹息。昌浩明明累到筋疲力尽,眼睛一闭上就会睡去,却还是凭着意志力撑到现在。 看着昌浩与抱着膝盖坐在旁边的咲光映,红莲眨了一下眼睛。 忽然间,尸站起身来。 红莲把视线转向他,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去看看周遭状况。咲光映,跟我一起……」 红莲打断他说:「留下她。」 尸露出犀利的眼神,但红莲不为所动。 「你仔细看,她睡着了,叫醒她很残忍。有我看着她,不用担心。」 「咦,咲光映?……你累坏了吧?」 抱着膝盖的咲光映一动也不动。 尸轻轻抚摸咲光映的头发,红莲紧盯着他看。 当昌浩拔起火焰之刃的刀影,解放被封锁的神气,帮红莲恢复本性时,红莲就感受到异样的视线。 他转动眼珠子,搜寻视线的主人,看到了尸。 尸用有如发烧般的昏沉眼眸瞪着红莲,嘴里念念有词。因火焰燃烧、神气翻腾,以致于红莲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但从他的神情看得出他大有问题。 在那座尸樱森林,晴明与神将们在追捕这两名孩子。 同袍什么都没说就发动了攻击,红莲叫昌浩带着两个孩子逃走。 神将不可以攻击人类。在不知道目的、不知道神将们想做什么的状态下,他绝不能把这两个孩子交给同袍。 这是他当时的判断。 然而,面对尸的视线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 红莲的盘算是把咲光映留下来,尸就不敢乱来。 尸樱、晴明与神将全都在追尸和咲光映。红莲不知道原因,只确定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 在到达这里之前的短暂时间,他看得出尸有多在意咲光映、有多关心咲光映,所以扣住这个女孩的去留非常重要。 红莲被尸凝视却面不改色,毫不在乎。 「知道了……」 想起烧毁森林与邪念的灼热火焰,尸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红莲盯着男孩走出去的背影,眼睛闪过厉光。 另一方面,走出去的尸,环视被黑暗覆盖的周遭一圈。 风吹起了。 他眯起眼,迎着风往前走。 空气在颤动,微乎其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已矣哉。 男孩迎风向前,脸上的表情出奇平静。 「……已矣哉……」 意乱情迷地哼唱着的嘴唇,扭曲成笑的形状。 ◇ ◇ ◇ 过去、现在、未来,都在梦里。 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某间宅院里。 昌浩张大嘴巴,眨了好几次眼睛。 「咦……?」 这是哪里? 他缓缓地站起来,环顾四周。 「慢、慢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己确实是进入了幽暗的石室,稍微闭了一下眼睛。 樱花森林在哪?咲光映和尸呢?红莲和勾阵呢? 靠着附近柱子思考的昌浩,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有个小男孩光着脚跶跶跶地往这里跑过来,昌浩认得他。 「忠基?」 是大哥家的次子,也就是他的侄子忠基。 忠基直接从昌浩前面跑过去了。 「啊,喂……」 发现伸出去的手变成半透明,昌浩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恍然大悟。 啊,是梦? 「好清晰的梦……」 他「呼」地了喘口气。 梦里存在着一切。有过去也有未来。 梦是现实,现实是梦。 现在看到的光景说不定不是梦,而是现实。昌浩以为自己在作梦,或许他已经不在这世上,只是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而四处徘徊的死灵就是如此。 「不、不,我应该还活着。应该是、一定是。」昌浩甩甩头。 「可能是灵魂出窍吧?」 有时候,灵魂会脱离身体到处徘徊。在那段期间,人没死,但身体是空壳。 祖父使用的离魂术则是刻意那么做。 昌浩还不会使用离魂术,应该是灵魂不知不觉中脱离了身体。 或者,被什么硬拖出了身体?还是被谁召唤了? 但愿是后者。灵魂毫无道理地脱离身体,万一被昌浩的武术老师神祓众的夕雾知道,一定会说他修行不够,重新训练他一次。 想起白发红眼的夕雾严厉表情,就想起依偎在他身旁笑得很不真实的女孩。 「不知道萤过得好不好……」 呈半透明状的昌浩因看到忠基跑过去时的神情而有点担心,便悄悄跟在他后面。 跑进自己房间的忠基蹲下来蜷起背部,小声啜泣着。 惊讶的昌浩看见忠基的哥哥国成,板着一张脸走过来,横眉竖目地说: 「别哭了,真是没用。」 脸朝下方的忠基摇着头。国成拱起肩膀,更生气了。 「我叫你别哭啊。父亲不是说了吗?母亲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你这样哭哭啼啼,母亲会担心的。你要让卧病在床的母亲为你担忧吗?」 被哥哥斥责的忠基猛然抬头,紧咬嘴唇,用袖子粗暴地擦拭被泪水濡湿的脸蛋。 依然板着脸的国成点个头说:「很好。妹妹午睡就快醒了,你去陪她。」 「哥哥呢?」 「我要去读汉诗。必须用功读书,让母亲放心。」 忠基听哥哥的话,走出了房间。国成则回到自己位于隔壁的房间,在桌前坐了下来,肩膀因沮丧而垂下。 昌浩诧异地皱起眉头。「大嫂怎么了……?」 桌上摆着几本汉诗,但国成并没有打开书的意思,紧紧抓住两边膝盖。 「没事、没事,父亲都说没事就一定没问题的。」 母亲和肚子里的孩子都会安好。 国成知道不会有事的。自己、弟弟、妹妹都生出来了,且好好地活在这里。所以,下一个孩子足月后,也会健健康康地生下来,母亲也会很快地好起来。 还不知道是弟弟或妹妹。父亲总絮絮叨叨地说是男孩,但家里已经有两个男孩了,女孩只有妹妹一个,所以国成偷偷希望是个妹妹。 不过,他不再像以前弟弟、妹妹出生时那么兴奋地期待了。 他站起来,走出对屋,面向北方,双手合十。 「呃,守护京城的……」 明知正在思考的侄子听不见,昌浩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是贵船的高龗神。」 「啊,对哦……咦?」 国成讶异地环视周遭,并没看到什么人,他疑惑地重新面向北方。 「贵船的高丽神,请保佑……」 昌浩离开那里往主屋移动。他知道大嫂怀了第四个孩子,但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过这座参议宅院很多次,但当然没去过他们夫妇 他来过这座参议宅院很多次,但当然没去过他们夫妇的房间,并不清楚所在位置。不过,贵族宅院的构造都差不多,所以他大约能猜出在哪里。 从忠基刚才去过的房间,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哥哥的声音。 他决定待在外面偷看。即使是梦,也很难分辨清楚是梦还是现实。 冒冒失失的话,哥哥很可能会察觉,以为有来历不明的人闯入因此发动攻击,他可不想遭遇那么可怕的事。 哥哥安倍成亲可是个阴阳师呢,只要察觉到有谁要对自己的亲人不利,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走下庭院,往房间前面走去的昌浩,发觉到处都是黑暗的阴影。以春天来说,也未免太冷了。 不只庭院,外廊附近、室内也都飘荡着异常的冷空气。 这不是一般的冰凉、寒冷。即使太阳照射或生火,都不能去除。 微阴的天空就快带来了黑暗。 啊,是逢魔时刻。 无意识地这么想时,有个声音瞬间掠过昌浩的耳朵。 呸锵。 昌浩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他回头一看,视野转为黑暗,整个世界突然扭曲歪斜。 当扭拧塌扁的景色恢复正常时,已经换成了其他场所。 这是哪 里呢?正诧异时,看到快干掉的水池,池边还有一棵熟悉的树。 「是二哥……」 是二哥的家。就是从这个水池冒出来的黑影,将他拖进了那个樱花的世界。 「对了,梓……」他一直很担心梓。 为什么突然从成亲家变成昌亲家,昌浩决定不再思考了。 「这是梦啊,梦怎么会有完整性呢,多想也没意义……」 他喃喃自语着,并穿越庭院。 昌浩知道梓的房间。凭记忆摸索到那里后,他从拉开的上板窗往里面探看。 现在的他是透明的,所以他曾想过说不定自己可以穿越板窗或墙壁,但既然上板窗开着,就没必要那么做了。 「如果看不清楚,可以试试看……」 房里有着被点燃的灯台,光线所及的地方铺着垫褥,上面躺着一个女孩。 昌浩松了一口气。女孩的表情很祥和,呼吸也规律。不只穿着单衣1,里面还有一件衵衣2,可能是在睡午觉。 被尸与咲光映送回来后,她不知道如何回到了这个家。想必昌亲、大嫂和其他亲人都松了一口气。 尸说她是被尸樱魅惑了,但那是什么意思呢? 昌浩想起祖父身上所散发的妖气,怀疑梓会不会也沾染了那样的妖气。 他屏气凝神来搜寻,但全然没有发现那样的妖气。非但没发现,还感觉有股非常祥和、清静的气笼罩着梓。 「咦……这是……」 原以为这是昌亲为保护女儿而施行法术的气,后来发现不是。 「是风音。」 这时,一个黑影从房间阴暗处喀喀地走出来,走到梓的枕边时停下脚步,宛如在回应昌浩的想法。 歪着头的漆黑乌鸦,是道反的守护妖。 「原来如此,太好了。」 有嵬在一旁,还有风音的灵气笼罩着梓。不管梓曾遭遇多严重的事,看乌鸦那么悠哉的样子,就知道不用担心了。 一直很担心梓的昌浩,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但梓已经没事了。 昌浩悄悄从上板窗外面离开。 『嗯……?』 在梓枕边的乌鸦忽然望向了上板窗。 它感觉那里有股视线,诧异地发出低吟声,飞到上板窗的木条上往外看。 没看到什么异状。 『这是……?』 昌浩没听见嵬的低喃。 就在他从上板窗外离开的瞬间,耳膜响起了某个声音。 呸锵。 视野转暗更换场景,整个世界塌扁歪斜。 身体失去平衡,踉跄摇晃。 膝盖差点弯下去,昌浩勉强踩稳了脚步,等视野恢复正常。 没过多久,景色就转为清晰,昌浩发现自己站在京城某处的道路中央。 太阳完全下山了。 「刚才是逢魔时刻,现在应该是半夜……吧?」 他仔细观察周遭,看到小小的身影从前面走过来。 是熟识的小妖们。 「它们为什么在哭呢?」 诧异的昌浩说得没错,三只熟识的小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它们不停地拭泪、抽噎,这边走走、那边走走,在道路上蛇行,还四处张望。 没多久,独角鬼用虚弱的声音说:「在哪里嘛……」 「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嘛……」 龙鬼的尾音颤抖,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猿鬼跺着脚说:「这种事很难说吧?」 三只小妖停在路中央,开始号啕大哭。 「找不到……找不到……」 「到底跑哪去了嘛……」 「明明放在那里没动啊!」 小妖们看起来很着急,昌浩便跑向了它们。 「喂,怎么了?……对哦,你们听不见我说话。」 昌浩在叹息时,三只小妖停止了哭泣,眨了眨眼睛。 「哦,不愧是小妖。对了,说不定听见我的召唤,它们也能来梦殿。」 就像之前车之辅回应昌浩的呼唤那样,呼唤它们的名字,身为妖怪的它们就可以在梦与现实之间来来去去。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 小妖们东张西望,狐疑地蹙起眉头。看来并没有听见昌浩的声音,只是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 正在思考该怎么办的昌浩,忽然听见微弱的声响,抬起了头。 从前方传来的车轮声逐渐靠近,同时亮起了灰白的鬼火。 「啊,车!」 「原来是车声啊。」 「是……吗?」 独角鬼倾斜着身躯。 在它们前面停下来的车之辅,掀起了后面的车帘。 『请坐上来。蜘蛛老爹说它看到有小妖抱着什么茶色的东西,往那边跑。』 三只小妖飞跳起来。 「真的吗?」 「快走啊,车!」 「别让它跑了!」 『是!』 妖车正要往前跑时,忽然张大眼睛四处张望。 『……?』 昌浩苦笑着,用透明的手推了车子一把。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件事想必对小妖们来说很严重。 竹三条宫的修子和藤花若看到感情深厚的小妖们这么沮丧,一定会担心。 「没关系,车之辅,你去吧。」 车之辅眨了眨眼睛,歪着头往前跑。 它们都离开后,黑暗中只剩昌浩一人。现在黑暗已经不可怕了,只是感觉不太舒服。 人过度疲劳,作的梦大多是恶梦。 「呃,祓除恶梦的祭文是什么呢……」 在梦里念也有效吗?正在思考这件事的昌浩,察觉空气出现变化,屏住了呼吸。 与夜晚的黑暗不同的阴沉笼罩周遭;与夜气的冰凉不同的寒冷沁入骨髓。 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狂跳。 全身寒毛直竖。脖子附近有紧缩的感觉,一股战栗掠过体内。 本能告诉他千万不要回头,身体却不听使唤,自己动了起来—— ……呸锵。 ◇ ◇ ◇ 1单衣:单层和服。 2衵衣:穿在内衣与外衣之间的衣服。 第二章 猛然张开眼睛,整片视野都是橙色的光芒。 「……唔……唔?」 他缓缓抬起头,发现自己是低着头倚靠在某人的膝盖旁。 「你醒了啊?昌浩。」 声音的主人有着褐色肤色、深色头发,是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金色的双眸盯着他。套在额头上的金箍反射出光线,相当刺眼。 昌浩眨了眨眼睛。 「红莲?」 「怎么了?你睡昏了吗?」 从叹气的红莲的斜上方响起淡漠的声音。 「是不是睡觉的姿势不对,作了奇怪的梦?」 昌浩往那里望去,看到一个瘦瘦的女人双臂合抱胸前,乌黑的头发不到肩膀,沉静的双眸与头发同样颜色。 女人单脚跪在红莲旁边,伸出手来确认昌浩的状况。 「压到胸部,呼吸不顺畅,就会做恶梦。」 「我的姿势有那么糟吗?」 被红莲一把抱起来的昌浩,猛眨眼睛。 红莲把他放在膝上,与他面对面,粗暴地抚摸他的头。 「是不是像勾说的那样,作梦了?」 「嗯……」 是的,作梦了。 「什么样的梦?」 被问的昌浩试着回想。 「不知道……」 看到年纪尚小的孩子表情困惑,换勾阵抚摸他的头。 「听说作的梦太可怕就会忘记。」 「是吗?那就忘了吧。」 昌浩交互看看两人,点点头。 红莲点着头说很好、很好,又想起什么似地补充说?? 「等一下请晴明教你拔除恶梦的祭文吧。」 「拔……拔除恶梦?」 用词太过艰深,昌浩满脸疑惑。 红莲前思后想,该怎么说这孩子才听得懂呢? 「嗯……就是把可怕的梦或不好的梦赶走的咒文。」 「咒文?」 「详细内容去问你爷爷吧。」 红莲放弃解释到他懂为止了。 「去问爷爷?」 「对、对。」 「我知道了」 「很好」 我看到红莲一一点头回应,勾阵噗嗤一笑,红莲不悦地蹙起眉头。 「笑什么?」 「没有啦,只是觉得你对他很有耐心呢。」 红莲看出她的眼神像是在说「没想到腾蛇会这样」,拱起了肩膀。 「再过两三天你也会变成这样。想让两岁小孩听懂我们说的话,需要耐力和毅力。」 在这两年,红莲大量培养出了以前几乎没有的这两种能耐。 勾阵耸耸肩,脸上显露出「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的表情,却什么都没说,因为她知道说出来只会让红莲更不高兴。 听见开门声,勾阵站起身道?? 「回来了啊?那我回异界了。」 红莲默默举起一只手道别。勾阵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那个动作,苦笑着隐形,回到异界去了。 「不见了。」 昌浩显得有点落寞,红莲回应他说是啊。 「她回我们的世界了。」 「会再来吗?」 「不知道呢……等她想起来,可能会再来吧。」 今天红莲也没叫她来。十二神将勾阵向来随兴所至,很少降临人界。 安倍家的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出门,所以晴明找来了红莲。 由于青龙、朱雀、天一要陪同晴明外出,晴明便叫红莲看家。明明还有其他同袍在,为什么要找我呢?红莲不是没有这样的疑惑,但既然是主人的命令,他也只能遵从。 找他来看家、照顾昌浩是无所谓就怕自己一个人做不好,正担心时勾阵就现身了。 她完全没提起要帮忙做什么之类的话,只是漫无边际的闲扯淡。 回想起来,光是这样就让自己放松了许多。 这时,晴明和抱着书和道具包裹的朱雀与天一都进来了,独缺青龙的神气。因为有红莲在,他不想与红莲同处一室,所以先行回去异界。 昌浩站起来,小碎步跑向晴明。 「爷爷……」 看到昌浩抓住刚刚回来的自己,满脸委屈的样子,晴明也很紧张。 「怎么了?昌浩。」 晴明抱起还很轻的小孙子,两人视线相对。红莲向他解释:「他刚才睡着了。好像做了个梦。」 这么说晴明就懂了。「嗯」了声回应红莲。 「是不是作了恶梦?昌浩。」 昌浩蹙起眉头,歪着头说?? 「不知道……」 因为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便据实回答。 祖父温柔地对着他笑,点点头说?? 「不知道啊?那可能是很可怕、很讨厌的梦哦。我教你咒文,你跟着我一起念吧?」 昌浩点点头。 「准备好了吗?梦都被貘吃掉,心情愉悦,迎接黎明,驱邪净化。」 「咦?」 「没关系,这样吧,一个字一个字念念看。梦都……」 结结巴巴跟着晴明念咒文的昌浩,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这样就安全了。 爷爷有强大的力量,知道很多厉害的咒文。以后,他会把这些都学起来。 可是,这么长的咒文会不会很难记呢?他有点担心。 晴明抱着昌浩在矮桌前坐下来。朱雀和天一把行李放在桌旁不会阻碍通行的地方, 向晴明行个礼就消失了。 红莲错过离开的时机,不得不留下来,看着老人与孙子。 太阳快下山了。红莲站起来,把灯台拿到矮桌附近,用神气点燃只剩半截的蜡烛。 「麻烦你了。」 「不会……你在看什么?」 摊开放在桌上的书,从笔记来看,是晴明自己写的。 「接到麻烦的委托案正在想该怎么拒绝……因为扭曲世间的哲理是很棘手的事。」 光听这句话,红莲就知道是怎么样的委托。 「人类就是这样,硬要扭曲哲理,背负业障。你拥有帮他们完成的力量,所以把事情搅得更麻烦。」 「我?」 「他们会左不该作的梦,是因为你让他们作梦。」 「你还真敢说呢……」 红莲虽是手下,但晴明尽管脸色很难看,还是没斥责他或要他收敛,因为他的话一针见血。 红莲拱起肩膀说:「阴阳师就是这样吧?作梦、让人作梦、操纵梦、制造梦。」 「没错,这是其中一面……」 听着大人们深奥的对话,昌浩逐渐有了睡意。 躺在祖父臂弯里,既温暖又安全,旁边还有红莲。 睡着后,可能还会作可怕到记不得的梦,但有祖父在,绝对不会有危险。 「嗯?又想睡了吗?昌浩。」 「他刚才没睡饱就醒了。」 「你没让他好好谁午觉吗?红莲。」 「我有尽力哄他睡啊,我尽力了。」 昌浩在涌现的睡意中飘摇,不经意地听着两人的说话声。 逐渐模糊的对话,成了摇篮曲。 没事了。 不管作什么梦都有祖父在,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作什么样的恶梦,只要有祖父在,就不用害怕。 他这么相信。 ◇ ◇ ◇ 风音躺在竹三条宫的房间,抬起了眼皮。 「恶梦啊,速 速散去。」 她爬起来,叹口气,撩起盖到眼睛的头发。 睡得昏昏沉沉时,似乎有谁让她作了恶梦。 不是自己作了恶梦,而是谁让她作了恶梦。虽然没有证据,但确实有那样的感觉。 躲在命妇体内潜入这栋宅院的邪念,很可能还留在某个地方。 风音甩甩头,把外挂披在单衣上,走出房间,爬到屋顶上仰望天空。 快变成上弦月了。月出大约在午时,月没大约在亥时前。 天空覆盖着一层薄雾,看不见星星。已经不见月亮的影子,无法判断正确的时间, 但她猜测应该已经过了半夜。 命妇叫嚷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仅仅抓住藤花,没多久就昏过去了。大家都以为她疯了,便将她抬进房间。隔间的屏风也换成了木板,面向出入口的庭院也有好几个侍从看守。以防她万一又发作大闹,可以立刻压制她。 命妇也有错。是存在她心中的某种情感让妖孽有机可乘。 正如风音对修子所说的那样,没有察觉到这事是封印的额失误。她一直待在这里,也经常注意竹三条宫工作的所有人,没想到命妇还是做出了那样的暴行。 被侍从带走的命妇由菖蒲跟在旁边伺候,藤花则陪伴着吓傻的修子。 进入主屋后,修子交代侍女把插在各个房屋的桃花都集中到命妇的房间,叫藤花回房间休息,交代不用准备晚餐,就钻进床帐里不出来了。 傍晚过后,去昌亲家探望梓的嵬回来了。风音叫它去陪修子,它二话不说就去了主屋,钻进床帐里。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可能是被修子抱住了。 藤花大受打击,面色铁青地回到房间就躺下来。 那背影令人心碎,风音很难过,但她还有事情要处理,无法尽心帮她。 小拇指的指甲大小的黑脸,缠绕着命妇。在那些东西出现时,从某处传来了水声。 它们一面重复件宣告的预言,一面在命妇的周遭繁衍。 虽然被风音的力量驱除了,但没有完全消失。 那些黑脸还盘踞在命妇的体内。她昏迷不醒的原因,有可能是生气被侵蚀了。 因为夜气太冰凉,还微微飘荡着妖气,令她光着的脚丫子越来越冷。 接触妖魔或死灵的话,生气就会被侵蚀,使身体逐渐冰冷。 刚才依附在命妇身上的东西四处飘浮,风音爬上屋顶时就被缠住了。 有道神气降落在拍手击掌的风音身旁。 现身的六合表情十分严肃,令风音诧异。 「你怎么了?」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 六合从肩膀扯下深色灵布,包住风音。漂浮在她脚下的妖气,发出微弱的声响瞬间散去。 「干嘛让那些东西缠住你?」 风音耸耸肩说》 「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在它们以我为目标的期间,其他人就不会受害吧?我想用自己当饵,把它们一网打尽。」 「我不能赞同。」 「对不起……」 风音自己也知道,这不是上上策。修子亲眼看见命妇的暴行,心灵受到严重创伤。 她再怎么坚强,毕竟也还是个孩子。 有嵬陪着她,多少可以带给她一点安慰,但打击太重、太大、恐怕要花很长时间才能重新振作起来。 想必藤花也是一样。 风音叹了口气,用手把玩灵布的一角,想着种种事情。 她知道只要昌浩回来,修子和藤花就会有安全感。 昌浩能不能早点回来呢?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来见见她们、听听她们说话,然后告诉她们不会有事,就会有很大的帮助,没有凭据也没关系。 即使没有凭据,阴阳师的话还是很有用。尤其,是她们信任的昌浩所说的话更有用。 但她也明白,昌浩一定是被卷入了什么重大事件,所以无法回来。 边把玩着灵布的一角,边四处张望的风音忽然蹙起了眉头。 「彩辉。这是怎么回事?」 扯下灵布的六合,身上穿的甲胄有无数伤痕。而且很新。有的是被某物撞击的痕迹, 有的则是被坚硬的东西削过的痕迹。 风音用手指抚摸确认。原本光滑的表面变得很粗糙,摸起来刺刺的,一不小心就会 刺穿皮肤。 六合用神气净化胸口附近,对眯起眼睛甩着手的风音说: 「上次我不是说过吗?吉野附近出现好几只很难缠的妖怪。」 「又出现了?」 风音大为惊讶,六合对他点点头。 妖怪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我追逐晴明的足迹,就会遇上那些妖怪。它们一看到我,就扑上来了。」 六合去追没被彻底歼灭而逃走的妖怪时,遇到散布在吉野的村落的人,差点酿成大灾难。 — 好像很好吃 他清楚看见大到几乎占半个头的眼睛,因喜悦而扭曲歪斜。 甲胄的伤痕是为了让村人逃走,与妖怪大战时饵产生的。 听完六合的话,风音眨眨眼睛说:「追逐晴明的足迹就会遇上?」 六合点点头说:「对。」 晴明的足迹也一样,处处残留着他微弱灵气的残渣。那些足迹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其实气很混乱,纷扰不安。 六合说,感觉就像只做表面功夫,掩饰波涛汹涌的骚动。 风音用手指按着嘴唇。 做表面功夫,隐藏底下的混乱,是为了隐藏晴明待过的痕迹吗?还是为了隐藏晴明对想把他带往某处的某人的抵抗? 「彩辉……我在思考一件事。」 六合默默催她往下说。 在她为了去找梓而降落的地方,出现了件。那只妖怪沉入的水面,印出了垂头丧气的昌浩、躺在他旁边的十二神将勾阵、茂盛的樱花森林。 留下晴明痕迹的地方,是吉野的樱花森林。 妖怪出没的地方,也是樱花森林。 樱花。 在南殿一直没开花的樱花树的母树,明明已被清除气枯竭,却又枯萎了。在那棵树下,她看到两个孩子。 发生了太多事,但全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樱花。 空间的相连,使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出现了通路。那两个孩子经由那个通路,将梓送回这个世界后,又回到通路另一边的世界。 是酷似晴明灵气的妖气,把梓拖进了那里。梓回来后,魂魄被拆开,魂在靠近幽世的地方,落入件的手里。 拆开魂魄的招数,一般人不可能做得到。连擅长这种法术的阴阳师,都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耐。 拆开梓的魂魄的人不但有这种能耐,还会操纵酷似晴明灵气的妖气。 这个人恐怕就是—安倍晴明本身。 「如果把昌亲大人的女儿拖进去的力量,真的是来自晴明大人……」 风音知道晴明的出身。他的母亲是上通天神的妖怪天狐,半人半妖的他继承了母亲的能力。 以人类的身分活下来而被成为灵气的气,若倾向阳侧就会成为神气;倾向阴侧则成为妖气。 晴明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使他偏向阴侧,彻底沾染了妖气。如果释放的力量是妖气,就是体内的妖怪所释放的。 风音的脑海闪过了,在靠近幽世的地方被拆开魂魄的小女孩身影。幸好她及时用法术让梓复原,否则魂魄被拆开一段时间后,只剩下魄的梓就会性情大变。 「晴明可能是失踪后被什么附身,沾染了魔性 。」 或是跟梓一样,魂魄被拆开,体内只剩下魄了。 听到风音的低喃,六合的肩膀微微颤动。不说话的眼睛暗示折风音,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风音直盯着六合。 十二神将是安倍晴明的式神。他们彼此相系。 如果晴明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六合却没有感应到,表示他们相隔太远,远到无法传递异状,连六合都感应不到。那个地方非常遥远,远到同袍的气息、声音都无法传递, 在人界里没有那样的地方。 可见晴明所在的地方,是这里之外的其他世界。 那么,是哪里呢? 一定是把梓带回来的那两个孩子所回到的世界。 「彩辉,你为什么会想去吉野的樱花森林找晴明?」 六合眨眨眼睛,回答风音:「直觉告诉我就是那里。」 但同时,他也觉得不是那里。 原本想沿着足迹追下去,总会有什么结果,所以他把五种感官发挥到极致,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六合看着自己的手,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说: 「哪怕是一声也好,只要晴明叫唤我的名字……」 不管声音多微弱,神将都会听见。不是传到耳朵,而是传达到灵魂最深处。 主人的声音会越界传递。 风音默默听着六合的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传递……对了……」 主人与式神彼此相系,那种牵绊比血缘更强、更深。 光靠风音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但有六合在,说不定做得到。 「或许可以把晴明大人所在的地方与这里相连接。」 由于不知道晴明在哪里,一直以为无计可施了。但现在,无论是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有六合在、有十二神将在,就能开出连接晴明所在的世界与这里的通路。 风音说出自己的想法,六合微微张大了眼睛。 「可是,陪在晴明身旁的同袍都听不见我的声音,想必晴明也是。」 风音点点头说: 「即使声音传不到,你们还是彼此相系吧?神将不管身在何处,都会感应到彼此的死亡冲击,晴明大人也一样的吧?」 六合哑然无言。没错,即使没被叫唤,他也能感应到晴明的危机。然而,那只限于在人界与他们居住的世界。 透过这次的失踪,他才知道,晴明去了其他未知的世界,就不会传来任何气息,他也感应不到。 「不,那纯粹只是因为不知道那个世界吧?不知道的东西等同于不存在。」 但那个世界确实存在。风音可以把自己靠近幽世的地方所看到的东西,展现给六合看。 「只是世界不同,道理都一样。当然,如果可以由晴明大人或神将们呼唤我们,更能提高确定性……」 但完全不能期待。 「我知道了,试试看吧。」六合回应。 风音有点支支吾吾地说: 「可是……一定会造成很大的负担。」 「没关系。」 总比漫无目标地四处四处搜寻好多了。 风音抓着灵布思索。 「昌浩也一样,如果跟他有强烈羁绊的人呼唤他……」 对风音而言,藤花绝不在选择内。如果她刚才对六合所说,这种事会造成极大的负担。 藤花虽然有灵视能力,但毕竟是普通人,绝对无法承受。 「单独一个人太危险,可以找成亲和昌亲协助……」 六合正要说什么时,从某处传来嘎啦嘎啦的车轮声。 两人沉默下来,往那头望去。 点着灰白鬼火的妖车从南边往竹三条宫驶来。 妖车停在竹三条宫的围墙旁,啪唦地掀起了前车廉。 三只垂头丧气的小妖从车内走出来。 「今天……也白跑了一趟。」 『请振作起来,在下也会尽全力协助你们……』 风音看着啪唦啪唦挥动着车廉的妖车,喃喃说道:「那是……昌浩的……」 「是啊。」 六合简短回应。 主人与式彼此相系。 牛车妖怪车之辅,是阴阳师安倍昌浩唯一的式。 第三章 梦是现实,现实是梦。 梦境才是现实吗?现实会成为梦境消失吗? 有种醒来的感觉,五官逐渐变得清晰。 全身汗涔涔。 「……」 昌浩眼皮颤动着,他缓缓张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好暗。而且特别干燥、沉闷。 心脏发出扑通扑通的脉动声。全身重得像铅,连动根手指都有困难。 茫然徘徊的视线,捕捉到坐在黑暗中的身影。 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也就是红莲。 他望着其他地方。看起来像是很放松地坐着,又像是严阵以待,有什么事发生时可以立即采取行动。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呢? 很多时候,以为是现实却是梦,刚才做的梦也是这样。这也许是刚才的梦的延续。 昌浩定住不动,察觉视线的红莲慢慢地转向了他。 「你醒了啊?昌浩。」 昌浩心想跟刚才在梦里听到的话一模一样呢。 「是梦吗……?」 「怎么了?你睡昏了吗?」 又是同样的话。 头脑渐渐变得清晰。他慢慢想起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现实?」 他希望是梦,所以一定是现实。 很不希望是现实的种种浮现眼前,他好希望那些都是梦。 昌浩打从心底不想醒来,这是他无法说出口的真心话。 他躺着叹口气,开口问: 「红莲,你一直那样坐着吗?手不会麻掉吗?」 「不会啊,又没多重。」 昌浩心想,让勾阵躺平,他们两人都比较舒服吧? 红莲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微微叹口气说: 「其实最好是能回到异界……」 可是回不去,只好一直抱在怀里,让勾阵不断接触自己的神气。 勾阵的头靠在他的左肩上,他看着勾阵的脸,皱起了眉头。 「还没有恢复血色。神气被吸到这么精光,会留下后遗症。」 金色双眸盯着毫无血色的眼皮,浮现深深的忧虑。 「发生了什么事?」 红莲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昌浩,但他的确是在对昌浩说话。 该从哪里说起?又该怎么说呢?昌浩边思考,边用手肘撑起身体时,赫然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的头不知道为什么枕在咲光映的膝上。 昌浩吓得瞪大了眼睛,咲光映用虚弱的声音对他说: 「我看你睡得不太舒服,所以……」 所以她把昌浩的头放在自己膝上,希望昌浩可以休息一下。 昌浩猛然转头面向红莲,用视线大吼为什么不制止她,红莲淡定地说:「太好了,枕头的高度刚刚好,你睡得很舒服吧?」 昌浩反射性地张开嘴,却因察觉到咲光映的视线,就把话吞了回去。 他赶紧搜寻那个肯定正用犀利眼神看着自己的人,疑惑地歪起了头——不大的石室内,不见尸的身影。 「尸呢?」 咲光映的肩膀颤动了一下。红莲看到这幕,眯起了眼睛。女孩垂下视线,双手在膝上紧紧交握。 从双颊披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僵硬的表情,所以昌浩并没发现。 「你一睡着,他就说要去侦察周遭状况,出去很久了。」 听完红莲的回答,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 「丢下咲光映吗?真难得,尸竟然会离开她身旁。」 「因为她睡着了,我说叫醒她太残忍,就叫尸自己去。」 「这样啊……咦?」昌浩转头看着女孩说:「等等,我是从何时枕在你膝上的?」 咲光映垂着头,用细微的声音说: 「尸出去我就醒了……在那之后没多久……」 「一直到现在?」 少女默默点头,昌浩慌张地说:「那你不是没睡多久吗?哇,咲光映,你快点睡,我来当你的枕头。」 「咦……」 咲光映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红莲也受不了地插嘴说: 「别当枕头了,快去外面看看吧。」 「咦?」 「我不是说尸出去很久了吗?但我不是要你去找他,是要你去看附近有无追兵。」 那座森林里的邪念和妖怪都被红莲的火焰连同森林一起烧尽。但那些不会就是全部吧?红莲可没那么乐观。其他妖怪大有可能听到喧嚣声又聚集过来,邪念的波浪也迟早会再从某处席卷而来。 那家伙势必会追上尸与咲光映。 目前,从出入口附近看得到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异状,但还是小心为上。 昌浩眨眨眼睛,皱起眉头。平常,红莲会二话不说就扛起这种工作。 难道他只是看起来没事,其实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疲惫吗? 「红莲,你还好吧?」 「等解决所有事,双倍奉还给朱雀后,我就会睡到瘫。在那之前,我不会有事。」 这样不能说是没事吧?昌浩这么想,但没说什么就站了起来。 红莲带着火焰之刃的刀影追上他们,还爆出灼热的神气解救他们脱困。昌浩希望他的体力多少可以复原。 「我去外面看看。」 咲光映不安地注视着昌浩走出去的背影,耳朵传来红莲低沉的声音。 「为什么装睡?」 女孩的肩膀抖动起来。 刚才尸叫她时,她没睡着,只是装睡。 等尸出去后,她才装出刚醒来的样子抬起头。她没问红莲不见人影的尸去了哪里,反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到在旁边打呼的昌浩眉头紧蹙,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些,便把他的头移到自己的膝上,而且小心翼翼没吵醒他。 女孩畏惧地缩起身体,眼神飘忽不定。 红莲毫不留情地接着说: 「这家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神气丧失到这种地步,太不寻常了。」 以前,勾阵曾经被冥府的官吏陷害,丧失了神气。当时也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还不到这种程度。 现在的她却只剩下勉强可以呼吸的力气。就连那点力气都没有的话,早已死了。 红莲这么觉得。 在他变回原貌时,勾阵曾短暂清醒。那是因为接触到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爆发出来的神气,所以恢复了一点点的气力吧。幸亏因此稍有好转,还不至于现在就会怎么样,但不知道何时才会苏醒。 咲光映从怀里拿出一块布,低着头断断续续说起了来龙去脉。 每次回想起来就会痛彻心扉,身体逐渐冰冷。都怪自己不好的念头,使她痛苦不堪。 因为低着头,没看到红莲的眼角渐渐吊起来,对她来说或许是幸运吧。 就在她说完时,昌浩回来了。 「好像没什么危险……咦,咲光映,你怎么没睡呢?」 女孩缓缓抬起头,眼珠上翻地看着昌浩,然后悄悄瞥向红莲一眼。 红莲是凶将,原本就散发着可怕的氛围,现在的表情更是狰狞、吓人。 咲光映显然吓得缩起了身子,脸色发白。昌浩介入她与红莲之间坐了下来,把她挡在后面。 「红莲,你的脸那么凶,很可怕耶,不要吓小孩子嘛。」 昌浩叹着气,提出小小的抗议,红莲不满地回他说: 「我没那个意思。」 「你没那个意思还是很吓人啊!」 女孩完全被昌浩的身体挡住了。 红 莲半眯起眼睛。 「你对那孩子很好呢,昌浩。」 听出红莲的口气不太友善,昌浩大感意外。 「叫我带着他们逃跑的人是你吧?红莲,何况……」 昌浩转头看了咲光映一眼。她像只小动物般蜷缩着身子 ,躲在昌浩后面,闭着眼睛。 她的左手紧抓着昌浩的狩衣下摆,发出规律的打鼾声,脸色却十分苍白。 昌浩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下摆拨下来,悄悄站起身,边蹑手蹑脚走向出入口,边默默向红莲招手。 红莲瞥了咲光映一眼,确定她这次真的睡着了。 拱起肩膀的红莲叹口气,抱着勾阵站起来。 石室一片漆黑,在看得见的范围内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追兵追来的迹象。 邪念和妖怪很可能再来,昌浩一边提防着,一边走到离石室稍远的地方停下来。 「那两个孩子一直被追赶,快撑不下去了。不对他们好点,太可怜了。」 「你要这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我没义务配合你。」 红莲瞥了一眼石室,表现得相当冷漠。 昌浩不懂原因。 「你跟咲光映聊了什么?她是不是说了什么惹你生气的话?」 「不是因为那样。」 红莲先看看勾阵的脸,再环视周遭一圈。 风吹起了。在这样的黑暗中,如果是一人独处又只听见风声,莫名的恐惧便会油然而生。 「昌浩,我不在的期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想起红莲刚才也问了同样的话,他还没回答。 「呃,就是件出现,说了预言……」 「件的预言?他说了什么?」 「它说……」 才刚开口,昌浩就决定不说了。 「没什么……反正已经结束了,也没有应验。」 ——火焰之花将消失于同袍之手。 这个预言没有应验,红莲回来了。 件曾说过好几个预言。都说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但这次没有。 是的,红莲战胜了件的预言。所以,他们也能战胜件的其他预言。 红莲催促他往下说。 「然后呢?」 「我们正在想该逃去哪里时,咲光映说有座森林还没沾染魔性……」 昌浩依序往下说,将看到的事、听见的事、发生的事都尽可能正确地告诉红莲。 包括筋疲力尽的一行人,为了稍作休息,逃进了那座樱花森林。 包括尸他们的村子、妖魔、森林之神。 包括谎称是几十年一次的婚礼,其实是被当成了活祭品。 包括开始沾染魔性的森林之主的樱树,开出来的花不是粉红色而是紫色。 「所以勾阵的神气被……」 「嗯,这件事我刚才听咲光映说了。」 「是吗?」 面对比平时冷酷、可怕的红莲,咲光映都据实回答了吗? 既然如此,昌浩就跳过那里,大略说到与红莲重逢为止,他「呼」地喘了口气。 这样说一遍,就能汇整出发生了什么事。由于发生了太多事,思绪还一团乱。 必须重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为了赶快连接通往人界的路,把尸和咲光映带到道反圣域请求庇护,他要找到可以连接人界的树木,并尽全力协助会使用这个法术的尸。 「啊,在樱花森林走散时,勾阵发生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等她醒来再问她吧。」 「知道了。」 这么回答的红莲表情凝重,好像在深思什么,金色眼睛四处飘荡。 昌浩把视线从沉默不语的红莲身上移开,转向石室。 「我想尽可能协助那两个孩子。」 「为什么?」 红莲不假思索地质问,令昌浩惊讶。 「为什么……?因为咲光映他们不断被追捕,过得很痛苦啊!虽然不清楚原因。」 昌浩不懂红莲为什么问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看着他们,就会想起以前的自己。那两个孩子,很像我和她。」 「哦?」 红莲的目光透着厉色。 昌浩望向远处,眯起了眼睛。 那两个孩子所走的路,是十三岁的昌浩与十二岁的她没有选择的路;是幼小的心灵,抱着傻乎乎的想法、拼命思考,最后决定放弃的路。 与当时的昌浩和她同年纪的孩子们,让昌浩看见了假设性的画面。 昌浩不由得这么想。 但绝不只是因为这样。 咲光映被尸樱魅惑了。至今以来,尸樱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才存活下来。 「我不能认同要把村长的亲生女儿献给森林之神,才能换来村子几十年的和平。」 默默听着昌浩说话的红莲,这时才开口说: 「森林之神……是尸樱吗?」 「是的。」 「尸那么说吗?」 「嗯……咦?」 昌浩一阵愕然,盯着红莲看。 金色双眸很平静,发出来的声音也很顺畅。 「尸说过森林之神就是尸樱吗?」 昌浩在记忆里搜索。出了樱花森林,就是他们的村子。在不知不觉中消失的村子,其实是遥远过去的幻影,村子早就灭亡了。 「森林之神愤怒发狂,夺走所有村人的性命,村子被黑色邪念吞噬消失不见……」 尸说过的话,是从嘴巴自动冒出来着,昌浩在虚空中再次看着当时看见的光景。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昌浩眨着眼睛,挖出体内的记忆。 「村人对尸说……都是你的错……」 昌浩的视线跳过红莲,望向了远处。最强的斗将再次向他确认:「森林之神就是尸樱,没错吗?」 「欸……呃……」 昌浩犹豫不决,支支吾吾,不懂红莲为什么要再三确认这件事。 更糟的是,他对自己的记忆越来越没自信了。 「没错吧,应该没错,村人把咲光映献给了森林之主的樱树……」 霎时,昌浩的心狂跳起来。 森林之主的樱树,是与尸樱匹敌的巨树。 尸与咲光映所在的森林,是他们不断重复同样日子的森林。所以,那棵森林之主的樱树,就是森林之神—— 「咦……?」 昌浩按着左右的太阳穴,视线飘来飘去。 招来死尸的樱树,是紫色的花。咲光映差点被当成活祭品来献上的巨树,花蕾的颜色逐渐改变了。 但在完全变色前被献上活祭品的樱树,吃下多少祭品,魔性就被净化多少,又变回了原来的樱树。就这样,原本被炸毁的森林瞬间复苏,绽放美丽的花朵,开始凋落,覆盖了整片荒芜的大地。 没有绽放紫色花朵的樱花巨树,不能称为「尸樱」吧? 沾染魔性的樱树才是「尸樱」,会招来死者的遗恨,开出污秽的花朵。而污秽的花朵会招来死亡。 当时,森林之主的樱树,在开花前就被神气净化了。 所以勾阵才会倒下。因为她被夺走的神气与生气,多到足以消除那座森林的污秽,让森林复苏。 胸口怦怦跳动。 思考无法集中。好奇怪。有强烈的突兀感。 在村子里,听尸说完真相后,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妖魔是所有一切的元凶。既然这样,把妖魔打倒就行了。 打倒被当成森林之神 的妖魔。 然后尸怎么说呢? ——真的可以打倒妖魔吗? 「……」 昌浩张大了眼睛。 尸没说。 他完全没提到尸樱。 祖父的身影闪过脑海;追捕尸与咲光映的尸樱闪过脑海。 所以,昌浩把森林之主的樱树的活祭品咲光映,想成了尸樱的活祭品。 他是这么想的。尸却没回应他。没说不是,却也没说是。 看到尸那个样子,昌浩当然会认定就是那样。在昌浩的思考中,已经完整架构出「森林之神是妖魔也是尸樱」的图表。 从昌浩的表情看出端倪的红莲,又提出了别的问题。 「听咲光映说,勾的神气会被吸光,起因是勾用来擦拭伤口的布的血被邪念吞噬。」 昌浩搞不清楚红莲的用意,只能点头说:「嗯,是啊。所以咲光映很自责,一直说是自己的错。」 尸拼命安慰她。不停地说不是她的错。因为把布拿走的是尸,是他被邪念攻击时,不小心把布弄掉了。 「那不是咲光映的错,当然也不是尸的错。不能怪任何人,只是最糟糕的偶然碰在一起……」 「是偶然吗?」 昌浩眨了眨眼睛。 「咦?」 红莲目光犀利,但语调极为平静。 「布掉出来真的是偶然吗?再说,那种东西怎么会在尸手上?」 「因为……随便丢更危险。」 血是肉体的一部分。落入术士之手,会成为诅咒的道具,决不能随意丢弃。 「那为什么不是你收下来?」 「咦……这个嘛……」 昌浩猛眨眼睛。 「好像是……对了,那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勾阵和咲光映他们之间的互动……应该是咲光映看到勾阵受伤了,于心不忍,给了她一块布。勾阵接过来用,用完后就交给了尸……大概是这样吧?」 这么模棱两可,是因为昌浩当时并不在场。他只是从咲光映和尸的对话,猜想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并没有深入追问他们。依状况来看,的确如此。况且,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必须思考,哪有空去管那么琐碎的事。 金色双眸炯炯发亮。 「原来如此——不能怪任何人?开什么玩笑嘛,竟然把吸了自己的血的布交给了尸,根本就是这家伙的失误。」 出人意料的话,让昌浩瞪大了眼睛。 「什么话嘛!」昌浩立即回嘴:「竟然说是勾阵的失误……哪有失误了?我们不只要面对爷爷的事,还要面对件宣告红莲会死的预言,你根本不了解我们当时的处境!」 「我会死?」 「是啊,你的神气突然消失了,件预言说……」 ——火焰之花将消失于同袍之手。 「说到花,指的不就是你吗?红莲!状况跟当时一样……我却丝毫没有察觉,后悔极了……!」 眼前的十二神将什么话都没说。 看着他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昌浩越想越生气。 「因为不能把尸他们交给爷爷,所以想折返也不行。你知道我和勾阵是什么心情吗?唉,算了,真不该为你这种家伙担心……!」 红莲用眼神制止说不停的昌浩,淡淡地接着说: 「是这样啊,那预言没有灵验啊。」 「什么?」 「我只是被朱雀的刀贯穿,神气一时消失了。」 灼热的神气的确消失了。 「件说我会死吗?」 昌浩感觉大脑被重重一击。 「没……没说……」 红莲叹口气,对茫然回应的昌浩说: 「我没责怪勾的意思,只是指出她的失误。」 会惊慌失措到连这种事都没察觉,也是可以理解的。 若是平时的勾阵,说不定当场就会想到把吸了自己的血的布交给别人的危险性,甚或一开始就不会使用那块布,或是拒绝尸的提议,做出其他选择。 晴明性情大变,对他们发动攻击这件事,使向来冷静观察大局的勾阵受到极大冲击,丧失了那样的习惯。精神上的浮动,迫使她做出平时不会做的行为。仅仅只是这样。 然而,把自己逼入绝境是事实,这是勾阵本身的失误。如果她现在是清醒的,可以冷静思考,应该不会反驳红莲所言。 「昌浩,我再问你一次。」 「……咦……」 昌浩第一次觉得,看着自己的金色眼眸很可怕。 「尸掉了布,是偶然吗?」 是偶然。当然是偶然。若不是偶然,就成了预谋。 尸没有理由那么做—— 「……」 昌浩的眼眸震颤起来。 真的没有吗?尸真没的没有理由害勾阵的神气被樱树吃掉吗? 他一心希望没有,心底深处却有个声音否定了他的想法。 男孩总是对原本应该在那座森林被献给森林之主的女孩说: ——我会保护你。 唯独面对她,男孩才会有沉静的眼眸、温柔的话语、温馨的举动。 从森林之神抢走活祭品所付出的代价,就是整个村子灭亡了。 他们因此永远受到惩罚。 承受不断重复的责难、不断重复的惩罚、不断重复的死亡。 咲光映睡着就会忘记所有事,而相反地尸会记得所有的事。他一再面对同样的事,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只为了保护她。 「要我说的话,昌浩……」 红莲看着在自己怀里动也不动的勾阵。她的肌肤毫无血色,还看不出复原的迹象。 昌浩呆呆伫立着。红莲以充满威严的语气放话说: 「你们跟那两个孩子完全不一样。你只是被眼前的处境迷惑,自以为很像而已。」 「这……」 昌浩的喉咙紧缩,发不出声音。 倒是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 躺在石室里,咲光映身体蜷缩成一团,她缓缓张开了眼睛。 没有人在。黑暗的石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干燥的空气又冰又凉,躺着不动,手脚就会发冷。原本就冰冷的肌肤越发冰冷,连她自己都觉得很像冰块。 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处了。 「……」 望着黑暗半晌的咲光映,大颗泪水夺眶而出,流到了太阳穴。 她扭曲着脸,把身体蜷缩得更小,抱住膝盖,额头都抵住了膝盖。 被头发遮住的嘴巴,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尸……」 瘦弱的身体抖得很厉害。 「尸……为什么……」 悲痛的声音融入石室的空气里,没有任何人听见。 第四章 ◇ ◇ ◇ 在黑暗中行走的尸,眼前忽然出现一片樱花森林。 他停下脚步,仔细环视周遭。 没有那些独眼妖怪的气息。远处不时传来波浪般的唦唦声响,但也没有往这里逼近的迹象。 森林大到看不见尽头深不可测,樱云无限延伸,白花迷迷蒙蒙地掺合在黑暗中。 即便没有光线照耀,盛开的花朵还是闪闪发亮。 是充满清静气息的樱花,还没有被污染。 「这里应该……」 尸要找出森林里最大、最壮硕的巨树,开拓出这个世界与昌浩那个世界相连接的道路。在这座森林,应该可以办到。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咲光映,快了。」 快了。很快就可以去尸樱追不到我们的地方了。我会带着着你去到不会绽放尸樱的花朵的地方。 没时间了。要快点才行。 尸钻进森林里。 越往里面走,樱花开得越茂盛逼人,散落一地。尸的脚完全陷入堆积的花朵里,这个意外的阻碍令他焦躁不已。 然而,这也是没人来过这里的最好证明。 「里面一定有……」 有这里的森林之主。 忽然,一直覆盖头顶的樱云中断了。 上面出现漆黑的黑暗。 尸不由得驻足仰望,看到黑暗中的娇小身影,「啐」地咂了咂舌。 风声轰然大作。 十二神将太阴朝着尸直直降落。 身材娇小的神将停在樱花树枝前端,左右不齐的头发随风飘扬。 粗暴的风呼应她发出的神气,卷起了漩涡。 「这次我绝不会让你逃跑,尸。」 太阴撂下狠话,尸没把她放在眼里,笑了起来。 「唷,你想怎么样?」 太阴环视周遭。 没看见总是跟尸在一起的咲光映。昌浩、勾阵、红莲好像也不在。 「咲光映和昌浩呢?」 尸耸耸肩说:「起码你该知道,我不可能说出会危及咲光映的事吧?」 说到这里,尸稍作停顿,陶然自得地眯起了眼睛。 「算了,不知道也无所谓。」 尸动着嘴唇,但太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风飕飕吹过,吹落所有盛开的樱花,成千上万的花瓣漫天飞扬乱舞。 整个视野被粉红色花瓣淹没的太阴,半带着焦躁地吹散了那些花瓣。 她抖动肩膀喘着气,低声叫嚷: 「咲光映在哪?!」 晴明叫她把咲光映带回去。 不管尸是生是死,只要把咲光映带回尸樱那里。 全身缠绕着风的太阴,从右手生出龙卷风矛,驱散了花飞雪。 她高高举起右手,搜寻在狂飞乱舞的花瓣中消失不见的尸。 「不管你躲在哪里,都别想逃走!」 既然尸躲起来了,她就把整座森林绽放的花都吹走。把樱花树上的花、覆盖地面的花,统统吹走。 使出浑身力量发射出来的龙卷风挖空了地面,使之爆裂。刚才尸所在的地方,茶色的尘土与枯黄色花朵纵横交错,树木倒塌,景象惨不忍睹。 「跑哪里去了!」 视野角落飘过小小的白影。是樱花。 花朵才刚掉光的所有树枝又开始结花蕾,发出叽噗叽噗的声音,开出了花朵。 太阴看见那些花不再是白色,而是带着些微的紫色。 「咦……」 从盛开的樱花中,传来歌唱般的声音,非常微弱。 「已矣哉……」 她转过头,看到一棵巨大的樱树,花朵盛开的粗大树枝上有个人影。 她定睛注视如花飞雪般乱舞的樱花前方。 「在哪里……!」 不知何时,尸跑到了樱花树枝上——不对。 『已矣哉……』 太阴倒抽一口气,背脊掠过寒意,被削短的不整齐的头发轻抚着左脸。 风声飕飕,视野产生不自然的龟裂。 盛开的花朵逐渐被染成枯黄色,尸倚靠树干站在树枝上,黑胶也变成与尸一模一样的形状波动摇荡。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数万张的脸、脸、脸、脸、脸,瞬间吸光了树木的生气。每张脸的表情都跟尸一样,开口说着话。 「已矣哉。」 如歌唱般念念有词的是尸。嘴巴吧嗒吧嗒张合的小脸,睁大圆滚滚的眼睛,注视着太阴。 尸冷不防地举起手,指向了太阴。 「已矣哉。」 太阴漂浮在与樱树的树枝差不多高的地方。她的周遭有无数的樱树,而无数的树枝向外延伸,开出了数万、数十万的花朵。 从刚才被她挖空的地方溢出来的邪念沿着树干往上爬,布满树枝,使花朵变成枯黄色凋落,朝太阴蔓延。 「嗄……!」 太阴想逃开从四方逼来的邪念而飞起来,头顶却被重甸甸的黑影笼罩住。 她抬头一看,是爬到树梢的胶像大伞般展开来,扑向了太阴。 下面也是胶发出噗噗声响爬来爬去的胶海。 从头顶扑来的邪念困住太阴全身,将她吞噬。 太阴挣扎的手在胶的波间漂浮,龙卷风从她手中升起来。 她对着自己击落龙卷风,好不容易才爬出了邪念之海。 无数张脸企图钻进她的嘴巴都被她用力咳了出来。她试着站起来,却又跪了下去。 她感觉血压「唰」地往下降,视野摇晃,身体异常冰冷。 双手着地,抖着肩膀喘息的太阴,想起了勾阵。 啊,勾阵就是这样被吸光了神气吗? 心脏全速奔驰,在耳朵深处扑通扑通喧嚣不已,每次呼吸都会增加痛楚。 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的身影闪过太阴脑海。 那是绝不回头、满口冷言冷语的晴明。 欸,晴明,樱花美是美,但我们别待在这里了,回去吧?回去你诞生的人界吧。 「唔……」 这时候,尸翩然降落。 邪念发出哒噗声,逼向了太阴与尸。 这样下去,自己和尸都会被邪念吞噬。 太阴这么想,但邪念不知道为什么避开了尸,只朝向她前进。 她抬起头,瞠目而视,尸冷冷地俯视着她。 「你说你要对咲光映做什么?你什么也做不到吧?因为你会在这里被森林吃了。」 『已矣哉。』 数万张脸跟着唱和,犹如歌唱般,眼睛洋溢着喜悦。 尸转移视线,指着远方说: 「那里有棵森林之主的樱树,我要用那棵树开出通往人界的道路,也就是我和咲光映离开这里的道路。」 使用法术,将会缩短尸的生命。 「刚好,就拿你的命来用吧。」 这么一来,尸的命就不会缩短,咲光映也不会太过担心。 他若不在,就不能保护咲光映。所以,为了要永远跟咲光映在一起,他不能让生命缩短。 「昌浩叫我再开出通往人界的道路时,我心想他在说什么啊!原来他是帮我找好了可以避难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而且,昌浩还说会在他使用法术时,尽力协助他,不让他缩短生命。 「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只从旁协助也太小气了。万一力量不够就麻烦了,那毕竟是我和咲光映要通过的道路,即使很快就会关闭也要够宽敞 ,可以让咲光映安全通过。」 尸说话变得特别饶舌,太阴讶异地看着他。 「昌浩在干嘛啊……」 男孩似乎没有听见太阴的话,缓缓环视森林。 「这里还被保护着,没被尸樱入侵,不过是迟早的问题。或许要让尸樱再吃一次神将,争取更多的时间……」 太阴的心脏狂跳起来。 再让尸樱吃一次?吃谁? 邪念如涟漪般流向尸看着的地方,成群结队地爬上还活着的树,掩盖了每根树枝,让所有的花朵枯萎凋落。 没过多少时间,盛开的樱云就这样消失殆尽了。 太阴看到赤裸裸的枯树后面,有棵树高耸入天。 负面意念透过她着地的双手扰攘地传遍全身。非常冰冷、发麻、好像被小到看不见的荆棘扎刺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在尸周围波动的胶,看着他哼唱。 『已矣哉。』 尸沉醉地眯起眼睛。 「已矣哉……嗯,是啊,没办法,为了保护咲光映。」 『已矣哉。』 「没错,已经完了,尸樱就快灭亡了。」 『已矣哉。』 「想抓咲光映的人,全都送给你们。尸樱、神将、森林,全都送给你们,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尤其是那些让咲光映害怕的人,更要把他们吃到连半点骨头、一根头发都不剩,想到他们我就有气。」 尸义愤填膺地吐出狠话,胶的波浪对着他大大摇曳。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不过,那棵树还不能吃哦!我先把这家伙送给你们。」 说到这里,尸瞥了太阴一眼,邪念喧嚣起来。 太阴听到尸说的话,一阵愕然。 「你……你在说什么……」 你叫邪念把尸樱、神将、森林都吃了? 「怎么可以这样!」 太阴要爬起来时,脚被胶缠住,感觉有东西正从光着的脚丫子逐渐流失。 视野歪斜崩塌。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集中迅速萎缩的神气。 「放开!」 她把缠住脚的邪念弹飞出去,裹着风往上飞。 脚又被尸一把抓住。 「不准逃走。」 语气冷淡的尸粗暴地把太阴扯下来,太阴用力踹向他。 被踢中侧面的尸,眯起眼睛怒吼:「臭小子……!」 就在这个瞬间,强烈的神气在远处爆发了。 尸惊愕地转头看,太阴乘机逃走。 「那是……青龙……?!」 强烈的神气毫无疑问是来自同袍,在晴明身旁的同袍。 出事了,否则青龙不会没来由地放出神气。 「总不会是……晴明……」 无法形容的恐惧在胸口扩散,太阴刮起了风,想赶回晴明身旁。 但是,她流失了太多神气。 放出来的神气「噗」一声就没了,她手足无措地跌落在邪念上。 「唔……」 在邪念缠绕全身前,她设法抖落它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往前跑。 男孩脸色发白,看都没看她一眼。 「咲光映……」 他望着咲光映正在休息的石室的方向。 听见微弱的声响,他猛然转移视线。 枯萎的森林的根正逐渐往外扩散。被邪念吞噬的生气,还有一丝丝残留在深入地底下的树根上。 尸制止了要往那里去的邪念。 「别去了,这里到此为止。你们去那边吃掉尸樱。」 『已矣哉。』 「在那里的生物,全都是你们的食物。把所有阻碍者都吃了,全都吃了。除了咲光映,你们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已矣哉。』 数万张脸不断重复地哼唱,尸烦躁地对着它们大叫:「没错,全都已经完了,我会终结这一切,就像你们说的那样!」 呸锵。 响起了水声。 男孩的脸上没了表情。 胶「唰」地退走,件在树木前方缓缓现身。 黑色水面在妖怪脚下扩展。 呸锵。 水滴从件的脸颊淌下来,掀起涟漪,蔓延到尸的脚下。 尸注视着件。 站在水面上的妖怪,盯住男孩开口说:『你——』 水滴淌下来,一滴接着一滴。 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水? 『逃不掉吧。』 件嗤嗤狞笑。 然后,身体慢慢倾斜。 逐渐沉入黑色水面的件,用冻结的眼神盯着尸。 那个眼神惹恼了尸,他挥起右拳,却保持那个姿势定住了。 从拳头淌下来的水滴油亮亮的,带着阴森的微温。 在黑暗中,看起来比黑夜还要昏沉的水滴擦过鼻尖淌落。 散发出来的铁臭味,让人想起干涩的口感。 他不由得屏住气息抓住右手的左手,也被同样的东西濡湿了。 从双手淌下的水滴,落在水面上掀起好几个涟漪,在那些涟漪中出现了无数身影。 那些满脸怨恨看着尸的人,都是已经遭到灭村的村人。 数十对视线射穿了尸。 呸锵。 涟漪在黑色水面上扩散,蜿蜒扭摆的邪念覆盖了整个水面。 胶如水波般颤动,好几张脸吧嗒吧嗒张合着嘴巴。 『你逃不掉吧。你逃不掉吧。你逃不掉吧。』 那些脸看着尸,嘴巴吧嗒吧嗒哼唱着。 『你逃不掉吧。你逃不掉吧。你逃不掉吧。』 忽然,唱和声静止了。 包围尸的邪念默默注视着尸。 尸用诡谲空洞的表情瞥它们一眼,霍然望向远处,喃喃说道: 「我会逃给你们看……」 然后,男孩呆滞地笑了起来。 「这次我绝对会逃离你的魔掌,我会保护咲光映。」 尸的脸上消失了表情。 刚才的爆裂,是出自待在尸樱森林的神将的神气。 神气不只一道,是两道神气突然高涨爆裂,展开激烈的冲撞。 聚精会神聆听,就会知道还在持续中。 出了什么事;出了自己没有想到的事。 尸开始感到焦虑,后悔自己为什么在何种时候离开咲光映身旁。 「咲光映……我得赶回去……!」 刚才跟尸对峙的神将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 他目不斜视地直直往前跑,冲出了枯萎的森林。 邪念波动着,往森林深处流去。 一直躲藏在黑暗中的独眼妖怪,从四面八方慢慢聚集过来。 无数的妖怪闻着地面上残留的腥味,张大嘴巴发出了嘟囔声。 『好像很好吃……』 没多久,妖怪们就追着肉的腥臭味跑了起来。 太阴连走都走不稳,更别说是飞了。她手扶着树干,奋力地移动脚步。 「哪……哪边呢……」 森林每处看起来都一样,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那时候也是这样。 太阴咬住了嘴唇。 前往吉野时,走在森林路上的一行人,发现了奇怪的事。 景色都没变。不管往哪里走,好像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大有问题。 就在晴明察觉不对劲而咂舌时,无数的妖怪撞倒树木冲了出来。 长得像猪的大块头,有只大眼睛、白色 的牙齿、嘴巴咧到脖子。相当于鼻尖的位置,还有一张人类的嘴唇,开心地哼唱着。 『好像很好吃。』 那是晴明和神将们都没见过的妖怪。 不只没见过,也从来没遭遇过那妖怪所散发出来的奇异氛围。 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妖怪一只只跑出来,不觉中包围了他们,围成圈圈,在太阴他们周围走来走去。 青龙和朱雀看出妖怪要攻击晴明,立即现身挡在前面。太阴和白虎则把后面的妖怪吹走,由天一和玄武保护晴明。 青龙叫天一布设结界时,几只妖怪从旁边冲过来,拆散了晴明和天一。 妖怪也成群结队扑向了跌倒的玄武、把手伸向老人的白虎以及太阴。 太阴的眼角余光看见晴明结起了手印。 白虎原本说要背晴明,但晴明说不要把他当老人,徒步走到了这里。 还说自己这么有精神,根本不需要静养,所以到了吉野山庄后,他就会立刻提议回家。太阴忽然想起,晴明一路上都叹着气说这些话。 就是在晴明要念咒文驱逐妖怪的时候。 瞬间迸出一股灵力,难以形容的奇特感同时袭向了他们所有人。 视野歪斜。耳鸣。妖怪消失不见了。 回过神来时,他们都在黑暗中绽放的樱花树底下。 樱花树开着成千上万的紫色花朵。 从花色可以证实,那里不是吉野的樱花森林。 污秽的花朵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在这样的森林里,他们看到了一棵特别高大的树。 是沾染了魔性的巨大樱花树。 晴明茫然地低喃,说是招来死尸的樱树。 「晴明……!」 太阴到现在都很后悔。 为什么当时自己不在晴明身旁? 在晴明身边的是玄武、白虎、天一,青龙和朱雀在环绕尸樱的树木间巡逻,查看有没有妖怪。 开着紫色花朵的巨树,粗大树干背后有东西在动,太阴不知道是谁最先看见的。 她和青龙、朱雀一起防备妖怪,也在离晴明稍远的地方巡逻,所以没看到白虎和玄武表情紧张地走向巨树。 就是在那瞬间,森林开始骚然不安地颤动起来。 刮起更强劲的紫色花飞雪,风声瑟瑟,大地颤动。侵肌透骨的逼人寒气鼓胀起来,包住了在场所有人。 回头探看怎么一回事的太阴皱起了眉头。 她好像看到两个小小的身影从巨树后面跑走。狂乱飞舞的樱花很快掩盖了他们的身影,所以太阴没有看清楚。 正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就听见同样是风将的刺耳叫声。 ——你们快走开! 太阴转头看,倒抽了一口气。 高耸巨树的树干亮起了白色的光芒,刹那间爆裂,射中了太阴的眼睛。 视野燃烧起来,什么也看不见。从背后动静可以知道,青龙和朱雀倒抽了一口气。他们也一样,视野完全被遮蔽了。 太阴用手遮挡光线,勉强撑开眼皮,用视线不清的眼睛寻找主人。 ——怎么回事?! 是晴明的声音,太阴赶紧往那边跑去。 叫唤声被风声掩盖。太阴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错过了主人。 她想再叫一次,却被玄武惨叫似的声音打断了。 ——不行,晴明……! 语尾特别小声,听起来像是逐渐远去,并不是太阴的错觉。 不成声的惨叫是来自天一;不成句的呼喊应该是来自白虎。 太阴努力侧耳细听,确实听见了同袍们的声音。 但晴明的声音呢?不知道为什么,她唯独听不见晴明的声音。 视野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却又被狂飞乱舞的紫色花朵覆盖。 生气又焦躁的她,爆出神气,把花全吹散了。 她看见把手伸向尸樱呆呆伫立的朱雀,还有急忙赶向尸樱的青龙的背影。 老人倒在巨树的树根。 太阴张大了眼睛。 花朵飘落;紫色的花朵鲜艳地飘落;美得让人神魂颠倒。 她大叫了一声晴明,但没听见自己的声音,记忆到此为止。 景色歪斜、空间崩塌,太阴的思考被某种力量压垮了。 回神时,太阴呆呆杵立,仰望着招来死尸的樱树。 记忆究竟中断了多久?太阴不知道。可能是短短的一刹那,也可能是更长的时间。 樱花依然是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仿佛重复着没有结束的时间。 太阴慌忙环顾四周,看到青龙和朱雀站在快碰到晴明的地方。 她慢慢地靠近他们。 老人左手扶着尸樱的树干,正试图站起来。 啊,太好了,是晴明。 太阴想冲过去,脚却动不了。 妖怪站在尸樱与晴明旁边。晴明用左手抚摸着妖怪的头,缓缓转头望向神将们。 站在那里的是安倍晴明,但并不是被他们视为主人的安倍晴明。 神将们看到老人放射出来的力量就知道了。 那是个彻底沾染了魔性的男人,宛如尸樱。 「我……必须……赶回去……」 太阴吁吁喘息,按住了胸口。好难过,力量不断流失。 这座樱花森林会剥夺生物的生气,就跟尸樱森林一样。 他们几个神将的记忆都中断了,但不知道中断了多久。 时间应该不长,因为堆积在身上的花瓣并不多。不过,也可能是他们自己这么认为。没办法确定。谁也不知道真相。 沾染魔性的晴明对神将们毫无兴趣,仰望着尸樱,微微点着头,像是默默在回应什么,视线飘来飘去,露出神思的表情。 尽管如此,站在那里的人依然是安倍晴明,神将们都没离开。 没多久,老人虚脱地垂下右手,用左手指向森林深处。 ——前面有两个小孩。 男孩与女孩。这两个孩子一直在欺骗这棵尸樱。 女孩叫咲光映,是这棵尸樱的活祭品。这棵尸樱想要祭品。若不献上活祭品,这棵尸樱就会彻底沾染魔性而枯萎。 男孩叫尸,犯了罪,背负着刑罚,是不断重复着死亡,永不被饶恕之人。 尸要带着咲光映逃走,快去追他们。 快把咲光映带来,这棵尸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老人喃喃说着。 我用力量让时间倒回了一些,但不能再拖了。快去追—— 「唔……」 脚打结绊倒的太阴,肩膀起伏喘息,握紧了拳头。 晴明叫他们去追人;命令他们去抓人。 必要的话,伤了尸也没关系,无论如何都要把咲光映带去给尸樱。 ——你要我触犯天条吗?晴明,我不能服从那种命令! 首先对性情大变的晴明发出抗议的是青龙,朱雀和太阴也是抱持着同样的心情。 即便是晴明的命令,要他们不明不白地追捕那两个孩子,他们也不能同意。 况且,他说咲光映是尸樱的活祭品。那么,被带回来的女孩也必死无疑,他们怎么可以听命行事。 太阴逼问原因,老人带着冰冷的眼神,无情地说: ——那么,我就找替代品来,也许可以再撑一下。 老人的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他用左手结印,在嘴里念诵咒文。 件站在老人身旁,黑色水滴淌落在件脚下。 呸锵。 黑色镜子般的水面,从件脚下往后扩展。原本繁 茂地延伸到远处的树木,在黑暗中骤然消失了。 件的身影倒映在黑色镜面上。镜子背后,又对称地映照出妖怪。 神将们涌现不祥的预感,站在水边,看着如镜子般的水面映照出来的光景。 件站在水面上,四周是熟悉的景色。 最先察觉的是朱雀。 那不是晴明的孙子昌亲家的庭院吗? 青龙与太阴都倒抽了一口气,因为朱雀说得没错。 小女孩的身影刹那间映照在镜子边缘。 那是昌亲的女儿。 身体莫名地颤抖起来,太阴忍不住开口了。 ——晴明,你在做什么…… 老人把手放在件的头上。 ——让她成为尸樱的活祭品啊,她身上流着这个晴明的血,应该比一般人更能达到活祭品的效果吧? 老人又对哑口无言的神将们放话说: ——若不想让她成为活祭品,就把咲光映带来。再怎么说,她都只是暂时的替代品。必须是咲光映才有意义,快去把她带来这里。 老人接着说: ——在你们拖拖拉拉的这段时间,你们被这棵尸樱吞噬的同袍,其生命也在持续消失中。 半晌后,老人又落井下石。 ——不用我多说,这个晴明也一样。 神将们已经无力反抗了。 尸樱要取得活祭品。需要活祭品,且非取得不可。 太阴跌倒了好几次,膝盖着地,她都拼着命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尸樱森林。 不知道。 为什么尸樱想取得活祭品?为什么件会宣告预言? 不知道。不知道。 眼睛朦胧。身体随着每次呼吸越来越沉重。神气被剥夺,连走路都走不稳。只要手扶着树干,体温就会从接触到树皮的肌肤大量流失。 身体好重。全身无力。不能思考任何事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只知道一件事。 「晴……明……」 晴明、晴明。 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 ◇ ◇ 第五章 在紫色樱花飘舞中,十二神将朱雀仿佛被什么迷惑般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手中握着弑杀神将的火焰之刃。 光挥舞这把刀的锐利刀身,不用注入神气,所有生物就已不堪一击。 从紫色花垫下传来歌唱般的声音。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完了。已经完了。无可救药了。 是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樱树绽放着污秽的花朵。要阻止被魔性魅惑的老人,只能用老人当祭品。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拯救心爱的人。 朱雀屏住了气息。 天乙贵人在消失之前,嘴巴动了动,似乎以微弱的声音说着什么。 ——是……尸…… 朱雀原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 直到天一被尸樱吞噬,又听见抢走活祭品逃跑的男孩的名字叫尸,他才恍然大悟。 尸这个名字比晴明性情大变更使他震惊。 原来被召唤的天乙贵人说的尸,不是死尸,而是召唤自己的人的名字。 贵人临死之前,使出最后的力气,想把这件事传达给朱雀。 「贵人,对不起……」 我竟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察觉。而且,还让第二代的天一也遭遇到同样的灾难。 我一定会救你。我会亲自保护你。等我。 「天贵……」 紫色花瓣碰触到缓缓举起的刀身,被砍成了两半散落。 啊,好美。朱雀神智不清似地喃喃自语,眯起眼睛。 啊,真想让你看看这么美的花。 吹起了风,花朵同时凋落。 在暗夜中闪烁的火焰之刃响起风切声。 老人依然背对着朱雀,按在树干上的左手动了一下。 扎刺般的神气擦过晴明的左脸。 就在刀身快达到之前,雷击般的神气降落,卷起漩涡炸开了。 「唔——!」 朱雀被弹飞出去,摔了个倒栽葱。喷着火花的强烈神气漩涡,从他背后扑来。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弹跳起来,拉开了距离。 拿着大镰刀的十二神将青龙,并变成红紫色的双眸狠狠瞪着朱雀。 右手握着武器的朱雀苦笑起来。 「原来你在啊?青龙。」 语气吊儿郎当的朱雀说得坦然。青龙目光狰狞地大叫:「朱雀……你想做什么?」 握着跟身高差不多长的大镰刀的手,握力强大到难以形容。被愤怒染成褐紫色的眼睛,闪烁着异样光芒。 朱雀却毫不在乎地拱起肩膀说:「想做什么?这个嘛……」 他的淡金色眼眸炯炯发亮,双手握着刀,身体重心往下,摆出备战姿态。 「我想救被尸樱吞噬的同袍啊!」 「我是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朱雀淡淡一笑。 「干嘛问呢?这种事你不问也知道吧?」 所以才会给我毫不留情的一击吧?朱雀的眼神这么说。 站在尸樱与朱雀之间的青龙,咬牙切齿地说: 「朱雀……你被樱树困住了吗?」 「被抓走的是晴明和同袍,不是我。」 「如果听不懂困住的意思,那么我改说被魅惑发狂,你就会察觉自己的行为脱序了吗?混账!」 神气从青龙全身迸发。十二神将青龙是木将。被树木团团包围,尽管树木都被沾污了,还是对青龙有利。 青龙的神气越来越强烈。环视周遭,会发现花开、花谢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因为吸食了神气。 朱雀在喉咙深处窃笑。 「你太浪费神气了,青龙。」 神气并非是取之不尽。现在无论青龙怎么威吓他,他也没有心情害怕。有那种心情,就不会采取这样的行动。 十二神将中,神气最强的前四名,是特别擅长战斗的斗将。朱雀的通天力量仅次于四名斗将,但与第三高手青龙的差距还是十分悬殊,即便全力迎战也没有胜算。 「你的确比我强,但是……」 把森林烧了,木气就会渐弱,火气就会增强,神气多少也会受到影响。 尸樱森林被污染了,遍布污秽的花朵、充塞污秽的邪念。用火净化,让那些都化为乌有,说不定可以救回同袍们、救回天一。 「让开,朱雀。」 青龙手中的大镰刀尖端,映出如蒸腾的热气般袅袅上升的神气。 火将朱雀半眯起眼睛。神气与摇曳的刀纹互相辉映,差点把他魅惑了。 朱雀全身都迸发出火焰神气,强度虽不及最强的火将腾蛇,还是让青龙瞬间退缩。 好几重的声音如歌唱般,从四方、脚下、树上传来。 『已矣哉。』 两名对峙的神将仿佛以此为开战信号,同时蹬地跃起。 『已矣哉。』 武器的激烈交战与神气的剧烈碰撞,周围树木因受到暴风般的冲击全都被扫平。 『已矣哉。』 不停飘落的花朵之中掺杂着因爆炸而扬起的沙尘,碎片四散漫天飞舞。胶的邪念在缝隙间穿梭,一边起舞一边哼唱。 『已矣哉。』 刀与镰刀交错,彼此的刀伤都越来越多。每接一刀,伤口就更深、更严重,飞散的皮肤碎片与溅开的鲜血都落在波动起伏的邪念上。 无数张脸张大了嘴巴,吸光所有淌下来的血,更增强了污秽的意念。 倒下来的数目渐渐被邪念覆盖,生气被吸得精光,变得又干又扁。干枯的树木受到剧烈碰撞的冲击,出现裂痕,转眼发出声响碎裂了。 站在尸樱旁边的老人右手无力地下垂,看也不看神将们一眼,径自哼唱着什么。 老人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故事。 经由神气的动静,老人知道神将们展开了多么激烈的交战。 他们爆发出来的神气大概也会被尸樱吞噬以清除污秽。 在咲光映到达之前,必须撑住尸樱。 躲在花垫下的邪念悄悄聚集,吸食樱树的生气、神将的神气,还有老人的妖气,不断壮大。 这棵树一枯萎,聚集在这里的死者的遗恨就会更加污秽,不仅会招致死亡,还会制造死亡。 所有世界都相连在一起。这个世界若失去了和谐,便会殃及所有世界。 不论付出多大的牺牲,都不能搅乱和谐。必要的话,可以为此舍弃被尸樱吞噬的所有人。 有时,情感是双面刃。 老人没有一丝丝会搅乱心绪的情感。 该守护什么?该选择什么?凡是会误导选择的情感,都没有意义。 这棵巨树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最先吞下的就是那样的情感。尸樱的思绪流入了空缺的地方,所以老人知道了所有一切。 安倍晴明既不是被招来死尸的樱树控制,也不是被附身。 他只是知道该做什么,照那样行动而已。 必须让尸樱活下来。 他要的就只是这样。 经过好几次的冲撞,一边的神气陡然消失了。 只听见刀刃贯穿肉体,鲜血喷出来,滴滴答答淌落的微弱声响。 但也很快就静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邪念骚动起来的波动,逐渐蔓延到森林的每个角落。 颜色越来越深的紫色花朵依然不断凋谢。 「晴明——」 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就会被轰出去。可能被祓除,也可能被歼灭或砍死 ,所以其他小妖都不想去那么可怕的地方,不会侵犯它们的地盘。 然而,前几天三只小妖去清水参拜,不在家时,似乎有小妖一时兴起闯进了府内。 这是傍晚出去没多久又匆匆赶回来的独角鬼打听到的消息。 它说是麻雀告诉它的。 据麻雀说,应该就是那只闯入府内的小妖把茶色包裹拿走了。但麻雀不知道是哪个小妖。 猿鬼们到处寻找那个拿走茶色包裹的小妖。 修子几乎都待在床帐里不出来,也不怎么吃东西,动也不动。 藤花今天早上照常梳妆打扮,走出了房间,向同样是是女的菖蒲、云居说,对不起,麻烦她们了。虽然脸色还是很苍白,但似乎可以正常工作了。不过,她的表情一直很紧绷,失去了笑容。 命妇还在睡,一次也没醒来过。因为发烧的缘故,不时会严重梦呓。 想到出来前府内发生的事,猿鬼的脸色就往下一沉。 「让藤花饱受折磨的家伙,最好再痛苦一点。」 可这件事是因它们而起。 它们没想到会这样。完全没想到。但还是因为它们,酿成了大事。 只要找到卷轴,一定能解决事情。公主会振作起来,藤花也会恢复笑容。 「……」 猿鬼眼角莫名发热,它赶紧使劲擦脸。 「呃,先找西边……」 它打算出京城,到不远处的山那边看看。 「但有点远呢,这时候如果车在……」 就在它喃喃自语时,响起了嘎啦嘎啦车轮声,宛如在回应它。 妖车出现在黑暗中。猿鬼看车之辅好像急着赶路,但还是叫住了它。 「喂,车!」 『啊,猿鬼大人!』 紧急刹车的车之辅差点向前扑倒,车辕上下晃动。 「可以载我去西边的山那里吗?」 被猿鬼拜托的车之辅,面露难色。 『不瞒您说,在下是接到风音大人的指示,必须赶去某个地方。』 「道反的公主吗?发生什么事了?」 『在下也不清楚详细情形。她只说,为了主人和晴明大人,无论如何都要借助在下的力量。』 车之辅坚定地竖起眉毛。 『为了主人,在下车之辅上刀山下油锅都愿意。主要主人一声呼唤,在下连梦殿都会火速赶去,成为主人的脚、成为主人的盾牌,保护主人!』 「你不知道要去做什么,而且召唤你的人还是风音,而不是昌浩?」 『这是心意!』 猿鬼「嗯嗯」地点着头,苦笑起来。 「好吧,你小心走。」 牛车的车辕上下晃动。 『等在下回来再帮你。』 「哦,谢谢。」 车轮声大响,牛车逐渐远去。 既然道反的公主已经为昌浩和晴明采取了行动,那他们两人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那家伙很可怕,但拥有强大的力量。」 能不能借用她的力量占卜失物呢? 她不行的话,等昌浩他们回来,再拜托他们也行。 肯定会被骂得很惨,但说是为了藤花,他们应该会帮忙吧? 或许想得太美了,但它现在的心情就像溺水,想随便抓住浮木。 这时候,独角鬼和龙鬼走过来了。 「情况怎么样?」 猿鬼不抱希望地问,两个同伴无言地摇着头。 龙鬼沮丧地说:「带着卷轴的家伙,可能躲在某处吧。」 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只有这种可能性了。 「说不定已经不在京城了,这样就无从找起了。」 独角鬼快哭出来了。 龙鬼和猿鬼也快跟着哭了。 猿鬼垂头丧气地说:「这种时候……如果有个阴阳师……」 无力地点着头的龙鬼,察觉有人快步向它们走过来。 三只小妖赶快躲起来。 从没有任何亮光的路走过来的人是张熟面孔。 「啊!」 独角鬼眨了眨眼睛,龙鬼开口说:「是阴阳师——」 把布包小心地夹抱在腋下的藤原敏次,觉得有人叫他,停下了脚步。 「嗯……?」 他环视周遭,不见半个人影。 「幻听吗?」敏次疑惑地低声嘟囔,他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掉下来。 他没有与生俱来的灵视能力,是靠修行取得了「看得见」的能力,但不是看得很清楚,只是看到轮廓,还有朦胧、漆黑的东西。 总之,就是知道有东西在那里。 是妖气,虽然不强,但他知道轻敌会有危险。很多人因为小看它们,被整得很惨。 「喂,阴阳师!」 敏次清楚听见了声音,摆出备战姿态,瞪着那团漆黑。他不能应声,因为随着对方起舞,就会搅乱知觉。 那团漆黑对提高警觉的敏次说出了令人意外的话。 「我们丢了东西,请帮我们占卜东西在哪里。」 出乎意料的敏次,一不小心就应声了。 「啊?」他暗叫糟糕,但已经来不及。 那团漆黑向他逼近。 「是失物、失物。我们找不到很重要的东西。你是阴阳师,可以靠占卜知道东西在哪里吧?」 说完后,那团漆黑又赶紧补充说: 「啊,放心,只要你帮我们占卜,我们就不会对你不利。」 敏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明明是拜托人,态度却那么嚣张,有点把他惹火了。 忽然,喉咙响起被什么东西卡住的声音,敏次咳了几声。 还没痊愈呢,他烦躁地这么想,又不停地咳起来,那团漆黑惊慌地说: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不能占卜的话也没办法,回去吧。」 敏次眨了眨眼睛,刚才那么嚣张,现在又这么贴心。真是奇怪的妖怪。 他歪着头,眯起了眼睛。 「我帮你们占卜,你们就不会危害京城里的人吗?」 「你也太夸张了,我们才不会做那种事呢。呃,来签订所谓的契约吧!」 「不用,契约就不必了。」 随便跟来历不明的妖怪签契约,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是可以让它们替自己办事,但是收服这种几乎看不见的小妖,大概也没多大的帮助。 「等一下。」 敏次环视周遭,走向种在路旁的柳树,摘下一片叶子。 他把叶子放在嘴边,在嘴里念完咒文,「呼」地吹了一口气。 轻轻飞起来的柳叶,翩然起舞回旋,轻盈地飘落。 敏次指着柳叶前端所指的方向,集中精神说: 「去前面没有人的建筑物里面找……」 那团漆黑跳起来。 「那边吗?谢啦,阴阳师!」 这时,又有两个黑影从围墙后面跳下来,追上前面那个妖怪。 目送他们离去的敏次,吁地喘了一口气。 「总算没事了……」 即便是小妖怪,也是妖怪,到最后都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它们到底在找什么呢?」 敏次有点好奇,定睛凝视。有无数张黑压压钻动的小脸,悄悄靠近他脚下。 呸锵。 响起水声。 敏次发出「咻」的声音,又咳了起来。咳得太剧烈,没听见水声。 胸口发疼,好难过。 每咳一下,黑影就 悄悄爬上敏次的背部。 咳得最剧烈时,他觉得右边颈肩处下方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约是在锁骨正后方。 「唔……!」 敏次不由得单脚跪下来,用左手按住那个位置。他的脸歪斜扭曲,一边呻吟,一边强撑着站起来。 「是咳嗽……咳得伤到筋了吗……」 他闭上右眼,试着缓解筋骨,咳嗽就停止了。 摸着疼痛处的手掌心奇妙地发麻。好像摸到什么邪恶的东西,有种纷扰不安的感觉。 「祓除净化、祓除净化、祓除净化。」 敏次念三次咒文,用注入气的手拂过那个地方。 没多久,奇怪的感觉消失了。 「唉,是不是今天晚上运气不好呢……」 他忽然觉得背后有股视线。 原本想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头,但临时打消了念头。 「快回家吧……」 他这么告诉自己,跨出了步伐。 还是感觉得到那股视线。 但敏次没有回头。 呸锵。 远处响起水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好奇水声是从哪里来的。 右边脖子下方出现扎刺般的疼痛。 没来由地,他觉得毛骨悚然。 但依然直直看着前方,绝不回头。 第六章 除了石室外,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昌浩和红莲把五种感官发挥到极致。 两道神气在遥远的地方彼此碰撞。 昌浩吓得脸色苍白,喃喃说到:「这是……」 两道神气他都认得。是十二神将青龙,与同样是十二神将的朱雀的神气。 为什么他们会发生冲突呢? 「难道是……尸樱……」 樱花会使生物疯狂。 待在尸樱森林的神将们,会不会被那些污秽的紫色樱花搅乱了身体的某个部位的什么的呢? 忽然听到咂舌的声音。 「走。」 红莲从他身边走过去,催他快走。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红莲是朝神气爆发的方向走去。那里是尸樱森林。 「红莲?」 「青龙和朱雀打起来了,大有问题。感觉得出来,这两道神气彼此都毫不留情。」 两边都是为了打倒对方不顾一切,使出浑身力量。不,不只是想打倒对方那么简答。 是彼此都抱着强烈杀机的厮杀。 「这样下去会演变成同胞相残。我跟他们再怎么敌对,也不能坐视不管,不然会睡不好觉。」 红莲看起来真的很烦恼,眉头深锁。他自己也被同胞朱雀毫不留情地砍了一刀,在生死边缘挣扎,却说得好像不关自己的事。 「我要双倍奉还给朱雀,所以他必须活到那个时候,否则我绝不甘心。」 至于青龙的死活,他就不管了。再怎么说,他都是四名斗将之一,不可能输给实力相差悬殊的朱雀,即使受了伤,也可以活捉朱雀。 平时是这样。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某种原因促使两人发生冲突,展开了死斗。 到这种地步就无法挽回了。除非一方死亡,否则双方都不会退让。 红莲瞥了勾阵一眼。传来这么强烈的神气,她却毫无反应。 不能靠勾阵。可以介入青龙与朱雀的激烈厮杀中,阻止他们的两人的只有自己了。 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但他应该什么都不会做。 那就是现在的安倍晴明。 「昌浩,你在做什么?」 红莲很着急,昌浩却有点犹豫,他的视线飘忽,回头看向石室。 「可是,咲光映……」 青龙和朱雀在找咲光映。他们去那里的话,青龙和朱雀就可以循着他们的足迹找到咲光映和尸。 「对了,先把他们两人送到人界吧?」 昌浩积极地说「可以带他们去道反圣域。樱花森林跟圣域很像,咲光映他们应该也能安心待在那里,这样就不用替他们担心了。」 红莲深深叹口气,瞪着昌浩。 「昌浩,你没有义务做到那样。」 「可是……」 「那两个孩子和晴明,哪边重要?」 红莲的语气并不是非常严厉,昌浩却像被打了一拳,哑然无言。 「……」 金色眼睛闪烁着厉光。 「我并不信任尸,他似乎有什么企图。」 与昌浩重逢时,红莲感受到尸刺人的视线、威胁的眼神。男孩的双眼带着阴森的昏暗光芒。 「你说要带他们去道反圣域?你说樱花森林很像道反圣域?只因为这样的理由,你就要带来历不明的孩子去那个圣域?你以为他们进的去吗?稍微想想嘛。」 红莲说了这么一长串,昌浩还是不退缩。 「可是……那么……去爱宕……或去海津见宫……」 忽然,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做了梦。梦见道反女巫说了什么。 ——不……可……以……那…… 莫非女巫说不可以带那两个孩子去? 她是看透了未来,在梦中告诉自己吗?果真如红莲所说,那两个孩子不能进入圣域,所以……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 这时,他们眼前亮起小小的灰白光点,顷刻间,光点迅速扩展,变成了花朵纷纷飘舞的广大的樱花森林。 看到这样的突发现象,昌浩和红莲都目瞪口呆。 眼前一整片美丽的樱花树,风一吹起,花便飞舞飘落,粉红色的花瓣翩然起舞,随风散去。 落花堆积而成的花垫,层层相叠,完全掩盖了地面。风一吹过,花瓣就像波浪般掀起波纹,形状时时刻刻都在改变。 是樱花。 不停地绽放。让人想永远看下去,真的好美、好美。 引人入胜的花会魅惑人。 「……!」 昌浩呆呆看着盛开的花,全世界的声音都不见了。 有好几幕情景、好几句话,在空荡的内心浮现又消失。 樱花森林里存在着所有一切。 里面锁着一切的悲哀,重复着没有结束的日子。知晓所有一切的樱树,看着这一切,绽放后又什么也不留地飘落。 即使全部都消失了,樱花依然独自绽放。 全部都不见了;一切都死绝了。 只剩誓言保护女孩的男孩,和选择与男孩一起逃亡的女孩。 还有那紫色的樱花。 心脏又怦然狂跳起来。 全都死绝了;所有人都死绝了。 无数具的尸骸,被埋在堆积的花瓣下。 是谁埋的? 谁还会再被埋进去? 无数的尸骸。最后的尸骸。可能还会再被埋进去的新尸骸。 那会不会是—— 被招来死尸的樱树所魅惑的老人呢? 「昌浩!」 狠狠抛过来的怒吼像是重重打在昌浩脸上。猛然惊醒的昌浩,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为什么……」昌浩按着额头,茫然低喃:「我都没……想到爷爷……」 不,脑海中偶尔会闪过祖父的身影,只是他认为协助咲光映和尸、协助他们逃亡, 是比祖父更重要的事。 因为他们很像他和她。他们选择了他没有选择的路,所以昌浩无论如何都想协助他 们逃亡。 祖父为什么要追捕他们?神将们为什么要服从性情大变的主人?这些理由他都不知 道,却没想过要搞清楚,一心只想着要保护尸他们。 连勾阵昏迷,他都认为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要保护他们两人。要不然,咲光映会被 樱树吞噬。所以没办法。为了保护咲光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为什么会认为是没办法的事呢? 勾阵的神气几乎被吸光,差点就死了啊!要不是红莲赶来,恐怕连生命最后的碎屑 都会被邪念啃光。 这样的疑惑浮上心头,昌浩全身冒出了冷汗。 没办法。什么没办法?为什么非保护咲光映不可? 樱花飘舞。在美丽的森林里,如白烟般迷蒙的雾气随风流动着,弥漫在黑暗中。 脑海里闪过数张脸,还有好几个声音,却全都模糊不清,不知道是何人。昌浩的大 脑一片混乱。 花瓣飞舞。雾气飘向他们,带着樱花的淡香。 「唔……」 昌浩的呼吸异常凌乱,红莲抓住他的肩膀,放出神气。 缠绕着昌浩飘荡的雾气被驱除了。 修长的神将懊恼地冲口而出:「原来元凶是樱树。」 「咦?」 昌浩茫然地抬头看着红莲,喃喃复诵:「樱树?」 「没错。」 红莲点点头,单用左手重 新抱好勾阵,再举起右手,喷出火焰斗气。 勾阵犯了失误,而昌浩只想着咲光映与尸,看不见其他事物。 尸与咲光映是在这座森林被晴明盯上、被神将追捕的孩子。 红莲确实对昌浩和勾阵说过,不要把他们交给晴明,自己也留在现场阻断追兵。当 时他就是觉得非那么做不可,为什么? 听到「交出他们」这句话,自己就反射性地想「不能交出他们」、「必须阻止神将 们追上昌浩」,没有考虑到其他事。 莫非,在那时候,樱花的一污秽就已经搅乱了所有一切? 不只尸樱,这世上的所有樱花都会使生物发狂。 这里的樱树会吞噬气力、生气、神气。若觉得樱花好美,就被魅惑了。 唯有当时最强烈的情感会残留下来,其他都会被樱树慢慢侵蚀。 悄悄地、缓缓地、着实地被侵蚀,却毫不自觉。对于自己的思想越来越偏颇,也不 会产生怀疑。周边的人都处于同样状态,所以无人察觉。 红莲之所以会发觉到这点,是因为从离开尸樱森林,到被妖怪追杀又逃入这座森林 之前,都没有接触到樱花。而遇到昌浩他们后,又立刻用灼热的业火烧了森林,没有足 够的时间被樱花魅惑。 说不定红莲也有点发狂,但连同邪念的污秽一起被火焰净化了。这么想,就觉得合 理了。 昌浩就是在樱花森林里滞留太久了。发生太多事,在内心失去平静的状态下,更加 快了疯狂的速度。 「你要保持清醒。樱花会使生物发狂。看来,这里的樱花比人界的樱花更残暴、更 可怕,稍有疏忽,就会被吞噬。」 昌浩没有回应。 红莲回头看,真的很想从还在发呆的昌浩的侧脸打下去,这才惊觉自己的心也绷得太紧了。 太糟糕了。烦躁与焦虑会使判断力变得迟钝,而给了樱花可乘之机。 红莲想起正在交战的同胞。他们可能是从人界消失后,就一直待在那座森林里,所 以被樱花侵触的时间比自己跟昌浩、勾阵长得太多了。 在尸樱森林受到攻击时几乎无力反击,昌浩他们拚命逃走,红莲也一度被击倒。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看似占上风的同胞们,说不定是被逼入绝境,所以连命都不 要了。 樱花是一切的开始,也是一切的元凶。 「可是红莲……」 半晌才开口的昌浩,哭丧着脸说:「我无论如何都想帮咲光映。」 「昌浩,你还……!」 「我知道!」昌浩打断语气粗暴的红莲,激动地说:「我都知道。那两个孩子扭曲 了献给尸樱的命运,所以受到了惩罚……他们不该逃走的。」 牺牲许多生命、牵连许多人而得到的幸福,能说是真的幸福吗? 未来真的有他们想得到的东西吗? 「即便是这样,也停不下来了,尸和咲光映都不能回头了。」 焦躁的红莲龇牙咧嘴,对摇着头的昌浩说: 「你还是要帮他们?」 「帮!」 昌浩吼回去,表情相当纠结。 「因为……」 握紧拳头的昌浩低嚷:「没有人会对尸伸出援手了。」 过去,他见过很多同样走错路的人,每次都会让他体悟到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身旁有红莲、有祖父。 随时都有很多人会对他伸出援手、安慰他、协助他、真心对待他。 但尸没有,尸只有咲光映。 「我答应过他。」 会歼灭妖魔。会协助他。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他。 「没错,我是很奇怪。被你一说,我自己才发现。但我答应过他。」 女孩含蓄地说想看海,而男孩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温柔。 「尸没什么企图,他只是想保护咲光映,只是如此而巳。」 昌浩极力辩解,红莲轻轻地摇了摇头。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理由骗你。」 红莲的冰冷视线扫过勾阵。 「也没有理由让她变成这样子。」 然后,红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昌浩。 「不要感情用事。有时,情感是双面刃。」 昌浩咬住了嘴唇。他想反驳,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都知道。说不出话来,是因为想帮助咲光映和尸的念头并不合理。 红莲说得一点都没错,昌浩再怎么死缠烂打,他也绝不会退让。 有时,情感是双面刃。 既然明白了,昌浩就得下决定、做出选择。 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断激烈碰撞的两道神气,一道突然消失了。 昌浩倒抽一口气,视野角落闪过红莲严峻的表情。 是哪边消失了?祖父怎么样了?没有活祭品,尸樱森林越来越污秽了,待在里面的 祖父究竟怎么样了? 「昌浩。」 金色双眸催昌浩下决断,昌浩握紧了拳头。 「樱花……森林……」 战栗的柔细声音,震荡了紧张的空气。 两人惊讶地回过头,看到咲光映苍白着脸,杵立在从石室出来的地方。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抓住昌浩的袖子。 「为什么这里会有……」 这里应该没有森林啊,他们明明在黑暗中狂奔,逃离了邪念、妖魔、樱花。 「发生了什么事?」 昌浩很想回答害怕的咲光映,但他也不知道原因。 正在想该怎么回答时,耳朵被怒吼声贯穿。 「离咲光映远一点!」 昌浩还来不及回头,如疾风般冲过来的尸就把他推倒,抓起咲光映的手,拉着她走 开了。 「咲光映,不能待在这里,樱花……」 看到尸连声音都在颤抖的模样,昌浩和红莲都很惊讶。 是什么把尸逼成了这个模样? 尸用力抓着咲光映的手,拖着她往前跑。 「尸?」 咲光映怯怯地问,但尸没回应,一径冲向黑暗。 「不快点走,樱花就会……樱树就会……」 尸犹如发高烧般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从森林飘出来的雾气,拖着长长的尾巴缠住 了他和咲光映。 昌浩和红莲也被飘出来的雾气缠身。雾气擦过鼻尖,昌浩闻到里面有奇妙的甘甜 味,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闻过。 「是尸臭味……」 红莲低声嘟囔。 被这么一说,昌浩想起的确是尸臭味。 好像还听见微弱的声响,他扭头望向后面的森林。 「唔……!」 昌洁屏住了气息。 森林里的花不断飘落。迷蒙的花雾中,有无数黑影幢幢摇晃。 踉踉呛呛往这里逼近的黑影,是血淋淋的村人。 他们在隔开森林与黑暗的树木前停下来。接二连三出现的村人,似乎没打算从森林 走出来,用空虚的眼神盯着即将离去的两个孩子。 看见他们的咲光映发出惨叫声。尸把全身僵硬差点跌倒的女孩拉过来,抱住她拥入 怀里。 「咲光映,不要看!赶快离开这里!」 透过衣服可以知 道,嘎哒嘎哒发抖的咲光映的身体冷得像冰。 尸回头看昌浩和红莲。 昌浩要跟上去,被红莲制止了。 尸无言地瞪着红莲,但红莲半点也不为所动。 「这样逃能逃去哪?」 眼神带着杀气的尸回他说: 「去咲光映可以真正笑得出来的地方。」 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但可以确定不是这里。 在那里,咲光映可以像以前一样笑得天真无邪。 可以用绳子把花串起来,做成花冠、花饰,笑着说好漂亮。 那样的她,比樱花更美丽。 「你说要帮我们,果然只是说说而已。」 男孩冷冷地瞥了昌浩一眼,甩甩头说:「算了,我早就知道了,你们自己小心吧。」 他的眼睛闪烁着昏暗的光芒。 「不管何时、不管身在何处,樱树都会追上来。」 话中颇有诅咒的味道。 咲光映用冻结的眼眸,盯着冷酷得可怕的尸。她苍白的脸早已没了血色,紫色嘴唇 微微颤抖。 然而,尸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模样。 咲光映全身僵硬,无法行动,尸却硬是拖着她往前走。 「走啦,咲光映。」 尸说得非常、非常温柔,但咲光映看也不看他一眼,定睛注视着黑暗。 「那边有树木还没枯萎的樱花森林,有棵高大的森林之主,借用那棵树的力量,可 以开出通往其他世界的道路。」 尸的语气雀跃不已,但害怕的咲光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转头看着昌浩,颤抖的嘴唇似是拼命说着什么,僵硬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孩子们的身影逐渐远去。 「啊……」 看到那悲哀的眼神,昌浩不由得想追上去。但才跨出一步,背后就传来红莲严厉的声音。 「输给情感,会导致最糟的结果。」 伸手出去的昌浩,当场愣在那里。 有时,情感是双面刃。 「……」 他想救他们,他是真心想帮他们。 因为他们走在他没有选择的道路上—走在他无法选择的道路上;走在他无法选择的道路上。 在不同世界选择了不同道路的他们,说不定…… 倘若,有幸福的未来等着那两个孩子,他想亲眼见证。他希望他们可以实现他放弃 的梦想。 尽管已经知道,那是自己心如刀割地放弃的梦想的幻影。 樱花会使生物发狂。 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思绪涌了上来,让昌浩做了不该做的梦。 他缓缓放下伸出去出去的手,喃喃地说:「对不起……」 若没有被樱花魅惑、没有输给情感,在这之前就会察觉处处都是线索。 昌浩转头望向森林。 村人们怨恨地注视着孩子们,嘴里不停重复着谴责的叫嚣。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红莲,走吧。」 双手重新抱好勾阵的红莲甩了个头,甩开刘海。 「走去哪?」 「去尸樱森林。」 昌浩稍作停顿,像是在确认般逐字地说:「我要祛除尸樱的污秽,想办法让爷爷恢 附复正常。 看到红莲的目光泛起厉色,昌浩摇摇头说: 「不是啦,我要祛除尸樱的污秽,不是为了尸和咲光映,而是因为那棵树是一切的元凶。 我是阴阳师,所以必须这么做……至于理由,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应该这么做。」 红莲叹口气,眯起眼睛。 「阴阳师的直觉吗?」 「对。」昌浩回答后,疑惑地歪起脖子说:「红莲,你说你不信任尸,为什么呢?」 「凭感觉。」 没想到答案这么简洁,昌浩眨了眨眼睛。 「就凭感觉?」 「我不喜欢他的眼神,这种感觉从来没失误过。」 看到红莲莫名充满自信的样子,昌浩的眼角不知道为什么热了起来。 好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这样啊……」 昌浩深深喘口气,抬起头,遥望森林远处,看到里面绽放的花朵开始变成了紫色。 有东西窸窣转动。微微传来孩子般高尖的声音,村人们在痛苦挣扎中逐渐消失了。 『已矣哉。』 昌浩做个深呼吸。这时候不调整气息,会被雾气魅惑。 开始涌现魔性的樱树,会把自己诱引到尸樱那里吧? 想到这里,昌浩摇了摇头。 不,相反。尸樱在追咲光映。被迫的是昌浩。是尸樱在诱引昌浩。 对,只要待在这个世界,樱树就会追到天涯海角。结论是,无论逃到哪里都没有意义,没有地方可逃。 突然出现的森林,恐怕是从尸樱延伸出来追逐他们的樱花树林。如同在人界,樱树 彼此相连,在这个世界,樱树一定也是彼此相连。 往这座森林不断前进,就会到达尸樱森林。 神气消失的那边,会不会有事呢?另一边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吧? 「红莲……你有感觉嘟个同胞的生命……有危险冲击吗?」 昌浩尽可能绕圈子说话,不碰触核心,因为怕言灵会使事情成真。 「没有。」 昌浩松了一口气。可见真的只是消失而已,跟红莲当时一样。 两人奔向尸樱森林。 跑没多久,就看到村人们东一个西一个冒出来。除了村人外,徘徊的妖怪也不时会 挡住去路,因住他们。 主要由红莲应付妖怪。昌浩察觉,每次红莲与妖怪对决时都喘得很厉害。 小怪跑来时,毛不是白色,是被染成了斑斑点点的石竹色。其实它全身都是伤,只 是被毛遮住看不见。原貌的红莲也有数不清的伤痕。想必出血相当严重,气力、体力、 神气也都快撑到极限了。 红莲瞥了昌浩一眼,简短地说: 「等事情全部解决,我就会休息。在那之前,忘了这件事。」 「知道了……」 樱花满满绽放。去路被飘浮的雾气染成了一片白,连一丈前方都看不见。 不觉中,妖怪不再出现了,可能是因为进入了森林深处。 忽然,两个小孩低声嘻笑着从旁边跑过去。 昌浩眨了眨眼睛。 那是尸和咲光映。他们开心地笑着,交头接耳。 是樱树呈现的幻影。 两人的表情比昌浩认识的他们开朗许多,穿的衣服也不一样。 尸与咲光映的种种画面,在雾气中浮现又消失。 幸福洋溢的尸;幸福洋溢的咲光映。 遥远的日子。 美丽的樱树。 悲哀的樱树。 呸锵。 响起水声,昌浩和红连都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黑色水面逼近眼前,件站在水面上。 人面牛身的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责难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响起水声。 『惩罚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呸锵。 『死亡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呸锵。 『死亡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直到永远、永远。』 嗤嗤狞笑的件缓缓倾倒,无声无息地没入水面。 被雾气覆盖的水面,逐渐被黑暗吞噬消失。 昌浩咬住嘴唇。 「预言……」 在绝对出不去的森林里,尸不断听着那样的预言吧?难怪会被逼疯。 纵使为了逃脱森林,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能怪他。 昌浩瞥向还没醒来的勾阵。幸好是勾阵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她若不是神将,早就 没命了。 活祭品是普通人类、普通女孩。所以尸会想到用神将来代替女孩,昌浩也不是不能 理解。 不过,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红莲会很激动,所以昌浩绝口不提 「勾阵还不会醒来吗?」 「体温慢慢恢复了,但还要很久才会醒吧。」 「那么,如果尸樱要吸食她的神气,你可要保护她哦!」 「你会在那之前解决尸樱吧?」 被板着脸的红莲顶回来,昌浩慌忙补充说那只是假设。 剎那问。 由带路人带头,扛着轿子的轿夫们行色匆匆地从昌浩和红莲旁边跑过去。 两人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是……」 载着咲光映的轿子。 男孩晚他们一步出现了。 昌浩不寒而栗。 男孩脸上毫无感情。没有必死的决心、没有愤怒、没有焦虑,什么也没有,只有冰 冷的双眸盯着带路人手上的火把。 「尸……?」 跟昌浩一起追轿子时,尸惊慌失色,还拼命叫唤女孩的名字。 是的,昌浩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是耸立着森林之主的樱树的开阔平原。 昌浩亲眼看见,村长把昏迷的咲光映献给了巨树。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改变了路线,往轿子与尸消失的方向前进,红莲默默跟着 他走。 没多久,黑暗中断,连樱树也中断了。 他们来到白色花朵如雪片般飘落的开阔平原。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没错,自己不是看见了吗?在献出活祭品时,森林之主的樱树 还绽放着粉红色花朵。 这颗树还没被玷污,还没变成尸樱。 那么,那棵树为什么会变成尸樱呢? 心跳怦怦加速。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胸口都纠结起来了。 「尸……」 响起倒抽一口气的轻微声音。是发自红莲。接着,昌浩也瞪大了眼睛。 铁臭味搔弄着鼻尖。 件的预言在耳边回响—— 死亡将不断重复。漫无止境地重复,知道永远、永远。 花不停的飘落。是白色花朵。是还没枯萎,但即将被玷污的花朵。 「……!」 踉跄摇晃的昌浩,撞上站在他正后方的红莲。 这时,躺在红莲怀里的勾阵,指尖动了一下。但他们两人的目光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没有发现。 在漫天飞舞的花朵下,昌浩看见了。 永看见在无止境的时光里、在悲哀的日子里,不断重复的光景。 花不停地飘落。 「……」 连眼晴都没办法眨的昌浩,脑中突然浮现被拖进这个世界后,在尸樱森林所看到的 情景。 ——光映抬头看着高大的樱树绽放的花朵,泪水从她眼眶滑落。 在旁边看着她的尸,微微动着嘴唇。 听到尸说的话,咲光映掩住了脸。 我会保护你。 不惜违背天意。 我会保护你 。 不惜破坏世界天理。 我会保护你。 不惜粉碎未来。 我会保护你。 不惜此身堕落为鬼。 连眼睛都没办法眨。 眼角发热,身体微微颤抖。 重复又重复。 说会保护她,而且说到做到的尸——十三岁的男孩,选择了这条路。 这条愚蠢、幼稚、可怕的路。 多么悲哀啊。 第七章 ◇ ◇ ◇ 被尸硬拖着走的咲光映在进入樱花深林前,甩开了尸的手。 尸惊讶地回头看她。 「咲光映……怎么了?」 他指着森林,满脸疑惑地挤出笑容。 「你看,就是这里。这里面有森林主的樱树。你看,还没有玷污呢!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走吧!」 咲光映往后退,离开把手伸向自己的尸,轻轻地摇头。 尸越来越疑惑,惊慌地找话说。 「怎么了?哪里痛吗?还是害怕?」 脸色苍白的咲光映摇摇头,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你是替我担心吗?尽管放心吧,这里的书还有力量,即使生命会缩短,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咲光映脸纠成了一团,表情看似快哭出来。她嘴唇颤抖,不停摇头。 片刻后,大颗泪珠从她眼睛满溢出来。 尸见状也脸色苍白。 「你是怎么了?咲光映,为是么……」 忽然,尸的目光变得冰冷。 「该不会是……那两个家伙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吧?」 当脑海闪过昌浩和红莲的身影,尸怒火中烧,模样变得相当可怕。 「他们说了什么……!」 森林哆嗦颤抖。受到惊吓的咲光映,缩起了身子。 绽放茂盛的花朵逐渐枯萎。胶的邪念紧紧贴在无数的树木上,成千上万张脸凝视着尸与咲光映。 「唔……」 歌唱般的喃喃细语,流入战栗的咲光映的耳里。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在颤抖的咲光映面前,尸露出激动的目光低嚷。 「我会努力结束这一切……」 眼底亮起昏暗光芒的尸,慢慢举起了右手。 「去尸樱森林!」 欣喜若狂的邪念波浪,颤抖着四处喷溅,如浊流版开始流动。 吓得连眼睛都不会眨的咲光映,心想这次真的完了,没想到胶的浊流竟然避开了她与尸。 咲光映茫然呆立,尸非常温柔地说: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会让你遭遇可怕事呢。」 女孩瞪大眼睛,盯着尸看。震颤的眼眸动荡摇拽,泪水沿着脸颊掉下来。 「不要哭,咲光映,没事了,讨厌的人都会被吃掉消失。」 「可……是…… 「嗯?」 尸歪着头、竖起耳朵,倾听微弱的声音。女孩全身颤抖,低声叫了起来。」 「是你……召来了邪念……?」 依然带着微笑的尸,把眼睛挣得斗大。 动也不动的眼眸看着咲光映。映在眼前的女孩的泪水直流,脸都扭曲变形了。 尸心想:「咦,太奇怪了。」咲光映居然没在笑,她明明喜欢樱花啊!这里的樱花明明很漂亮啊! 他困惑地转头看森林,看到没有一丝生气、枯萎的森林,还有花朵几乎掉光、裸露的树枝已经干枯的森林之主「樱树」。 咦,为什么枯萎了呢?感到这里时,还到处都是花,白茫茫一片呢! 困惑地尸想到原因,狰狞地低嚷。 「我知道了……因为没带诱饵来……」 诱饵就是昌浩和那两个神将。没带他们来,所以樱树挡不住充斥森林的邪念污秽,因此枯萎了。 「尸……」 尸没听见颤抖的呼唤声,焦躁的四处张望。 「这样不能连接道路,要想办法让树活过来。」 「尸。」 「勾阵还不能使用,再使用就会死,而且也不敷使用,要找另一个……」 「尸。」 尸安静下来,缓缓转向咲光映。映在女孩眼底的他,脸上的笑容无比温柔。 「什么事?」 他的笑容更深了。 「放心,不应怕,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咲光映仰起了头。泪水沿着脸颊,从她紧闭的眼睛一颗颗滑落。 看到吞声饮泣的咲光映,尸惊讶地问: 「你为什么哭呢……咲光映。」 女孩抬起眼皮,凝眸注视着尸。 召来邪念的是尸。召来邪念的不是尸樱,而是她想终身厮守、比谁都重要、比谁都喜欢的男孩。 死人的遗恨会使树木枯萎。树若是枯萎就会召来死亡。所以邪念在那里聚集。 「尸……」 泪水滑落。 尸。这个名字代表他已经成为死人,就像死尸般的人的烙印。 已经是死人的他的心,召唤了邪念。 「什么事?咲光映。」 胶的邪念涌向微笑的尸翻滚波动,在他周遭卷起漩涡,将周围的树木染成枯黄色。 男孩已经污秽到这种地步了。 「都是……我的错……」 咲光映的肩膀大大颤抖,很想当场蹲下来放声大哭。但这么做毫无意义,也没有时间哭了。 「尸……我错了,我不该逃走。」 「咲光映?」 这句话一针见血,尸惊慌失措,眼神飘来飘去。 「咦?什么?为什么?」 「我不可以逃走,因为这是我的命运。」 扭曲命运,就会搅乱所有一切。若是没有逃走,不管心痛有多么剧烈、不管悲哀有多么深,都不会害怕他变成这样,总是强装出空虚的笑容。 「尸,我要去尸樱哪里。」 大惊失色的男孩,顿时凶暴地怒吼:「不行!」 咲光映肩膀颤抖着,她猛然往后退。脚下响起哒噗声。胶包围周围,如栅栏般高高耸起成棒状。 「不行!不要说傻话!是不是遇到太多可怕的事,让你有点精神错乱了?」 尸的态度大转变,语气缓和下来。女孩摇着头说: 「已经逃不掉了……尸……你也知道吧?」 咲光映的脸颊滑落滴滴泪水,她的表情扭曲。尸含笑的眼眸,猛然颤动起来。「咲光映?」 她的神情、她的话语都很不对劲。尸惊慌地抹除了浮上心头的猜测。 然而,咲光映又说了他更不想听的话。 「我都记得……全部记得。」 尸的眼眸凝结了。 她睡着就会忘记一切,绝对不会留下记忆。她会忘记尸的誓言、约定、她背负的命运,忘记一切,永远重复同样的时间,这就是她所受到的惩罚。 而尸会记得一切,不断重复数不清的日子,做同样的选择、采取同样的行动、看到同样的结局。然后,看着忘记一切的她,这是尸受到的惩罚。 她睡着就会忘记一切,绝对不会留下记忆。她会忘记尸的誓言、约定、她背负的命运,忘记一切,永远重复同样的时间,这就是她所受到的惩罚。 而尸会记得一切,不断重复数不清的日子,做同样的选择、采取同样的行动、看到同样的结局。 然后,看着忘记一切的她,这是尸受到的惩罚。 她会忘记一切。不管尸做什么、他看见了什么,只要睡着,那些事都会从她的记忆消失。按理说,应该是这样。 尸恐惧地颤抖,战战兢兢地问:「你说的全部是……?」 咲光映的脸痛苦的纠结起来。光是这样,尸就完全理解了。 「唔……啊啊啊啊!」 尸包着头瞪大眼睛嘶吼。围绕着他的邪念应声弹开,好几张脸崩裂而开,卷起旋风。 邪念「咻」地离开了不断嘶吼的尸,露出原本被覆盖的地面。那是一条通向僧林 深处的路,堆满了枯叶和树枝。 白色雾气从里面快速地飘来。转眼,枯萎的森林被冰凉的雾气吞噬。 咲光映躲进雾气里,慢慢地往后退。尸察觉她的动作,瞪着她说:「不可以,不要去,咲光映!我不会把你叫给尸樱,我会保护你!这次一定会……!」 面目狰狞地尸要抓住咲光映时,有个黑影摇曳浮现在他面前。 「干嘛,走开……?!」 尸忽然僵直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咲光映也很讶异,但想到机会稍纵即逝,便下定决心跑向了森林深处。 尸忘记了追她,满脸惊愕地低嚷: 「婆婆……」 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婆婆,很久以前就死了。 婆婆跟其他村人不一样,身上没有血也没有伤口,看起来跟死前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尸。 死的时候还比尸高大的婆婆现在比尸矮小。尸茫然想着,婆婆以前就这么矮小吗? 婆婆平静地开口道: 『你要仔细听哦……这是很重要的事,村人们却都忘记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说不定哪一天会有用。』 她吃力地弯下膝盖,拿起什么东西。从她高举向天的掌心,白色碎片纷纷飘落。 不知何时,成千上万的花朵在雾气中凋零。 尸恍惚的看着这些画面,想起曾经见过这样的光景。 小时候,在婆婆带他去那座樱花树林,也同样看到了樱花。婆婆坐在堆满地面的花瓣上,抬头看着花。 『这座森林现在充满了生气。气不断循坏,所以会不断开花。是前面耸立的森林之主的樱树的气,让这座森林不断地开花。』 不知何时,婆婆的视线离开了尸,转移到其他方向。下意识追着那个视线的尸,看到哪里有个小孩子。 一个幼小的男孩疑惑地听着婆婆说话。 那些话都很无聊,但他知道,不听完就不能脱身,所以默默听着。 婆婆似乎看出来了,咯咯笑着说: 『我本来打算晚点再告诉你这件事,但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不得不告诉年纪还小的你,我也不想这样啊。』 婆婆原本想等他再大一点,可以承接自己的工作后再告诉他。 『森林之主的樱树,一年必须祭祀一次。森林之主时时刻刻在吸食死亡的污秽,所以必须靠祭祀袚除,村里的人却从很久以前就不祭祀了。』 有一年,多云、没有阳光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农作物歉收。所有热都穷困潦倒,连三餐都成问题。 祭祀日期将近时,继承村长位子的年轻人说:「做这种事毫无意义。」 他认为花在祭祀上的时间和祭品,应该用在村人自己身上。 村人正在挨饿,所以赞成村长的人一个个站出来了。负责祭祀的婆婆的先祖,直到最后一刻都劝他们不可以停止祭祀,但他们还是坚持那么做。 隔年,大丰收。村长又说既然不祭祀也打丰收,那祭祀也没有意义。 与其祭祀,还不如将这些作物储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人反对村长的话。 『那之后,我爷爷的爷爷偷偷祭祀了好几年。可是,某一年被发现,就被禁止去森林之主哪里了。』 婆婆遥望远处,像是在寻找应该耸立在雾气的森林之主。 使用咒语的家族,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他们决定不再管森林之主的事,也不再与村人接触。就这样,继承中断了,村人们都忘了他们是做过什么事的家族。 村人们没有守住要守护的东西。 所以每隔几十年就会招来祸害,必须献出活祭品。 活祭品是从村长的血脉选出来的。停止祭祀的村长的子孙,遭到了报应。 『森林之主的樱树,随时都在吸收死亡的污秽,若是坐视不管,树就会充满污秽,使树枝上所有的花蕾都变成紫色。等花开出来就完了,到那时候再献上活祭品也来不及。所以,必须在花蕾变成紫色之前,献上活祭品,让树木恢复原貌。』 这件事太复杂,小孩子张大嘴巴听着,不太懂婆婆在说什么。 但现在的尸,可以理解婆婆的话中的真正意思。 那些话都是当时听说过的话。 是雾气让他看见了确实存在于自己内心的那些画面。 『不献上活祭品就玩完了。森林之主的樱树会沾染魔性,变成招来死尸的樱树。这里会绽放紫色花朵的樱树,称为尸樱……原本,祭祀的话,就会成为神保护的人们,人们却懒得花时间祭祀。』 婆婆唉声叹气,沉重地交代小孩子。 『但是,即使沾染魔性,也要保护尸樱,尽管污秽了,也绝不能让那棵树枯萎。』 小孩子和男孩,以同样的眼神听着婆婆说话。 『若是彻底沾染污秽的魔性,尸樱就会枯萎。在那之前,只要献上活祭品,把污秽清除到不至于枯萎的程度就行了,懂吗?』 被嘱咐的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表情复杂的婆婆,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是不是有点难呢……没关系,即使现在的你忘记了,只要你未来想起来就行了。即使污秽了,沾染了魔性,也要保护尸樱哦!』 然后,婆婆面向了尸。 四目交汇时,尸的心跳不自然地加速。 然而,婆婆并不是看着他,只是视线凑巧转向这里而已。 『以前,在污秽到那种程度而招来死尸之前,村人都把那样的樱树称为祭祀之樱……也就是祭樱……』 祭樱。 喃喃低语的尸,茫然眺望雾气前方。 森林之主的樱树,招来死尸的尸樱。祭祀之樱。 要保护尸樱(shio);要保护尸樱(shio)。 眨着眼睛的尸,耳边响起微弱的声音。 已矣哉。 没错。 「已经太迟了。」 忘了祭祀的村人们,遭到了报应。他们用自己的生命赎罪,不断袚除尸樱的污秽。 尸摇摇晃晃踏出步伐。 森林之主的樱树。以前被称为祭樱,献在已沦为尸樱,成了魔性之树。 好几个女孩都成了活祭品。唯有继承怠忽祭祀的村长的血脉的女孩,会被樱树吞噬,以袚除污秽,保护村人。 那些村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够了吧? 「咲光映……」 没有理由再把她献给尸樱了。把所有罪过、惩罚都留在这个世界吧。 尸樱以后会怎么样,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那颗树折磨咲光映,让咲光映悲痛,伤害了咲光映,还企图从他们手中抢走咲光映。 那种树最好灭亡算了。 「等等,咲光映……」 直往前走的尸,带着幸福的微笑。 ◇ ◇ ◇ 在黑暗中行进的小妖们,来到一间古老的建筑物前。 它们朝阴阳师藤原敏次指示的方向前进,最先到达的无人宅院,就是这件房子。 结构小而方正的建筑物,很久以前就成了小妖们的巢穴之一。 猿鬼带头进去。 在黑漆漆的屋内,他们避开地板腐朽的破洞,寻找卷轴。 「真的是这里?」 怀疑的龙鬼不经意地往上看,不由得长大了眼睛。 发觉它不对劲的猿鬼和独角鬼走向它。 「怎么了?」 两只小妖也也抬起头,看到横梁上有群没有见过的妖怪。 京都的小妖大多彼此认识,因为活得太 长了。凶恶的妖怪会被阴阳师们歼灭,只剩下没什么力量的妖怪们在这里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 「没见鬼他们呢……」 猿鬼低声嘟嚷,在它旁边的独角鬼 跳了起来。 「啊!你看!」 独角鬼指的妖怪,抱着油纸伞的包裹。 猿鬼和龙鬼飞身跳上屋梁。 「喂,那是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 妖怪们彼此对看后,对着逼近的猿鬼低声叫嚷: 「这是我们在偶然闯入的宅院发现的,我们捡到的东西就是我们的。」 「不,那是我们的……拿出来的东西,对住在那里的人很重要,快还来!」 妖怪哈哈大笑起来。 几只妖怪偷偷使眼色,把包裹往里面移动,藏在猿鬼他们看不到的地方。 「喂!」 龙鬼怒气冲冲,妖怪笑嘻嘻地说: 「这么想要回去的话,就来抢啊!」 晚一步跳上来的独角鬼,划入猿鬼与龙鬼之间。 不知何时,屋梁与横木之间出现了成群的妖怪。 「被包围了……」 脸色发白的独角鬼低声嘟嚷,猿鬼叫嚣说: 「我们才不怕呢……!」 「没错!我们迈过更可怕的事!」 他们知道有句话叫寡不敌众,但绝不能就此退缩。 「我们接受挑战,抢你们看!」 龇牙咧嘴的猿鬼放声怒吼,为战争揭开了序幕,三只小妖同时扑向了无数的小妖。 ◇ ◇ ◇ 笼罩的雾气浓的像烟雾,连短短一丈前方都看不见。 昌浩一边伸出手确认有无东西,一边小心脚步前进着。 为了避免与红莲走散,他还时不时回头确认红莲在不在。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回头,被红莲嘲笑他太神经质了。 说得也是。 昌浩觉得胸口郁闷,甩了甩头。 在森林里看见的光景会堵塞人心,使心往下沉。 樱花在白色雾气中不停地飘落,抚过昌浩的脸。 无意义地朝向前方的视线,发觉翩然飘落的花瓣变成了紫色。 昌浩与红莲惊愕地张大了眼睛,同时也加快了脚步。 雾气淡去,视野变得开阔。 数不清的树木绽放着浓浓的紫色花朵。是尸樱森林。 在寻找森林之主的尸樱时,昌浩发现树木被推倒、表面凹陷、堆积的花瓣被扫光而露出黑土的地方,躺着熟识的人。 「朱雀……」 红莲低声嘟嚷,昌浩大惊失色地冲向了朱雀。 朱雀仰躺着,破破烂烂的上衣被鲜血染红,腰间的铠甲也碎裂了。 应该挂在脖子上的装饰品片甲不留,缠在额头上的布湿漉漉地吸满了血,沾满泥巴,被扯破了。 他的眼睛紧闭,血沫从半张的嘴唇冒出来。 「朱雀!」 昌浩跪下了,想摇晃他,但却犹豫了,看朱雀外表伤的很重,万一内脏也有看不见的损害,若随便移动他是会有危险的。 「朱雀、朱雀,你醒醒啊……!」 叫了好几声,朱雀的眼皮才微微震颤起来。慢慢张开眼睛的火将朱雀,视线飘忽不定。 发现跪在旁边的昌浩与站在旁边的红莲,朱雀眯着眼睛说: 「你们……回来了?」 「朱雀,发生了什么」 询问的话语被就近爆发的神气打断了。 他们猛然转向哪里,看到青龙靠大镰刀的长柄支撑身体,就快倒下去了。 青龙全身缠绕着闪电般的火花,先瞪朱雀一眼再斜睨红莲。 「腾蛇……!」 激动地闪闪发亮的紫红色眼眸的视线射穿了红莲。青龙摇摇晃晃摆出架势,挥起大镰刀。「咲光映和尸在哪里?」 砍下了的弯月刀刃迸发神气。 昌浩及时筑起结界,护住了自己和朱雀。 暴风扫过树木,把花朵吹得四处飘散。裸露的枝桠瞬间冒出花蕾,绽放出比散落的花朵更浓艳的紫色花朵。昌浩的心颤动不已。 紫色变得更浓烈了。这样下去会充塞污秽,致使魔性的树木枯萎腐朽。 忽然,他心生疑惑。 枯萎后,污秽会往哪里去? 如波纹般扩散过来的东西包围了结界。哒噗声响起,几万张脸紧贴在结界上,吧嗒吧嗒动着嘴巴。 它们不停重复着诅咒般的话,昌浩小心不要被迷惑,把全副精神集中在朱雀身上。 「朱雀,怎么会这样……」 只能转动眼珠子的朱雀,轻笑着说:「你……在担心我吗?」 「当然啦!」昌浩放射性地吼回去,把掉在旁边的火焰之刃再度塞回朱雀手里。 「赶快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收起来。」 这是那次事件后,他第一次触碰这把刀。 朱雀的眼睛闪烁着昏暗的光芒。 「趁现在……你也可以杀了我,昌浩。」 第八章 昌浩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雀。 「你说……什么……」 神将淡淡地重复着刚才的话:「趁现在……剑术不好的你……也可以杀了我。」 接着,他扬起嘴角自嘲地说:「我答应你的事……忘了吧。」 愕然俯视着朱雀的昌浩握起了拳头,肩膀颤抖。 「我不要、我才不要!」 为什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昌浩无法了解朱雀的意图,但还是很冷静,断然拒绝了。 朱雀稍微抬起沾满血和泥巴的伤痕累累的左手,以颤抖的手指指向前方的尸樱。 老人站在尸樱旁边。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没看见件的身影后,松了一口气,但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有朱雀和青龙在这里呢? 「太阴呢?」 「不知……」 听见朱雀吐大气似的回答,昌浩的视线迅速扫过周遭一圈。 「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玄武、白虎……还有天一,都在这里吧?」 朱雀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他指着尸樱的手握成了拳头,锥心刺骨地说: 「被吞噬了……」就只说了这么一句。 昌浩注视着尸樱,还有背对着他们、头也不回的祖父。 祖父的右手下垂,左手触摸着尸樱的树干。那颗树污秽了。光站在旁边,生气都会被吸走,直接接触当然会被吸光。 在樱花森林,每次为了撑住身体而触碰树木都会被剥夺生气,意识逐渐模糊。昌浩想起这件事,脸色发白。 「爷爷,不行啊……」 正要站起来的昌浩察觉祖父下垂不动的右手、穿着狩衣的背影,好像有点怪异,便停止了动作。 祖父惯用右手,为什么会用左手触摸树干呢? 风飕飕吹过。没有受损的树木疯狂撒落花朵,深紫色的花瓣如暴风雪般狂乱飞舞。 樱花会使生物发狂。 因为待在会使感觉、能力、神气甚至所有东西发狂的森林里,昌浩始终没有发觉到。 心怦怦颤动。挂在胸前的道反勾玉产生了冰冷的波动,与心跳相互呼应。 勾玉的力量补足了昌浩很久以前失去的灵视能力,将被隐藏的东西映在昌浩脑里。 绝不回头的背影之中有着生命的火焰。那是魂魄,存在于以年轻模样出现的灵体的更深处。 昌浩并没有真正看过魂魄。只能凭图画、书籍的记载来想像,应该是很像俩个勾玉合起来的太极图, 两个勾玉是魂和魄,各自都是阳中带阴,阴中带阳,不会偏向任何一边,保持完美的平衡。 然而,昌浩的心又怦怦悸动起来。他张大眼睛盯着老人的背影,无法眨眼。 「魂……不见了……?!」 愕然低囔的昌浩,听见含笑的低语回应说: 「看出来了啊……不错嘛……」 原本还怀疑昌浩在播磨国菅生乡能修行到什么程度,看来是超越了想像。 朱雀缓缓移动视线。 找到问题点的昌浩,看着即将打起来的斗将们。 神气爆发的青龙靠着意志力撑住快弯起的膝盖,把大镰刀当成拐杖,注视着红莲。 被轰炸时,红莲转身护住了怀里的勾阵。凝聚的神气重重落在他身上,痛得他无法呼吸,背上的伤口受到重击又裂开了。 灼热的斗气迸射出来。 青龙步履踉跄地握着大镰刀,对红莲发出了杀气腾腾的嘶吼。 「咲光映……在哪……?」 他满脑子都只想着这件事,。 尸樱要得到咲光映。晴明下令把咲光映带来。 朱雀把刀挥向了主人。太阴不知道跑哪去了,一直没回来。 跟随晴明、听从命令的式神。现下只剩青龙。 红莲边提防青龙,边环视周遭。看样子,是无法避免冲突了。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勾阵放下来再应战,不然自己会有危险。 青龙就像受伤的野兽,不会考虑后果。现在盘据他脑中的念头,大概只有杀了眼前的敌人,找出尸樱的活祭品。 才刚与朱雀进行过生死决斗的青龙,每动一下就鲜血直流。他全身都是被火焰之刃砍伤的伤口,形成好几条红色血痕,淌着血滴。 红莲感觉脚下有东西钻动,体温逐渐从赤裸的脚底流失。他赫然低下头,看到不知何时蜂拥而至的几千张脸,吧嗒吧嗒动着嘴巴,等血滴淌下来。 他迸放神气,驱散那些脸,重新抱好勾阵。 邪念趁他把注意力集中在青龙身上时,团团围住了他。 地面堆积着层层花瓣。黑胶躲在那里面,等待新猎物。 被刨挖开来的花垫底下,究竟埋藏了多少邪念、多少污秽?红莲难以想像。 气枯竭会使树木枯萎,充斥树木的污秽会随着花朵散落,并聚集胶的邪念。邪念所散发的邪气是不祥之气,树木吸入后,又会引发更严重的枯萎。 这是没完没了的循环。污秽的连锁就在这里。 红莲一面注意着青龙的动静,一面确认昌浩在他背后筑起的结界是否安全。邪念趴在结界护墙上不停扭动,打算直接吃掉法术。昌浩的灵力也衰退了许多,看来没多久结界就会被啃破。但只要还能待在里面,昌浩就不会有危险。朱雀不能动了,应该也不能伤害昌浩。邪念与交战的冲击,都会被结界所阻断。 再瞥一眼尸樱下的老人。他动也不动,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青龙虽然遍体鳞伤,但手中握有武器,恐怕会不要命地杀过来,看不到这之外的任何事。即使红莲怀里的勾阵、后面的昌浩映入他眼帘,他也可能认不出他们是谁。 反过来看,红莲的双手都被勾阵占据,也没有武器,还要保护昌浩。神气快消耗到极限了,即使是现在,森林也还持续吸食着他的神气。 「那家伙也是一样吧……」 但现况对红莲还是压倒性的不利。 青龙与红莲同时缓步后退,彼此互瞪。谁先露出一点破绽,谁就会被杀。 忽然,邪念如涟漪般流向了尸樱。看到涟漪逐渐靠近老人,红莲的注意力刹那间从青龙身上移开了。 青龙没有错过这个瞬间。 他使出浑身力气,挥出了弯月刀刃。在刀尖卷起的神气溅出火花,凝聚成巨大的团块,飞射了出去。 白色火龙跳出来,冲向团块,将火花咬碎,让团块爆炸。 红莲蹬地跃起,但太迟了。 夹带杀气的神气之雨如利刃般倾泻而下,没弹开的几把利刃一刺中红莲就爆裂了。 「唔……!」 他痛得差点叫出声来,但仍是硬吞了下去, 尽管摔进了几万张脸里面,他还是尽力护住勾阵,不让她碰触到邪念,他不禁打从心底赞赏这样的自己。 肉屑与鲜血从神气炸开的伤口喷溅出来。缠绕全身的邪念,乘机把生气吸个精光,令他觉得体温快速下降。 红莲撑起单膝,重整姿势,抬起头才发觉额头被割伤流血了,他懊恼地咂了咂舌。 青龙颤动着肩膀喘息,也撑起单边膝盖。呼吸带着吹哨般的吁吁声,冷汗直冒。不断淌落的血滴,早已被等在那里的邪念吞噬。 强烈的神气相互碰撞,尸樱森林被蹂躏得惨不忍睹。 倒下的树木重重交叠,因爆炸而漫天飞扬的尘土散落在还勉强竖立的树木上,承载不住重量的枝桠因此接二连三地掉落下来。 绽放在掉落的枝桠上的花朵,颜色浓烈到不能称为紫色,枝桠也干枯 了。 红莲用斗气威吓聚集过来的邪念,强撑着爬了起来。 「红莲!」 看着大惊失色的昌浩打算解除结界,红莲放声大叫: 「不要过来!」 如果能争取到一些时间,他会瞬间打开结界把勾阵扔进去,再对青龙展开反击。然而,在体力上、气力上,他都没有这样的余力了。 残破的森林震颤着,尸樱的花开了又谢。 红莲觉得,充斥森林的邪念更沉重地压在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淌落的血肉、因不断冲撞而炸裂的神气残渣,都是尸樱的食物。 都是用来祓除过度污秽的祭品。 森林哆嗦颤抖着,企图吞噬神将们的力量,就像吸光勾阵的神气那般。 青龙也察觉到了。 必须在那之前…… 「把咲光映……」 青龙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与谁对决了。 飘着大量的花飞雪。在梦幻般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花朵之中,只有手里刀柄的坚硬触感,与全身剧痛的伤口是真实的。 完成主人的命令、保护主人,是青龙的一切。 他缓缓望向站在紫色花飞雪前方的敌人,心想那是谁呢? 眼前的你要阻挡我吗? 那不管你是谁,我都会当场埋了你。 使出浑身气力的青龙,吼叫着向前冲。 红莲想闪避,但膝盖虚脱无力,失去了平衡。好不容易爬起来时,青龙已经进入攻击范围。 就在他断念的瞬间,眼角余光看见勾阵的左手动了一下。 「把咲光映交出来!」青龙挥舞着大镰刀怒吼。 紫红色双眸突然冻住了。 在红莲怀里的斗将勾阵用左手拔起腰间武器,挡住了砍下来的弯月刀刃。金属碰撞声回响,撕裂了紧绷的空气。 只靠一只微微颤抖的左手接住大镰刀的勾阵,眼皮还只有半开,底下的金色眼眸炯炯发亮。 消失已久的土将勾阵迸发出神气。受到冲击的青龙瞠目结舌,被笔架叉连同大镰刀一起弹飞出去。 挥出武器的左手软趴趴地垂下来。勾阵的手还不能完全使力,笔架叉差点掉下去。 红莲屏住呼吸,耳边响起沙哑的声音。 「腾蛇,放我下来。」 红莲听从指示把她放下来,但她才走一步就差点跌倒,红莲赶紧扶住她。表情还恍恍惚惚的她很不客气地向红莲说: 「碍手碍脚的,快让开。」 「喂。」 才刚醒来态度就这么恶劣,令红莲难免不悦。 勾阵推开红莲的手,步履蹒跚地握起笔架叉。 如蒸腾热气般冒出来的神气缠绕她全身,金色眼眸的视线射穿了遍体鳞伤的青龙。 没有血色的嘴唇,浮现凄厉的笑容。 「要对付你,用不着最强的腾蛇亲自出马。」 青龙的眼睛燃起怒火,但到此为止了。 悄悄靠过来的邪念包围了他,吸光他仅剩的力量,使他虚脱瘫倒。 勾阵喘口大气,跪了下来。 「勾!」 搭在气喘吁吁的勾阵肩上的手被挥开了。 「咲光映……怎么了……咲光映和尸呢……」 两人的身影都不在视野内。 视线缓缓扫过周遭的勾阵看到倒下的青龙,讶异地皱起眉头。 「青龙……?」 她只记得神气在森林里被吸光之前的事,还有红莲赶到的瞬间。记忆短短续续,她完全搞不清楚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是夹带杀气的神气唤醒了她的本能。直到前一刻,她都还不知道刚才与她对决的人是青龙。 红莲从她的神情与低喃察觉到她的状况,深深叹了一口气。勾阵用浮躁的语气对这样的红莲说:「你竟然在赤手空拳的状态下与青龙对峙,真是疯了。这种时候,尽管抛下我啊!」 红莲眨眨眼说:「下次我会这么做。」 如果有下次的话。 群聚在倒地的青龙周遭的无数张脸突然转向尸樱,吧嗒吧嗒动着嘴巴,往那里快速移动。 手触摸着尸樱树干的晴明依然背对着众人。 昌浩暂时解除结界,冲到了青龙旁边,将他拖到朱雀那里。青龙虽然不重,但身材比他高又壮硕,所以他只能用拖的。 边在花垫与沙土上留下拖行痕迹,边把青龙拖到朱雀旁边后,昌浩又筑起了结界。 看到刚才彼此厮杀的对手躺在自己身旁,朱雀苦笑起来。 「朱雀。」 瞥了一眼晴明的昌浩叫唤神将的名字,火将则以眼神回应。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爷爷的魂……不见了。」 取而代之填满空缺的,是尸樱释放出来的污秽意念。 「爷爷不是被控制,也不是被附身……而是混在一起了?」 红莲与勾阵都倒抽了一口气。 朱雀没有回答,这就是答案了。 那是安倍晴明。 同时也是尸樱。 失落的魂恐怕是被尸樱吞噬了。取代魂进入体内的东西与剩下的魄结合,形成既是晴明也是尸樱的状态。 所以,想得到咲光映的是晴明本身,下令把她带来的也是晴明的意志。 「我们都束手无策……」 既不是被附身,也不是成为了傀儡。如果是这两种状况,或许可以靠阴阳师的法术来解决。 但混在一起的东西,就没办法拆开了。晴明与尸樱同时存在,尸樱取得晴明的身体和语言,派遣神将去追捕活祭品。 「若让尸樱吃下咲光映……说不定可以……」 没有人回应朱雀这样的低喃。那只是希望、只是期盼,谁也不敢确定。 昌浩咬住嘴唇,转头看着背对大家的晴明。 「昌浩?」 转过身的昌浩被红莲叫唤,握紧了拳头。 「我要试试看……」 「什么?」 「把尸樱从爷爷体内拖出来。」 勾阵大惊失色。 「等等,昌浩。」 红莲代替站不稳的勾阵抓住昌浩的肩膀。 「不行。」 「为什么?这样下去,他会持续接触尸樱的污秽,最后回天乏术,必须在变成那样之前……」 来不及祓除尸樱的污秽了,要先保住晴明的生命。 结起刀印、吸了口气的昌浩,被虚弱无力的朱雀一句话刺中了胸口。 「稍有闪失,就会死人。」 昌浩的肩膀抖了一下,朱雀又冷冷地对呆住的昌浩说:「失败的话,晴明会死,搞不好连你都会死……别这么做。」 然后,朱雀又望向尸樱说:「可是……天贵在那里面,还活着……」 不只天一,还有玄武、白虎。朱雀感觉到,三名被尸樱吞噬的同胞还在奋力抗拒中。 「拜托你,昌浩,把咲光映带来这里……把她献给尸樱。」 昌浩回头看闭着眼睛的朱雀,大叫说:「那怎么可以!」 朱雀露出悲痛的眼神,望向摇着头说绝不会那么做的昌浩。 「你……你们……不也都看见了吗?」 昌浩、红莲和勾阵都沉下了脸。 「你们都看见他们做了什么……尸又做了什么吧?」 昌浩无言地点着头。 开口回应的是红莲。 「朱雀,你也在樱花森林看见了吗?」 「是啊……」 为了找他们两人,朱雀进 去过樱花森林好几次。森林被雾气笼罩,那雾气浓到伸手不见五指。 在那里,朱雀清楚看见了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的光景。 「我们不知道青龙和太阴有没有看见……我跟他们……很久没说话了。」 「所以,」朱雀又接着说:「把咲光映交给尸樱吧,这么做说不定起码可以救回神将们。」 「可是,」昌浩摇着头说:「只要找出办法,祓除尸樱的污秽,把神将们救出来就行了,一定可以找到什么办法。」 朱雀张开紧闭的眼睛,冷冷地说:「我不会原谅尸。」 昌浩听出他的语气里的凄厉,不由得屏住气息。 「尸那家伙……很可能把贵人当成了活祭品……是他害死了贵人。」 不只昌浩,红莲也垂下了眼睛。 在到达这里的一路上,他们都看见了。 ◇ ◇ ◇ 轿子被放在森林之主的樱树前,轿夫把咲光映从轿子抬出来。 地上插着带路人的火把,咲光映被放在光线所及的地方。 花蕾逐渐改变颜色的樱树,哆哆嗦嗦地抖动着枝桠。 「樱树开始出现变化了……幸好还来得及……」 村人们往后退离。樱树树干中央产生诡异的扭曲歪斜,亮起朦胧的光芒,向外扩散。 当祭品被光芒包住、吞噬,樱树取得祭品后,污秽就会被祓除,恢复原状。 眼看着光芒就要接触到咲光映了。 只差一点点了,这么想的带路人感到背部遭受撞击,眨了眨眼睛。 「咦?」 尖尖的东西从他胸口突出来。 带路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瞪大了眼睛。片刻后,看到那东西缩回自己体内,他才惊觉是怎么回事。 被刀刺了。 随后而来的剧痛,让他发出了惨叫声,但也只剩下惨叫的时间了。 刀子精准地刺进了粗血管,鲜血从伤口喷溅出来。目瞪口呆的带路人缓缓倒下,看 不到那之后发生的杀戮惨剧,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四名轿夫都孔武有力,扑上来要抓杀死带路人的尸。 「你竟然敢杀人!」 轿夫想让尸为杀死带路人赎罪,却被他闯入攻击范围内,并由下往上地挥剑砍断了脖子。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满脸惊讶的男人,脖子喷溅出了鲜血,倒了下来。尸踢开他, 接着用刀尖划过下一个轿夫的双眼。被一阵灼热夺走视力的男人摔得四脚朝天,发出惨叫声。 为了让他停止惨叫,尸在收回剑时,顺势用刀尖割破了他的喉咙。第三个轿夫从背后扑过来,对尸挥下了拳头,尸使出浑身力气从他肩头砍下去。被砍飞的手臂血沫四溅,撞上了第一个轿夫的尸体,发出笨重的声响掉落地面。 最后一个轿夫原以为尸还是个弱小的男孩,因看到他行凶而吓得双脚无力,只能爬行逃走。尸抓住他的衣领,低声嘶吼: 「我不能放过你。」 让这个人回到村子,事迹就会败露。 村人会知道咲光映没有成为祭品,也会知道他杀了带路人和轿夫们。 他把剑刺进逃跑的轿夫背部,借着体重把剑压进轿夫体内,剑精确地对准了心脏的正后方。 男人吐出鲜血,他又抓住男人的头,让男人向后仰,用拔出来的剑砍断男人的脖子。 应声四处喷溅的鲜血,将如花垫般覆盖周遭的粉红色花朵染得斑斑点点。 从死去的男人身体所流出来的血都被花瓣吸光,尸面目狰狞地看着被血濡湿的地方逐渐干涸变色。 片刻后,他肩膀起伏喘息,脸色发白,看着自己的手。 他浑然忘我地握着一把古剑。为了救哄光映,他到处寻找武器,发现这把用布包着被藏在老旧木箱子里的剑。他想应该是婆婆的,但他完全不知道婆婆有这种东西。 剑没有生锈,只是黯淡无光,颜色像被雷电击中烧焦了。剑的附近还有个圆板子和玉坠,板子白雾雾、脏兮兮,用来串玉的绳子也脆化断裂了。捏在指间的玉有很多裂痕,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反正已经不能再使用了。 握着剑的左手、右手都沾上了比黑暗更黑、飘着铁臭味的黏稠液体。 手这时才开始发抖,尸把剑扔到地上,用堆积的花瓣擦拭肮脏的手,粉红色花瓣被染成了脏兮兮的黑色。 背脊一阵寒栗,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断飘落的花不知何时停止了。 尸抬头看森林之主的樱树,倒抽了一口气。 花谢后再长出来的花蕾,是从没见过的颜色,接近黑色、黑暗的颜色。 紫色。 婆婆的话在耳边响起。 ——不献上活祭品就完了。森林之主的樱树会沾染魔性,变成招来死尸的樱树。这种会绽放紫色花朵的樱树,称为尸樱…… 从男孩的嘴唇溢出茫然的低喃。 「……尸樱……」 密密麻麻开满所有枝极的花蕾大大地膨胀起来,就快开出沾染魔性的污秽花朵。 「为什么……」男孩不由得大叫,屏住了呼吸。 樱花的花垫上,滚落着鲜血淋漓的凄惨尸体。凶手是尸。为了救咲光映,他浑然忘我地杀死他人。 死亡是污秽。 碰触到污秽、死亡的森林之主的樱树,完全沾染了魔性。当污秽的魔性盘据整棵树, 尸樱就会枯萎。 即便沾染了魔性,也要保护尸樱。 尸摇摇晃晃走向树根,他看见躺在地上的咲光映的额头沾上了飞溅的红色血沫。 他犯的罪就在这里。 「咲光映……」 他必须带她赶快逃走,但看到她沉睡般的脸,胸口便涌上了无法形容的温暖感觉。 「你没事……太好了……」 他浮现恐惧与悲哀交织的笑容,当场跪了下来。 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满足了。 他茫然地瞥了一眼同胞的尸骸,又被吸引似地抬头看着巨树。 看着密密麻麻结满无数花蕾的樱树。 「我会保护你……」 尸知道该怎么做。 祓除污秽就行了。献上活祭品,便能祓除污秽。 尸被婆婆抚养长大,从婆婆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直觉告诉他,用一般人当活祭品 没有意义,必须用被选中的人。 但这个人如果比被选中的人更有分量,那就另当别论了。 森林之主的樱树拥有惊人的强大力量,可成为神明也可成为妖魔。要镇住这棵树,需要强大的活祭品。 在这里,尸把死亡献给了樱树。开始充斥周遭的死亡污秽,迟早会形成遗恨,导致 树木枯萎。 有某种存在的力量能清除那些遗恨,使一污秽的樱树恢复原状。 那种存在已经不是人类,尸知道那种存在。 「神……」嘟嘟嚷嚷的尸,全身嘎哒嘎哒颤抖。 太可怕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非常可怕。 但还有令他更害怕的事。 「没有比不能保护你更令我害怕的事。」 尸用力吸了一口气。 不能使用守护这个国家的神。在这个国家,樱树被称为神,把樱树献给樱树也没有 意义。 但使用其他国家的神,一定可以达到目的。 这么做会背离人道。 但那又如何呢?杀了那么多村人的他,早已背离了人道。 他的身体想必也沾满污秽,所以他要找的祭品,必须可以把这些污秽也一起袚除。 许下承诺的他无论如何都要守住诺言。所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穿着新衣、躺在樱树下的女孩,不必承担任何罪过。 这么做都是他的意志。 这么做都是因为自己害怕失去她。 「听见我的声音,请降临此地,献出你自己。」 那是其他国家的神、外界的神。尸只知道名字,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 但是,樱树啊,请开出一条路。 让你的祭品降临此地吧! 「十二绅将之一天乙贵人——……!」 在缤纷绽放的樱花森林里,靠着树干的咲光映缓缓张开眼睛。 「啊,你醒了?」 女孩眨眨眼睛,偏着头说:「我睡着了吗?」 「嗯。」男孩点点头,站起来说:「美得像梦一样呢!」 在抬头看着樱花的尸背后,女孩露出忧郁的眼神低下了头。 「怎么了?咲光映。」 察觉不对劲的尸转向了她。她垂头丧气,吞吞吐吐地说: 「不久后……我就要嫁给遥远国家的首领了……」 她的双手在膝上交握,难过地接着说: 「父亲说……是不知名的国家的首领,连长相都不知道……」 所以,今天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 因为想再见尸一面,她从忙着准备婚事的家溜出来了。 风吹起了,花朵飘落。是粉红色的美丽花朵。她很喜欢与尸一起仰望这棵树的时光。有尸在,她什么也不怕。不小心睡着了也没关系,因为有尸在。 咲光映抬起头,惆怅地笑着说:「所以我来道别。」 专心听她告白的尸,握起她放在膝上的白皙双手,把她冰冷的手指包在自己手中,帮她取暖。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突然听到这样的话,咲光映感到困惑。但尸的眼神认真得可怕,包着她的手指的手也很用力。 「别忘了,我一定会保护你。」 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是要把这句话烙印在心底。咲光映看着他诚挚的眼神,点了点头。 「嗯。」 就这样,开始了没有结束的日子。 天一亮,婚礼的轿子就会被悄悄抬出来,直奔尸樱森林。 每次尸都会追着轿子跑,把咲光映带回来。 躺在尸樱树根处的她,醒来时会忘记一切,告诉尸自己将嫁到遥远的国家,然后尸就会把誓言告诉她。 被十二神将天乙贵人的神气净化过的樱树,在不断重复的日子里又逐渐沾染了新的污秽。 继续杀带路人、杀轿夫的尸,发觉光重复杀这些人已经不够了。 咲光映越来越虚弱。每次被送到那棵樱树底下,她的生气都会被樱树剥夺。 所以尸准备了代替她的祭品。 被抬进轿子的不是咲光映,而是村人。哪个村人都行,多得是替身。 就这样,尸追到载着村人的轿子,就把带路人和轿夫都杀了,再献上从轿子拖出来的祭品。 即使这样,还是支撑不了多久。有时,咲光映会被樱树、尸樱召唤,经常在森林里迷失、睡着。 睡着就会忘记一切,但接触尸樱就会被剥夺生气。 为了预防她被抢走,尸不断献上祭品。 死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尸体都被尸埋在森林里。他们的遗恨充斥于森林,招来邪念,带来污秽。 久而久之,尸对杀死村人这件事,再也没有犹豫和恐惧。 本来有几十个村人,但没多久全部命丧于尸的手下。 他身上经常缠绕着死亡的污秽,所以胶般的邪念开始靠近他。 每当尸献上祭品,樱花森林就变得更大、更深邃。邪念在那里栖息,把无人的村子也吞噬了。 他们过着不断重复同样事情的日子。同样的话、同样的选择、同样的结果,只有祭品的脸不同。 真正的祭品咲光映总是被尸保护着,不论看见什么、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在醒来时统统忘记。 但当祭品都用完时,充满污秽的尸樱终于绽放了。 在放眼望去都是紫色花朵的森林里,女孩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 紫色花瓣纷纷飘落在女孩身上。悄然堆积的光景,宛如美丽的图画。 发现她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尸半狂乱地搜寻。会找来这里,是因为猜测她可能会在此处。 在花下闭着眼睛的她,美得不像这世上的存在。 她是被樱树召唤来的。 「咲光映……」 尸在紫色花垫上崩溃了,沮丧地垂下头。 花开,花谢。花飞舞。他好想永远、永远看着这样的景色。 他无力地跪下来,抚摸咲光映的脸。她的脸冷得像冰。 「我会保护你……」 喃喃自语的男孩,听见了水声。 呸锵。 尸缓缓转动脖子。 妖怪伫立在紫色花瓣飞舞的黑暗中。 人面妖怪凝视着尸,缓缓张开了嘴巴。 『你将会丧命。』 件宣告了预言。 尸的眼眸昏暗凝结。 ◇ ◇ ◇ 第九章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是尸把晴明他们拖进了这个世界。 为了把他们当成祭品献给尸樱,代替咲光映。 然而,尸樱只吃掉了神将们和晴明的魂,与剩下的魄混合了。 就这样,尸樱有了追捕孩子们的方法。 「元凶是尸……他是贵人的仇人!」 朱雀发出杀气腾腾的吼叫声。不只前代的天乙贵人,尸把现在的天一也当成祭品献给了尸樱。 「我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 昌浩不忍心看着这样的朱雀撇开了视线。朱雀吐露的心情,他再理解不过。 尽管理解,他也不能让神将做出那种事,因为尸是人类。 想确认老人状况的昌浩,赫然发现无数张脸紧贴在自己布设的结界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 大量的黑胶厚厚地布满结界,完全看不见四周。 数不清的脸吧嗒吧嗒动着嘴巴,如同诅咒般重复着同样的话。 『已矣哉。』 起初夹杂在风里的微弱声音,逐渐变强、变大。 『已矣哉。』 昌浩集中灵气,侦察四周。发现持续剥夺神气与生气的邪念,已经增强到超乎想像,覆盖了整座森林,不只是结界而已。 回头一看,神将们全部遍体鳞伤。朱雀受了重伤,青龙被吸光了生气与神气昏迷了。刚醒来的勾阵连站都还站不稳,算是唯一战力的红莲,看来也快撑不下去。 昌浩想念咒文让神将们恢复神气,却被朱雀制止了。 「不要念……没有用。」 红莲他们也点头表示赞同。朱雀说得没错。这个地方会吸食生气,所以不论昌浩使用多少法术也会被森林和邪念吸光。这么做只是白白消耗灵力,毫无意义。 「不用管我……去救天贵他们。」 朱雀这么恳求着,呼吸越来越急促。不赶快把他带出这座森林,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数量庞大的脸涌上来,一张脸分裂成两张脸,再继续分裂。凭感觉就能知道,咒念正不断繁殖中。 必须想办法剥开紧贴在无形保护墙上的胶,从这里出去。 昌浩下定了决心。 「红莲……」 金色双眸炯炯发亮。 昌浩先说了一声:「对不起。」 「你说就是了。」 「他们拜托你了。」 「知道了。」 大家都伤痕累累,也撑到极限。红莲也几乎没有余力了。 但他看出昌浩的意图,还是答应了他。 「我要祓除尸樱的污秽,带回天一他们。」 心脏扑通扑通跃动。 在邪念的包围之前,晴明一直背对大家站着,把左手放在尸樱上。若竖起耳朵聆听,还会听得见晴明低声念着什么。 散发出来的是妖气。也就是从昌亲家把梓带走的那股气息。那么熟悉的气却是妖气,因为只剩下晴明遗传自双亲的魔性部分。 晴明绝不回头。只有魔性的人,没有感情。掌管感情的魂,已经被尸樱夺走了。 晴明与招来死尸的樱树的木魂混合,再也无法复原。他再也不会跟神将们推心置腹,再也不会关心昌浩。而且,在这个时候,尸樱的污秽也还继续侵蚀着他身为人类的身体,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天狐的火焰烧死。 昌浩把手贴放在结界的保护墙上,望向尸樱的树根,注视着祖父的背影。 一股冲动涌上。 他想解救他们。 他想解救神将们以及爷爷。 爷爷,你要恢复原状啊!我会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办法。 「唔……」 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眼角忍不住热了起来。 但是,他知道。 他想救他们,就跟他想救尸和咲光映是同样的感情。 冷静下来思考,就会知道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最多只能暂时祓除尸樱的污秽,不可能拆开已经彻底混合的东西。 红莲说的话刺进了胸口。 有时,感情是双面刃。 倘若感情用事,想抓住所有,反而会失去一切。 「我要解开结界了……」 昌浩从红莲的动静知道,他做好了准备。他要用灼热的斗气赶走群聚的邪念,开出一条直通尸樱的路。 然后就是赌注了。能不能救回神将们,要看昌浩剩下多少灵力。力量够的话,可以祓除尸樱的污秽,再以召唤的方式救回神将们。 若是不够会怎么样?昌浩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他在脑海里描绘他们的身影。把与他们重逢的身影、模样,深深刻画在心中。 昌浩把用右手结的刀印放在嘴边,「呼」地吹了口气。 「解……」 包围他们的结界无声地消失,压在上面的邪念往下坠。 瞬间,灼热的神气爆发如舔舐般逐渐扩散,烧光了遍布附近一带的胶。 火焰吞噬了青龙与朱雀交战的痕迹。 倒下的树木、花朵铺成的垫子都烧成了灰而瓦解崩塌。 黑色的地面露了出来。 「谢谢!」 红莲想追上往前冲的昌浩,但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曲,身体往下一沉。 视野摇晃,神志不清,短暂丧失了意识。 他赶紧靠意志力抓住意识的尾巴,拖回差点完全丧失的意识,支撑住跪地的姿势,不停喘气。 他还有力气,但那是挣脱理性桎梏的本能部分。就像刚才的勾阵那样,完全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为什么而战、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凭借斗争本能与凶将本性在行动。 这么一来,很可能歼灭所有会动的东西,不管那是人还是树木。 诞生以来历经漫长岁月,这是第一次消耗到这种地步。 红莲强撑着抬起头,靠视线追逐昌浩。 越过昌浩的肩膀,红莲看见尸樱与晴明的背影。 还有,逼向他的黑胶。 红莲咂咂舌,心想恐怕没办法把它们全部烧光。 他使尽力气,试着站起来,但脚却不听使唤。在远处偷偷看着这里的邪念波浪,发出哒噗声响,正慢慢向他靠近。 是尸樱的污秽召来了邪念?还是邪念会往尸樱聚集呢? 昌浩正蹒跚地走向尸樱,他现在才发觉体力的消耗远超过自己的想像。 在那座樱花森林,他看见了很多的死亡,碰触过很多的魔性。 不只灵气和生气,连体温都被那些死亡和魔性剥夺了。 手指使不上力,无法灵活地动作。如雪片般飘落的花瓣,已经黑到不能称为紫色了。 到处充斥着污秽,他必须加快速度。 忽然,眼前的地面隆起,溢出了胶的邪念。 缠住昌浩的脚的黑胶,变成无数张脸哼唱着。 『已矣哉。』 「住口!」 昌浩大叫着望向尸樱,不由得瞠目结舌,屛住了气息。 在尸樱前方、晴明前方的遥远处。 宛如破布般的娇小神将,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步履蹒跚的十二神将太阴,精神恍惚。 这里是樱花森林。这里是尸樱森林。紫色花朵绽放。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瓣层层堆积,铺满了地面。 每跨出一步,脚都会陷入花瓣里。这时,躲在下面的邪念就会吸食她的生气。不是一次吸完,而是像猫凌虐老鼠般,慢慢地折磨太阴。 感觉世界歪斜塌崩,太阴甩了甩头。 有神气。是同袍腾蛇的斗气。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神气。而腾蛇的神气也在爆发后消失不见了。 没有人在。 看见尸樱了。 太阴一阵愕然。 晴明抬头看着尸樱。好久没看到晴明的脸了。 为什么泪水不断溢出来呢? 晴明、晴明,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满足了。 离主人只有两丈远了,只差一点点了。只差一点就能摸到尸樱了。 忽然,太阴被绊倒,有东西缠住了她的脚。 她双手着地回头看,是黑胶缠住了她的右脚。 『已矣哉。』 几千张脸哼唱着往上爬。凡是被黑胶碰过的地方,体温、神气、生气都会在瞬间流失。 太阴瞪大了眼睛。 紫色花朵飞扬、飘舞、狂乱地凋零。 胶从脚底爬上了腰、爬上了背,覆盖了全身。 意识逐渐模糊,呼吸困难。 太阴眯起了眼睛。 倘若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么,该看的不是这种东西。 她使出浑身气力,转向尸樱与晴明。 「——」 视线交会了。 老人一次也没看过她的眼睛,正注视着她。 表情冷漠的老人凝眸望着太阴,把一直触摸着尸樱的左手移开,结起了刀印。 老人动着嘴唇。刀印的刀尖画出了五芒星。 爬满太阴全身的邪念,被五芒星祓除,全部被弹飞出去了。 老人面对茫然看着自己的太阴,蓦然眯起了眼睛。 真的,看起来像是微微露出了微笑。 「晴……」 刹那间。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太阴张大眼睛,脑里流入某人看见的光景、某人发出的叫声。 ——啊,所以…… ——我才故意不看你们啊! ——看了就没办法舍弃你们。 ——我必须履行承诺,而我的心却还是想选择你们。 ——有时,感情是双面刃。 ——件、件啊,你在某处看着这一切吧? ——你宣告预言啊,现在宣告啊! ——快说被尸樱吞噬的神将会苏醒,快说十二神将都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啊! ——当神将们和我的魂被尸樱吞噬时,在眨眼间的空白刹那,你出现了。 ——宣告预言的妖怪啊,你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所以,快宣告预言、快宣告救神将们的预言啊! ——尸樱啊,把你吞噬的祭品还给我。 ——我会把你想要的祭品带来给你。 呸锵。 响起了水声。 整片视野都飘着美到极致的紫色花朵。 「……」 睁到最大的眼眸,鲜明地映照出你缓缓倾斜的身影。 你纤细瘦弱的身躯发出微弱的咚唦声响,倒落在紫色花垫上。 紫色花瓣一枚接着一枚,掉落在你浅色的狩衣上。 在黑暗中纷飞飘落的花瓣,宛如夜半无声无息不断飘落的雪花。 你没有血色的肌肤是尸蜡色。花瓣掠过你的侧脸,翩然飘落、堆积。 你趴倒的肩膀、垂下的眼皮、微张的嘴巴动也不动。 风咻地吹过,扫过所有枝桠,夺走无数的花朵。 这是宣告结束的风。 「……」 我想呼唤你的名字,声音却出不来。 我想大叫不可能,冻结的喉咙却不听使唤。 我想撇开视线,大叫一定是弄错了,身体却僵硬得不能动,连眼睛都无法眨。 你散开的头发在风中飘摇,抚触着你已经凹陷消瘦的脸颊。 啊,看起来好像很痒呢。 你大可举起手,拨开头发呀。 然后,张开眼睛,哎呀哎呀地埋怨,吃力地爬起来。 你大可发出叹息声,吊起嘴角贼笑呀! 一如往常地眯起眼睛,得意地笑着说被骗了吧? 那么,我也会一如往常地生气归生气,还是原谅你所有的一切。 所以。 所以。 所以—— 「……」 我缓缓站起来,伸出手,想叫唤你。 在抅到手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脚突然失去力量,我瘫软地跪了下来。 覆盖地面的紫色花朵宛如柔软的毛毯,从那下方传来奇妙的喧嚷声。 『……已矣哉。』 我颤抖的手,好不容易才碰到你骨瘦如柴的手指。 然而,手指已经冰冷。 从紫色花垫下响起狂喜的声音。 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已矣哉。 已经完了。已经完了。已经完了。已经完了。已经完了。 所有一切都完了。 「……」 啊,没错。 那肤色像蜡;皮肤也冷得像蜡。 布满皱纹的手指僵硬不动。 可见握住的手不会再反握回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在我无法眨动的眼眸里所映出的表情,明明像是睡着了啊。 我伸出另一只手,摇晃你的肩膀,使出全力摇晃,你却动也不动。 「……晴……明……不……不要……不可能……你醒醒……啊……」 我一边摇晃一边叫唤,一次又一次。 从花垫下传来的声音,像是在嘲笑我嘶哑的叫唤。 已矣哉。 「……晴明……!」 太阴紧紧抱住动也不动的头,抽搐般地喘息。 「呜……呜……呜……」 明明是哭着大叫,却只有嘶哑的沙沙声从喉咙溢出来,听不见叫喊声,连正常的声音都出不来。 晴明、晴明,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满足了。 那样我就满足了,真的那样就满足了。 夺眶而出的泪水落在老人脸上。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往下流,濡湿了冰冷的肌肤。 被削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搔痒着晴明的额头。 原本等着晴明帮她修复。她深信晴明复原后,一定会念咒语帮她修复。 事情结束后,老人一定又会对着她笑。尽管语气刻薄、动不动就插科打诨,他也一定会慈祥地看着神将们。 她知道总有一天会失去他,也知道渡过河川踏上旅程的时刻必然会到来。 这是世间的哲理,所有生物都被这样的哲理束缚着。 原来想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慢慢做好心理准备。反正时间还早,所以她想,在那之前做好准备就行了。 看着他一天天老去,她却觉得那天还很遥远。 他多么希望那天永远都很遥远。 「呜……呜……呜……」 自己若是没来这里该多好。 还有时间,真的还有剩下的时间。 晴明祓除了尸樱的污秽,几乎用尽了所有力量。 若不是在力量用罄的前一刻,看了她一眼,晴明就不会使用法术了。 他应该舍弃神将。不论神将是否会被邪念吞噬、是否会死亡或消失,他都不该感情用事。 ——有时,感情是双面刃。 太阴猛然张开眼睛。 花飞花落。花朵是更加浓烈的紫色,看起来也像黑色。 魂与魄被拆散,只剩下魄的安倍晴明与魔性的樱树混合了,按理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以前,晴明曾指着描绘出完整阴阳的太极图向他们解说。 在宛如两个勾玉的图里的两个小圆,分别是阳中之阴、阴中之阳。这是依照上天的哲理安排的,再怎么偏颇也不会只倾向其中一方。 那么,晴明最后露出的笑容,可以证明他的魄还存在着一丝丝的感情。 踩过花瓣的跫音响起。 太阴只转动眼珠子,看见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昌浩,表情纠结起来。 昌浩俯视着弯起身体紧紧抱住晴明的头的神将,面无表情。 晴明动也不动,太阴哭得死去活来。 茫然仰望的尸樱巨树,飘落着越来越污秽的黑色花朵。 污秽漫天漫地,已经来不及了。 压抑下来的感情波涛,反而使心跳更加剧烈。 昌浩按住了胸口。哪里有道反勾玉。没事,一定还来得及。 要呐喊、要慌乱,等一切结束后再说吧。 昌浩要仿效晴明触摸尸樱时,有个声音制止了他。 「不行!」 在邪念中跌跌撞撞跑来的女孩,泪光闪闪地摇着头。 「不行,昌浩,你摸了尸樱就会被吃掉了!」 跑得气喘吁吁的咲光映抱住昌浩的腰,试图把他从尸樱拉开。 她的力气大得不像个小孩子,昌浩没有站稳,差点跌倒。 他不由得抓住咲光映的肩膀,发现透过衣服触摸的肩膀也异常冰冷。 咲光映看晴明一眼,咬住了嘴唇。她放开昌浩,转身面向尸樱。 「我回来了,请停止吧。」 她要触摸尸樱时,被怒吼制止了。 「咲光映,不可以!」 尸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咲光映害怕地缩起肩膀,用力闭上了眼睛。 「尸,不要过来!」 男孩惊愕地站住了。邪念在他周围喧嚷,卷起漩涡向外扩散。 浮现疑惑笑容的男孩,缓缓跨步向前。 「怎么了……不行哦,快离开尸樱……」 咲光映摇着头说:「到此为止吧,尸,是我扭曲了一切,你没有错。」 「没那回事!放心,我会保护你!」 泪水从咲光映的眼睛溢出。 「已经完了。」 「为什么!」男孩发出惨叫般的呐喊,女孩微笑着说: 「因为……我已经死了。」 那声音非常微弱,却对昌浩造成极大的冲击。 他不由得看着自己的手。刚才抓住女孩的肩膀时,感觉异常冰冷。 对了,仔细回想,我不是一直觉得她的身体很冰吗?每次隔着衣服触摸到那样的冰冷,就会觉得她的皮肤也异常僵硬,不是吗? 忽然,昌浩想起了一件事。 在森林里,他见过躺在尸樱下面的女孩与沮丧的尸。 没看到其他的人,只有他们两个在尸樱下面。 然后,尸听着件的预言,咲光映昏睡不醒。 看在昌浩眼里,咲光映是睡着了。 心扑通扑通跳动。 为什么光晴明还不够,尸把神将们也当成了尸樱的祭品呢? 难道不只是为了祓除污秽? 难道是为了夺回被抢走的生命,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忽然,昌浩想起在石室作的梦。 梦里有祖父、有红莲,他半睡半醒地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 ——接到麻烦的委托案正在想该怎么拒绝……因为扭曲世间的哲理诗很棘手的事。 ——人类就是这样,硬要扭曲哲理,背负业障。你拥有帮他们完成的力量,所以把事情搅得更麻烦。 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返魂是把死人从黄泉带回来的法术。 还有一件事带给昌浩更大的震撼。 为什么咲光映会有记忆? 尸说咲光映睡着就会忘记。尸说的话或许已经不值得信赖,但昌浩一直以为与咲光映相关的事,他说的都是实话。 「咲光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听见喃喃的发问,女孩缓缓转过身来。 泪水濡湿了她带着微笑的脸。 「我的生命在这里结束了。我被尸樱叫来,被吞噬了……」 因为尸赶到,阻止了尸樱,才留下了驱壳。 「死后,永远不会结束的惩罚也结束了。」她平静地说:「那之后,慢慢地、慢慢地……每次睡醒时,都会想起种种……」 咲光映转向愕然伫立的尸,表情扭曲地说:「你把其他祭品献给尸樱的事……我也都知道。」 被尸樱召唤而丧命之前的漫长岁月,都在她体内苏醒了。 咲光映闭上眼睛,哭着说:「对不起。」 昌浩茫然看着两人。 现在他终于知道,尸已经污秽到极点了。 不是接触尸樱的污秽,而是不断接触死亡所沾染的污秽。长期以来,他都在接触污秽,召唤死亡,只是在尸樱的污秽与邪念气息的掩饰下,昌浩完全没有察觉。 而咲光映也长期被死亡的污秽包覆。她已经成了魂魄都被吞噬的僵尸,尸樱就是在追捕这个漏网之鱼。 咲光映这三个字,是樱树的古老称呼。 昌浩陪伴的人,是已经成为僵尸的咲光映(樱),体内只有临时的生命。 拼命想远离尸樱、逃离尸樱的昌浩,其实一直跟变成僵尸的咲光映(樱)在一起。 尸再也受不了地大叫:「不可以!咲光映,我会保护你!我不会把你交给尸樱!」 男孩看着她的眼睛,闪烁着异常的光亮。 呸锵。 响起了水声。 在尸樱前、尸的后面,延伸出黑色水面,件站在水面上。 呸锵。 件冷漠地看着尸樱旁的咲光映等人,缓缓张开了嘴巴。 『你将会丧命。』 尸的眼眸冻结了。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咲光映抖得很厉害。 『而你所爱的人,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妖怪依序瞥过咲光映、昌浩、尸,嗤嗤狞笑,缓缓倾倒。 溅起水花,妖怪的身体沉入了水底。 从快速退走的水底,爬出了几万张的小脸。 『已矣哉。』 瞬间,尸仿佛被弹飞出去般扑向咲光映。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昌浩想保护她,但被爬到脚边的邪念绊住,向前扑倒。 「唔哇……」 跪倒的昌浩慌忙抬头,看到尸跨坐在咲光映身上,面目狰狞地勒住咲光映的脖子。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尸张大的眼睛,没有看着任何人。 花朵飘落。黑色花朵飘落。黑色花瓣飘落。纷纷飘落。整个视野都飞舞着黑色花朵。 「我会保护咲光映!」 不论是森林之神或尸樱,甚或咲光映本身,都不能阻挠这件事。 奄奄一息的咲光映,把颤抖的双手伸向尸的脸。 「……音……哉……」 从嘴唇发出来的声音随风飘散,没有人听见。 咲光映的眼皮、双手都无力地垂了下来。 尸的手指印清楚地留在她往后仰的脖子上。 尸茫然低头看着咲光映。 「咲光映……?」 风飕飕吹起。 在完全污秽的花朵不断飘落中,尸樱的树干冒出了小小 的亮光。 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后退了几步。 看到断气的尸体,他又叫了一声:「咲光映……?」 她的身体被尸樱绽放的光芒吞噬,逐渐淡化透明,最后消失不见了。 尸如瘫痪般当场跪了下来。 在亮光中起舞的黑色花朵,美得出奇。 尸茫然注视着自己的手。 「你……将会……丧命……」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重复着件的预言。 「你……将会……丧命……死于……所爱的人之手……」 而你所爱的人,也将会丧命,死于你之手—— 男孩眨眨眼睛,满脸惊慌地四处张望。 「咲光映……咲光映……咲光映……」 他的视线飘忽不定,一次又一次喃喃重复着同样的话。 「咲光映……樱……樱……咲……光映……」 尸的动作静止了。他的眼眸在仰望尸樱时凝结了。 片刻后,他发出了沙哑的吼叫声。 「尸樱……!」 他要献上活祭品。 为了把咲光映带回来,他要献上活祭品。 昌浩奋力剥开缠住自己的邪念,抓住站起来的尸的肩膀。 后记 「凋谢之樱,残留之樱,皆为凋谢之樱。」(诗人良宽) 「以为明日樱仍在,夜半风来落满地。」(亲鸾) 「梦见春风吹花落,醒来波心仍荡漾。」(西行) 「唤醒种种回忆之樱。」(芭蕉) 「山樱啊,愿汝恋恋如我,唯汝知我心。」(行尊) 「仰首赏樱间,落花舞翩翩」(尾濑二郎) 「落花烈焰燃大篝」(正冈子规) 「樱花声声催促,为死亡做准备」(一茶) 少年阴阳师第八篇章<尸樱篇>完结。 先来看例行排名。 第一名:阴阳师安倍晴明。 第二名:怪物小怪。 第三名:十二神将土将勾阵。 之后依序是风音、咲光映、红莲、太裳、嵬、年轻晴明、敏次、比古、岦斋、朱雀、玄武、太阴、青龙、冥官。 小怪又回到暌违已久的前三名。还有,女性阵营气势如虹。至于红莲,在上一集明明和帅啊(笑)。 各位的每一票都会影响排名,烦请在来信中较为明显的地方清楚写下「投○○一票 」。 之前去了暌违三年的台湾举办签书会。 每去一次,就更喜欢这个国家。天气很热,读者也很热情。我亲身感受到这么多人对这套书的支持,对这套书的喜爱。 这次,我在什么食物都好吃的台湾,又去吃了让我对芒果改观的芒果冰。还吃了小笼包、凉荀、配饭喝的茉香绿茶,太美味了。台湾人很亲切,脸上堆满了灿烂的笑容。替我做口译的皇冠出版社的人,日文非常流利,我们聊起了日本的连续剧、电影、偶像团体风(笑),聊得很尽兴。 可以直接转达2○11年的感谢,我个人十分开心。希望哪天还能去见台湾的读者,要我去几次都行。 我会努力让大家邀请我去。 在我小档案中,记载着我喜欢中岛美雪。我经常从她的作品得到灵感。而且频率相当高。 我在写完这个故事后,又重听了很久没听的<紫色樱花>,发觉这首歌的歌词正是尸樱篇的故事内容。 紫色樱花的主题,确实来自这首歌,但没想到这么吻合。在我心中,中岛美雪究竟占有多大分量? 独特的表现、华丽的措辞、美到扎刺胸口的文字,都令人憧憬。接下来要出版的《怪物血族》第七集,在第一次听到<熟人、友人、爱人、家人>这首歌时,才终于写完了刹那间浮现在心中酝酿已久的场面。 这是继<篁破幻草子>之后划上句点的作品。 敬请期待。 敌人是晴明。 由这样的冲击性的情节揭晓序幕的尸樱篇,大家觉得如何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那是我写下本书的动力。也期待大家参加排行榜的投票。 不久前,跟朋友聊天时提到:「写小说真的很快乐,值得付出一辈子」连我自己都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感到惊讶,很快乐。是的,我愿意为此鞠躬精粹。 如我刚才所说,接下来要出版的是《怪物血族》完结篇。那之后是《少年阴阳师》。其他还有《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的作品。请先看《怪物血族》,还没看过的人,何不趁此机会一口气看完呢?很好看哦!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 「给我拥抱,让我沉睡,回归彼岸」(中岛美雪) 结成光流 「凋谢之樱,残留之樱,皆为凋谢之樱。」(诗人良宽) 「以为明日樱仍在,夜半风来落满地。」(亲鸾) 「梦见春风吹花落,醒来波心仍荡漾。」(西行) 「唤醒种种回忆之樱。」(芭蕉) 「山樱啊,愿汝恋恋如我,唯汝知我心。」(行尊) 「仰首赏樱间,落花舞翩翩」(尾濑二郎) 「落花烈焰燃大篝」(正冈子规) 「樱花声声催促,为死亡做准备」(一茶) 少年阴阳师第八篇章<尸樱篇>完结。 先来看例行排名。 第一名:阴阳师安倍晴明。 第二名:怪物小怪。 第三名:十二神将土将勾阵。 之后依序是风音、咲光映、红莲、太裳、嵬、年轻晴明、敏次、比古、岦斋、朱雀、玄武、太阴、青龙、冥官。 小怪又回到暌违已久的前三名。还有,女性阵营气势如虹。至于红莲,在上一集明明和帅啊(笑)。 各位的每一票都会影响排名,烦请在来信中较为明显的地方清楚写下「投○○一票 」。 之前去了暌违三年的台湾举办签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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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的作品。请先看《怪物血族》,还没看过的人,何不趁此机会一口气看完呢?很好看哦!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 「给我拥抱,让我沉睡,回归彼岸」(中岛美雪) 结成光流 天壤之别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贴吧 录入:渣渣、远洋、水菱512、结成真人、江湖一黑猫 扫图:结成真人 修图:殇央 昌浩边趴跶趴跶奔跑,边吸入一大口气。 「等等!」 好几个声音马上重复相同的话,跟他闹着玩。 「等等!」 昌浩蹙起了眉头。 坐在他左肩上的小怪,弹起左边耳朵,叹口气说: 「哎哟,该怎么说咧,偶尔有观众也不错啊,会比较来劲。」 它敲敲昌浩的头说:「对吧?」把视线转回了前方。 昌浩把这个生物昵称为小怪,它的身躯大小如大猫或小狗般,覆盖着浓密的白毛,脖子有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长长的耳朵不时摇曳,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腾,闪闪发亮的圆圆大眼睛犹如融化的夕阳。 它坐在疾速奔驰的昌浩肩上,灵敏地保持平衡,往背后瞥了一眼。 妖车维持绝妙的速度跟在昌浩后面,无数只小妖像观众般整齐排列在妖车的车棚上。 「嗯?怎么了?」 小妖们察觉小怪的视线,同时歪起了脖子。 昌浩苦着一张脸大叫: 「可恶,等等啊!」 「等等啊!」 昌浩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从刚才就是这样,只要昌浩一大叫,小妖们就跟着重复他的叫喊。昌浩知道它们喜欢看他焦躁的样子,所以很努力克制那样的反应,但眉间的皱纹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小怪看到他那样子,微微拱起了肩膀。 昌浩正在追捕逃走的妖怪。 那只妖怪每晚都在京城出没,危害京城居民。虽然还不到有人死亡的地步,但很多贵族走夜路时撞见它,遭到攻击,连滚带爬地逃回家。 昌浩受命在事情还没闹大前降伏妖怪,这几天来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找到妖怪,展开了追捕。 降伏妖怪没什么不对。祖父安倍晴明是绝代大阴阳师,发生这种事大家一定会依赖他。 但祖父的岁数已经大到可以列入妖怪的范围了,要降伏妖怪会有种种问题。昌浩可以说是晴明的手、脚。要代替祖父实际行动有说不出的辛苦,但那也无所谓,真的无所谓,可是…… 「加油,孙子!」 听到背后的声援,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妖车慌忙紧急煞车。 「不要叫我孙子!」 怒吼声震响。对昌浩来说,那是禁语。虽是事实,但他听到就火大。被当成嘲弄的题材,怎能不生气呢。 妖车车之辅忧虑地摇晃身躯。 昌浩毫不掩饰愤怒地瞪着小妖们,他拱起肩膀,怒气冲冲地问: 「小怪,车之辅说什么?」 车之辅是昌浩的式,偏偏昌浩就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必须靠小怪翻译。 坐在肩上的小怪眨一下眼睛说: 「他说非常对不起,小妖们无论如何都想就近欣赏主人的英姿……」 「英姿?小妖们,你们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你们说的话吗?不如把你们祓除吧?祓除终结你们,对心理卫生最好吧?对,就是这样,就这么做吧,哎呀,真是好主意呢。」 「喂,晴明的孙子。」 「你不过是只怪物,不要叫我孙子!」 「不要叫我怪物!我根本不是怪物啊,要我说几次你才知道!」 「我也说过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好几次,叫你不要叫我孙子啊!」 小妖们在车棚上看着昌浩和小怪骂来骂去,忽然把视线绕过昌浩,紧盯着某个地方。 长得像猴子还有三根角的猿鬼,把手往那地方一指,猛眨着眼睛说: 「喂,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猿鬼没理会龇牙咧嘴的昌浩,又接着说: 「后面、后面。」 「啊?」 昌浩和小怪同时往后看。 摆好攻击架式正要扑向他们的妖怪,张大嘴巴,露出了尖牙。 「天哪!」 「哇,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小怪立刻从昌浩的肩膀蹬跳起来,冲撞妖怪。巨体超过一丈高、模样像熊的妖怪,躯体弯折,被往后弹飞出去。 以敏捷的动作降落地面的小怪,转向昌浩,甩了甩尾巴。 「你没事吧?」 「嗯,没事。」 昌浩点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在妖怪身上。 总不能向晴明报告,他忙着吵架让妖怪逃走了。这样太没面子了。报告说被反击受伤,就更没面子了。 「我必须像没事似地向爷爷报告,说我两、三下就把妖怪摆平了,所以要赶快把事情办完……」 似乎有东西掠过视野角落,昌浩转向那里,霎时说不出话来。 妖怪趁这时候转身溜走了。呆呆看着妖怪在转眼间消失无踪的小怪,抬头看昌浩,发现他哑然杵立着。 「…………」 在他的视线前方,有个年轻人单脚盘坐在瓦顶板心泥墙上,脸上浮现捉弄人的笑容。 看起来顶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苦笑着耸起肩膀,以丝毫感觉不到体重的动作,从墙上翩然跳下来。 年轻人走到呆呆杵立的昌浩前面,无奈地叹口气,猛然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往昌浩的额头弹了一下。 「痛!」 「发什么呆啊,不要发呆嘛,真是的……」 小妖们争相与深深叹息的年轻人打招呼。 「哇,晴明!」 「你跟我们一样,来看孙子的英姿吗?」 「虽然跟英姿差很多,但你还是想来看看他大显身手的模样吧?」 他苦笑着对畅所欲言的小妖们说: 「我不是担心这个不肖的孙子,只是想自己偶尔也该露个面,没想到看到这样的 场面。」 于是,他就暂时当个旁观者了。 安倍晴明八十岁了。被称为绝代大阴阳师的他,能力与灵力都强大到无人可比,使用的法术也超越常识范围。像现在这样,让魂魄脱离身体,以年轻的模样出现的离魂术,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晴明转向按着额头呻吟的昌浩,双臂合抱胸前,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昌浩……」 「什么……?」 昌浩胸口涌上不祥的预感,反射性地摆出防备姿势。晴明单手贴着额头,仰面朝天说: 「我年轻时也会失败。那些都是很好的经验,累积多了就会成长。」 「您说得是……」 「在那之中慢慢前进,就是修行。常言道失败为成功之母,人生不可能都没有失败,对吧?红莲。」 突然被点名的小怪半瞇起了眼睛。 「干嘛突然问我。」 晴明把问题抛给小怪,却完全不理会它的反应,又转向昌浩说: 「但是,昌浩,你不觉得出粗心大意的失败,对你没什么帮助吗?」 紧绷着脸的昌浩,勉强点头同意祖父的话。 「您说得是……」 「绝不能掉以轻心,若因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被逼入绝境,就太可笑了。只是受伤还好,可以花时间治愈。但若因此丧命,就是蠢到极点了。」 「只有我觉得你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吗?」 小怪插嘴介入晴明与昌浩之间的谈话,一直隐形站在他们旁边的十二神将六合也表示同意。六合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所以只能感觉到那样的气息。 小怪频频点头说:「就是 嘛。」晴明没理它,又自顾自接着说: 「况且,你是找到了还被它逃走,这就叫徒劳无功。从你小时候,我就对你谆谆教诲,告诉你做事要更有效率……」 看到深深叹息、垂下肩膀的晴明失望的样子,昌浩两眼发直,不甘心地说: 「是啊……我应该也不是没那样的自觉……」 受到谆谆教诲是事实,被教导尽可能避免做白工也是真的。所以,祖父说的话都对的。 是这样没错,但是、可是。 昌浩的嘴角从刚才就不停地抽搐。 看到他那样子,差点「啊——啊」叫出来的小怪,抓了抓脖子一带。 昌浩当然也有他的说词。那只妖怪逃得比谁都快。他也可以搭乘车之辅追逐妖怪,但这么做,妖怪就会从牛车进不去的路逃走。今晚好不容易把它逼进了二条大路,演出了直线追捕的好戏,只是在差一点抓到它的时候,被它跑了。 然而,最大的原因是被晴明吸引,转移了注意力,所以现在的昌浩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 小怪半眯起夕阳色的眼睛,抬头看着晴明。 「话说,喂,晴明,真是的,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呢?没看到天一或玄武陪着你,这个案件也用不着你出马啊。」 听到小怪的质问,昌浩赶紧搜寻周遭的气息。 小怪说得没错,现在的十二神将的神气,只有六合的。 魂魄的晴明是以灵力最强盛的年轻时期的模样出现,但魂魄比实体更危险,所以没带随从来,实在太大意了。 「天一和玄武都守在实体旁边,朱雀也是。其他神将只要我叫一声就会赶来,所以我想应该还好,只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这时,隐形的六合现身了。有着茶褐色的长发、黄褐色的眼眸、高大的身材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开口说活了。 「回去会被青龙和天后训斥、说教哦,至少要找太阴或白虎陪同嘛。」 听到青龙的名字,小怪瞬间眯起了眼睛。心情突然大不好的小怪,甩甩尾巴,把嘴巴撇成了へ字形。 「勾也好、太裳也好,总之要带着随从。万一你出什么事,问题就大了。」 晴明对他们两人说的话很不以为然,叹口气说: 「你们两个真会瞎操心……几乎所有妖怪都非常清楚,敢随便动我晴明,会遭到怎么样的报应。」 看到晴明的表情骤变,露出大无畏的笑容,小怪与六合相对而视。 说得没错。 六合耸耸肩便隐形了。小怪夸张地叹口气,甩甩两只耳朵。 在车之辅的车棚上看着他们唇枪舌剑的小妖们,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闲聊起来。 「晴明跟孙子一起出现,很难得呢。」 「以前晴明跟这样子差不多年轻时,常常在京城跑来跑去呢。」 「唉,现在是老爷爷了,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吧。」 「我都听见啦,你们几只。」 晴明的声音突然介入,小妖们吓得跳起来。 它们看见晴明正合抱双臂斜眼盯着它们。 「没有啦,呃……嘿嘿嘿。」 小妖们偷偷彼此互看一眼,笑得好尴尬。 晴明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耸耸肩又转向了昌浩。 看到小孙子愁容满面的苦瓜脸,晴明轻轻苦笑起来。 真是的,这个孙子从小就是这样,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他。没办法,他的反应实在太好玩了。 昌浩本人则是忙着把涌到喉咙的干言万语压下去,根本没注意到晴明温馨的眼神。 小怪从他们脚下仰望着这样的两人,无奈地摇头兴叹。 「……!」 忽然,小怪的眼睛泛起了厉色。 原本吊儿郎当的它,散发出来的氛围变得紧绷。 车之辅摇晃车体,发出嘎哒声响。 车棚上的小妖们差点摔下去,赶紧抓住车子。 「咦?」 就在察觉异状的昌浩转头看车之辅的同时,小怪全身也迸出了红色斗气。 娇小的异形身姿,眨眼间变成了高大壮硕的身躯。就在这一剎那,扑向他们的妖怪发出了咆哮声。 昌浩听见刺耳的声音,反射性地转过身去。 「红莲?!」 越过晴明的肩膀,昌浩看见比祖父更高的身躯。他张大眼睛,看着燃烧的鲜红火蛇迅速往上窜升。 被火焰照亮的四脚妖怪露出了尖牙。 「去死吧!」 红莲的火焰瞬间包围妖怪,把妖怪烧成了灰烬。 当灰烬被风吹散,红莲才缓缓转过身来。 「谢谢你,红莲。」 红莲看看浅笑的晴明,再看看茫然的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晴明有发现妖怪靠近,昌浩却没发现。 从这些小事就能看出,他们的实力相差多少。那个差距大得可怕。 昌浩被称为晴明的接班人,但那份资质还没有完全开花结果,看来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用心点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怪物!」 「我以这个模样出现时是叫红莲,要我说几次你才懂!」 小怪的原貌是十二神将之一的火将腾蛇。在十二神将中,它是最强悍的凶将,却把酷烈的神气封入白色异形的身躯,脱离晴明麾下,跟在昌浩身旁。红莲这个名字是很久以前安倍晴明帮他取的,他把这个名字视为无形的至宝。 「总之……啐!」 还想继续吵的红莲,忽然咂个舌就恢复了小怪的模样。因为他发现晴明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很开心地样子。 手按着嘴唇、强忍住笑的年轻人,似乎很喜欢看红莲被昌浩影响而逐渐改变的模样。 那股视线让他觉得不舒服,浑身不自在。 晴明把视线从低声咒骂的小怪身上移开,转向昌浩,抿嘴一笑。 「连那样都没察觉,你还差得远呢,昌浩。」 昌浩哑口无言,垂下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回家后可得从头复习了,你要多用点心,勤奋修行啊。」 晴明又啪唏弹了一下孙子的额头,就翩然转身不见了。 他回去放在安倍家的实体里面了。 沉默好久的昌浩,终于全身哆嗦颤抖大叫起来。 「那那那那那个个个……」 他深深知道自己还不够成熟,但实在气不过,要不是祖父突然出现,他早就迅速降伏了那只妖怪。 「啊——啊,你果然还差得远呢,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怒斥小怪的昌浩,扯开嗓门大叫: 「等着瞧,臭爷爷——————!」 「啊———啊……」 小怪听着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深深地、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雷电行踪 这些日子,每天都会打雷。 「啊,又打雷了。」 在阴阳寮被杂务追着跑的昌浩,看到迅速闪过乌云的白色龟裂。 「那边应该是……六条一带吧?」 昌浩歪着脖子思考,小怪在他脚下直立起来,举起一只前脚,摆出眺望远方的姿势。 「嗯,是吧?应该没什么体面的贵族……」 只有打雷,没有下雨。 小怪没助跑就直接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听说那群贵族都怀疑是不是菅公在作祟?」 昌浩手上捧着刚完成的历表,边看边点头说: 「嗯,昨天来见爷爷的使者是那么说的。」 那个贵族的宅院前几天被雷击中了。直到现在,藤原一族还是很怕菅原道真。 昌浩的祖父安倍晴明是绝代大阴阳师。只要发生不吉利的事,朝廷的贵族们一定会求助於晴明。 「晴明那家伙好像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呢。」 小怪看着乌云,眨眨眼睛,甩了一下白色尾巴。 身体大小跟大猫或小狗差不多的小怪,全身覆盖着白毛。长长的耳朵垂向后面, 脖子有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案。又圆又大的眼睛,是宛如直接从夕阳撷取下来的鲜艳颜色。 「不过嘛……」小怪忽然地眯起眼睛说:也可能是事不关己才不在乎。」 「咦!」不禁叫出声来的昌浩停下脚步,很快地环视周遭,确定没有人在听,才 压低噪门说:「小怪,你是说……」 小怪张大眼睛瞥昌浩一眼说:「喂、喂,你没察觉吗?」 安倍晴明在自己的房间,倚靠着凭几,显得无精打采。 最近不时有贵族派人送信来给他。 信上说:雷劈在宅院的屋顶上。 信上说:闪电擦过牛车的车棚,飘着烧焦般的味道。 信上说:牧童被雷电击中,昏迷不醒,伤势严重。 信上说:菅公像恶鬼般出现在梦里,倾吐着怨恨。 「再怎么样,也不过就是作了恶梦嘛。」 远处响起了雷声。 晴明从敞开的板窗望出去,唉地叹口气。 菅公作祟之说,在贵族之间煞有介事地流传着。没有任何证据,却来委托晴明平 息菅公的作崇。 其实不是菅公作祟,但事情再这样闹下去,安倍家迟早会变成涌入求助信徒的寺 庙。晴明想过平静的生活,所以不希望每天都有无数的使者求见。 合抱双臂的晴明背后,出现神将现身的气息。 十二神将中的青龙臭着一张脸,眉头紧蹙地看着晴明。 那双如夜湖般的深蓝色眼眸,位置在比晴明高出两个头的地方。 对盖到眼睛的带点蓝色的刘海感到厌烦的青龙,开口说: 「要我去降伏吗?」 蓝色眼睛瞥了乌云一眼。 晴明把手指抵在下巴,思考了好一会。 「不用……」 日光一转,他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呼唤。 「六合,昌浩他们回来了吗?」 在那里隐形许久的十二神将六合,以单脚盘坐的姿势无声地现身了。 情感不形於色的面无表情的神将,很快地移动黄褐色的眼眸。 「刚才回来了,要叫他们吗?」 「嗯。」 六合怱地隐形了。看着这一幕的青龙,眉头锁得更紧了。 晴明发现那张精悍的脸,逐渐抹上近似愤怒的神色。但他什么都没说,等着孙子 到来。 没多久,传来了脚步声。 青龙啧地咂咂舌便隐形了。 在青龙消失的同时,昌浩和小怪打开木门进来了。 「爷爷,您叫我吗?」 晴明叫昌浩坐下,所以昌浩从角落拿蒲团过来坐下。小怪坐在他旁边。仔细观察 就能隐约感觉得到,他们背后飘荡着微量的神气。是六合隐形待在那里。 晴明指着乌云对正襟危坐的昌浩说.. 「关于那个。」 循着晴明的视线望过去的昌浩,露出「哦,了解」的表情。他早就猜到差不多该 找上他了,所以并不惊讶。 「贵族们都很惶恐不安,你去驱逐那东西。」 「驱逐乌云吗?」 「不是、不是,是赶走那里面的……怎么,昌浩,你没察觉吗?」 昌浩整张脸苦得不能再苦了。 这种时候,更凸显出他还是个半吊子、能力不足。 「那东西是……」 「等等,爷爷。」昌浩打断祖父的话,毅然决然地说:「我会自己找出根源, 驱除那东西。」 地底是生命东西怎么样了,所以非驱除不可,他还是搞不清楚。 晴明细眯着眼睛,半响才频频点头,抿嘴一笑。 「是吗?」 「是的。」 如果凡是都仰赖祖父,那么再过多久也没办法超越祖父。不能只顾祖父的吩咐做的事, 必须学会自己行动. 那么,马上出发吧。 站起来要走出房间的昌浩,被晴明叫住了。 「等等。」 「啊?」 晴明把手中的桧扇指向隐形的六合。 「六合,麻烦你跟昌浩去,协助他。」 「咦?不用啦,我还有小怪啊。」 「不要叫我小怪,晴明的孙子。」 被两眼发直的小怪回呛,昌浩也两眼发直地说: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怪物。」 「我不是怪物。」 听着两人对话的晴明,决定说出想了很久的事。 「对了,昌浩。」 「什么事?」 十三岁的孙子暂时中断舌战,回过头来。老人一本正经地说: 「你那句『不要叫我孙子』是什么意思?」 「唔……」 所谓「出其不意」就是指这种状况。 晴明又滔滔接着说: 「你这么厌恶、这么不愿意被称为爷爷的孙子吗?」 「啊……这……」 小怪眨眨眼睛,默默观察开始语无伦次的昌浩。 应该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问到这种事,昌浩支支吾吾地在嘴巴里说着什么, 但没有说出完整的句子。 每次都是不自觉地冒出那句话,所以更难回答。 的确,当着晴明的面说「不叫叫我孙子」,晴明本人难免会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态。 然而,晴明怎么可能不知道昌浩的心态呢,会刻意提起这件事,说不定是他其实有那么一点落寞、那么一点受伤。 昌浩哑口无言,眼神飘来飘去。晴明盯着这样的他,轻轻叹口气,打开手上的桧扇, 遮住了下办部的脸。 但还是露出了眼睛,所以盯着昌浩的视线并没有改变。 昌浩把嘴巴撇成了へ字型。 他不是讨厌「当晴明的孙子」,是不喜欢「被叫做晴明的孙子」。 「爷爷……」 刚开口想辩解,比较靠近他们的地方就被雷劈中了。 宛如轰炸的独特爆破声咚咚回荡缭绕。 他们大吃一惊,从外廊抬头看,平时都飘在更远处的乌云,此时正飘浮在很靠近 他们的地方。位置比皇宫再西边一点,那里有很多贵族的宅院 。 他们观察一阵子后,雷声逐渐远去,不时掠过乌云的闪电数量也减少了。 若是被风吹着走,那片乌云也未免飘得太快了。距离太远,看不出什么来,但小 怪和晴明说得没错,那不是普通的云。 「喂,昌浩。」 小怪瞪大眼睛,指向落雷的地方。昌浩循着那条延长线望过去,看到袅袅上升的 一缕白烟。 火烧起来了。落雷很少会引起火灾。会是因为落雷吗? 不管怎么样,必须去察看状况、找出原因。 昌浩回头对晴明说: 「爷爷,我走了。」 「嗯。」 晴明还是用扇子遮住下半部的脸点着头,昌浩向他行个礼就冲出了房间。 留下来的晴明阖上扇子,表情有些苦涩。 「原来你不喜欢当爷爷的孙子啊。」 这时,好几个隐形的十二神将都现身了。 「怎么了?晴明,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啊。」 在旁边现身的玄武,傲慢地合抱双臂,俯视晴明。 「那只是昌浩的心结,哪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呢。我奉劝你,要针对这点挑毛病前 最好三思。」 外表看起来比昌浩小很多的玄武,以自大的口吻说得毫不客气。 「玄武说得没错,昌浩大人看起来很烦恼呢。」 天一在玄武后面委婉地接着说,他温柔的脸上带着些许的忧愁。 晴明嗯嗯低吟,阖上桧扇,轻敲自己的肩膀。 「我知道那是他的心结,但我也会有失落感啊。他小时候,总是跟在我后面跑来 跑去叫着爷爷、爷爷,那时真是个老实的乖孩子呢。」 玄武轻声叹息。 晴明说「那时」是个乖孩子,表情却完全不像是在缅怀过去。 那句话显然是现在进行式。昌浩抱怨归抱怨,还是会做好晴明交代的每一件事, 所以的确是个好孩子。 「晴明,不要玩孙子玩过了头。」 表情超认真的晴明,对半无奈的玄武说: 「你胡说什么,我随时都很认真啊。」 哪里认真了?玄武这样的反驳,只在他自己心中回响。 天一忽然扭过头看,原来是隐形许久的青龙在那个方向现身了。 「晴明。」 「嗯?」 「那东西要怎么处理?」 青龙指的是制造雷光的乌云。 「交给昌浩处理吧。有红莲、六合跟着他,事情应该不会闹大。」 听到主人这么说,青龙露出严峻的表情沉默下来,啧地咂个舌又隐形了。 晴明看着他刚才站立的地方,无可奈何地拱起了肩膀。 只要牵扯到红莲,青龙就会显露厌恶与敌意。他有他的道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 「青龙老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不累吗?」 对于高龄主人的疑问,玄武和天一都保持缄默没作答。 在阴阳寮工作时,必须结起发髻、戴上乌纱帽,但奉祖父之命,私下去降伏怪物 时,装扮是越轻便越好。 四处奔波时,乌纱帽就成了碍手碍脚的代名词。所以像这样出来巡夜时,昌浩会 解开发髻,在后面把头发绑成一束。 奔跑时,那束头发会随着昌浩的动作弹跳。 太阳快下山了,天色逐渐转黑,这个时间不太会碰到熟人,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跑在他旁边的小怪把视线朝向了他。 「你的表情有点阴沉呢。」 「我没有。」 昌浩这么回答,表情却不吻合。那张脸带点苦涩,好像很怕挨骂。 反射性脱口而出的话,可能伤害了祖父。这件事就像沉淀物,从刚才一直卡在他 心中。 他认为回去后必须郑重道歉,但又觉得一定会像平常那样,被祖父反讥得哑口无言。 那个晴明可是只狡猜的老狐狸。 「振作点嘛,晴明的孙子。」 小怪激励他。 「不要叫我……少啰唆。」 昌浩把差点凭直觉反应说出来的话吞下去,狠狠地瞪小怪一眼。小怪只是边跑边 灵活地对他耸耸肩。 话说,黄昏时刻是所谓的逢魔时刻。在这个平安京城,有无数的异形栖宿。当夜 晚来临,它们就会精神奕奕地出来活动。 妖怪的身影会随着日落,潜入白天被昂首阔步的人类霸占的大路、小路。害怕妖 魔鬼怪的人类,会屏气凝神等待白天的到来。 但昌浩知道栖宿在京城的妖怪们都非常普通,一点也不可怕。 「啊,是孙子——!」 从某处传来特别兴奋的声音。 无数的妖气成群结队地靠过来。 察觉有危险的小怪高高跳起来,晚了一步的昌浩也试图转变方向,但是来不及了。 「哗—————」 「呜!」 昌浩不断从上面跳下来的小怪们压住,很快就不见了。原本还勉强可以看见他伸出的手,但络绎不绝跑出来堆积成山的小妖们,又把那只手盖住,没多久就看不见了。 落地的小怪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好一会。那堆山不时会晃动,可能是昌浩试图从里面逃脱。 小怪虽然没什么重量,但被那么多只成群压在下面,身体恐怕也没办法随便乱动。 「唔,每次都这样,实在太可怜了……」眼角,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无奈地六合在它旁边现身了。 「啊,式神。」 三根角的猿鬼看见六合,叫出声来。六合没理它,走过去把手伸进那堆山里面, 抓住昌浩的衣领,把他拖了出来。 被抱出来的昌浩,狠狠瞪视着小妖们。 「你们每次、每次都把我当成了什么……」 极度不悦的昌浩得到的回答,是整齐划一的大合唱。 「当然是把你当成了晴明的孙子。」 昌浩的眼睛浮现厉色,那个回答害他的心情现在分外沉重。 看到昌浩沉默不语,一根角的独角鬼察觉他跟平常不一样,歪着圆圆的身体说: 「哟,怎么了?晴明的孙子。」 「你看起来很不高兴呢。」 很像三眼蜥蜴的龙鬼,站在独角鬼旁边眨着眼睛。 被六合放下来的昌浩,回瞪对自己充满好奇的眼神。 「被这么对待还会开心才奇怪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亲密的表现啊。」 昌浩瞪了笑得满不在乎的猿鬼一眼,叹了一口气。 想好好思考都不行,这样的自己应该是很不幸吧? 忽然,远处好像响起了雷声。 他不自觉地仰头朝天。 前一刻还无影无踪的乌云,此刻正厚厚地垂挂在头顶上。 「几时冒出来的……?!」 闪电撕裂云朵的同时,雷声大作。骇人的重音震动耳朵,昌浩严阵以待。 刚才没有感觉到的妖气,随着雷声扩散开来,是跟那群小妖不一样的其他妖怪的 气息。 那股妖气来自乌云。 有东西躲在乌云里。 小妖们瞬间往后退,拉开了距离。 「孙子,我们在旁边看哦。」 「哦!」 所有小妖都重复猿鬼的语尾。 板着脸听 他们叫喊的昌浩,发现闪电到雷声响起之间的间隔变短了。 他甩个头,转换心情。 往昌浩脚下移动的小怪,目光炯炯地瞪着乌云。 「来了吗……」 六合瞥小怪一眼,就把视线转向了天空。总是面无表情的他,眼睛也泛起了厉色。 撕裂天空般的雷光闪过没多久,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那是……?」 定睛注视的昌浩低声嘟囔,他看见乌云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突然,巨大的火球像是在呼应昌浩的话,冲破乌云出现了。 那东西朝着昌浩直直掉落。破风往下掉的火球,勃然发出凶猛的咆哮声。 「会咆哮?!」 瞠目而视的昌浩的叫声,与火球的咆哮声重叠了。 小怪的眼眸闪烁强烈的光芒,白色的身体被鲜红的斗气包围。娇小的身影改变了 轮廓,变成高大壮硕的躯体,火焰的漩涡缠绕在高举的手臂上现形了。 「喝!」 被放出去的火蛇,蜿蜒地冲向了火球。 差点被火蛇咬到的火球,扭动了身体,火焰向外扩散,出现了从没见过的野兽。 那只野兽注视着昌浩,在半空中重整姿势,又飞上了天。 从丹田发出来的鸣吼声与雷声交叠震响。野兽的视线投注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人 类小孩身上。 就在犀利的眼睛发出强烈光芒的瞬间,雷电从乌云劈落,袭向了昌浩。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看着深色灵布在眼前摊开。劈落的雷电被覆盖视野的灵布弹 出去,向四方扩散。 「哇!」 无法预测雷电会掉在哪里,小妖们都惊声尖叫,做鸟兽散。 躲在墙下或沟渠里的小妖们,边害怕地观察情势边抗议。 「不要连累别人嘛,式神!」 「为了保护孙子,你就不管我们的死活吗!」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红莲斜睨它们,金色眼眸泛起了厉色。 「当然是这样。」 对红莲与六合来说,第一优先就是保护昌浩。他们才不管只是旁观者的小妖们会 怎么样。 「太霸道了!」 红莲不理会龙鬼的哀叹,与六合并肩瞪视着野兽。 「红莲,那是什么?」 躲在阴暗处的昌浩,从高大的两人中间窥视野兽的模样。 红莲边准备攻击野兽,边简短回答: 「是雷兽。」 雷兽通常栖宿在远离京城的深山里。偶尔会乘坐雷云出来,但云一消失就会回到 某个地方。 「昌浩,你不要出来。」 「咦?」 打算使用法术降伏野兽的昌浩,对红莲的话感到意外,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我要驱逐它啊……」 「那东西对人类有害。」 异形和妖怪大多会危害人类,平常在伏妖降魔时,红莲都不会说这种话。 「有害是指……」 还没问完是怎样有害,昌浩就觉得好像有只冰凉的手抚摸着他的脖子。 六合与红莲都倒抽了一口气。 背对乌云停在半空中的雷兽,突然发出威吓的叫声。 就在昌浩回头看的同时,从完全不同的方向亮起了雷光。 小妖们大惊失色,发出了不成声的惨叫。雷电比人类的动作快多了。 「孙子——!」 但在雷电劈中昌浩之前,红莲就把昌浩推开了。 「哇!」 六合又把灵布盖在摔倒的昌浩身上。 轰隆作响的雷声震耳欲聋。迸发出来强大的神气,消除了那道雷电。 昌浩掀开灵布,慌张地跳起来。 「红莲、六合!」 全身缠绕着通天力量的两人,进入了备战状态。昌浩循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惊 讶地屏住了气息。 两头雷兽各自背着乌云,停在半空中相互瞪视。迸放的妖气倍增,野兽全身都在 放电,不时溅出火花。 似乎是红莲与六合以通天力量的狂流,抵销了劈落的雷电。感觉得到红莲迸放的 灼热斗气还闷烧着。 「有两只?」 雷兽对彼此发出了威吓的叫吼。 「它们有同伴意识吗?』 「好像没听过。」 六合回答了昌浩的问题。红莲以凶狠的目光瞪着雷兽,闷不吭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昌浩抓着深色灵布站起来,窥视妖怪们的动静。 同类的雷兽彼此威吓,全身缠绕着放电般的亮光,低声鸣吼。 一方野兽发出嘶吼声。 雷光闪过,照出了雷兽的全貌。因为形成阴影,所以看不清楚体毛的颜色。身长 约莫七尺,有两只前脚、四只后脚。长长的獠牙像野猪,锐利的爪子像晶莹剔透的水晶。 一方迎战在天空奔驰冲过来的雷兽。 雷光绽放。 扭动身体踹飞雷电的雷兽狠狠地瞪着同类,全身迸出闪光。光亮瞬间凝结,朝向 敌人发射出去。 一方野兽使出全力抵挡酷似闪电的光击。闪光化为雷电,向四面八方飞散,降落 在住家的墙上、屋顶上、路面上以及路旁的柳树上。 「哇!哇!」 「好烫、好烫!」 「被电麻了!」 来不及逃跑而受害的小妖们,发出连连的惨叫声。 被落雷击中的房子屋顶冒出白烟。烧起来的火,被妖气掀起的风煽动,火势逐渐 增强。 「糟了,会酿成火灾!」 昌浩慌忙结起手印。 「红莲、六合,去击退雷兽们!」 「知道了。」 红莲回应后,环视周遭一圈,啧地咂舌。 因为野兽的咆哮声和连续不断的雷电,引来了疑惑与恐惧的京城居民,正战战兢 兢地靠过来看怎么回事。不论哪个世界,都会有不知死活的好事者。 「昌浩,盖上那个,把脸遮起来。」红莲指着灵布说。 昌浩用眼神征询六合的意见。 「照他的话做。」 被六合催促的昌浩,披上深色云布,灵活地调整形状,以免妨碍行动。 被落雷劈中而引发火灾的房子,火势逐渐增强。昌浩听见里面的人开始惊慌骚动 的声响,从记忆深处挖出了防火的咒文。 「热火敛缩且平伏……」 全力放射出去的灵力逐渐熄灭了落雷引起的火焰。 惊叫火灾的居民更提高了嗓门,随后响起浇水的声音。 昌浩呼地喘口气,心想这样就不必担心了。 雷兽的咆哮声缭绕回响。 「去!」 从红莲手臂爬出来的火蛇,伴随着红莲的怒吼声扑向了雷兽。 被突击而猝不及防的雷兽停止争吵,飞上更高的地方。 逃开火焰追击的雷兽们,从高处悠哉地俯瞰昌浩他们。 「可恶……!」 红莲懊恼地咬住嘴唇,在他旁边的六合严肃地眯起了眼睛。他们没有飞上天空的 技能,所以敌人逃入天空,他们就一筹莫展了。 「腾蛇,叫白虎或太阴来吧?」 六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这么说,红莲陷入了沉思。 白虎和太阴是十二 神将的风将,会操纵风,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 有其中一人在,就可以使用他们的通天力量与雷兽对峙。 雷兽会放射雷电,而野兽散发出来的妖气与毒气会危害人类,最糟的状况甚至会 导致死亡。 昌浩直盯着雷兽。 在神将们能力所不能及的天空,两头雷兽互别苗头。这几天的落雷,会不会就是 他们之间的小小争吵带来的副产品呢? 昌浩说出这样的想法,红莲和六合面面相觑。 「小小的争吵……?」 接连好几天劈下雷电,躲在乌云里悄悄移动,动不动就大打出手,已经不能算是 小小的争吵了嗯? 红莲颇有意见,沉默寡言的六合的眼底也难得浮现某种情感。 但昌浩毫不介意,视线追逐着在上空展开死斗、彼此放射闪电的两头野兽的动向。 「不能想办法把它们拉下来吗……」 「笨蛋,我刚才不是告诉过你,靠近它们会被毒气毒死吗?」 红莲间不容发地回应,点醒了昌浩。 「啊,对哦。」 他完全忽略了自身的安全。 「好危险,你用点心嘛,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条件反射地吼回去后,又抬头盯着雷兽。 既然红莲那么说,毒气之类的说法就是真的,因为他是活超长的十二神将。 那么,有没有办法可以打倒它们而不必靠近它们? 自懂事以来修行的日子,在昌浩脑中奔驰而过,所有被灌输的法术与知识全都动 了起来。 晴明只叫他驱逐,没有叫他彻底降伏。但既然会危害人类,是不是该斩断后顾之 忧呢? 「要想个办法歼灭它们而不必靠近它们,呃……」 昌浩拍着额头认真思考。 红莲与六合决定默默等待昌浩下决定。刚才昌浩命令他们将雷兽击退,但这个距 离没办法动手。 大打出手的雷兽,其中一方瞥了地上的昌浩等人一眼。 野兽的眼睛闪过一道厉光。 「——————!」 咆哮声震响,与雷鸣交叠。 放射的雷电撕裂天空劈落地面。 红莲全身迸发出红色的斗气。 「少瞧不起人!」 斗气的漩涡撞上落雷,大大抵销了彼此的威力。放电强光所产生微弱的视觉暂 留,瞬间便消失了。 但依然消不去雷声。因冲撞而产生的轰隆声贯穿了昌浩的耳膜。 雷兽们恶狠狠地往地面一瞪,又咆哮了起来。 在两头的吼叫声的回响中,雷兽躲进乌云里,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面对这种草草结束的退场剧,红莲与六合都来及反应。 「好快……」 六合感叹地喃喃低语,红莲也老实地点头说:「是啊。」 昌浩则是目瞪口呆,一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咦,什么,逃走了?对我们发动那么强烈的攻击,又突然消失,怎么 会这样?」 昌浩头脑太过混乱,把心里想的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红莲避重就轻地说: 「嗯……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从远处传来好事者逐渐靠近的声音。 「都怪小怪啦!」 「怪我?是我的错吗?」 「是你跟六合呆呆看着它们逃走啊!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它们逃走呢!」 「看你思考得那么认真,所以我们想说那就等你的答案吧,我们是尊重你的意 思啊。」 「找这种借口也太不要脸了,你这只怪物!」 「我不是怪物!话说回来,这时候跟是不是怪物没什么关系吧?」 昌浩与小怪吼来吼去,展开了唇枪舌剑。六合单脚盘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表情宛如第三者的六合,也跟放走雷兽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事实上,他是在面无表情下呵责自己的失败。在心中自责不已。 靠近雷兽对人类有害,因此人类很难击退雷兽。但十二神将吸入妖气或毒气也没 什么大问题,所以除了红莲外,晴明还多派了六合去。 纯粹只是因为雷兽不只一只吧?靠红莲一个人也不用担心,但为了谨慎起见,多 派一个六合去,结果再糟也不至于有多严重。 然而,晴明这样的用心也白费了。有红莲与六合两名斗将跟着,却还是让两头雷 兽轻易逃走了。这下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没有放式出去,在家等候他们的晴明,看到昌浩垂头丧气地回来,惊讶得目瞪口 呆。听完「因为如此这般所以不小心被它跑了」的说明,晴明更是张口结舌,半天说 不出话来。 在那之后,为了调查雷兽,昌浩把塞满书库的书籍、文献通通翻出来看,把一肚 子气都发泄在小怪身上。小怪也应战了。 就这样吵到了现在。 「什么嘛!」小怪愤然拱起肩膀,龇牙咧嘴地说:「我哪知发生小小争吵、彼此 吼来吼去、打来打去的两头雷兽,会毫无预警地逃走呢!」 听到这里,六合疑惑地皱起眉头:心想是「小小争吵」吗?要归纳为小小争吵, 规模似乎太大了。刚才腾蛇明明也有这种感觉,那个感觉跑哪去了? 不过,没必要刻意点出这种事,所以六合还是保持沉默,把小怪的发言当成耳边风。 「那么,你跟六合不要等我的答案,速速把雷兽降伏不就行了吗! 说得也没错。 六合默默无言,悄然同意。并且为自己当时没那么做反省。 「唔!」 连小怪也无言以对。没错,昌浩说得一点也没错。 表情像咬到几百只苦虫的小怪,低声囔囔。六合对它投以同情的目光。 他们也有话要说。雷兽在他们力有未逮的地方交战,要歼灭或击退它们,都必须把它们 脱下来。拖到有效的攻击范围内。但现实上办不到,所以他们想出手也出不了手。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昌浩使用了暗视术,所以没灯光也无所谓。昌浩的身影与漆 黑的书库融为一体,只看得见小怪的夕阳色眼眸熠熠生辉。这样的画面想必很恐怖吧? 边翻阅文献边这么想的昌浩,眉头深锁,显得怏怏不乐。 他错过了向晴明道歉的事机。原本打算回来就道歉,却因为驱逐、降伏都失败的 打击,顾不得那件事。 「会不会它们自己撤走了……」昌浩严峻地说。 小怪摇摇头说:「不,它们还在附近。要彻底驱除落雷的危险,必须把它们赶去离京城很远的地方,或是降伏它们。」 昌浩停下翻书的手,交互看着小怪与六合。 「他们的妖气很近吗?」 小怪瞥六合一眼。沉默寡言的同袍用眼神回应。 「不是很近,只是随风飘来淡淡的妖气。不过如果离得太远,就飘不到这里来了。」 尽管看不见,它们还是停留在妖气可以飘来这里的地方。 昌浩瞪着手上的文献低声咒骂。书上都没有记载消灭雷兽的方法。难道要去问某人吗? 「这是要去问……」 这么喃喃自语的昌浩,慌忙甩了甩头。 他已经夸下海口,全都会自己完成。在这种时候投降也太没面子了。 红莲与六合再三警告他不要靠近雷兽,可见有多危险。那么,能不能靠结界或其他东西,把雷兽连同毒气一同封住呢? 「封住后再降伏,或是押去偏远的山里。」 小怪嗯嗯点头。 现阶段还没有人死亡。若不能尽快解决,把伤害降到最低点,就会对受委托的晴明的名誉造成伤害。 「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请哪个风将随行。」小怪这么感叹。 至于该请哪个风将,太阴绝对不愿同行,所以没得选择。 有白虎在,就能成为对空战力,非常有用。而且有风将在,也可以把红莲与六合顶到天空。 「真糟糕,一步错步步错。」 还眼睁睁看着雷兽逃走,简直是一连串的失误。若事后被晴明叫去碎碎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晴明信赖小怪,把昌浩托福给了它,它不可以辜负晴明的托付。 「总之,」昌浩阖上文献站起来,「我们要卷土重来,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雷兽赶走。」 赶走。」 而且,最好是在今晚之内。 「那么,」六合开口说:「请白虎协助吧?」 「嗯,好主意。还有,可能的话,最好把天一或玄武也找来。」 昌浩搞不懂小怪接着这么说的意图,疑惑地偏起了头。 小怪敏捷地站起来,甩甩长尾巴说: 「无论是要避开毒气或关住雷兽,都需要天一或玄武的结界。」 「啊,原来如此。」 十二神将中,天空、太裳、天一、玄武四人没有攻击的技能。但他们的结界,号 称具有其他神将们无法比拟的防御力。为了破坏结界,雷兽也可能冲撞结界。 「可是,这样的话,就要拜托爷爷吧?他们都是爷爷的式神……」 「呃,要吗?由我拜托战友,就不用透过晴明吧?」 「或许不用,可是,最好还是按程序来。小怪,你也不喜欢事情在你不知情的状 态下进行吧?」 「感觉跟那种情况不太一样……不过,你想那么做就那么做吧。」 「嗯,就那么做。」 「可是,晴明如果睡了怎么办?」 小怪知道晴明绝不可能睡,但也可能有万一。晴明跟彰子一样。只要昌浩出去夜 巡,就一定会等到他回来才睡。 「啊。」 被小怪那么一提醒,昌浩张大了眼睛。 已经过了寅时。在适神大半夜突然去找祖父,很可能打扰到祖父。 「先斩后奏也行吧……」 这是昌浩前思后想得出的结论,小怪不假思索地回应:「行吧?」 基本上,神将不需要睡眠。 红莲与六合请来了白虎、玄武,跟昌浩一起追逐乌云。 雷兽躲藏的乌云经常停滞在京城上空。 白虎多次与雷兽擦身而过,据他说,雷兽是地盘意识与自我主义非常强烈的妖怪。 「打雷也是为了威吓对方,并夸耀自己的能力。相互宣示自己有多强劲,要对方 认输,赶快滚蛋。」 之前,两朵乌云转眼间就不见了。刚才又在京城南边出现,雷声大作。 「直接把它们赶出京城上空,再降伏它们吧?」 与昌浩一起追逐乌云的小怪,长长的耳朵往后飘扬。 「白虎,可以用你的风把它们轰走吗?」 「我试试。」 白虎点点头,在他旁边的玄武接着说: 「顺便用龙卷风把那两只打下来,我再用我的波流壁封住它们。」 「知道了。」 身材壮硕的白虎,宛如没有体重般,瞬间飞上了天。 昌浩迎着白虎掀起的风,佩服地张大了眼睛。 「现在才觉得会飞真好。」 那是风将才有的特权。 「但是,」玄武绷着脸说:「白虎还好,太阴的风就很粗暴,会飞也有好、坏 之分。」 「说得也是。」 不只小怪,连沉默的六合都表示赞同。 吹起了强劲的暴风,风中混杂着神气,那是白虎吹起的风。 乌云渐渐被风往南方推去。 两头雷兽从乌云跳出来。 白虎站在上风。雷兽们看到突然发动攻击的敌人,咆哮起来。 同时划过数条闪电。 「白虎!」 昌浩的叫声被雷声掩盖了。 旁边爆出灼热的斗气,视野角落出现了高大的身躯。 就在昌浩转头着的同时,红莲变出来的鲜红火蛇高高往上爬升。 被白虎的风推着走的乌云,降到了低空位置。目前的高度,红莲的火焰也烧得到 雷兽。 「看招!」 随着怒吼被放射出去的火蛇,张大嘴巴,扑向其中一只野兽。 被熊熊燃烧的火蛇困住四肢的雷兽,气得不停地打雷。 白色闪电撕裂天空,刺向了地面。 轰隆声接连不断,昌浩的耳朵被震坏了,听不清楚附近的声音。 「可恶!」 「昌浩,退后。」 玄武走到了他前面。耳朵听不见,看他的动作也知道他要做什么。 玄武在胸前合掌,汇集灰白色的水波动。如水声般的清澄声响向外扩散,在四周 形成肉眼看不见的保护墙。 上空的白虎确认保护墙已经形成,便朝着雷兽们击出了龙卷风。 响起两头雷兽的惨叫声。 被火蛇缠住的那一头,抵挡不住,被打下了地面。掉在靠近路中央的雷兽,被火 焰与闪电缠住,拚命挣扎。 另一头勉强撑住,在上空停滞,与白虎对峙。 「玄武,把雷兽封住!」 昌浩抓着从怀里拿出来的念珠。玄武对他点点头,用水的波动困住野兽,封锁它 的动作,把它压制住。 被困在结界里的雷兽,狂乱地吠叫。 它靠妖力粉碎缠绕全身的火蛇,数度放射雷电,试图从内部击破结界。 昌浩一直看着那些闪光,猛眨眼睛熬过亮光的残渣。 「还不死心……」昌浩用拿着念珠的手结起手印大叫:「嗡、阿比拉呜坎、夏拉 库坦!」 锵的一声,灵力往上窜升。被磨利的力量往手印集中。 「南无马库桑曼达、显达玛卡洛夏达、秦哈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白虎的镰刀风袭向了还停在空中的另一头雷兽。 四肢都被划伤的雷兽,发出痛苦的嗥叫声,但依然挺身迎战。 咆哮声响彻天边。乌云啪地四散,原本用来凝聚乌云的妖力,都被用来攻击眼前 的敌人了。 连白虎都抵挡不了那股冲击,被笨重的撞击力道撞得唉唉叫,雷兽乘机把獠牙伸 向了白虎的喉咙。 「你休想!」 在地上的红莲发出了怒吼。缠绕在他双臂的绢布猛烈翻腾,被召唤出来的无数火 蛇,贯穿了野兽的腹部。 垂死挣扎的惨叫声划过耳际。 雷兽摇晃倾斜,直直坠落地面,咚地一声扬起沙尘。 六合挥起银枪,在雷兽腹部横扫一刀,妖气与体液飞散四溅。严阵以待的玄武, 用水的结界封住了飞过来的毒气。 再也 不能动的雷兽们,听见昌浩咏唱的咒文。 两头野兽瞪大眼睛,做了最后的挣扎。 从遍体鳞伤的全身迸发出来的雷电,啪叽啪叽作响,凶猛地窜来窜去,似乎想冲 破困住自己的神气保护墙。水的结界稍微扭曲变形,玄武脸上浮现紧张的神色。 「可恶……」 昌浩喊出致命的咒文,掩盖了玄武的低声咒骂。 「万魔拱服——!」 清冽的灵力化作无形的矛,击碎了两头野兽,也消除了野兽散发出来的毒气与妖力。 念珠嘎啦作响。 昌浩总算松了一口气。 原本想出了京城再作了结,却在到达罗城门前就开战了。 幸好这一带的居民不多。但谁也不敢保证绝不会发生不测,把京城居民也牵扯进来。 不为人知地完成任务,是阴阳师的信条。被谁看见会衍生出很多麻烦,还可能无 端受到怀疑。阴阳师有很多秘辛。 昌浩把念珠挂到脖子上,按着太阳穴,满脸阴沉地低喃: 「换作是爷爷,会处理得更利落吧……』 想必他才不会麻烦神将出手,三、两下就把事情解决了,做得干净利落。 昌浩深感自己还不成熟,不胜唏嘘。 白虎翩然降落。 「对不起,麻烦你了,我原本是想把两头一起打下去。」 「没办法,它们也是豁出去了。」 仔细确认雷兽的妖气与毒气是否完全消失的红莲,转头看着同袍。 玄武与六合也点头赞同。 「它们被封人结界后,还是奋力抵抗。要是它们没受伤,我也不敢保证结界能不 能撑得住。」 「太厉害了。」 难得显现惊讶神色的六合,微微张大了眼睛。玄武的眉间,刻划出与幼小外貌不 搭调的皱纹。 「水很容易被雷电贯穿啊。」 这样啊?昌浩大吃一惊。以前都不知道。以后说不定会派上用场,所以一定要记 下来。 昌浩忙着把这件事记在内心的杂学笔记上。在他旁边的红莲,疑虑地皱起眉头, 环顾四周。 六合察觉他的举动,眨了眨眼睛。 「腾蛇,怎么了?」 「觉得有点……」 红莲回应后,眼底的警戒并没有消失。 两头雷兽都被歼灭了,本能却警告他还不能松懈。 「六合,」红莲提高警觉集中意识,对转向自己的战友说:「除了雷兽外,你有 没有感觉到其他的气息?」 「没有啊,没什么感觉……」 询问的视线也转向了白虎和玄武。两人也都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感觉。 「这一样啊……」 那么就是自己想太多了。 正要这么下结论的瞬间,有东西搔动了红莲的直觉。 几乎在同一时间,昌浩的脖子也掠过一阵寒意。冰冷手指般的感觉抚过背脊,他 反射性地仰面朝天。 刹那间,响起凄厉的咆哮声,强烈的闪电撕裂了天空。 有野兽浮现在雷光中。模样跟刚才歼灭的雷兽相同,还整整大了一号。 充满憎恨的雷兽有着一双炯炯发亮的双眼,一露出獠牙,便从上空快速俯冲而下。 大一号的雷兽,对昌浩他们有着明显的杀气。由此可见,八成是…… 「父母或兄弟的关系?!」昌浩焦虑地说。 六合回他说:「从体格来看,应该是父母。」 「放射的雷电威力也判若云泥。」 看到红莲与六合彼此嗯嗯点着头,白虎有点愣住了。 「你们到底要不要动手啊?」 在白虎旁边的玄武,一本正经地说: 「原来刚才那两只雷兽是兄弟吵架啊?」 昌浩着实难以置信。 也就是说,因为雷兽兄弟吵架,使最近的京城蒙受其害,所以把贵族们都吓得直 发抖,以为是菅公作祟吗? 「简直是胡闹……」昌浩怫然不悦。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小妖们,给了他毫不负责任的声援。 「再加把劲啊!」 「加油啊,晴明的孙子!」 昌浩发出怒吼,掩盖了轰隆作响的雷鸣。 「就说不要叫我孙子嘛——!」 彰子在手掌心下打了个大呵欠,十二神将天一担忧地眯起了眼睛。 「小姐,差不多该睡了……」 为了掩饰不自觉的呵欠,彰子赶紧端正坐姿,强装笑容。 「没关系……啊,又来了。」 刚才以为已经停止的雷电,又在南边天空响了起来。闪电划过天空没多久,便响 起了特别大的雷声,连这附近都听得见。 「昌浩正在那道雷电的下面吧?」 「嗯,恐怕是。」 听说他是去采查被指为菅公作祟的雷电的真正原因。有小怪、六合等人陪着他, 所以不必太担心。 但是,彰子从小就害怕打雷,一心期盼这场骚动可以赶快平息。 「雷电不会劈中这栋房子吧?」彰子战战兢兢地问。 天一娴静地说:「请放心,雷电只会直接飞过这里。」 「那就好。」彰子松了一口气。天一看着她,眉开眼笑。 另外,在自己房间望着南边天空的晴明,苦笑着眯起了眼睛。 「送张『粗心大意』的字条去给他吧?」 歼灭雷兽的行动就快结束了。四名十二神将对三只雷兽,给人的感觉真的有点小 题大作了。 「再利落点嘛。」 晴明在备好的纸上振笔疾书,在他旁边的青龙不高兴地板着脸。 「晴明,快去休息。」 晴明假装没听见青龙冷冰冰的声音,把写完字的纸张折出形状,在口中念诵咒文。 纸张变成鸟飞走了。 瞬间,今晚最大的雷电劈在京城郊外。 爆出好几道神气后,由最后迸发的灵力拉下了布幕。 「哎呀呀。」 晴明松了一口气。 好像结束了。真是的,明知有神将陪同,不会有事,却还是捏了一把冷汗。 要不担心他还是很难。 「晴明,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快去休息。」 每次都把这句话当成耳边风的晴明,感觉这次青龙真的要动怒打雷了。 才刚歼灭了雷兽,雷电却转移到这里来了。 「晴明——」 因为青龙的吼叫越来越凄厉而缩起肩膀的晴明,彷佛听见从远处传来了孙子的怒 骂声。 「哦……?」 老人稍稍张大眼睛,淡淡地苦笑起来。 殊途同归 绝代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年近八十。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都建议他差不多可以加入妖怪的行列了,但他本人无意那么做。 因为他必须把还是个半吊子的小孙子教育成接班人,要做的事太多了。恐怕没办法迷迷糊糊地老去,也没空当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再怎么说,他都快八十岁了,还那么精力旺盛,会被当成异形或妖怪,也无可厚非。」 安倍成亲边走向老家安倍宅院,边轻声叹息。 他有两个弟弟。 比他小很多的弟弟,最近要举行元服仪式了。 虚岁十三岁举行元服仪式,以贵族社会整体来看,算是晚了。在仕途竞争如此激烈的时代,父母当然想让他早点迈入大人的阶段。 然而,在这方面,他的小弟昌浩似乎比他人悠哉。 现在终于要元服了。因此,成亲跟妻子商量该送什么礼物,他直到最近才听到了奇妙的传闻。 为了确认这个传闻,他回到了睽违已久的老家。 在结婚的同时,他就搬离了老家。现在,迎接他的老家,就像别人的家。这里已经不是他该回去的家,所以变成这样也在所难免,但还是有点落寞。 尽管如此,见到家人,又安下心来,觉得这里果然是自己的家。有很多家可以回,是件幸福的事。 见到好久不见的长子,母亲既惊又喜。 花了些时间报告完近况,成亲便走向了昌浩的房间。 「昌浩,我要进去喽。」 成亲打声招呼,便拉开了木门。在打开的板窗旁,把摊开的书籍、卷轴堆满一地的昌浩,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才刚来……看你这样子,还真惨不忍睹呢。」 成亲环视乱七八糟的房间,苦笑起来。昌浩一脸尴尬,把嘴巴撇成了乀字形。 他把近旁散乱的书籍稍微收拾一下,请哥哥坐下来。 「不好意思……」 就在成亲坐下来时,视野角落闪过白色身影。 「嗯……?」 他不经意地巡视周遭,看到奇妙的异形,眨了眨眼睛。 是白色的异形。身躯大小好比小型犬或大型猫,覆盖全身的白毛感觉很柔软。长长的耳朵往后垂,脖子周围有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额头上有花朵般的图腾,又圆又大的眼睛是鲜红色。 「…………」 成亲回看朝向自己的红色眼睛,无言地思量。 这个是安倍晴明的宅院。昌浩小时候,差点被闯进来的异形推下水池,自此之后,安倍家四周都布下了结界。 成亲小的时候,小妖们都在庭院、屋内随便进进出出。成亲与大弟昌亲对异形妖怪的免疫力,大半是被懂事以来便存在于他们周遭的小妖们培养出来的。 「…………」 祖父的结界还完好如初。没有三两三的异形不可能进得来。所以,这种妖怪怎么会在这里? 异形眨了一下眼睛。不知为何,成亲竟然对那个无意的动作感到恐惧,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一回神,背部冷汗直冒,已经湿透了。 「难道是……」 看着成亲喃喃低语的异形,忽然把脸撇开,从他旁边登登走过去了。 「咦,你要去哪?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异形很不高兴地回呛昌浩,把头转向成亲,用下巴指着成亲说:「我去晴明那里,你们兄弟有很多话要说吧?我就不打扰了。」 「不会打扰啊。」 异形意味深长地瞥成亲一眼,耸耸肩走了。 「再见啦,成亲。」 若果是人类,就会挥手道别,但异形是边甩着长长的尾巴边走出去。 久久没说话的成亲,张大眼睛转向小弟说: 「喂,昌浩,那是……」 「咦?那是怪物小怪啊。」 「不是吧!那是……」 昌浩咔哩咔哩抓着头说: 「啊,对哦,哥哥也认识神将。嗯,他是十二神将腾蛇,但变成那个模样就是怪物小怪。」 「小……」 成亲吓得半死,哑然失言。 那居然是腾蛇,这是怎么回事? 他真的好烦恼,该不该去找知道原因的神将,问个清楚呢?这时,昌浩兴匆匆地对他说: 「别管它了,哥哥,你来得正好。」 昌浩拿起几本堆在旁边的书,摊开来。 「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你教教我。」 成亲眨了眨眼睛。 「干嘛特地问我,问爷爷或父亲就行了啊。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可以直接请教绝代大阴阳师和天文博士呢。」 「父亲工作回来很累,我又不喜欢问爷爷。」 成亲目不转睛地盯着鼓起腮帮子的昌浩,叹了一口气。 「唉,我会的就教你。」 「谢谢你,哥哥,太好了。呃……」 昌浩正经八百地翻着书,成亲对他说: 「对了,昌浩,你不是不当阴阳师吗?」 「咦?」 昌浩停下翻书的手。他翻开的书,内容是记载阴阳术的种种。周遭散落一地的卷轴、书籍,也都是那一类。 对以阴阳道为目标的人来说,这座宅院相当于宝库。 「我听来找藤原岳父的客人说,天文博士的小儿子,去雅乐寮的笛师那里拜师学艺。」 ——听说不是当作贵族的嗜好,而是认真地想走那条路,但是…… 「他还说……当事人有满腔的热情,可惜要成为雅乐师有点困难。」 昌浩把嘴巴撇成乀字形,低声嘟囔。 他吹得出声音。然而,吹得出声音与能够吹奏曲子,意思并不相同。 「学会吹的话,有什么万一时,说不定也派得上用场,所以学会并不是坏事,但你从以前就不够灵活吧?」 绷着脸的昌浩,微低着头,沉默不语。 声音是吹得出来,但吹奏曲子所需的运指,就是怎么样都跟不上。在头脑思考接下来该怎么按时,就已经太迟了,根本不可能跟谁搭配。再说,要吹出悠扬的音色非常困难,老实说,昌浩没有学会那种技巧的音乐天分。 「听说你还挑战了琵琶,结果怎么样?」 「…………」 昌浩看着书,保持沉默。 成亲心想果不其然。 「你也尝试了剑和弓吧?那些呢?」 昌浩皱起了眉头。 「被称赞反射神经还不错……」 原来只被称赞了反射神经啊。 光让他拿着磨钝剑刃的剑,挥舞一阵子,这一行的大师就看出了端倪,对他说锻炼自己以防万一是件好事。但看起来比父亲年长的武士告诫他说:「陷入危险状况时,后退也是一种勇气。」所以,他应该只能练到挺身迎战就会被杀死的程度吧。 至于弓箭,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射不中箭靶。明明瞄准了射出去,却能偏离到那种程度,也是非常厉害。虽然可以射到箭靶附近,但射不中箭靶,就没有意义了。 「这样啊……」 连成亲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本身是由祖父率领的十二神将锻炼出来的,所以学得还算不错。 安倍家的人会使用阴阳术。有时要回敬诅咒、有时要靠占卜查出他人的企图并加以阻止,所以怀恨在心的贵族,有时会夜袭或暗杀他们。 对阴阳师而言,保护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技能。会适度使用武器,可以降低生命危险。为了预防有时没带武 器,成亲还学会了有效击退敌人的拳击。 十二神将受制于天条,不能对人类动手。所以,对他们的教导有些劲爆,就是告诉他们若要报复就自己下手。 基本上,十二神将对晴明与他的家人之外的人类,丝毫没有感情。神是无情的,而神将也是居众神之末的存在,所以没道理把他们的无情当成冷酷。 成亲感慨地看着昌浩。 既然他的反射神经受到称赞,又是自己的弟弟,那么,只要他有心认真练习,应该也可以学到某种程度吧。 「剑和弓箭好玩吗?」 如果他脱口而出说好玩,成亲就打算劝他不要放弃,继续试试看。 「好玩……?」 突然被成亲这么一问,昌浩微微张大眼睛,思考了一下。 「我是第一次拿剑和弓,所以觉得很稀奇,倒不觉得好玩……」 「哦……?」 昌浩自己没察觉,重点在于他没兴趣,而不是没天分。或许实际上也没多少天分,但没天分只要肯努力,还是可以学到某种程度。他完全没有那种心,所以毫无兴趣,也提不起劲学习。 教昌浩剑和弓箭的武士,看透了他这一点。 关于武术,本人觉得有需要,或许就会积极去学。觉得没必要,就不必勉强去学。基本上,阴阳师是文官而不是武官。 思考这些事时,成亲又想起了一件事。 「啊,对了,你也去跟书法大师学了书法吧?怎么样?」 昌浩的脸色更难看了。 成亲心想可能不该问,但已经太迟了。 昌浩在嘴巴里支支吾吾地说了什么,然后瞥一眼放在矮桌附近的书法用具,垂下了肩膀。 「大师说欢迎我随时去玩……」 成亲完全了解这句话的意思,眨眨眼睛,拍拍昌浩的肩膀说: 「没关系,那种东西只要用心写,看得出来在写什么就行了。」 「可是,进了阴阳寮,会有很多抄写的机会,不能只有现在的功力吧?起码要有一些些的……」 成亲对伸屈手指的昌浩说: 「你不是不要当阴阳师吗?」 昌浩停止了动作。成亲轻轻叹口气说: 「唉,昌浩,你怎么会说出那种傻话呢?……若是真的不愿意,我现在就去跟父亲和爷爷谈这件事。」 成亲是昌浩的哥哥,所以不想让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如果他是因为家里只剩下自己,基于「义务感」才说要走上阴阳师这条路,那么,成亲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他不用在意这种事。 昌浩把眼珠子朝上翻,盯着合抱双臂的大哥,叽叽咕咕地说: 「阴阳师一定要有灵视能力吧?」 「这个嘛,并不是没有灵视能力就不能成为阴阳师,不过,确实会比有灵视能力的人辛苦。」 目前,阴阳寮就有一个没有灵视能力的阴阳生。他虽然没有灵视能力,但非常努力,最后超越有灵视能力的人,争取到首席的地位。以他来说,算是有成为阴阳师的资质,只是少了灵视能力。为了弥补这个缺陷,他自我要求的努力,想必是一篇血泪史。 成亲很肯定这么努力的人。比那些靠身份、家世横行霸道的殿上人的子弟好多了。 「其实,我……」 昌浩抓住膝盖的手,因为抓得太用力,都发白了。 「我的灵视能力一直被爷爷封住了……所以我以为我那样没办法成为阴阳师……」 对昌浩来说,这是很震撼的告白,但…… 「啊,说得也是,不过,看样子是恢复了吧?」 「是的。」 点头回应的昌浩,忽然皱起眉头,抬起头来。 「咦————?」 面对惊讶反问的昌浩,成亲淡然地说: 「我还以为你说你不要当阴阳师,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原来是因为这种事啊。」 「这种事……咦?」 昌浩说得含糊不清,成亲用半受不了的眼神看着他。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什么嘛,早知道是这么回事,我就不用特地赶回来了。」 目瞪口呆的昌浩,看着喘口大气缩起肩膀的大哥,战战兢兢地说: 「哥哥,请等一下,你说『这种事』……莫非你早就知道我的灵视能力被封住了?」 「当然知道。」 「为什么!」 「爷爷告诉我的啊。」 那是在着袴仪式1之后,担心看得太清楚反而会造成困扰的晴明,封锁了那个能力。 因此,晴明说昌浩的「眼睛」现在跟一般人一样了,但不必替他忧虑。 成亲和昌亲两兄弟被这么告知后,只是很悠哉地感叹,居然可以看得那么清楚,不愧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接班人。 有灵视能力,有时会太依赖那个能力,疏忽了基本的学习。没有灵视能力,反而可以学到没有杂质的知识。 事实显示,昌浩也的确像沙子吸水般,将祖父的教导照单全收了。 现在昌浩得到的知识,远比成亲和昌亲庞大。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机会使用,所以他对自己没有自信。 从懂事前至今,昌浩都没有改变过,只想成为一种人。 那就是阴阳师。 不管绕过多少远路,这个想法都不曾改变。 这点成亲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意想不到的管道,得知他想转换跑道的消息,才会白操了这份心。 「不只父亲,连大哥都知道……那么,总不会昌亲哥哥也……」 「嗯,知道,他是跟我一起听祖父说的。这次听到你不当阴阳师的消息,他也非常担心。」 「唔……唔……唔……」 昌浩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都知道,只有当事人不知道,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呢?从决定举办元服仪式的新年开始,他就一心想着不能让家人为他担忧、失望,所以设法摸索其他跑道,这么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太、太过分了,我非常烦恼,认真思考该怎么做,想了一大堆。想找父亲、哥哥商量也不行,因为我一直以为你们不知道我失去了灵视能力,怕你们担心啊……!」 后半几乎是声泪俱下。 「我不知道你这么烦恼,抱歉、抱歉。」 「你居然这么轻松看待我的人生大事!」 郁结至今的情感,终于爆发了。 「我不是轻松看待,只是有点意外。」 成亲安慰难得顶撞自己的小弟,说出了真心话。 一直以为还是个孩子的小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令他感慨万千。 「什么都没说,是我的错,但你都不来找我商量也不对。我知道你不能来找我商量,可有些事不说出来,就无法传达啊。」 「没错,的确是……」昌浩坦然接受,收敛表情说:「总之,我必须听从爷爷的指示,去消减骷髅。这次,我一定要凭自己的力量完成。」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成亲很想知道,但又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追问了。 「你哪里不明白?」 「啊,这里,还有这里……」 「哦、哦。」 成亲边点头边思索。 昌浩自己可能没发现,比起聊笛子、剑、书法时,他现在显得有精神多了。 要在某方面功成名就,不能只靠天分,也不能只靠努力。 要靠天分与努力,两者兼具才能开花结果。 昌浩有与生俱来的天分, 在他还是刚出生的婴儿时,成亲就看出来了。 不用听任何人说他也知道,这孩子将来会成为爷爷的接班人。 很久以前,连亲生孙子都觉得他已经算是异形的晴明,曾经露出前所未有的笑容,笑得非常开心。 ——昌浩、那个小小的昌浩,说了这种话呢。 他说长大了,要帮爷爷的忙呢。 第一次看到爷爷笑得那么开心,说实话,成亲和昌亲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看着边翻书边嗯嗯点着头的昌浩,成亲微微一笑。 昌浩啊,你可能不知道,可以让爷爷笑成那样的人,除了已故的奶奶外,目前就只有你了。 所以,不要再绕圈子了,走最近的路吧。 那个人看似在玩弄你,像只老狐狸,却比任何人都由衷期待你的成长。 「对了,昌浩。」 「啊?」 昌浩停下翻书的手,抬起头来。成亲砖头望向木门,狐疑地说: 「刚才那只白色异形,怎么会是腾蛇呢,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直到很久以后,成亲才得到比较接近答案的答案。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幼儿第一次穿上和服裤裙的仪式,古时候多在三岁时举行。 浮生幻梦 1. 「请听我说,晴明。」 内亲王脩子神情严肃地提出要求,安倍晴明也郑重地回应。 「是,只要是公主殿下的吩咐,晴明都会遵从。」 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直线的脩子,点点头,很快地环视周遭一圈。 理解主人意思的侍女们,马上行个礼退下了。 端坐在最靠近厢房的女性,与坐在低一阶的女孩,也欠身而起,准备跟其他侍女一起退下。 这时候,脩子开口了。 「藤花和云居拉下竹帘,留在厢房,不如我有事时,找不到人就麻烦了。」 正要离开的命妇,挑动了眉毛,但什么都没说就退下了。 凭靠在外廊的高栏上,等待侍女们退下的十二神将太阴,看到命妇的表情脸色阴沉地说: 「我好讨厌那个命妇。 坐在阶梯上的眺望庭院的玄武,转头往后瞥一眼沉着脸的太阴,边把视线拉回庭院边说: 「太阴,不管你多讨厌她,她毕竟是已故皇后的心腹侍女啊。尽管她说话有些尖酸刻薄、眼神犀利、对晴明说话的措辞和动作都盛气凌人,看着就有气,但她肯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已故皇后遗孤内亲王的人。所以不管妳觉得他怎么样,都不应该说出来。」 茫然眺望着远处的玄武,用高八度的声音淡定地说出了一串长得到话。太阴眉头深锁,质疑地低喃: 「玄武,我可 玄武抖动一下肩膀。因为他望着另一边,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但表情想必很尴尬。 各以不同姿势躺在太阴与玄武之间的小妖们,交互看看两名神将后,面带苦笑地彼此相望。 「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皇后病危时,她终日以泪洗面,叨念着要是晴明在就好了。」 我们都知道,那时晴明也忙得不可开交。」 小妖们压低嗓门,不让脩子听见,放下竹帘端坐在厢房的风音和藤花,苦笑地看着他们。 京城的春天已经迈入尾声,再过几天就是夏季了。 ◇ ◇ ◇ 内亲王脩子一行人,是约莫十天前,从遥远的伊势赶回了京城。 他们不是之间接回京城而是绕道贺茂的斋院,进行修禊(i). 因为对外是说,脩子一直呆在贺茂的斋院。 从伊势回来的路上,为了不引起注意,也只带了少数随从。 一到贺茂的斋院,脩子边写信给皇上报告回京城的事,并派了使者把信送出去,但 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一直没有回信。倒是接到了左大成藤原道长派来的密函。 信上说自从皇后驾崩以来,当今皇上便丧失了生存的意志,过着悲伤叹息的日子。 不论中宫或其他嫔妃怎么安慰,他都听不进去,连公主的信都视而不见。殿上人都很担心,再这样下去,皇上的龙体会支撑不住。 脩子大惊,赶紧叫晴明选个日子,进入京城谒(ye)见皇上。 皇上第一眼见到回来的脩子,脸上毫无生气地喃喃道,居然到了看见幻影的地步,虚脱地甩着头。 直到看见跑向他的脩子背后的老人,皇上的眼睛才恢复了神采。 皇上慢慢爬起来,紧抱着奔向自己的脩子,难以置信地低喃。 真的是晴明吗? 然后,他定睛注视着怀里的爱女,没多久泪水便扑素素地滑落,他抱着脩子抽抽 搭搭地哭了起来。 脩子默默地让哭泣的父亲搂着自己。 事后,晴明对十二神将说,那样子反倒像似在皇上怀里的幼小公主,拥抱着皇上。 又见到当初暗自作好心理准备,可能再也不到的爱女,皇上总算稍稍恢复了活下去的气力。 在那之后,脩子在皇宫住了几天,说服不情愿的父亲,搬进了母亲度过最后岁月 的竹三条宫。 那里有定子辞世后,依然悲伤地守护着屋子的侍女和杂役,他们都欢欣鼓舞地迎接脩子的归来。 然后,脩子把留在斋院的风音与彰子也叫来了。 ◇ ◇ ◇ 在两人独处的主屋里,脩子叫晴明靠过来。 她把脸凑向听从指示的晴明,两手靠在嘴边,压低嗓门说: 「我跟你说,我作了梦。」 「作梦?」 「对,我梦见一个黝黑、高大又很可怕的男人、没那么黑、外衣从头披下来的男人下了一个命令。」 晴明眨了一下眼睛。 「黝黑、高大可怕的男人,对不是很高大、不是很黑、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下了什么命令吗?」 「是啊,被命令的男人看到我,笑着说:『啊,上次能回去真是太好了』。」 晴明又眨了一下眼睛。 「被命令的男人看见公主殿下,笑着说:『啊,上次能回去真是太好了』?」 脩子拖着腮帮子,摆出思索的姿态。 「奇怪的是,我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高大、黝黑又可怕的男人。」 晴明眨了第三下眼睛。 为什么老人看起来微微眯起了眼睛呢? 「我就是想不起来啊,所以,我想晴明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说道这里,脩子有点支支吾吾。 「我想应该只是普通的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在意。」 晴明望向遥远的某处,瞒着低头叹息的脩子,在心中喃喃自语: 那个笨蛋在干什么啊。 端坐在外廊附近,里竹帘稍远处的风音,唉地叹了一口气。 「公主把我和彰子留在身边,命妇大人一定很不高兴。」 公主点着头,表情也跟带着苦笑地轻声低喃的风音一样。忽然,她眨眨眼睛,一度垂下了视线。 「呃,云居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她看着偏起头的风音与小怪们说: 「从今以后,请叫我藤花。」 瞠目结舌的风音还来不及说什么,小怪们就先跳起来了。 「咦咦?!」 她把手指按住嘴巴,提醒他们压低嗓门,再看看竹帘前方。 晴明与脩子凑着脸说话,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她松口气,满脸认真地说: 「决定侍奉公主殿下后,我就一直在想,从今以后要把藤花当成自己的名字……」 不是暂时的名字,也不是用来隐瞒真相的名字。 「猿鬼,你们之前不是这么建议过吗?所以我考虑了一阵子。」 「咦……」 小妖们面面相觑。 没错,脩子被黄泉葬送队伍袭击前,它们好像提过这件事。 它们的确说过,何不把藤花当成小姐真正的名字? 但是,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连说出这句话的小妖们都忘记了。 「侍奉公主殿下的人,是安倍家的远亲藤花。」 所以,她说她在从伊势回来的途中,就考虑今后要真的成为名叫藤花的人。 「小姐……」 「这样好吗?」 「真的吗?」 「她浅浅一笑,对表情复杂地看着她的小妖们说: 「真的,你们试着叫我藤花看看。」 小妖们彼此互看后,猿鬼牵强地开口了。 「藤花……」 「嗯。」 藤花开心地眯起了眼睛,独角鬼和龙龟却和她相反,变得愁眉苦脸。 这是它 们自己提起的事,却感觉好悲哀。 彰子困扰地偏起了头。 「不要这样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把手贴在嘴边,像讲悄悄话般压低嗓门说: 「而且,藤花这个名字是阴阳师取的呢,你们不觉得会有很强的灵言吗?」 「阴阳师?」 歪着头思索的小妖们想起来了。没错,那个名字是来自晴明的孙子成亲。他因为 在外面不方便称呼彰子,就随便帮她取了这个名字。 的确可以说是阴阳师取的名字。 「会有很强的灵言这种话,好像阴阳师才会说的话。」 默默听着他们对话的风音,细眯起了眼睛。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知道了,藤花大人。」 答应她的风音,用深思的眼神注视着她。 宣布将她曾是藤原彰子的自己诀别,成为另一个称为藤花的人活下去,是她个人的一种了断吧? 「谢谢大家。」 藤花微微一笑,松了一口气。 「等一下再拜托晴明,告诉昌浩&……」 说到这来,藤花显得有些迷惘。 「怎么了?彰……藤花。」 龙鬼似乎不太叫得出口,又重叫了一次。 藤花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说: 「我还没告诉昌浩,要当侍女服侍公主殿下……」 这可是大事呢,小妖们瞠目结舌。 风音看着彼此争相提议该怎么通知才好的小妖们,忽然眨个眼睛,把手贴在脸上。 「对了……」 藤花和小妖们都把视线转向风音。 「昌浩从很久以前就不在京城了。」 「咦?」 四个响声重叠。 所有人与所有妖都瞠目结舌地盯着风音。 最先回过神的是藤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还没有确认过详细情形,只知道他好像待在播磨修行。」 其实昌浩是被诬陷杀人,逃出京城,展开了大逃亡,最后躲进了播磨。洗刷嫌疑后,他选择留在当地修行。风音知道这样的来龙去脉,但无法判断该不该告诉藤花,所以舍弃中间过程,只说了结果。 或许有一天,晴明或安倍家的人、或许是昌浩本人,会告诉藤花发生过什么事。 「所以……他才没写信给我吗?」 猛眨眼睛的藤花喃喃低语,风音笑着说:「可能是吧。」 「现在说不定也还在严格的修行中,忙到没空写信。不过。应该有空看信吧?何不由藤花大人写信给他呢?我拜托嵬帮你送去。」 藤花开心地点着头说:「谢谢。」 然后,她望向西边天空。好一个艳阳天,万里无云。 「昌浩正在做什么呢……」 2 昌浩坐在面向溪流的岩石上,把笛子放在嘴边,两眼发直,丝毫不知道有人驰骋思绪,想着他正在做什么。 从小养成的不擅长意识比这座山还高。 自从被打包票保证没天分以来,已经好几年了。现在总算可以吹出声音,但要吹出美丽的音色依然是梦想中的梦想。 以前总不屑地认为,不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没想到在播磨得到了报应。 缺乏自信的嘀嘀嘟嘟音色响彻溪谷,但没多久就变成了呼呼吹气声。 他还是不气馁地移动手指,试着吹出可以听的音色,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吹完一首,他就放弃了,把眉头蹙得更紧,大大吸了一口气。 「嘶……」 只听见呼的吹气声凄凉地回响。 呼吸非常重要。咒文、祝词、祭文、神咒,都是呼吸越长效果就越强。 把肺里的空气吐光,吐到几乎昏迷的程度,再用几近极限的速度慢慢吸气。然后,把所有的气吐出来,再慢慢吸气。 昌浩留在菅生乡已经一个多月了。应该是。他觉得是。 这么不确定是有原因的。 每天从大清早到大半夜,他都在山野中奔驰、练习对打,到再也支撑不住的地步,过着把自己锻炼成不用思考也能行动的生活。 每天都累到不能思考,对时间的流逝也失去了感觉。 应该是十天前吧,夕雾拿笛子来。 虽不是龙笛而是竹笛,但一样是笛子。 看到好久不见的那个形状,昌浩吓得叫声连连直往后退,但夕雾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把笛子塞给他,交代他学习今后要吹的笛子,练习一个时辰。 从那天起,昌浩每天下午都要跟笛子奋战一个时辰。 不用再跑来跑去,跑得头晕眼花,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一天,是一件好事,但对昌浩来说,这短短的一个时辰简直就像酷刑。 叫他吹笛子,他还宁可来来回回跑那座山十次。不过如果真要叫他跑,恐怕也会跑到昏倒。 「唔……唔……唔……」 挣扎了好一会儿的昌浩,猛然放下笛子,垂着头吐出沉重的气息。 「为什么是笛子……」 什么不好选,为什么偏偏选了笛子? 「多得是其他可以选啊……譬如学法术、学咒文、学萤或夕雾使用的武术等等。」 没错,多得是其他可以选,他却必须在下午吹一个时辰的笛子,还很难吹出声音。 既然要他吹,就该教会他技术,譬如怎么吹才能吹出稳定的声音、吹出优美的旋律等等。 昌浩盯着夕雾交给他的笛子低声咒骂。 「我没时间做这种事啊……」 他深感自己还不够成熟。所以,他必须必前更提升法术的精度、磨练技巧、累积知识,成为值得自傲、独立自主的阴阳师。 因此他选择留在院里京城的这个地方。 「我可不是来这里吹笛子的……!」 双手紧紧握住竹笛的昌浩,突然觉得脚被什么抓住。 「咦?」 原本盘坐的他,姿势早就乱了,左脚从岩石边缘垂了下去。溪流在约莫一丈下方,脚与溪流之间还有空间。 「怎么回事?」 俯瞰溪流的昌浩,与某种东西四眼相对。 「————」 不,等等,说四眼相对很奇怪。 理性这么告诉他,但的确是四眼相对,所以没办法。 过了一会,那东西以强大的力气拉扯昌浩的脚。 「哇……!?」 身体失去平衡,下本身被拖下了岩石。 他立即伸出左手去抓岩石,但指尖只擦过岩石表面,抓了个空。 「——……!」 落水的声响被湍流吞没,溅起的水花也很快就消失了。 没放开握在右手的笛子,就值得他好好称赞自己了。 ◇ ◇ ◇ 播磨国赤穗郡菅生乡是阴阳师集团神祓众的故乡。 神祓众的首领与众长老们,以及白发、红眼睛的现影们,都聚集在神祓众首领小野家本宅的一个房间里。 没有姓氏的现影首领,快九十岁了。 他是前三代首领的现影。前三代首领去世后,他便退出了第一线,成为神祓众的顾问。 「幡长老,你怎么看那小子?」 被高龄现影询问的老人,深思熟虑地缓缓说道: 「他有出色的灵力,我大略观察过他,认为他经过锻炼,将来必成大器。」 他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仔细研究过他。 老人们彼此使个眼色。 夕雾坐在远离老人圈的地方。 「请容我僭越,我认为他现在就是很厉害的阴阳师了。」 「不过是灵力比人强,你就说他是厉害的阴阳师,会被人笑哦,夕雾。」 「只仰赖与生俱来的力量,总有一天会自取灭亡。」 「安倍晴明尽自己所能,教导他与天分相当的知识与法术,但片面的学习没有意义。」 乍看像慈祥爷爷的老人们,眼睛瞬间泛起厉色。 「不会耍剑没有用。」 「镜子也要琢磨。」 「还要有种。」 一直没说话的姥姥,在喉咙深处窃笑起来。 「说了半天,结果是什么都需要嘛。」 夕雾看见她满是皱纹的脸堆满笑容,觉得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也就是说,他有相当的可塑性。」 神祓众对阴阳师的才智特别挑剔。 如果不能期待有更大的成长,就会马上把他赶回京城。不能评估错误,所以花了很长的时间仔细斟酌。 「能成长多少,就看他的修行了。幸好他遗传到最浓烈的那个可怕的天狐之血,尽可能有效地让他在生死边缘徘徊几次,就会有飞跃性的成长。」 长老们这么回应。 姥姥转头对夕雾说: 「最重要的是先改造他的身体,你有在思考这件事吧?」 「有。」 「那么,暂时由你负责。改造到某个程度,就看时机让他进阶,这样可以吧?」 没有人有异议。 夕雾正要站起来时,有个女人花容失色地跑进来。 「不好了,长老大人,萤小姐她……!」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夕雾已经冲出去了。 「哎呀,我跟你说过不能跑啊,谁快拿水来。」姥姥让女人坐下来,让她调整呼吸,细心地照顾她。「山吹,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神祓众的下一代首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看到长老们都担心地点头附和,山吹垂下视线,由衷感到抱歉。 「萤小姐她也是这么说……」山吹双手捧着逐渐明显的肚子,低下了头,「她还说……在见到这孩子之前,她绝不能死……」 她喃喃说完后,现场陷入紧绷的静寂。 大家面面相望,没多久,沉重的叹息声声交叠。 一张眼,就看到白色怪物的红色眼眸近在眼前。 「——哇,吓我一跳……」 小怪听见嘶哑的嘟囔,蹙起眉头,甩了甩白色的长尾巴。 「吓一跳的是我。」 它有事来小野家本宅,正好遇到萤喀血,全家上下乱成一团。 「你被严格告诫还乱动?」 看到板着脸的小怪,萤皱起了眉头,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 「我才没乱动,我只是在想,怎么样可以让大嫂住得更舒服。」 为了即将诞生的孩子,要改装哥哥时守的房间,她正在整理衣服、道具、 时守的东西大多是法术道具、书籍,萤不放心交给别人整理,所以边小心身体状况收拾。担心她的山吹,也在不影响怀孕的状态下帮忙。 「这时候,冒出了一个小壶子。」 「封锁用的封壶吗?」 小怪眯起了眼睛。 那是阴阳师使用的道具之一。用来封入妖怪,把妖怪关起来。有时可以操纵它们,指挥它们做事。 「对,好像很古老了,封印都快松开了。结果一个不小心,盖子就打开了,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萤说得没事似的。但不论跑出来的是什么妖怪,被关了那么久,一定累积了相当的仇恨。 而且,施行封锁法术的阴阳师已经不在了。 「会不会是妖怪从里面搞破坏,而不是封印松开了?」 小怪双眼发直。 「啊,也有这种可能,不愧是腾蛇,很清楚。」 萤笑得很爽朗,心里却无情地想着:要这样的白毛、红眼睛,也不必变成怪物嘛。 「萤。」 萤屏住了气息。 她竟然被盯着她看的小怪吸引了。 夕雾伸出手来,把小怪推开,跪在萤的枕边。为了不打扰萤睡觉,他一直保持距离待在那里,并隐藏了气息。 「原来你……」 萤没说出「原来你一直在旁边啊」,改变了话题。 「昌浩的修行怎么样了?」 夕雾耸耸肩说: 「现在我叫他学会吹笛子,没看着他。」 「哦……」 萤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噗嗤一笑。 「他吹笛子完全不行,不会出事吧?」 「吹不出来就会有很多东西靠近他,多少有些危险,但问题不大。」 「这样啊。」 白发、红色双眸的年轻人,说得淡淡然,拥有被期许为神祓众下届首领的力量的女孩,也若无其事地点着头。 「等等。」 这时,小怪介入了他们的对话。 「嗯?」 小怪质问疑惑的萤说: 「很多东西会靠过来、会有危险,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是问题不大,而是大有问题吧!」 夕雾一把抓住小怪的脖子,把还要往下说的小怪抓起来。 「萤,你安静休息,我等一下再来看你。」 萤轻轻举起了一只手。 被夕雾抓在半空中的小怪,拳打脚踢地挣扎、吼叫。 「喂,你还不放我下来!你们到底让他做什么修行!」 红色双眸的年轻人,轻轻叹口气,把小怪举高到自己的脸前。 「是非常、非常标准的基础训练,没什么特别意外就不会死。」 夕雾稍作停顿,又补上了一句话。 「不过,他要是致命性地缺乏天分,那就另当别论了。」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小怪用右前脚的食指指着夕雾,横眉竖目地说: 「你可不要小看昌浩哦!那小子可是挂保证的没有吹笛子天分!」 「为了慎重起见,请容我做个确认,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说声名狼藉,而不是挂保证?」 还有前面那句「不要小看」,也值得商榷吧? 对于夕雾的指教,小怪莫名地抬头挺胸说: 「以前说他没天分到超凡入圣、值得大大赞赏的人,可是以横笛师为业的人呢。所以,把他说成声名狼藉,也太委屈他了、太委屈他了。」 夕雾眨个眼睛,直盯着小怪。 「借问一下……」 「问啥?」 小怪伸个大懒腰,不知为何看起来一副跩样。 「你们是看准昌浩的实力,希望他在这里修行会有飞跃性的成长,没错吧?」 「我们由衷希望他可以更飞跃、更进步、更强劲,还有,基于现实问题,最好能学会以一击八的武术,这样我们就多少能放心了。」 眯着眼睛的小怪,甩着尾巴。 「顺便一提,他也非常不擅长武术类,从来不动手。结果在这里也都遭到了报应。如果在这方面也能学有所成,我和晴明就能稍微放心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 小怪不可能随时守在他身边。遭遇敌人时,没有神将的护卫,也有足够的能力自已应付,才是真正的阴阳师。 实际上,年轻时候的安倍晴明和榎岦斋,都有武斗派的一面,不要神将们出手协助。 不过,比起晴明年轻的时候,现在几乎没有那种不知死活 的人,敢直接攻击安倍家的阴阳师。 也因为这样,晴明没有强烈要求昌浩学习拳术、武术。他说既然昌浩本人没有兴趣,强迫他学习也只会令他厌恶。 成亲和昌亲都有学到某种程度,只有昌浩可以不用学,原因之一是他有过人的灵力。但事实上最大的理由是,他三岁时被封住了灵视能力,因此必须耗费原本不需要的劳力,所以没有余力学习拳术、武术。 看不见的人,要提升灵术精度,不是件容易的事。晴明的教导自然会往那方面集中,因此有了偏颇。 晴明原本期待,他会慢慢向神将们或是哥哥们学习。没想到因缘际会,变成在这里向神祓众学习。 必要的事,不管经由什么管道,一定会到来。因为太过偏颇,所以在具有冷酷的一面、完全没有所谓亲人情分介入的阴阳师集团神祓众之下修行,就某方面来说,是合乎道理的。若是在修行中丧命,这些人也会强调要怪就怪本人不够成熟。不想死,就得把命拼了。攸关生死,就不会心存侥幸。 姑且不论生命安危,单就这方面来说,的确很有效率。 昌浩的身体能力算是不错。至今以来,都是靠与生俱来的身体机能勉强度过危机,但也几度陷入了险境。可以平安活到现在,纯粹只是运气好。 「只锻炼灵力、灵术太过片面。昌浩的目标是超越那个安倍晴明成为最优秀的阴阳师,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为什么要吹笛子呢?请说明。」 威吓一下,年轻人的眼神就开始漂移,像在思索措词。 「不是直接必要……」 「什么?」 小怪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夕雾说:「啊,也不是啦。」那模样像是在思索比较明确的委婉说法。 蹙眉思索了一会后,他喃喃说道: 「阴阳师不是乐师,所以完全没有笛子的天分,或是致命性地缺乏,实际上也都不成问题。」 「不要说致命性地缺乏。」 小怪可没说糟到那种程度。 夕雾在心中暗自嘀咕:「没差多少吧?」轻轻皱起了眉头。 「我叫他吹笛子,是为了加强感觉。」 美丽的音色就是谐和。笛子的声音融入自然,相互和鸣,就有可能由自己推动所有事物。 能操纵谐和就能呼风唤雨,预知树木的成长动向、水的流向,进而操纵这些东西。 那么,何谓操纵谐和呢?那就是意味着自身的灵力,能与大自然共鸣到什么程度。 以前,昌浩为了唤起这样的现象,会念诵咒文,借用神的力量。这么做也没有问题。 但是,请神非常消耗体力。与强大的敌人对峙时也就罢了,如果连对付算不了什么的小角色也要一一把神请来,效率就太差了。 只要磨练自身的灵力,再培养出符合灵力的思考方式、人性,不必仰赖那种大牌的神,光是驱使金木水火土各自的精灵,就足以成事了。 吹笛子是用来磨练灵力的砥石。 而且砥石不只一个。 「我每天都会教基本动作,但昌浩的视野似乎比较狭窄,往往只能专注一件事,这样很容易让人有机可乘。」 「唔。」 小怪露出被戳中要害的表情。 这是小怪也经常思考的事。 昌浩就是这种个性,专心做一件事,就会疏忽其他事,反应变得迟钝,因为这样,好几次被逼入了绝境。 那也是一种优点,但换个角度来看,优点也会变缺点。在肉搏战时,这种性格尤其危险。 「往好处想,放松肩膀,以最低限度所需的力量,发挥最大的效果,是神祓众的作战方式。若是对琐碎的动作完全没辙,只要提升到不擅长的程度就行了。」 「唔唔唔唔。」 小怪无法反驳。 夕雾把小怪往下丢,双臂合抱胸前说: 「昌浩毕竟是那个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拥有那样的实力,再怎么样都不会搞得太惨吧?」 被往下丢的小怪翩然落地,半眯起眼睛抬头看着夕雾。 「太惨是什么意思?」 虽然不太想问,但还是有必要确认一下。 「啊,笛子是很有趣的东西。美丽的音色可以除魔,但搅乱谐和的杂音,有时会破坏现场的波动,引来不好的东西。」 「哦……」 小怪的脸有些紧绷,夕雾没理它,又深思地接着说: 「昌浩正在练习的溪流底下,有性格恶劣的水妖栖息。让那只水妖永久沉睡,也是我们代代相传的任务。」 「啊?」 「没什么大意外的话,它是不会醒来的。不要让它一直听不太美丽的声音,就不必担心。」 「什么?」 「自然的谐和被搅乱,那东西就会气得醒过来。偶尔会有刚开始修行,还不成熟的人被攻击……」 「喂,等等。」 「哎呀,万一发生什么事,昌浩也不会有问题啦。不过,不小心被拖下水是有点麻烦。」 「这种事要早说嘛!」 慌张的小怪正要转身离去时,被夕雾抓住脖子拎了起来。 「十二神将,你们已经把他的修行交给了我们,就别再插手了,昌浩也这么说过吧?」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小怪只能低声叫嚷。 夕雾深深叹口气,打开木门走到庭院,把小怪放在铺石上。 「啊,还有……」 听完夕雾接下来说的话,小怪满脸苦涩,跟他交谈几句后,短短回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躺在床铺上,睡得昏昏沉沉的萤,忽地张开眼睛低吟。 「啊……」 是从封壶里跑出来的那只妖怪。 萤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快速冲向了企图攻击怀孕的山吹的妖怪。 靠结手印展开防御与攻击。 只要不适用灵力,就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因为一直躺在床上而感觉多少有些复原的体力,又被连根拔除了。 同时,胸口深处发出惨叫声,一回神,已经吐出了大量的献血。 确定山吹没事后,萤的意识就沉入了黑暗中。 那东西是不是被抓到了呢?长老们应该都在本宅,他们其中的某人会把它降伏吧?最好能再把它封起来。 万一还放任它到处乱跑…… 「它会来找我吗……?」 虚弱的人类是最好的猎物。萤曾在它面前喀血,所以它说不定会再找上萤。 是不是该找人陪在附近呢? 可是…… 「我不希望……是夕雾之外的人……」 只有唯一的现影可以陪在她身旁。 但她已经把夕雾借给了昌浩,所以不能说任性的话。 她平静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用交叉的双臂蒙住眼睛,努力把嘴唇做成微笑的形状。 悲哀的是,不用看镜子也知道,那个笑容一定变了形。 ◇ ◇ ◇ 浑浊的绿色激流底下,有东西蠢蠢钻动。 突然,水面爆开,水往上喷。 水面上的大洞,很快就被水流淹没了。 没多久,从溅起飞沫的激流狭缝间,猛然伸出了一只手。 一个快溺水的身影,好不容易抓住坐镇在河流里的岩石,爬了上来。 「还……」 靠一只手臂奋力攀上岩石的昌浩,手、膝盖着地,痛苦呻吟。 「还以为……死定了……」 缠住脚的东西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老实说 ,昌浩不太清楚。因为浊流连一寸远的地方都看不见,他又是突然被拖下去,连呼吸都很困难。 他拼命挣扎,只能凭着逐渐靠近的妖气瞄准目标、结起手印。然而,在水里叫喊也只会发出咕嘟咕嘟声,没办法念成咒文。 最后,他是用手上的笛子殴打缠在脚上的东西,把那东西剥开,总算逃走了。对阴阳师来说,那是非常丢脸的做法。 好不容易把头探出水面,吸了一口气,脚又被缠住了。 ——谨请此处水神……! 虽然又被拖进了水底,但水神听见了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念诵的召唤词。 他以凌厉的气势挥下刀印,用灵力把那东西弹开,水神的助力也带来惊人的爆裂,水往上喷射。 昌浩瞪着右手上的笛子,吁吁喘着气,肩膀上下起伏。 在这一瞬间,他好想大力称赞在那种状态下也没放开笛子的自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究竟是……」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昌浩,环顾四周。 恐怕是被冲到了很远的地方。 「呃……菅生乡是在……」 他必须赶快回到那片岩石地。 「为什么……一开始没告诉我……有那种东西……」 虽然春天已接近尾声,山里的气温还是很低。 被卷入激流而冻僵的昌浩,全身湿透透地吹着风,冷得牙齿都不能咬合了。 「好、好冷……」 无论如何,非回去不可。 快到夕雾来叫他回去的时间了。没看到正在练笛子的他,夕雾一定会担心。 「不……」 昌浩摇摇头。 担心还好,就怕夕雾以为他是厌倦修行跑掉了,那就没脸见人了。 为了名誉也为了赌一口气,他非回去不可。 从他爬上去的岩石到岸边,有将近一丈的距离,但应该还跳得过去。 「加……加油啊……」 他硬撑起发抖的身体,动员全身的力气。先往下爬到靠近岩石边缘的地方,助跑后全力跳起来。 但是…… 「哇!」 冻僵的身体萎缩得比想像中严重,跳跃的距离远不如预期,昌浩又溅起飞沫沉入了激流中。 差点溺水,沉沉浮浮地游到岸边,奋力爬上岸的昌浩,嘎哒嘎哒发抖,久久没办法动。 「好……好冷……」 这时候如果有小怪在,就可以用来当围巾。 不对, 应该先用红莲的灼热斗气把湿透的衣服烘干。要不然,没开玩笑,绝对会冻死。 冻到牙齿无法咬合,满头都响着嘎叽嘎叽颤抖声。 这种时候,有没有什么好法术呢?应该有,赶快想起什么咒文、神咒、真言或咒语啊。 他好几次甩动冷到意识逐渐模糊的头,绞尽脑汁思考,但已经快到极限了。 然后…… 「……」 夕雾为了寻找失去踪影的昌浩,沿着溪流往下走,看到在岸边手和膝盖着地不停地发抖的昌浩,想起了小怪说的话。 淙淙水声响彻山中,听不见突出那之外的声响。 平时悠闲而沉稳地流动的空气,透着刺人的紧张感。完全没有被风吹动的树叶婆娑声、鸟叫声,太奇怪了。不但没有鸟叫声,连鸟的气息都没有。 看样子,是很久没醒来过的水妖醒来了。 夕雾探索气息,得知水妖又潜入水中,回到了被打断的睡眠中,但愤怒的气息还飘散各处。 位于溪流中的岩石,被濡湿了。夕雾猜测,昌浩是被拖入水里,再爬上岩石,想从那里跳到岸上,结果没跳到,又掉进了谁里。 他应该是击退了水妖。夕雾知道他有那样的实力。 但也更清楚知道,他虽然会使用灵术,基础部分却仍有太多的不足。 夕雾注视着从远处都看得出来在发抖的昌浩,发现他的右手还紧握着那支竹笛,露出赞叹与惊讶参半的表情。 3 待在草庵屋顶上的勾阵,看到登登走过来的小怪脸色很难看,疑惑地偏起了头。 这里是昌浩借住的小草庵。 前几天下大雨,屋顶漏水,泥地玄关积满了水。 铺木板的房间没事,所以昌浩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半个泥地玄关都泡在水里,还是会有问题。 小野家允许他们在借住期间随意使用房子。昌浩出门修行,十二神将们就没什么事可做,所以决定来修补屋顶。 小怪去借修补屋顶的工具,却空着手回来,勾阵觉得很奇怪,从屋顶跳下来。 「腾蛇,你很慢耶。」 「哦。」 「工具呢?」 「啊。」 如果勾阵没问,小怪还真忘了这回事。 用两只前脚灵活地搔着头低声咒骂的小怪,被勾阵一把抓起来,拎到她的视线高度。 「你在干嘛?」 「萤昏倒了,引发一阵骚动,所以我忘了,对不起。」 「哦……」勾阵眨眨眼,往本宅的方位望去,说:「有奇怪的气息从里面飘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简单扼要地做了说明,勾阵的眼神更加严峻了。 「还好吧?」 「你是问哪个?」 是问封壶里的妖怪?或是咯血的萤?或是在有水妖沉睡的溪流吹笛子的昌浩?或是夕雾交代的修行? 勾阵眨了一下眼睛。 「这种时候应该是问全部吧?」 「老实说,我也是这么想。」 这些全都令人担忧,但神将只能静观其变。 昌浩说过,他们想回去的话可以回去,修行也交给神祓众全权处理了。 轮不到神将们出场。待在这里毫无意义也是事实,干脆回到晴明身旁也是一种选择。 小怪和勾阵先回京城,晴明也不会责怪他们。 但他们还是选择留下来,因为他们想看昌浩成长的过程。 回去后好一五一十说给晴明听。 不能插手干预,总可以从远处观看吧?但是,感觉变得敏锐后,会察觉他们看着他吧?这样会成为分心的重要原因。 小怪摇晃长长的耳朵。 「萤的时间不长了,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勾阵半垂下眼睛,随手把小怪抛向了屋顶。 小怪稳稳地降落在屋顶上,勾阵也轻轻跳跃跟上去。 「不要突然把我扔上来嘛。」 「因为我们要开始谈不好让神祓众听见的话啊。」 附近没看到任何人影,但随处都可能有他们的耳目,因为神祓众可是个阴阳师集团。 小怪用右脚搔搔脖子一带。 「话是没错,但他们也都心知肚明,不然不会每天开会,讨论怎么样延长萤的寿命。」 被虫吃得百孔千疮的脏腑,受损状况一天比一天严重。坏死的肌肉溃烂,在体内出血。用法术压抑也已经到了极限。 小野家的直系族人,除了现任首领的老人外,现在只剩下萤一个人。山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就会有两个人。萤想要活下来,把那个孩子培养成神祓众的首领。但前提是要保住性命,否则再怎么样尽心竭力,躯壳坏了也就完了。 萤的现状是体力、灵力、气力都已经撑到极限,就像在危险边缘走钢索。 小怪和勾阵望着本宅,心情好郁闷。 萤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未来,最好来得越晚越好。 说实话,即使她在这几天断气,神将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 。 人类的寿命非常短暂,至今以来,他们经历过太多的别离。 他们与萤的缘分不算浅,但届时他们只会为她的死哀悼,并不会长期处在悲伤与哀叹中。 神将自知,在这方面他们是无情的。 只有安倍晴明与他的直系亲人,才能真正撼动他们的心。 但他们还是会担心萤的身体。 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昌浩一定会很伤心、大受打击。他们不想看到昌浩这样子。所以希望萤可以活长一点。 这是他们真正的心意。 「不知道孩子什么时候出生呢。」 勾阵喃喃说道,小怪面有难色。 「听说是夏天,可是我不知道是夏初、盛夏还是夏末。」 听到这样的答案,勾阵苦笑起来。 孩子出生后,小怪就不会再靠近小野家本宅了。就像它在安倍家那样。 小怪摇摇头说: 「夕雾希望我不要把萤的状态告诉昌浩,等他判断有必要时,会看时机告诉昌浩。」 「哦……」勾阵脸色阴沉地回应:「因为昌浩那家伙如果听到这件事,一定会担心到没办法修行吧。」 看到勾阵深有所感的样子,小怪半眯起眼睛说: 「如果只是那个理由也就罢了。」 「啊?」 勾阵不由地反问,小怪把脸拉得更长了。 「他是说……昌浩的视野太过狭窄,心有牵挂时,那种倾向更加明显,所以听到萤的事,很可能在修行中突然想起来,因此死于非命,太危险了……」 勾阵连眨几下眼睛,半晌后才说: 「的确是……」 多悲哀啊,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 好可怕的神祓众,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摸清了昌浩的性格。 ◇ ◇ ◇ 太阳完全下山后才回来的昌浩,打开门踏进泥地玄关一步, 就往前倒下。 「昌浩?!」 慌张的小怪和勾阵赶紧冲过去,看到昌浩趴在泥地玄关,呼呼打着鼾。 「恐怕到早上都不会醒来了。不过我已经拜托人家帮他准备了晚餐,等会儿过来拿吧。」 探头进来的夕雾,交互看着神将们。 「明天要去洞窟闭关苦修,大约去五天。这期间,萤就拜托你们了。」 没想到夕雾会说这种话,神将们哑然失言。 「首领不在时,动不动就会有异形侵入乡里。乡里的人都是练家子,但我担心原本有义务要保护他们的萤,搞不好会打头阵出战。」 自己在的时候,可以成为她的盾牌保护她。但闭关苦修时,万一有什么事,要花点时间才能赶回来。 「只有你们可以让萤认为不必她亲自出马。」 神祓众的阴阳师们都很强。为了统领他们,已故的小野时守不断修行,储备出类拔萃的实力。萤希望对哥哥有帮助,所以也练就了一身卓越的功夫。 身为首领、统领,当然要有足够的实力,压倒所有的神祓众,带领他们。反过来说,连小野家直系的人都赢不了的人你,对其他神祓众而言,就是拼了命也赢不了的可怕敌人。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现在谁陪着她?」 「冰知。」 那个男人以前是时守的现影,犯了重罪,但萤原谅了他的一切。 但他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羞愧,所以退居幕后,过着潜沉、不被注意的生活。神将们听说他都是低调从事内务方面的工作。 「你无所谓吗?」 这么问的是勾阵,夕雾回答得清楚明了。 「除了我之外,在这个乡里,没有人比冰知更强,但萤又比冰知强。」 意思就是,比萤强的人只有夕雾喽? 太好了,昌浩,老师非常重要呢,你想变强,就要拜强者为师。 小怪在心底深处,对累到一进草庵就倒下来的昌浩,诉说着这些充满慈爱的话,只是不知道昌浩会不会开心。 「明天我会在天亮前来带他。」 送走举起一只手道别的夕雾后,勾阵把两手伸到昌浩下面,把他抱起来。往下垂的双手在泥地玄关拖行,沾满了灰尘。 这时候,小怪去把卷起来立在墙上的草席摊开来。在京城,睡觉时是盖着大外褂,在这里是盖把布封起来再塞进稻草的东西。 要走上铺木板的房间前,勾阵先拍掉了昌浩衣服上的灰尘。把睡到不省人事的昌浩放在草席上,再替他盖上塞满稻草的布。 昌浩完全没有醒来的征兆,但仔细听,会听见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嗯,我还是去拿晚餐吧。」 说不定他半夜会饿到醒过来。到时候没东西吃,就很可怜了。 「说得也是。」 勾阵欠身而起,小怪制止她,自己走下了泥地玄关。 「还是我去吧,我也想去看看萤。」 小怪可以没有顾忌地进入本宅,只有在孩子出生前,所以勾阵默默送它出去。 昌浩借住的草庵,在小野家本宅的土地内,这块地的面积非常大。 京城的安倍家也很大,但小野家又比安倍家大三倍。 菅生乡的背面是山,稍微往南前进就是海。 昌浩练习吹笛子的溪流岩石,是在离菅生乡徒步走约两刻钟的山里面。小怪猜测,用来闭关苦修的洞窟,应该是在更里面的地方。 菅生乡与其他乡里、村庄也有往来,男人贩卖雕刻品、除魔物、灵符等道具,女人则贩卖织好的布、从山里采来的山菜、果实等等,换取需要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阴阳师的案件如雪花飘来。 就像很多案件会找上晴明那样,也有很多人仰赖神祓众。 神祓众也有武斗集团的一面,所以不只对付变形怪,也经常与人类作战。 乡里的孩子们从懂事以前就开始练武,所以个个都是高手,现在的昌浩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夕雾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把修行的重点摆在基础上。 最近,昌浩都是回到家就昏迷,一觉睡到天亮。回想起来,也几乎没有时间交谈。 成长痛似乎不再困扰他了,但也有可能只是睡魔凌驾于疼痛之上。 小怪想起昌浩的睡颜,唉地叹口气。 「加油啊。」 登登向前走的它,这么低声嘟囔。 梦境的视觉残留影像,在逐渐清醒的意识角落迸裂消失。 抬起眼皮,就看见摇曳的橙色光芒照亮着昏暗的房间。那是把芯剪短以减弱火势的蜡烛的光芒。 在竹筒四周贴上和纸的烛台,摆在房间的角落。蜡烛的火焰透过和纸,把透明竹子的模样映在墙上。 那是竹笼眼的图腾。 萤定睛注视着宛如在墙上跳舞的竹笼眼,轻轻开口说: 「你一直陪着我啊?冰知。」 在橙光照不到的地方,屏息凝气待命的白发年轻人,默然垂着头。 「不要待在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一点嘛。」 萤苦笑着叫唤,冰知才默默膝行过来。 到了枕边,冰知坐下来,看着地面,视线不敢与萤交会。 「冰知,看着我的眼睛。」 语气并没有命令那么强烈,冰知的肩膀却微微颤抖起来。 很久不曾与萤四目相对的冰知,仿佛在等待萤的处罚。 萤看着他好一会,缓缓举起左手说: 「绝对不要想代替我哦,冰知。」 年轻人的眼睛有了反应。 萤在心中暗忖果然是这样,叹口气说: 「不行哦,因为我的痛苦、悲哀,都是我的。冰知,我还有很多事要拜托你去做。」 她竖起举起的那只手的食指,望着天花板,一件件列举。 「首先,你要代替忙着帮昌浩做修行的夕雾,每天向我报告长老们谈了些什么。」 「是。」 「乡里发生的事,不管多琐碎,都要向我报告。」 冰知默然点头。 「偶尔去看看腾蛇他们,有没有缺什么、需要什么,关照他们。」 虽然觉得他们会说什么都不缺,但萤不管。 最重要的是让冰知有事做。 「还有……」萤把视线转向年轻人,平静地说:「你要代替我和哥哥,保护大嫂和孩子。」 冰知倒抽了一口气。 萤淡淡笑着说:「刚才我做了梦。」 「做了梦?」 「是啊,」萤点点头,悲戚地眯起眼睛说:「哥哥出现在梦里,跟我说了好多话。」 从那天下雪的日子以来,时守就没有在她的梦里出现过。 他的神情沉稳,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说着话。 没办法爱萤的时守,其实只是自以为没办法爱,在他自己也不了解的心底深处,明明深爱着萤。 否则,不会在最后一刻为她而哭吧? 一再向萤道歉的时守,嘴巴说现在道歉也太迟了,却还是不停地道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 时守已经被供奉为神。在梦里出现的,有可能不是时守本身,而是萤太想见到他,所以渴望以具体形状出现在梦里。 即便如此,萤还是想再见到他。还是想再见到身为人类的时守,而不是成为神的时守。只要能再见一次就好。 她心想说不定是祖先帮了这个忙,但很快又改变了想法,觉得那个祖先应该不会对她这么好。 这时她忽然想起,最近都没见到那个人了。 其实,他不用来见萤,萤也很快就要去他那里了,所以他可能只是认为没必要自己跑来。 「喂,冰知。」 「是。」 萤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我能不能……看孩子一眼呢……」 冰知动着嘴唇叫唤「萤小姐」,但没有发出声音。 「会是小少主还是小公主呢?我总觉得会是小少主。」 「那么,一定是那样,是您的侄子殿下。」 萤的直觉几乎没有失灵过。 冰知想到时守也是这样,许多画面闪过脑海。 倘若他们不是兄妹、只要他们不是兄妹,当时守成为首领,威风地统领神祓众时,萤就会成为他的左右手,获得他绝对的信赖。 「嗯……」 回应的萤,轻声笑了起来。 「会不会像哥哥呢?」 还是会像母亲山吹呢? 希望能跟自己的长相有相似之处,哪怕是一丝丝也好,算是任性吗? 她多么希望在自己往生后,那孩子还会记得有个名叫萤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另外,那孩子的现影还没诞生,所以……」 闭着眼睛的萤,淡淡地接着说: 「在那之前,你要当他的现影……这是哥哥说的。」 「——」 白发的年轻人默默低下了头。 小怪在木门外听着这些话。 它无意偷听,只是刚好经过,听见萤的声音,又察觉到冰知的气息,所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不是对冰知有戒心,它知道冰知现在不可能再做什么。 「…………」 它搔搔耳朵下方,悄悄离开了现场。 厨房在哪里呢?四处张望的小怪,忽然闻到风中有变形怪的气味。 它动动耳朵,目光严厉地环视周遭。 菅生乡不愧是阴阳师集团的住处,有好几重的防护。然而,并非整个菅生乡都笼罩在结界里,只在几个重点施行法术。 有时会有东西钻过结界,闯入乡里深处。当然,这些东西最后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知道自己踏入的是怎么样的地方。 安倍家没有做到这么彻底。 「是不是该向他们看齐呢?」 不是学他们不布设结界,而是学他们处置入侵者。 顺道一提,这时候小怪脑中浮现的是少根筋的小妖们。最近,那几个家伙越来越不知道节制了,要好好管管它们才行。 晴明和昌浩说归说,对它们都很宽容。虽然目前无害,但小怪不会忘记,它们过去曾经被敌人操纵,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 「晴明和昌浩好像都忘了……」 小怪觉得,搞不好连陷入险境的当事人彰子本身,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个可能性不容否认,而且机率恐怕也很高。 包括萤在内,人类这种生物为什么都这么轻易原谅、遗忘呢? 晴明和昌浩都轻易地原谅了自己和岦斋。 不是只有他们是这样。 凡是经历过严重创伤的人,在克服创伤后,都会变得更温柔、坚强 用手帕帮他擦汗的小怪这么喃喃说着,昌浩没有回呛不要叫我孙子,但眉间蹙起了很深的皱纹。 小怪和勾阵看到他那样子,都强忍住了笑。 4 被召来竹三条宫的安倍晴明,在主屋跟脩子面对面。 脩子下令清场,把脸凑近晴明,近到两人的膝盖快碰在一起了。 「晴明,我今天又作梦了。」 「哦,作了什么梦呢?」 下意识地环视周遭,确定没有其他人,脩子才小声说: 「我梦见了母亲。」 晴明微微张大了眼睛。 幼小的内亲王不停地眨着眼睛。 「在这间主屋……有母亲、敦康、媄子与我四个人。」 大家逗弄着刚出生的媄子。」 附近都没有侍女,竹帘和板窗都拉起来,十分明亮的阳光照着外廊和厢房。凉爽的风舒适宜人,她和弟弟两人去摘庭院绽放的花朵,拿给母亲和妹妹。 「这时候,父亲来了……」 父亲用双手把脩子和敦康分别抱在左右边,笑得很开怀。 父亲开心,脩子也很开心,抱住了父亲的脖子。弟弟也学她,抱住父亲的脖子。父亲苦笑起来,说他们抱得那么用力他会呼吸困难。 跟父母、弟妹一起的时光,持续到太阳下山,最后父亲带着弟、妹离开了主屋。 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人后,主屋突然变得昏暗了。 到处轻轻飘起灰白色的亮光,看起来很奇怪,给人寂寞、悲哀的感觉。 「然后……母亲站起来了……」 她紧紧抱住脩子,悲伤地说她必须走了。 于是,母亲从阶梯走下庭院,边频频回头看脩子边走向远处。 脩子想追上去,但脚不能动。她好悲伤、好悲伤,不知如何是好。 「我一次又一次叫唤……母亲却还是走了……」 脩子的眼眸动荡摇曳,但幼小的她绝不掉泪。 「晴明,你说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梦中的母亲看起来好悲伤。那令人心痛的脸,扎刺着脩子的胸口,久久不散。 「听说人死了以后,会渡过一条很深、很黑、很大的河。」 「是的。」 这么回应的晴明,脑中闪过停留在漆黑河岸的那张脸。 「在现世与幽世之间的河流……是两个世界的界线。」 脩子满脸认真地逼近晴明。 「母亲是不是渡过了那条河……」 从这句话可以听出她想再见母亲一面的热切心情,晴明瞬间屏住了气息。 脩子抓住老人的袖子,表情扭曲变形。 「母亲……」她咬一下嘴唇,接着说:「是不是……平安渡过了河川?」 双手紧紧交握在膝上的脩子,垂下了头。 「我很担心……会不会因为……我太伤心……所以,一直把母亲……拖住了……」 母亲会不会因为自己太悲伤,所以非走不可却还是留在这里呢? 晴明好心疼连这种时候都在压抑自己的脩子,思索着该怎么说,才能减轻她的心理负担。 「人在渡过河川之前,会在所爱的人的梦里,出现最后一次。」 脱离躯壳的灵魂,会暂时在现世与幽世来来去去,在狭缝里飘荡。在即将踏上旅程渡过界线河川之前,与所爱的人在睡眠中做最后的告别。 「那段时间称为七七四十九天……皇后殿下只是停留在这里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大概是为了守护公主殿下吧。」 她看着脩子回到京城、看着皇上见到女儿后多少恢复了气力,她才渡过河川去了那个地方。 「那么,母亲现在是不是会笑了呢?」 晴明显得有些困惑。没有经过确认,他犹豫该不该说是。 这时,小妖们钻过竹帘进来了。 「没问题啦。」 「对、对,小公主殿下有我们陪伴啊。」 「她一定会笑眯眯地渡过了河川。」 三只小妖围绕着脩子,帮她打气。 「真的吗?」她先盯着小妖们喃喃道,再转向晴明说:「晴明,真的吗?」 晴明嗯嗯低吟,双臂合抱胸前。 「伤脑筋呢,界线河川那边的事,晴明我也不清楚呢……」晴明稍作停顿,抿嘴一笑说:「公主殿下,今晚睡觉前,我教你念道咒文吧?」 脩子疑惑地偏起头。 「你们几个,快去请在那里待命大云居大人准备笔和纸。」 「哦。」 「交给我们。」 「喂———」 小妖们才钻过竹帘,在外廊待命的风音就站起来了。 「不用叫得这么大声,我都听见啦。」 语气中带着苦笑。 暂时退下的风音,很快把砚台盒与纸张拿来了。 从风音手中接过那些东西的小妖们负责运送。 晴明在纸上流畅的写了些什么。 「念完这个咒文再睡觉,就能见到想见的人。」 脩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晴明又接着说:「这个咒文只有死了好几年的人才听得见。」 脩子顿时沮丧地垂下了肩膀,小妖们赶紧安慰她。 晴明慈祥地眯起眼睛说: 「所以,你前几天梦见的那个把外衣从头上披下来的男人就听得见。那个男人一定知道河川那边的事,你可以问问他。」 晴明的语调十分爽朗,眼神却有些闪烁。 风音从竹帘那边,对歪头思索的脩子说: 「晴明大人说得没错,今晚你就念那个咒文看看吧。」 那个人一定会告诉你答案。 脩子察觉风音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了的笑意。 「知道了,我试试看。」 看到她点头答应,晴明笑得更乐了。 晴明离开后,脩子直盯着咒文看。 陪在她身边的藤花,想起晴明临走前与风音四目交会,意味深长地笑着, 与其说意味深长,还不如说是有什么企图的表情。 晴明不可能会做什么对脩子不好的事,但藤花还是很想看看那个咒文。 「公主殿下,我可以看看晴明大人教你的咒文吗?」 她惶恐地询问,脩子抬起头,蹙着眉头说: 「可以,不过……」 「怎么了?」 「你看。」脩子递出纸张。 藤花看着脩子手里的纸张。 上面写的字很漂亮,用幼小的脩子也能看得懂的注音写着咒文。 梦殿之神、梦殿之神,请速速让我看见那个还算可以的阴阳师。 看到藤花猛眨眼睛,脩子认真地思考起来。 「还算可以的阴阳师……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耶……」 脩子与困惑的藤花面面相视,心中满是疑惑。 回到安倍家的晴明,听见十二神将天一说藤花把信交给了她。 「哦?不是说要拜托嵬大人吗……」 在伊势时,都是飞鸦传书,把信交给嵬,让它飞去京城找昌浩。 是有听说,自从被天狗撞飞后,它就不愿意送了。可是,被风音谆谆教诲后,好像又开始送了。 端坐的天一,烦恼地偏着头。 「因为听说昌浩大人目前不在京城,嵬不知道详细住处。」 藤花还交代,如果要交给昌浩有困难,直接撕毁也没关系。 晴明合抱双臂。 「嗯……」 晴明知道住处。在播磨国赤穗郡的菅生乡。嵬也知道,但不清楚菅生乡的详细位置。晴明也只能猜测大约位置,还没有实际去过。 要把信交给昌浩并不难,问题是昌浩有没有时间阅读送到的信。 昌浩是为了修行留在播磨,生活方式等等都跟在京城时不一样。 题外话,神祓众的首领曾直接告知安倍家的吉昌,必须有所觉悟,一旦决定修行,他们就不会手下留情,昌浩也可能因意外事故而丧命。 从伊势回来的晴明,从儿子那听说这件事,很惊讶昌浩做了这么斩钉截铁的决定,也不禁感叹他真的长大了,但又觉得有点寂寞。 从此以后,昌浩将逐渐脱离晴明,踩着自己的步伐往前走。就像曾经年幼的成亲、昌亲,长大成人那样。 天一低下头说: 「对不起,晴明大人,因为是彰子小姐的拜托,我就把信收下来了,着实有欠思虑。」 天一没考虑到昌浩的现状而道歉,朱雀在她身旁现身,半眯起眼睛看着晴明。 在心中嘀咕「我是你主人耶」的晴明,接过天一递出来的信,露出思索的表情。 「不用介意,我也想知道昌浩的状况。」 小怪和勾阵都在菅生乡。有他们在,不必担心,但晴明还是很有兴趣知道昌浩做了哪些修行。 如果首领的话不夸张,那么,昌浩应该是每天都在拼命。 「请白虎或太阴……」 晴明正要说请他们把这封信送去,十二神将六合就在他旁边现身了。 「我去。」 晴明张大了眼睛。 「啊?」 「有什么问题吗?」 面无表情的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反问,晴明摇摇头说: 「没有,你愿意的话,当然好……」 六合叹着气对讶异的晴明说: 「不只彰子小姐,风音也担心昌浩,所以嵬要我直接去确认状况。」 现场所有人都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是嵬……」 「是的。」 这么回应的六合,脸上似乎透着些许疲惫的神色。晴明会有这种感觉,应该不是太多心。 大约可以想像,他们之间有过怎么样的交谈。不过,说交谈嘛,八成也是六合沉默不语,只有嵬片面说个不停,根本没给六合插嘴的机会。 双臂合抱胸前的朱雀,郑重地点着头,一副打从心底同情他的样子。 「有个监督人也很辛苦呢,六合。」 六合没回应,似乎无意反驳朱雀的话。 「太好了,天贵,你事后可以告诉彰子小姐,信顺利送到了。」 「是啊,谢谢你,六合。」 六合以沉默回应微笑的天一。这种时候,如果是其他人这样回应天一,朱雀就会凶巴巴地说:「我的天贵向你道谢,你的态度这么冷漠是怎样?」但六合平时就是那副德行,所以朱雀什么也没说。 「那么……」 六合正要接过信时,传来吉昌的询问声。 「父亲,现在方便吗?」 「嗯,进来吧。」 晴明一应声,天一便行个礼隐形了。朱雀也是。六合往后退,也隐形了。室内只剩六合的神气,天一和朱雀都回异界了。 吉昌在父亲前面坐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要一来就叹气嘛,我做错了什么吗?」 吉昌对眯起眼睛的老人摇摇头,蹙起了眉头。 「我在想……彰子小姐的事该怎么处理。」 晴明收敛了表情。 还待在伊势时,晴明收到来自左大臣道长的信。表面上是通知他皇后定子逝世的事,但内容其实不只那件事。 信上说,等彰子回京城后,他会把彰子从安倍家移到其他宅院。然后替彰子改名字,把她嫁给家世、财力都无可挑剔的贵公子,请晴明转告彰子。 这封信不是问彰子愿不愿意,而是通知已经决定的事。 左大臣的命令是绝对的,所以晴明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彰子。 听到这件事,她绷起脸倒抽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后,她说出了出人意料之外的话。 ——我要继续当侍女,侍奉公主殿下。 晴明知道那是苦肉计。 违背父亲的命令,不只彰子本身会有事,连安倍家都会受到牵连。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父亲决定的结婚对象。 她曾经接受命运,但命运改变了。 于是,她有了一个愿望。她想继续待在安倍家,希望有那么一天,这里可以成为自己真正的家。 然而,现在她才知道,那是不该有的愿望。 所以,今后要怎么生活,她自己做了选择。 只有脩子首肯,她就要当侍女服侍脩子。对方是内亲王,左大臣道长也不敢随便采取行动。 最重要的是,彰子本身也有不想离开脩子的强烈意愿。这是她毫不虚假的心意,而脩子也希望她这么做。 晴明把彰子的选择与意志告诉了道长。道长说既然这样也没办法,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不过,晴明使用了一个权宜之计。 他说在他转达左大臣心中的内容之前,彰子就已经向脩子表明回京城后也要继续当侍女服侍她,脩子也允许了。现在,若彰子遵从道长的命令,就会变成彰子对脩子撒了谎。 这个权宜之计立即奏效了。 彰子非常担心晴明会不会惹恼道长,晴明却老神在在地说: ——唉,晴明我都八十多岁了,记忆力不太好。实在不记得我告诉你左大臣的信中内容,是在你说要成为公主殿下的侍女之前还是之后…… 快哭出来的彰子,看着装傻的老人,窃窃笑了起来。 「也要嘱咐昌浩才行……」 晴明也不禁沉下脸来,深深叹息。 倘若,他们两人还是小孩子,就能继续做梦。然而现在已经过了可以做梦的时光。 垂下眼睛好一会的吉昌,把视线转向了六合。 「六合,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沉默寡言的神将静悄悄地现身了。 吉昌端正坐姿,有点痛苦地说: 「请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转告昌浩。」 不能写信。信会留下痕迹。有什么万一时,可能被谁看见。 六合以视线回应。 吉昌平静地选择措词。 他说了左大臣的意思、彰子决定离开安倍家的理由。 听完后该怎么做、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他要昌浩自己思考做出结论。 彰子自己结束了可以天真无邪地做梦的时光,接下来换昌浩这么做了。 六合隐形,神气逐渐远去。 对自己的选择与做法深感绝望的吉昌,虚弱无力地说: 「我是个差劲的父亲。」 到这关头才逼儿子断念,选择放弃这条路。 听到儿子难过的心情,晴明苦笑着说: 「我比你更差劲。」 所以,让我连你的份一起承受吧——老人眯着眼睛这么说。 吉昌露出想笑却笑不出来的表情,歪着嘴说: 「我也让六合扮演了差劲的角色。」 「没关系,那也是我的式神。」 而且,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六合,一定是最适合扮演这个角色的人。 5 睡了一晚,稍微恢复体力的萤,使力地撑起身体。 「喂、喂,好好躺着嘛。」 来探望她的小怪挑起了眉毛。 萤拱起肩说: 「我从以前就觉得……腾蛇,你太过保护了。」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啊,抱歉,你生气了?」 「没有。」 表情像咬碎了几百只苦虫慢慢品尝的小怪,低声嘟囔: 「昨天夕雾也说了类似的话。」 萤张大眼睛,强压下涌上喉咙的笑。 「这样啊,那么,在这里修行对你们彼此都好吧?」 「也许吧。」 小怪坦然回答。现在不放手的话,有什么万一时,受害的将是昌浩。 「那么,可以借我拜托一下吗?」 「什么事?」 「好像还没找到从壶子逃走的那家伙呢。如果你发现它,把它封锁或歼灭,就是 帮了我大忙,不用特意,顺便就行了。」 小怪耸耸肩,眯起眼睛说: 「封锁或歼灭哪能顺便呢?」 只能专程去做吧? 被指正的萤,哈哈笑得好虚伪。 看到她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小怪眯起眼睛,夸张地叹口气说: 「我会注意……」 「谢谢。」 小怪说声再见就走了,萤目送它离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勾阵没来,是因为担心酷烈的神气,可能会对萤的身体造成伤害吧? 「我觉得应该不会啊……」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藉由变成那个白色异形的模样,把神气彻底压住了。相 对于它,勾阵即使隐形也会溢出些许神气,因为太强烈了。 想起逃出京城时,还因此吃了不少苦头,萤噗哧笑了出来。 去京城见昌浩,至今还不到一年,感觉却像是很遥远的事了。 昌浩和神将们都像是认识已久的知己,她的周遭也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好想再活久一点……」 好想跟大家在一起。即将诞生的孩子应该是男的,也要替他想个名字。最好是能 从「时守」选一个字,再跟山吹讨论,也听听长老们的意见。 啊,对了。 「希望哪天也能见见昌浩非常在意的那个女孩……」 他说过他们不能结婚。一定是有怎么样也无法解决的隐情。至于是什么隐情,萤 就不得 后记 二月收到读者寄来的情人节巧克力。 是给冥官、红莲和罗德·司凯尔顿的。谢谢大家。姑且不论主角身分,冥府官吏是个每年都一定会收到巧克力的男人。分明是已经完结的作品的主角啊。这个男人真的太强了。 这次篇幅很少,所以简单公布人气排名。 第一名红莲,第二名勾阵,第三名昌浩(其实红莲与勾阵几乎与他同票数)。 以下依序为怪物小怪、风音、太阴、藤花(彰子)、音哉、太裳、六合、岦斋、冥官、结城。 此外,也有人投票给前些日子七集完结的《怪物血族》的咲夜与罗德,非常感谢。 很久没出短篇集了。在杂志刊登过的三篇,是很久以前写的。 这次收录时,在相隔几年后重读,有种百味杂陈的怀念……(笑)。 全新创作的《浮生幻梦》的标题,是与第八集《梦的镇魂歌》相衔接。从那一集到现在发生了种种事,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梦是用来作的、用来编织的;梦是构不到的;梦是想像、是断念、是实现。 该选择哪一个?该抓住什么?他们的梦究竟何去何从? 接下来是几则讯息。角川文库版《少年阴阳师》穷奇篇全三集、风音篇全四集、天狐篇全五集,好评贩卖中。《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新作,将透过学艺通信社,在报纸连载。 连载的标题是《声声啼叫再一次之虎鸫暨阴阳师支倍晴明》。 详情请看我的twitter或facebook,以及各官网。 另外,在数位野性时代不定期连载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将于四月三十日发行单行本。这本以东京市街吉祥寺为舞台的现代阴阳师物语,封面图画是请插图画家宫城老师作画。 虽是不定期连载,但今后我还想继续写下去。所以,恳请大家如支持《少年阴阳师》般,也支持这个作品。也希望大家能参与人气排行的投票,并来信告知感想。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二月收到读者寄来的情人节巧克力。 是给冥官、红莲和罗德·司凯尔顿的。谢谢大家。姑且不论主角身分,冥府官吏是个每年都一定会收到巧克力的男人。分明是已经完结的作品的主角啊。这个男人真的太强了。 这次篇幅很少,所以简单公布人气排名。 第一名红莲,第二名勾阵,第三名昌浩(其实红莲与勾阵几乎与他同票数)。 以下依序为怪物小怪、风音、太阴、藤花(彰子)、音哉、太裳、六合、岦斋、冥官、结城。 此外,也有人投票给前些日子七集完结的《怪物血族》的咲夜与罗德,非常感谢。 很久没出短篇集了。在杂志刊登过的三篇,是很久以前写的。 这次收录时,在相隔几年后重读,有种百味杂陈的怀念……(笑)。 全新创作的《浮生幻梦》的标题,是与第八集《梦的镇魂歌》相衔接。从那一集到现在发生了种种事,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梦是用来作的、用来编织的;梦是构不到的;梦是想像、是断念、是实现。 该选择哪一个?该抓住什么?他们的梦究竟何去何从? 接下来是几则讯息。角川文库版《少年阴阳师》穷奇篇全三集、风音篇全四集、天狐篇全五集,好评贩卖中。《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新作,将透过学艺通信社,在报纸连载。 连载的标题是《声声啼叫再一次之虎鸫暨阴阳师支倍晴明》。 详情请看我的twitter或facebook,以及各官网。 另外,在数位野性时代不定期连载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将于四月三十日发行单行本。这本以东京市街吉祥寺为舞台的现代阴阳师物语,封面图画是请插图画家宫城老师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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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究柢,事情会变成这样,始作俑者就是晴明本人。 这个不生小妖的气,把天真无邪的小妖当有趣的安倍晴明,现在年纪已经超过八十,看起来超然物外,其实是个目中无人、令人难以捉摸、老奸巨猾的狐狸老头。 「嗯~这几个家伙是这么重要的人物吗?不,等等,它们不是人,所以是重要的妖怪?虽然没什么邪气。」 或许不全然是因为它们的关系,但就某方面来说,安倍晴明能成为现在的按别晴明,在人生道路的铺设过程中,它们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小妖们是爷爷之所以成为现在的爷爷的要素之一吗?是这样吗……」 三只小妖开开心心地向前走,昌浩边追着它们边沉思。 不过,对晴明来说,有小妖在的生活,已经成了天经地义的事了吧?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三只小妖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理所当然应该在那里的存在。 《以前,风音说过,》 沉默的神将六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它们是一群没常识的小妖。》 「咦,为什么?」 因为六合隐形所以看不见身影,但感觉得到神气。昌浩往六合所在的地方望去,得到缺乏抑扬顿挫的回答。 《她说从来没见过这种小妖,去伊势参拜后又来贵船参拜。》 「哦……」 颇有同感的昌浩用力点头。 「嗯,我也这么觉得。」 它们甚至带着阴阳师给的辟神符,在神域得意洋洋地昂首阔步,跟阴阳师一起来参拜守护京城北方的贵船山的主殿,这种小妖一定是空前绝后。 而且,这群小妖还不是第一来贵船参拜,早就来过好几次了,叫人不敢恭维。 小妖们自己来的时候,听说都是在看得到主殿的地方参拜完就走了。 猿鬼兴奋地挥着一只手说: 「今天有昌浩一起来,可以大大方方进入主殿了。」 「没错,还是应该跟阴阳师一起来。」 独角鬼附和,龙鬼也用力点头。 「还可以搭便车呢。」 走在它们后面的昌浩,半笑着扭头往后看。 贵船神社有一般人看不见的结界守护,车之辅停在肉眼看不见的保护墙外,察觉昌浩的视线,开心地摇晃前车帘。 看到唯一的式做出那样的动作,昌浩苦笑起来,自从收它为式后,它就一心一意地侍奉昌浩。 昌浩在播磨国的菅生乡日夜修行时,它每天晚上都会去竹三条宫周边巡视,确认有没有异状。 其实主人昌浩什么都没说,但它揣测这应该是主人最挂心的事,所以就帮主人做了。 知道这件事时,昌浩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感觉。 昌浩向车之辅挥挥手,又把视线拉回到小妖身上。 「我想你们应该没做过什么对贵船祭神失礼的事吧?」 嗓音稍微严厉,三只小妖就吓得猛摇头。 「别这么说嘛,我们都很懂礼仪啊。」 「它可是全国排行前五名的天津神呢。」 「我们也很爱惜生命啊。」 「很好、很好,没有就好。」 看到昌浩正经八百地安下心来,猿鬼转身面向他,手叉着腰说: 「你很不信任我们呢,我们也是悉心竭力地照顾公主呢。」 「就是嘛,公圭那么努力,我们当然要陪着她。」 「有什么事时,我们一定会保护她。」 昌浩点着头说是啊、是啊,心中暗忖: 妖怪居然说要保护天照大御神的后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又继续走向主殿的小妖们,瞥了昌浩一眼说: 「对了,式神怎么样了?复原了吗?」 「啊,小怪吗?」 「还有其他式神们。」 「嗯……」 低吟的昌浩皱起了眉头。 约莫一个月前,在异界的尸樱森林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详细说明。因为没必要也没理由,当然不用说明。然而,回到安倍家的神将们明显衰弱了许多,所以即便不清楚原因,这件事还是很快在京城里的小妖之间传开了。 所幸,没有轻率之徒敢趁机发动攻击。而且,安倍家有十二神将天空布设的结界,所以也不必担那种心。 日子过得非常祥和,顶多只有特别爱凑热闹的小妖们,接连好几天聚集在瓦顶板心泥墙外,想确认神将们的传闻是不是真的。 「小怪应该康复的差不多了,其他人嘛,嗯,也还好吧……?」 待在安倍家的是小怪、勾阵、六合、天空四名,其他分散在异界和吉野的山庄。 太阴、天后、太裳在吉野,其他都在异界。 比较健康的白虎、天一偶尔会现身,报告待在异界的神将们的状况。勾阵待在晴明是的房间,起初都是看到她躺着。最近终于可以靠着墙壁或珠子坐起来了。不过,看起开昏昏沉沉,没过多久 就又躺下来了。这种时候靠近她,她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对于勾阵的毫无反应,大家惊讶之余,也感受到她有多衰弱。 看到昌浩有点懊丧的表情,独角鬼说: 「我们也为神将向贵船之神祈祷吧?」 「咦?」 昌浩不由得张大了眼睛,龙鬼举起一只手说: 「喔,好主意,它是全国排行前五名的神吧?」 「对哦,这样式神们一定也很快就会好起来!」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小妖们说完就要往前冲,昌浩从后面一把抱起它们,脸部抽搐地说: 「不用,不用那么做,你们有这份心我就很开心了。」 「不用客气啦。」 「我们跟你是什么交情嘛。」 「式神们平时都很照顾我们啊。」 「不用,我真的心领了,真的谢谢你们。」 「咦咦咦咦咦咦?」 三只小妖显得很不满,昌浩接着说: 「我由衷感谢你们,太感激了。不只是我,六合、六合也这么想吧!?」 昌浩一回头,十二神将六合就在他视线前现身了。高大、沉默寡书的神将的黄褐色眼眸,清楚浮现有话要说的神色。 俯视昌浩好一会的六合,叹着气点了点头。 「看吧,代表神将的六合都这么说了,所以你们有这份心就够了。」 他哪是什么代表,不过是现场只有他在,只好暂时充当,不然小妖不会轻言放弃。 「是吗?」 「不用客气啊。」 「好吧,那就尽全力为晴明祈祷。」 「哈哈哈……谢谢。」 抱着小妖们往前走的昌浩,在主殿门前停下来。 他先把三只小妖放下来,然后行个礼,从左脚踏入神社用地内。不管什么神社,都要从左脚踏入,这是规矩。也不可以忘记行礼。 令昌浩佩服的是,三只小妖也都恪遵礼法。「连这个都懂呢。」他正这么想的时候,龙鬼嘿嘿笑着挺起胸膛说: 「晴明都教过我们了。他说只要懂得礼仪,不要做坏事,神也不会做出蛮横不讲理的事。」 猿鬼和独角鬼都点头应和。 「所以,我们要向神明祈祷,让教会我们这件事的晴明赶快醒来。」 「晴明说过,只要祈祷够虔诚,神就会听得见。」 「还有,光祈祷什么都不做,也不能实现,所以要配合祈祷做正确的事,老老实实地活着。」 「……」 昌浩被它们说的话打动,顿口无言。 他蓦然遥望夜晚的黑暗。 南方天际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被暗灰色云层覆盖,给人淤滞沉闷的感觉。 在那片遥远的天空下,是吉野之地。 安倍晴明就在那里,陷入不知何时才会苏醒的睡眠中。 很久没来贵船的主殿了。 踏入神社用地内的昌浩,带着怀念,缓缓环视用地内。 辽阔的用地的最里面,有形状跟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船形岩。当然是一模一样,但他实在太久没来了,还以为多少会有一些些改变。 用地内充满祭神飘散出来的清冽、凛然、清澄的神气。 昌浩平静地吸口神气,眼皮微微颤动。 他谨慎小心地环视周遭。 感觉哪里不对劲。他探索原因,想到了。 「是树木……」 开始枯萎了。 还没完全枯萎,但各处的树木都病恹恹,叶子东一片西一片渐渐从绿变褐。 树木枯萎了。 「高淤神……」 难以言喻的不安涌上心头,昌浩呼喊神的名字。 贵船的清净神气,是许多茂密的树木化育出来的,因为树木的气也是一种神气。 气的循环是生命的循环。 看到昌浩不寻常的模样,三只小妖乖乖地紧靠在一起。 在用地内走来走去的昌浩,没多久便察觉头顶上有神气,猛然抬起头。 银白色光芒闪耀的龙身,悠然盘卷在半空中。 昌浩松了一口气,却也皱起了眉头。 龙在定睛凝视的昌浩面前翩然降落,先是看到一团光芒,转眼间熟悉的神的身影就出现在那里了。 神上下挥挥手掌,叫昌浩靠过来。 昌浩慌忙听从指示。 小妖们不知道可不可以跟着他去,用眼神向神请示。 高淤神瞥一眼紧靠在一起的三只小妖,供起肩膀,合抱双臂。 那样子像是在说「有什么事快说,我听着」。 猿鬼向前一步,双手合掌。 「求求祢!让安倍晴明醒过来吧!」 「求求祢!」 独角鬼和龙鬼也齐声请求,然后三只一起低下头来。 「———」 高淤神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妖们。昌浩觉得它那样子像是在思索,又像是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也情有可原,因为它们不过是小妖,却一有什么事就跑来这里,向神祈祷,请求神帮忙这个、帮忙那个。 即便不是高淤神,其他神也会怀疑它们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样睥睨小妖一阵子,神终于撇撇下巴,示意它们离开。 小妖们不敢有半句怨言,一转身,蹦蹦跳跳出了用地外。 昌浩目送它们背影离去,喃喃嘀咕着: 「还真听话呢……」 原来面对神,它们就不会碎碎念了?不,可能是想念也不敢念,因为特地来到这里,请求神的帮忙,万一惹神不高兴,就白来了。 「那么,你有什么事呢?」 被神严肃地质问,昌浩重新转向了神。 站在船形岩上的庄严身躯,有点透明,若隐若现。 昌浩皱起眉头开口说: 「高龗神龙体安……似乎不太安康。」 原本要说公式化问候语的昌浩,中途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感觉,神眨眨眼睛,微微笑了起来。 「你的样子变了,性情却没变。」 被这么一说,昌浩赫然惊觉,低下头说: 「回京城后,迟迟未来问候,恳请饶恕。」 「没关系,你没这种心情。」 昌浩的确没那种心情,但听神的语调,似乎是在说其他事。 从刚才到现在,高龗神的身影都有点透明,若隐若现。 他想起扩及贵船的树木的枯萎现象,莫非是这个原因? 「京城的树木枯萎,似乎也扩及到这里了。」 「树木枯萎也扩及到京城了吗?」 昌浩的背脊一阵寒意。 「这是怎么回事……」 双臂交叉合抱胸前的神,背过脸说: 「不用问也知道吧?」 在播磨乡看见的快枯萎的柊树,在昌浩脑中浮现又消失。菅生乡的树木,除了柊树外,其他树木也急速枯萎,神祓众的长老们非常重视这个现象。 对了,他们还派出眼线到各地调查,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了? 一回到京城,就忙着在皇宫里举办的猜谜比赛,后来晴明又下落不明,所以就把这件事暂时搁下了。 昌浩沉思了一会,小心措词说: 「怎么样才能阻止树木的枯萎?」 神的表情没有变化。 「树木枯萎便会导致气的枯竭,形成污秽沉淀。不斩断树木枯萎的根本,就会有东西被污秽召唤而来,聚集在一 起。」 「那是?」 「聚集的东西。」 神这么回答,昌浩想更深入询问,但触及神的视线,话就卡在喉咙出不来了。 蕴藏在琉璃色双眸里的光芒,冰冷得可怕。那不是愤怒,而是警告。神用眼神告诉他,不要再问了。 昌浩在心中复诵神说的话,知道神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避免明说。 说出来就会召来那些东西,所以不能明说。但神还是说了什么。 该警戒的不是树木的枯萎,也不是因此带给京城居民的沉闷空气,而是因此被召唤来、聚集在一起的东西。那才是必须警戒、必须防止的东西。 昌浩甩甩头,改变了话题。 「刚才小妖们也说了,我的祖父还没醒过来。」 神默默催他往下说。 「想请高淤神帮忙。」 默然俯视着昌浩的高龗神,把视线一滑,望向了京城的遥远南方。 神的身影若隐若现,有些透明。昌浩看得见,是因为随身挂在脖子上的道反勾玉让他看见的。 在菅生乡持续进行严格的修行,还是没能挽回他的灵视能力。 原本期待会有些帮助,结果是想得太美了。 不过,尽管没办法靠自己的能力,还是能这样借助勾玉的力量看得到,而且失去灵视能力后,反而听得见车之辅的声音了,所以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神望着吉野方向,终于开口说: 「我不能帮你。」 昌浩大吃一惊。高淤神看着昌浩,淡淡接着说: 「你这样来求我救你祖父,是第二次了。」 「……」 昌浩的眼皮震颤,某天夜晚的光景闪过脑海。 以前,他曾抱定必死的决心,竭尽全力向神祈求,求神指示怎么样才能救祖父一命。 那时候,神说没有办法,还请他原谅。 他记得当时还是个孩子的自己,忍住不哭,但还是眼角发烫、眼皮震颤、肩膀颤动,想必声音也在发抖,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祖父若是醒来,就表示得救了。若是醒不来,从此结束生命,是既定的命运,那就无法挽回了。神就是这个意思吧? 昌浩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把汹涌起伏的情感埋人心底,紧闭嘴唇。 然后,握着拳头抬起眼皮说: 「我做了无理的要求,请忘记。」 强装镇静行礼的昌浩,听见高龗神对他说话的声音。 「是树木的枯萎阻碍了晴明苏醒。」 他猛然抬起头,很不礼貌地看着神的容貌。 「什么……?」 疑惑的低喃从他口中不自觉地溢出,神耸耸肩说: 「所以我才说,求我也没有用。」 神的嗓音很平静,但不冰冷。 「若是阻止树木枯萎呢?」 「醒来也是一种气的循环啊,小毛头。」说完后,神微微笑了起来。「不对,不能再叫你小毛头了,安倍昌浩。」 光是这样,昌浩就知道,神看透了一切。 昌浩眉毛也没动一下,开口说: 「因为我是阴阳师。」 「是吗?」 「是的。」 昌浩回应,高淤神轻声叹着气说: 「人的生命转瞬即逝。」 昌浩默然点头。 「不只晴明,你的生命也不长。」 高龗神的眼睛炯炯发亮。 「不过,少有人能阻断树木的枯萎。」 紧闭着嘴巴的昌浩,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高龗神。 第二章 在进入神社用地的门旁边窥视的小妖们,看到昌浩行个礼走回这里,慌忙从参拜道路跑下来。 跑到车之辅那里,三只小妖彼此互看了一眼。 昌浩与神之间的对话,虽然说得不大声,但身为妖怪的小妖们还是勉强听到了一些。 走回来的昌浩,看到小妖们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他早就察觉它们躲在门后面偷听了。 果不其然,他合抱双臂,扬起眉毛说: 「你们应该知道,惹神生气会很惨吧?」 三只小妖乖乖地低下头,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慢慢抬起头,低声说: 「我们错了,可是……」 「嗯?」 小妖们跳到歪着头的昌浩的狩袴下摆,扭摆着往上爬,紧附在他的肩膀和背部上。 「贵船之神为什么那么说?」 「说什么?」 昌浩讶异地问,独角鬼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 「衪说不只晴明,你的生命也不长……」 突然,车之辅嘎达一声,高高跳了起来。 《咦!?》 它急忙转变方向,把鬼脸逼近昌浩。 《主、主人、主人!刚、刚才,小妖大人们说了很可怕的话!》 那样子像是快哭出来了,开始啪沙啪沙摇晃前后车帘。以人类来说,就是惊慌得直打哆嗦。 《喂,猿鬼大人、独角鬼大人、龙鬼大人!神为什么会对主、主人说那种话呢?不、不,就算是贵船的祭神,也不能说那么可怕的话!在下马上去禀报神,请神撤销这句话!请神立刻收回这句话、撤销这句话!》 昌浩慌忙挡在就要冲出去的车之辅前面,举起手说: 「喂、喂,冷静点,车之辅。」 《可是……!》 激动到极点的车之辅,眼泪滂沱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说那种话……》 车之辅再也说不下去了,小妖们也跟着它泪眼婆娑。 「为什么……为什么说生命不长呢……」 「喂,昌浩,你加入我们这边嘛,你身上也流着天狐的血啊,我们都很欢迎你。」 「妖怪很长命哦,我们也从晴明还是婴儿时就认识他了。」 「大家都叫他安倍童子呢。」 「所以、所以……」 小妖们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没多久就呜呜哭了起来。 「不要说你会死嘛!」 《在下……在下……》 妖车哭得全身哆嗦颤抖,攀附在昌浩胸部、背部、肩部的小妖们也嚎啕大哭,昌浩呆呆看着它们。 这下该怎么办呢? 总之,先把这群完全不听解释的小妖们剥下来,下山去吧? 也可以把它们丢在这里,但它们很可能引发骚动,惹得神不高兴,这是昌浩最想避免的事。 按着太阳穴思考的昌浩,发现在附近隐形的六合现身,露出有话要说的表情。 「你也一样吗?六合。」 昌浩半眯起眼睛低喃,沉默寡言的十二神将的眼睛泛起了厉色。 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们啊……」 小妖们都盯着以半无奈的表情切入话题的昌浩。 「你们知不知道神可以活多久?」 小妖们眨眨眼睛,相对而视。 「不知道……」 「从来没想过。」 「是吗?」 看它们疑惑地摇着头,昌浩又问它们: 「那么,你们可以活多久呢?」 三只小妖和车之辅都停止哭泣,困惑地猛眨眼睛。 「没想过呢……」 因为妖怪可以活很长、很长。若没什么意外,它们几乎不会死。 昌浩耸耸肩说: 「那么,你们知道人类可以活多久吗?」 这次它们都点头了。 「长的话大约八十年或九十年吧。」 「可是,也有人还是婴儿时,就去了那个世界。」 「也有人只活三十年或四十年。」 《有人会出意外、有人会生病,所以很难一概而论……》 「对、对,你们都很清楚嘛。」 昌浩点着头说很好、很好。 「对高淤神来说,连爷爷的寿命都只有一瞬间。」 晴明在人类中算是长命,但与非人类的神或妖怪相比,恐怕是超短命吧? 「我没办法活得像爷爷那么长……」 小妖们露出「咦」的惊讶表情,昌浩苦笑着说: 「要活到那把岁数太难了,爷爷真的很长寿……活得好长。」 真的是长到大家都觉得他还能活很久很久;长到大家都有种他会永远存在的错觉。 「我做过太多超越能力的事了。还有,请不要把我跟一只脚踩在妖怪界里的爷爷混为一谈。」 「咦?你身上也流着天狐的血吧?你明明就是他的孙子啊。」 「不要叫我孙子。」昌浩反射性地回呛,皱起眉头说:「总之,这和那是两回事……我会尽可能努力活长一点。」 身为人类,有很多事无能为力。天命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你不必露出这种表情啊,六合,高淤神只是为我担心。」 然而,昌浩知道一件事。在播磨修行的日子,他偶尔会有想到「啊,原来如此」的瞬间。 那就是对神来说,自己和祖父都是无可取代的道具。 因为是道具,所以会珍惜。偶尔或许也会有眷恋。但道具就是要拿来用的,因为有用,才会珍惜。 不能用了,就寻找下一个道具。 神就是这样。 如同我们会珍惜已经用习惯、方便使用的笔或占卜用具那般,神也会眷恋长期使用的道具。 神就是这样看待人类、这样对待人类。 与晴明和昌浩对待身为式的十二神将的心情,是不同的性质。 十二神将也是居众神之末的存在,所以他们对人类的情感,原本也是跟高淤神同性质吧? 但他们展现的反应,却与人类的情感相近。这是因为长时间当安倍晴明的式神,让他们的心产生了变化。 「……」 昌浩看着攀在自己身上的小妖们,在内心思索。 如同十二神将产生变化那般,小妖们其实也因为跟祖父接触而改变了吧?不过,它们是在祖父出生之前,就跟人类有接触,所以也可能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子了。 「车之辅,你冷静下来了吧?」 转头一看,车之辅还是泪眼汪汪地注视着主人昌浩。 昌浩苦笑起来,默默接纳它的视线。 这样过了一会,昌浩发觉有淡淡的白点掠过视野,讶异地屏住了气息。 这里是通往主殿的参道,在这里侧耳倾听,可以听见河川流水潺潺。 现在是夏天。 在黑夜里,目不转睛地望着河川方向,就可以看到好几个小光点轻飘飘地飞来飞去。 「萤火虫……」 昌浩喃喃低语,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在贵船看萤火虫是多久前的事了? 「啊,还有萤火虫没睡呢。」 这么说的是猿鬼,龙鬼和独角鬼从昌浩身上跳下来。 「可能是我们太吵,它们睡不着就起来了。」 「不过,让我们看到了美景呢。」 「很久没看到了吧?昌浩。」 小妖们笑说因为你一直待在播磨啊。昌浩百感交集,眼 神透着些许惆怅,对它们点点头。 「播磨没有萤火虫吗?」龙鬼问。 昌浩歪着头思索。 「嗯……应该有吧,不过我没看过,所以不清楚有没有。」 不是没看过,是修行太过严酷,根本没有那种体力和心情去看萤火虫,但说太多也没意义,所以他舍弃了这个部分没说。 小小的白色光点,画出淡淡的轨迹飞来飞去。 看得正出神时,萤火虫在不觉中一只接一只消失,没多久就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漆黑。 昌浩依依不舍地环视周遭,看到车之辅欲言又止的表情,淡然一笑。 他拍拍车轮,绕到车之辅后面。 看到小妖们抢先跳上车,他无奈地耸耸肩,让它们先上。 「喂,昌浩,」滚到前方高栏处的独角鬼,稍微掀起前车帘说:「你多久没看到贵船的萤火虫了?」 一脚踩上踏板的昌浩,稍微停下动作,眼皮震颤了一下。 看见萤火虫是在…… 许许多多的光景闪过脑海。种种思绪在心底流窜。 萤火虫。贵船的萤火虫——约定的萤火虫。 「最后一次看到,是十四岁的夏天……」 「是哦,那就是四年了吧?」 听到小妖这么说,昌浩动着嘴唇重复「四年」这两个字。 「已经这么久了啊……」 他喃喃说完,便使劲地跳上了车。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六合,轻轻闭上眼睛便隐形了。 ◇ ◇ ◇ 把额头靠在立起的膝盖上的十二神将太阴,猛然抬起头来。 她把视线移向侧旁。 为了确认躺在垫褥上的老人及其周遭状况,她四下张望。 感觉风有些动静,是自己多心了吗? 她把依然长短不齐的头发,粗暴地从脸颊拨开,仔细端详晴明的脸。 「现在还是半夜,所以你不用醒来。」 她眨了眨眼睛。 老人纹风不动。 她有点担心,把耳朵轻轻靠在晴明的胸膛。动作很谨慎,以免压到晴明。 「咦……?」 什么也听不见。 心跳在自己胸口怦怦跃动起来。怎么会这样? 她差点叫出声来,推开盖在晴明身上的大外挂,把耳朵贴到左胸。 自己的脉动声好吵,心跳太快,听不见其他声音。 过了好一会,才从晴明胸口传来微弱的心跳声。 「……」 太阴松了一口气。看来,只是刚才没听见而已。 她又把大外挂盖回去,以免晴明受凉。 然后,她又抱着膝盖,把额头靠在膝头上。 闭上眼睛,在心里呼唤。 晴明、晴明,你什么时候才要帮我把头发恢复原状呢? 对你来说很简单吧?你会笑着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马上帮我复原。 然后,你会叹着气耸耸肩,说改天非骂骂红莲不可,因为你知道我很怕腾蛇。 你就说红莲啊,你做得有点过火了,不要那样吓同袍嘛。 你一定会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对他这么说。 你醒来后一定会。 一切都将恢复原状。 所以、所以、所以。 快醒来啊,晴明。快张开眼睛啊,晴明。快回来啊,晴明。 张开眼睛看我啊。 然后,就像站在尸樱底下对我微微一笑那样,看着我笑啊。 「喂,晴明……」 再迎接几个早晨,你就会醒来呢? 佣人们把参议的别墅打理得井然有序。 他们面对非人类的十二神将,也不会害怕。可能是成亲交代过,他们会时时刻刻注意神将们有没有不方便的地方。 十二神将原本不需要这样的关怀,但是,在不安与淡淡的恐惧中等待主人醒来的神将们,因此得到很大的帮助。 安倍晴明睡的房间是主屋,位置通风良好,阳光也非常充足。主屋的主人参议,每次来都是住这个房间。 听说是成亲透过参议家的总管,请管理这栋别墅的管家,在晴明留宿的这段期间,把他安排在这个房间。 白天时把板窗打开,傍晚前把板窗关上,是天后和太裳的工作,这样空气才不会太沉闷。 太阴总是守在晴明身旁。为了怕灰尘堆积,天后每天都会打扫房间,这时候太阴会默默帮忙,但一打扫完,又会抱着膝盖坐在垫褥旁。 太裳在别墅周遭和晴明住的房间布设了结界,随时监视附近一带,防止任何事发生。除此之外,天后每天也会巡视周遭。 晴明昏睡不醒快一个多月了,不可思议的是,他几乎没有改变。什么都没吃,应该会一天比一天憔悴,却看不到那样的变化。 身体是有些虚弱,但心跳规律。呼吸虽然微弱,但平稳。看起来真的很像只是在睡觉。 所以天后和太裳都不禁要想: 明天早上,他会不会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般,张开眼睛爬起来呢?会不会在天亮前醒来,只在单衣上披件外挂,就走到庭院眺望东方天际,等待天亮呢? 在安倍家,他若在天亮前醒来,都会这么做。 坐在别墅房顶上的太裳,张开闭着的眼睛,咳声叹气。 太裳担心晴明穿那么少会感冒,布满皱纹的脸便会笑着说不用担心啦。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应该不是很久以前的事,记忆却模糊不清了。 回想起来,晴明的声音也非常遥远了。还以为很熟悉了,不可能忘记、绝对不会忘记。 太裳摇摇头。 并不是忘记。若是听见,应该会知道「啊,就是这个声音」,只是现在觉得有点遥远。 于是,他暗自思忖。 当再也听不到的日子来临时,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一点一滴地远去,哪天完全远离,最后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人类的生命……」 说起来,是很短暂的。 太裳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着,检视屋顶下方与山庄内的状况。他正待在晴明的房间上方。 太阴没有任何动静。晴明若是有变化,她应该会第一个发现。也就是说,今天早上也没有醒来的徽兆。 「是尸樱世界还困住了晴明吗?」 逐渐飘起了早晨的气息。 有同袍的神气降落在太裳旁边,接着天后便现身了。 「怎么了?天后。」 太裳抬头看,天后边坐下来边回答: 「我想回异界一趟。」 「回异界?」 天后在屋顶坐下来,对眨着眼睛的太裳点点头,歪着脖子说: 「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大家的神气都复原得比预期迟缓许多,我有点担心。」 在尸樱世界被夺去神气的神将们,分别在异界与安倍家休养,努力复原。这时候差不多该完全康复了,但出乎意料之外,最近几天才恢复到可以爬起来的程度而已。 昨天晚上经由白虎送来的风,太裳和天后才得知这件事。风只是单向把声音送过来,他们这边没办法叫风做什么。 他们在晴明睡的主屋外设置水镜,想确认状况,但应该是待在异界的玄武,一直没有回应他们的叫唤。 直到刚才他的身影才映在水镜上。 「玄武说了什么?」太裳问。 天后眉间蒙上了阴影。 「他说青龙和朱雀大部分时间都还在睡觉。玄武他 们虽然没睡,但觉得身体很重,使不上力。」 被尸樱吞噬的玄武等三名神将,也被剥夺了相当的神气。虽然回来了,却挽不回被剥夺的神气。 没想到拖了这么久都还没复原。 浴血奋战而遍体鳞伤,神气又全部被邪念夺走的青龙和朱雀,情况更严重,一直没有恢复意识,清醒后也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爬起来。 原来以为,只要意识恢复了,就会很快恢复。 天后仰望天空。 「太裳,你也察觉了吧?气的循环停止了。」 缓缓环视山庄周遭树木的天后,眼睛透着严肃。 「听说京城也一样……大家这么难复原,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呢?」 神将们都知道,京城皇宫南殿的樱花树,之前一直没开花。气静止了,那棵树差点就死了。 是晴明他们让气又重新循环起来,原本气已枯竭的樱花树才开了花。然而,那么做并没有解决所有的事。 进入吉野这个地方,神将们就察觉到异状了。 树木快枯萎了,围绕山庄的树木,气正逐渐枯竭。完全枯萎的树不多,但没长出叶子、没开花的树很多。 土将太裳注入神气,那些树木就会有点精神,但那只是杯水车薪。 「人界与异界重叠,人界的气沉滞,异界的气也会沉滞,我觉得大家复原得那么慢,是因为这样。」 所以,她曾想像过晴明等人被拖进去的尸樱世界。 天后没有看过那个世界,但听玄武他们说过。 无边无际的樱花森林。变成紫色的花,玩如下不停的雪,绚丽地飘落,无声无息地堆积,覆盖了一切。 在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是怎么样的结局?晴明和他的孙子昌浩做了些什么? 天后和太裳当然都知道。 阴阳师的责任与阴阳师的觉悟,那个昌浩都做到了。天后他们很惊讶,但绝不意外,因为他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晴明的孩子吉平、吉昌,还有孙子成亲、昌亲,身为阴阳师,都有连家人也不能说的秘密,现在昌浩也有那样的秘密了,就只是这样。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神将们的想法都不会改变,态度也不会改变,只是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仅仅只是多出了「知道」的事实。 沉默不语的太裳终于开口了: 「听天空翁说,一直在睡觉的勾阵,醒着的时候稍微变长了。与她相比,腾蛇几乎是完全复原了。」 「嗯,尽管神气消耗殆尽,腾蛇的基础体力还是比较好,所以恢复得快。」 因为有最强与第二强的差距,还有男女性别的差异,神气的强弱与体力还是不一样。 以前也有发生过神气被连根拔起,完全不能动的事,当时勾阵的恢复速度比青龙他们都快。 太裳叹口气说: 「腾蛇还好,勾阵最好回异界吧……」 天后沉着脸点点头。 不只他们,连天空翁都这么想,向勾阵提出了建言,但她还是留在人界。 她说跟青龙他们在一起,会有窒息的感觉。最近他们才察觉,那只是表面上的借口,有其他真正的理由。 因为气沉滞不动。 不只人界,异界的气也沉滞不动,所以神将们恢复得很慢。 勾阵拥有仅次于腾蛇的强大神气,为了补足这份枯竭的神气,她势必会吸走异界庞大的气。 停止循环的气,自然会向神气容量最大的她集中,因为容量大的人,吸收力也越强。她若待在异界,绝对会阻碍青龙他们的复原。 天后深深叹息,合抱双臂说: 「腾蛇既然复原了,可以分点神气给勾阵啊。就算神气曾被连根拔起,凭腾蛇的实力也不会有问题吧?」 听到天后这么冷漠的话,太裳苦笑着说: 「把神气分给勾阵,直到她完全复原,就换腾蛇不能动啦。」 天空翁听完玄武等人回来后的报告,大致掌握了所有经过。 据他说,神气在尸樱世界被连根拔起的勾阵会醒来,是因为吸收了腾蛇与青龙交战时爆发出来的神气。当时虽然长时间接触腾蛇的神气,但要补回被剥夺到垂死地步的神气,根本不够用。 太裳好像想到了什么,眨眨眼睛说: 「天后,你是打算回异界,把自己的神气分给大家吧?」 心思被勘破,天后哑口无言,撇开了视线。 太裳的眼睛泛起了厉色。 「不可以唷,你这么做,只会减少可以动的人。」 「可是,如果青龙和朱雀复原,发生什么事时,会比我在更让人放心。」 天后这么主张,太裳摇摇头说: 「不,保护不知道何时会醒来的晴明大人,比关心可能会复原的他们更重要。你仔细想想啊,天后。」 太裳把视线朝向他们坐着的屋顶。天后知道他在看屋顶底下的房间里的老人,惊慌地屏住了气息。 「你如果回到异界,在有谁复原之前,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守护这里。我自知没用,没有战斗能力,太阴又是那个模样,不能仰赖她。」 太裳环视周遭。 「在气循环停止的同时,阴气的浓度也会慢慢升高。阴气增强,就会有妖怪被吸引而来。光靠我,可以保护这座山庄,却没办法击退妖怪。若发生这种状况,该怎么办?」 眼神不是普通严厉的太裳气势凌人,天后被逼问得垂下了头。 他说得没错。 「太裳……」 「什么事?」 天后抬起头,眼神中带着苦涩,说道: 「我觉得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 「怎样?」 「万一妖怪真的被阴气吸引而来,该怎么办呢?言灵会带来现实啊。」 这次换太裳哑口无言了。片刻后,他单手抓着头发说: 「听说气的循环沉滞,就会引发烦躁、不安……」 他看过人类因为这样,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起口角、起争执,没想到身为神将的自己,也会陷入同样的状态。 有多没自觉,就有多丢脸。 太裳摇头叹气,在他旁边的天后也发出沉重的叹息。 「早晨……」 太裳望向天后,看着东方天际的天后又低声接着说: 「早晨会不会早点到来呢……」 第三章 现在是黎明前最昏暗、最宁静、黑暗最浓厚的时刻。 只有一只鞋掉在马路上。 响起嘎啦嘎啦的轮子声,一辆牛车缓缓驶过来。 拉着车子的牛旁边,有个十五、六岁的牧童。牛车左右,各有一名拿着火把的随从。他们衣着整齐,看起来像是在显赫人家工作的人。 那辆老旧的牛车,应该是为了隐瞒身份而刻意选择的。 里面有人打开车窗出声询问: 「天还没亮吧?」 「是的,应该可以在天亮前回到家。」 「那就好。」 牛车的主人是可以进入清凉殿的贵族。不过,身份也不是特别高。不是姓藤原的他,被排除在飞黄腾达的行列之外。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愁吃穿的俸禄,在地方上也拥有庄园。除了正宅外,还有好几间别宅,也有足够的财力在别宅养女人。 离开皇宫后,他会想去很久没去过的女人那里,是因为今天早上为了鸡毛蒜皮小事跟原配吵架,所以不想回去火气很大的原配所在的家。 除此之外,在宫内也有不开心的事。至于是怎么样的事,详细内容已经不太记得了,总之,就是发生了令人厌恶的事。 黄昏时候,他带着沉重、焦躁的心情,搭上来接他的牛车,命令随从前往别宅。 看到久未来访的他,女人露出惊讶的表情,慌忙整理屋子,请他进来,为他备了简单的晚餐和酒。 灯台的火袅袅摇曳,橘色灯光朦胧地照亮房间。男人躺在垫褥上,把早上以后发生的事说给女人听。 女人默默倾听,不时点着头,但没多久便开始埋怨,说好久没见到他,不想一直听那种事。 男人很不高兴,但认为她说得没错,所以没再往下说,用力抱住了她。 不觉中,灯台的油烧完了,火也灭了。 男人爬起来,等女人帮他整理好头发、衣服,便说改天再来,离开了别宅。 从车窗往外看的天空,覆盖着云层。 很久不曾觉得这么倦怠的他,呆呆望着天空时,车子突然停下来了。 他问怎么了,其中一名随从回答说: 「路上有鞋子……」 「鞋子……?」 男人讶异地掀开车前帘,探出头看怎么回事。 随从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道路。 有一只鞋掉在通往本宅的道路中央。 「大人,要怎么做呢?」 为了谨慎起见向主人请示的随从,脸上浮现看到不祥物的表情。 男人思考了一会,回答他说: 「把那只鞋拿过来。」 「什么……?」 随从不由得反问,男人又重复说了一次。 「把鞋拿过来,掉在那种地方太稀奇了。」 明天进了皇宫可以当成话题。不,干脆以撞见一只鞋为由,请凶日假吧。 长日以来都是阴天,没有放晴。在天气好转前,就躲在家里,好好修养身心吧。 随从们相对而视,用眼睛争论该由谁去捡鞋、片刻后,年纪比较轻的随从,很不情愿地走过去。 男人望着走向鞋子的随从的背影,仿佛听见微弱的嗡嗡声,便看看四周。 很像是飞虫的拍翅声。低沉、刺耳,听起来很不舒服。 「有虫子,赶快走。」 随从和牧童四处张望,都没看见虫子之类的东西,但又怕惹主人不高兴,就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做出挥赶的动作。 这么做的他们,耳朵也开始响起低沉的拍翅声。原本微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在哪啊……」 喃喃嘀咕的随从,发现单脚跪在鞋子附近的同僚,就那样定住不动了。 保持一只手拿着火把、一只手伸向鞋子的姿势,纹风不动。 觉得不对劲的同僚,慢慢走过去。 「喂,怎么了?」 他边叫唤边把手轻轻搭在同僚的肩膀上。 突然,响起暗沉的拍翅声,同时,黑色飞虫哄然飞散。 火把从跪在地上的同僚手中滑落,冻结般的身体缓缓向旁边倾倒。 滚动的火把卡啦卡啦作响,火光照出了同僚倒在地上的身影。 随从看到他的样子,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同僚的脸像被虫咬过的叶菜,到处都是洞,露出血迹斑斑的骨头。 惊愕地看着同僚的随从,耳朵钻入了微弱的声响。 嗡……刚才飞散的像是沉重的呜响又像是嘶吼的声响,如退去的浪潮再次席卷而来,又回来了。 也像粉尘般的飞虫,宛如冒起的浓浓黑烟,向这里逼近。 随从还来不及大叫,就被拍翅声与黑烟吞没了。 火把的火瞬间熄灭。 突然陷入黑暗中,男人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快点火……」 沉重的拍翅声吞没了男人的声音。 惨叫般的牛叫声、引发恐慌的牧童的短短叫声,都被沉重的拍翅声掩没了。 「什么……」 男人的声音被拍翅声吞没,黑烟覆盖了整片视野。 低沉的拍翅声扩散,黑烟向某处散去。 最后只剩下火已经熄灭的两支火把滚落地面。 火把之外的牛、随从、牧童、牛车、身为主人的男人。 以及,仅有的一只鞋子。 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 ◇ ◇ 「这件事最近在皇宫传得沸沸扬扬。」 藤原伊周稍作停顿,眉开眼笑地说: 「哎呀,说这种事会不会吓到公主呢?真是对不起啊。」 他做出道歉的样子,但显然是以此为乐。 默默端坐在一旁的命妇,稍微挑起眉毛,开口说: 「伊周大人,请不要说会让公主殿下害怕的事。」 听到那么严厉的声音,伊周慌忙为自己辩解。 「不,我绝对没有那种意思,命妇,我只是……」 他有些支支吾吾,微微苦笑地瞥了修子一眼。 「我只是想起皇后小的时候,老爱叫侍女、管家说鬼故事给她听,可是,每次听到最后,她都会吓得大哭起来,所以,我不由得……」 伊周摇摇头又说: 「可是,公主殿下会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绝不露出害怕的神色,跟皇后殿下完全不一样,多么坚强啊……」 看伊周佩服地频频点头,修子在心中暗自嘀咕: 因为比这种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更可怕的事,我经历过很多次啦。 「那只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修子微歪着头思索,伊周嗯嗯低吟,合抱双臂说: 「这个嘛……连鞋子掉在路上这件事,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命妇瞪着他看,他赶紧缩起脖子说: 「因为看到一只鞋子的人,都被黑烟吞没,突然消失了。」 修子搞不懂他到底要说什么,手指按着嘴巴,沉思起来。 这时候,坐在命妇旁边的侍女,畏畏缩缩地开口说: 「请恕我冒昧……」 伊周把视线转向那个侍女。 侍女先看命妇的脸色,命妇点头示意她可以说,她才说: 「撞见一只鞋子的人,都消失不见了,所以,应该没有人知道鞋子掉在路上这件事吧?」 听完侍女说的话,修子张大眼睛,拍手说: 「对啊,看到的人都不见了,会有这样的传闻太奇怪 了。」 侍女抿嘴一笑。 伊周也满意地眯起眼睛说: 「没错,这位侍女居然会想到呢,你的名字是……」 侍女回答正在记忆中搜索的伊周: 「我叫菖蒲。」 「是吗?菖蒲,有你这么聪明的人,还有值得依靠的命妇在,这个宅院就平安无事啦。」 菖蒲腼腆地低下头说: 「大帅,您这么说,我担当不起……」 伊周笑着说不用这么谦虚,菖蒲不好意思地伏地跪拜,命妇瞪着他们两人看。修子的视线依序扫过他们,然后往上移动。 坐在横梁、椽子上的小妖们,视线与修子的视线交会。 看到小妖们笑得天真无邪,啪答啪答对她挥着手,修子的嘴巴差点笑开来,但她急忙收敛表情,转向命妇说: 「是不是快到未时可?」 命妇的眼睛亮了起来,点点头说: 「是的,伊周大人,不好意思,公主殿下有事……」 「不、是我不好意思,把时间都用来说流言了,请公主殿下见谅。」 修子微微一笑,对伏地跪拜的伊周摇摇头。命妇替她开口说: 「请随时来玩,公主殿下会很开心。」 梁上的小妖们相对而视。 「公主有那么开心吗?」 「不是公主开心,是命妇开心吧?」 「一定是她自己开心,以为公主也会开心。」 「啊,原来如此。」 小妖们彼此嗯嗯点着头。 修子听得见它们的话,用力撑住脸,以免表情出现变化。不这么做,她怕自己会笑出来。 「对了,命妇,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 「跟我说?」 命妇交互看着修子与伊周。修子站起来说: 「没关系,命妇、菖蒲,你们跟伊周大人聊聊吧。伊周大人,希望下次可以听你说好玩的事。」 在所有人鞠躬行礼时,修子走出了寝殿,但没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向侍女住的房间。 从横梁跳下来的小妖们跟在她后面。 「你可以溜出来,真是太好了,公主。」 「会特地来说那么可怕的事的大人,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最好不要跟妖魔鬼怪之类的事扯上关系。」 听到追上来的小妖们说的话,修子眨了一下眼睛。 「是啊……」 小妖们不也是妖魔鬼怪吗?这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但她决定不要去想那种细节。它们说得没错,没必要就别靠近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 除了一小部分的例外。 「对了,公主,未时有什么事呢?」独角鬼问。 修子抱起它说: 「我要写信给我父亲。申时会有使者送去寝宫,所以要在那之前写完。」 听说身为皇上的父亲,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修子很想去探望他,但又怕那么做会让父亲耗费精神,所以改成每隔几天写一封信给他。 皇上的回信虽然简短,但能收到他的亲笔回信,修子很开心也很珍惜。 然而,父亲只有在有体力的时候会回信。偶尔,会收到谁帮他代笔的回函。修子知道,他一定是连笔都拿不动了。 代笔的文章,墨比较浓,笔迹也不一样,一看就知道。 即使找人代笔,父亲也一定会回信。她开心是开心,但—— 「……」 独角鬼觉得修子抱住自己的手,好像有点太用力了。 「公主,怎么了?」 修子眨眨眼睛说: 「对不起,抱太紧了吗?」 她一松手,独角鬼便从她的手臂爬到了她的肩上。 「没关系,你好像……这边都皱起来了呢。」 小妖指着她的眉间说。 她不由得把手伸到那边,把嘴巴撇成ヘ字形。 「我并不是讨厌她……」 「嗯?」 猿鬼和龙鬼疑惑地歪着头,修子不管它们,自顾自地往下说。 「她用优美、流畅、可以看出人品的笔迹,写下了父亲说的话。那些字好柔和,让人看得出神……」 虽然跟母亲的笔迹不一样,但别有一番风味。足以证明,她是受过最高等的教育,集知性与教养于一身的女性。 「敦康和媄子由那样的笔迹的人抚养长大,我就不必担心了。我如果进宫,她一定会全心全意待我……」 在阴阳寮举办猜谜比赛时,很久没回皇宫的修子,见到了长大的弟弟、妹妹,还有抚养他们长大的中宫彰子。 修子觉得她很漂亮,也长得跟母亲非常神似。 当然神似,因为定子与彰子是堂姐妹。 彰子跟媄子也很像,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很自然。 「我并不讨厌她。她支撑着父亲,也很疼爱敦康他们。」 即便如此,看到貌似母亲的女性陪在父亲身旁,心情还是会有点乱。 修子还没长大,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是没办法的事。 大概猜出怎么回事的独角鬼,把手伸向咳声叹气的她,抚摸她的头,像是在对她说没事、没事。 「公主还没长大,就必须像个大人,有点辛苦呢。」 修子嘟起嘴说: 「我才不辛苦呢。我烦恼的不是那种事,我只是怕……渐渐想不起母亲的脸了。」 每过一个晚上、每迎接一个早晨,曾经那么喜欢、以为不忘记、以为不可能忘得了的脸庞,就一点一点地失去轮廓,越来越遥远了。 连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没记忆就失去母亲的敦康、一出生就与母亲死别的媄子,更不可能记得母亲的脸。那个美丽的身影,一定取代母亲,在他们心中扎根了。 「至少我要记得母亲,要不然她会很伤心……」 修子喃喃低语,垂下了头。小妖们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惊慌失措地相对而视。 「父亲说,他跟母亲会在梦里相见。每天晚上,母亲都会来他梦里,所以最近他很期待睡着。」 是父亲笔迹的回函里,写了这件事。 修子在梦里也见不到定子,父亲却每晚都见得到,她好生羡慕。可是,想到父亲可以因此好起来,她愿意忍耐。 这时候,风音从房间出来,走向他们。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呢?」 看到张大眼睛的风音,修子松口气,笑着说: 「你可以下床了啊?风音。」 说完,她啊地叫了一声,赶紧捂住嘴巴。 风音这个名字是秘密。但不管她怎么留意,一不小心还是会脱口而出。 为什么会这样呢?修子满脸尴尬,风音对着她苦笑起来。 「可能是我心中想着云居这个名字是假名,所以,你感觉到了,因为你非常敏感。」风音更加深了笑容说:「而且,也不用太在意吧?反正这个宅院里的人,都不太注意我的存在。」 其实,这是因为她开始施加了小小的法术,只是修子没有察觉。 还没决定什么时候,但风音迟早会离开这里。到时候,她希望可以尽可能抹消自己的痕迹。现在,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让所有人对她的记忆都随着时间逐渐模糊淡去。 当京城的树木不再枯萎、当她认为修子可以独立时,她就会从这里消失。 但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风音是神的女儿,人类的生命比她短很多。尽管外表一样,风音的基本部分还是跟人类不一样。 修子看着在笑容深处沉思的 风音,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还不可以走哦……」 风音大吃一惊,屏住了气息。自己并没有说出口,难道被她看破了? 「在你还是这种表情时,我不会去任何地方。」 心情复杂的修子,对带着笑容但面有难色的风音点点头。有风音在,她就有安全感,但她也会想,一直依赖风音,万一自己再也无法独立就糟了。 在变得有些沉重的空气中,龙鬼开口说: 「喂,你不是要写信吗?」 「是啊……糟糕,藤花在等我呢。」 她交代藤花,在伊周离开前,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然后,说好她会去藤花房间写信,再把信交给申时来的使者。 「再不赶快新,使者就要来了。」 为了不让使者等太久,才特地约好了时间。 猿鬼和龙鬼跳到匆匆走向藤花房间的修子背上,扭过头说: 「公主在写信的时候,要不要我们去听伊周在说什么?」 「也好,就拜托你们了。」 「好。」 「那么,风音,公主交给你了。」 三只小妖交代后,跳下来,跑回了寝殿。 目送小妖们离去的风音,低声咕哝: 「我知道它们很关心公主,可是……」 为什么自己要听它们的命令呢?自己是天津神的女儿,而它们只是住在京城的小妖啊。 有种奇妙的感觉卡在风音心里。 「是我心胸太狭窄吗?」 因为被小妖们视为同等级,搞不好是更低等级,所以不爽吗?可是,风音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真的不爽的话,早就不容分说地把它们歼灭了。 与其说是不爽,还不如说是无法释怀。 但是,也绝不会因此厌恶它们。不知不觉中,它们在这里已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 风音仰望吉野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那个安倍晴明,会放任它们为所欲为,恐怕就是因为这样吧。 听说他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神将们大半都耗尽了体力,恢复得非常缓慢,仅剩的最后一名斗将六合,跟在昌浩身旁。但确定昌浩平安回到家,他就会来竹三条宫,确定这里没事,再回到安倍家。 她望着南方天际,数着日子。 晴明和昌浩从尸樱的世界回来,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安顿下来,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 而风音可以下床,是在半个月前,也就是阴历三月底的时候。 那个时候,明明已经袚除的树木枯萎现象,又再扩散了。 现在是阴历四月中旬,快迈入下旬了。 直到最近,风音才有体力趁晚上溜出宅院,在京城四处巡视。 她卧床休养时,都是昌浩一个人在处理。 六合说,因为不知道循环停止的根本原因,所以他只能是走到哪里,就净化哪里的污秽,促进沉滞的气的循环。 据他说,不仅人类世界,连异界的气都沉滞了。 「……」 风音的眼神泛起厉色。既然发生在两个世界,可见原因在另一个地方。 在尸樱的世界,最后一个人借由阴阳师之手,赎了罪。 但是,不献上活祭品献祭,尸樱就会充满污秽。现在,没有人祭祀,也没有活祭品,污秽到不能再污秽的尸樱,没多久就会被污秽吞噬而枯萎。 吸满污秽的尸樱枯萎后,这个世界会怎么样呢? 「樱花树现在怎么样了呢?」 风音不能去尸樱的世界,因为那里没有人召唤她。 樱花世界令她无比牵挂。 其实,在她无法下床,昏昏沉沉的时候,梦见过好几次。 安倍晴明倚靠在那棵紫色樱花树下面,看着飞舞飘散的花。 狂风大作。紫色花瓣如雪片般乱舞,风音怎么样都无法靠近晴明。 老人在那棵绚烂的樱花树底下做什么呢?颜色越来越浓、浓到几乎接近黑色的花瓣,被卷入风中碎裂,老人看着那样的光景,什么也不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呸锵…… 突然响起水声。 在梦的记忆中搜寻的风音,惊愕地环视周遭。 到处都没看到那个妖怪的身影。但她敏锐地察觉,有随着水声浮现的些微妖气,掺杂在风里。 就在这时候,有个黑影跃入了防备中的风音的视野。 『公主——!』 风音转向充满欢喜的叫声,看到阴沉沉的天空,出现一个黑点。那个黑点渐渐扩大,变成乌鸦的身影。 风音苦笑起来。 「嵬,回来了啊?」 以惊人的速度直直飞过来的乌鸦,降落在高栏上,张开了双翼。 『我回来了,公主!您的身体好了吗?太好了!但是,不可以太劳累哦。走,快去休息。』 「我没事啦,对了……」 风音抱起乌鸦,露出深思的眼神。 「快告诉我母亲说了什么。」 『是!』 停在她手上的乌鸦,行了个礼。 离开几天回来的嵬,是奉风音之命,去了一趟道反圣域。 风音猜想,关于尸樱的世界,母亲可能会知道什么。 为了不让那棵尸樱枯萎,需要活祭品。为什么必须做到这样,来保护尸樱? 污秽到了极限,樱花树枯萎,邪念不就会从那里撤离吗?尸樱会招来死亡。被招来的死亡,会在这里聚集。樱花树消失了,遗恨没有容身之处,不就会散去吗? 没错,在尸樱的世界,男孩不断献上活祭品,一直在防止樱花树枯萎。防止招来遗恨的樱花树枯萎;防止招来死亡的樱花树枯萎;防止想得到少女的樱花树枯萎。 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四章 看到应该已经离开阴阳寮的安倍昌浩,藤原敏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昌浩大人,你怎么了?」 今天,昌浩说有事要办,比平常早一点离开了阴阳寮。 刚才,响起了报时的钟声。那的确是通报酉时的声音。 「啊,敏次大人。」 昌浩看见他,跑起来。 「刚才没有好好问候你,失礼了。」 「没关系,你……」 敏次忽然背过脸去,用手捂住嘴巴,开始强烈地咳嗽。他把身体弯成く字形,不停地剧烈咳嗽,脸部都扭曲变形了。 「敏次大人,你最好去那边坐。」 昌浩建议敏次去坐在通往外廊的阶梯上,但敏次轻摇着头拒绝了。他举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苍白着脸继续咳嗽。 没多久,因为缺氧,有点摇晃地抬起头。 他擦去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脸色苍白地喘口气。 「对不起,咳嗽怎么样都好不了。」 「去看过药师了吧?」 「看过了,可是药师也说找不出原因。」 拿了几贴止咳的药,可是吃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用。每天只能多加注意,尽量不要让咳嗽发作。 敏次用左手按住背部右侧的肩头处,皱起了眉头。 「那里痛吗?」 昌浩问,敏次叹着气点点头。 「咳太久就会痛,真是的……」 担心的昌浩皱起眉头说: 「你最好暂时向阴阳寮请假吧?把身体状况完全调好再来,要不然很可能影响学业、职务。」 事实上,在阴阳博士成亲的课堂上,敏次也有好几次咳到不能呼吸,看到敏次咳到脸色发白,身体弯曲,成亲好几次催他赶快回家。但敏次总是说咳完就没事了,不用替他担心,坚持待到下课时间。 「没想到会轮到我被昌浩大人这么说……」 看到敏次郁闷的样子,昌浩把嘴巴撇成了ヘ字形。 以前还是孩子的时候,因为很多原因经常请假。昌浩听得出来,敏次是暗指那时候的事。 「托你的福,在播磨修行的日子,让我变得强壮了……啊,现在不是聊那种事的时候,我先告辞了。」 「你要去哪?」 敏次发现匆匆转身的昌浩,是转向了寝宫的方向,诧异地问他。 昌浩停下脚步,只把头转向了敏次。仔细一看,昌浩两手端着一个扁平的布包。 「我要帮公主殿下送信给皇上。」 「哦。」 敏次点头表示了解,昌浩向他行个礼就跑了。 目送他背影离去的敏次,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确定旁边都没有人,他便躲进了隐蔽处。吸口气,喉咙便响起讨厌的咻咻声,他用双手捂住嘴巴,开始剧烈地咳嗽。 他总是装出没事的样子,其实一直强忍着犹如从体内深处喷出来的咳嗽。 每次咳嗽都会觉得身体逐渐冰冷。 他知道阴阳寮的同僚们,还有身为上司的成亲和吉昌都很担心他。前几天成亲还建议他,要不要在家休养,直到找出身体不适的原因,加以改善。但他认为不能为小小的咳嗽,给寮官门添麻烦,所以坚持不肯。 好不容易熬过持续一阵子的咳嗽,等发作般的症状缓解时,敏次已经全身瘫软了。 他不禁惊叹,原来光是咳嗽都可以耗费这么大的体力。睡着时好像也会咳,母亲因此非常担心。 「唔……」 咳嗽停止了,就换肩头处疼痛。他用左手按摩那里,等待疼痛的波浪过去。 他并不是经常咳,肩头处也不是经常痛。都没事时,还是非常健康,所以更令他焦躁不安。 他心想应该没事了,便从隐蔽处走出来,踏上归途。 边走边想起往寝宫跑的背影。 长得比自己高的后辈,尽管体型变得像大人了,一些小动作和表情却还是没有改变。要说风格,这就是他的风格。 听到他应内亲王修子的强烈要求,成为竹三条宫的御用阴阳师,敏次既惊讶又懊恼。但是,他确实在播磨的修行中,培养出了那样的实力。 相对于自己,虽然付出所有努力,得到了阴阳业生的地位,却还没达到自己理想中的境界。 「晴明大人什么时候会回京城呢……」 敏次望着南方天际喃喃低语,不只京城居民,连阴阳寮的寮官,都把安倍晴明当成了最后的希望。 「说不定晴明大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咳嗽的原因了,然后,他一定会铁口直断说要这样、那样治疗。」 自言自语的敏次,自己嗯嗯点着头。 昌浩要是听到他这么说,肯定会反驳他说:「你对我爷爷太过期待了。」虽然他看不见,但神将若听见他这么说,肯定也会是同样的反应。 然而,对敏次和阴阳寮所有人来说,晴明就是这么万能、这么令人憧憬的对象。 「等他回来,可以请他退居家中,好好地监督我们。」 附带一提,「请他退居家中」这句话,是成亲说的。 正走向皇宫大门,要离开皇宫的敏次,中途被人叫住了。 「敏次大人,你听说了吗?」 「啊?」 叫住敏次的人,是比敏次大十岁左右,与敏次熟识的官僚。他在中务省工作,知道很多殿上人的事。 「一只鞋那件事。」 听到这句话,敏次就觉得背脊一阵寒栗,表情下意识地紧绷起来。 他神情凝重地点个头,中务省的省官就压低嗓门说: 「前天传说下落不明的殿上人,昨晚回到家了。」 这半个月来,走夜路时看到一只鞋的人都下落不明这件事,在皇宫里甚嚣尘上。可是,调查有哪些人不见了,却一个都没有。 当然是这样,因为过几天后,消失不见的人就会回到家里。但都会说身体不舒服,卧病在床,暂时不能入宫工作。 似乎要花些时间才能好起来,所以有人五天、一周,甚或十天以上都不见人影。 看到一只鞋的人都会消失的传闻,就是这样来的。 「那太好了。」 敏次点点头,省官也边点头回应,边推翻他的话,说: 「好是好,可是,好像说了令人疑惑的话。」 「什么令人疑惑的话?」 「说出现了来历不明的怪东西。」 那是一只鞋之外的怪东西。 走夜路时,觉得气氛不对,好像有东西在那里,但举起火把一看,什么也没有。 连日来都是阴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能仰赖火把的亮光。火焰可以照亮的范围不大,所以,可能只是「有东西但看不见」而已。 「京城的空气一直很沉重,殿上人都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招来了什么……」 「是吗……」 省官对一脸严肃的敏次点点头说: 「近日内,说不定阴阳寮会收到降伏妖怪的圣旨。」 「那么,皇上也听说了?」 省官用眼神回应,敏次绷起了神经。 听说皇上长期龙体欠安,心灵也很脆弱。但即使卧病在床,还是会听到传闻吧? 若查明真相,知道与笑话般的「一只鞋事件」不一样,真的有妖怪出现,就要赶快处理,不然,等有人受害就来不及了。 「在朝议1时,有人提议安排卫士2、检非违使3和阴阳寮的人巡视京城。」 「知道了,我会做好心理准备。」 「拜托你了。」然后 ,省官露出担心的神色说:「身体怎么样了?听说你咳得非常严重。」 他跟阴阳寮的安倍成亲也很熟,成亲曾经对他发牢骚说,勉强敏次休假好像也有点霸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敏次脸上带着苦笑说: 「大家都很担心我,令我惶恐不安。不过,我还撑得住,所以请大家放心。我一直都是这么说,但大家还是……」 「因为大家都很担心你啊,敏次大人,你还是听大家的话吧。」 敏次面露难色,想到一个妥协的方案。 「那么……」敏次竖起左手的食指,郑重宣布:「等一只鞋的传闻平息、把妖怪歼灭后,我就听从大家的建议,在家休养。」 省官半无奈地笑了起来。 「唉,就这么办吧。」然后,省官望向阴阳寮说:「安倍大人也真辛苦,还要担心夫人的事。」 敏次绷紧了脸。 省官挥挥一只手走了。敏次行礼目送他离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成亲的夫人怀了第四个孩子,但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一天比一天瘦弱。 成亲自己什么都没说,所以寮官们在他面前绝口不提这件事。但是,从成亲的神情,可以知道不知从哪传出来的消息恐怕是事实。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不曾拿谁来出气,这样的他更令人心痛。但成亲本人不说,大家也不好提,所以阴阳寮最近都飘荡着过度紧绷的氛围。 昌浩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但在成亲面前绝不会表现出他知道的样子。见到相同血脉的弟弟,成亲的心情似乎会好一点,表情也会变得比较柔和。 兄弟真令人羡慕啊,敏次由衷地这么想。 要跨出步伐的敏次,觉得胸口一阵疼痛,脸部扭曲起来。他用手按住胸口,尽量小心地呼吸。 钻刺般的疼痛,在几次深而细长的呼吸后,渐渐缓和了。 「呼……」 确定疼痛消失后,敏次松了一口气。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但是,没有人经过,所以敏次也没察觉自己的脸色,就那样走出了皇宫。 ◇ ◇ ◇ 「宴会?」 坐着的小怪叫出声来。 刚回到家的昌浩,边把直衣换成狩衣,边说着今天发生了这件事、那件事。 他把手伸向乌纱帽,原本想摘掉,后来想想又算了,放下了手。小怪疑惑地抬起头,对这样的昌浩说: 「在哪办?」 「在竹三条宫,说是会从某个地方抓来萤火虫。」 「抓来?」 「对,大帅会去抓。」 「为什么会想这么做?」 「想给她看吧?」 「给谁看?」 昌浩转向眼睛逐渐半眯起来的小怪,拱起肩说: 「公主殿下吧?」 「那又为什么要选择萤火虫?」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昌浩把视线转向天花板的横梁。 ◇ ◇ ◇ 他奉命去竹三条宫收修子的信,是在快申时前。 修子说还没写完,叫他再等一下,他爽快地答应了。 阴阳寮的工作,他都快速完成了,所以现在没有其他事。 他坐在修子写信的房间的外廊,望向庭院,看到四处翻滚嬉戏的小妖们。 它们向他啪答啪答挥手,但没跑过来,又继续玩它们的游戏。 可能是怕会吵到修子吧,因为它们真的很聒噪。 种在庭院里的树木,都不太有精神。他每次看到,就会念修袚的神咒,可是数目太多,念也念不完。 不铲除根本原因,就没有意义。 正思考该怎么做才好时,背后传来悦耳的声音。 「快好了。」 他扭头往后看,藤花就坐在竹帘前。 「嗯,没关系。」 藤花前面,是面向桌子认真挥笔的修子。 她的笔迹还很稚嫩,但有着不拘形式的豪迈与力道,同时又有宛如流水般的美丽。修子的性情都反映在笔迹上了吧?宛如流水般的美丽,暗示着在她成长时一定会是那样的容貌。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真的还很小呢。 昌浩怀念地看着她时,侍女菖蒲走过来了。 她说命妇请他过去,有事要跟他谈。 讶异的昌浩先跟藤花说一声,便走向了寝殿,看到命妇端坐在厢房内。 昌浩在隔着厢房与竹帘的外廊坐下来,行了个礼。 「请问有什么事要跟我谈呢?」 「安倍大人。」 命妇的声音洪亮如常,昌浩暗想而且很有魄力呢。 「是。」 「你会用召唤虫子的法术吗?」 正在行礼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 还没得到允许,昌浩就擅自抬起了头。 坐在竹帘前的命妇,表情非常认真。 「咦,虫子?呃,对不起,这是什么意思……」 昌浩真的被出乎意料之外的话,搅得一团混乱。 没想到命妇会说出这样的话。 命妇面有难色地说: 「是这样的,刚才回去的伊周大人……」 总而言之,事情就是这样。 伊周小的时候,有个为父亲道隆工作的男人。这个人去了阿波国当首长,最近回到了京城。 他也跟定子很熟,定子入宫时,他送了很多贺礼。 发生种种事,伊周失务后,受过道隆恩惠的他,还是维持一贯的态度,都没有变。这次回京城,也马上去拜访了伊周。这个男人说,有东西要献给定子留下来的孩子修子,那是他从四国带回来的东西,若定子还活着,原本是要献给她的。 伊周想为这个男人,在竹三条宫举办宴会。他对命妇说,想在音乐声中聊聊以前的回忆。 命妇说不一定要在竹三条宫办,委婉地拒绝了,但伊周说: 那个人前往阿波赴任时,皇后殿下正好跟现在的公主殿下同年,如果能谒见公主殿下,他一定会很怀念、很开心吧。 然后,伊周还接着说: ——月亮、星星都被乌云遮蔽很久了。为了抚慰心灵,我想在这里的庭院放萤火虫,边听音乐边欣赏萤火虫的光芒。 昌浩完全了解怎么回事了。 「原来如此,所以……」 所以需要召唤虫子的法术? 命妇叹口气说: 「伊周大人说要去贺茂川抓萤火虫回来,可是我想万一抓不到,就请安倍大人用法术把虫子叫来。」 「哦……」 昌浩边敷衍地回应,边认真地思考起来。 虫子的法术,应该是有吧。 好像在哪见过,一定有吧?没记错的话。 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试过。因为迄今还没遇过需要使用那种法术的状况。 再者,严格来说,虫子的法术应该是使唤虫子的法术,而不是召唤虫子的法术。 啊,不过,使唤前也要先召唤出来吧?既然这样,就能办到。啊,不对,这种场合召来的虫,算是虫吗? 法术使唤的不是虫,而是虫吧?虫与虫不同。虫跟一般随处可见的虫子不一样,性质与幽灵、妖怪相同,是属于妖魔鬼怪。或许可以召来长得像萤火虫的虫,但命妇和伊周会接受吗?更重要的是,看着虫会觉得美吗? 很难吧? 不说就没关系吧?不知道的话,看起来就像一 般的萤火虫。 咦,可是,等等,根本问题是,除非有灵视能力,否则不用想也知道,一般人看不见虫吧? 那么,召来了也没用。 嗯——嗯——怎么办呢? 看到昌浩面有难色地思考的模样,命妇似乎想通了什么。 「做不到也没关系,我可以命令家里的杂役,去哪里……对了,去抓贵船的萤火虫。」 「咦……」 出乎意料的昌浩,把眼睛朝向命妇,看到合上扇子的她,合抱双臂,不知道为什么猛点着头。 「贵船的萤火虫很有名,比贺茂川的萤火虫更美吧?我要跟伊周说,叫他直接去贵船抓。」命妇对自己想到的点子非常满意。「贵船是萤火虫的名胜地,想必……」 昌浩不由得打断了还要继续往下说的命妇。 「有、有召唤虫子的法术。」 命妇眨了眨眼睛,昌浩拼命接着说: 「这种法术可以召来比贺茂川、比贵船都漂亮的萤火虫。有这种法术。只要把祖父的藏书拿来看,就可以把超越命妇期望的萤火虫召来这里,一定可以!」 命妇被昌浩一长串的话吓到,哑然失言,但很快便调整呼吸,露出了微笑。 「那么,我就期待你的萤火虫了。」 「是!」 向缓缓点头的命妇伏地叩拜的昌浩,盯着外廊的木板接缝,猛眨眼睛。 召唤虫子的法术,可以比贺茂山,比贵船更漂亮的萤火虫召唤来这里。 然后,萤火虫会在宴会里优雅地飞来飞去,让大家开心地观赏。 很抱歉,没听过这样的法术。 小怪的阴阳讲座 1朝议:朝廷上的商议。 2卫士: 宫中警卫。 3检非违使:在京城负责取缔犯罪、风化业等警察业务的法规外官员。 第五章 ◇ ◇ ◇ 昌浩滔滔不绝地说完后,脸上逐渐被干笑沾满。 坐着的小怪,啪唏甩一下长尾巴。 「然后呢?」 宛如摘自夕阳的红色眼眸闪闪发亮。眼神带点茫然的昌浩说: 「小怪,你知道召唤虫子的法术吗?」 小怪半眯起眼睛,摇摇头说: 「不知道,」 「我想也是啊啊啊啊。」 沮丧地垂下头的昌浩,想抱住头,但被乌纱帽挡住,气得大叫: 「哼,麻烦的东西!」 他焦躁地摘下乌纱帽,顺便解开发髻,用手梳了几下头发。 看到昌浩在头上抓来抓去,小怪叹着气站起来,把放在书桌上的绳子拿给他。 昌浩边埋怨边把头发稍微抓整齐,扎在脖子后面。 「怎么会想到要办萤火虫之宴嘛。」 在竹三条宫不能尽情吼叫的昌浩,在自己房间吼了出来。 小怪抓抓耳朵一带,眯起眼睛说: 「怎么会想到要办萤火虫之宴嘛。」 在竹三条宫不能尽情吼叫的昌浩,在自己房间吼了出来。 小怪抓抓耳朵一带,眯起眼睛说: 「哎呀,现在是夏天啊。论季节,的确符合。而且,要说品味,也的确不错。」 「这点我也承认。现在的确是夏天,前几天在贵船看到的萤火虫,也真的很美。」 「哦、哦,这样啊。」 昌浩扬起一边眉毛说: 「啊,对了,小怪在睡觉没去。」 「的确是那样,可是,我对你这种说法不太能释怀呢,喂。」 那天,它原本一直在等昌浩回来,可是,醒来时已经快天亮了。它慌忙环视室 内,看到昌浩已经躺在垫褥上,发出规律的鼾声了。 没察觉自己睡着,也没察觉昌浩回来,对小怪造成了小小的打击。对周遭的动 静没反应到这种程度,它实在无法接受。 醒着时,几乎完全正常了,但还没复原到连睡着时也能察觉动静。 小怪板着脸摇晃耳朵,往晴明的房间瞄了一眼。 今天昌浩回来前,它在晴明的房间昏昏沉沉地打盹。十二神将勾阵也完全睡到 不省人事,现在可能也还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小怪从天空翁那边听说了异界的状况。玄武和天一就不用说了,连青龙和朱雀 也都还没复原。 它直盯着前脚,试着做种种动作,发觉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了。身上四处 的伤口几乎都消失了,也不痛了。 尽管如此,那种被邪念夺去神气的感觉,偶尔还是会浮现。其实只是有那种感 觉而已,身体却会变得又冷又重,这种时候,它就会深深吐口气。 小怪抓抓额头一带,「嗯」地低吟。 对了,用来封印的金箍,在尸樱的世界碎裂了。 晴明清醒回来后,要请他再施法做一个。 昌浩猛然抬起头,叫唤脸色沉重的小怪。 「小怪。」 「嗯?」 「红莲的金箍还需要吗?」 小怪眨一下眼睛,回看昌浩说: 「没有也行,可是……」 「怎样?」 「该怎么说呢,没有就静不下来。」 「这样啊。」 「没有也没关系啦。」 「可是,有比较能静下来,不是吗?」 「嗯,是没错啦。」 「那么,当然是有比较好啰。」 「是吧。」 看着嗯嗯点头的小怪,昌浩心想: 红莲可以凭自己的意识解除封印,有没有金箍,应该没什么差别。 它会说有比较能静下来,是因为那是安倍晴明施法做的金箍吧? 那个金箍一定跟红莲这个名字一样,对它来说非常重要。 「勾阵呢?」昌浩问。 小怪指向晴明的房间。 「我多久没跟勾阵说话了?」 昌浩一天最少会去看她两次,就是出门工作前与回到家时,可是跟她说话她也 没反应。有意识时,她会把视线朝向昌浩,但很快又会闭上眼睛。 昌浩曾去找过待在生人勿近森林里的天空翁,跟他商讨勾阵是不是真的没事, 他说在神气恢复之前,大概都是那个样子。 如果是人,只要吃有营养的东西,好好睡觉,自然就会复原。 神将不吃东西。硬要说的话,就是吃「气」。 想到这里,昌浩的眉间突然挤出了皱纹。察觉的小怪甩甩耳朵说: 「怎么了?」 「难道气的沉滞,不仅会使树木的枯萎扩散,也会使勾阵的神气无法恢复吗?」 昌浩这句话,完全出乎小怪意料之外。 「啊,原来是这样……」 小怪本身是靠自己的力量恢复到某种程度,所以没想太多。现在听昌浩这么一 说,觉得很有可能。 只要人界的气开始循环,异界的气也会开始循环吧?人界与异界相连,也跟那 个尸樱的世界相连。 「要铲除树木枯萎的根源才行,该从哪里着手呢?」 昌浩随便抓起堆在旁边的书,啪啦啪啦翻阅。那是写阴阳术和祭文的书,没有 关于树木枯萎的记载。 「一个月前才听六合说,风音大肆净化了京城里的树木枯萎,结果维持不到半 个月。」 昌浩又抓起另一本书,啪啦啪啦翻阅。这本似乎也没有他在找的法术。 找不到召唤虫子的法术,就去某个有萤火虫的地方抓回来吧。 昌浩在心中这么发誓。 既然伊周说要去抓萤火虫,交给他去抓不就好了吗?命妇为什么要特地对昌浩 说那些话呢? 「不解……」 「啊?」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事。」 昌浩一本接一本地翻开书,头脑却想着别的事。 难道是命妇不高兴看到他跟藤花那么好,所以故意出难题为难他吗? 如果是这样,当然要接受挑战啦。 「每次都隔着竹帘,我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啊。可恶,那个命妇到底对我 有什么不满……」 嘀嘀咕咕抱怨的昌浩,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小怪边把昌浩看过后乱丢的书叠起来,边不经心地听着昌浩的自言自语。 「啊,干脆跟着大帅去贺茂川抓萤火虫,然后把萤火虫召来,只要可以抓到很 多的萤火虫就行了。」 先不管能不能召来萤火虫,总之可以在贺茂川办完事就没问题了。 绝不可以动贵船的萤火虫。 因为贵船的萤火虫,必须去贵船看才行。 就是要去贵船看才有意义。 「把萤火虫召来、把萤火虫召来、把萤火虫召来……唔,萤火虫、萤火虫在 哪里?」 小怪眯起了眼睛说: 「你很吵耶,一直叫萤、萤、萤。再叫下去,菅生乡的萤会听见哦。」 「不是那个萤啦……不知道萤好不好。」 等树木枯萎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拜托飒峰去看看她吧。 昌浩漫然思索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菅生的眼线,在西国看见了什么呢? 听 说西国的树木枯萎得非常严重,妖怪都跑出来了,但昌浩还没有遇见过。 高淤神的话闪过脑海。 有东西被污秽召唤而来,聚集在一起。 ——京城的树木枯萎,似乎也扩及到这里了。 ——树木枯萎也扩及到京城了吗? 神说「扩及到京城了」,而不是说树木的枯萎从京城扩及到贵船。 妖怪从西国跑出来了。也就是说,树木的枯萎是从西国往这里扩大。树木枯萎, 气就会枯竭,然后带来污秽。 树木枯萎,气就会枯竭,然后带来污秽。有了树木,才会充满气。充满了气, 人和神才会精神饱满。 神不时变透明的模样,闪过昌浩的脑海。污秽正在消磨贵船的灵气、抹杀神力。 所谓污秽,相当于死亡状态。 忽然,飞舞飘落的花朵浮现眼底。 不是尸樱花,而是那天跟祖父一起看的一般樱花。 「爷爷说过……」 昌浩想起那句话,喃喃复诵。 ——污秽的花朵会招来死亡,阻止气的循环,换成死亡的循环。 没错,昌浩已经知道气的循环与死亡的循环。只是在这之前,两者没有连结在 一起。 恐怕晴明也没想到,两者会这样连结在一起吧? 那是随口说出来的话。就是没有意图,才会成为言灵。 昌浩阖上书,调整呼吸。向死亡凝聚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死是阴,生是阳。 在尸樱森林,是把充斥的阴气转为阳气,靠那股力量,在祖父与神将们被尸樱 吞噬之前,把时间逆转了。 现在,神将们迟迟难以复原,晴明沉睡不醒。 为什么会这样?那个世界的阴气,明明都转为阳气了啊。 「……嗯?」 昌浩思考了好一会,觉得有什么卡在心上,低声沉吟。 刚才,有个思绪闪过脑海,是什么呢? 昌浩按着太阳穴,满脸严肃,陷入了沉思中。 小怪看也不看那样的他一眼,把他不断打开扔在地上、又打开扔在地上的书堆 积起来。 没多久,彷佛完成了什么大事业似的,用前脚擦拭着额头。 「好了。」 堆起来的书塔,跟用后脚直立起来的小怪差不多高。小怪站在书塔前 点着头。这时,昌浩的手从它背后伸过来。 「小怪,你想是什么?」 昌浩把它从脖子一把抓起来。 「哇!」 突然失去平衡的小怪,一脚把书塔踢翻了。 「哇啊啊啊!」 书塔发出声响倒下来,掉得到处都是。看到辛苦堆积起来的成果瞬间化为乌有。 「可、可恶!喂,昌浩,你干什么!你问我是什么,什么跟什么啊!」 昌浩回头看龇牙咧嘴的小怪,眼睛不知为何亮了起来。 「小怪,你太棒了!」 「啊?」 小怪疑惑地反问,昌浩把它扔出去,抓起了一本书。那本书原本在书塔中央, 掉下来时从中间摊开了。 滚落地上的小怪,重整姿势,露出咬到苦虫般的表情,低声嘶吼: 「你……」 昌浩把手上的书摊开给小怪看: 「就是这个,太极图!」 「啊?」 小怪发出吓人的声音。这时候昌浩才发现,小怪的表情很可怕。 「咦?」 「你……」 小怪的表情好像吃下了比刚才更多的苦虫,挣扎咬碎、咀嚼。 瞪着昌浩好一会后,它决定先把涌上心头的种种情绪暂放一旁。 它做出把什么东西放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的动作后,用后脚直立起来,灵活地 合抱前脚。 「说吧,怎么回事?」 小怪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昌浩把书摊开对它说: 「我在想,爷爷沉睡不醒、大家迟迟难以复原,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小怪盯着画在纸上的太极图,片刻后才开口说: 「阳中之阴,阴中之阳吗?」 「对。」 没有了活祭品的尸樱世界,会逐渐充满阴气,说不定现在已经阴气弥漫了。气 完全不流动,世界充斥着死亡。 但即便如此,也一定有阳气存在于某个地方。 世界相互连接。不管离多远,只要有东西留在那个世界,就会持续受到影响。 小怪嗯嗯沉吟。 「如果这个假设正确,为什么我没事?」 「因为你是小怪啊。」 「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昌浩边持续有说跟没说一样的对话,边翻着书页。 然后,视线停在把灵魂拉回来的法术上。 这个法术似乎跟「返魂」不一样,是把脱离的魂,叫回原来的身体。 以晴明与神将们的状况来看,脱离的并不是魂。但是,这个法术最接近昌浩 做的事。 他要拉近连结。 尸樱的世界在哪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昌浩不知道。但是,他曾去过那个世 界,所以那个世界与他产生了一些些的连结。 沿着这个连结走,应该就能到达。 小怪合抱前脚说.. 「如果晴明他们还被困在尸樱的世界,你打算怎么做?」 「感觉跟被困住又不太一样。」 「我是说如果、如果。好吧,就算是魂或灵力之类的东西还留在那里,你打算 怎么找回来?」 谈到这里,昌浩又陷入了沉思。 没目标地尝试,恐怕只会耗费时间、浪费灵力。 他回想自己从那个世界回来时的事。 当时听见了车之辅的声音。风音利用主人与式之问的强烈羁绊,做出了尸樱世 界与人界之间的道路。 「不是做出了道路,而是铺设了道路吧……」 以原本就存在的连结做基础,清楚铺设出回来的道路。用这样的想法来形容她 所做的事,或许是最贴切的。 「铺设道路……」 昌浩喃喃低语,紧盯着自己的手掌。 由自己铺设道路,把晴明和神将们叫回来这里。 真的做得到吗?风音的力量,在性质和程度上,都与身为人类的昌浩不同。或 许借用她的力量,比较能放心。 但是—— 「……」 昌浩握起注视中的手掌。 那时唤醒晴明的人是他,没能将晴明彻底唤醒的人也是他,既然如此,他觉得 必须靠自己这双手来做这件事。 「可是……万不得已时,还是藉助她的力量吧。」 他有心要考自己的力量,但若是太坚持己见,害得晴明他们回不来,问题就大 了,所以还是要把她当成最后的王牌。 「六合。」 他一召唤,就有神气在他旁边降落。 「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所以,我现在要出去一下。说不定会有需要 藉助风音的力量的时候,但我会努力尽可能不要求助于她。我会尽力,但必要时还 是希望她可以帮忙,你可以去帮我跟她说一声吗?」 现身的六合,默然点个头,就隐形 了。神气从那里消失了。 「听说风音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复原。」 「好像是,听说她只是看起来很有精神,其实体力的耗损非常严重。」 「哦……」 等等,那个沉默寡言的同袍,不可能主动告诉昌浩这种事。竹三条宫的修子和 藤花,也不可能看出风音这样的情况,把这件事告诉昌浩。 小怪半眯起眼睛看着昌浩,开口说., 「昌浩,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咦?小妖们啊,竹三条宫那三只。」 昌浩微微笑了起来。 「那些家伙真的把那座宅院当成了巢穴。公主应该已经不需要它们当玩伴了, 不过,有什么事时,它们都会通知我,还蛮方便的。」 老实说,他曾经想过,干脆收它们为式。 不管感情再怎么好,它们毕竟还是妖怪。既然是妖怪,就有可能危害身边的人类。 收它们为式,就可以让它们听从命令。 但是,前几天去贵船参拜时,看到它们的行为举止都不像妖怪了,他就打消了 念头。 总觉得,变成主从关系,就看不到它们那样的行为举止了。 「喂,小怪。」 「嗯?」 「爷爷有没有想过要收小妖们为式呢?」 小怪眨眨眼睛,「啊」地沉吟,似乎察觉昌浩在想什么了。 「我没听他说过,但他好像有想过。」 「哦?」 小怪面对张大眼睛的昌浩,把前脚抵在耳朵附近,在记忆中搜索。 「是什么时候呢?很久以前了,是在他跟若菜结婚之前还是之后呢?」 详细情形,应该是天一或玄武会比较清楚。其他神将跟红莲不同,尤其是天一 和玄武,比较有机会降临人界,待在晴明身旁。 青龙也是,但他会关心那种琐碎的事吗?他很可能根本没把小妖们放在眼里。 从以前到现在,对青龙来说,小妖就只是小妖,它们的存在就跟飞来飞去吵死 人的飞虫一样。而且,小妖们被青龙一瞪,就会尖叫着四处逃窜。 小妖们曾经埋怨:「以前,那个可怕的式神把我们踹飞过。」 晴明听见了,就安慰它们说:「他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没看见你们。」 「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不是安慰,而是重重的一击。」 小怪抓抓耳朵下方,喃喃说道。 连看都没看见,表示根本没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小妖们很生气地说:「太失礼了,我们比神将更早以前就待在京城了呢。」 晴明叫它们别在意,它们说:「会在意才是人之常情。」但小怪心想:「你们 是妖怪,讲什么人之常情嘛。」 小怪细细回想,忽然想起最近都没见到它们。 因为它一直在家里休息。 它甩一下尾巴,确认身体能不能行动自如。如果变成小怪的模样都不能行动自 如,那么,恢复原貌也会有哪里出问题。 它仔细查遍身体的每个小地方,到处都有筋肉反应比较迟钝的部分,但已经好 多了。 神气也几乎复原了。小怪自己都不禁要称赞自己,竟然可以从那种状态恢复到 这种程度。 看战友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复原十分显著。 小怪忙着确认自己的状态时,一直在翻书看的昌浩,突然点个头,啪哒阖上了书。 「好,就这么做吧。」 小怪问站起来的昌浩: 「怎么做?」 「我想先去借用南殿那棵樱花树的母树的力量。」 风音就是使用那颗树,把它们从那个世界带回来的。 听说那个世界的孩子,把梓送回来时,也是把她放在那棵樱花树下。 但是,树木也是生物,所以也不能造成树木太大的负担。 「先做做看,如果有困难,再想其他办法。」 所以他现在要去那棵樱花树那里。 看到小怪也要站起来,昌浩眨眨眼睛说: 「咦,小怪,没关系啦,我可以一个人去。」 又接着说车之辅也会去,但小怪眯起眼睛说,. 「这是宣告你什么都不会做吗?」 「可以这么说。」 昌浩双眼发直,看着毅然回答的小怪。 第六章 ◇ ◇ ◇ 微弱的鸣响声不绝于耳。 低沉的拍翅膀声挥之不去。 嗡……. 「嗡……!」 女人受不了,捂住了耳朵。 明明捂住了,声音却追上来了,不管逃多远、逃到这里也一样。 果然逃也没用。 果然不该逃。 女人记得几天前,在丈夫出门工作前,跟丈夫吵了一架。 那天晚上,丈夫没有回来。可能是闹脾气、或是生气,总之,应该是去了哪个相好的女人那去。 她的感觉相当不好,但她也一样烦躁,所以心冷地想,最好暂时不要回来。 隔天半夜,丈夫回来了。女人把「最好两、三天不要回来」的真心话埋入心底,迎接丈夫回来。 丈夫的表情特别阴沉,也几乎不说话。 女人问丈夫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丈夫说头痛想睡觉,就关在房里 不出来了。 看那样子,是不可能去工作了。她派人去皇宫,替丈夫请了触秽的凶日假。 丈夫不进食,也不见家人,一直关在房间里,女人开始担起心了。 如果真的病了,要请药师来才行。 丈夫嘱咐过,没有他的叫唤不准靠近,所以女人尽可能这么做,但越来越担心,感觉如坐针毡。 就要踏入丈夫的房间之前,女人突然停下脚步。 她好像听见什么低沉的鸣响声。 竖起耳朵倾听了片刻后,女人听出那是拍翅膀声。 那声音分外沉重,光一、两只飞虫,不可能形成那样的声音。 女人命令管家,打开紧闭的门。 门一开,便有一大群黑色飞虫飞出来,宛如喷出了黑烟。 嗡……的拍翅膀声层层交叠,房间里塞满飞虫,一团漆黑。 女人发出尖叫声,命令管家搜寻丈夫。 管家泪眼汪汪,但不敢违背命令,用袖子遮住脸,闯入房内,边拼命拨开缠住身边的飞虫,边呼叫主人的名字。 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杂役们都跑来看怎么回事。看到从主人房间喷出了的大量飞虫,他们都倒抽了一口气。 女人命令他们把房间敞开,把虫子赶出去。 他们用布盖住嘴巴,打开了板窗和木门。 飞虫发出嘶吼般的拍翅声,全部都一起飞出去。 觉得很恶心的管家和杂役,环视还剩下几只飞虫的房间,看到垫褥上有件高高隆起的外褂。 看起来像是有人坐在褥垫上,把外褂从头上披下来,背对着大家。 管家呼唤主人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管家有不详的预感,请示夫人该怎么做。 女人非常害怕,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命令管家把外褂扯掉。 管家把视线朝向最近的杂役,叫他去做,杂役脸色发白,但不敢违背命令,小心避开还在地上的几只黑色的飞虫,慢慢靠近,伸出了手。 杂役的手碰到了外褂。他抓住袖子,要用力拉起来时,主人就摇晃倾倒了。 啪唦一声,主人倒地了。从外褂里面隐约传出什么东西相撞击的奇妙声响。 所有人面面相觑,心想那是什么声音呢?主人的动作,说是倒下来,还不如说是崩溃了。 快哭出来的杂役,把外褂拉起来。出现在外褂下面的是,披着单衣、还勉强保注了原形的白骨。 女人连叫都叫不出来,当场瘫坐下来。 管家和杂役们发出短短的尖叫声,冲出了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女人,脸上失去了表情,茫然注视着在缠绕白骨的单衣上爬行的飞虫,随手把它们赶走了。 保持形状的白骨溃散了,骷髅头从颈骨掉下来。乱飞。 飞虫从骨碌骨碌翻滚的骷髅头的凹陷眼窝,嗡嗡地飞出来,仿佛在嘲笑女人般四处乱飞。 女人注视着空荡荡的眼窝,片刻后才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 ◇ ◇ 小怪蹬蹬地走着,昌浩健步走在它旁边。 真的很久没有这样跟小怪走在夜晚的京城了。 因为这一个多月来,小怪白天大多是昏昏沉沉,晚上也很快就睡着了。 以前,在阴阳寮也常看到小怪蜷曲睡觉的模样,但靠近它、甚至戳它,它都动也不动地继续打呼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小怪,你还好吧?」 昌浩担心地问,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你不是很相信我呢,不好的话,我就在家里睡觉,把你交给六合啦。」 「也是啦,可是,该怎么说呢,十二神将都不担心吗……」 「不担心啊。」 「咦咦咦咦咦。」 昌浩拉长脸,看着眼睛半眯的小怪。小怪甩甩耳朵说: 「无时无刻不把你放在视线范围内,就会非常担心,原因之一可以说是对你不信任。现在他们觉得,丢下你一个人也没关系了,你要这么想啊。」 昌浩低头盯着小怪看。 那番话听起来颇有道理,昌浩却无法全然释怀。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蒙混过去的感觉。 「嗯———小怪毕竟是爷爷的式神。」 昌浩喃喃嘀咕,小怪张大眼睛说: 「啊?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没关系,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 小怪半眯起眼睛,仰视昌浩说: 「你果然是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反射性地回骂后,昌浩眨眨眼睛觉得毫无意义。 昌浩想说的是,小怪大都能理解,小怪想说什么,昌浩也大概知道。 走了一段路后,昌浩喃喃说道: 「很久没这样两人一起走路、聊天了呢。」 「是啊。」 小怪这么回应,跳上了昌浩的肩膀。 「昌浩……」 「嗯?」 溶入夕阳般的红色眼眸,就在昌浩身旁闪烁着亮光。因为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所以昌浩可以清楚看见小怪的躯体、表情。 「晴明没有醒来,并不是你的错。」 昌浩屏住了气息。 小怪淡淡接着说: 「那家伙若是想怎么做,无论如何也会坚持到底。他若想醒来,不管怎样都一定会醒来。」 更何况…… 小怪瞥一眼吉野的方向。听说,战友太阴一直抱着膝盖,蹲坐在昏睡的晴明身旁,一句话也不说。 安倍晴明把十二神将当成了朋友,现在朋友大受打击,身心俱疲,希望他赶快醒过来,他若有心要醒来,一定会很快醒来。 所以,这一个多月来,小怪茫然想着,晴明是不是有他不醒来的理由。 是有不醒来的理由,还是有不能醒来的理由呢? 小怪说出这样的想法,昌浩皱起了眉头。 「理由……怎么样的理由?」 小怪摇摇头说: 「不知道,我只是随便乱想,说不定根本没有任何理由,纯粹只是有些灵力或魂或心,被尸樱困住了,逃不掉而已,就像你想的那样。」 被反问你认为呢?昌浩低声嘟哝。 祖父没醒来的理由。 例如,因为被尸樱吞噬的时间太长了。 因为昌浩的法术没办法把时间完全逆转。 因为被吞噬期间,有部份的魂被吸收,回不来了。 因为为了保护神将而发出去的灵力,因为 某种理由,被留置在那个世界的某处。 还有、还有、还有。 还可以想到好几个不能回来的理由。 所以可以放心,是不能回来。所以可以安慰自己,是回不来。 「欸,小怪,我在想……呃,是听完你刚才说的话才想到的……」 在这之前,有想过希望爷爷早点醒来,但没思考过为什么没醒来。 不是不醒来,而是醒不来的说法,震撼了昌浩。 「如果那个世界的尸樱,彻底枯萎的话,就会充满阴气而转为阳气吧?」 「像你做的那样吗?」 「对,会不会等充满阳气后,就回得来了?」 「说得也是……」 晃动耳朵的小怪仰望天空。 刚迈入丑时的天空,被昏暗、阴沉的云覆盖。近日来,都见不到阳光。 皇宫里的贵族都在谈论,会不会是因为皇上龙体欠安,所以上天反映出这样的状况。 树木枯萎、气枯竭,使空气沉滞,严重到覆盖了天空。很可能也是因为这样,皇上的身体才会日渐衰弱,所以贵族们说的话也未必有错。 「或许也有道理吧。」 「那么,」昌浩竖起右手的食指说:「不用把魂拉回来的法术,改用促使那里充满阴气的法术,或许也是一个办法。」 「的确是一个办法,但尝试失败的话,就不好笑了。」 「就是啊。」 失败的话,祖父和神将们还留在那边的某种东西,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当然,先决条件是真如猜测,祖父和神将们还有什么东西留在那边。 蹙着眉头深思的昌浩,「碰」地拍了一下手。 「啊。」 「嗯?」 「用占卜来确认我的猜测对不对吧?」 至少,知道晴明和神将们没醒来,是否只是体力还没恢复的必然状况,心情就会好过些。如果占卜出他们有什么东西留在尸樱的世界,就可以全心全意思考最好使用什么方法。 小怪拍着前脚说: 「没想到你会自己说要用占卜来确认呢,这就是所谓的显著成长吧?」 还感慨万千地做出擦拭眼角的动作,昌浩半眯起眼睛瞪它。 「以前我的确不会说。不过,我要先声明,我现在还是不擅长占卜。只是在菅生乡,这方面也受过严格锻炼,所以没那么糟了。」 以前老说自己多么不擅长,现在却可以说没那么糟了,这是很大的进步。 「你很努力呢,晴明也很高兴。」 「是吗?」 昌浩不由得停下脚步反问。 他一回到京城,就面对了阴阳寮与安倍晴明的猜谜比赛。跟爷爷只有在樱花树下相遇时,以及送爷爷去吉野送到京城外时说过话,除此之外,没有好好聊过的记忆。 看来,是小怪和勾阵,在昌浩不知情的状态下,把他在菅生乡如何生活、如何发愤图强的事,告诉了晴明。 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喃喃说道: 「我也好想……跟爷爷好好聊一聊。」 小怪用尾巴温柔地拍拍昌浩背部说: 「等他醒来,你们要聊多久都行。」 昌浩默默点了个头。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抓着祖父的袖子,对祖父说你不可以死。 尽管,这么做大概也不会有人苛责。 爷爷不可以死,爷爷要快点醒来。我还没有超越爷爷呢。 如果爷爷就这样长睡不起,就是爷爷趁胜逃跑了。 即便如此,昌浩也不能再跺着脚,说爷爷狡猾了。 因为是小孩子,才能那么做。 因为是小孩子,才能坦率地、随心所欲地行动,也才会被允许。 于是,他陷入了思考。 自己已经走到了比自己想象中更遥远的地方。 蓦然回首,想必会看到经历种种事、抱持种种心情,自己铺设到这里的人生大道,正长长延伸到遥远的彼方吧?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明明走了这么远,自己的成长却不如预期,令人焦躁。 小怪瞥一眼昌浩的侧脸,思索着该对他说什么。 那对长耳朵颤动了一下。 有沉重的拍翅般的声响,突然钻进了耳里。 「……」 小怪全身不寒而栗。 就在昌浩察觉坐在肩上的小怪提高警觉四处观望时,背部掠过一阵寒意。 小怪跳下来昌浩肩膀,放低姿势,做好随时可以行动的准备。 以右手结起刀印的昌浩,小心翼翼地环视周遭。 没有一丝亮光的黑夜,附近不见任何人影。这种时间当然没人,但是连夜贼的动静都没有,就有点奇怪了。 夏天的夜晚,贵族们比较会走夜路,有夜贼觊觎他们也不稀奇。 昌浩想起在皇宫里流传的传言。 有一只鞋子掉在路上。 他环视周遭,看到有东西孤零零地掉落在不远处。 是鞋子。 他的脖子一阵凉意。 那是一只很小的鞋子。 昌浩与小怪的视线剎那交会。 根据传闻,看到鞋子的人就会消失。不过,几天后又会回到家,只是都会以触秽为由,请长期的凶日假,不会出现在公共场合。 昌浩也关心这件事,但更担心祖父,所以没特别在意。 「拍翅声……」 低喃的昌浩定睛注视黑夜。 听说看到一只鞋的人,都是高举着火把也看不见鞋之外的东西。 是没有其他东西所以没看见,还是火光照不到所以看不见呢? 看到一只鞋而请了凶日假的贵族们,昌浩私下听说过名字。有殿上人也有地下人4。与这个传闻扯上关系的人非常多,因为也包括了随从与牧童。 但即便扣掉随从等人,与传闻相关的贵族,还是两只手的手指也算不完。 拍翅声越来越大。 昌浩定睛凝视、竖起耳朵倾听,发现眼前的黑暗彷佛膨胀起来,倒抽了一口气。 以为是「黑暗」的东西,竟是一团黑色的凝聚物。 宛如黑烟的东西,边发出拍翅声边飞向了昌浩和小怪。 昌浩横向画出一条直线。 「禁!」 被画在半空中的线,化为无形的保护墙。 扑过来的黑烟,被保护墙阻挡,碎裂四散。 拍翅声骚乱,黑色东西飞来飞去。 小怪低声叫嚷: 「黑色……蜜蜂!?」 形状酷似山中可见的马蜂,但显然不是。大小超过一寸,拍着四张翅膀,疯狂乱飞。 猛冲却被无形的墙壁阻挡,令它们焦躁不已,激烈地拍振翅膀,一再地猛冲又被弹飞出去。 片刻后,几只马蜂咬住无形的墙壁不放。 马蜂紧贴着由灵力编织而成的保护墙,企图用大大的下颚咬破保护墙。它们的身躯会不时扭曲歪斜改变形状,从看似马蜂变成其他虫子、再变成黑点,最后又恢复马蜂的模样。 「黑虫……」 昌浩喃喃低语,击掌拍手。 他的确是在寻找召唤虫子的法术,但并不想召唤黑虫。 黑虫如字面意义,就是黑色的虫。来历不明的黑虫非常诡异,每个人看到的形状都不一样。 昌浩结起手印,调整呼吸。 「嗡!」 趴在保护墙上的虫,哄然四散,又聚集起来,排成长矛枪 尖的形状,对准保护墙冲过来。 小怪瞪大了眼睛。 昌浩重新编织出来的保护墙应声龟裂。 「什么!?」 黑虫长矛往后退,再次冲撞。受过一次攻击变得薄弱的地方又被击中,保护墙发出琉璃碎裂般的声音,向四方飞散。 击破保护墙的黑虫,变成马蜂,开始顶出毒针攻击昌浩。在地上翻滚避开毒针的昌浩,跳起来奔跑。 拍翅声紧追在后。低沉的鸣响声中,夹杂着其他像是震动下颚的咔答咔答干涩声。 昌浩扭头往后看,飞过来的黑虫全部的下颚都在动。连保护墙都被那个下颚咬 破了,人要是被咬到,连肉都会被咬掉。 「小怪!」 昌浩边拨开如黑烟般遮蔽视野的黑虫,边放声大叫。 白色怪物被黑烟吞噬,不见踪影。 「小怪,你在哪!」 到处都是层层交迭的激烈拍翅声,恐怖的声响直逼背后。 听见耳朵附近有拍翅声,昌浩把眼珠子往那里移动,看到黑虫的脚掠过视野角 落。接着,眼睛旁边出现蜜蜂的触角,转瞬间耳朵和脸颊就产生了剧痛。 「唔……!」 昌浩在惨叫之前,先画出了五芒星。现在他顾不及疼痛。 「缚!」 一团黑虫被光亮的五芒星困住,挣扎着掉落地面,痛苦地翻滚。他们拍动翅膀, 咬碎五芒星,又飞上了空中。 铁锈般的腥臭味刺激着鼻腔,感觉有温温的液体从耳朵沿着脖子滴答滴答流下 来,滴落在狩衣的肩膀上,听起来格外大声。 血腥味一扩散,向昌浩聚集而来的黑虫就更多了。 昌浩重新编织结界,把自己围起来。趁空间封闭之间溜进来的马蜂,逼近眼前。 他发射性地用手把马蜂打下来,但马蜂画出曲线又飞了起来。 有四、五只黑虫,在他耳边嗡嗡飞来飞去。 昌浩追逐动静,在黑虫的下颚咬到另一边耳朵之前,扭过身体,拍手击掌。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群聚在结界外的黑虫们,颤悠悠地波动起来。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显达玛卡洛夏达、索哈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要往他的袖子、胸口、脖子、背部咬下去的黑虫,啪叽一声被弹走了。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昌浩高举刀印,以浑身力量挥出去。 「万魔供伏!」 奔驰的灵力把黑虫群砍成两半后炸开。 被绽放白色闪光的灵术五花大绑的大群黑虫,掩盖了整条马路。 虽不能飞,但仍发出微弱拍翅声挣扎的大群黑虫,集中在一个点上,逐渐往上 堆叠。 定睛凝视的昌浩,看到白色尾巴被堆叠的黑虫淹没,只露出一小截。 「哎呀,现在是夏天啊。论季节,的确符合。而且,要说品味,也的确不错。」 「这点我也承认。现在的确是夏天,前几天在贵船看到的萤火虫,也真的很美。」 「哦、哦,这样啊。」 昌浩扬起一边眉毛说: 「啊,对了,小怪在睡觉没去。」 「的确是那样,可是,我对你这种说法不太能释怀呢,喂。」 那天,它原本一直在等昌浩回来,可是,醒来时已将快天亮了。它慌忙环视室内,看到昌浩已经躺在垫褥上,发出规律的鼾声了。 「小怪!」 就在他时,红色斗气喷出,燃起了鲜红的火焰。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地下人:不能上清凉殿的六位以下官职,或一般庶民。 第七章 鲜红的火焰把覆盖马路不停扭动的黑虫全烧光了。 没有闻到生物的烧焦味,因为黑虫没有实体。 把黑虫与黑虫散发出来的妖气通透烧光的火焰,逐渐扩大,照亮了四周,火焰中心站着十二神将腾蛇。 昌浩松口气,解除结界跑向他, 「红莲。」 他不太高兴地用眼神回应他,瞬间变回了小怪的模样。 从耳朵淌下来的血,在狩衣上形成了血渍。昌浩用手按住耳朵和脸颊,痛得皱起了眉头。小怪对着他低嚷: 「那是什么东西?」 小怪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是没见过会那样攻击人类、把人肉咬碎的虫。 它跳上昌浩被咬的那只耳朵的另一边肩膀上,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趁小怪戒备时止血、念诵治愈咒文的昌浩,发现手掌有一污点,眯起了眼睛。 他环顾四周。 看到最初看到的那只鞋还掉在相同的地方。 昌浩想靠近鞋子,走到很近时,又听见那个拍翅声,下意识地往后退。 他凝目注视。 如黑烟般不断改变形状飞来飞去的黑虫,出现在鞋子附近。 「什么时候……」 昌浩默默对低吼的小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这些虫比刚才的马蜂更小,跟有翅膀的蚂蚁差不多大小。 发出拍翅声飞来飞去的虫,没多久就盖住了鞋子。聚集成一团黑球的大群黑虫,维持那样的形状飞了起来。 鞋子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黑虫搬走了。 昌浩往它们前进方向望过去,发现那群黑虫里面有幢幢人影摇来摇去。 「咦……?」 是被虫攻击,逃不掉吗? 昌浩想救人,正要冲出去时,被小怪严厉制止。 「等等!」 昌浩的脚被锁在原地。 夕阳色的眼睛射穿了黑虫与人影。 与小怪一样瞪着黑虫的昌浩,发现黑虫里的人影的动作都很奇妙,就像被绳子操纵的傀儡。 昌浩对自己施加了暗视术,所以在黑夜中也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傀儡般的人影,有着人的形状。不是人的模样,而是人的形状。 严格来说不是人,而是肌肉等所有东西都被削掉的全白的骨头。 骨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被黑虫纠结缠绕,好比活人似地担动着,发出咔答咔答声响。 昌浩哑然失言,把视线往它们脚下移动,看到没肉没筋的脚只穿着一只鞋。 颈骨上的骷髅头,回头看着昌浩和小怪。 空洞洞的眼窝,哀怨地望着他们两人。从破破烂烂的袖子露出手,缓缓举了起来。 昌浩不寒而栗。 骨头摇晃摆动。 那个动作好像在招手叫昌浩过来。 响起拍翅声。在黑虫乱舞中摇来摇去的骨头、无数的骨头,全都以同一个动作向昌浩招着手。 昌浩没有撇开视线。本能告诉他,不能撇开视线。 他尽可能缓缓地、深深地用鼻子吸气。感觉若从嘴巴吸气,会把黑虫与骨头散发出来的阴气吸入体内。阴气进入体内,就会从内侧削去生气。 片刻后,无数的骨头在黑虫的操纵下改变了方向,缓步向前进。 昌浩只能茫然地看着无数的骨头摇啊摇、摇啊摇地跟着黑虫走。 没多久,拍翅声完全消失了。 周遭一片寂静。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 全身冷汗直冒,心脏也在这时候才狂跳起来。 昌浩按住胸口,尽可能慢慢地吸入一口气。 「刚才那是……」 他发觉自己的喃喃低语微微颤抖着。 不是害怕,而是太冷了,冷得嘴唇发抖。 一感觉冷,全身就哆嗦发起抖来。 咬不紧的牙齿嘎叽嘎叽作响。 他好几次试着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仍然止不住颤抖。 他知道理由,是因为与阴气接触,所以体温陡然下降。 小怪发出来的神气,包住了抖得说不出话来的昌浩。火将的神气比其他神将的神气都暖和。 而且,神气属于阳气。 碰触阴气而丧失的体温,似乎慢慢补回来了。 过了一会,吕浩喘了一口气。脸色苍白的最大原因,不是碰触到阴气,而是遭受黑虫攻击所受到的惊吓。 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 小怪对猛眨眼睛的昌浩说: 「昌浩,今晚还是先回家吧。」 那是一大群的黑虫,和好几具的骨头。昌浩或许没听见拍翅声里也夹杂着骨头的倾轧声,但小怪的听觉清楚捕捉到了。骨头的数量恐怕多过昌浩和小怪的估计。 「可是……」 昌浩犹豫了,觉得不该放任那种东西不管。 「我没叫你放任不管,是叫你改天再来解决。」 原本想反驳的昌浩,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小怪诧异地问。 昌浩老老实实地说: 「原本说好小怪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一旁看。」 它却变回红莲的原貌,击退了黑虫。 小怪摇摇头说: 「没关系,别在意,那是出乎预料之外的事。」 的确是这样。昌浩默然点头。 然后,他暗自思索。 听说那些撞见一只鞋的贵族,几天后都回家了。 是真的回家了吗? 黑虫们带走的那只鞋,比平常的鞋小很多,应该只有瘦弱、没长什么肉的脚才穿得进去。 恐怕只有没肉、没筋、只剩下骨头的脚,才穿得进去吧? 昌浩又是一阵寒栗,如果刚才没击退黑虫会怎么样呢? 他触摸伤口已经愈合的耳朵和脸颊,确认状况。从指尖的触感,可以知道肉被咬掉了。马蜂是肉食性,下颚具有强劲的力量,它们就是靠那个下颚咬破了保护墙。 忽然,高靇神的话浮现耳际。 ——树木枯萎便会导致气的枯竭,形成污秽沉淀。不斩断树木枯萎的根本,就会有东西被污秽召唤而来、聚集在一起。 树木枯萎就是气的枯竭,也是污秽的沉滞。污秽相当于死亡,会有东西被召唤而来、聚集在一起。 「被召唤而来的是黑虫……?」 出现了充满阴气的虫,还有被虫操纵的骨头,而骨头是死亡的象征。 那是谁的骨头? 小怪用尾巴拍拍昌浩的背,催他赶快回家。 昌浩先确认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在八条附近,差一点就出京城了。 他有点不甘心地闭紧了嘴巴。 「樱花树又不会跑掉。」小怪说。 昌浩点点头,转过身去。 他们开始往安倍家走,昌浩眨眨眼睛说:「对了……」 在昌浩肩膀上的小怪,默默把视线转向他。 「高淤神说,是树木的枯萎阻碍了爷爷苏醒。」 「树木的枯萎……?」 「是的。」 沿途栽种的树木,虽然还没有枯萎,但都委靡不振。昌浩边念点咒文祓除那些污秽,边暗自思索。 树木的枯萎阻碍了苏醒。 树木的枯萎召唤着死亡。 树木的枯萎带来死亡的循环。 「……」 会被污秽召唤而来、聚集在一起的东西,就是散发 出阴气的黑虫和无数的骨头吗? 那么,把那些东西赶出京城,就能净化树木的枯萎,让气开始循环,祖父也会醒来吗? 昌浩仰望天空,脸上的神情凝重。 他觉得胸口郁闷,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不禁希望有谁可以告诉他,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少是正确的? 「爷爷至少可以出现在我梦里吧……」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何不试试在梦里可以见面的咒文?」 百感交集的昌浩微微一笑说: 「嗯……我试试看。」 ◇ ◇ ◇ 拍翅声响个不停。 从紧闭的板窗、木门外传来的重低音般的拍翅声不绝于耳。 女人竖起耳朵、屏住气息,倾听从外面传来的那个声音,却又捣住耳朵不想听。 男人对蹲着用衣服盖住自己的女人说: 「没事、没事。」 「可是……」 「没事,不要从这里出去就行了。」 「可是……」 女人对一再说没事的男人说: 「那东西是在找我……」 「未必是在找你。」男人打断女人的话,又说了一次:「没事,天就快亮了。 天一亮,那东西就不会来了。」 男人这句话,不但是说给女人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女人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男人。 「可是,到了明天,那东西晚上还是会再来。」 「再来的话,」男人扭曲着脸,把女人拥入怀里说:「你就再屏住气息,躲起来就行了。」 男人把女人的脸按压在自己的胸口,不让女人反驳,哀求她说: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所以我们才逃到了这里啊。」 女人在男人怀里虚弱地摇着头。 没这回事。 即使没有自己,男人还是可以活下去。 只是眼前的悲伤太大太深,困住了他的心。 即使自己不在了,悲哀也总有得到疗愈的一天,男人就可以向前走了。 女人知道,即使明白这样的道理,自己还是不能甩开男人的手,是因为自己太软弱了。 不管怎么拥抱,女人的身体依然冰冷,男人边用力抱住女人为她取暖,边重复同样的话。 没事、没事。 男人抱着女人不肯放手,直到可怕的夜晚结束,早晨来临。 ◇ ◇ ◇ 出门工作的昌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坐在他盾上的小怪,无言地耸耸肩膀。 昌浩感觉到它有话要说的视线,搔了搔太阳穴一带。 昨晚回到家,他立刻爬上垫褥睡觉。明明不是很累,却觉得身体很重,好像都没睡着。 后来颤抖是止住了,但阴气不只降低了体温,还削减了生气。 原本打算今晚去樱花树那里,但在这种状态下,不管做什么都可能会失败。 一到阴阳寮,他就发现寮内一片慌乱。 「怎么了?」 昌浩歪起脖子,看到一脸苍白的敏次从前面走过来。 他的气色比昨天还差。 「敏次大人,早安。」 被昌浩叫住的敏次,停下脚步回应: 「早安,昌浩大人。」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离开始工作的时间还很久,寮内的气氛却很慌乱。 昌浩心想难道是自己搞错了时间?不禁焦躁起来。敏次为他说明了状况。 「昌浩大人,你听说过一只鞋子的传闻吧?」 心中涌现一阵寒意,又如泡沫般消逝。 昌浩默然点头,等着敏次往下说。敏次匆然闭上嘴巴,确认周遭状况。 他做出「去那边」的动作,走到屋外。昌浩边跟着敏次走向渡殿,边与小怪交换眼神。 一只鞋、黑虫、无数的骨头。 给人不祥的预感。敏次僵硬的表情,更加深了那种感觉。 敏次走到不太有人经过的渡殿才停下来。 「你也听说了那个传闻吧?」 「是的。」 「看到一只鞋的贵族,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最后变成了骨头。」 昌浩的心跳加快。 敏次压低嗓门,对脸色发白的昌浩说: 「他们的夫人和佣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只是一打开房门紧闭的主人的房间,就从里面飞出了一大群的黑色虫子。」 据说,数量多得吓人。敏次似乎想到那个画面,表情扭曲起来。 「黑色的虫子?」 昌浩喃喃低语,敏次点点头说: 「好像是。不知道是什么虫,佣人把那些虫赶出去,就看到主人坐在垫褥上,用外褂盖住全身。一拉开外褂,穿着单衣的白骨就倒下去了。」 无法确定那具骨头是否真是主人的骨头,但没有人进出过那个房间,所以佣人判断那应该是主人的骨头。 听说夫人发出尖叫声,就那样昏过去了,到现在都还会做恶梦。 昌浩哑然使用,敏次又接着说: 「老实说,这样消失的人,据说多达十人以上。」 「……」 昨晚看见的大群黑虫、无数具的骨头,闪过昌浩脑海。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脸颊和耳朵,感觉已经结痂的伤口隐隐作痛。 敏次注意到他的动作,发现他脸颊和耳朵的伤口,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啊……呃,被虫晈到……」 「什么?被虫咬到?」 昌浩敷衍地点点头。敏次恐怕是想成了「虫」,从他的语气听得出那种感觉,所以应该没错。 果然,敏次担心地指向典药寮,对他说.. 「最好去拿个药吧?我不知道是什么虫,不过,应该很大只吧?」 「是、是啊,很大一只,害我驱除得很辛苦。」 「会晈人的虫,想必是很难驱赶。」 昌浩知道两人的对话有微妙的出入,但还是回他说: 「因为是晚上,所以没能及时发现有虫子。」 「什么,那种虫会在晚上出没啊?」 敏次喃喃地说那就麻烦了,昌浩疑惑地问: 「为什么麻烦?」 「是这样的……」 皇上接获禀报,说每晚都有妖魔鬼怪出现,所以颁布了圣旨。 下令由阴阳寮的阴阳师、检非违使、卫士等数人,分组轮流在夜晚巡视京城,歼灭妖魔鬼怪,维持京城的安宁。 「还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所以阴阳头在今天早上下达命令,要严加戒备,并做好应对任何状况的万全准备。」 昌浩边应和,边暗自思索。 如果这个命令的对象是那些黑虫,那么,即使有阴阳寮的阴阳师在场,检非违使与卫士也应付不了,搞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自已是因为有神将红莲保护,才能只受到几处轻伤。那种虫子,不管怎么祓除,也会从其他地方再冒出来,没完没了。 看到昌浩表情凝重地思考,敏次以为他是太久没与妖怪交战,所以很紧张,便展现出身为前辈的关心。 「放心,有检非违使和卫士跟着,我们只要专心修行、降妖就行啦。分组轮流巡视京城,就是这个目的啊。况且,你在播磨也累积了相当的修行成果吧?」 「咦……啊,是的,我想应该是。」 那真的是非常严格的修行。可是,昌浩没有跟他人比较过,所以无法这么断言。 敏次脸上带着苦笑说: 「猜迷比赛时,昌浩大人跟以前相比,显然有了飞跃性的进步,大家都看出来了。不过,这次是对付妖魔的实战,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所以, 我们彼此都要提高警觉完成任务。」 昌浩紧闭嘴巴,默然点头。 「关于分组,是由阴阳博士分派,人员表已经公布了,贴在阴阳部的墙壁上,你赶快去确认。」 敏次说完就离开了那里。 等着他的气息完全远离的昌浩,听见激烈的咳嗽声,回头看他。 手扶着墙壁的敏次,把身体弯了起来。 敏次看到不由得要跑向自己的昌浩,举起一只手向他示意没事,然后硬是把咳嗽压下来,强挤出苦笑,像是在说:「好糗啊。」 他的背影说着「我没事」。所以昌浩觉得,这种时候似乎不可以说担心他的话。 不论何时,敏次都是这么认真。 看昌浩满脸佩服地目送敏次离去,坐在他肩上默不作声的小怪开口说: 「你也很认真吧?」 昌浩眨眨眼睛,问他为什么知道? 小怪耸耸肩,对讶异的昌浩说: 「我当然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八成是在想,敏次咳个不停都那么努力,而自己呢……」 「是、是啊。」 说得没错,但是被一语道破,昌浩的心情好复杂。 「不好意思……您是安倍昌浩大人吧?」 「啊?」 那是从没听过的声音。 转过身的昌浩,疑惑地注视着不知何时从后面靠近的男人。 那张脸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但是,自己不认识对方,对方却认识自己,是常有的事,所以这不是重点。 因为安倍晴明的孩子、孙子都很有名。 况且,现在还多了一个「在内亲王修子强烈要求下成为竹三条宫御用阴阳师的安倍晴明的小孙子」的头衔,所以知道昌浩这个名字的人,比以前更多了。 不过,昌浩的名字在更之前就传递大街小巷了。因为他曾经被当成发生在皇宫的杀人未遂事件的嫌犯,差点被抓到时逃掉了,这件事还深深烙印在人们的记忆里。 有时会有完全不认识的寮官叫住他,问他那时候是怎么逃走的?逃去哪里了? 他都是随便搪塞几句,很快结束谈话,但感觉还是很不舒服。 他想会不会又是来问这件事?不禁严阵以待。 那个男人似乎在思索措词,缓缓开口说: 「听说您现在是服侍竹三条宫的公主殿下……」 昌浩眨眨眼睛,点点头。 「是的,承蒙公主殿下关照。」 男人松口气,表情缓和下来。原本紧绷、带着些苍白的脸,因为放松而松垮下来。 「我知道不该拜托您这种事……」 「啊……?」 男人对满脸疑惑的昌浩深深低下了头。 「我需要您的协助,请救救我妻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昌浩惊慌失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呃,总之,你先把头抬起来。」 「求求您,答应助我一臂之力。」 看来,昌浩不答应,他就不会抬起头。但是,昌浩不能不听内情,就贸然答应。 不知道该怎么办,正觉得困惑时,突然听见那个令人厌恶的声响。 呸锵。 昌浩反弹似地转过头去。 传来声音的地方,种着几棵树,但都毫无生气,枯萎了。 那些树的前面有座小水池,他的视线对上了人脸妖怪的视线。 呸锵。 响起了水声。 接着,响起微弱的拍翅声,掩盖了水声。 低沉的鸣响声,似乎近在耳边。 只移动视线寻找拍翅声来源的昌浩,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低着头的男人的周围,有几只黑虫飞来飞去。 那些黑虫绕着男人回旋,没多久就躲到了他的背后。 拍翅声静止了。 男人又声嘶力竭地说: 「请助我一臂之力,救救我的妻子!」 男人悲痛的声音里,带着走投无路的人才有的急迫感。 昌浩与小怪面面相觑。小怪默默将视线从昌浩身上移到男人背后,严肃地蹙起了眉头。 昌浩望向件所在的地方。 已经不见妖怪的身影。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但是,件没有宣告预言。 不管它出现的目的是什么,昌浩的确没听见它的预言。 被件的预言困住,就无法逃脱。 昌浩又转向低着头的男人,思考了一会,最后叹口气放弃了。 「总之……请把事情告诉我。」 「那么……!」 男人雀跃地抬起了头,昌浩慌忙摇着头说: 「我只是先听听而已。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不能回答你帮或是不帮。」 男人沮丧地垂下肩膀,但念头一转:心想先把事情说明白也好。 「您肯听我说,我就很感谢了。」 男人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喃喃说着,喘了一口气。 「我叫藤原文重,前几天刚从阿波回来,所以是第一次见到您。」 昌浩点着头,在心里暗叫一声「咦」? 前往阿波国赴任的男人、前几天刚回来。 好像在哪听过这么一件事。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想到伊周说的话。 「啊,你总不会是大帅的朋友吧?」昌浩问。 文重点点头说: 「是的,大帅说要举办欢迎我回京城的宴会,我非常感谢他这份心意。」 可是,他嘴巴这么说,神情却很黯淡,还越来越阴沉。 「该怎么说呢……」 文重稍作停顿,像是在思索措词。片刻后,沉重地叹口气,双手掩面。 「恐怕不方便在这里说……拜托您,稍后来我家一趟。」 第八章 昌浩去看公布在阴阳寮墙壁上的巡视编组表,他是被安排在一个礼拜后的晚上。 令人惊讶的是,成亲也在编组之中。 「大嫂的状况不是不太好吗……」 昌浩低声咕哝,小怪甩甩尾巴说: 「不能拿妻子的身体状况当理由吧?况且,他那个人绝不可能把危险的任务推给部下,自己却悠悠哉哉地躲在安全的地方袖手旁观。」 如果部下会遭遇危险,他就会在更危险的地方扛起更重大的责任,这就是他的性情。 或许,这就是成亲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却不失人望的原因吧。 「啊,敏次是今天晚上值班呢。」 想起他咳嗽的背影,昌浩有点担心。尽管他本人坚决说自己没事,可是,遇到妖魔时,万一咳起来,反应可能会慢半拍。胜负在一瞬间,只要被看出一点点破绽,就很容易送命。 每几名卫士与检非违使,都一定会搭配两名以上的阴阳师。敏次那一组也一样。 阴阳寮的官僚、检非违使、卫士,包括昌浩在内,都希望可以平安无事地完成任务。 工作结束时间跟平常一样,在那之前,必须集中精神做好自己的工作,并学习阴阳生的知识。但昌浩脑中偶尔还是会闪过种种事情,不由得发起呆来。 小怪在昌浩旁边蜷成一团。昌浩稍微停下手上的工作,往旁边瞥一眼,看到小怪在那里。 很久没看到这样的光景了。 小怪回归后,昌浩又开始烦恼少了勾阵这件事。平时,她也会隐形待在附近等候昌浩。 昌浩埋头抄写,没听见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小怪戳他的肩膀说: 「喂,不是结束了吗?」 昌浩惊讶地停下笔,环视周遭,看到寮官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有人与他四目交接,招呼他说:「你还不走吗?」 「你很热衷工作呢。」 「啊,没有啦,我是没听见钟声。」 「你是认真到没听见钟声吧?所以很热衷啊。」 同僚哈哈大笑,昌浩也跟着笑。 虽然只是随便聊聊,还是稍微疗愈了昌浩快被种种事压扁的大脑。 他边整理工作的资料、笔记用具,边思索着什么。 「去文重府前,先绕去竹三条宫一下吧。」 小怪甩了甩耳朵。昌浩压低嗓门,用旁边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想问风音,有没有见过昨天那种黑虫。」 风音沉着脸,待在竹三条宫的侍女房间。 藤花在她旁边缝衣服。 双臂合抱胸前的风音,往寝殿那边瞥了一眼。 从这里都听得见热闹的笑声。今天藤原伊周又来了。 他一来,风音和藤花就必须听从命令退下,与修子分开。 「他自以为是来安慰公主,其实是他自己想要得到安慰。」 风音知道修子根本不期待伊周来访,所以心浮气躁。 修子了解舅舅的心情,不论何时都不曾给过他不好的脸色看。 伊周很寂寞,所以想跟拥有共同的往日回忆的人在一起,填补空虚。 风音也了解他的心情,所以平时并不会忧虑到这种程度,问题在于京城的树木开始枯萎了。 若是污秽再继续沉滞,带着灰暗感情、沉重感情、激烈修子感情的人,就会被这种情感拖着走,心灵扭曲变形,做出平常绝对不可能会做的怪事。 现在的伊周就有这样的征兆。 他要举办的萤火虫之宴,时间订在五天后的夜晚。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讨论这件事。 是在寝殿偷窥的独角鬼,把这件事告诉了风音。特地来报告的独角鬼,又回去寝殿了。现在正和猿鬼、龙鬼,一起待在横梁上偷听大家说话。 「宴会那天晚上,我们也要待在房间里吧?」 藤花停下缝衣服的手,歪着头问。 风音边侧耳倾听寝殿的声音,边点着头说: 「恐怕是吧。」 「这样的话,又要拜托菖蒲照顾公主了。」 藤花喃喃低语,脸上透着寂寞。 尽管命妇对藤花还是很严厉,但藤花差不多习惯了。 她渐渐知道什么事会让命妇不高兴。自从她在做种种工作时,特别注意那些地方后,命妇只会稍微皱皱眉头,不会再对她大小声了。 藤花在工作时,都会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去做每一件事。因为这样,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很容易被当成太过闲散。 最近,命妇越来越常把赶时间的工作交给菖蒲。 修子早上时的梳洗打扮和早餐,由藤花和风音负责。有客人来时,修子就会吩咐由菖蒲服侍她。这段时间,藤花就缝缝衣服、整理家具,也就是说越来越常做内务工作。 小妖们都嘀嘀咕咕地替她抱怨,她却很满足,因为修子会穿她做的衣服。 成长期的修子长得很快,所以身高一变,就要修改或是做新衣服,即便手每天动个不停,也几乎追不上她的成长。 但是,对藤花来说,这也是很大的喜悦。 风音看着藤花规律地动着针线,歪着头说: 「你真的很厉害呢,因为都交给你做了,所以我轻松多了。」 全都交给藤花做,风音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听出她话中意恩的藤花,眯起眼睛,摇摇头说: 「因为有云居大人随时警戒,以防公主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才能放心地做这种工作。」 风音苦笑起来。 她的确有心要防止公主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是京城的树木枯萎,不论她再怎么祓除,还是逐渐逼近。 竹三条宫的树木有她每天施咒,所以勉强还能保住元气,但只要走出这座宅院外,就飘荡着淤滞、沉重的污秽。 为了防止出入宅院的下人们被污秽影响,风音每天睡前都会替他们施法。这么做是为了在明天来临之前,祓除他们一整天受到的污染。 从市场回来的下人经常发牢骚,说外面的人的表情都很阴暗,看得自己都没精神了。宅院外的沉滞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风音站起来说: 「我去擦拭公主的家具。」 修子住的主屋,离招待客人的寝殿有段距离,嵬应该正在那里。以前,命妇曾经被闯入宅院的邪念附身,为了避免邪念或邪恶的东西再闯入,风音布设了好几层的结界,但她深切感到即使这么做也不能完全防堵。 所以她拜托嵬,即使没有人,也要守护修子生活起居的主屋。 嵬爽快地答应了,现在应该在梁上严密监视。 藤花淡淡以眼神致意,风音响应后,走出了侍女房间。 要不经过寝殿前往主屋,只能下阶梯,从庭院走过去。 风音躲在阴暗处偷窥寝殿,看到伊周和几个像是随从的男人坐在外廊。 她仔细观察,发觉他们都缺乏生气。难道是污秽抹杀了他们的生气? 这不是他们的错,整个京城现在都变成这样了。 风音往皇宫方向望去,脸色泛起了厉色。 过午时后,皇宫派来的使者,带来了给修子的回函: 信里是皇上的笔迹,但修子愁眉苦脸地说:「黑色很淡,笔迹也很凌乱。看得出来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进宫探望父亲。 但是,在这样的沉滞中,风音着实不建议她出门去皇宫。如果她真的决定进宫,必须在那之前设法解决污秽的问题。 风音经过庭院走上主屋的阶梯,打开木门。风 从敞开的上板窗吹进来,是个舒适宜人的空间。 待在梁上的嵬看到风音,开心地飞下来。 『公主。』 「辛苦你了,嵬,有没有什么异状?」 『没有,没有任何需要报告的事。』 停在风音左臂上的乌鸦,得意地挺起胸膛。风音抚摸它喉咙一带,匆地眨了眨眼睛。 对了,昨晚六合来传话,说昌浩为了让安倍晴明醒来,会尽量不要藉助风音的力量,靠自己努力,但也有可能不得不藉助。颇像昌浩会说的话。 风音回说知道了,六合就回安倍家了。 看到风音眉间蒙上些许阴霾,嵬沉下了脸。看着她成长的嵬,非常清楚心爱的公主在想什么。 自己就在眼前,她的心却还是被那个可恶的十二神将占据了。嵬大感扫兴,但没说出来。 即使散发出那样的氛围,它也不会说出来。 它询问风音其他的事。 『公主,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打扫家具,你也来帮忙吧,嵬。」 『是,我很乐意。』 乌鸦啪吵啪吵拍起了翅膀,风音对着它苦笑。 藤花停下缝衣服的手,呼地喘口气。 神经绷得太紧,用力过度,肩膀都僵硬了。 她放松紧绷的身体,伸展双臂,深深吸口气。 新衣服就快缝好了,是夏天的衣服。 这是命妇临时买回来的布,要赶在这次的宴会穿。 这块布的料子薄、通风,颜色柔和,很能衬托出修子的肌肤。连选择布这么一件事,都可以强烈感受到命妇对修子的爱。 「快要完成了……」 藤花打算在伊周他们停留的这段时间完成,又开始动手缝衣服。 这时候,忽然察觉有人的气息。 脚步声逐渐靠近。 那不是风音。好像也不是这座宅院的人。从走路的方式,可以修子感觉出是不认识的人。 就在藤花放下正要继续缝的衣服,把针插在针包上,躲进屏风后面,这时有人走到房间前面站住了。 停在房间前面的人,似乎听见了衣服的摩擦声,往房间里面窥探。 没多久,响起了从没听过的声音。 「请问在里面的是这座宅院的侍女吗?」 是粗犷的男人声音。 藤花惊恐地缩起身子。怎么办?该不该回话呢?可是,这里除了自己外,没有其他人在。上板窗敞开着,外廊与房间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竹帘。 她掩着嘴巴,拼命屏住气息。 「你再躲也没用,衣服下摆从屏风后面露出来了。」 她惊讶地察看,果然如男人所说。 她慌忙把下摆拉进来,但已经太迟了。 站在竹帘前的男人,似乎坐下来了。 「啊,请放心,我是服侍大帅的人,名叫……」 男人稍作停顿,可能是想到什么,没再往下说。 接下来的沉默,对藤花来说既漫长又可怕。 心跳声在耳里喧闹地响个不停。 她屏住呼吸,一心祈求男人赶快离开。 过了一会,男人用温柔的声音说: 「我听在这里工作的人说,公主最喜欢的侍女长得非常漂亮,所以很希望可以见她一面。如果你是那位侍女大人,请继续躲在屏风后面不要出来。如果不是,请从屏风走出来,告诉我你是谁。」 藤花咬住了嘴唇。 不管怎么选择,结果都一样糟糕。让他断定自己就是修子的随身侍女,或是告诉他自己是其他的什么人,对她来说都一样。 不论藤花选择哪一边,男人都会取得想得到的关于她的资料。然后,他既然是伊周的随从,今后也会常常来这座宅院。 更可怕的是,这个享受谈判乐趣的男人,很可能改变主意,突然拨开竹帘,钻进房内。 这么一来,她就逃不掉了。 藤花按着挂在衣服里面的香包,绞尽脑汁想对策。 如果小妖们在就好了。 「侍女大人……」 男人还要继续纠缠时,响起了清澄的声音。 「哎呀,秀则大人,我到处找您呢。」 藤花倒吸了一口气,是菖蒲的声音。 「大帅说差不多该走了,请快跟我来。」 「哟,是菖蒲大人啊,有劳你了。」 「哪里……」 听着他们的脚步逐渐远去的藤花,呼地喘了一口气。 这时才开始发抖,控制不住双手。 那个伊周的随从,好像是叫秀则。 想到如果菖蒲没来找他的后果,藤花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双手环抱自己的藤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 她动动嘴唇,喃喃叫唤着某个名字,做了个深呼吸。 这时候,小妖们蹦蹦跳跳地从外廊走过来,开心地冲进房里。 「藤花,伊周他们回去了。」 「你怎么了……?」 「脸色很苍白呢,还好吧?」 小妖们一个个跑进来,轮流盯着她看。她想对小妖们笑,但她知道自己失败了。 猿鬼把脸凑向她说: 「喂、喂,你为什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受到一点惊吓……」 「什么惊吓?」 独角鬼蹙起了眉头。藤花挤出僵硬的笑容,轻摇着头说: 「不是什么大事,真的只是稍微吓到而已……」 「是吗?」 龙鬼怀疑地眯起眼睛,歪起脖子。 「啊,对了,为了做准备,在宴会之前,伊周的随从每天都会来。」 「咦……?」 藤花的表情明显紧绷起来。 小妖们面面相觑,觉得藤花不对劲。 「喂,怎么了?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愿意听你说任何事。」 「对啊对啊,如果你觉得我们不可靠,我们就去叫风音来。」 「然后再去把昌浩找来。」 快哭出来的藤花,对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妖们猛摇头。 猿鬼与龙鬼相互使个眼神后,猿鬼走出了房间。应该是去叫风音了。 藤花好几次要开口说什么,又沉默下来,半晌后才说出了一句话。 「不要告诉昌浩……」 龙鬼和独角鬼眨了眨眼睛。藤花用硬挤出来的声音重复说着: 「不要告诉昌浩,拜托你们。」 被藤花用无助的眼神恳求,小妖们疑惑地彼此对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这时候,猿鬼带着风音来了。 「藤花大人,有什么事吗?」 藤花想对诧异的风音说没什么事,却不知如何启口。她惊讶地发觉,看到风音的脸,她的心情就平静下来。 风音似乎看出了什么,对小妖们说: 「公主已经回到主屋,正在看绘本,你们去陪她吧。」 「知道了。」 风音等着乖乖响应的小妖们走出去,直到气息完全消失。 这时候,十二神将六合现身了。 「六合……」 藤花张大了眼睛,六合疑惑地看着她。 「你一直在这里吗……?」 「没有,我刚从异界过来。」 「你一直待在异界吗?」 沉默寡言的斗将点个头,响应风音的询问。 昨晚,把昌浩的话转告给风音后便回到安倍家的六 合,被待在生人勿近森林里的天空翁叫去了。 负责统领十二神将的老将开口问饱,可不可以把神气分给恢复得比较慢的战友。 据天空说,最先想到要这么做的是待在吉野的天后。但是,在拥有战力的神将当中,她的神气最弱,有神气被连根拔除而倒下的危险。 太裳阻止了她,来找天空商量。太裳说撇开天后不谈,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天空接受了他的建议,心想若是斗将六合,把神气分给战友,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神气比六合强的青龙,以及神气比六合弱一些的朱雀,都还沉睡不醒。 六合一靠近他们,神气就被无止境地吸走了。可能是因为处于无法控制意志的状态,六合的神气在短时间内丧失殆尽。 玄武、天一、白虎靠近他们就没什么事。可能是因为青龙和朱雀知道,他们也都还很虚弱,所以本能会下意识地控制自己。 事实显示,当神将中唯一没受伤的六合一出现,他们的下意识就失控了。这时六合第一次尝到,神气被强行剥夺的滋味。 战友们就是像这样,在尸樱森林被夺走了神气。 不过,神将们与那个世界的邪念不同,没有吸到连战友的命都夺走的程度。当六合摇摇晃晃地跪下来时,神气就停止流动了。 他对担心他的玄武和天一说不用担心,但有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动。 玄武和天一向他简短报告了青龙他们的状态,以及待在吉野的天后等人的情况。 听完报告又过了好一会,六合才能站起来。 平时,异界有独特的气在循环,现在完全静止了。 六合心想继续待在异界,恐怕也无法恢复神气,便降落人界,前往贵船。 尽管树木枯萎已经波及贵船,但贵船是神域,气比京城浓烈,失去的神气应该可以恢复到某种程度。 为了慎重起见,他先取得贵船祭神的同意才进入神域,所以没有触怒神。 果然如预期,贵船的气弥补了六合的神气,加速了复原。 但还没完全复原,六合就有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便离开了贵船。 复原得非常缓慢的勾阵,说不定在贵船待几天,状况就会有明显的改变。 六合刚刚才回到安倍家。他向天空报告事情经过,并提议让勾阵去贵船,之后就来这里了。 据天空说,想办法要让晴明苏醒的昌浩,是在六合去找风音后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没有去目的地的樱花树那里,就折回来了。 天空说他出京城前,遇上了从未见过的妖怪,碰触到阴气,灵力和体温都被夺走了。 听说是像黑色马蜂的黑虫,好不容易击退了那些虫,但小怪判断,在那之后直接去樱花树那里太冒险了。 想必昌浩是很急着要去,能够听从小怪的建议,改天再去,可见他已经可以冷静地分析状态,掌握自己的状况了。 但因为有藤花在,所以六合没说得太清楚,打算等藤花不在的时候,再清楚告诉风音。 他说了其他的事。 「听说命妇拜托昌浩施行召唤萤火虫的法术。」 出乎意料的话,让藤花疑惑地猛眨眼睛。 「咦……?为什么……」 「伊周说会准备萤火虫,但命妇交代昌浩,如果到时候伊周做不到,就用阴阳师的法术召来萤火虫。」 然后,他又补充说明: 「昌浩不会那种法术,但听到命妇说不要去抓贺茂川的萤火虫,改抓贵船的萤火虫,他就一口承诺一定会把萤火虫召来这座宅院。」 藤花的眼眸大大摇曳,但没有哭出来。 她确认似地、仔细体会似地,一再缓缓点着头,取代了哭泣。 「是吗……」 贵船的萤火虫。 她双手按着胸口,闭上了眼睛。 「是吗……昌浩那么说吗……」 藤花知道昌浩在想什么。她确定自己一定知道。 因为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看到脸色苍白的藤花,脸颊逐渐红润起来,风音才松了一口气,心想她刚才到底受到了什么打击呢?竟然会震撼到想假装平静都做不到。 风音决定稍后再问她。 这时候,有一般人听不见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有灵视能力的藤花、神将、神的女儿,都往那里望去,看到龙鬼从渡殿跑过来。 「喂、喂,藤花!」从竹帘下面钻进来的龙鬼,兴匆匆地对藤花说:「公主在叫你,叫你去跟她一起看绘本。」 「嗯,我马上去。」 正要站起来时,她想到还没做好的衣服和针线。只差一点点了,却被突发的事情阻碍了。 藤花决定明天再继续缝,正要把衣服收起来时,被风音阻止了。 「我来收,你快点去公主那里。」 「是,那么我走了。」 笑着响应的藤花,跟龙鬼一起离开了房间。那个笑容跟刚才不一样,是真的发自内心。 风音看到六合似乎想说什么,觉得很诧异。 但他还没开口,就有个身影先映入了风音的视野。 那是从庭院走过来的昌浩。 六合循着风音的视线看到昌浩,就点个头隐形了。 昌浩看到掀开竹帘走出外廊的风音,安下心来似地放松了表情。 第九章 昌浩一到竹三条宫,就先被命妇找去了。 被问到召唤虫子的事办得如何,他回说正在看祖父的书,研究法术。 他没说谎。他是真的有把书从头翻到尾,寻找要用的法术,只是最后偏离了初 衷,把正事忘光光,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召魂术上了。所以他内心其实很慌张,心 想得赶快找到召唤虫子的法术才行。 从命妇那里得到解放后,昌浩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两边都很重要,但若要说哪边应该优先,当然是命在旦夕的祖父。 如果会使用所有的法术,就不必为这种事烦恼了。 「我要更用功才行。」 昌浩由衷低喃,小怪默默点着头。 负责带路的侍女菖蒲,被问到云居住在哪里,笑着偏起头说: 「昌浩大人,您不只跟藤花大人很熟,跟云居大人也很熟呢。」 在旁边的小怪,耳朵抖动了一下,觉得这句话有问题。 但昌浩可能满脑子都想着要在宴会前找出召唤萤火虫的法术,对她说的话没有多加揣测。 「这个嘛,该怎说呢……就像是姐姐吧。」 说出口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居然可以说得这么顺口。 他们曾经敌对,昌浩把她当成仇人,对她深恶痛绝。是她至今以来的种种行为与用心,解开了昌浩的心结。 至于是不是完全释怀了?老实说,回想起来,还是会有一点疙瘩,但疙瘩也变得非常小了。 昌浩暗自期待小怪也是这样。但小怪受到的打击更加严重,所以恐怕没那么容易想得开。 菖蒲回说应该是在侍女的房间,昌浩向她道谢,便从庭院往那里走了。 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沉下了脸。 昌浩察觉,疑惑地问: 「小怪,你怎么了?」 小怪抬头看着他,嘴巴苦得像咬到了苦虫,夕阳色的眼眸炯炯发亮。 「没什么……」 昌浩讶异地看着摇摇头的小怪,但没再追问。 小怪甩甩长尾巴。 它心想既然昌浩没听出什么,就没必要刻意去提,它只是被那句有弦外之音的话惹毛了。 「她在那里。」 昌浩指向前方。从房间走出来的风音,正对着他们轻轻挥手。 「今天怎么会来呢?」风音问。 昌浩把昨天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就看到风音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她用手指按着嘴唇,低声嘟囔: 「黑虫……」 很少看到她的脸这么阴沉,昌浩的表情也跟着紧绷起来。 六合现身在微闭着眼睛像是在沉思的风音身旁。 「六合,你在这里啊?」昌浩问。 六合眨个眼睛,默然点头。 小怪疑惑地偏起了头。它觉得沉默、没表情的战友,似乎瞄了它一眼。 风音往阶梯走,在那里坐下来。昌浩坐在矮她几阶的地方,抬头看她。 怕坐在她旁边会惹来麻烦,所以昌浩有所节制。 刚才菖蒲说的话,昌浩完全听出了其中含意,只是觉得当下做出什么反应,会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而且,也可能让小怪增添不必要的烦恼。 他心想只要自己表现得体,渐渐地就不会有人再说闲话了。 最好的办法是向大家宣告:「她有最爱的人了,所以我跟她之间没什么。」虽然那个对象并不是「人」。 他知道这个解决办法不可行,所以不会说出来,但这么做最有效、最具说服力,也是事实。 「腾蛇。」 六合用眼神叫小怪跟他走,自己先跳上了屋顶。 小怪瞥昌浩一眼,也跟在战友后面跳上去了。 神将们轻盈地跳上了屋顶。漫不经心地用眼睛追逐着他们的昌浩,听见风音用低沉的嗓音对他说: 「难道是沉滞具体化了?」 昌浩表情僵硬地说: 「嗯,我也这么想。」 点着头的昌浩,右脸颊和耳朵都有被虫咬过的痕迹。一直看着那些伤痕的风音,眼神泛起了厉色。 「对不起,冒犯了。」 她伸出来的手指,停在快碰到伤口的地方。 把手那样摆着不动的风音,嘴里念念有词,啪叽弹了一下手指。 昌浩仿佛听见从伤口传出了弹指之外的声音,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戚觉有温温的液体从脸颊、耳朵流下来,他慌忙伸手去摸。 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裂开,流出血来了。 「怎么会突然这样?」 昌浩慌忙摸索放在怀里的手帕,风音制止他,把放在自己怀里的怀纸递给他,用僵硬的语气说: 「里面藏着很小、很小的虫。」 「咦?」 接过怀纸按住伤口的昌浩,不禁哑然失言。 印有淡桃色图案的高级怀纸,似乎熏过香,飘着淡淡的香气。 是伽罗香。 昌浩想到,风音不让他用自己的手帕,把怀纸递给他,原来是这个理由。 香具有驱邪除魔的效用。 藏在昌浩伤口里的虫,已经被歼灭了,但风音是顾虑到可能还有虫气残留。 即便有虫气残留,也可以靠香的力量,彻底清除。 「我完全没发现……」 虽是自己的身体,却浑然不觉。 昌浩懊恼地低嚷,风音摇摇头说: 「大半不会察觉,因为还是孵化前的卵。」 风音这句话的内容太震撼了,昌浩听完后恍然大悟,咬住他的黑虫刻意把肉咬掉挖个洞,原来是为了这个理由,令他不寒而栗。 如果一直没察觉,虫钻进自己的皮肤里孵化了,会怎么样呢? 昌浩想都不敢想。 「如果是我遇到同样的状况,恐怕也被咬了。因为忙着把虫剥掉,应该不会注意到被植入了很小的卵。」 现在会察觉,是因为在京城里,这里算是保持得特别清净,所以才能察觉沉滞在脸颊、耳朵附近的微弱阴气。 「是吗……可是……」 即使是这样,自己也必须察觉。 风音知道昌浩的不甘心,拍拍他的肩膀说: 「腾蛇比谁都注意你,连他都没察觉,你就更不可能了。最好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做得到,不然哪天就会出现破绽。」 关于黑虫的事,风音也是第一次听说。在这之前,她好几次在京城的夜晚外出,祓除污秽与沉滞,但从来没有遇见过。 在皇宫里甚嚣尘上的传闻,风音也是前几天听藤原伊周提起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也是现在听昌浩说才知道。 昌浩双手交握,脸色沉重地说: 「从今天晚上起,阴阳寮的阴阳师要与检非违使、卫士组成一队,在京城巡视。」 风音的表情紧绷起来。即便是阴阳师,被大群黑虫攻击也应付不了吧? 「还有,你把我们几个人送回人界时的事。」 「哦,」风音点点头,歪着脖子说:「你说那是召魂术,但是,我想最接近你想做的法术,应该是叫魂术。」 昌浩眨眨眼睛,拍手说: 「对哦,不是召唤,是叫唤……」 「对,我做的法术也是类似叫魂术。」 叫魂术又称为招魂术。 这个法术原本是用来叫回死者的魂。当有人死亡,就爬到那户人家的屋顶上,边挥舞死者穿过的衣服,边大声呼叫死 者的名字。 以前的人相信,这么做可以把徘徊的魂叫回来,但是,真的那么做,也很少能让死者活过来。据说是透过这样的行动,来表现遗族不惜这么做也要把前往幽世的 死者拉回现世的心愿。 阴阳师的法术,真的可以把魂拉回来。不过,对象只限于寿命未尽的人。不去碰触与天命相关的死亡,是阴阳师之间的默契。 在尸樱的世界,晴明的寿命未尽。他的情形显然是种种要素盘根错节,扭曲了原来的天命。 还有阴气充斥而转为阳气的瞬问涌现的爆发力。 昌浩施行的法术,不是让晴明苏醒,而是让时间倒转,回到被尸樱吞噬之前,可以说是因为这样才能成功。 完全的返魂术、招魂术,是安倍晴明也还没碰触过的领域。 不过,祖父应该做得到吧?只是不做而已。 祖父绝对不会做扭曲世间哲理的事。 与晴明成为对照,选择扭曲哲理的人,最后是什么下场,昌浩非常清楚。 他想起在尸樱世界做的梦,看看自己的右手掌。那里有忘不了的触感。 「借用樱花树的力量,能再回到那个世界吗?」 昌浩喃喃说着抬起头,看到沉默的风音的严厉眼神,不由得惊慌失措。 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吗? 风音看到昌浩那个样子,眨眨眼睛说: 「啊,对不起,我有点恍神,没听到你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昌浩松了一口气。 她那张秀丽的脸庞,严肃时看起来很可怕。不是人类可以比拟的可怕。 给昌浩的感觉,就像神将们激动起来的时候。 「我在想,借用樱花树的力量,说不定可以把爷爷他们叫回来。」 风音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索什么。 「如果那里还留着晴明大人等人的什么东西,或许会有某些成果……」 问题就在这里。 昌浩陷入沉思。 风音一个字一个字确认昌浩说过的话。 高淤神说是树木的枯萎阻碍了晴明的苏醒?」 昌浩点点头。 「那么,先祓除京城的污秽,再对尸樱的世界施法,可能会比较顺利。若是气不循环,而是死亡在循环,那么,不管怎么叫唤都很难回来。」 死亡是停滞。 风音是顺着气的循环,把昌浩他们叫回来的。在尸樱彻底枯萎的那个瞬间,若不是昌浩把时间倒转回去,她大概也无计可施了。 「无论如何,最好赶快采取行动。不管是晴明大人那件事,或者是巡视京城那件事。」 「我知道了。」昌浩回应后站起来。「总之,要在开始巡视之前,想办法处理污秽。」 「要不要我帮忙?」 「风音,我希望你可以强化皇宫和这里的防守。我听说皇上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好,也担心公主殿下的安危。」 然后,昌浩环视庭院一圈,确定树木是否都还活着。有风音在,所以都没问题。 「还有,在行动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昌浩说完就要走了,风音叫住他说: 「你不去见藤花吗?」 正要转身离去的昌浩,停下脚步,嗯嗯沉吟了一会说: 「在找出召虫术之前,先不见她。」 「是吗?」 「我知道她不会有事。」 昌浩又接着说因为有你们在,风音对着他苦笑。 「说得也是。」 忽然想起藤花刚才心神不宁的样子,风音犹豫着该不该告诉昌浩。 正在考虑时,昌浩往屋顶叫了一声: 「小怪,走啦!」 把头探出屋顶外的小怪点点头,又转向后面,对六合说了一、两句话。 说完便轻盈地跳下来,降落在昌浩唇上。 昌浩向风音挥手道别,从庭院走向大门。 出马路时,天空已经微暗。最近都是阴天,所以很难判断时间。 他把离开阴阳寮的时间告诉了文重,约好那之后去他府上。 所以必须赶过去。 地点在九条靠东边郊区,是栋老宅院。文重说只是先暂住在那里,正在考虑要翻新,还是要另外找一栋适合居住的地方。 要做的事太多了。 昌浩边走向九条,边问肩上的小怪: 「六合说了什么?」 「好像有不少事让他烦心。」 「你也总括得太粗略了……」 小怪搔搔耳朵一带说: 「为了让战友们恢复神气,六合一个人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力有未逮,靠贵船的力量才补回了神气,句点。」 「说得太简略,听不太懂。」 都照实说了,还是不行? 「他说只要去贵船,说不定勾阵也会复原。等解决污秽这件事后,要劝劝她。」 「我不懂,既然那么做比较好,何不那么做呢?」 「那不是我说的,是六合说的。因为是他说的,所以才可靠吧。」 「可是,到时候是小怪去劝吧?」 「六合比我更有说服力吧?」 若是由什么都不做也能恢复到一定程度的小怪来劝她,她会坚决地说自己也没问题,绝对不可能行动。 「啊,说得也是。」 点头表示同意的昌浩,忽然放慢了脚步。 「怎么会这样……?」 空气突然变得沉重。 以某个地方为界线,沉滞急剧增强。 昌浩回头看来时路。 他是从修子居住的竹三条宫,直直往南走到这里,就在刚过万里小路与梅小路的交叉口附近。 文重的住处,真的是在京城的边缘。昌浩觉得很奇怪,文重曾当过诸国首长,怎么会选在这么不方便的地方呢。 每前进一步,沉滞就更浓烈。 越过八条,进入九条。 沉重的压力更强大了,连沉滞都看得见,而且呼吸困难。 昌浩掩住了嘴巴。 「居然……到这种程度……」 神情紧张的小怪对哑然失言的昌浩低嚷: 「喂,昌浩,你不是时常祓除京城的污秽吗?」 「我是啊!」 十天前,他才刚坐着车之辅,绕了京城一圈。在几个地方设置要点,用法术把画好的线连接起来,围住整个京城,还念了修祓的咒文。 「从前鬼门到后鬼门的流通都考虑进去了,若是失败马上就会知道。」 法术完成后,他又绕京城一圈做了确认。法术成功,污秽被祓除了。虽然树木的枯萎很快又使气枯竭,带来沉滞,但当下确实成功了。 况且,才短短十天,沉滞就加剧到这种程度,太不正常了,令人不寒而栗。 昌浩觉得衣服下的肌肤都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搓着手臂。 「这情形太诡异了……」 这么喃喃自语的昌浩,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沉滞是阴气,阴气是死亡。 充斥这一带的是死亡的气息。 越往前走,住家就越少,映入眼帘的是荒芜的草地。 被颓圮的围墙包围的宅院,庭院杂草丛生,墙上藤蔓攀爬,从大门到房屋入口的通道被草掩没,没那么容易进去了。 有些草稍微被拨开的地方,可能是野兽出没的通道。 来到这附近,已经看不到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是四处为家的夜贼子。虽然可以遮风避雨,但太过荒 凉,可能连他们都觉得阴森而不敢靠近。 没事要办的话,昌浩也不想在这个时间来这里。 不可思议的是,完全入夜后,反而没那么可怕。 一般认为,白天与黑夜之间的时间狭缝最危险。 昌浩缓缓走在两旁是荒地或无人宅院,且路面凹凸不平的道路上,严重的沉滞令他呼吸闲难。 他一直掩住口鼻前进,终于在一排无人宅院中,找到一栋有人的气息的建筑物。 「是这里……?」 昌浩茫然低喃,不由得往后退。 那栋宅院快毁坏的大门有修缮过的痕迹。从大门到房屋入口的通道,也割过草,可以走过去。墙壁也做过修缮,以防被人看见里面。 但是,昌浩觉得,这里的阴气比刚才经过的任何地方都浓烈,整栋宅院也比黑夜更昏暗。 他很不想进去,可是不能不进去,因为答应过对方。 把嘴巴紧闭成一条线的昌浩,踏入了大门内。 文重出来迎接来访的昌浩。 屋内与荒废的外观不同,比较有经过整理。 但沉滞更加严重,不时引发晕眩。 小怪看起来也有些痛苦。可能是被阴气的浓度、重量缠身,它不停地甩动尾巴和耳朵或是跺脚,掩不住焦躁。 「安倍大人,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今天早上才在皇宫里见过面的文重,脸好像比那时候老了十岁,只有眼睛闪烁着光辉。 「请这边走……」 被请入屋内的昌浩,有点害怕地走在文重后面。 为了预防随时有事发生,他在袖子里面结手印,悄悄确认怀里有几张符。 全部共有两张驱邪除魔的符、一张止血符、一张止痛符、一张禊祓符。 脸颊和耳朵的伤彷佛又隐隐作痛,昌浩皱起了眉头。 血止住了、也不痛了,但他就是莫名地在意。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耳朵抽动了一下。长长的耳朵竖起来,夕阳色的眼眸瞪视着里面。 小怪看的是文重前进的方向。 文重在可能是房子最深处的地方停下来。 「安倍大人……」背对着昌浩的文重,突然开口说:「你曾经失去过很重要的人吗?」 这句话问得太突然,昌浩一时答不上来。 不知道文重是如何解读他这样的反应,缓缓地摇着头。 就在这时候,昌浩听见从某个地方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今年冬天,我差点失去最重要的人。」文重把手搭在前面的木门上,呻吟般接着说:「我怎么样都不想放手,所以……我扭曲了哲理。」 「……」 昌浩的胸口怦怦狂跳起来。 他说他扭曲了哲理。 不会吧? 文重缓缓回头看着倒抽一口气的昌浩,笑得脸部歪斜变形。 「我不会祈求你的谅解。这件事都怪我不肯放手,她并没有错。」 然而,扭曲哲理必须付出代价。 「我带着她逃到了这里……我以为逃到这里,追兵就会死心。」 但他想得太简单了。 昌浩的心脏跳得很不正常。 暗沉的鸣响声越来越洪亮。 那是拍翅声。 就在听出是什么声音是,骇人的寒意袭向了昌浩的全身。 他觉得一阵晕眩。只要被阴气吞噬,生气就会在瞬间被榨干。 他们旁边的板窗,啪嗒啪嗒晃动。状似黑烟的东西,发出暗沉的鸣响声,从缝隙钻进来。 小怪迸发出斗气,把那些东西炸飞出去。 文重当场蹲下来,掩住了脸。 「你这家伙是打算把昌浩交给他们吗?」 小怪的怒吼声割破了空气。 铰链松脱的板窗被斗气的暴风吹走,成群的无数黑虫一拥而入。 ◇ ◇ ◇ 第十章 在竹三条宫主屋看绘本的修子,正在跟藤花、小妖们讨论,故事接下来会怎么样。 风音独自坐在厢房,静静地看着这般祥和的光景。 十二神将六合隐形待在她身旁。 为了不让修子他们听见,风音压低嗓门说: 「这里没事,你去昌浩那里吧。」 神气显现回应的气息后便消失了。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风音觉得停在梁上的乌鸦心情大好。 她叨念一声「真是的」,苦笑着眯起了眼睛。 前几天,她拜托嵬去了一趟道反圣域。 在尸樱世界为什么必须守护那棵樱树呢? 风音小时候被剥夺了记忆,与母亲度过的时间非常短暂,必要的知识都是来自母亲之外的其他人。 关于道反圣域或安倍晴明,她都只取得被扭曲的资讯。但除此之外,灵术、神域、妖魔鬼怪等所有相关知识,都十分精准。 在她恢复记忆回到道反圣域后,父母亲也都对她拥有的知识感到惊讶,所以绝对不会错。 而这些知识中的一部分,是人类不可能知道的。 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从这点来看,她知道人类所不知道的神的领域的事,也没什么稀奇。 然而。 直到现在,她都还时常会做梦。 梦见独自一人冷得发抖,抱紧膝盖。 梦见不得不活在被扭曲搅乱的命运中,眼神阴沉颓废的自己。 梦见身旁有双头乌鸦,默默注视着她。 双头当中,有一个头的眼神很可怕。另一个头总像是在忍耐什么、焦虑什么,用深邃。激情的眼神盯着风音。 那支乌鸦现在正停在梁上,愉悦地看着修子他们。 风音在膝上握起拳头,刹那间闪过非常阴暗的眼神。 竟然有她不知道的事。 那个世界的樱树,吸取邪念开出紫色樱花的那棵樱树,已经沾染魔性的那棵樱树,为什么还要狩猎献上活祭品? 嵬说道反女巫小心谨慎地做了回答。 世上的所有一切都相互连结,一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在经过时间差后,影响便会扩及所有的世界。 其中一个世界毁灭了,便会危及其他世界。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必须保护那棵沾染了魔性的樱树。 而且,不单是这样。 沾染了魔性的樱树,在沾染魔性之前,背负着重要任务。 樱树枯萎,樱树所背负的任务被解除,那个世界便会走向崩溃。 之后,总有一天会蔓延到人界。 不能让樱树枯萎。樱树隐瞒着无法以言语表现、无法说出口的东西,守护到现在。 在飘落堆积的花瓣下,有那个世界的人几乎不知道、连横行于那个世界的邪念也不知道的东西,被樱树的花朵藏了起来。 道反女巫避而不谈那是什么。她必须这么做。 「……」 风音双手交握,发出沉重的叹息。 那个世界很危险。昌浩的臆测或许是对的。 风音做的梦,在此产生了连结。依靠着那棵紫色樱树,注视着纷乱飘舞的花飞雪的那个身影,就是留在那个地方的安倍晴明。 那是魄?是心?是魂?或是其他什么?风音无法判断。 说不定神将们为了保护那个晴明,正靠着游丝般的微弱连结,将神气注入了那个地方。要不然,无法解释他们的回复为什么会那么迟缓。 恐怕这才是安倍晴明没醒来,以及神将们失去的神气无法复原的理由。他们还在那个世界,竭尽全力地守护着什么。 唯有腾蛇虽与那个世界相关联,却几乎没事,因为它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昌浩身上,而不是晴明身上。 然而,腾蛇也未臻完善,证明腾蛇与晴明之间仍有羁绊。 风音更深入思考。 即便有晴明他们的力量,向那棵樱树聚集的邪念散发出来的污秽,也会在不久后吞噬那些力量,使那些力量布满阴气。 等失去安倍晴明这个最后的堡垒,被邪念覆盖而充塞魔性的樱树,便会失去所有生气,逐渐枯萎。 这么一来,那棵巨木将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崩毁倒塌,樱花世界也会随之毁灭。 也有可能不会毁灭。死与生紧紧相邻。毁灭的东西,会在那一瞬间,重生为至新的东西。 但是,世界本身要被重新建构,或转变成其他形式,需要十分漫长的时间。 而且,晴明他们万一被卷入那场毁灭,就肯定再也回不来了。 风音想起在吉野那个地方,紧紧陪在主人躯体旁的太阴。 以前,嵬总是守护着必须在绝望中独自生存的自己。或许,现在的太阴就跟当时的嵬一样吧。 她压抑着不知道要等多久的焦躁与不安,等待晴明的苏醒。一句话也不说,眼睛也不看其他东西,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 必须在晴明被卷入那个世界的毁灭之前,赶快采取行动。 「喀……」 忽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把风音从思考的深渊拉回现实。 她看到原本开开心心看着绘本的修子,双手掩嘴咳得很厉害。一旁的藤花很担心,轻轻搓着咳到很难过的修子的背部。没想到咳嗽迟迟不止,修子显得非常痛苦。 过了好一会,脸色苍白的修子,边喘气边按着胸口说: 「啊……好难过。」 看到修子的额头冒着冷汗,藤花拿出了白色的布。当她轻轻按压修子的额头时,猿鬼端来了一个容器,里面装着从盆子舀来的备用水。 「来,最好喝点水。」 「谢谢。」 修子乖乖接过容器,慢慢喝下一口水。似乎还有咳嗽卡在喉咙里,她怕吞得太急会吐出来。 呼地喘口气后,修子按着锁骨一带,稍微清了清喉咙。卡在那里的东西,渐渐滑入了体内。 「吓我一大跳,突然咳起来。」 修子的表情像是真的吓坏了,脸色发白的藤花细眯起眼睛说: 「我才吓了一大跳呢,公主,为了小心起见,你还是躺下来吧……」 修子对担心的藤花摇摇头,瞥了风音一眼。 风音从她窥视的眼神看出了什么,眯着眼睛说: 「公主,你有事瞒着我们吧?」 严厉的语气让修子低下了头。 「昨天晚上我做了梦。」 「梦?」 反问的是独角鬼,其他两只小妖和藤花默默等着她说下去。 修子边在膝上玩弄双手,边吞吞吐吐地说: 「以前,晴明不是教过我可以见到思念的人的咒文吗?」 藤花想起那件事,点点头。 「父亲在给我的信中提到,母亲每晚都会来到他梦里……我好羡慕。」 所以她不断重复念那个咒文,直到睡着,期盼母亲会来见她。 「母亲真的来了。」 风音眨眨眼睛。 「哦……」 藤花发出惊叹声,修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回到京城后,我第一次见到了母亲,所以很高兴,高兴得过头了……修子忽然沮丧地垂下肩膀说:「就那样醒来了……」 「咦咦!?」 小妖们异口同声地尖叫。 她在漆黑中猛张开了眼睛。 刚刚还在眼前的定子,已经消失了踪影,只听见不知道从哪传来的虫叫声,还有微弱的拍翅声。她听着虫子撞击板窗的当当响声。努力闭上眼睛,希望可以继续做梦。 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有睡意,不但做不了梦,还整夜无法瞌眼,直到天亮。 藤花现在才知道,原来今天早上在叫醒她之前,她就醒来了。平常,在叫醒她之前,她都睡得很甜,今天却是张大眼睛躺在床帐里。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神情还有些落寞。 「对不起,我没有察觉……」 修子慌忙摇摇头,对致歉的藤花说: 「你不用道歉啊,都怪我自己睡不着。」 第一次睡得这么少,她其实从一大早就不舒服了。可是,命妇知道她身体不适,一定会太过担心,搞得全宫上下鸡飞狗跳,风音也会挨骂。 她不想这样,所以装出没事的样子,像平常一样行动。 风音叹口气说: 「睡眠不足,身体就会比较虚弱,容易感冒。有没有发烧?肚子怎么样?」 「不太有食欲。」 还觉得有点冷。 藤花担心地默默她的额头,没有明显的热度,但感觉体温比平常高。 「公主。跟大帅商量,把宴会的日期延后吧?」 听到这样的提议,修子摇着头说: 「不,不可以。」 伊周是计划配合那个日子抓萤火虫。 「萤火虫是活生生的东西。他一定是从现在开始找萤火虫,再配合那个日期进行捕抓。延后的话,又要从头开始策划了。」 而且,在宴会之前,伊周的随从每天都会来。修子也知道,他来是为了做准备,可是她怎样都不喜欢那个叫秀则的男人。 那个人应该不是坏人,感觉对伊周也很忠心,但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某个部分令修子厌恶。 「宴会延期,伊周的随从就必须多来这里几天,太辛苦了。」 风音清楚听见,当修子毫不犹豫地这么说时,藤花的表情紧绷起来。 她想起藤花刚才紧张的样子。那时伊周还没离开,那个叫秀则的随从当然也还在这座宅院里。 风音假装不经意的问: 「对了,公主,在大帅离开这里之前,那个叫秀则的随从都待着这里吗?」 藤花的视线飘忽不定。 修子歪着头说: 「没有,他说为了准备宴会,要在庭院绕绕看看,命妇也允许了。」 「这样啊。」 风影点点头,假装看着修子,其实偷偷观察藤花的神情。 在修子面前总是保持平静、沉着的藤花,表情僵硬地皱着眉头。不过,真要说起来,只是非常些微的反应。 风音由此判断,事情应该还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藤花毫无抵抗能力,不像风音在必要时可以单手扳倒一个大男人。 风音瞥小怪们一眼,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突发奇想,告诉自己不可行。 幸好它们拼命地找,总算把失去的卷轴平安送回来了。但听说事情真相的风音还是非常严厉地教训了它们一顿。 有一阵子它们收敛了许多,但那样的态度有逐渐消失不见,现在完全恢复原来的小妖模样了。 若是让他们保护藤花,风音一定后悔拜托他们做这件事。她敢说,绝对会后悔。 当伊周来的时候,最好还是自检随时监视。 「云居、藤花,我没事啦,被命妇知道就麻烦了。」 「我只要看到你有一点点不舒服,我就会告诉命妇大人哦。」 藤花的语气有些严厉,修子乖乖点着头。」 「那么,今天尽可能早点睡吧。」 「知道了。」修子回应风音后,又低声补上一句:「今晚也可以念咒文吗?」 母亲既然来过一次了,今晚说不定还会再来。她想跟母亲说说话,即便是一下子也好。 风音原本要回她没关系,但临时把话吞回去了。 似乎有股寒意在她胸口摇曳。 「今晚……什么都不要做,好好休息。如果今晚也来了。你高兴得睡不着,明天就可能真的会感冒了。」 修子神情黯然。 令人意外的是,小妖们居然会站在安抚的一方,劝慰想争取同意的修子。 「好了好了,公主,风音说的也有道理。」 「以前晴明说过,人太累会睡不着哦。」 「睡不好久不能好好做梦哦。」 「是吗?」 三只小妖同时对着张大眼睛的修子点头,藤花也助阵说,. 「它们说得没错,以前我也听昌浩说过同样的话。」 「啊,昌浩那小子就是没好好睡觉,所以很晚才长高。」 独角鬼哈哈大笑,猿鬼和龙鬼也跟着嘻嘻傻笑。 藤花和修子都瞪大了眼睛。 「是这样吗?」 这么喃喃低语的是藤花,修子托着自己的脸颊,陷入了思考。 如果不好好睡就长不大,那么,想赶快长大的自己,比谁都该好好睡。 「我知道了。今晚我会早点上床,好好睡觉。」 小妖们满意地笑着说很好、很好。 藤花想起后来比自己长高很多的昌浩,内心涌现无法言喻的温馨。 十二岁时,昌浩比她高出一个头。但后来她不断长高,有段时间两人的高度几乎差不多。 那之后,昌浩又慢慢长高,在相隔两地期间,长高到她几乎不认得了。 现在要花点时间,才能想起他以前的模样。 想起他用还高八度的嗓音呼唤自己的名字,许下承诺的那个时候。 ——明年一定要去看萤火虫。 十二岁时的约定,到了十七岁的现在都还没实现。 每年夏天,她都会遥望贵船,任思绪驰骋,在心中描绘舞动的美丽荧光。 不知道何时可以实现,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实现。 但只要心中保有那个约定,就能完全填满她的心。 「宴会的时候,藤花和风音还是要待在房间里喔。」 听到修子的命令,两人默默行了个礼。 ◇ ◇ ◇ 黑虫蜂拥而来,昌浩紧急大喊: 「嗡吧喳啦基呢、哈啦叽哈塔哑索瓦卡!」 拍翅声被真言的音灵粉碎四散。 昌浩趁群虫暂时撤退时,快速画出五芒星。 「请神速速消灭万恶之物!」 画出来的五芒星瞬间扩大,包围了整座宅院。 被弹飞出去的虫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被留在五芒星里的虫子,聚集在一起, 燃烧着熊熊怒火扑向昌浩。 昌浩正面迎击。 在空中画出跟刚才不一样的图——竹笼眼。 五芒星是用来破除,六芒星是用来封印。 昌浩画了好几个竹笼眼,做出立体形状。小怪在他旁边吼叫。 喷出来的灼热斗气,包围成群的黑虫,把它们集中起来。因为了解昌浩要做什么,所以小怪阻断三面的路,刻意留一条生路给它们。 成群黑虫果然中计,往敞开的方向,亦即昌浩的正面,直直扑过去。 昌浩等所有黑虫进入竹笼眼里,便挥下了刀印。 「万魔拱服!」 光的图腾成为囚禁黑虫的笼子,最后被咒文炸毁了。 不绝于耳的拍翅声,被竹笼眼破碎的声音掩盖消失了。 黑虫的翅膀纷纷飘落脚下。 还来不及捡起,就支离破碎地溶入了空气中。 现场恢复静寂。 昌浩为了安全起见,走下庭院,确认还有没有黑 虫活着。 方才那般浓烈、沉滞的阴气,全都被刮走了。 碰到与自己反方向绕宅院一圈的小怪,昌浩才喘口气说: 「总算解决了吗……?」 起码这座宅院四周,污秽已经消失,空气开始恢复正常了。 「安倍大人……」 蹲在里面木门前的文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下庭院。 「最后还是只能求你了,昌浩大人,求你救救我妻子!」 正要把事情问个明白时,有个微弱的咔答声传入昌浩耳里。 那是拉开木门的声响。 被文重请入屋内的昌浩和小怪,看到头上披着蓝色衣服的身影,从房间钻出来。 披着的衣服往后滑落,露出了隐藏的脸。 是个女人。年纪应该不到三十岁,比文重年轻十岁左右。 忧郁的眼眸是黑曜石般的深邃颜色,但只露出了右眼,左半边的脸被长长刘海盖住了。 风吹进来,掀起了女人的头发。 看到隐藏的左半边的脸,昌浩和小怪都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 女人捡起往后滑落的衣服,又从头上披下来。 「文重哥……我跟你说过,已经无所谓了啊……」 泪水从女入的眼睛涌出来。 「那些虫是追我追到京城来的,只要我被它们吃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文重疯了似的大叫起来。 「不!不行、不可以,柊子!」 搂着女人的文重吶喊着。 「没有你,我活着就没有意义!求求你,不要走……!」 衣服从流着泪的女人的头上滑下来,从发问隐约可见隐藏的左半边脸。 女人的脸毁了半边,处处都是裸露的骨头。 简直就像—— 「……」 昌浩摸摸自己的右脸颊和耳朵。 简直就像被那些虫咬过。 抱着棒子的文重,膝盖无力地弯下去,两人就那样瘫坐了下来。 「求求你,安倍大人!救救我的妻子柊子!」 「文重哥……不要再说了。」 柊子的声音沙哑,是因为喉咙半边的肉,被咬得东缺一块西缺一块。 小怪不寒而栗。 昌浩的法术刚刚才把充斥这座宅院的阴气祓除干净。 现任却又飘起了阴气。小怪追查阴气来自哪里,发现阴气是从柊子的左半身飘过来的。 「总不会是你的身体……」 小怪嘀咕几声后摇摇头,想起一般人看不见自己。 「喂,昌……」 抬头要叫昌浩时,发现柊子盯着它看。 「你知道了吧?」 小怪目瞪口呆,注视着柊子。 被夕阳色的目光射穿的女人,平静地点了个头。 从文重怀里挣脱出来的柊子,毅然掀开了身上小袖5的左襟。 以身体中心线为准的左边皮肤,被咬得破破烂烂,露出了白色的骨头。 昌浩强压下涌上心头的震撼,挤出声音说: 「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疑惑,以及从女人身上飘出来的阴气,已经让他作出了一个结论。 文重默默垂下眼睛。从依然美丽的右眼,以及脸部毁损看起来惨不忍睹的左眼,啪答啪答流下来的泪珠,碎裂四溅。 「我的身躯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叫魂。 文重使用某种法术,把死者叫回来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5小袖:窄袖便服。 第十一章 自从昌浩去过九条的宅院后,那些黑虫就不再出现了。 阴阳寮的人和检非违使、卫士组成的队伍,每天晚上巡视,但朝议时,都还不曾接获遇见妖魔鬼怪的报告。 到阴阳寮工作的昌浩,向大哥报告说竹三条宫召他过去,所以要早退。 「是吗?那么,你做完今天该做的事,就走吧。」 「是。」 爽快答应的成亲,脸颊憔悴,透着疲惫。 昌浩忍不住开口了。 「哥哥。」 「在阴阳部要叫我博士。」 「那么,」昌浩把成亲拖到阴阳部外面,才对着他说:「大嫂的情况如何?」 成亲的眼睛泛起忧虑的神色,看样子是不太好。 昌浩终于开口问了,却不知道该对哥哥说什么,眼神飘来飘去。 成亲看到弟弟这个样子,苦笑起来,紧绷至今的神经忽然放松了。 「居然轮到你来担心我,我也太没用了。」 昌浩嘟起嘴说: 「我又不是担心哥哥,我是担心大嫂。」 「是吗?抱歉啦。」 成亲潇洒地回应,眼神却带着沉郁。 「她每天晚上都做梦。」 「做梦?」 成亲颔首回应,沉吟似地说: 「在漆黑中,她听见了水声。一回神,就看见了黑色镜子般的水面。」 「咦……」 昌浩的心狂跳起来。成亲用压抑情感的声音,淡淡地接着说: 「她察觉水面不断产生波纹,便往那里望去,看到波纹中心有个从未见过的怪东西……」 慢慢靠近她的生物, 跟拖牛车的牛差不多大,四肢都有蹄子,但脖子上方却是一张人脸。 昌浩目瞪口呆,在他脚下的小怪也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 「那东西靠近她,开口说话了。」 ——以此骸骨…… 昌浩哑然失色,成亲低声接着说: 「那个生物盯着她的肚子,嗤嗤笑了起来。」 不禁想像那个画面的昌浩毛骨悚然。 看着肚子说「骸骨」,指的是还未出生的婴儿吗? 笃子总是在短短的尖叫中醒来,然后害怕地抱着逐渐大起来的肚子,无声流泪。 成亲用一只手掩住了脸。 「孩子们看到她越来越憔悴,也很担心,整日忐忑不安。」 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无力的成亲,也是每天都大受打击。 尽管把笃子藏在自己怀里,说着没事哄她入睡,到了早上,她还是会在惊恐中醒来。梦的咒文也无效,他还做了修祓,也没有用,无计可施了。 这样下去,恐怕会受梦的影响,真的失去肚子里的孩子。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发生,他试过所有操纵梦的法术,意图操纵笃子的梦,但全都失败了。 「因为整个京城都沉滞堵塞,很容易做恶梦。还有,怀孕的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惶恐不安,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只提很一般的状况,是因为成亲自己也知道这些都不是主因。 一直都有徽兆。 但生不下来。 有徽兆也生不下来。 不单是皇上、不单是行成,这种现象也轮到了成亲身上。 昌浩的双手紧握起拳头。 ——件。 还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件会扰乱人的命运。 在尸樱森林遇见的孩子们的脸,不断闪过脑海。 命运被扰乱的孩子们。无辜地走向灭亡的孩子们。 大嫂也会像那两个孩子,成为件的牺牲品吗?不,不仅是大嫂。万一大嫂发生什么事,哥哥、侄子、侄女的命运,也会偏离正轨。 绝不能让事情变成那样。 「……」 昌浩沉默下来。成亲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淡淡的笑容。 「喂,你不是有事要去竹三条宫吗?不快点把工作做完,就不能早走喔。」成亲强笑着说:「抱歉,让你听这么灰暗的事。」 那样的身影令人心痛,昌浩的胸口仿佛被又冷又重的大石头压住了。 黄昏时刻来到竹三条宫时,里面热闹滚滚,传出以前不曾有过的喧嚣声。 「怎么回事?」 惊讶的昌浩向杂役打声招呼后,绕到了庭院。 伊周和文重、修子和命妇、菖蒲,以及所有在里面工作的人,几乎都聚集在寝殿前面的水流处。 文重打开大笼子,从里面飞出了许许多多的萤火虫。 在微弱的亮光中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在水流处优雅地起舞。 修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太棒了,伊周大人,这些是从哪带来的?」 看到修子眉开眼笑,伊周非常满足。 「这些是在贺茂川的……啊,请原谅我不能说太仔细,只能说那是个秘密场所。」 「那么,我想看萤火虫,就只能拜托伊周大人喽?」修子苦笑着说。 伊周开心地回应:「是的,我会随时听从指示。」 在修子旁边欣赏萤火虫的命妇,注意到目瞪口呆的昌浩。 「安倍大人。」 「是……实在太美了。」 昌浩只能这么说。 命妇居然露出了罕见的温柔笑容。 「真的呢,伊周大人好厉害,说到做到。」然后,她又带点自嘲的味道,补上一句:「都怪我想太多,也给安倍大人添了麻烦。」 「不……不,没那种事。」 老实说,他早忘了要调查召虫法术这件事。 小怪看他抱头苦思,就对他说:「万不得已时,就随便捏造几只吧。」现在不必采取应急措施来蒙混大家,实在太好了。」 「乐师就快准备好了。」 命妇催昌浩赶快进寝殿,但昌浩摇摇头说: 「不了,我在后面欣赏音乐就好。」 「是吗?那么,我会吩咐下人,不要忘了给你送膳。」 命妇说完就走了,目送她离去的小怪惊讶地喃喃说道: 「那真的是命妇吗?」 昌浩看看小怪,用力点着头说: 「嗯,其实我也那么想。」 是心境上有了什么变化吗?或是被萤火虫的美迷倒,心情大好而已? 这么思考的昌浩,最后认为两者都不是。 今晚比较特别,在寝殿的人除了伊周、文重外,还有好几个没见过的达官贵人,看起来都比文重年长。 仔细观察,会发现聚集的都是跟伊周或他父亲道隆有深交的人。应该是伊周通知他们,要庆祝文重回京城,他们也都应邀来了。 有段时间,他被皇上冷落,都没人理他,过着寂寞的生活。 想到那些日子,他一定深深觉得,现在可以跟这些熟悉的人,围绕着心爱的妹妹留下来的女儿,一起享受宴会欢乐,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音乐十分优美,命妇别出心裁准备的佳肴,也取悦了客人的视觉与味蕾。 寝殿里只点燃了几盏台灯。夜越黑,就越能映出萤火虫的梦幻光芒。 夹在命妇与伊周中间,充分享受宴会欢乐的修子,看准时机站了起来。 「接下来由命妇负责,我该休息了,伊周大人和其他人请尽情享乐。」 大人们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随侍在侧的菖蒲陪同修子一起退席后,悬挂的灯笼便被点燃,宴席明亮了起来。 这 意味着欣赏萤火虫到此为止,接下来是聊天的时间。 厨房送来很多酒。在伊周的劝酒下,命妇喝了一杯,但没再多喝,专心招待客人。 在阶梯附近悄悄用膳的昌浩,对命妇这样的坚持深感佩服。这时,有个伊周的随从拿着瓶子和陶杯向他走过来。 「来一杯吧?」 对方把杯子递给他,被他郑重回绝了。 「对不起,我不能喝酒。」 「酒量不好吗?」 「我不知道我酒量好不好,不能喝酒是就训。」 「家训?」 昌浩对惊讶的男人报上了名字。 「我叫安倍昌浩。」 男人眨了眨眼睛。 「安倍……」 虽然微醺,头脑还是可以思考。 与竹三条宫有关系的安倍,是个阴阳师。 「啊,原来如此,那么硬要你喝也不好,对不起。」 「不,是我失礼了。」 彼此道歉后,那个人就离开了。 「待在这里,很可能又会被劝酒。」 昌浩这么想,悄悄离开了那个地方。 寝殿周边很热闹,但稍微离开一些就安静了。 在看不见月亮、星星的黑暗中,隐约可见照亮宴席的火把亮光。 昌浩在阶梯坐下来,呼地喘口气。 在那样的宴席,光是吃个饭,都觉得特别疲惫。小怪说不喜欢太吵,一开始就爬上了屋顶。 昌浩也很想逃走,却不能逃走,这就是任职宫中的悲哀。 「哈哈哈,任职宫中啊……我也长大了呢。」 笑意不由得涌上心头。 亮光瞬间飘过。是走散的萤火虫从水流处飞到了这里。 「这里没有水哦。」 昌浩对着他们说话,也不晓得是不是听懂了意思,它们翩然转向,往水流处那里晃晃荡荡地飞过去了。 目送它们离去的昌浩,表情忽然紧绷起来。 在宴席上的文重,频频把目光抛向昌浩。 那晚之后,昌浩再也没有去过文重家。 他求助于昌浩也没用,那是扭曲哲理的事。 追根究底,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昌浩托着腮帮子,在记忆中搜寻。 闭上眼睛,没有亮光的房间的光景,便清晰浮现脑海。 ◇ ◇ ◇ 披着蓝染衣服的柊子,请昌浩和小怪进入卧房。文重没进去,瘫软地靠在木门上,什么话也没说。 房间的四个角落,各自竖立着不同的树枝,用眼睛看不见的线相连接,把房内飘荡的阴气锁在那里面,似乎也做了净化。 「那是袚枝。」柊字回应昌浩的视线,指着一根一根的树枝说:「这是椿,这是榎,这是楸,这是柊。」 恍如描绘四季的变迁般,房内竖立着四季名称的树枝。 女人披着蓝衣,对昌浩低下了头。 「我是脱离哲理的人。但是,这样下去,没多久身体应该还是会腐烂,归于尘土吧。」她眯起眼睛说:「只要他愿意放我走。」 靠在木门上的文重,肩膀剧烈颤动。 「我生病后,很快就死了。他咳声叹气,悲痛欲绝。」 正打算追随我而去时,他听说了一件事。 「有人可以使用法术,把死人叫回来。」 柊子无奈地摇摇头。 「我举目无亲,所以没办法转告他。」 对这句话感到好奇的昌浩开口问: 「转告什么?」 女人低着头轻声说: 「转告他绝对不可以把死人叫回来。尤其是我们,绝不能碰那种法术。」 这时候,泪水从柊子的眼睛扑簌簌地滑落。 没多久,她的肩膀大大颤动,情不自禁地双手掩面。 「我是柊的后裔,椿、楸都已经灭绝了……」 含着泪的声音再也止不住颤抖,柊子低声呜咽起来。 「我……我这个柊的后裔……竟然要破坏榎的后裔铺下的道路……!」 一直坐在昌浩旁边倾听的小怪,猛然张开眼睛,倒抽了一口气。 「榎……?」它喃喃说着站起来,逼近柊子。「你是说榎吗?榎的后裔吗?」 柊子含泪点头。 昌浩看见小怪抖动了喉咙。 「难道是……榎……笠斋……!?」 柊子颤抖地点点头。 昌浩听到从小怪嘴里冒出来的名字,顿时脸色发白。 榎、笠斋。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这个名字? 她说的话在昌浩脑里骨碌骨碌盘旋。 椿。榎。楸。柊。 有人用这几个字取名字吗? 她是柊之子,所以叫柊子。 椿和楸已经灭绝了。并且,由她的神情来看,榎也灭绝了。 而她自己是柊的后裔,也是柊的最后一个人了。 以树木为名的人,逐渐灭绝了,如同树木枯萎那般。 哭泣了好一会的柊子,终于抬起泪流满面的脸说: 「我们众榊6,随着时间逐渐灭绝了。命运被预言扰乱,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女人又说了更恐怖的话。 「还有人企图把死去的我们,从黄泉拉回来。是他保护着我,我们为了逃开追兵,逃到了这里。」 然而,也因此把毫无关系的人都卷进来了。 「那些人操纵的黑虫,会把生物啃光,做成傀儡。当生物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小怪挑起了眉梢。 「告诉我……做那种事的人是谁?」 昌浩的心狂跳。 柊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颤抖地说: 「是……智铺……祭司……还有跟随他的人……」 ◇ ◇ ◇ 昌浩张开眼睛,咬住嘴唇。 智铺祭司。祭司是第一次听到,但智铺这个名字他还记得。 想忘也绝对忘不了。 昌浩握紧了拳头。 在四国的阿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异常,昌浩试着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维持这个动作,等着胸口平静下来。 从那一夜起,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梦,一次又一次梦见与智铺相关的所有事。 醒来时,总是一身冷汗,手脚末梢都非常冰冷。 小怪可能也一样,那之后他们彼此都没再提起这件事,昌浩也刻意避开文重。 在宴席上,不断把目光抛过来的文重的心思,昌浩都了解,但他再也不想跟那个人和柊子扯上关系了。 因为他有预感。 「绝不能扯上关系……」 他刻意低声嘟囔,试图甩掉沉重的感觉。 这时候,他发觉有人从宴席向他这边走过来。 他定睛凝视,看出是刚才来劝酒的男人。 那个男人四处张望,似乎在确认周遭有没有人。然后,径自点个头,直直往渡殿前进。 昌浩张大了眼睛。 那个人前往的方向,是侍女们的房间。 宴会的喧闹声,乘着风传进来。 藤花在点燃的灯台的微光下看书。 只靠橙色的微光,亮度不够,但在宴会结束前,实在无法入睡。 她暗暗祈祷宴会赶快结束。 开始的时间是傍晚,快经过两个时辰了。 修子退席后,又提供了酒。 现在只有藤花一个人在这个房间。 刚才风音还在,但菖蒲说修子怎么样都睡不着,希望她可以去帮忙,把她带走了。 可能是很久没被这么多人和不熟悉的大人包围,把修子累坏了吧。 风音悄悄对藤花说会尽快回来,藤花无助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直到今天之前,伊周的随从每天都来,动不动就找借口来这里,想尽办法要听藤花的声音。 透过声音、语调、措辞,可以大致了解一个女人的性情。 没有写信给她,是怕引起命妇的注意。 在这方面,藤花由衷感谢命妇的存在。 灯台的火焰发出叽叽声摇曳着。 风从拉开的板窗吹进来。 她想差不多该拉下板窗了,正要站起来时,听见有脚步声向这里靠近。 不是风音。她几乎没有脚步声。 藤花慌忙熄灭灯台,但晚了一步。 在乍然降临的黑暗中,响起秀则酒后带着亢奋的声音。 「侍女大人,你在吧?」 藤花屏住气息。 「没用的,刚才我看见你把灯熄灭了。是发现我来才熄灭的吧?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秀则在这里,所以把火熄灭了? 还是为了让秀则以为房间里没有人,所以把火熄灭了? 秀则本身希望是前者,但他也明白那不是事实。 尽管如此,被拒于千里之外,他的心还是有点受伤。 他想起码可以共度一晚吧? 反正今晚主人和与主人亲近的几个人,都会住在这里。前些日子在讨论宴会的细节时,命妇提过这件事。 里面也备好了对屋。 「怎么样,今晚可以让我进去吗?反正没人看见,如果你要求的话,我可以答应不要看你的脸,也不要听你的声音,只要让我进去就好。」 男人说完,从板窗窥视一片漆黑的房间内部。 他记住了屏风的位置,猜测侍女就在那附近。 要闯进去很简单,但他还是希望取得同意。 「你不回答,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答应了?」 男人把手伸向了木门,就在这时候,有个恭敬但严厉的声音刺穿了男人的背部。 「随从大人,您迷路了吗?」 在房间里屏住了气息的藤花,猛然张大了眼睛。 她在屏风背后侧耳倾听。 「这里是公主殿下的随身侍女的房间,随从大人是酩酊大醉,迷了路,才会没事走到这里来吧?」 「啊,不,呃……」 秀则的声音显然十分惊慌,从木门附近走开了。 随即响起衣服的摩擦声,有个身影钻到了板窗前面。 「大帅正在找您呢,您还是快点回去吧?」 「咦,大人在找我?」 秀则发出惊讶的叫声,醉意也不知道飞哪去了,趴跶趴跶跑远了。 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耳朵的藤花,确定秀则的气息完全消失了,才喘了一口气,同时整个人也虚脱了。 紧握在手里的匕首,从手中滑落。 那是风音为她准备的,以防万一。 老实说,匕首会唤起她不好回忆,所以她很犹豫要不要带着。但风音说有备无患,说服了她。 她把幸好没机会拔出来的匕首放在桌上,悄悄从屏风后面爬出来。 板窗敞开着,垂下来的竹帘后面,可以看到坐着的模糊背影。 在黑暗中一直张着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所以稍微可以看出轮廓。 那个人听见藤花发出来的衣服摩擦声,似乎做出了扭头往后看的动作。 「没事了,在你平静下来之前,我会待在这里。」 藤花想站起来,发现膝盖瘫软无力。 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害怕。 她强忍着不哭出来,爬到竹帘前面。 黑暗中看不见表情。 「谢谢……」 「嗯……太好了,你没怎么样。」 「傻瓜,我没事啊。」 「真的吗?」 昌浩的语气带着怀疑,藤花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说: 「真的啊,云居大人替我准备了匕首。如果他强行闯入,我就会拔刀。」 回应她的昌浩,从声音听不出来有没有察觉她是在逞强。 「是吗?那么,我不出面也没关系喽?」 「说不定哦。」 藤花嘻嘻笑起来,泪水湿了眼眶。 她用手掌按住嘴巴,拼命压住快迸出来的呜咽声。 其实她好害怕,真的、真的好害怕。 说没事是骗人的。即使有匕首,握着刀柄的手也抖个不停,不知所措。 若是对方闯进来,她一定会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即使不需要,我想我还是会来,因为……我会保护你。」 昌浩喃喃说道,声音平静而深沉。 藤花点点头说:「嗯。」 在黑暗中,隔着竹帘,看不见彼此的脸。 但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 侧耳倾听,还能听见衣服的摩擦声,可以知道就近在咫尺。 「萤火虫……」 「怎么样?」 「的确很美。不过,我并不想看……」 「是吗?我也不想。」 因为这里不是贵船。 即使在这里看,也不是那天约定的萤火虫。 即使,这辈子都看不到萤火虫、都会隔着这片竹帘。 只要能这般靠近彼此,便心满意足了。 其他人陪在身旁的日子,想必不会到来。 小怪的阴阳讲座 6众榊:常绿树。 第十二章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 ◇ ◇ 紫色花朵飘零。 倚靠着那棵巨树,闭着眼睛的老人,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片如暴风雪般狂飞乱舞。 老人清楚看见,花片前有宣告预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件的严厉声音,被风掩盖了。 接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刺穿了晴明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 ◇ ◇ 十二神将太阴察觉有妖气,肩膀颤动起来。 她认得这个妖气。 太阴缓缓抬起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低嚷: 「……妖魔……」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十二神将太裳站在围绕吉野山庄的结界前,注视着树木深处, 不知何时,妖气已经十分逼近。 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强烈妖气。 被污秽引来的妖怪,的确在逐渐壮大中,但远远比不上这股妖气。 偏偏这时候天后不在。 邻近村落的唯一水井崩塌,在这座山庄工作的村人来找他们商量,能不能想办法修复,所以他们答应去帮忙,作为平日的谢礼。 原先的预定,是由天后操纵水,清除掉落水井的石头,到重新堆砌根基的阶段,再由太裳接手。 在她结束工作回来之前,太裳必须边维持结界,边想办法击退妖魔。 妖气逼近了。 无数的妖魔推倒树木出现了。 长得像大猪的大块头,有一颗大眼睛、白色牙齿、裂到脖子的嘴巴。 『好像很好吃……』 相当于鼻头的位置,有人类的嘴唇,愉悦地哼唱着。 太裳不由得往后退。 「这是……」 这是六合说过的妖魔。他曾说因为闪躲不及,甲胄被抓伤了。连十二神将的斗将,都说它们不好对付。 太裳胆战心惊,屏住了气息。 他会死守山庄,但不敢保证自己可以平安无事。 就在他抱定必死决心时,凄厉的神气在头上卷起了漩涡,他猛然抬起头。 参差不齐的头发与扎起来的头发随风飘扬的十二神将太阴,在乌云密布不见朝阳却依然逐渐翻白的天空,从高高举起双手之间,迸出了神气的龙卷风。 她瞪着推倒树木直逼山庄的妖魔,低声叫嚷: 「竟然追到了这里……!」 横眉竖目的她放声怒吼: 「不要这样死缠烂打!」 龙卷风随着怒吼声被放射出去。 咆哮的神气漩涡击中了妖魔,好几只妖魔都被打得粉碎飞散。 太裳被冲击的余波牵连,撞上自己的结界,发出了微微的呻吟声。 他挨着结界滑坐下来,但还是松了一口气,仰头望向天空。 「太好了,太阴……」 不知道把感情遗忘在哪里的太阴,总算展现了愤怒。 在上空缠着风的她,俯瞰凹陷的地面,脸突然纠结起来。 大颗泪水从纠结的脸上滑落。 「晴……明……」 你为什么不醒来?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我的头发还是这样子呢? 「非你不可啊……」 其他人都不行,唯有晴明,可以把她的头发复原。 可以抚平她的伤痛。 可以疗愈她的心。 太阴深深吸口气,哭着大叫起来。 「晴明——……!」 那是锥心刺骨的悲痛呐喊。 嚎啕大哭的太阴,在庭院降落,摇摇晃晃地走进主屋。 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止也止不住。 担心的太裳走到主屋,却在入口处停下来了。 他为什么不进来呢?不停擦拭泪水的太阴茫然地思索着。 这时,有个熟悉的声音钻入了她耳里。 「怎么了,太阴……」 太阴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脸上还流着泪的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躺着的老人,把头扭向她这边。 黑色的眼眸直直看着她。 「晴……明……」 太阴茫然地呼唤,老人缓缓点头回应:「啊……」 跨出蹒跚脚步的太阴,在枕边跌坐下来,双手着地,盯着晴明的脸。 「晴明……」 「嗯,你……不是在叫我吗?」 太阴的嘴唇只是不断重复着晴明的名字。 老人笑了起来,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 「被那样的声音叫唤……就算快死了,也要来……」 被那样的言灵叫唤,非来不可。 没想到,晴明会说出以前自己曾说过的同样言灵。 太阴又情不自禁地落下大颗泪水,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 ◇ ◇ 每晚都会做梦。 躺在宁静的床帐里,精神恍惚的皇上,迷蒙地张开眼睛。 从某处传来了暗沉的鸣响声。 啊,又来了。 每次张开眼睛,就会听见那个声音。好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不过,他喜欢这个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从四面垂挂下来的床帐就会摇晃起来,因为有人会悄悄溜进床帐里。 过了一会,鸣响声越来越大,床帐摇晃起来。 满心欢喜的皇上正要爬起来时,开始剧烈咳嗽。 胸口疼痛难耐。 爬不起来令他焦躁。 他边咳边望向床帐,看到黑点闪闪烁烁地飞来飞去,不久就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睛。 咳嗽总算停了。 想起前几天给修子的信中写了些什么,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尽管呼吸困难,他消瘦凹陷的脸还是笑得无比开心。 「我正在等你呢,定子……」 他用虚弱的声音呼唤。 站在床帐前的女人,眼神昏暗,微微笑着。 皇上闭上了眼睛。 啊,只听到低沉的鸣响声,听不见她的声音。 在耳朵附近。在床帐外。 每晚、每晚。 啊,对了,终于想到了。 那是虫子的拍翅声。 好吵、好吵,吵得叫人受不了。 我会做梦。 每晚、每晚,定子都会来见我。 所以,我满心期待她的到来。 后记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好久不见,大家好。 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多页数的后记了。 改写什么呢?也很久没思考过这件事了。出版社要我写「有趣」的事,可是,所谓的「有趣」是什么呢? 我在日本国语大辞典查询「有趣」的意思,上面写着「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可是,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因人而异,这样的解释好模糊。 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究竟有没有绝对有趣的东西呢?恐怕不能肯定地说什么有趣,才是世间常态吧? 所以,姑且不论读者们会不会觉得有趣,来说说最近让我眼睛为之一亮的事吧。 俗话说东西要好好珍惜。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大家都希望东西能用得长久。 我也有很多希望可以用得长久的东西。 譬如帆布包、铅笔盒、津轻漆钢笔、机缘下承蒙割爱的桐制衣橱、黄杨木刷子。 话说。 忘了是哪时候,有人对我说皮制品以鹿皮最好。 脸祭神仪式都会用到鹿皮,所以要带皮制品去神社的话,最好带鹿皮制品。 众所周知,除了爷爷神社和高淤神的神殿外,我心血来潮就会去各地神社参拜。 出门时一定要带钱包,所以我想或许有个祭神仪式用的那种皮也不错,就去找鹿皮钱包了。 就这样,我遇见了「印传」。 听说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从『印』度『传』来」。远从奈良时代的书箱,便可看见起源,在战国时代更被做成武器的一部分,用来装饰武将的英姿,是我国值得骄傲的传统工艺。 使用的皮革当然是鹿皮。 细细回想,自古以来做什么都少不了鹿呢。「太占」是用鹿的骨头占卜,衣服、鞋子、绳子、垫子也都是鹿皮做的。肉被称为「momizi」,我们的祖先都把鹿肉当成山珍享用。狩猎图画中的猎物,也大多是鹿或兔子。 日用品、祭神仪式的道具、武器,都会使用鹿皮,一定是因为鹿会乖乖被猎捕,而且很大一只,鹿肉、鹿骨、鹿皮、鹿角等全身都能使用。 用漆画在鹿皮上的图案,也很漂亮。更吸引人的是,每个图案都有不同的意义。最近,除了蜻蜓、青海波7、菖蒲、菱菊、鳞等古典图案外,还出了音符、兔子、玫瑰等新图案,看得我眼花缭乱好烦恼。 我从陈列在和式杂货店的皮夹中,选购了一个轻薄、看起来好用的皮夹,使用了一段时间。 现在多少有点破旧了,漆的图案也变得斑斑驳驳。已经用好几年了,我想差不多可以换新的了。 下一个当然也是印传。这次要换其他图案,该选什么呢? 概括来说都是印传,但每个产地、每家店的产品都不一样。我在网络搜寻,找到很多家店,但图案、颜色、形状,都不太符合我的要求。 嗯——嗯——我选这个吧,可是…… 根据过去的经验,以「就这个吧」的想法选出来的东西,都用不久。 可以让我觉得「非这个不可」的钱包在哪里呢? 对了,专卖店一定有。 所以,我去了青山的甲州印传店「印传屋上原勇七」。 店内陈列着印传制品。喔喔喔,有这么多一定找得到。 然而,即便这皮革和漆的颜色都符合我的要求,也没有我要的图案,嗯—— 老实说,在查印传时,我看到有人订制了小物件。 所以我试着询问店员。 「印传的钱包可以订制吗?」 「如果是这里有陈列的钱包、小物件,只是颜色、图案不同,应该可以订制。如果是这些之外的东西,可能会有困难。您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我想要这个形状、这个颜色的钱包,搭配这个图案、这个漆的颜色。」 「啊,这样可以。」 我雀跃不已,暗叫一声「好耶」!因为太高兴,除了长皮夹外,还订制了小钱包和名片夹。 order made——以日文来说,就是「誂え(atsurae)」,多么悦耳! 我无论如何都想把这感动告诉读者,与读者分享。好啦,其实是我自己很想说。 我交代完自己的工作后,毅然询问部长大人,可不可以把这件事写在后记里,部长大人还特地拨出时间来,告诉我印传和店的事呢。 部长大人说以前的印传,基本上都是订制的,因为以前的人,都使用专属于自己的订制品。 印传可以使用三代,从父母传到孩子,再传到孙子。有破损或断裂,可以拿去修理,再继续使用。「印传屋上原勇七」这家店,只要是印有证明是自家出品的山印的制品,不管几年、几十年,都可以送修。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这句话。 「东西不是品质好才能用得长久,而是使用者珍惜才能用得长久,你一定认为长久与否是从购买的时候算起吧?不对,我认为要使用一段时间后,觉得这东西与自己亲近了,熟悉了,从那时候算起。」 「就这个吧」,没办法使用长久,必须是「非这个不可」。 部长大人说出了我内心模糊不清的感觉。 真是让我眼睛为之一亮,非常有趣的一番话。 满意到想永远珍藏的东西,才能长久使用,我在找可以让我这么想的东西。 对我来说,「非这个不可」,就是那样的东西。 所以,我有很多东西都使用很久,都快变成「付丧神8」了。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这次订制的钱包也加入这个行列,满心期待。对了,图案是「麻叶底」和「狐狸」,看就知道是我会作的选择(笑)。 爷爷用来装道具的印传的手提袋、腰包,由昌浩接收使用,因为已经成了付丧神,所以会发生种种小事,这样的现代版故事也不错呢。 你(你)有这种想永远珍惜的东西吗? 有个可喜的通知。 二〇一〇年出版的《asagi樱画集「少年阴阳师」》的电子书,将于二〇一四年七月一日在日本上线。对了,就是跟这本《召唤之音》同一时间。 电子书的好处,就是纸本书为了配合页数必须缩小的漫画故事,可以用全篇幅的尺寸来看。而且,在荧幕上可以自由自在地扩大或缩小所有的插画。 没有买纸本书的人,请抓住这个机会。当然,也推荐给已经有纸本书的人。 单行本《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畅销热卖中。在「数位野性时代」,也有不定期的连载。我会努力尽快交出下一篇故事。 《少年阴阳师》第九篇章的第一集,大家觉得如何?请务必写信告诉我感想。 又快到溽暑的季节了。根据马路消息,今年会是冷夏,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已经做好对付溽暑的万全准备,请各位读者也千万要保重。 那么,下一个故事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青海波:波浪图案。 8付丧神:经过漫长岁月有了灵魂的器物。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阴阳寮制作组 以下为参与本次制作的成员信息: 录入: 山药 撒旦 水菱512 江湖一黑猫 校对:江湖一黑猫 扫图:结成真人 修图: 德川迦奈 原暗终末 张开眼睛后,周遭是黎明前的寂静。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 她慌忙转动脖子,看到老人躺在她旁边的垫褥上。 就在她呼地喘口气时,强烈的不安猛然涌上心头。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摆在老人的鼻子前。 「……」 没问题。有气息。只是在睡觉。 她这么告诉自己,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紧绷起来。 只是在睡觉。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 被摧残得参差不齐的头发,纷乱地掉落在左脸上。 那是在紫色花朵飘落的那个世界时,被灼热的业火烧焦、烧断的头发。 老人紧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那总不会是梦吧? 难道是自己太过期盼,产生幻觉,所以看到老人醒来,呼唤自己的名字? 「……」 她想叫唤老人,声音却卡在喉咙里,连气都喘不过来。 嘴唇在颤抖。肩膀在颤抖。指尖在颤抖。 怎么办?如果叫唤了,老人却没有回应呢? 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若以后也都是那样,该怎么办呢? 她缩回颤抖的手,紧闭着嘴巴,心情汹涌澎湃,眼角发热。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果……然……是……梦……」 为了面对这样的事实,她喃喃自语,表情泫然欲泣,嘴巴歪斜。 这时候,老人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张开了。 失焦的视线徘徊了好一会。 「好暗呐……」 从干巴巴的嘴唇溢出了微弱的低喃。 他嘶地吸口气,眨眨眼睛,慢慢地移动视线。 「……是太阴啊……怎么了?」 漆黑一片,应该看不见,他却能直直盯着太阴。 因为他不是用眼睛在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醒你。」 太阴的眼角发热,老人的身影变得朦胧。 怎么样都不安心。如果是梦怎么办?她不安心、很不安心。 「晴明……」 十二神将压抑下声音中的颤抖,使尽气力呼喊了这个名字。 好不容易醒来的晴明,跟神将们聊了一会后,又被昏昏沉沉地拖入了睡眠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总算醒来了,但似乎还没办法清醒太久。 天后回来时,他已经被拖回了睡眠中。所以察觉骚动匆匆赶来的天后,没能听见主人的声音,万分懊恼。 太阴告诉晴明,天后刚刚还在这里,还有太裳在守卫这一带。 没有提起应该待在尸樱世界的妖怪出现这件事。因为她不想给刚醒来的晴明带来精神上的负担。 不时点着头听太阴说话的晴明,吃力地抬起只剩下皮、骨的左手,指着木门说:「打开门,让空气流通吧。」 太阴小心地打开木门,没发出一点声音,以免吵醒山庄的人。 回头一看,晴明正用手肘撑起上半身。 「晴明!」 她慌忙跑过来,扶住晴明的上半身。 「不行哦,你还要躺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太阴,把那个拿过来。」 太阴往晴明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摆在墙边的凭几。 她无可奈何地听从指示,把凭几拿过来。老人倚靠着凭几,深吸了一口气。 「有点晕呢。」 听他说得那么悠哉,太阴挑起眉毛说: 「当然晕啦,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大家都很担心呢!你知道吗?」 「这样啊?真对不起。」 「说得太轻松了,没有诚意。」 「是吗?对不起。」 「所以,我……」语气粗暴的太阴忽然把脸一拧,在晴明正面坐下来。「我一直在想,你醒来时,该跟你说什么。我并不是想跟你说这种话……」 因为感觉就跟平常一样,太平常了。 所以,还来不及说「你醒来了,太好了」或是说「太高兴了」,就先劈里啪啦地抱怨起来了。 外面的空气从敞开的木门流进来,吹动了太阴的头发。发尖抚过脸颊,令人烦躁,太阴下意识地拨开了头发。 晴明看到她不经意的动作,便把手伸向她的头发。 「惨不忍睹呢……」 种种思绪涌上心头,太阴对张大眼睛的晴明露出复杂的笑容。 「是啊,真的是惨不忍睹。我好害怕腾蛇的火焰,好害怕他的怒吼声,好怕他的眼神,好怕他的杀气。 「你这么怕他啊……」 老人震颤着肩膀苦笑起来。从头到尾都只有「好怕」两个字,可见是打从心底感到害怕。 太阴从以前就怕红莲,经过一次次的战役,更加深了她的恐惧,所以她平时都尽可能不靠近红莲。 「就是啊,所以你一定要说说腾蛇。」 「我会、我会。」 「真的会?」 「真的会啦,对了……」 老人伸出手碰触太阴的头,轻轻抚摸。然后,他闭上眼睛,在嘴里小声念着什么。 太阴屏住了气息。 感觉有微弱的波动传到头发,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再张开眼睛时,被烧得参差不齐变短的头发,轻轻翻动起来,渐渐长出来了。 神将的外表是人类想像的具体呈现。 转瞬间便长到原来长度的头发,落到太阴脚上、地上,披散开来。 晴明张开眼睛后,莞尔一笑。 太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晴明。 「我什么都没说啊……」 「是啊。」 「你才刚醒来,不必这么做啊。」 「呵呵,这只是小事一桩。」 「你的气色还很差呢,只是你自己看不到,所以不知道。」 「是吗?」 晴明安慰似的抚摸太阴的头,细眯起眼睛说: 「可是,看到你的短头发,我会心疼啊。」 说完就呼地喘口气,把凭几推开,吃力地躺下来了。 「等一下要说说腾蛇。」 晴明叹着气喃喃说道,把棉被拉到胸口。 「虽然是夏天,肩膀还是会受凉哦。」 听到太阴这么说,晴明眨了眨眼睛。 「已经夏天了啊……那时候还是春天呢。」晴明沉下脸,补充说:「离开京城的时候。」 「晴明?」 「你说得对,我再睡一下,早上叫醒我。」 没等太阴回答,晴明就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就听见了规律的鼾声。 盯着他观察好一会的太阴,确定他真的只是睡着,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依照他的指示,白天叫醒他就行了。在那之前就保持安静,不要妨碍他睡觉。 太阴悄悄站起来,把手伸向了木门。夜风对身体不好。 伸向木门的左手被长发缠住,她把头发拨到肩膀后面,走到走廊,无声地关上了木门。然后,靠着木门坐下来,抱 住膝盖。 「……」 当她把额头靠在膝盖上,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时,两道神气降落在她身旁。 两道神气从左右挨近她,其中之一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我什么都没说啊……」 「是吗?」 「我什么都没说……我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 看见他的脸、听见他的声音,就说不出来了。 「这样啊。」 回应她的同袍,用纤细、温暖的手指,梳着她恢复原状的头发。 「我说不出口……他却……」 太阴有最想说的话、有最期待的一件事。 她没能说出口,晴明却—— 「他却知道……」 「是啊。他总是知道。」 很多时候,真正想说的话,反而说不出口。很久以前,刚收式神的时候,他总是会反弹、冲撞,也经常争吵,动不动就不耐烦。 曾几何时改变了呢? 现在还是偶有冲撞,但不知不觉中,晴明已经能理解他们真正想说的话、真正期盼的事了。 太阴用力擦拭眼睛,抬起了头。 「他说早上叫醒他。」 「那么,那是你的任务,因为是你听到的。」 太裳沉稳地眯起了眼睛,太阴点点头。 天后一直摸着太阴的头,帮她梳头发,面带微笑说: 「太阴,我帮你绑头发吧,这样会妨碍你的行动吧?」 太阴摸摸恢复原状的头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没有绳子啊,被腾蛇烧掉了。烧到只剩一半,我就丢掉了。」 丢在那个樱花的异界。 天后与太裳互看一眼,太裳点点头,把手伸进袖子里。 「天空翁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太裳从袖子里拿出来的是发绳,与太阴右耳上用来绑头发的绳子同样的颜色,也同样形状。 「我想你总有一天会用得到,所以就先帮你保管了。」 从太裳手中接过发绳的天后 ,把太阴的头发抓拢弄整齐。 平时都是向天一借梳子,所以现在没梳子。 「改天再重新绑漂亮一点……对了,可以叫朱雀帮你绑。」 这么说的天后,眼神带着阴沉,因为朱雀和青龙都还没有完全复原。 希望晴明清醒后,状况会跟着好转。 「绑好了,这样可以吗?」 「嗯,不错呢,很适合,太阴还是梳这种发型最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 太阴交互看着两名同袍,摸摸左侧的发束,确认绑得怎么样。 新的发绳比右边的硬一点。使用一段时间后,会不会变软,摸起来也比较习惯呢? 「谢谢……」 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我去巡视了。」 不等同袍回应,太阴就飞上了天空。 天空浑浊阴沉。天还没亮,但感觉逐渐飘起了早晨的气息。 连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的寂静,不知消失到哪去了,逐渐传来生物、树木苏醒的动静。 环视周遭,夜幕覆盖的天空,唯独东方山边的色彩有些改变。因为乌云密布,只能看出明暗差异,但色彩确实起了变化。 现在是破晓时刻。 天快亮了。 「早上……要什么时候叫醒他呢?」 晴明昏睡很久了,早点叫醒他也没关系吧?不行,他刚刚才睡着,可能要晚点再叫他。那么,比在安倍家时晚些叫他,会比较好吧? 太阴看着眼下辽阔的吉野风景,满脑子却都想着这件事。 在天空翱翔了一会后,她停在山腰附近。 「树木枯萎了……」 阔叶树的叶子斑斑驳驳,夹杂着鲜艳的绿色与枯萎的颜色。 也有完全没变色的树木,但大部分的树枝都出现带有茶色斑点的叶子。 有很多斑驳变色的叶子,飘落在地面上。 夏天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季节,这样的季节竟然会有落叶。 仔细看,到处都是没有叶子的树枝。 山的表面,处处可见某种东西徘徊过的痕迹。像是生物踢开落叶,边刨挖地面边移动的痕迹。还有的树干被挖开一个洞,显然是被某种东西撞破。 不是猪或鹿。猪再怎么用力冲撞,也不可能把树干刨挖成这样,连内部都露出来。 「是那家伙……?」 独眼妖怪的身影闪过太阴脑海里。那个妖怪不知道是怎么从那个尸樱世界来到了人界。 妖怪被太阴的龙卷风击中,碎裂成粉末了。跟在尸樱世界时不一样,太阴一掌就把它击毙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未免太脆弱了。就算是被太阴使尽全力放出的龙卷风击中,也不可能仅仅受到一击,就粉碎到连原形都不见了。 太阴小心翼翼地探寻可能是妖怪经过的痕迹。 她击中全副精神搜索,不仅靠视觉,也靠听觉和触觉。 「阴气更浓了。」 是树木枯萎气起枯竭,造成污秽的沉滞吗?是因此召来阴气,扩散开来了吗?那么,那些妖怪出现,是为了把阴气带来人界吗? 思考了一会后,太阴呼地喘口气,摇摇头。 「我还是不要想这种事,交给天空、六合或者勾阵去想吧。不,不对,想这种事是阴阳师的责任,轮不到式神。」 式神的责任之一,是搜集各种资讯、证据、见识给阴阳师,让阴阳师作正确判断。 妖怪们是经由什么途径来到山庄呢?沿着它们的足迹回溯,应该可以找到起点。 太阴点个头,缠着风,轻轻往上飘浮。 小心翼翼地循着足迹与妖气的残渣前进。 她的风一卷起旋风,攀附在阔叶树枝上斑驳变色的叶子便承受不了风力,被刮离树枝,飞到半空中。 现在并不是秋天,竟然会有枯萎的叶子飘落。 树木枯萎不是太阴的错,但叶子被风吹落,就是太阴的错了。 太过破坏山景,很可能会被晴明念。 「他对这种事情很啰嗦。」 喃喃自语的太阴降落地面。 一踩过落叶,奇妙的冰冷感觉,以及落叶还没完全干燥的潮湿感,便传到了赤裸的脚底。 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抖抖身体,甩掉那感觉,又沿着妖怪们的足迹往前走。 走没多久,拔开草丛,就看见绿色水面的沼泽。 这里离山庄很远。太阴飘到空中,环视周遭,附近都没有住家。 她在沼泽畔降落,四下张望。 似乎是尸樱世界的妖怪留下的妖气,在各处残留凝结。 沼泽畔的树叶,面对沼泽那边都枯萎变色了,叶子凋零,枝桠裸露。 她捡起落叶观察。依她所见,叶子还有些许的绿色,枯萎的颜色从叶子外围逐渐向内部扩散,就快覆盖整片叶子。 捏着叶子的指尖,有股扎刺感,太阴皱皱眉头,甩掉了叶子。 纷飞飘舞的叶子落在水面上,撩起好几圈的水波,在水波消失时,叶子缓缓向下沉没。 沼泽的水是半透明,叶子沉入一半后就看不见了。 有阳光的话,宛如高级翡翠的水面看起来一定很美。但阴沉浑浊的天空没有阳光洒落,冷飕飕的。 除了太阴卷起的风之外,没有其他的风。 连生物的气息都没有。 「是在提防我吗……?」 栖息在周遭的动物、鸟、虫,可 能都被突然出现的太阴吓到,所以屏住气息,悄悄躲起来了。 妖怪的残渣,到这处沼泽附近就中断了。 为了谨慎起见,太阴绕沼泽走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妖怪们的新痕迹。 那么,是从这处沼泽出来的吗? 安倍昌亲的女儿梓,就是从连接自家水池的通路,被拖进了尸樱世界。 既然可以把人界的人拖进去,那个世界的妖怪就有可能来到人界。 问题是,谁为了什么做出这样的事? 「解决了一个问题,就会接二连三出现其他问题。」 尽管明白这个道理,还是觉得很烦。 好希望可以让晴明无忧无虑地休息一阵子。 咳声叹气的太阴,抬头仰望逐渐翻白的天空。 「还不能叫醒他。」 天亮了,但还太早。待在晴明附近,就会忍不住想叫醒他,所以太阴想等到「所有人都认为是早晨」的时间,再回去山庄。 「现在叫醒他,有点太早了。他还没睡多久,睡太少不好吧。」 没特别说给谁听,只是自言自语的太阴,甩甩头,砰砰拍打双颊。 为了排遣心情,太阴四下张望,看到沼泽畔的树木倒映在水面上。 浑浊的水宛如一面镜子。 太阴站在沼泽畔,望向水面。 她看到往这边看的自己。 脖子一歪,扎在她双耳上的两束头发便摇晃起来。 「……」 她轻轻触碰左侧那束头发。水面上的自己也同时战战兢兢地触摸头发。手指摸到发绳,触摸发绳绳结的手指动作,清晰地倒映在绿色水面上。 「……」 观看、触摸恢复原状的头发,确定没问题后,太阴的表情才逐渐放松。僵硬的脸颊变得柔和,嘴角微露笑意。 「复原了……」 她真的非常讨厌变短的头发。因为头发被火烧到,焦到惨不忍睹,她干脆把头发扯断,眼不见为净。发梢老是会刺到脖子、脸、肩膀,令人心浮气躁,每次把头发拨开,她都差点叫出声来。 把手指插入扎起来的头发里,可以很顺滑地梳下来,不会卡住。 这么一点小事就令她欣喜不已,嘴巴忍不住笑开来。 就在她不停地确认头发复原状况时,忽然看到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身影摇晃起来,讶异地抬起头。 出现了波纹。 从沼泽中央。 「什么……」 是沼泽里的鱼跳起来了吗?不对,太阴的耳朵没听见任何声响。 是风把树叶吹到了水面中央吗?不对,完全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 没有任何动静。浑浊的水里也看不到有东西在动。 太阴缠着风飘到半空中,树木被煽动,叶子掉落水面,掀起几圈波纹。被风吹动的水面大大波动,完全抹去了太阴倒映在水面上的身影。 树木窸窸窣窣地摇晃起来,叶子相互摩擦,掉落的叶子随风飘扬,喧嚣纷扰,像是在控诉着什么。 「快回去吧……」 回晴明哪里。 为了谨慎起见,太阴有环视了一次周遭,确认没事后便飞上高空。 没多久,荡漾的水面静止了。 完全没有生物的气息。 宛如镜子般的水面下,有着倒立的身影。 两个身影伫立在水面镜子的背后。 一个是缠着布隐藏起真面目的人影。 一个是人面牛身。 件。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沾染死亡的污秽……』 件说完后,站在旁边的人抖了抖身子。从布的缝隙,只稍微看得见嘴巴。 那张嘴漾起了笑意。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第二章 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 「唔……」 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可怕。 四肢末梢冰冷,冷汗淋漓。 他慢慢爬起来,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双手掩面。 额头冒着烦人的汗珠。 「冷静啊……」 他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激烈地上下起伏的肩膀,稍微缓和了。 这样过了一会,昌浩又喘口大气,把手从脸上挪开。 还没有早晨的气息,离天亮应该还很久。 他做了很不好的梦。 醒来后,知道是梦,身体还是一样僵硬。 「糟透了……」 最近老是做这个梦。他一直尝试让心情平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 今天尤其糟糕。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双手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冰冷。 在梦里,这双手抱紧了不能动的小怪。 当时的光景不断重演。 红莲被火焰之刃贯穿时的闷重感。做垂死挣扎时,手伸出来勒住他脖子的力道。长长的爪子刺进他脖子的轻微疼痛感、对气管造成的压迫感。 扯开喉咙、竭尽全力地吼出来的除魔咒文,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哀号。 当完成法术、解除束缚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全身瘫软,双手着地,不停地急促呼吸。 然后,他听见了。 听见什么东西掉落的咚唦声。 「……」 他稍微活动手指,确认身体有没有反应。是有点僵硬,但今天算好了。 拼命伸出去的手,抖得很不像样。 指尖勉强摸到动也不动的小怪,感觉到毛的柔软。 闭上眼睛,那个瞬间便历历在目。 「——」 手指虚弱无力。紧紧搂住的白色身体是如此冰冷。 好冷。曾经那么温暖,怎么会变得如此冰冷? 好冷。体温消失,心也无处可去了。 喂,你在哪里? 啊,我知道了,你又待在那个冰冷的地方了—— 「唔……不好了。」 泪水差点掉下来,昌浩慌忙用手背擦拭眼睛。用力按住眼睛的手还在发抖。 他甩甩头,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他知道为什么每个晚上都会做这个梦。他知道原因,却逃不了。 每天晚上都会重演那个瞬间,所以都没睡好。 醒来就觉得筋疲力尽。这状况持续不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啊……大嫂会不会就是这种感觉呢……」 昌浩想起每天都做噩梦的成亲夫人,也就是他的大嫂。 不论成亲怎么祓除噩梦或使用操纵梦的法术,都无法改变大嫂的梦。 大嫂每天都哭着醒来,就算试着回想异形不断重复说的话,也怎么样都没办法清楚地想起来。 成亲和昌浩都大略知道原因。 因为太害怕就会忘记。 人可以忘记噩梦、可以忘记可怕的梦、可以忘记讨厌的梦。人可以把那些梦忘光光后再醒来。 醒来时,可以从心跳加速、冷汗直冒等身体反应,猜测自己可能做了可怕的梦,但连这样的猜测也大多会从记忆中消失。 然后在某个时候,因为某个契机突然想起来。 「……」 昌浩用单衣的袖子擦拭额头渗出来的汗水,随手拨开黏在上面的刘海。 听说大嫂会想起那个梦,是因为孩子们嬉戏时,让庭院水池发出了水声。 呸锵…… 淌落的水声也在昌浩心头唤起了微寒的阴霾。 ——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抱着动也不动的小怪时的冰冷触感,在手中浮现。 昌浩尽量减缓呼吸,甩甩头,环视周遭。 「咦……」 他眨了眨眼睛。 即使不用暗视术,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也能看见屋内的状况。不是看得很清楚,但还能看到东西的黑影。 小怪不在他睡着前待的地方。 「小怪……?」 因为天还没亮,所以他压低嗓门叫唤。 没有回音。 「小怪?」 昌浩爬出垫褥,察看唐柜、屏风后面等可以躲藏的地方,都没看见它。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你在哪……」 通往走廊的木门紧紧关闭着。 另一边通往外廊的木门,有稍微移动过的痕迹。 昌浩披上外褂,走出歪 廊。 天空依旧是浑浊阴沉。原本期待着下雨的话,说不定会短暂放晴,但目前丝毫没有那样的征兆。 乌云密布的天空低垂,让昌浩感觉飘荡在京城里的阴气更浓了。 当气开始循环,天空就会动起来。地上的气沉滞,天空的气就不动了。 昌浩穿上放在外廊的草鞋,走下庭院。云层上面有月亮和星星,所以感觉外面比里面亮。 「小怪?……小怪……」 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寻找不见的小怪,会让他想起很多事,整颗心纠结起来。 尤其是刚做过那样的梦,症状更严重。 昌浩甩甩头,想一扫郁闷的感觉。 「跑哪去了……」 他喃喃说着,忽然眨了眨眼睛。 「……难道是?」 从昌浩房间望过去的东北方,是祖父的房间。 他闪开庭院树木、花草往前走,就看到外廊上有人影。 躺着动也不动的是十二神将勾阵。最近,她总是待在这里。 除了她之外,还有—— 「………………………………………………………………………………………………」 在外廊前停下脚步的昌浩,半眯起眼睛,低声叫嚷。 「喂,小怪。」 「不要叫我小怪。」 立刻传回低吼声。 昌浩疑惑地眯着眼睛说: 「你在做什么?」 他降低音量询问,同样压低嗓门的小怪挑起眉毛说: 「你看我在做什么?」 「……当枕头?」 小怪的眉毛微微颤动。看它的表情,眉毛旁边恐怕是暴起了青筋,只是被白毛盖住看不见。 发出轻微鼾声、动也不动、面朝上仰躺的勾阵,头压在小怪的背上。 小怪摆出把前脚、后脚都伸直,紧趴在外廊上的姿势。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 啊,那个位置的确很适合用来靠头。高度刚刚好,毛皮又蓬松,柔软度也恰到好处,尤其是暖和。 「对了,」昌浩想起小时候,它也曾当过自己和彰子的枕头,「你真的很喜欢当枕头呢。」 昌浩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把小怪气的龇牙咧嘴。 「当然不是那样!」 「小怪,你很吵哎,天还没亮,小声点。」 说得没错。 小怪咿咿呜呜地低嚷,那表情就像又多暴出了一两条青筋。它不敢大吵大闹,只能摇晃可以动的尾巴。 以此表示它强烈的抗议。 昌浩看着它那样的动作,呼地吐了一口气。 「醒来没看到你,害我吓一大跳,这是怎么回事?」 小怪恶狠狠地瞥了勾阵一眼说: 「我来探视她,就被她抓来当枕头了。」 「原来如此。」 一目了然。 昌浩双手着地,观察勾阵的脸。 「气色还好吧?」 昌浩实在看不出来,只好开口问。小怪没好气地点点头说: 「嗯,只是醒不来。」 「哦……那就好。」 昌浩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发出轻微的叹息声。 小怪从他的神情察觉到什么,眨眨眼睛说: 「怎么了……」 昌浩背对小怪,靠着栏杆说: 「做了不太好的梦,又发现你不见了,所以跑来找你。」 「是吗?」 「嗯。」 光这么说,小怪就知道是什么梦了。 也知道昌浩背对它,是不想让它看见自己的脸。 前脚和尾巴都抅不到昌浩,所以它开口说: 「今天可以比平常晚到阴阳寮吧?」 「嗯,是啊,因为今天轮到我巡视京城。」 这是第一次轮班巡视。 「大概未时出门就行了……」 昌浩看着天空,屈指计算时间。小怪望着他的背影,温柔地说: 「那么再多睡一下吧,早上我会叫醒你。」 「咦,中午前叫就行了,因为要巡视到天快亮的时候。」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叫醒你,快去睡吧。」 「那就拜托你啦,晚安咯。」 昌浩背对着小怪轻轻挥手。小怪知道他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尾巴。 昌浩随手披在肩上的外褂,是他睡觉时用来盖在身上的衣服。 可见是做了噩梦,跳起来,发现小怪不在,头发也没绑就跑来找它了。 小怪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把前脚交叉放在下巴下面。总算可以换成比较舒服的姿势了。 距离天亮还很久,为什么自己会醒来呢?神将不会像人类那样做梦,所以也不会做恶梦。不过,有事情盘踞在心底深处时,还是会变得浅眠,很容易被一点点的声音吵醒。 是一片叶子凋谢,从树木飘落水池的微弱水声,唤醒了小怪。 非常微弱的水花溅起声,扎刺小怪的耳朵,使它不自觉地张开了眼睛。 这座宅院有十二神将天空的结界守护,除非发生重大意外,否则结界不可能被摧毁。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它还是出去察看。 一出去,微弱的虫叫声就戛然静止了。 小怪想起勾阵睡在晴明房间的外廊上,它心想应该不会有事,但小心为上,还是走过去看看。 结果勾阵睡得很安稳。它心想果然没事,试着靠近察看她的状况,没想到一伸手就被抓住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它拖走,然后勾阵的头就靠在它背上了。 它试着挣脱,但勾阵的手察觉它的动静,便抓住了它的脖子。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绝不会手下留情。 它无计可施,只能等勾阵主动放它走。等着等着,昌浩就来了。 回想起来,昌浩找到它时,瞬间露出松了一口气、有些示弱的表情。 看到他那样子,就觉得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还以他为成长许多,个子也长高了,应该也更成熟独立了。 小怪抬头看着阴霾浑浊的天空,喃喃自语: 「巡视啊……拜托六合吧?」 自己陪同也行,但由六合陪同可以更放心吧? 它瞥了一眼沉睡中的勾阵那头黑发。从凌乱的刘海缝隙,可以看见她的眼睛虚弱地闭着。 她需要补充尚未复原的神气,所以一靠近就会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拖过去。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若以原貌出现,再怎么压抑都会散发出神气。变成小怪的模样,就是为了彻底隐藏神气。 但是,不论怎么隐藏,直接碰触还是会有感觉。譬如体温或气息,都会有神气溢出。不过,这些神气都很微弱,所以要花很多时间才能补足。 把她带去贵船就能加速复原,但听说树木枯萎也扩及灵峰贵船了。 把现在的勾阵丢到那里,可能会吸光山正逐渐减少的灵气,使树木枯萎得更快。 勾阵的神气算是枯竭了,处于气枯竭的状态。要让如此枯竭的她复原,贵船的树就会枯萎,而后气就会枯竭,最后沾染污秽。喔,这也是一种循环呢。 「不好笑……」 想也知道贵船祭神的表情会有多可怕,所以就更不好笑了。 昌浩也非常清楚,当务之急是如何阻止树木的枯萎。 然而,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任务。 还有不想背负,却被迫背负的事。 无关个人意志和意愿,在出生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的事,势必会到来。 人们将那种事称为「宿命」。 昌浩到达皇宫阴阳寮后,为了谨慎起见,先去确认贴在墙上的巡视排班表。 「没错、没错,是今天晚上。」 昨天回家前也确认过一次,但可能会有变更,所以上面交代过,每天回家前都要确认一次。 坐在阴阳博士位子的成亲,满脸严肃地看着文件。 他的气色似乎不太好,脸颊也比以前没肉。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感觉脸部更阴暗了。 昌浩按住胸口,做了个深呼吸。这几天做梦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做恶梦会消耗体力。 露树似乎从刚刚醒来的昌浩脸上看出他没什么食欲,特别迟些为他准备了份量较少的午餐,他都勉强吃光了。 平常那样的份量根本不够,今天却是好不容易才塞进嘴巴里。可能是情绪低落,所以几乎是食不知味。 因为气沉滞不动,光从安倍家走到皇宫都觉得脚步沉重。 「好想念贵船的清冽空气和冰凉的水……」 明天轮休,可以好好睡一觉再去贵船。之后就把脚泡在贵船川里,什么都不要想,无所事事地过一天也不错。 对了,拜托车之辅把勾阵带去,说不定贵船的灵气可以让她稍微复原。不过,不太可能请高淤神帮忙。 「嗯,就这么做吧,回家后找小怪商量。」 昌浩想着开心的事,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打起精神工作。 刚迈入新的一个月,再加上有人轮休,每个人的工作量都增加了,阴阳部的气氛有点紧张。 「呃,接下来……」 昌浩把完成的资料整理好,放进盒子里,给博士确认。 「请过目。」 「嗯。」 成亲看着手上的文件,简短回应。 昌浩从书库拿来几份资料,一份一份打开,摘录必要的部分。这时,响起了严重的咳嗽声。 他抬起头,看见坐在位子上的敏次,低着头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按着锁骨一带。 脸部扭曲的敏次,显然拼命想止住咳嗽。然而,只要试着吸气,就会发出阻塞般的气息,继续如病发般强烈地咳嗽。 看不下去的阴阳生们,一个接一个走向敏次。 「敏次大人,你今天还是先回家吧。」 「就是啊,剩下的工作由我们来做。」 「不……不用……我没事……」 他轻摇着头,试图回应他们时也不断咳嗽,看起来很痛苦。 阴阳生们与敏次这样争执了一会后,成亲终于介入了。 「敏次,今天你先回家。」 「博士,我……」 敏次抬起头,成亲摇摇头对他说: 「大家都知道你的咳嗽不会传染,可是你这样子没办法工作。」 然后,成亲瞥了一眼阴阳生 们,稍微沉下了脸。 「况且,老担心你,工作进度也会落后,造成大家的困扰。」 语尾平静而严肃。 敏次猛然张大眼睛,深深低下了头。 「是……那么,不好意思……我先回家了……」 话说得断断续续,是因为使尽全力压住了又快开始的强烈咳嗽。 昌浩没加入阴阳生围成的圈子,坐在位子上静观其变。成亲喊了一声: 「昌浩!」 「是!」 突然被点名,昌浩反弹似的站起来。成亲转头看着他,指着敏次说: 「你今天晚上要值班吧?先送敏次回家。」 「是!」 「回来后,在轮班前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是!」 阴阳生们要分担敏次的工作,但被成亲阻止了,他把所有工作拿回自己的桌上,堆在其他资料上面。 轮班巡视的人隔天就会轮休,因此阴阳寮现在人手不足。来工作的人必须分担轮休的人的工作,所以工作量一定会增加。 敏次病到这种程度也不请假,就是因为知道目前的状况。 而成亲特地交代昌浩回来后再做,也是为了不想增添阴阳生们的麻烦。 陪敏次走出阴阳寮时,昌浩瞥了哥哥一眼。 成亲的工作比他们都多,却默默把敏次的工作全带回了自己的位子。 昌浩下定决心,回来后要赶快把自己的工作做完,再帮哥哥做。 走下楼梯,在穿鞋时,敏次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对不起……」 「不用道歉,请听博士的话,回家好好休息吧。」 昌浩尽可能轻声回应,敏次露出百感交集的表情,淡淡一笑说: 「真的是该好好休息了。」 敏次的脚步出乎意料地稳健,他向前走,昌浩则跟在他后面。 「就是啊,休息很重要。我想以敏次大人的个性,可能会逼迫自己赶快调好身子,回去工作,结果连做梦都在工作,根本不能消除疲劳吧?」 昌浩竖起食指做出这样的推理,敏次苦笑起来。 被我猜中了吧?昌浩正这么想时,敏次用咳得太厉害而带点沙哑的声音说: 「做在工作的梦啊……应该不会吧……最近几乎没做什么梦。」 严重的咳嗽中断了他的话。咳了好一会,等一波过去后,敏次擦拭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睡觉时也会像这样咳起来,所以……你猜对了,根本不能消除疲劳。」 昌浩的表情紧绷起来。 也就是说因为咳嗽都睡不好? 那样的话只会消耗体力。 敏次注意到昌浩的神情,摇摇头说: 「今天我一定会尽全力休息,不要让博士和阴阳寮的各位替我担心。」 「是。」 昌浩点点头,思索着该怎么说,但最后还是接不下去。不管说什么,都可能让敏次不好过。 两人不由地沉默下来,从朱雀门走向朱雀大路。 敏次住在右京。听说是在六条大路与西坊城小路附近。 如果保持沉默走到六条,气氛会有点尴尬。 该怎么办呢?昌浩正想破头时,敏次忽然眨个眼睛开口说话了。 「你知道吗?昌浩大人。」 「你最好还是少说话……」 「现在呼吸舒畅多了。况且闷在心里都不说,反而更不好。」 「说得也是……」 昌浩打从心底赞成。敏次边注意呼吸,边小心地发声。 「不久前不是发生过一只鞋的事吗?」 只有一只鞋掉在地上。看见那只鞋的人,会被黑烟吞没,忽然消失不见。 嘴唇紧闭成一直线的昌浩,神情凝重地点点头,耳边浮现黑虫的拍翅声。 「看见一只鞋的人都会下落不明,过一段时间才回到家。然后窝在房间不出来,最后变成一堆白骨。」 打开紧闭许久的房门,就看到黑虫涌出来,待在房间里的人已经化为白骨。 敏次斜看点头回应的昌浩,又讷讷地接着说: 「那些人遇上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公开。但是皇宫里的人大多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敏次大人也知道?」昌浩问。 表情变得复杂的敏次说: 「我不是很清楚,但行成大人似乎都知道,非常忧虑。」 「哦……」 状况还不清楚。必要时,行成应该会主动来找他。 可见,那些人都是有相当身份的贵族。 跟敏次、昌浩无关,只跟行成有关。 敏次是行成的御用阴阳师,所以再微不足道的传闻都要逐一检视,以防行成遭遇危险。 「后来又听说了更恐怖的事,就是用来埋葬的……」 说到这里,敏次又突然咳起来,咳得太严重,很久才停下来。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又因为痰卡在喉咙,声音变得很奇怪。 他嗯哼清了好几次喉咙,让声音顺畅,才吁口气说: 「用来埋葬的坟墓……」 话突然中断了。昌浩疑惑地眨着眼睛,转头看敏次怎么了,只见他把手伸向喉咙,眯起了眼睛。 「声音不太出得来,咳咳。」 他嗯哼几声,轻咳起来。跟刚才的重咳不一样,这次是为了调整嗓音。 看着他好一会的昌浩,不经意地说: 「好像有人不让你说似的……」 这句话没什么深奥的意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敏次却大感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啊……说不定真是这样呢。那么,不说这件事了。」 「等等,说到这里打住,我会一直想啊。」 「哦,是吗?」 「是啊,立场反过来的话,你不会一直想吗?」 「会吧……」思考后,敏次露出理解的表情,频频点着头说:「后来就送到墓地埋葬……」 忽然,敏次的脸色黯淡下来。 「听说坟墓被破坏了……」 第三章 ◇ ◇ ◇ 醒来时,有种郁闷的感觉,宛如沉滞的气重重压在身上。 「……」 她努力吸口大气。肋骨仿佛被压迫许久,发出倾轧声响伸展开来。 过了一会,耳边响起不悦的声音。 「醒来了就快让开。」 十二神将勾阵稍稍皱起了眉头。 「……」 她吃力地扭动脖子,慢慢地转移视线,看见满是夕阳色彩、炯炯发亮、冷静到可怕的眼睛,就近在咫尺。 她眨一下眼睛,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句话, 「你在做什么?」 话才说完,小怪就挑起了一边眉毛。 「你……还……敢……问……!」 缠绕着小怪的氛围,就像背后有一圈雷声轰隆的黑云,嘶吼声震耳欲聋。 勾阵疑惑地闭上眼睛,手按着额头。 「……?」 看起来真的很困惑的她,试着用一只手肘撑起身子,但因为手臂使不上力,又倒下去了。 「唔!」 被垫在下面的小怪,发出青蛙被压扁般的叫声。 「对不起。」 勾阵边道歉边用小怪的身体当支撑,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皱起眉头,按着额头。 她觉得头昏眼花。 「不要逞强。」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小怪,展现自己的关心。勾阵虚弱地靠着栏杆。 头好重。身体闷痛。人类过劳病倒时,大概就是这种状态吧。 有深刻体会的勾阵,真的很想赶快脱离这样的状态。 「感觉怎么样?」 「不好也不坏。」 「……哪里有问题?」 「我自己很清楚,头脑没在动。」 小怪叹着气,对满脸痛苦的勾阵说: 「勉强爬起来会消耗体力,在完全复原前……」 说到这里,小怪突然安静下来。勾阵疑惑地望向它,看到它的表情似乎闪过了什么念头。 勾阵有不祥的预感,不等小怪开口,就先抢着说: 「我不要。」 「我什么都还没说啊。」 「我不要。」 「我就说我什么都还没说嘛。」 「我不要。我不清楚你想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是我不想做的事。」 小怪用前脚抓抓耳朵一带,心想她的直觉还真强呢。 而且身体不舒服,居然还能这样对谈如流。 勾阵看出小怪还在动什么歪脑筋,正要滔滔接着说时,一阵风刮到他们前面。 「——」 两人张大眼睛,屏住了气息。 夹带神气的风,是十二神将太阴送来的风。 风扬长而去。风里夹带的话,都一字不漏地传送到他们两人心中,和待在生人勿近森林里的天空的心里头了。 小怪仰望天际,不禁闭上了眼睛。 勾阵也单手掩住了眼睛。 「晴明……」 因为是异口同声,所以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这样的喃喃低语。 终于醒了。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终于醒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深深叹息声,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就在安心下来的同时,整个人也虚脱了,勾阵无力地滑躺下来。 再也不用在昏沉的睡眠中,无意识地担心了。真是令人高兴的事。 打起盹来的勾阵,听见小怪说话的声音。 「你还是去道反的瑞壁之海……」 瞬间,她又张大了眼睛。 「我说过我不要!」 看小怪一副无法释然的样子,勾阵又接着说了一长串的话。 「腾蛇,你好像忘记了,所以我告诉你,那片海可以治愈身体的伤口,但是对体力和灵力的复原无效!」 「咦,是这样吗?」 「是!」 小怪张大眼睛,怀疑地歪着头。勾阵怒气冲冲地大叫后,怫然不悦地闭上了眼睛。 小怪看着顷刻间坠入沉睡的同袍,半眯起了眼睛。 「神气才稍微复原就又浪费掉了……把我当枕头的时间和我的神气还给我啊!真是的……」 勾阵的发怒会消耗相当的气力和体力。 小怪深深叹息,用后脚抓抓耳朵一带。 ◇ ◇ ◇ 「好,传达到了。」 在山庄上空追逐风向的太阴,感觉风已经到达京城的安倍家。 现在有天空、勾阵以及腾蛇待在安倍家。只要他们其中一人收到风的讯息,就会知道晴明清醒了。 「听说勾阵沉睡的时间还很长,所以最可能收到的是天空翁吧。」 另一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太阴的考虑范围内。 阴霾的天空逐渐改变颜色,迎向了傍晚。 太阴耐着性子,消磨时间,直到巳时才叫醒晴明。那之前,她好几次忍不住想叫醒晴明,都被太裳和天后制止了。 过了巳时,取得许可后,她轻声叫唤晴明。 叫了两、三次名字,再摇摇肩膀,老人就动动眼皮,小声回应了。 晴明张开眼睛,轮流看着围绕自己的三人,苦笑起来。 不要一脸穷途末路的表情嘛。 在晴明这么说之前,神将们都没察觉自己露出了怎么样的表情。 方才,太阴把山庄交给太裳和天后,去了那个沼泽。 白天有强烈的阳气,所以现场氛围与之前全然不同。沼泽周边有很多生物,丝毫感觉不到黎明前那种阴森的气息。 似乎在诉说什么的纷扰模样已不复存在,妖气的残渣也完全消失了。 水面平静无波,风吹过时就卷起小浪,树叶掉落时则掀起波纹,一直扩散到沼泽畔。 还看到几只虫子跳过水面。有时会有很小的虫子飞进水里,有时风会恶作剧,把沼泽畔茂盛草丛的草尖压到水面。 那里的沼泽光景就是这么理所当然、平凡无奇。 但是,之前的模样绝不是太阴的错觉。 回来后,太阴报告了这件事。晴明听完报告,面有难色地沉思着。可以推测,他正在沉默地进行着神将们无法想象的思考和盘算。 看到他那个样子,太裳断定不用再担心他了,所以交代太阴把风送出去。 送给待在京城和异界的同袍们。 借风转达安倍晴明清醒的消息。 没有在晴明醒来时就通知大家,是担心那只是一瞬间的清醒。 人类在生命结束前,会回光返照,展现强劲的生命力。 这次的清醒说不定只是生命之火熄灭前的最后光辉。 倘若真是这样,短暂的喜悦就会变成激烈的绝望和悲哀。倘若曾经拥有过希望,那随后发生的状况,将会比不曾知道更严重、更深刻。 太裳和天后认为由待在晴明附近的他们来体会那种滋味就行了。 还有,万一发生什么事,太阴会怎么样呢? 他们无法想象。 深思熟虑后,两人决定把注意力摆在眼前的太阴身上。而非离他们遥远的同袍身上。万一发生什么事时,就全力支撑太阴。 幸好这些都只是白担心一场,太裳和天后比谁都松了一口气。 太阴翩然降落在山庄,从拉起的上板窗窥视室内。 「晴明。」 在垫褥上坐起的晴明,嘴巴衔着一个小碗。 从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来看,小碗里应该是汤药 。 「苦吗?」 太阴把手搭在下板窗的窗框上问道。晴明满脸痛苦,那就是答案了。 太阴忍住了笑。这时候笑出来,晴明会闹脾气。 绷着脸喝完后,晴明把碗递给坐在旁边的天后。天后默默接过碗,满意地点点头。 「太阴,这里拜托你了。」 天后交代一声后站起来,把空碗放在桧木托盘上,离开了房间。 太阴从板窗轻盈地跳进房内,在板窗旁坐下,抱住膝盖。 「快要吃晚餐了,你吃得下吗?」 太阴歪着头问,晴明合抱双臂,嗯嗯沉吟。 「没什么食欲呢。」 「不行哦,晴明,你很久没吃没喝了,多少要吃一点。」 「是这样没错,」晴明摸摸肚子一带,困扰地说:「可是我不觉得饿。」 太阴皱起了眉头。 「咦,不可能吧?人类不是不吃饭就不能动吗?」 她还记得以前昌浩曾经忙到没时间吃饭,抱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更可况晴明有一个多月都在睡觉。 不过…… 太阴突然想起一件事,沉默下来。 晴明昏睡期间,没有变憔悴,也没有瘦下来。只有时间不断流逝,没有任何变化。 待在尸樱的世界时,当然也没有吃任何东西。 「会不会是跟尸樱混合的关系呢?」 还没想清楚,这句话就先脱口而出了。 晴明皱着眉头嗯嗯沉吟,摇摇头说: 「那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吧,可是现在完全脱离了,所以肚子可能很快就会饿了。到时候,说不定会想吃沙丁鱼,还有茄子、鲣鱼、咸鹿肉……」 太阴苦笑起来,对一一列举的晴明说: 「可以想到那么多,一定吃得下去,要不要拜托天后准备?」 「不用了……我才刚醒来,胃空了很久,所以她说要帮我准备对胃比较好的东西,一定是芋头粥或红豆粥……」 最有可能的是什么都没加的白米粥,而且米的分量极少,几乎就是米汤。 感觉这样也有点空虚呢。晴明这么想着,他味觉正常,所以没味道的东西可能不太能满足他。 「嗐,没办法,让你们为我担心了,我暂时还是老实一点吧。」 「就是啊,你说的话我们听一半就好。」 「请这么做。」 看到太阴回以装模作样的表情,晴明苦笑起来,但很快就绷起了脸。 太阴讶异地问: 「晴明,怎么了……」 老人拖着下颌,皱起了眉头,片刻后才沉重地开口说: 「在那个世界,我一直靠着樱树,昏昏沉沉地打着盹……」 晴明闭上眼睛,在记忆中搜寻。 美得可怕、美得悲哀、美得凄凉的花朵,无止境地飘零。 茫然中觉得,说不定会在这里,就此度过永无止境的时光。而这说不定就是命运,他也做好了面对这种命运的心理准备。 必须抛下的东西很多;必须抛下的人也很多。他一一回想曾抛下过的东西、抛下了的人,在逐渐模糊的意识底下,荡荡悠悠地做着梦。 梦到很久以前堕落过,那个深渊的黑暗。 那是暗昧的底部。 他不害怕。 当一切结束,一切都会腐朽消逝。崩毁的世界将归于无吧?而这个身体也将灰飞烟灭。 恐怕只有这颗心得以残存于毁灭之中。那么,终点将是最后的黑暗底处。 那个暗昧位在无比沉重的黑暗最深处。 那个暗昧充斥着凄厉的寒冷与恐怖,却又令人怀念。 那里酷似晴明曾经堕落的暗昧,而且所在之处比那个暗昧更深沉。 就是所谓的「界之境」。 黑暗的尽头。 大地之根。 ——世间的底部。 「……」 想到这里,晴明打了个寒颤。 遗忘许久的情景乍然浮现脑海。 那时,他听见微弱的拍翅声和水声,抬起了眼皮。 紫色花瓣如暴风雪般狂乱飞舞。 他清楚看见,花瓣前是宣告语言的妖怪,和另一个身影。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是的,他听见了件的预言;听见了那逐渐被风吞噬的微弱声响。 然后男人低沉的声音,刺穿了他的耳朵。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当樱花如呼应那句话般掩盖视野时,记忆就噗滋中断了。 接着听见的是令人心碎的悲痛叫声。 呼唤自己的声音,把在暗昧深处摆荡的心,拉上来这里。 若是没人叫唤,说不定会继续摆荡,融入暗昧。 很久以前就该那样了。虽然相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说不定是梦见了那时候的延续;也说不定是正往那个终点前进。 「……」 晴明缓缓抬起眼皮,呼地吁口气。 十二神将默默地、担心地看着他的桔梗色眼眸,过分清晰地映入视野。 那次和这次,把自己拉上来的都是十二神将。 「我收的式真是太了不起了……」 晴明不由地笑出声来。 沉默不语的太阴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晴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神将们把晴明的身体从那个尸樱世界带回了人界。 那之后陷入沉睡的晴明,究竟看见了什么? 「或许是梦,或许是现实,或许两者都是,也或许两者都不是。」 但无论如何,唯独件的预言是真的。 站在件旁边的男人,也是现实中的人。 被尸樱囚禁的晴明可以回到人界,就是最好的证明。 晴明把最后看见的光景说出来后,太阴张大眼睛,花容失色。 「预言……?」 「嗯。」 晴明回应着,表情凝重地望着半空中。 所谓死亡的污秽就是字面的意思吧?因为紫色樱花就是污秽的花朵。 至于樱树的封印…… 晴明知道那是什么。 与尸樱融合时的记忆留在他心里。 吸取污秽而绽放花朵的樱树有另外一个使命。 因此不能让樱树枯萎。 所以需要活祭品,预防樱树彻底沾染污秽。 「……」 太阴不敢叫唤满脸严肃的晴明。 ◇ ◇ ◇ 太阳快下山了。 神祓众的冰知在树木繁茂的山里,环视周遭,喃喃说道: 「今晚就在这附近休息吧……」 他找到一个地方,岩石堆得恰到好处。岩石表面长满了青苔,可见长时间没有移动过了。 人的力气是推不动的,但有可能因为强阵雨或地动天摇而崩塌,所以他小心做了检查。 如果有大小适当的巨木,也可以躺在那棵树的树枝上,但放眼望去,都没有特别巨大的树木。 决定野营地点后,他走向附近的河川,往身上泼水,把头发洗干净。 人类的味道会引来野兽。若是野兽大闹起来,就会被人发现他躲在杳无人烟的深山里。 冰知把滴着水的白发稍微拧干,走回岩石处,沿途搜集落叶。他把搜集来的落叶塞在岩石的入口,施加隐形术。 不能生火。但幸好是夏天,放着不 管,衣服和头发也干得很快。 已经检查过没有蛇或毒虫,但有可能之后才爬进来。冰知没倚靠岩石,坐在可以看见入口的地方。 计算今天一整天行进了多久就可以算出大约位置。地图都在他大脑里,他核对地图推测地点。 「快到阿波了……」 冰知是奉神祓众总领的命令,在大约十天前从菅生乡出发,来到四国这里。 为了调查树木不断蔓延的枯萎原因,以找出解决方案,菅生乡在大约半年前就派出了很多眼线。 回到京城的安倍昌浩也送来了书信,说有来历不明的集团在四国蠢蠢欲动。 他说他现在没办法行动,希望神祓众查到什么情报就告诉他。 关于四国的事,神祓众也听说了。据说,有个扭曲世间哲理的集团正在逐渐扩展势力。 神祓众原本打算哪天派个眼线去调查。但收到昌浩写来的信后,发觉事情的急迫性已经超越了想象。 众长老商议之后,决定派冰知去当眼线。 冰知并不想离开小野家下一代的时远。 但是已经派太多人去调查树木枯萎的原因,人手不足,且根据判断,四国这件事必须派武艺高强的人去,不然会有危险,所以冰知是万中选一。 冰知把没干透的头发拨到后面,自嘲地笑了起来。 做错过那么多事的自己,竟然会被委以这样的任务。 时间停止、维持十五岁模样女孩的身影,闪过脑海。 应该是萤向众长老推荐了他。曾经有段时间,她哥哥时守被撇到一旁,她被推为神祓众的下一代总领,所以众长老也不能忽视她说的话。 萤对不情愿的冰知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感觉四国那件事比树木枯萎更严重,所以只能靠你了,冰知。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感觉四国的事,比树木枯萎逐渐扩及全国更危急。 她知道冰知不会为神祓众行动,也知道冰知最关心的事跟她一样。 她会那么说,应该是感觉可能会有灾难降临时远。 冰知深思了一晚,决定听从众长老的差遣,以防灾难降临时远。 他解下缠在背上的皮袋子,拿出里面的纸张,用食指在上面写下文字。 然后把空白的纸张折成鸟的形状,对着纸张吹三口气。 纸张膨胀起来,画出柔和的线条,变成了纯白的燕子。 「去吧。」 冰知把燕子从被落叶遮住一半的入口放出去,燕子拍了几下翅膀,便直直往前飞走了。 明天就要进入阿波国了。冰知是从备前国进入赞岐国,边搜集人们的传闻,边前往阿波。 到目前为止,都没听到不好的传闻。 只听说有重症被治愈了、有濒死的伤势被治好了、有快枯死的神木被救活了、有干涸的土地取得了新的水源。 都是这一类的传闻,冰知亲眼看到信仰者正逐渐增加。 自称为智辅众的人们在阿波国的东侧最有势力。 虽然离这里还很远,但阿波国是智辅众最多的地方,决不能掉以轻心。 他打算明天早上天一亮就出发。 他检查附近有没有野兽的动静、结界稳不稳固。 「目前都没问题……」 大略检查过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后,他便躺下来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不觉中,猫头鹰的低沉叫声穿过了树木的缝隙。 风吹动草木,扬长而去。 夜间活动的生物走向岩石地,把鼻头凑近落叶,哼哼抽动鼻子闻味道,兴致索然地走开了。 每当听见这样的声响,睡着的年轻人肩膀就会有反应,颤动一下。因为神经紧绷到极致,所以身体在无意识中也会动起来。 但幸好有隐形法术,不会被发现有人躲在岩石地。 被树木覆盖的深山就这样逐渐沉入了夜里。 第四章 昌浩正在回想傍晚时敏次说的话,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吓一大跳,眨了眨眼睛。 「安倍大人,你要去哪里?」 「咦?」 昌浩惊慌地回应后,就看到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卫士受不了似的叹口气,对他说: 「走这边才对,你再发呆会跟丢哦。」 「啊……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昌浩坦然道歉,看起来比父亲吉昌年长的卫士,莫可奈何地笑着说: 「安倍大人今天是第一次轮班巡视吧?也难怪会紧张。」 卫士点着头,一副可以理解的样子,拍拍昌浩的背,叫他不用紧张。 他拍得太用力,害昌浩差点向前扑倒,昌浩边哇地大叫,边重新站稳。 卫士和检非违使看到他那样子,都笑了起来。 昌浩觉得很尴尬,把嘴巴撇成了ヘ字形。 他绝不是紧张,但又懒得一一解释,就当作是那样了。 戒备巡视的队伍是由检非违使和卫士各四名,加上两名阴阳生,十名组成一队。 开始巡视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这期间都没有可疑怪物出现的报告。 原本因紧张、戒备而提心吊胆的警备队,经过七天后,似乎有点松懈了。 昌浩暗自思索。 开始松懈是最危险的时候。 回想自己一个人夜巡时,曾经稍微松懈,妖怪就像看准了那一刻似的发动了攻击。 「嗯,不禁想起小时候的我。」 不知不觉殿后的昌浩,用走在前面的卫士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一直隐形待在旁边的六合现身,默默低头看着他。 「啊,以前六合也常陪着我呢,好怀念。」 「嗯,是啊……」 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应,可能是因为不赞同昌浩的话,但顾虑到他的感受,所以勉强回应。也可能是因为在回想过去种种,所以反应慢了一些。 昌浩边祈祷是后者,边小心观察四周。 他不放过任何声音,并靠本能去察觉异状。 不能完全靠眼睛,因为耳朵和触觉的反应比眼睛更敏锐。 在这样的戒备中,昌浩脑中又闪过脸色苍白、忍不住咳、讷讷说着话的藤原敏次那张脸。 「……」 昌浩眨个眼,低声嘟嚷。 「被破坏的坟墓四周,每天晚上都有白色蝴蝶在飞……」 ◇ ◇ ◇ 「听说坟墓被破坏了……」 可能是心理作用,昌浩觉得敏次说话的声音特别低沉。 「……」 微刺的感觉掠过昌浩的背脊。 说到这里,敏次又咳了一下,试着把卡在喉咙的东西吞下去。 昌浩吞口唾沫问他: 「你说被破坏,意思是……」 有好几个贵族在看到一只鞋后,就化成了骨头。他们都被送往墓地埋葬了。 京城周边有几个墓地。 有化野、莲台野、鸟边野。 贵族各自被葬在与自己相关的地方。 因为死得太离奇,所以送葬的行列非常低调,尽可能避人耳目,悄悄前往墓地,连塔形牌都没立,只摆了石头。 是守墓人发现新的坟墓崩垮了。 一只鞋的贵族们都只剩下骨头,所以就直接埋葬了。其他人通常是火葬,但也有土葬的人。 土葬的尸体会逐渐腐朽,所以偶尔会有野兽闻到尸臭味靠过来,挖开坟墓,把尸体吃得乱七八糟。 守墓人在巡视有没有像这样被破坏的坟墓时,发现了那个坟墓。 只摆着石头的新坟墓被破坏了。 不是被挖起来。 而是有东西从坟墓里面爬出来,把坟墓推到了。 露出来的棺木,盖子是开着的。守墓人惊吓过度,没确认棺木里的情况,就把土埋回去,赶快逃回家了。 等他回到家时,发现身上的钱包不见了。 他搜索记忆,好像是拼命把土埋回去时,无意识地把钱包搁在哪了。 浑浊的天空越来越暗,夜晚就快来临了。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折回去,但他是守墓人,知道夜晚有盗贼会在那里徘徊,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钱包。 怎么会把钱包搁在那里呢?守墓人踩着沉重的脚步,心中懊恼不已。 黄昏时刻是逢魔时刻。 这个时间,那个地方通常不会有人。如果遇到人,那绝不是正常人类。 不,如果是活人还好,但在墓地出现死人也不稀奇。 守墓人是去鸟边野的一角,那里有被破坏了的某贵族新盖的坟墓。 到那里时,天色完全暗了。 守墓人点亮备好的火把,高举着火把寻找钱包,在石头后面找到了钱包。 他捡起钱包,检查里面,确定里面的钱币跟记忆中的数量一样。 呼地松口气的守墓人转身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候,高举的火把突然熄灭了。 用沾满油的布缠绕做成的火把,不可能三两下就被吹熄,火时无声无息地突然熄灭的。 守墓人尖叫一声,屏住呼吸,全身僵直。 漆黑降临。 守墓人勉强移动僵硬的脚,边嘎哒嘎哒发抖,边用手脚前端到处摸索,寻找回家的路。 看不见也很可怕,但留在这里更可怕。从现在起,夜会越来越深沉。 手指碰到什么东西时,他就跟着木牌或石头的触感,慢慢往前走。 走着走着,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虽然只看得到黑影,但总比什么都看不见好。 慢慢前进的守墓人,看到白色的东西掠过视野角落。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东西移动。 白蒙蒙的东西翩然飘舞。 是蝴蝶。绽放着淡淡光芒的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着。 第一次看到这种蝴蝶的守墓人,张大了嘴巴。 现在是夜晚,看到飞蛾并不稀奇,但这只怎么看都是蝴蝶。 蝴蝶停在墓碑上,张合着翅膀。 通常,飞蛾停下来,会大大张开翅膀。而蝴蝶停下来时,则会半张开翅膀,或收起翅膀。 所以,那应该是蝴蝶。 守墓人看到翅膀轻轻张合的蝴蝶停留的墓碑,大吃一惊。 那是白天时他把土埋回去后,恢复了原状的新坟墓。 钱包就是掉在那附近。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其实没那么久吗? 这么想的守墓人,摇了摇头。 不对,自己的确从那个地方离开了。 难道是在哪里走错了路,一直在原地绕来绕去吗? 想到这里,守墓人毛骨悚然。总不会是妖怪或者死灵,想把自己关在这个墓地吧? 无论如何都要脱离这里。 守墓人背对蝴蝶停留的坟墓向前冲,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东撞西撞,拼了命往出口跑。 回过神时,那只白蝴蝶就在守墓人四周飞来飞去。 白蝴蝶在守墓人眼前翩翩展翅,逼近了他的眼睛。 他「呀」地尖叫一声。 白色翅膀淡淡浮现出图案。 那是一张哀怨地瞪着他看的人脸。 守墓人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浑然忘我地往前跑,回过神时,已经倒在自家门口。 饱受惊吓找回来的钱包,他的确塞进了怀里,但找遍全身都找不到。 敏次做了这样的总结,昌浩对他说: 「先不提蝴蝶 ,钱包应该是在守墓人昏倒时,被夜间盗贼抢走了吧?」 敏次回他说: 「嗯,我也这么想。」 说到这里时,正好到了敏次家,昌浩便向他告辞,回阴阳寮了。 钱包不见不奇怪,倒是那只蝴蝶很可疑。 「在墓地飞舞的白色蝴蝶啊……我可不想碰到。」 话说回来,四周一片漆黑,守墓人为什么看得见白色蝴蝶呢?有火把的话可能看得见,但没有火把,看得见才奇怪吧? 在没有光线的状态下,唯独那只白色蝴蝶清晰可见,那么,那只蝴蝶恐怕不是虫,而是虫。 埋头思考的昌浩,听见六合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昌浩,你会跟不上卫士哦。》 殿后的昌浩抬头一看,惊觉自己已经离那群人有两丈远了。 他们手中火把的火焰袅袅摇曳着,因为距离太远,都照不到昌浩了。 急忙加快脚步的昌浩,不经意地环视周遭。 阴霾的天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月亮。要是没有火把的光线,检非违使和卫士们都看不见东西。 昌浩可以使用暗视术,但他们只能靠火把。 墓地的守墓人应该也是吧?当火把在墓地熄灭时,他一定怕得要死。 对昌浩来说,黑暗并不可怕。小时候,他也曾害怕黑暗,但现在完全不觉得怎样。 可怕的是来自黑暗的东西,以及在黑暗中聚集的的东西。 还有黑暗前方的东西。 想着这些事的昌浩,听见耳边有微弱的声响。 他屏住了呼吸。 是微弱的拍翅声。 他反弹似的环视周遭。 这里是朱雀大路,在八条和九条的界线附近。再往南走一点,就是耸立的罗城门。 他们一行人走在宽二十八丈的道路中央。 「有没有听见什么?」 有个卫士这么问。 所有人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倾听,观察周遭状况。昌浩跑向他们,在与阴阳生成对角线的位置停下来。 他背对所有人,结起刀印抵在额头上。 昌浩对自己施加暗视术,调整呼吸。 「安倍大人……」 刚才跟昌浩说过话的卫士,脸被火把的红红火光照亮,脸色却非常苍白。 昌浩默默点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感觉有妖气卷起强烈的漩涡,包围了他们。 黑暗中出现了比黑暗更漆黑的凝聚体。 「黑虫!」 昌浩严厉地低嚷,用刀印画出一直线。 「禁!」 在半空中画出的一直线,逐渐往上、下扩张。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色漩涡也扑了过来。 被看不见的墙壁阻挡了去路的凝聚体,哗地向四方散开。 检非违使举起火把,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火光照亮了黑暗。 所有人都发出了不成声的叫喊。 比黑暗更漆黑的马蜂包围了队伍。 脸色发白的检非违使拔出了刀子。他挥起大刀,想把马蜂吓走,但不管怎么挥,都被轻易地闪开了。 马蜂穿过大刀扇起的刀风,袭向了一行人。 响起了低鸣般的沉重拍翅声。检非违使边奋力抵抗蜜蜂的攻击边大叫: 「三更半夜怎么会有蜜蜂……」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一般的蜜蜂。 触角、眼睛、嘴巴、翅膀、身体,全都是黑色,从来没见过这种马蜂。 更奇怪的是,他们用手脚挥赶飞来飞去的马蜂,手脚竟然唰地失去血色,强烈的寒冷袭向全身。 现在是夏天,而且高举着火把,还穿着铠甲,全副武装地跑来跑去,闪躲蜜蜂。 这样只可能觉得热,怎么可能觉得冷呢? 「被蜜蜂咬到就会有危险!」 昌浩大叫,所有人的表情都凝结了。 既然不是一般蜜蜂,那就是阴阳师的领域了。 站在前头的阴阳师拍手击掌,举起了咒符。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坎!」 他以高举护符的手结刀印,用刀尖画出了一个圆。 聚集成群的一团蜜蜂被应声弹飞出去。 「快躲进这里面!」 阴阳生画的圆足够收纳所有人。 卫士们冲进了里面,追杀他们的蜜蜂一涌而上。 握着大刀保护自己的检非违使们吓得蹲了下来。 「碎破!」 瞬间响起的怒吼声,震撼了他们的耳朵。 「安倍大人!」 是阴阳生的叫声。 昌浩独自站在阴阳生紧急画出来的圆阵外,准备迎接大群的马蜂。检非违使和卫士看着他的背影,大惊失色。 「安倍大人,快退后!」 背对他们的昌浩,摇了摇头。 「六合,他们就拜托你了。」 《你呢?》 「我没问题,应该没有……」 已经跟它们对峙过好几次了。 昌浩拉出放在怀里的念珠,把绳子扯断。 散开的念珠掉落地面,滚向四面八方。 昌浩拍手击掌,同力吸了一口气。 「天之五行、地之五行、人之五行……!」 他画出五芒星,固定在自己四周,作为结界。 黑虫团绕成一个大圈子,避开昌浩的结界,冲向包围卫士等人的圆阵。 吓得差点全身抽搐的阴阳生,使劲力气举起了护符。 「嗡、波库、坎!」 放开的护符化为大漩涡,将马蜂吞噬、摧毁。 但逃过这一劫的马蜂又聚集起来,发出强烈的拍翅声直扑而来。 阴阳生把手伸进怀里,脸色顿时发白。刚才那枚是最后一枚了,现在只剩念珠,还有检非违使们的大刀。 拍翅声逐渐增强。包围他们的蜜蜂越来越多,数量多达几百、几千、几万。 这么多人蜜蜂同时扑上来,他们将不堪一击。 走投无路了吗? 就要绝望时,一道银白色闪光扫过了蜂群。 接着,迸出凄厉的波动,被蜂群推开了。 一个检非违使喃喃嘟嚷: 「怎么回事……?」 检非违使和卫士们不管怎么看,都只看到马蜂突然后退了。 但是,在阴阳寮日日修行的阴阳生看见了。 有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圆阵前,披着深色的布。 是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留着茶褐色的长发。身高比阴阳生高出一尺,阴阳生必须抬头看他。 卫士手中的火把照出了他的容颜,右脸上有黑痣般的图腾。 年轻人手中闪烁的银枪一挥,聚集的蜂群就被分成两半,各自散去了。 带着热气的波动升起,扎刺着肌肤,取代了刚才令人恐惧的寒冷。 阴阳生张大了眼睛。 「这……难道是……」 脑中灵光一闪。 他曾听过传闻。凡是在阴阳寮工作,以阴阳道为志向的人,即使不曾亲眼目睹,也不可能不知道。 有貌似人类的人外之人被记载于六壬式盘上,是居众神之末的存在。 「十二……神将……?!」 那是跟随独一无二大阴阳师的式神。 年轻人无言地瞥了阴阳生一眼,黄褐色的眼眸与一般人全然不同。 而且,从男人全身迸射出惊人的神气。 没错,这个男人就 是闻名遐迩的十二神将。 混在黑暗里的马蜂群从旁边发动攻击。 神将掀起身上的深色灵布挡住马蜂,再用神气漩涡将马蜂吹走。 要攻击圆阵的马蜂,被神将击退了。 马蜂的数量太过庞大,还是有些逃过神将的防御战线,飞到了圆阵的护墙。但数量非常少。阴阳生一个人也应付得来。 阴阳生茫然地转头看昌浩。 对了,他是—— 「他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绝代阴阳师,正在吉野静养。尽管年岁已大,还是享有当代第一大阴阳师的荣誉。 可以带领安倍晴明的式神的人,恐怕就只有他的继承人。 黑虫是阴气的具体呈现。 昌浩以五芒星的结界保护自己,结起了手印。 京城现在充斥着阴气,大群黑虫聚集的这一带尤其浓烈。 被黑虫包围太久,就会接触太多阴气,失去行动的能力。 必须在那之前解决黑虫。 不能花太多时间。稍微松懈,黑虫就会咬破结界攻过来。 昌浩释放的灵气是阳气,与阴气抗衡。 地上充斥着阴气和大群黑虫。面对这两者,昌浩的力量太过薄弱。 他感觉气力正逐渐耗损。 幸亏有六合在,可以保护同袍和检非违使们。 这个阴阳生名叫日下部泰和,年约二十五、六岁,为人认真、热忱,颇得阴阳博士安倍成亲的赏识。 跟敏次也意气相投,经常看见他们两人一起看书,愉快地讨论。 他有与生俱来的灵视能力。虽然听说不是很强,但除了妖气太弱的妖怪外,其他妖魔、死灵都看得很清楚。 除了灵视力外,其他灵力也出类拔萃,最擅长的是结界术。 成亲应该是考虑寮官们的特性来配置人员。多亏有他以结界保护了检非违使和卫士们,昌浩才能专心应战。 天气会越来越冷。击退这些马蜂后,今晚最好就先撤离。 昌浩瞥一眼滚落地面的念珠,分布的范围相当广大,几乎网罗了成群黑虫活动的范围。 「嗡、阿迦拉达显达、萨哈塔亚、温……!」 他改结其他手印。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塔拉塔阿摩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塔拉马亚塔拉马亚温塔拉塔坎、漫!」 散布各处的念珠所蕴藏的灵气,随着昌浩念出来的真言逐渐膨胀。 「嗡奇利库、修吉利比奇利塔那达萨鲁巴、夏托洛那夏亚沙坦巴亚、罕罕罕索瓦卡。」 大群黑虫开始警戒地往后退。 昌浩瞥了它们一眼,看出来它们的动向,又变更了手印。 「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嗡哔唏哔唏卡拉卡拉吧唏哩索瓦卡……!」 蠢蠢钻动的黑虫,突然啪哒啪哒坠落。即便如此,还是顽强地抖动翅膀,发出拍翅的声响。 「嗡奇利利奇利、嗡奇利利奇利。」 念着真言的昌浩,额头冒出了汗珠。由此可见,他正集中全副精神,把灵力发挥到极致,与邪恶的东西对峙。 「南无马库桑曼达、波达难、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响起更加洪亮的真言,与拍手击掌的声音交叠。 「恶鬼恶灵、生灵死灵、怨敌灵神、回归高天原。」 解除手印,结起刀印,高高举起,然后—— 「去除邪恶,恭请神明降临此地,成就愿望!」 昌浩把快速画出的竹笼眼抛向黑虫们,并挥出刀印。 同时,散布各处的念珠所蕴藏的灵力炸开来。 大群黑虫被大量喷出来的阳气吞噬,瞬间消失了踪影。 缭绕回荡的拍翅声终于戛然而止。 第六章 ◇ ◇ ◇ 听到丈夫藤原文重说安倍昌浩会来,柊子满脸阴郁,沉默不言。 黑虫们在白天会隐藏鸣叫声。 柊子拉开紧闭的木门,走下庭院。 文重因为担心她,几乎都没去工作。伊周不放心,派使者来过好几次。 文重对伊周细心的关怀由衷感激,派人告诉他,因为妻子患了重病,所以暂时不能去工作。 伊周非常清楚文重有多疼爱这个上年纪后才迎娶的妻子,所以心想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 「……」 柊子淡淡一笑。 她的确是患了重病,但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当时,她发高烧、神志不清、呼吸困难,徘徊在梦与现实之间。 丈夫陪在她身旁,不断呼喊她的名字,紧紧握住她的手。 当时,文重握的是左手。 柊子是天生的左撇子。但父母说惯用左手会有许多不便,所以训练她学会使用双手。训练大有成效,她两手都可以灵活地使用,但紧急时还是会先伸出左手。 那只手现在不能动了。 她举起用来把手藏在里面的左边袖子,轻轻从袖子伸出指尖,只见崩塌的肌肉和白骨。 柊子的脸紧绷起来,用右手的手掌遮住左手。 这只手以前是白嫩嫩的,现在完全看不出来了。这只手还能动的时候,会帮丈夫缝制衣服、会利用季节食材做烹饪,还会替丈夫洗头发、梳发髻、打理衣服,有时还会写歌作成长条诗笺。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躺在床上时被紧紧握住的手,留下了丈夫的指痕。 在发高烧神智不清中发现指痕时,她好惊讶丈夫居然握得这么紧,同时也很开心丈夫长时间陪伴在自己身旁,长到留下了指痕。 也因此,想到他们即将阴阳两隔的命运,就不禁泪湿了脸颊。 尽管如此,她还是作好了心理准备。 丈夫原本也应该作好了心理准备。 在他听到那个传闻之前。 传闻有一群人可以治病、疗伤,把死人从黄泉拉回来。只要求助于他们,没有救的生命也救得回来。不可能回来的生命,也可以叫回这个世界。 他们崇拜的神明可能是来自某个地方本土的唯一神。起初,他们在出云国传教,拯救了那里的人民。 成为中心人物的男人在四年前长逝,随侍在他身边的美丽巫女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踪影。有人说,她是追随前一代首领自杀了。 在改朝换代之际,他们把根据地从中国的出云移到四国,经过几年的辗转迁移,最后在阿波国安顿下来。 文重从下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因身心俱疲而憔悴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柊子没有理他,虚弱地笑着说哪有那么荒诞的事。怎么可能做得到呢?那是违反世间哲理的事,除非是神,否则不可能做得到。 所以,柊子不相信他说的话。 令她心情沉重的是,丈夫的岁数大她很多,人又聪明、深思熟虑,居然会绝望到仰赖那么愚蠢的传闻。 但沉重之余更觉得心安,因为众神中柊的后裔的自己,长久以来被赋予的任务终于要画下休止符,可以从沉重的枷锁中解脱了。 「椿……」 庭院处处栽种着代表四季的树木。可能是长期没有整理,枝桠随意伸展,跟周边的树木纠结缠绕,成了诡异的形状。 大半的树木都枯萎了,春天长出来的树叶也大多变成茶色,掉落地面。 椿、榎、楸、柊被总称为「众榊」。 他们原本是忌部的血脉。在很久以前,带着一个任务,从忌部分了出来。 众榊各自生活在四国之地的不同藩国里。四个家族几乎没有直接交流,但总会从某处听说彼此的状况如何,彼此都知道哪个家族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榎生下直系子孙的同时,妖怪宣告了预言。 这是在八十多年前传来的消息。 那应该就是众榊毁灭的开始。 据说最先灭绝的是楸。那是在柊子诞生之前的事,距今已经很遥远,知道详情的人几乎都不在了。 她是在小时候听知道那件事的人说的。 关于楸的消息突然中断,觉得奇怪的人向旅人或行商人打探,这就是事情的开端。 几个柊的人发觉有问题,便前往楸的乡里确认状况,发现以楸为姓氏的人全都死光了。 深山里的聚落被好几座坟墓包围。 老旧的坟墓离乡里很远,越新的坟墓则离乡里越近,几个全新的坟墓甚至盖在颓圮老屋的旁边,那些坟墓的碑墓都很小,不注意看的话,说不定不会发现那是坟墓。 在看起来像是最新盖好的坟墓附近,有一个人躺在地上蜷成一团,化成了白骨,那可能是楸最后的族人。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个小孩子。 由此可知,碑墓为什么做得那么小。 可能是大人们先死光了,剩下的小孩一个人挖坟墓,把尸骨埋了。但是以小孩子的力气,只能搬来小石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无法找到原因,厚葬那个孩子的白骨后,就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之后没多久,椿的族人也接二连三丧命了。 不只椿,榎和柊的族人也一个接一个死去。 死者的共同点是某个时候,会突然觉得肩颈处疼痛。 起初以为是不小心扭伤了肌肉,没有太在意,不久后便出现严重的咳嗽,咳到停不下来。 胸口深处总像有东西在钻动,若试着把拿东西咳出来,胸口深处和背部就疼痛不已,怎么找也找不出咳嗽的源头。 接着开始发烧。起初只是微热,后来逐渐升温,意识模糊,身体不能动。 到这个阶段,咳嗽中会掺杂红色雾气。 热度越来越高,不知不觉中眼睛就看不见了。 到这个地步就无药可救了。 最后会逐渐衰弱,失去呼吸的能力,瘦到肌肉都不见了,只剩下皮包骨,咽下最后一口气。 柊子的祖母、父亲、亲人,都是这样死的。 而柊子的病也和他们一样。 直到现在仍不知道病因是什么。 众榊的乡里都在深山里面。生病可能是被毒虫咬到、可能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也可能是水土不服。 但不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患病就医不好,是一定会导致死亡的怪病。 楸灭绝了,椿灭绝了,榎灭绝了。 柊的首领抱持灭绝预感,便命令自己的女儿带着孩子下山。 在村子和城镇上都没有人死于这种病,下山也许可以得救。 首领的女儿牵着两个女儿的手下山,在尽可能远离乡里的地方住了下来。 几年后,住在深山乡里的人都病倒了。 通知是在半夜送达。 在靠海村落边缘的简陋草庵,她们彼此紧挨着睡觉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半夜,在没有灯光的草庵里,蝴蝶绽放着淡淡白光,翩翩飞舞,一一停在每个人的胸前,拍振翅膀,放佛在向她们告别。 最后轻盈地往上飞,散落些微的白色鳞片后,就如幻影般消失了。 首领的女儿把孩子们紧紧抱在两腋下,无声地流着泪,看着那一幕。 那是首领使出最后的力气,从灵魂分出来的一部分。 后来他在知道那是所谓的「魂虫」。 柊子是下山的两个孩子中的大姊。 她的母亲替村落的渔夫工作,辛苦地 赚取微薄收入。孩子们会在海边捡拾贝壳、海藻,补充食物。 母女三人在无依无靠的村落中,努力地活着。 在柊子十五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发病了,跟柊的其他人一样,最后也死了。 疾病追着她们而来,绝不放过她们。 除了他们四个家族外,没听过有人得这样的病。 那是用来毁灭众榊的病。察觉这个事实时,已经太迟了。 众榊只剩下柊的两个孩子了。 母亲死后,柊子与妹妹相依为命,努力活下去。但是只靠小孩子维持的生活越来越贫穷,没多久就撑不下去了。 这时候,村人都很关心成为孤儿的两人,对她们伸出了援手。 地方官雇用柊子为下人,提供吃住。刚满十岁的妹妹被没有小孩的夫妇看上,收为养女。那对夫妇因为经商的关系,后来离开了阿波国,妹妹也跟他们走了。 传来妹妹死亡的消息是在四年前。 听说他们一家三口渡海时,船翻覆沉入了海底。船上的人因为潮流都淹死了,夫妇和妹妹也被海浪吞没,一直没找到尸体。 离别那天,妹妹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妹妹比她小五岁,跟她长得非常相似。 现在,柊子会在镜子里看到母亲的脸。妹妹如果还活着,一定也很像母亲。 她们相差五岁,却活像一对双胞胎,因为妹妹跟她太像了。 她还清晰记得,每次 家人这么说时,她就会在妹妹身上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 柊子低下头,泪水从她右脸颊滑落。 但这份悲伤很快就要结束了。扭曲哲理的自己饱受苛责的日子也终将结束。 她是柊的后裔,也是众榊的最后一个人。榊所背负的使命,也将随着自己生命消失。 尽管如此,她还是隐约有个想法、有个期盼。 那就是妹妹说不定还活在某个地方。 听说了船翻覆后,她就把名字改成了柊子,希望妹妹如果还活着,看到这个名字就会马上知道是姊姊。 不只妹妹,还有椿、榎、楸以及柊的族人。 如果有血脉相连的人还活在某个地方,看到这个名字就会知道她是榊的孩子。 她原来的名字是蓝。 丈夫是在那之后与她邂逅,所以不知道她的真名。 她觉得这样也好。 孤苦无依的她最后找到了依靠。时间虽短,却很幸福。 她不想让丈夫背负柊的沉重使命,所以她不想告诉丈夫榊的人们背负着什么使命、做过什么事。况且,即便说了,没有任何力量的丈夫也做不了什么。既然这样,还不如不说。 这个身体就快崩溃瓦解,归于尘土了。 扭曲了哲理的自己已经不是一般人类,所以应该会坠入暗昧深处吧。 柊子每晚都会做梦。梦见自己沉入暗昧深处,再也浮不上来。 没有光线,也没有一丝丝的希望。吞噬一切的黑色水面,飘荡在深渊的黑暗里。沉入黑色水面、融入黑暗后,一切就会消失,再也不会投胎转世。 她知道对叛离世间哲理的自己来说,这才是唯一的救赎。 ◇ ◇ ◇ 有个白影从拉开的板窗飞进来。 在跟夕雾说话的萤,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是白色燕子。 燕子被欠身而起的夕雾抓住,就变回了折成鸟形状的纸张。 「是冰知吧?」 夕雾从纸张散发出来的灵气推测,喃喃说道。 是被派去四国的冰知放出来的式。 接过纸张的萤,打开来看。 「他一直没消息,所以我有点担心呢。看来是没事,太好了。」 萤一说完,夕雾就合抱双臂说: 「当然啦,虽然发生过很多事,但他拥有的实力,在现影中也算是出类拔萃。」 「这我当然知道。」萤苦笑着耸耸肩膀说:「我很清楚冰知的实力,但他去的地方状况不明,所以我还是会担心。」 关于智铺众,神祓众几乎不了解。他们在水面下暗自活跃,等神祓众察觉时,势力已经扩及相当大的范围。 据说,在某些地方,他们也会做让植物复活之类的事。可能的话,神祓众也会考虑跟他们合作。 但这只是几种可能性之一。 神祓众知道他们也会做扭曲哲理的事。视状况而定,神祓众也可能成为他们的敌对势力。 「不过,他们跟安倍家不和的话,跟我们应该也不和。」 萤把冰知送来的纸张摊开来,摆在地上,拍两次手,注入灵气。 空白的纸上,立刻浮现几行字。 「不愧是冰知,字写得真漂亮,不像用手指写的。」 时远的书法也是由冰知指导。在他回来之前,先以灵术、武术的训练为主。 逐字过目的萤,视线停在书面中间,皱起了眉头。 「萤?」 夕雾诧异地叫唤,萤面有难色地抬起头。 「冰知说有很多人奇迹似的获救了呢。而且智铺众完全不收回报,所以深受大家爱戴。」 夕雾的眉毛跳动一下。 通常不必支付有形的代价,就必须付出无形的代价,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中。 所谓无形的代价,往往是无法挽回的事物。 据说智铺众可以让死去的人死而复生。他们是利用某种法术,把脱离身体的魂叫回来的。 「叫魂啊……」 萤喃喃低语,陷入沉思。 也就是所谓的返魂。萤可能也做得到,虽然没有实际做过,但她有那样的知识,也有那样的能力,所以应该做得到。 但是违反哲理的行为,必然会遭受惨痛的反弹。 所以真正有实力的人,不会只靠自己的力量进行返魂。 需要替代品。 亦用来当替身的事物,或是用来当替身的生命。 为了叫回某人的魂,就要送出另一个人的魂。这么做,术士只要让两个魂各自行经的路交叉,把两个魂引向其他的路就行了。虽然要耗费相当程度的劳力,但不会遭受太大的反弹。 若错估自己的能力,使用太大的法术,很可能因为反弹而丧命。 彻底了解自己,也是阴阳师的实力。 「拯救所有需要拯救的人,不拿任何回报,乍看之下是件好事。」 萤细眯起眼睛,夕雾无言地看着她。 「但是被拯救的人,究竟付出了什么呢?」 或许是不知不觉中背负的代价,或许是无法挽回的东西。 「我不喜欢那样。」 她摸着自己的胸口,平静地低喃。 假如智铺众现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对她说: 让你受损的身体复原吧?延长你的寿命吧? 她可能会有那么一点心动。 可能会再次追求已经放弃的未来。 又或者对她说: 让你死去的哥哥复活吧? 她的心可能会动摇。 可能会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妖怪就是这样,会趁隙钻入人心。 这是妖怪擅长的伎俩。 智铺众不是妖怪,但所做的事跟妖怪的手法一样。 「我不知道我可以保持这样的样貌再活几年,但还有好几年,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她正一步步迈向死亡,为了延长寿命,她身上被施加 了停止时间的法术。 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放弃成长为成熟的女性,是为了养育哥哥留下来的孩子时远,让那孩子继承她所有的一切。 这是萤自己的抉择。 所以就算有人说要治好她,她应该也会拒绝。 想到这里,萤的眼皮震颤起来。 「夕雾…… 。 「什么事?」 萤注视着现影的红色眼睛,平静地问: 「如果有人说可以让我的身体复原、延长我的寿命,你会怎么做?」 夕雾沉默了好一会,回她说: 「如果你希望的话。」 「如果我不希望呢?」 「我不会做你不希望的事,也不会让任何人那么做。我只希望,你能如你所愿地活着。」 「即使只剩一点点时间?」 「那一点点时间也是你的选择。」 听完现影的话,萤「嗯」一声,点点头。 「对,所以,我这样就满足了。」 她的视线又落在纸张上,逐字阅读。 看到最后一行字是,她猛然倒抽了一口气。 「萤?」 听到叫唤,她还是沉默不语,头也没抬起来。 眼睛眨也不眨,无言地凝视着文字的萤,脸上突然失去血色,拿着纸张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看到她不寻常的样子,夕雾伸出手,抢过她手中的纸张。 夕雾很快地看过冰知写的文字,看到最后一行时愣住了。 ——智铺众有时候会宣告预言。 由异形宣告预言。 预言一定会应验,害怕预言的人为了取得新的预言,就会投靠他们。 冰知也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异形。 为了更深入调查这件事,冰知将进入阿波国,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 有什么新的消息,他应该会再放白色燕子来。 夕雾把纸张粗暴地折起来塞进怀里,盯着萤看。 「萤。」 萤把张开的大大眼睛转向夕雾,微微颤抖着眼皮,平静地吸了口气。 「我没事……」 她知道自己没事。她就是知道。 做几次深呼吸后,她抚平心情,站起来。 打开木门,走到外廊,瞪着浑浊阴霾的天空。 菅生乡靠近大海。在隔着大海的四国之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阴谋在那里进行? 萤满脸严肃地握起了拳头。 树木枯萎的现象到处蔓延、使用死而复生法术的智铺众、宣告预言的异形。 这些一定都有关联。 那么,最后结果会是什么? 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 萤懊恼地咬住了嘴唇。夕雾搂着她的肩,轻轻将她靠向自己。 第七章 难得轮休,一天却转眼间就结束了。 走向九条东边的昌浩,停下来叹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 这么回应的昌浩,表情格外阴暗。 「你的气色很差呢。」 坐在肩上的小怪歪着头看他。 满脸苦涩的昌浩沉吟地说: 「只是觉得要做的事太多,心灵上的养分完全不足。」 「哦?」 小怪翘起了一边的长耳朵。 昌浩又迈出步伐,眉头皱得更深了。 「明天工作结束工作后,去竹三条宫看看。」 没特定对象地宣告后,昌浩又振作起来向前走。 「现在才想到,我还没吃早餐。」 「早餐?现在都中午了。」 「中午也过啦,这个时候该怎么说呢?」 「说忘了吃饭就行了吧?」 小怪的意思就是不用在乎那种小事,昌浩把嘴巴撇成了へ字形 「可以去一下市场吗?我想稍微吃点什么。」 「随你」 空着肚子会没有力气。 走到东边市场时,摊贩都快收摊了。 市场从一大早开始,到了下午经常就没有东西了。往来的人也少了,有点冷清。他想找找看有没有盐烤香鱼,但每个摊子都卖完了。 「唉,来太晚了」 「是啊,都是这个时间了。」 「肚子好饿。」 「不要跟我说。」 昌浩半眯着眼睛埋怨,小怪也半眯着眼睛回应他。 昌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在说我的肚子有多饿,你不过是只怪物,却这么冷漠。」 「不要叫我怪物。你说话根本前后不连贯啊,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你不过是只怪物」 「不要叫我怪物」 乍看之下,他们似乎聊得很起劲,语气却很平淡,没什么乐趣。 徘徊了一会后,昌浩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摊贩上。 那里有凳子、草席,还排列着很多摆着干物的草篓子、竹篓子。主要是贩卖海带、昆布、小虾、干贝等海产,但角落有晒干的水果。 「啊」 看到只剩一把的杏子干,昌浩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以前他吃过某人在市场替他买的杏子干。在京城时常常买,但是从来没在播磨见过。 「在播磨时,连想要吃那种东西的时间都没有。」 「是啊。」 小怪用力点着头,回应昌浩的低喃。刚开始修行时,昌浩累到连身体都无法接受饮食。好不容易身体跟上了训练的步调,终于吃得下东西了,神祓众准备的东西却只有米、少许的青菜、羹汤。水果要等秋天收成时,谢过山神后吃现摘的。 京城汇集了很多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 昌浩深深有这种感觉。 「老板,请给我一把这个杏子干不,请全部给我。啊还有这个,请分开包。」 「好的。」 头发斑白的老板包好后,昌浩付了钱,接过两包用大竹子皮包起来的东西。 一包放进怀里,另一包边走边抓着吃。 「小怪,你要不要吃?」 「嗯,吃吧。」 小怪伸出了前脚,所以昌浩把那包拿到肩膀附近。小怪拿起了杏子干,注视了一会后,咬一半慢慢咀嚼。 「嗯,好怀念啊,这个味道。」 「就是啊。」 昌浩是整颗塞进嘴里,根本谈不上细细品味。 很快就把一整包吃完了。 还是觉得不够,但有吃总比没吃好。 「好想吃咸的。」 「回家后请露树做点什么吧。」 「嗯,可是能撑到那时候吗?」 「撑着吧。」 「我努力。」 「真是的」 小怪半无奈地眯起眼睛,不经意地环视周遭,歪起头说: 「喂,你是往哪里走啊?」 文重家在左京的九条,位于东边郊外。 昌浩眨眨眼说: 「啊,我想先去一下朱雀大路。」 听昌浩说昨晚遇见了黑虫,小怪蹙起了眉头。 「又出现了?有段时间没听见鸣叫声了呢。」 「没听说有其他人遇见黑虫呢。」 昌浩回应,小怪摆出沉思的模样。 「那东西只会出现在阴气特别强的地方,而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靠近那种地方」 现在京城阴气最强的地方,毋庸置疑就是文重的宅院。左半身被死亡的污秽侵袭的柊子,光是人待在那里就会散发出阴气,召来黑虫。 为了尽量避免这种事发生,她把四种树木插在房内的四个角落,做成隐藏身体的结界。 昌浩认为她并不是为了保护她自己。 她不怕死,看样子也不怕黑虫。 昌浩觉得她把自己关在设有守护结界的房间里,是为了让丈夫文重放心。 文重恳求昌浩救他,她自己却从来没有开口求救过。 昌浩想起了柊子说的话。 ——有人企图把死去的我们,从黄泉拉回来。 ——那些人操纵的黑虫,会把生物啃光,做成傀儡。 一只鞋的事闪过脑海。凡是看到只有一只鞋掉落的人,都会化成白骨。那时会出现黑虫。 还有白色蝴蝶在墓地的坟墓四周飞舞。 想到这里,昌浩忽地眨了眨眼睛。 「咦?」 歪着头的昌浩视线飘忽不定,小怪眯起眼睛问他: 「怎么了?」 昌浩把手搭在后脑勺,嗯地沉吟。 「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呃,敏次说」 昌浩在记忆中搜寻。 白色蝴蝶的事,是听咳得很严重的敏次说的。他说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在黑暗中绽放着朦胧的光芒。蝴蝶的翅膀有隐约可见的图腾。 那是一张脸,哀怨的看着对方。 那个画面太强烈,害昌浩把那之前的经过都忘了。 但重要的应该不是白色蝴蝶,而是那之前的经过吧? 看到一只鞋的人化为白骨后,被埋葬了,他们的坟墓遭到破坏。 不是被挖起来,而是像有东西从里面爬出来才崩塌的 是什么东西爬出来了? 「把生物啃光,做成傀儡」 昌浩喃喃自语,无意识地把手伸向了右耳。 就在右耳受伤的那时,他看见成群的黑虫里有骸骨,套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只穿着一只鞋。 那就是傀儡吗? 如果操纵者是智辅,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绞尽脑汁思考时,不知不觉走到了朱雀大路的八条与九条的边界附近。 「啊,就是这附近。」 这里就是昨晚遇见大群黑虫的地方。不过,昨晚只出现了黑虫。 虽说只有黑虫,但万一被咬到,也可能被下卵。这可就麻烦了,即使被下了卵也很难察觉。 尤其在阴气充斥的状态下更难察觉,因为虫的妖气会混杂在窒闷的空气里。 而在清净的空气中,妖气反而会浮现出来,所以容易发现。 再加上卵只要被埋入肉里,妖气就会几乎被隐藏住。 有风音那样的敏锐度就没问题,但要像她那样太难了。 想到祖父应该也会察觉,昌浩就对 自己不如他们、不成气候而感到懊恼。 虽然大可说这是与生俱来的差异和经验的不同,但还是令他焦躁。然而,再怎么焦躁也不会加速成长。 目前穿着一只鞋的骸骨,只会挥挥手召唤而已,所以还不用想太多。 至于白色蝴蝶,稍后再请教祖父吧。 祖父说睡着后在梦里见。 明天要照常工作,必须早点睡,把感觉找回来。 「昌浩,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结果怎么样?」 小怪听说了遭遇黑虫的事,但不知道详情。 昌浩张大了眼睛。 「啊,对哦,小怪不在现场。」 猛搔着太阳穴一带的昌浩,想起小怪的确不在场。 昨天只有六合同行。 「我们的戒备巡视队伍走到这附近时,遇见了黑虫。」 幸好有阴阳生日下部泰和,他把检非违使和卫士围在圆阵里,彻底保护他们,昌浩才能专心对付黑虫。 「哦~哦~」附和的小怪,显得很开心,眯起了眼睛。昌浩注意到他的表情,诧异的歪着头问: 「怎么了?」 「没有啦想到以前你都是一个人偷偷在京城跑来跑去,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做这种事了。」 小怪的话出乎昌浩意料之外,他眨眨眼睛说: 「说得也是」 被它这么一说才想到。 「因为你在播磨修行了三年,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大家都会信服,认为你不愧是在播磨修行过。」 若不是这样,昌浩现在说不定还是隐藏实力,在大家面前过着低调的生活。 以前顶着祖父的光环、父亲的光环、伯父的光环、两个兄弟的光环,加起来就有五道光环了。 不管昌浩本身多努力,有色眼光还是紧缠着他。甚至有人对他很不友善。 小怪说完这些话,昌浩就哈哈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敏次就是代表人物。」 昌浩眯起了眼睛,心想现在实在很难想象当时的状况呢。 「敏次一点都没变,从以前就是个非常认真的拼命三郎。只要我用心做,他就会称赞我,做错了,他就会告诉我做错了。」 想起以前种种,就觉得好怀念。当时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几年后,像这样回顾过往。 「小怪,你还曾经把敏次踢飞呢。」 「啊,好像有过,那么久以前的事,我早忘光了。」 小怪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搪塞过去,昌浩苦笑起来。 刚好走到了朱雀大路正中央,昌浩东张西望环视周遭。 昨晚的确是在这里撒下了念珠。 珠子不是很大,所以还不至于妨碍行人或车子往来。尽管品质不算好,但终究是水晶,所以能找到的话,昌浩还是想捡回去。 水晶有很多用处。可以作为结界的支点、可以注入法术远距离发动、可以调整波动除魔。 「如果散得很开,要全部捡回来很难吧?」 「嗯,没错啊,找到了。」 发现有几颗水晶半埋在土里,昌浩捡起来拍去沙子。 「」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峻。 手里的珠子被他啪地扔到地上。 坐在他肩上的小怪也竖起了全身的白毛。 他后退一步,瞪视着被自己扔出去的念珠。 「怎么会这样?」 念珠被注入了难以形容的负面意念,原本透明的珠子变成了灰色,浑浊不清,处处可见龟裂。 确定四周没有人,昌浩用力拍手击掌。 锐利的声响划破大气,滚落地面的念珠同时碎裂。 不只那些肉眼可见的珠子,连埋在土里或脏到看不见的珠子,也都碎裂成粉末,四处飞散。 水晶是大地的东西,所以碎裂成粉末后会与土地同化。形状改变了,负面意念就会脱离,丢着不管也没关系。 但是—— 小怪的长耳朵动了起来。 「连道路很下面的地方都有声音。」 夕阳色的眼睛凝视着地面。 昌浩单脚跪下,把手贴放在地面。 地面粗糙不平的触感传至皮肤。很久没下雨了,所以表面摸起来干巴巴。 他摸摸珠子的碎片,发现刚才的阴森意念完全消失了。 「我一直很在意,原来是因为这样。」 平常,念珠被扯散后,任务就结束了,丢着不管也没关系,昨晚昌浩却一直很在意这些念珠。 水晶可以用来做好事也可以用来做坏事。注入好的气,就会成为护身符,注入负面的气,就会召来邪恶的东西。 「糟糕,应该更小心选择道具。」 现在的京城有阴气沉滞凝结。想也知道,把容易被感染的水晶珠子扔下不管,会感染阴气。 昌浩很沮丧,小怪用尾巴温柔的轻拍他的背部。 昌浩瞥他一眼,默默点个头说: 「才一个晚上,就染上了这么强烈的负面意念,可见阴气有多浓烈必须拿出毅力来处理这件事才行。」 黑虫是在浓烈的阴气中,由阴气凝聚而成的具体呈现,要如何才能消灭这样的黑虫呢? 不设法清除柊子散发出来的死亡的污秽,黑虫就会一再被污秽召唤而来。 昌浩环视朱雀大路一圈,确定散落的念珠全都碎裂,应该不必担心了。 ——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前,一定有谁先来做过什么 昌浩似乎听见从哪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不由地扫视周遭。 倘若只是突然闪过的思绪,感觉也未免太沉重了。 昌浩叹了一口气。 「走吧」 文重的宅院在九条的郊外。从这里过去,大约要两刻钟才能到。 想到那时候已经是黄昏,昌浩内心就浮现阴霾。 看到文重无所事事地站在九条宅院前,昌浩的神经就紧绷起来了。 而文重看见昌浩,脸色顿时亮了起来。 好久不见的文重,脸颊消瘦凹陷,宛如病危的病人。 「安倍大人、昌浩大人!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在昌浩面前深深低下头的文重,全身缠绕着苦闷的氛围。 「请你务必救救我的妻子救救柊子!她是我的宝贝,有她在,我才有办法活下去。」 面对边恳求边微微颤抖的文重,昌浩平静的说: 「请让我跟夫人谈谈。」 「当然可以,请进。」 上次来拜访,昌浩就注意到这座宅院只有文重和柊子两个人。 文重曾经出任阿波国最高首长,拥有充分的财富,不可能没管家、杂役、侍女等下人,如今他家却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昌浩好奇地询问,文重无奈地笑了起来。 「因为赶着离开阿波,所以把他们都留在那里了。」 主人突然要赶回京城,下人们都很困惑,但也只能听从管家的指示。文重发给在当地雇用的人一笔钱,解雇了他们。以前就跟着他的人被暂时安排在他的亲戚家,说好等新的宅院决定后再把他们找回来。 昌浩发现文重身上的衣服也有点脏。 替丈夫梳理打扮,原本是妻子的责任。通常是由夫人掌管家务,由管家直接指使下人们。 安倍家的身份没那么高,所以家里没有下人。必要时,祖父的式会帮忙做事。 昌浩小的时候,以为每个家庭都是这样,所以知道其他家庭不是这样时,多少有点受到打击。 哥哥成亲结婚,搬进参 议家后,他才知道一般寻常贵族的生活实情。 但成亲那里又不太一样,因为岳父是参议,在贵族中的身份也算高,所以有很多的杂役和侍女。 二哥昌亲告诉过他,跟大哥做比较会产生种种误解。 所以对昌浩来说,所谓的一般贵族的家庭生活,是以二哥为标准。 文重是藤原一族,与摄关家1关联很深。会被任命为一国首长,想必也拥有相当的身份地位。 1摄关家:藤原北家嫡系的五族,分别为近卫、九条、一条、二条和鹰司,这五家垄断了公家社会的最高官职:摄政与关白,因此并称“五摄家”或“五摄关家”。 昌浩看得出来,这个男人是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所有一切。 他或许也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但照这样下去,文重的生命之火很可能比柊子更早熄灭。 九条 的宅院给昌浩的整体印象,比上次来拜访时更加灰暗了。 坐在肩上的小怪,从刚才开始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透过狩衣可以感觉到,小怪全身紧绷,高度警戒。 上次坏掉的板窗只简单地了修缮,不过这座宅院原本就十分老旧、腐朽不堪,可能是所有事解决后就要开,所以只做临时处理吧。 柊子的房间入口紧紧锁住了。 「柊子,安倍大人来了。」 房内传出微弱的声响。 隔了一会,响起纤细的嗓音。 「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我要任由这个身体腐朽吗?」 「柊子!」 文重大惊失色。 「你在说什么!放心吧,倍大人是那位安倍晴明大人的孙子,一定可以找到救你的方法!」 「不,文重哥,我不该死而复生。这个身体如果被黑虫占据就完了——必须让这件事结束。」 「等等!」 文重惊慌地附着木门。 「我想救被病魔折磨的你,不管用什么手段,我都不想放你走。」 男人带着颤抖的语气,沉重地、强烈地打动了昌浩的心。 「你没了父母,又失去妹妹,我发誓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却在却在你最痛苦的时候」 说到这里,文重痛苦不堪地垂下了头。 这时候,从里面传来平静的嗓音。 「没有等你回来,是我不好,文重哥,你一点都没有错。」 昌浩完全没办法介入两人的谈话。 他正疑惑是怎么回事时,文重想起昌浩的存在,把无助的目光转向了他。 「我因为无论如何都必须处理的任务,离开了几个时辰,她就是在那时候」 就在那个冬日。 柊子大量吐血,停止了呼吸。 完成工作,急匆匆地赶回来的文重,面对的却是眼眶泛红的侍女们。 他无法相信,冲进了柊子的房间。在那里,他看见柊子历经痛苦折磨后,终于得到解脱的痕迹。 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摆在收纳盒里的长假发,凌乱地披散着。因为长期生病而失去光泽的头发蜿蜒起伏,仿佛在阻止文重靠近她。 文重低头看着动也不动的柊子,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 她从来没有让文重看过她痛苦的样子。 凌乱的垫褥和外褂沾满鲜血,她身上的单衣也从脖子以下都被染成了红色。 完全没有血色犹如尸蜡的嘴唇,黏着血泡。 消瘦凹陷的脸颊令人心痛。管家颤抖着肩膀说,她可能是最后不能呼吸闷死的,因为断气时她的手抓着脖子。 她结束痛苦,是在文重刚到家的那一瞬间。 触摸她的肌肤,还非常温暖。 文重立刻交代他们备车,抱起柊子冲出了宅院。 之前他告诉柊子马上就回来,柊子还对着他微笑。 笑着说我会等你,你要快点回来哦。 说会等待的是柊子。然而,让她等那么久的是自己。 文重好想再听到柊子的声音。 好想听到她说: 你回来了啊。 也好想见到她出来迎接自己时的开心笑容。 只为了这样,文重吩咐下人驾车,赶往高举「智辅」牌子的人那里。 那是一座没有人继承的颓圮(pi)寺庙。智辅众入住过后做过整修,但太久没有人住了,还是弥漫着异常幽暗的郁闷氛围。 对那种氛围感到害怕的下人们不敢踏入门内。文重交代他们在外面等,自己抱着柊子匆匆往更里面走。 就在这段时间,柊子的身体逐渐变冷了。 当灵魂之绳完全被切断时,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文重没有预约就来了,智辅众却二话不说把他接进去了。 他们说知道文重会抱着妻子来。 没多久,用布遮住脸的男人悄悄从里面走出来。其他人都称他为祭司。 传说这个男人会疗伤、会治病,还能创造让死人复活的奇迹。他看一眼躺着的柊子,摇了摇头。 他说太迟了。 文重倒抽了一口气,紧接着发出怒吼声,要冲上去抓住男人。 不知何时绕到左、右边的的男人,制止了文重。他们的手都细得很不正常,却能轻而易举地制服使尽全力大闹的文重。 大闹好一会后,文重泪如泉涌,哭倒在地。 他不停地叫唤妻子的名字,宛如只认得那几个字。祭司藏在布后面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 感受到那股将人射穿般的强烈视线,哭得稀哩哗啦的文重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毫无血色,面如土灰,脸颊消瘦,凹陷的眼睛炯炯发亮,勉强才撑住了快发狂的意志。 祭司向前一步,从布下面发出低沉的声音。 ——你为什么这么需要她? 文重摇着头说: 「你不会了解的。我不懂得生活,只知道努力工作,到这个年纪都没有娶妻,是她温柔地包容了我。 我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仍然坚强地活着。我想成为她的依靠。我想成为她的港湾。如同她对待我那般,我也想给她同样的待遇。」 文重对她的感情,用「挚爱」这两个字也不足以形容,而她对文重也付出了相同的感情。 若是所谓命中注定的人,那就是她。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想,太丢脸了,所以文重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文重看出柊子心中似乎有什么秘密。他当然很在意,但一直假装不知道,想等到哪天柊子自己告诉他。 但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他本想找一天问柊子的真名,想叫唤她的真名。 现在永远没有机会了。 祭司下令放开因绝望而气喘吁吁的文重。 被男人放开后,文重还是不肯走开。 柊子躺在铺着黑布的细长台子上,静静闭着眼睛。 她的嘴唇还黏着血泡,要替她擦干净才行,不然太可怜了。 文重茫然地这么想,把手伸出去,但被祭司制止了。 ——应该还叫得回来。 他在说什么?文重一时无法会意。 愣愣地抬起头,就看到祭司对旁边的男人下了什么命令。 男人们无言地回应,拿来门板,把柊子移到门板上,抬进去里面了。 眼睛布满血丝的文重大叫:「你们要带她去哪!」 祭司拦住他,淡淡地告诉他: ——七天后你再来这里。 说完这句话,祭司就进去里面了。 文重听 从他的指示。 下人们看到主人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来,大吃一惊。有下人问他:「夫人在哪里?」他说七天后再去接回来,那个人就没再问了。 回到家的文重,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到他的人都哑然失言。 他直奔妻子的房间。 在他出门后,侍女把柊子的房间清理干净了,血迹也都不见了。 啊,太好了,骇人的死亡阴影消失了,这样柊子就能复生了。 文重喃喃自语,环视房内,天真地笑了起来。 看到主人失去生气,宛如死人,管家担心地劝他休息。但这七天,他没一天睡着。 到了约定的日子,他拼命压抑紧张的心情,前往智辅众那里。 那座寺庙的空气更晦暗了。 文重比七天前更虚弱,他抛下害怕得不能动的下人,快步往里面走。 跟那天一样的男人来接他进去。 男人把他带到里面一间没有点灯的漆黑房间,叫他在那里等着。 他听从指示,坐在地上等着,就听见从某处传来鸣叫般的声响。 过了一会,他听出是某种拍翅声。 微弱的鸣叫声逐渐增强。黑暗中没有风,却感觉有东西在飞。 不可思议的是,他完全不害怕。 只觉得有种奇怪的虚脱感,不觉地合上了眼睛。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 醒来时,眼前点了一盏灯。 用布遮住脸的祭司站在摇曳的火焰前。 他屏气凝视,看到火光中有个黑点晃过。 有虫在飞吗? 太稀奇了,现在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呢。 他茫然想着这些时,祭司动了起来。 穿着深色衣服、用同样颜色的布遮住脸的祭司,把身体往旁边挪动,后面站着一个穿白色单衣的女孩。 空虚的眼眸似乎看着摇曳的火焰。 祭司对文重说: ——最后的修饰,需要你的协助。 文重回说我能做什么呢? 火焰轻轻摇晃,应该在远处的拍翅声,似乎越来越强了。 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有无数的什么东西飞来飞去。 但文重完全没兴趣知道那是什么。 妻子不堪病魔的折磨,虚弱到全身都没有肉,容貌整个改变了。 眼前的女人,却有着丰腴圆润的脸颊,手脚、身体也都恢复丰满了 但面无表情,空虚的眼眸如冰般冻结。 要恢复原来的她,必须做最后的修饰。 忽然,文重的背部一阵刺痛。接着,有东西从体内深处顶上来,他不由地捂住了嘴巴。 低沉、闷重、剧烈的咳嗽冲出了嘴巴。 文重承受不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冲击,闭上了眼睛。 这样过了一会,他觉得有团东西从胸口涌上脖子。 每咳一次,那团东西就会往上爬,最后穿过了喉咙。 嘴巴发出喀喀声响,那团东西与咳嗽一起被吐了出来。 火焰摇曳。 从文重嘴巴吐出来的东西伸展开来,翩然飞起。 那是绽放着淡淡白光的蝴蝶。 第八章 有东西骚然喧嚣。 「………………………………………………………………………………」 在某个地方。 在某处。 在这里。 ——有东西。 ◇ ◇ ◇ 昌浩屏气凝神地听完文重的叙述,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咦」 他不由自主地低喃。 刚才文重说什么东西从嘴巴跑出来了? 他全身起鸡皮疙瘩,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小怪夕阳色的眼眸炯炯发亮,它坐在目瞪口呆的昌浩肩上,全身的白毛倒竖了起来。 它动动耳朵,用尾巴拍着昌浩的背。 从某处传来微弱的拍翅声,伴随着奇妙的嘈杂声。 太突然了,刚才明明没有任何动静。 很快环视周遭一圈的小怪,耳朵被带着惨叫的质问穿刺。 「你你说什么?!」 是柊子的声音,来自木门后面。 声音非常靠近,可见她是紧靠在门的背后。 文重缓缓抬起头,望向应该是在那里的妻子。 「当那只蝴蝶被吸入你的胸口的时候你看着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呢柊子」 可能是想起了当时的事,文重的眼睛含着泪,露出幸福的微笑。 难以形容的悲痛叫声在木门后面震响。 「柊子?!」 文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敲打紧闭的木门。 「怎么了?柊子,你没事吧?」 不断传出来的惨叫声,让文重十分不安。 他转头对着昌浩大叫: 「安倍大人,快来帮我!」 他边叫边离开木门,再冲过去用身体撞坚硬的木门。这是座老旧的宅院,木材经过漫长的岁月,应该有些腐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纹风不动。 使出全力用身体撞门两、三次的文重,渐渐站不稳,脸色发白。 昌浩把他推开。 「不要阻拦我!」 「没用的,这扇门靠力气是打不开的。」 可能是柊子施加了法术。不解除法术,木门就会像岩壁般坚固,阻挡入侵者。 昌浩结起刀印,把刀尖抵在额头上。 他找到注入木门的力量波动,击出灵气,抵消了那股力量。 响起干涩的声响后,木门的法术消失了。 昌浩轻轻一推,木门就动了。 文重撬开缝隙,一溜烟钻进去了。 「柊子!」 打开木门的昌浩,看到双手掩面瘫坐在地上的柊子,还有紧紧抱着她的文重。 柊子抖得很厉害,哭得死去活来。 不论文重怎么呼唤,她都只是摇着头,抽抽噎噎地哭泣。 走进房间里的昌浩,发现插在四个角落的树木都枯萎了。 他仔细地环视房间内,看到通往外廊的木门敞开了大约一尺。 拍翅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柱子与木门的缝隙间,隐约可见黑色的小身影。黑虫正伺机而动。 「是你自己打开了门?」 不是询问,是确认。 柊子颤动一下肩膀,甩开丈夫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向木门,用力关上了门。 小怪清楚看见,有几只黑虫在门关上之前溜进来了。 「昌浩!」 昌浩倒抽一口气,拍落发出低沉的鸣叫声直接扑过来的黑虫。 进来了五只。起初只像黑点般的黑虫,逐渐膨胀起来,变成狰狞的黑色马蜂。 拍翅声又重又响,好几个音重重交叠,形成回音。 黑虫每拍一次翅膀,就会散布阴气,阴气掉落地面就会沉滞凝聚。 就这样,到处出现的凝聚阴气如污渍般覆盖地面,转眼间就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不只地面,连墙壁、天花板都被凝聚的阴气覆盖,没多久就把所有东西染成了黑色。 空间变形了,被压扁、延展、扭拧弯曲。 拍翅声随处响起,余音缭绕,阴森地传开来。 文重抱着柊子,发出惨叫声。 「安倍大人,救命啊!请救救柊子、请救救柊子!」 柊子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悲痛地大叫: 「请救救文重哥!求求你」 拍翅声大大鼓胀起来,向四周扩散的黑色凝聚体爆破四散。 那些碎片一片片都变成黑虫,向文重和柊子聚集。 两人发出了惨叫声。 昌浩冲过去,背对他们,单脚跪下,很快用刀印画出了五芒星。 「禁!」 包围自己的结界瞬间形成。 突然被弹飞出去的黑虫,发出更沉重的拍翅声再次冲向壁垒 昌浩拍手击掌,眼前的一圈黑虫被抛飞出去。但另一群很快又钻进来,把视野覆盖成黑压压一片。 从昌浩肩上跳到他旁边的小怪,回头看了文重一眼。 「昌浩,用结界把他们围起来。」 「你呢?小怪。」 「我要解决它们。」 知道它要做什么,昌浩慌忙结起了手印。 就在灵气的漩涡包住三人的同时,灼热的斗气从小怪的身体冒出来,化成白色火焰龙。 包围他们的黑色凝聚体被火焰烧到后就爆开了。 响起黑曜石相撞般的声音,硬化的阴气冒出黑烟,哔哔剥剥燃烧起来,撒落黑色煤灰。 昌浩发现那是比随风飘扬的灰尘更小的虫子,立刻用袖子捂住了小怪的口鼻。 「你耍笨啊?!不用管我,保护你自己!」 被怒骂的昌浩,赶紧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 文重和柊子也用袖子遮住嘴巴。 红莲迸发的灼热斗气,击退黑虫,烧光了所有黑虫散发出来的阴气。 火焰突破了凝聚之墙,把黑虫统统赶出了宅院。 木门和板窗被弹飞出去,发出声响滚落在草木丛生的荒凉庭院。 昌浩察觉那些树木骚然不安。 树木半枯萎了,杂草也染上了枯萎的颜色。有东西在那下面钻动。 微微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非常非常微弱的鸣叫声。 与黑虫的拍翅声完全不一样。 回想起来,好像一直听见这个声音。 斑驳枯萎的杂草,奇妙地震颤着。 黑虫释放出来的阴气往下淌,掉落在杂草缝隙间,发出难以形容的声响。 是呻吟声?是鸣叫声?不,这是—— 『哉。』 刹那间。 昌浩全身一阵战栗。 哒噗的黏稠声攀附在耳朵。 愕然张大眼睛的红莲,挡在不由地往后退的昌浩前面。 「不会吧」 昌浩难以置信,下意识地低喃。水滴溅开来,仿佛在回应他。 如黑胶般蠕动的东西,从凝结碎裂的阴气底下伸出来。 那东西画出曲线倒了下来,数不清的脸黏在表面上,盯着昌浩他们,同声唱起歌来。 『已矣哉。』 角落被恣意生长的枯草覆盖,啵叩一声鼓涨起来。 昌浩使尽全力,把惊愕到闭不起来的眼睛转向那里。 很久没整理的庭院深处,有座勉强还有点水的水池。 昌浩目不转睛地看着一大团东西从那里爬出来。 淌着绿色浑水冒出来的东西,是尸樱世界的独眼妖怪。 不只一只,而 是接二连三地爬出来。 它们一出现,就吹起了尸樱世界的风,性质与人界不同。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那座水池现在成了尸樱世界与这里相连的通道。 不是自然连接的。 是某人刻意铺设了连接这块土地与那块土地的道路。 妖怪出现后,又溢出了胶的邪念。 刹那间,邪念覆盖地面,爬上外廊,逼向了他们。 昌浩的结界形成了壁垒,但邪念会把生气、灵气、甚至神气统统吃光,结界很快就会被咬破。 怎么办? 看到无法想象的妖怪出现,文重和柊子全身僵硬。 「文重、柊子,振作点啊!」 听见怒吼声,文重和柊子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昌浩。 昌浩边保护他们,边在怀里搜寻有没有东西可以用。 指尖触碰到竹皮包起来的东西,昌浩屏住了气息。 有用吗? 「做总比不做好。」 他拿出那包东西,割破竹皮,抓起里面的东西抛向邪念。 原本开心地重复着那句话的邪念波涛,发出尖叫声向后退,就像翻筋斗般化成高浪,争先恐后地跳进小水池里。 看到胶的波浪发出笨重的水声,消失了踪影,昌浩惊叹地说: 「有用呢」 负责对付五头妖怪的红莲,从手中放出了深红的火蛇。 张开大嘴的火蛇,把冲过来的妖怪一口吞了下去。 变成火球的妖怪,边挣扎着甩开火焰,边继续往前冲。 红莲滑入直直冲向昌浩的妖怪前面,使出全力抓起妖怪的庞大身躯抛出去。 那只妖怪撞上了后面的妖怪。火焰变成长枪,同时贯穿了两头妖怪。白色火焰从体内喷出来而痛苦挣扎的妖怪,被红莲打落进连接尸樱世界的水池。 还剩三只。 其中一只趁红莲转身时,从旁边撞过来。 红莲用手肘撞击妖怪的鼻头,再抡起妖怪被撞得凹陷变形的头部,使出浑身力气转圈子,抛向剩下两只的脚。 来不及闪躲而跌倒的那只,借由冲力弹跳起来,靠后脚蹬地,跳进了宅院里。 「糟糕!」 红莲想追上去,但被另一只咬住了肩膀。 看到整块肉被咬掉,红莲皱起了眉头。 红莲的金色双眸燃烧着怒火,他一把抓住妖怪的脖子,勒紧捏碎,再把火蛇塞进怪物的嘴巴里。 咬破肚子冲出来的火蛇,喷着深红色的火焰飞起来。 视线下意识地追着火蛇跑的红莲,看见一道银色的闪光。 「破碎!」 妖怪被昌浩的神咒弹飞出去,巨大的身体翻个筋斗后摔落地面。在庭院一个翻转跳起来的妖怪,看着昌浩笑起来。 『好像很好吃。』 就在昌浩毛骨悚然的瞬间,吹来一阵风,一举贯穿了妖怪的头顶。 在火光的照耀下,银枪的枪尖闪闪发亮。 「六合!」 昌浩想要冲下庭院,被红莲的手拦住了。 六合把长枪从妖怪的头顶拔出来,把枪尖转个圈。 妖怪的头被砍飞出去,边转动边挥洒血沫。 轰隆一声倒下来的身体,被红莲拖走,丢进了水池里。六合看到他那么做,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也把枪尖刺进妖怪的头举起来,同样扔进水池里。 胶的邪念大概是经由通道逃走了,没有半点踪影。 昌浩搜索气息,确认都不见了,才喘口大气,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 「它们怎么会」 额头现在才冒出了冷汗。 红莲按着被咬掉一块肉的右肩,臭着脸对六合说: 「你怎么在这里?」 「我察觉到气息。」 原来如此。 光那么说,红莲就理解了,变回小怪的模样。 要使用前脚时,右边使不上力,害它差点向前扑倒。六合及时伸出手,把它从脖子抓起来。 「不要逞强。」 「我才没逞强呢。」半眯起眼睛叫嚣的小怪,爬到六合肩上,忧虑地说:「那些妖怪的妖气比以前更强了。」 「是啊。」 这么回应的六合,眼神也带着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妖怪偶尔会出现在人界。每出现一次,他们就击退一次,但今天出现的妖怪,身躯大小、臂力都远远超越了以前那些妖怪。 昌浩小心翼翼地靠近水池边。 枯萎到惨不忍睹的杂草,干扁得像刚度过冬天。刚才明明还有一半的生气,尽管颜色斑驳,也还是绿色。 尸樱的花瓣瞬间枯萎、干掉的模样,掠过心头。 水池的底部整个脱落了。原本还有少量的水,现在都流光了。 昌浩蹙起了眉头。 「是因为红莲的斗气吗? 是他把妖怪打回尸樱世界时,用力过度,把底部撞破了吧?」 「不愧是最强的一个。」 喃喃说完后,忽然想到这是勾阵很可能会说的话。 昌浩眨眨眼睛,扭头说: 「六合,你怎么在这里?」 又被问了同样的话,六合轻轻叹口气回答: 「我察觉到它们的气息,而且」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环视周遭。 庭院的树木、杂草完全枯萎了。拂不去的阴气凝聚还残留在这里,攀附各个角落。 「阴气非常浓烈,明明没有风,大气却阴森森地骚动着。」 昌浩的背脊一阵寒意。 不止邪念,黑虫散发出来的妖气也煽动了京城的阴气。 坐在六合肩上的小怪,忽地眯起了眼睛。 它要求六合放它下来,六合就把他放到地上。 为了不让体重压在右前脚,上,它歪着身体向前走,把鼻子凑近掉在地上的东西,闻到淡淡的香甜味。 小怪动动耳朵,眨了眨眼睛。昌浩在它旁边蹲下来,懊恼地垂下肩膀。 「啊——啊——本来想等一下再吃呢。」 已经沾上泥土,还碰过邪念的果干,再怎么样也不敢吃了。 昌浩犹豫地伸出手,摆在果干的上方侦测,发现没有阴气也没有妖气了 「也应该不会有啦。」 总不能让这些果干散落各处,所以他把扔出去的果干全部捡起来,再以等间隔的距离围住整座宅院,以防万一。 屏住气息看着这一切的文重,战战兢兢地问: 「那是?」 昌浩回头对他说: 「这是桃子,桃子干。来这里之前,刚好在市场看到,就买了。」 原本是买来等办完事后要大快朵颐,却意外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很久没看到,觉得怀念就买了,没想到会这样帮上自己的忙。 用来包围宅院,数量稍嫌不够,所以昌浩把最后一颗桃子干压碎,撒在地上,再从那里走回起点,连成一条线,拍手击掌,轻声念诵祭文 「谨请神明速速歼灭邪恶之物。」 邪恶之物若意图闯入桃子干围城的壁垒内,就会触犯桃子干的神意,被速速歼灭。 桃子干可以除魔的说法,来自遥远的神话时代。 因为有这些桃子干,充斥宅院的的阴气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呼吸好久没这么顺畅过了。 昌浩知道还有其他几个地方也是现在这样的空气。 那就是灵峰贵船的神域、有祖父与天空翁的 结界保护的安倍家、竹三条宫。 昌浩想起在竹三条当侍女的她。以前,她曾经在市场买杏子干、桃子干回来,开心的笑着说着要给昌浩吃好吃的东西,眼睛闪闪发亮。 每当往日情景掠过脑海,昌浩的脸颊都会不自觉地放松。 在旁边看着昌浩的六合与小怪,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方面感到欣慰,一方面也替只能回想过去的两人感到悲哀。 六合与小怪都认为,就算只会是一场梦,也可以幻想未来,他们两个当事人却从一开始就连幻想都放弃了。 所以,没有人敢说什么,因为这是他们两个当事人的决定。不管任何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明天去阴阳寮前,先去一趟市场吧?」 边轻声叹息边喃喃自语的昌浩,察觉一股视线,扭过头看。 是柊子直盯着他看。 对付突然出现的黑虫、邪念、妖怪,已经把昌浩累坏了,但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找柊子。 在丈夫的搀扶下,柊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安倍大人」她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昌浩,终于下定决心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文重哥,救救他的魂虫」 看他的表情快哭出来了,却决不让泪水掉下来。刚才明明哭得稀里哗啦、哭得涕泪纵横。 「求求你,在完成这个心愿之前」,她仿佛要甩开什么似的闭上眼睛,用力扯开喉咙,坚定地说:「我不能死。」 吹起了一阵风,仿佛在呼应他的话。 乌云低垂覆盖着天空,依然没有阳光照耀。 野生的生物却还是能靠本能,知道太阳在哪里。 昌浩的眼角余光瞄到最后一只乌鸦。它发出悲戚的叫声,直接飞过黄昏结束后,逐渐披上夜色的天空。 被爆炸冲击撞飞的木门和板窗已经严重损毁,不能修理了。 小怪绷着脸,看着文重和六合捡回来立在外廊上的木门和板窗。 虽是偶发事件,但是第一次也就罢了,这是第二次破坏了人家的宅院。 看着板窗好一会的小怪,深深叹了口气。 「晴明在的话,会被臭骂一顿」 隐形待在一旁的六合,似乎无言地点着头。 小怪的嘴角更加阴郁了。这是自己的错,被骂也没办法,但是追根究底,祸源应该是在室内攻击他们的黑虫、邪念和妖怪吧? 没错,它们才是祸源。它们攻击时不会考虑时间、地点,所以,为了防御而迸发出来的神气,难免会破坏宅院。就某方面来说,这是不可抗力,为了存活下来,没有其他选择。 所以,都该怪它们。 小怪作完这样的结论,马上转换心情向前看。 隐形的六合听完小怪滔滔不绝的意见,心想: 基本上没有错,但很难苟同。作这样的结论,真的对吗? 小怪从他的神情察觉他在想什么,甩个尾巴说: 「不用想太多,我自己也知道是诡辩。」 《是吗?》 「是、是。」 昌浩和柊子待在其他房间。 谈众榊和智辅众。 希望能从她那里听到必须知道的事、应该知道的事、自己想知道的事等等。 小怪瞪视着损坏的木门,心里想着其他事。 从柊子嘴里出现了「榎」这个姓氏。长久以来,这个姓氏一直轻轻地勒住小怪和红莲心底最深处的弱点。 如同昌浩每天都会作恶梦那般,小怪察觉自己也会在无意间回溯过去的记忆,会察觉就代表心灵一直都面向着那里。如同水向下流那样,头脑放空时,思绪就会自然沉入黑暗的深渊。 有些事会记得,有些事不会记得。不想记得的事,很多都不会记得,对红莲来说,这或许是一种救赎。 不记得不表示不愿想起来,最贴切的说法,恐怕是记忆本身不在自己体内。 以前,红莲的手曾被人类鲜血染红过两次。 当时,控制身体的不再是自己的意志,自己就像站在远处,迷蒙地看着双手沾染上鲜血。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身体却记得所有的血腥味与湿黏的触感,以及肉的温度与弹性。 因为身体记得,而那些感觉在心里塑造出了记忆。 所以红莲知道所有的事,却有记得的部分和不记得的部分。 「」 小怪叹口气,转过身去。 这时候,与靠着墙呆呆望着庭院的文重,视线交汇了。 虽然说是交汇了,但文重看不见人类之外的东西,所以那只是小怪的感觉。 小怪从他旁边经过,正要走向昌浩那里时,被文重的闷咳止住了脚步。 文重发出咻咻声咳了起来。可能是光吐气没有吸气的关系,脸逐渐发白。 小怪仔细观察文重的状况,心想如果咳得太严重,最好去通知柊子。 过了一会,好像缓和了,脸色苍白的文重喘了一口气,按着胸口,做个深呼吸,确认是不是停止了。 垂下头,深深吐口气后,文重站起身来。 看样子,他是想修理损毁的木门和板窗。 无限的罪恶感涌上心头的小怪,考虑要不要帮他。 正默默烦恼时,现身的六合抓住小怪的脖子,把他举了起来。 「他应该是想一个人思考吧。」 文重也知道,破成这样是修不好了,但就是非做点什么事不可。 这种时候,最好一个人独处。 小怪和六合也知道。 神将们离开后,他专注地做着修复的工作好一会,把弯掉的木框扳直、仔细地拔掉破损的板子上的木刺 工作时,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修理板窗铰链时,他忽然露出想起什么事的表情,停下了手,把滚落房内一角的灯台拿过来添上油,点燃了火。 火一点燃,便照亮了完全漆黑的外廊。 他跟没有火光的时候一样,又以沉稳的动作开始修理板窗。 灯台的火焰摇曳。 在摇曳的火光中,文重忽然把身体弯成く字形。 从他捂住嘴巴的手,溢出闷重的咳嗽。 咳个不停的他,把手从嘴巴移开,靠近灯光看。 干燥苍白的手掌上,沾着红色的斑斑点点。 文重用力握起手掌,咬住了嘴唇。 第九章 张开眼睛,就看到盛开的花朵飘落。 昌浩不由地往后退。 「这」 这画面实在太刺激心脏了。 他慢慢往后退,把视线从紫色樱花移开。 尽管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不想看到这种画面无预警地冒出来。 「没办法,梦本来就不能自己掌控。」 昌浩垂下肩膀喃喃自语,漫无目的地跨出了步伐。 说好在梦里见,所以昌浩一回到家就睡了。 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刻回到家的。 总之就是很晚了,所以父母都睡着了。 想到连晚餐都错过,让他一时有点沮丧。但回到房间,就看到里面摆着用竹叶包起来的饭团。 母亲对他的关怀,让他开心到好想哭。 去祖父的房间时,看到平时都躺着的勾阵,难得爬起来了。 昌浩问她不用睡觉吗?她说神气慢慢复原了。 可能是因为祖父醒来了,所以神气不会再被尸樱的世界剥夺了。 漫无目的地走着的昌浩,闭紧了嘴巴。 对,就是尸樱。 九条宅院那条通道,是暂时的连接吧? 与柊子谈完,要离开宅院前,昌浩又去水池确认过一次。水全部流光的水池被撞出一个大洞,凹陷下去,露出了下面的土。因为过了一段时间,所以颜色都变了。 变化就只有这样,感觉不到邪念的妖气和怪物的妖气。 因为布设了桃子的结界,所以也不可能有妖气残留。但结界内的水池,如果再与尸樱世界连结,一定会再出现异样的气息。 稍微观察一会后,昌浩对水池施行了法术。 他画出四纵五横网,把网固定在空间里。有了这个网,即使世界相连接,那边的东西也会被阻挡,无法过来这边。同样的,这边的东西也去不了那边。 也就是封锁了通道。 昌浩认为,既然有人刻意铺设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那么阻断这条通道,就是自己身为阴阳师的责任。 通道的连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跟其他世界没有交集,才能维持均衡。一旦连结,就会破坏均衡,发生什么事。 走了一会,昌浩觉得有水声,停下了脚步。 不是在尸樱世界听到腻的液体淌落声。 是不断拍打海岸的波浪声。 「海……?」 不知不觉中,尸樱森林已经很遥远,远到回头也看不见了。 即使没有亮光,尸樱的花朵也会朦胧地浮现,如果没什么事情发生,看起来真的很美。 「不过,会变成紫色就是被污染了,所以从变成紫色的那一刻起,就代表有事情发生了。」 昌浩耸耸肩膀,不自觉地跟着波浪走。 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黑暗空间无限延伸。 轻轻拍打海岸的波浪声扎刺着耳朵。 水的气味轻刺鼻尖。 「啊……」 昌浩眨了眨眼睛。 一定是因为现在是在梦里,再昏暗也看得清。 他想起以前去过波浪拍打海岸的地方。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追逐送葬行列,夺回了棺材。 那时候的送葬行列有多到吓死人的鬼,由美得令人惊叹的女人带领,走向这样的岸边。 这里是梦殿的尽头吗? 是非常安静、非常安稳的空间。 不绝于耳的波浪声,忽近忽远。黑暗又深又浓,越来越沉重。 昌浩的脚踩进了水里。 啪唦一声,水花溅到了脸上。 他擦拭掉冰冷的水,发现有点黏稠、有点重。 感觉最好不要泡在这里面。 他往后退,但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波浪起伏的水中央了。 水不知何时满了起来,他都没有察觉。明明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并没有那么久。 有没有哪里可以爬上岸呢?他四处寻找。 在黑暗中东张西望时,有个声音从斜上方传来。 「水很快会涨到腰部,快上来吧。」 昌浩屏住气息,悄悄抬头看。 因为有些距离,所以没发现。而因为黑色的水融入黑色之中化为一体,所以看不见黑色的岩石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在黑暗中,那个人穿的衣服白得宛如灯火。 他的心头一震,眼角发热,鼻子发酸。 应该是看到了昌浩这个样子。 悠然坐在岩石上往下看的那个人,双眼兴致盎然地笑着。 被那个眼神惹恼的昌浩,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爷爷。」 祖父瞬间露出不满的表情,但很快就堆满了笑容。 「喂,再不上来会淹死,快啊。」 「是、是。」 昌浩喳噗喳噗踢开水前进,祖父说得没错,刚刚才淹到脚踝的水,现在快淹到膝盖了。 找到适宜的岩石斜坡,才刚爬上去,波浪就打过来了,仿佛追着昌浩跑。 爬到岩石顶上时,水又比刚才高出了许多。 穿着白色狩衣的祖父拍拍自己身旁的岩石表面,叫昌浩坐下来。 昌浩一屁股坐下来,转向旁边说: 「可以说一句话吗?」 「什么话?」 「你大可不必变成年轻的样子来啊。」 年轻模样的晴明,听到孙子这么说,苦笑起来。笑到后来,忍不住把手按在额头上,颤抖着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昌浩皱起眉头,心想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吗?好不容易忍住不笑的晴明,边擦拭眼角边说: 「高淤神说你很好玩。」 「啊?」 「真的呢,你虽是我孙子,我却也猜不透你会说什,真的很好玩。」 这算是称赞吗? 很遗憾,昌浩并不这么觉得。 晴明拍拍绷着脸的昌浩的肩膀,为了安慰他,改变了话题。 「京城的状况怎么样?听神将说你非常努力。」 昌浩心想是哪个神将说的呢?没想到是他以为一直在睡觉的勾阵,原来勾阵虽然昏睡的时间比较多,还是有醒来的时候。 只是昌浩大半时间都待在皇宫里,所以没能见到她而已。 「京城……阴气很浓,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这么起个头后,昌浩道出了种种事。 黑虫之事、自己的脸颊和耳朵被下卵之事、树木枯萎与污秽之事、阴气沉淀凝结之事。 与尸樱世界相连结之事、邪念与妖怪出现之事。 还有众榊之事、白色魂虫之事。 边听边一一应和的晴明,听到众榊的事,表情也紧绷了起来。 「榎……?」 昌浩点点头。 「小怪说出榎岦斋的名字,对方就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昌浩稍作停顿。 偷偷观察晴明的神情。 年轻的晴明把视线从昌浩身上移开,望向远处。 祖父有昌浩不知道的过往。神将们也与祖父共有那个过往,每当聊到以前的事,昌浩就有点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不过,那只是昌浩自己的错觉,他们就是想跟昌浩共有那些记忆,才会聊起以前的事。 但小怪说出来的那个名字,昌浩不太认识。 只有在这个梦殿亲眼见过一次。 当他痛苦难过时,那个人曾伸出援手,拉了他一把。还有,在追逐黄泉送葬行列时,也出手帮 过他。 在播磨时,他一睡着,那个人就陪他一起修行。不对,应该说是被那个人逼着修行。 昌浩只认识这样的榎岦斋。 他缓缓环视周遭。 这里是梦殿。 「他们会不会出现呢?」 晴明知道昌浩说的是谁,平静地摇着头说: 「他们两人都不太会来这里。一个要看心情,另一个被无聊的罪恶感困住,不敢来。」 昌浩眨了眨眼睛。 说到后者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而祖父的语气特别粗暴。 「所以他几乎不会出现。不过,我们这样交谈时,他一定会躲在哪里偷听。对了,譬如说……」 凝目望着黑暗彼方的晴明,指着耸立在稍远处的岩石说: 「譬如攀附在那边,屏息凝神偷听。」 忽然,从某处传来身体紧绷起来的气息。 「……」 难道被祖父说中了? 昌浩哑然无言,晴明毫不在意地指着其他岩石说: 「还有,躲在那个稍微凹陷的地方也不奇怪……然后,被猜到躲藏的地方,他就会庆幸自己穿着跟黑暗同样颜色的黑衣,慌忙轻手轻脚地游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响起了喳噗的水声。 「……」 昌浩默默往下看。 黑色衣服的确很容易跟黑色的水和黑色的岩石融为一体。 昌浩看到有一团像是波浪的东西,在岩石周遭悄悄移动,也只能当做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会把脸探出水面一半,屏息凝神偷听我们说话。」 从昌浩斜后方传来尴尬僵滞的气息。 「哦……」 昌浩边把视线移向那边随口应和,晴明毫不介意,若无其事地下了结论。 「现在他正全力把『没有啦,其实我……』这句话吞下去,靠一个忍字熬过水的冰冷与重量。」 「……」 昌浩心想: 既然你这么了解,就不要再装傻,叫他快点上来嘛。 不过,是不是没有冥官的许可,他就不能接近我们呢? 如果取得了许可,以那个男人的个性,大概会理所当然地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来,开心地告诉我们所有的事吧? 这么想的昌浩,摸了摸后脑勺。 曾几何时 ,对那个人的印象变成这样了? 他可是很厉害的阴阳师,也是昌浩的恩人呢。 「昌浩。」 「什么事?」 被叫唤的昌浩抬起头,祖父一脸正经地说: 「我跟岦斋并不是好朋友。」 「咦?!」 「……」 有个声音抢先大叫,昌浩慢了半拍。 他不禁往那里望去,看见显然不知所措的一团波浪,在岩石边飘荡。 他心想干脆就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嘛。 晴明愤然合抱双臂说: 「因为他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好朋友,却几乎不告诉我重要的事。没错、没错、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有时看起来在笑,眼神却没在笑;有时装出很开心的样子,眼神却是死的;有时候装出很高兴的样子,眼神却冷冰冰。」 「爷爷……您就饶了他吧。」 那应该是重重的一击了。 对于昌浩的恳求,晴明冷哼一声说: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就算波浪里有团黑色的东西,也只是一团波浪而已。那团波浪就算沉没了、淹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就算是波浪,沉没或淹死也很惨,请不要再说了。」 昌浩烦恼地抱着头。 「爷爷,您是怎么了?这样很像小孩子耶,你又不是我。」 「哟,会说这种话,可见你也大有成长了。」 晴明是打从心底赞叹。昌浩半眯着眼睛回应他说: 「是啊,我是成长了。」 尽管难以释怀,但希望成长能获得认同的小小愿望,在无预期中实现了。 可是,这样对吗?为什么觉得不是很开心呢? 晴明面对两眼发直的昌浩,突然改变了说话的语气。 「他说……他会战胜件的预言。」 整个空气都变了。 不只晴明,连在岩石边飘荡的波浪,都蒙上了沉重的氛围,凝固了。 「那家伙被件的预言困住了。后来,他曾说他会战胜预言。」 然而,预言最后还是应验了。 晴明闭着眼睛好一会,喃喃低语: 「被尸樱囚禁,醒不过来的期间……」 神将们的神气也不停地被樱树吸走。 因为绝不能让那棵樱树枯萎。 有晴明本身的生气、神将们的神气,樱树就不会彻底沾染污秽,也不会被污染到倒下去的程度。 但是…… 「有人站在花的面前。」 抬起眼皮的晴明,目光严厉。 「那个人带着件,我还听到了件的预言。」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还有。 ——放你回去吧,安倍晴明。 男人低沉的声音,融入了樱花的漩涡里。 晴明的记忆到此为止。 然后,他听见了十二神将太阴锥心刺骨的叫喊。 「封印……?」昌浩喃喃低语。 晴明尖锐地询问: 「柊的后裔说榊的任务是什么?」 昌浩摇摇头说: 「她说唯独这件事不能告诉我。」 她是柊的后裔,也是众榊的最后一个人。 如果说了,昌浩就必须接手众榊背负的任务。 她不能让没有心理准备的人接手。 她还说了下面的话。 ——我有个妹妹。她还活着的话,在我之后就是由她接手,但四年前,我妹妹沉入了海底,尸体没有浮上来。 ——榎恐怕也一样。现在榎灭绝了,我必须守护榎岦斋来京城完成的任务,也就是守护他铺设的道路。 「她说智辅很可能是在寻找榎铺设的道路,所以操纵黑虫来扩散死亡的污秽。」 但昌浩怎么样都想不通。 为什么寻找道路会需要扩散死亡的污秽呢? 晴明闭上眼睛深思。 「凝聚之墙吗……?」 邪念围绕着那道墙吵闹喧嚣。 跟它们一起出现的妖怪,把充斥尸樱世界的阴气也带来了。 神气可以防止樱树沾染污秽,现在晴明醒了,也断绝了神气的补充。 而后,在不久的将来,尸樱会因为沾染死亡的污秽而枯萎。 沉默许久的晴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 「你知道我曾经跟尸樱合为一体吧?」 昌浩无言地点点头。 「那时候,我亲眼看见尸樱封住的东西,也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咲光映这个活祭品。 昌浩不知不觉地握紧了双手。 那个触感还残留在手中。少年临终前的笑容闪过脑海。 晴明伸出手,叠放在昌浩的右手上。 「你做了阴阳师该做的事,做得非常好。」 昌浩大感意外,屏住了气息。 紧绷许久的神经,猛然断裂了。 但他还是硬撑着,硬是把持住自己,抬头朝上,不停地眨着眼睛。晴明刻意不去看那样的他。 「尸樱在吸取污秽的同时,也负起了封印的 使命。」 昌浩脑中闪过一个问题。 尸樱会吸取污秽,那么,是从那个世界的哪里产生了那样的污秽呢? 尸樱的污秽是死亡的污秽。 阴气与阳气同样都会循环。吸取污秽,让花绽放,花谢时就能清除污秽。 花朵彻底枯萎的阴气,累积到极致时就会转化为阳气。 所谓尸樱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或者是自己想错了? 浓烈的阴气显然超出了正常状态。 「污秽是来自土里。」 晴明平静的声音,使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可以说是阴气凝聚体的邪念,不久前才刚从九条宅院的土里喷出来。 「隐藏在地底下,在支撑巨大尸樱的根部深处。尸樱的根部比枝干更长更粗大,向四处分歧,层层交叠扩散。」 根部纵横交错,让邪念无法逃逸。 那些邪念被封锁在地底下,经过了漫长的岁月。 尸樱的樱树是魔性之树。没有人会不知死活,去对抗散发妖气的大树。 「那棵樱树必须沾染魔性,再靠魔性去封锁更强大的妖魔。」 所以,不论樱树对鲜血有多饥渴、不论是否沾染了魔性、不论是否必须献出活祭品,都不能让樱树枯萎。 「尸樱封锁的东西……究竟是……」 昌浩好不容易从干巴巴的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晴明俯视着岩石的边缘。 「尸樱……榎……封锁着什么。」 不知何时,黑色的水鼓了起来。 那人尽管穿着黑衣,还是看得出来背对着他们。 「这里是暗昧的底部。」 是波浪声永远忽远忽近地响个不停的暗昧的底部。 光线照不到这里。现世所背负的一切、命中注定的一切,都到不了这里。 过去,能到达这里的,只有那比光线更刺眼,人类想像的具体呈现。 在这里,一定会被允许。 因为只是把活着时不能说的任务,丢进黑色水里,融化在波浪里。那些话也只会沉入更深的底部,然后粉碎消失。 况且,在这里的人…… 是即使没有意愿,也注定要背负起沉重任务的——阴阳师。 想起呸锵水声。 「——门。」 只有这么一句话掉进水里,黑衣便溅起大大的水花,深深沉入水底了。 在水的波动平静下来之前,晴明和昌浩都没说话。 片刻后,晴明平静地站起身来。 「神将们会担心我。」 昌浩动作生硬地抬起头,年轻晴明对他微微一笑说: 「睡太久没醒来,神将们会非常担心……你也该走了。」 这里是暗昧的底部,是妖怪沉没、污秽坠落的黑暗尽头。 通常没有人能来到这种地方。 但不来这种地方,他绝对不会说。 所以晴明明知有危险,还是选择了这里,把昌浩叫来。 不同以往,晴明现在有回到现世的坚定意愿,昌浩也有把他拉起来的人。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被暗昧吞噬而沉没。 晴明的手轻轻地推了昌浩一把。 失去平衡的昌浩,面朝上坠落,沉入了水里。 他看到水花溅起。 四周如此漆黑,却可以清楚看见每一粒水花的大小。 这时候,他突然想到: 以后不管作多少梦,都不会再来到这里了。 看着昌浩逐渐沉没的晴明,平静地低喃: 「我们从来就不是好朋友。」 那个厚脸皮又难应付的男人,被任务束缚、被预言束缚,但尽管心底深处有如此沉重的压力,却从未舍弃过希望。 ——你好过分,晴明,竟然对好朋友的我说那种话! ——谁是你的好朋友?谁啊?岦斋,说梦话也等睡着后再说! 我们从来就不是好朋友。 绝对不是。 「……我们之间,不是那么简单一句话就可以形容的……」 ◇ ◇ ◇ 张开眼睛,看到的是无限延伸的黑暗。 心脏狂跳,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在耳里吵闹不休。 呼吸急促。 他擦拭额头冒出来的汗,感觉全身湿透、发冷、身体特别沉重。 他慢慢爬起来,转动眼珠子环视周遭。 「……」 这里是自己的房间。 昌浩颤抖着吐出气息,吐到肺部清空,垂下肩膀。 做好几次深呼吸,等待心情平静下来。 这时,响起嘎哒一声。 他转头看,是小怪稍微拉开通往外廊的木门,把头探了进来。 「哟,你醒了啊……昌浩?」 察觉不对的小怪,惊慌失色地跑过来。 「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昌浩挤出僵硬的笑容,望向看着自己的夕阳色眼眸。 「我做了梦……」 「梦?」小怪疑惑地低喃后,「啊」一声,点着头说:「你去见晴明了嘛,结果怎么样?难道是晴明出了什么事?」 小怪又惊慌失色了,不过跟刚才的惊慌不太一样。 昌浩缓慢摇摇头对它说: 「没有,爷爷很好……他使用了离魂术,是以前的模样。」 「什么?」 使用法术会严重耗损灵力。 「那家伙才刚醒来耶……啊,是梦。」 「对,是梦,所以没关系。」 为了让紧张的小怪放心,昌浩这么回应。 离魂术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但是在梦里就不会。 昌浩抱起小怪,让它背对着自己。 小怪动了动耳朵。每次昌浩这样抱着它,都是心里有什么事的时候。 为了安慰他,小怪用白色尾巴,以固定的速度砰砰拍着昌浩的手。 「我想起……以前做的梦。」 昌浩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仔细思考,不让畏缩的喉咙颤抖起来。 「在那个世界……我跟小怪、跟红莲失散了……」 道反女巫出现,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不……可……以…… 那时候,昌浩以为她是说「不可以带那两个孩子来道反圣域。」 然而,并不是那样。 她是说…… ——不可以打开那扇门。 活祭品逃走,尸樱就会枯萎。一旦枯萎,深深埋藏在樱树底下的门,就会从魔性的封锁得到解脱。 发现这个危机的巫女,拼命呼唤待在其他世界的昌浩。 「我都没察觉……」 昌浩把脸埋入了白毛里。小怪一脸老实样,思索着该说什么。 「不可能察觉吧?」 「可是……」 「你又听不清楚,会察觉才怪。」 「可是……」 「不可能啦,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没有那种什么都会的人。」 昌浩缓缓抬起头,但很快又垂下来了。 「门会打开……」 小怪默默听着。 光听这句话,小怪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在许许多多的世界里,都各自有两扇门,那是绝不能打开的门。一打开,就会释放死亡的污秽。 以前,被称为黄泉瘴气。 尸樱世界的那扇门快打开了,就是这么回事。 小怪不知道昌浩做了什么梦,也不知道昌浩跟晴明说了什么。但它不会选在这时候问他。 重要的不是他们的谈话内容。 「门一打开,就会释放死亡的污秽……所以,非阻止不可。」 无论如何,都必须再铺设通往那个世界的道路,预防沾染污秽的樱树倒下。 第十章 昌浩醒来时,安倍晴明也抬起了眼皮。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适应黑暗。 嗐地叹口气,不经意地环视周遭的晴明,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你……」 才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还以为会看到太裳、天后或太阴这三人的其中一人,没想到跃入眼帘的竟然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那是十二神将的木将青龙。他靠墙而坐,屈起一边膝盖,把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只脚平放在地上。会被误会成杀气的锐利眼神,仿佛要将老人射穿。 听说他的神气复原状况不太好,一直躺在异界。 六合回异界去看他们,才一靠近,神气就被他们吸光了,结果连他都有段时间不能动。为了让自己快点复原,他还去了灵峰贵船,透过土地的力量,把失去的灵力补回来。 晴明使劲地爬起来。 「是你啊,宵蓝,不要吓我嘛。」 他呼地吁口气,寻找凭几。 那个凭几在离垫褥稍远的地方,所以他欠身而起,想把凭几拉过来。 这时候,用凶狠的目光瞪着晴明的青龙,无言地猛然站起来,把凭几拿到了晴明身旁。 本来想爬到凭几那里的晴明,以双手撑住地面的姿势,看着青龙一连串的动作。当青龙把凭几咚地放在他前面时,他张大眼睛抬起了头。 「不好意思……」 晴明一道谢,青龙便挑起一边眉毛,从鼻子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就那样忽地隐形了。 靠着拉过来的凭几让心情平静下来的老人,猛眨着眼睛。 「那家伙来做什么?」 搞不清楚他的来意。 是来责备自己一直沉睡不醒吗?那也无可厚非。自己昏睡了一个多月没醒来,连唯一优点就是活泼的太阴,心情都陷入了谷底。 太裳和天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情一定也很折磨。在京城的红莲、勾阵、天空,因为京城出现了异状,没办法自由行动,所以听说心情更加沉重。 说到待在异界的神将,症状比较轻的白虎和玄武,为了快点恢复神气,尽量不下来人界,朱雀是待在天一旁边不肯离开。 至于青龙…… 连那个白虎都说:「青龙整天心浮气躁,老实说,我还宁可他昏睡不醒。」 晴明很清楚自己是事情的元凶,所以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他瞥一眼安装在墙上的水镜。 天后把水镜摆在那么高的地方,是为了让他必须站着才看得见。 晴明现在还不能站太久。如果把水镜摆在躺着也看得见的位置,他就会跟水镜另一边的人聊得没完没了。 所以,摆在那个高度,是无言的申诉,要求晴明在体力恢复之前,透过代理人长话短说。 「唉,也不能怪他们。」 上次让他们如此担心,应该是六十年前的道反事件吧? 那时晴明还年轻,所以大家都认为只要保住性命就没问题了。 然而,现在晴明老了,体力、生命力和灵力都随着年纪衰退了。 其实,以这个年纪来说,没有人比晴明更有活力了。他不但健康,也能自己走路。尽管灵力衰退了,灵术却越来越精湛。 年轻时要靠力气施行的法术,现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了。 所以,晴明觉得变老也未必是件坏事。 但是,人不是不死之身,终有结束的一天。 神将们被迫面对这件事,想必心情的动荡相当剧烈吧? 「……没想到太阴会变成那样……」 从以前,除了青龙外,太阴是说话最不留情面、最畅所欲言的神将。像小孩子一样奔放,感情起伏激烈,但率真、热情。 以前觉得她像妹妹,曾几何时觉得她像女儿,现在觉得像孙子。 跟真的孙子不一样,但是,对晴明来说就是接近那样的感觉。 只穿着一件单衣,肩膀有点凉。 有没有衣服可以披上呢?晴明正四处张望时,有人把衣服塞到他眼前。 「你这样会感冒,快穿上。」 「哦……谢谢你,朱雀。」 「不用客气,小事一桩。」 突然现身的是应该跟青龙一起待在异界睡觉的十二神将朱雀。 晴明匆匆穿上衣服,朱雀大剌剌地盘腿坐在他正前方,双臂合抱胸前,表情严肃。 继青龙之后,朱雀也用可怕的眼神看着他。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呢? 这么一想,思绪开始运转,就发现自己的确是做了什么。 但是,要出来就一起出来嘛,这样自己就不必一再思考同样的事了。 不过也没办法啦,自己就是让神将们担心到了这种程度。 晴明也知道,不只神将们担心他。 好久不见的孙子,在梦殿与他重逢时,刹那间也像小孩子一样哭丧着脸,但很快就努力把表情紧绷起来了。 还没见到勾阵、红莲和天空,见到他们时一定会被说些什么,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就在晴明暗自下定决心时,朱雀开口说话了。 「晴明——」 「嗯。」 「对不起,差点杀了你。」 「嗯……咦?」 点头点到一半的晴明,不由地盯着朱雀看。 慢着,刚才他是不是正经八百地向我道歉了? 朱雀摆出根本不像是在道歉的傲慢表情,又滔滔接着说: 「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当时关系着天贵的生命。」 「啊……哦……」 「很难拿你跟天贵比较,但我还是只能选择天贵。」 「喔……」 不、不,在模糊的记忆中,朱雀明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天一的生命,把刀刃指向了自己。 原来那时候朱雀也挣扎过? 「可是……」 朱雀忽然难过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那么做,天贵哭了。」 「哦,嗯,我想也是。」 心地善良的天一,一定会顾虑朱雀的感受,不会说任何责骂他的话,只会潸潸落泪。 但是对朱雀来说,天一的无声哭泣,才是最沉痛的打击。 「对不起,我选择了不该选择的道路。」 「……」 晴明只能无言地点着头。 「请记住,我不会再做出让天贵哭得那么伤心的举动了,我对这把火焰之刃发誓。」 朱雀把背上的大刀拿下来放在膝上,毅然决然地宣示。 「我想你应该不会了,但是万一你不能遵守这个诺言,要怎么办?」 晴明大概知道他会怎么说,但还是问问看。 朱雀浮现闪过苦涩的笑容。 「那时候,就拜托腾蛇,用这把刀,把我的魂烧了。」 「——」 ——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听见不在场的红莲的声音。而且,不是原本低沉洪亮的声音,而是小怪模样时的高八度声音。 高高举起大刀的朱雀,眯起眼睛遥望远方。 「我再也不会……让她悲伤……」 「……」 该怎么说呢?对了,就是菩萨般的心肠吧? 看着朱雀的晴明,频频点头,越想越好笑。 「我很喜欢你贯彻始终的个性呢,朱雀。」 「啊?」 「从以前我就尊敬你这样的个性,说不定还有点崇拜呢。」 朱雀边背上大刀边疑惑 地歪着头说: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总之,我该高兴吗?」 「是啊,我很少说这种话呢,很珍贵喔。」 被这么一说,朱雀也觉得没错,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他打开了通往外廊的木门。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如帐幕般的黑暗覆盖周遭。 「虽然没京城那么严重,但这附近的树木也几乎都枯萎了。」 朱雀的表情变得严肃。 树木枯萎,气就会枯竭,然后带来污秽。 吉野也跟京城一样,即将陷入死亡循环的危机。 ◇ ◇ ◇ 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给我水……」 喃喃低语后,想咳嗽的感觉涌上喉头。 藤原敏次钻进垫褥里,尽量不让咳嗽声传出来。 母亲如果知道他咳得这么严重,一定很担心。 咳成这样也还好。只是持续咳一段时间,体力就会衰弱,很难停下来。 「……唔……」 这一波好不容易才熬过去。 等咻咻鸣响的喉咙慢慢平息后,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忽然一阵晕眩,他脚步踉跄,猛然靠向了木门。 木门被他的体重推开,他就那样滚出了外廊。 「哇……好惨……」 他觉得好糗。 自嘲似的喃喃自语,按着疼痛的胸口站起来。 可能是一直咳嗽的关系,肋骨痛了起来。不只肋骨,肩头处一带也渐渐疼痛起来。 「咳嗽治不好,疼痛就不会消失吧……」 他想明天最好再去拜托药师开药。 呸锵。 敏次不由地移动视线。 外廊附近有个小水池。 是下雨了吗?还是有东西掉进了水池里呢? 呸锵。 小水池的水面掀起波纹,扩散开来。 接着,有只带着人脸的牛伫立在水面上。 敏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画面。 那张人脸直盯着敏次,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 呸锵。 呸锵。 淌落的水声在耳底回响。 敏次看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个生物在他面前缓缓沉入了水里。 黑色水面产生许多波纹。唯独最后狰狞嗤笑的那张脸上的空洞眼眸,鲜明地烙印在敏次的脑海中。 响起了水声。 「唔……」 敏次的喉咙如笛子般鸣叫起来。 突然呼吸困难,他用双手勒住脖子,身体微微抽搐。 没多久,身体剧烈颤抖,之后就动也不动了。 呸锵。 响起了水声。 呸锵。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 ◇ ◇ 隔天,昌浩临时向阴阳寮请了假。 因为文重的妻子柊子突然来找他。 披着蓝染的衣服,盖住左半边脸的柊子,对昌浩说: 「请用我当诱饵,召来黑虫。」 安倍成亲到了阴阳寮,环视冷清的阴阳部一圈。 有人轮休,敏次也因为身体欠佳请假了。 昌浩原本要来,可是,过了中午吉昌来替他请假,说他因个人私事要请假一天。 「竟然把父亲当成跑腿,那小子也越来越大胆了。」 有点异于常人呢,成亲不禁这么感叹。这时,前几天跟昌浩同队轮班巡视的日下部泰和走向了他。 「博士,早安。」 「啊,早。」 行礼如仪地打过招呼后,泰和就热络地说起话来,说得满脸潮红。 他说播磨的修行让昌浩成长了许多、具备了更多惊人的实力。 关于黑虫的事,成亲有收到报告,也知道被昌浩击退了。 但是,当时在现场的人说的话,还是充满了临场感,听起来很有感觉。 「博士,请恕我直言,以前我对您弟弟昌浩大人的才能和实力,没有太高的评价。」 尽管表现出不好意思的样子,泰和还是说得很直接。 「哦。」 成亲面不改色地回应。 也难怪泰和会那么说,因为昌浩几乎没有在人前展现过自己的才能。 即使有机会,他也不会站到台前。 在这方面,他很像安倍晴明年轻的时候。 泰和兴奋地加强语气说: 「但是,我错了,我低估了昌浩大人。」 不,不只是我,恐怕阴阳寮大部分的人,就连那进出皇宫的贵族们,都低估了他的实力。 「看到他昨晚降伏妖魔,我才知道他在播磨做了多少的修行。他是让自己的潜能开花结果后,才回到了京城!」 我也不能输给他,必须磨练自己、不断修行、追求进步。 下了这番结论后,泰和为自己占用成亲的时间道歉,就回去工作了。 成亲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又继续工作。在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前,他都表现得跟平常一样,在工作告一段落后离开。 回到家,他马上奔向妻子的病床。 妻子以前丰腴的脸颊,现在都看不到了。 「笃子,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现在笃子几乎没有醒来的时候,一直在沉睡中。 肚子慢慢大起来,母体却越来越廋了。 这样下去,会危及一方。 不,说不定会危及双方。 听说父亲回来了,孩子们都跑过来了。 「父亲,您回来了?」 「嗯,我回来啦。」 成亲把三个孩子一起抱到膝上,问他们今天做了什么。 孩子们轮流说了自己度过的一天。 在笃子枕边与孩子们聊天,成为成亲每天的课题。 晚上,他会陪在笃子身旁,每晚施行操控梦的法术、念除魔的祝词,让她做好一点的梦。 还会把沾了水的棉花,放在她干燥的嘴唇上。 换衣服、擦拭身体等直接性的照顾,笃子的奶妈都在白天就做完了,帮了成亲很大的忙。 孩子们说话说累了,他就叫他们去吃晚餐,自己留在妻子旁边。 这是成亲和笃子两人独处的时间。 「今天,阴阳生日下部非常兴奋地说起昌浩的事,说得口沫横飞。」 笃子的眼皮没有动,胸口微微上下起伏,表示有在呼吸。 摸她的脸颊、脖子,也有体温。 但就是不会醒来。 「他说播磨的修行让昌浩的潜能开花结果,对昌浩大为赞赏。」 说到这里,成亲微微一笑。 「很好笑吧?我们从以前就知道他是最有才能的一个,周遭的人却到现在才跟得上状况。」 安倍晴明的接班人是最小的孙子昌浩。 所以为了不造成昌浩的负担,成亲和昌亲都早早就找个人结婚,离开了安倍家。 「对了,以前他背负莫须有的罪名,被检非违使追捕时,你也煞费苦心地帮忙了他呢。」 那之后他一直待在播磨,回京城后,都还没来过这个家。 「他长高了许多,变得又高又壮了。你也很想见他吧?所以……」 成亲把自己的额头贴在笃子的额头上,闭起眼睛说: 「你快醒来吧,笃子……」 然后摸着大起来的肚子,像以前一样好强地对着我笑吧。 然而,不管成亲怎么祈祷,妻子还是没有醒来的征兆。 所以直到现在成亲都不知道,在她梦里出现的妖怪对她说了什么。 ◇ ◇ ◇ 呸锵。 听见微弱的水声,小野萤跳了起来。 「刚才那是……」 满脸紧张地低喃后,萤穿上小袖,绑上带子,抓起大刀跑出外廊。 睡着后应该还没过多久。 抬头看天空,透过云的裂缝,可以稍微看到星星。 在菅生乡,每天都会操纵风,把云划开,确认天空的情况。 那道云的裂缝,就是法术留下来的痕迹。 「听说京城一直都是乌云密布,不能用法术把云划开吗?」 虽然是治标不治本,但有点阳光,可以缓和人心。 「不过,太热的话,也会因此被晒昏。」 自言自语的萤,听见响亮到不自然的树叶摩擦声。 她瞪着山里绵延不绝的树木,把大刀从刀鞘嗖地拔出来。 「谁……?!」 她低声叫嚷。 察觉异状的夕雾,拎着大刀赶来了。 「萤!」 看到穿着小袖的萤握着大刀,夕雾挑起了眉毛。 「你退下,不用你出来。」 「我没事啦,不过……」 气息越来越靠近。 风吹过,带来了铁锈般的味道。 夕雾走下庭院,萤也默默跟在他后面。 气息更接近了。感觉得到杀气,所以萤做好了迎战准备。 气息移到了草丛后面。 夕雾在扔下刀鞘的同时,把刀子从树丛横扫过去。 跳跃起来的萤,砍向往后退避开刀子的黑影。砍下去的刀尖,被毛茸茸的粗腿踢开了。 受到意外的冲击,萤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夕雾赶紧滑过来,接住了差点撞到地面的萤。 「不能掉以轻心!」 挨骂的萤坦然道歉。 「对不起。」 两人很快站起来,做好迎战的准备。 散发铁锈味扑过来的影子,在半空中分成了两半。 「咦……?」 两个分开的身影,在瞠目而视的萤面前,同时摔落地面。 附近血迹斑斑。 从其中一方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夕雾带着杀气,慢慢靠近刚才踢开萤的大刀的那一边。 是毛色斑驳的野兽。 夕雾小心注视着动也不动的野兽,皱起了眉头。 「是狼,怎么会……」 而且,从没见过这么大只的狼。 要把刀尖刺进狼脖子的夕雾,发现狼散发着淡淡的妖气,停下了手。 「是妖狼?」 他转头看另一边的身影。 是沾满鲜血的人类。 萤握着大刀,蹲在那个人的旁边。 「萤!」 萤没理会带着苛责的呼唤,大叫说: 「夕雾,这个人还活着!」 尽管流了很多血,那个人察觉萤的气息,还是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夕雾叫萤退下,抱起了那个人。 是个男人,还很年轻,心脏虽然虚弱,还是有脉搏。 「……知……」 男人似乎喃喃念着什么,夕雾把耳朵凑近了他的嘴边。 「……冰……」 萤眨了眨眼睛。 「冰知?他是说冰知吗?」 男人的手指动了一下。萤跑到夕雾的对面,蹲下来说: 「你是谁?你认识冰知吗?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怎么摇晃,男人都没有反应了。 忽然,背后升起强烈的妖气。 回过头的萤,看见被他们抛下不管,那遍体鳞伤的妖狼,正对他们发出了低沉的威吓声。 「放……开……他……」 野兽向前一步,露出尖牙,嘴巴淌着红色的液体。 「放……放开他……」 夕雾和萤的视线瞬间交会,然后瞥了濒死的男人一眼。 「放开他……我们……要去……找……昌……浩……」 夕雾挑动了眉毛。萤的嘴巴喃喃念着昌浩的名字。 先采取行动的是萤。 「你认识昌浩?」 全身的毛倒竖的狼,妖气缓和下来了。 妖狼的眼睛直盯着萤。 没多久,像牛那么大只的狼,摇晃倾斜,咚一声倒下来了。 「啊……」 萤靠近筋疲力尽的狼,发现它的身体被尖锐的东西刺得伤痕累累。它的毛色并不斑驳,是流出来的血把毛染成了斑驳的颜色。 身体伤成这样,还背着那个男人来到了这里? 确定它不能动了,萤便把大刀收回了刀鞘。 「等一下,我马上……」 萤要说「我马上帮你治疗」,狼却用尾巴缠住她的腿说: 「……我……没……关系……」 狼的眼睛望着动也不动的男人,像是在说先救他。 「……拜托……」 「我知道了。」 萤点点头,狼流下泪来。这时候萤才发现,狼的一只眼睛被弄伤了。流下眼泪的是被弄伤的左眼。 「那是谁?」 萤把手摆在它的左眼上方,边施行治愈法术边问。 狼挤出声音说: 「……祗……祗……比……古……九流……」 萤复诵一次听见的名字「莹祗比古」。 狼呼地松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冰……知……消……」 萤和夕雾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想问个清楚时,狼已经筋疲力尽了。 夕雾望向濒死的男人,平静地开口说: 「冰知……」 萤点点头,脸色苍白地望向四国的方向,接着说: 「冰知……消失了……」 第十一章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昌浩边走向皇宫里的阴阳寮,边满脸严肃地嘟囔: 「……当诱饵啊……」 今天也是厚厚的云层低垂。 要召来黑虫,我是最好的诱饵。 柊子这么强烈提议。昌浩安抚她,劝她先回家。因为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所以决定先送她回去,晚一点才去阴阳寮。 在前往九条的途中,又出现了邪念。 当时,两人正走在西洞院大路上。 不知何时,路上往来的行人都不见了。 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有黑水从地面上的一点涌出来,从那里面传出了歌唱般的可怕话语。 在道路中央渗出来的水,逐渐扩散开来,翻滚到昌浩脚下。 昌浩想起从水池冒出来的妖怪和邪念,摆出了备战姿态。 这时候,他听见了水声。那个淌落的水滴声。 环视周遭寻找水声来源的昌浩,听见小怪在他耳边低嚷: 「在那边!」 他倒抽了一口气,以水面为界,下面是个倒立的世界。 黑色水面上没有他们倒映的影子。 只有倒立的件和缠着布的人影,伫立在水面正中央。 「那是……」 那是在尸樱世界宣告预言的件,以及让祖父醒来的男人吧? 昌浩还没叫出声来,恢复原貌的红莲已经把燃烧的火焰劈向了水面。 件在水的另一面,头朝下坠落消失了。 那个人影扔掉了被烧毁一半的布。 水面下出现了长及腰部的头发和裸露的纤细臂膀。 昌浩张大了眼睛。 「是女人?!」 不是晴明说的那个男人? 昌浩摆出备战姿态时,从柊子嘴巴溢出了茫然的低喃。 「……不会吧……」 映在水面下的女人,嘴角微微浮现笑容。 她的脸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昌浩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长得很像谁。总觉得在哪见过那张脸。 在记忆中搜索的昌浩,看到半遮着脸的柊子,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不会吧……」 从头上披下来的蓝染,被红莲迸射出来的灼热斗气吹掉了。 左半部的脸毁损,右半部的脸完好无伤。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是柊子——不,不只是柊子,昌浩还见过另一张相同的脸。 可是,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难以置信地盯着女人的昌浩,听见柊子惨叫般的呐喊。 「你……你难道是菖蒲?!」 那是早已死去、柊子妹妹的名字。 想起柊子的呐喊,昌浩脸上浮现苦恼的神色。 柊子要跳进水里,昌浩和红莲急忙拉住了她。 那时候,黑色水面无声地后退了。当他们回过神来时,西洞院大路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昌浩替半狂乱的柊子披上衣服,送她回到了九条宅院。 原本想送她回家后就去阴阳寮,但身体好冷,行动变得非常迟钝。 从那个水面不断冒出可怕的阴气。 昌浩没得选择,只能回家,拜托小怪去帮他请个假。 小怪遇见凑巧比较晚到阴阳寮的吉昌,把昌浩的事告诉他,就回家了。 而昌浩全身发冷,就那样昏睡了一整晚。 「要设法清除阴气才行……」 灵力越强,感受能力就越强。所以不小心吸到那样的阴气,会明显反应在身体上。 无时无刻都必须提高警觉,否则会有危险。尤其是在现在的京城。 昌浩经过待贤门前往阴阳寮,跟认识的卫士点个头,便加快了脚步。 拍拍脸颊提振精神的昌浩,在阴阳寮前面看到熟悉的背影,大吃一惊。 「敏次大人!」 听见叫声的敏次转过身来。 他的脸色也未免太苍白了,跑过来的昌浩瞬间说不出话来。 敏次看到昌浩那样子,困惑地笑了起来。 「我的脸看起来那么糟糕吗?」 「……呃……是的。」 昌浩想否认,但做不到,因为真的太糟糕了。 敏次似乎很小心地在呼吸。 「我想找典药寮开药,所以硬撑着出来了……」 昌浩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你撑着这样的身体出来,本来会好也不会好了。」 他说他去拿药,叫敏次在阴阳寮等,敏次满脸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等我。」 两人在爬上阴阳寮的阶梯分开,昌浩转身离去。 就在这一瞬间,耳边响起那个讨厌的声音。 呸锵…… 昌浩的肩膀颤动一下,停下了脚步。 他慌忙扫视周遭一圈。 「件……」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把头转向发出微弱声响的地方。 昌浩也跟着小怪往后看。 敏次捂住嘴巴,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敏次大人?」 要往回走的昌浩,脚步被笛子般咻咻鸣响的声音止住了。 是咳嗽。 敏次的喉咙发出沉重的声响。 是平时的咳嗽。 但比平时严重、激烈——沉闷。 忽然,昌浩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 呸锵。 红色液体淌落。 从捂住嘴巴的手指指间。 呸锵。 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敏次茫然看着从自己喉咙溢出来的鲜血。 呸锵。 敏次把手伸向了喉咙。 有东西涌上了喉头。 呸锵。 缠绕着红色液体的团块,伴随着喀喀声被吐出来,展开了白色的翅膀。 呸锵。 呸锵。 呸锵—— 某人的叫声震响了好几声。双手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的敏次,瘫倒下来。 「魂虫……」 昌浩似乎听见有人这么低喃。其实,那个人就是自己。 白色蝴蝶轻盈地飞舞。 张大眼睛追逐蝴蝶的昌浩,看到了蝴蝶前面的景象。 黑色水面扩散开来。 有个妖怪伫立在水面上。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妖怪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翩然飞舞的白色蝴蝶,被吸入了件的脚下。 然后。 妖怪嗤嗤奸笑,慢慢地、无声地没入了水里。 呸锵…… 响起水声。没多久水就消失了。 昌浩没发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 呼吸急促。心跳声喧噪。手脚逐渐冰冷。 骚动不安。形成了人墙,包围着什么。喧哗吵闹的那群人,是包围了谁? 倒下的是谁?淌落的红色液体,在地面凝结。 既然是吐出魂虫后倒地,那么,那个人的生命所剩无几了? 所以——果然…… ——件的预言一定会应验。 后记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2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3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2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3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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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2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3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2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3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2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3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2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3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2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3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这是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二集。这次的后记也很长。 光:「又来了?」 y:「是的,上一集的后记大受欢迎,所以麻烦你再写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的后记。」 要求越来越多了。 前一集的印传,在twitter和读者来信中都有极大的回响。 不可思议的是,写了那篇文章后,在与工作完全无关的场合,越来越多机会遇见使用印传、拥有印传的人。或许是有了兴趣,就会吸引同好吧。不,也可能是我被吸引过去。 话说,这次的主题是「耐人寻味、有趣、长知识」。后记原本应该是自由发挥,怎么可以设定主题呢…… 不管能不能满足主题,我要来聊聊这个夏天的快乐回忆。 从万叶时代(公元629年-759年)起,日本人就喜欢泛舟。 在少年阴阳师第一集《异邦的妖影》,道长也对昌浩说了「我叫人带你去坐船」之类的话。可见道长也喜欢泛舟吧? 在平安时代,会泛舟赏樱、赏红叶、赏月、吟诗、奏乐。昌浩和晴明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也会享受这样的风雅吧?应该会。 在战国时代(公元1467年-1615年),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也曾在船上举行品茶会。 在江户时代(公元1603年-1867年),大名们都争相打造豪华船只,四处游览。在庶民之间,也流行在船上搭建小房子,称为「屋根船」。 也就是现代的「屋形船」的前身。 「屋形船」在时代剧里很常见吧? 有富豪会带着花枝招展的女人,在船上喧哗吵闹。胆小的好人被坏人叫出来,被威胁、被砍,然后被丢进河里,隔天早上被草席包起来,家人赶来抱着尸体痛哭,此时,同心1、刚引2、高官、游手好闲的人们,就会在船上同情地看着他们,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坏的地方官和缺德商人,也会在船上进行夜间密会。当这些坏的地方官或缺德商人,一个人半夜在船上独饮时,会在那首由小号独奏起头的曲子为背景音乐中,被无声无息游过来的职业杀手刺死,方形纸罩座灯就忽然熄灭了—— 因为时代剧里经常出现这些画面,屋形船就大大活跃起来了。 对了,在那种密会的场合,地方官通常会带着头巾。目的是用来遮脸,可是要隐藏脸、身份和来历,怎么会戴那么华丽的布头巾呢?用那么高级的布,只会更引人注目吧?小时候的我常这么想,觉得很奇怪。 那个头巾的正式名称是「山冈头巾」。为了写这篇后记,我特地查过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让读者长知识,但现在我的确长了知识。顺道一提,鞍马天狗戴的乌贼形状头巾称为「宗十郎头巾」,武藏坊弁庆戴的白色头巾称为「裹头」。 言归正传。 阴历七月的某一个大热天,搭电车发呆时,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想办个纳凉会。 天气实在太热了,所以很想做些什么凉快的事。 于是,我望着风景不断流逝的车窗,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去搭屋形船好像也不错呢」。 想到后,我立刻上网查屋形船。然后约可能会跟我去的作家、漫画家和插画家,有几个人很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在阴历八月,我们举办了屋形船上的纳凉会。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搭屋形船。我会晕车,所以很担心自己行不行,但各家出租游船的网站都写着「东京湾和隅田川的风浪没那么大」,所以我就相信了。 好难得的屋形船,这可是江户的精粹呢。我心想穿和服搭屋形船应该很适合,自己一个人想得正兴奋时,收到某插画家的电子邮件,上面说「当天穿和服也不错」。 既然这样,当然要穿「浴衣」(和服的一种,为日本夏季期间的一种衣着)啦。我也有夏天的和服,可是这个时候还是要选择浴衣吧? 正适逢台风要来不来的微妙时期,所以有点担心会不会下雨,幸好当天的天气不错,是不会太热的阴天。 我选的浴衣是蓝底,图案是淡淡绽放着黄色光芒的萤火虫,搭配边缘有一条大金鱼刺绣的半幅带3,装饰品是印传的迷你烟盒。头发扎起来,插上蓝色玻璃球的发簪。脚上穿着梧桐木屐,踩着轻盈的步伐,兴高采烈地出门了。 那是在夏天的黄昏,湿黏的热气紧贴在皮肤上。 会合地点已经来了一个人,穿着夏天的和服。接着又来了一个人,穿着花图案的可爱浴衣。连我在内,有三个人穿和式衣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但都是行动方便的凉快装扮。 搭船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我们搭了两台计程车去。到达时,其他人都在候船室等着了。 人都到齐了,就上船喽。 因为是合搭的屋形船,所以除了我们这团外,还有其他团的旅客,各团之间都有屏风隔起来。喔,这样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不用在意隔壁的人。而且因为是合搭,所以禁烟,真是太好了。 如网站所说,风浪不大,所以没怎么摇晃。 在冷气设备完善的船舱内,我们聊得很开心,完全忘了外面的酷热。 搭屋形船的乐趣,就在于窗外的景色和船上的料理。有前菜、沙拉、蒸蛋、船形生鱼片、天妇罗、季节饭、稻庭鸟龙,最后是季节性水果,份量满分。 在船内厨房现炸的天妇罗,都是热腾腾的,搭配的不是天妇罗沾酱,而是特别的盐巴,非常美味。 我们拍了料理、拍了风景,边大快朵颐边报告彼此的近况。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让我们笑得浑身乱颤,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船上的冷气有点强,所以大家的身体都有点冷,下船后就散步到车站。 边感受热度残留的夜气边悠闲地散步,也是一种乐趣。 这是用来度过夏天,最好的心情排遣。 泛舟真的很快乐。我还想再搭一次。下次要搭其他船公司的屋形船,搭渡船旅游也不错。 看来,我也继承了刻印在日本人dna里的泛舟精神呢。 多一样喜欢的东西,世界就会随之扩大,充满更多的期待和乐趣。 感觉还没有满足主题,但篇幅快用完了。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二集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在twitter或脸书收到大家的感想,我个人是很开心,可是编辑部收不到,所以几乎不能反映各位读者的意见。 就这方面来说,责任编辑都会看读者来信,可以从中直接了解读者们的想法。而且读者来信也可以成为测量仪器,测量出有多少人喜欢这个作品。 《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等作品,也期待各位的来信。希望不久后能再出《所有处》的续集。我会努力,所以请大家帮我加油。 那么,下一个作品再见了。 结城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1同心:平安时代的下级官员。 2刚引:在同心手下工作的人,负责捕捉犯人。 3半幅带:宽度只有一半的和服带子。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百度贴吧 本作品由阴阳寮制作组进行制作。 以下为参与本次制作的成员信息: 录入: 山药 月汐影 过了就过了吧 校对: 咏茵梦玲 结成真人 修图: 德川迦奈 原暗终末 扫图:没错,我还是那个扫图的 ----------- 你可能不知道吧? 那种骇人的绝望。 ----------- 「那么,我走了,笃子。」 成亲这么说,盯着妻子的脸好一会。 说不定今天妻子会张开眼睛,对自己微微一笑呢。 每天早上他都抱着这么一丝希望,再悄悄地失望,然后站起身来。 他摸摸妻子凹陷消瘦的脸颊,确定她还有微弱的呼吸。 这时,他感觉妻子稍微皱起了眉头。 「笃子?」 成亲端详毫无血色的脸。 好像看到紫色的嘴唇动了一下。 他把耳朵凑过去,听到从嘴唇溢出了夹杂在气息里的虚弱声音。 「……亲……」 是叫唤声。妻子确实叫唤了他的名字。 他看见妻子紧闭的眼睛微微渗出了泪水,身体恐惧似地蜷缩起来。 成亲抱起妻子瘦到变轻的身体,在她耳边呢喃。 「笃子,我在这里。」 她已经瘦到不能再瘦,成亲想都不敢想笃子里的孩子是什么状态。 孩子还活着。把手放在肚子上,可以感觉到胎动,但动得非常虚弱,仿佛为了求救,拼命挣扎,手脚乱动。 「……」 在成亲怀里紧绷着身体好一会的笃子,渐渐松弛下来。 成亲心惊胆战地观察她的模样,发现她眼角的恐惧消失了。 是缠住她的噩梦终于结束了?还是她又进入了别的梦境之中? 阴阳师拥有能看见梦境的法术,可以进入他人的梦里。 但不管怎么使用法术,都进不了笃子的梦。 有人在阻挡成亲,有人在阻挡成亲的法术。 成亲仔细观察笃子的呼吸好一会,才带着阴郁的表情,把她放在垫褥上。 「笃子……」 她听见了这声叫唤。即使在睡眠中、即使失去了意识,她的耳朵还是听得到所有的声音。 所以成亲绝对不放弃,不停地对不会回答的她说话。 「你已经睡烦了吧?差不多该醒来了吧……」 成亲知道不管怎么等,都不会有回答。然而他还是不禁会期待,一直抱着希望。 总觉得,哪天当自己放弃了,不再叫唤了,那么,一切结束了。 他怕的是这种事。 而不是怕笃子沉睡不醒。 他怕哪天自己会放弃。 非常非常害怕。 但现在笃子还有气息,肚子里的孩子也还勉强活着。 他每天都会做确认,所以,不会被该不该放弃这种事困扰。 把外褂拉到笃子脖子后,成亲轻轻叹了一口气。 该出门了。 正要站起来时,响起了趴哒趴哒的脚步声。 他扭头看怎么回事,脚步声就在对屋外停下来了。 「姑老爷。」声音的主人是常年服侍成亲岳父参议为则的总管。 成亲与笃子结婚入赘后,总管以姑老爷称呼他,以大老爷称呼为则。 「怎么这么吵?」 「对不起,皇宫的阴阳寮紧急派来了使者。」 「什么?」 总管的语气听起来很急迫。 成亲瞥了一眼笃子就站起来了。 走出对屋,看到总管苍白的脸,他的心都凉了。 「事情是……」 听总管压低嗓门把话说完,成亲张大了眼睛。 「你是说敏次……?!」 躺在垫褥上的笃子,微微颤动了眼皮。 即使在沉睡中、即使失去了意识,她还是听得见声音。 ……呸锵 她听见从某处传来的水声。 那个声音是开始的暗号。 她进入了梦境。 在梦中,她拼命抱着肚子,想保护肚子里的孩子。 黑色水面在她脚下扩散。 她没有往下沉。黑暗如漆的水面,映出肚子蹲下来抱着肚子的身影。 如镜子的水面,映出了形销骨立、面如死灰的脸。 荡漾摇曳的脸,跟另一张脸交叠了。 面无表情的另一张脸,用人工制造般的眼睛,凝视着害怕的笃子。 那张脸有着野兽的身体。 人工制造般的嘴巴张开来,重复说着不知道听过几百遍、几千遍的话。 不觉中,她的嘴也重复着相同的话。 颤抖的嘴、颤抖的声音,重复着那些话。 响起了水声。 重复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无法思考。 只是毫无意义地重复。 让那些话不断涂抹、涂满在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梦里。 ◇ ◇ ◇ 小女孩抬头望着天空逐渐昏暗的模样,偏起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姐?」 「书子小姐,您怎么了?」随侍在侧的侍女出声询问。 以书法家闻名的藤原行成,替女儿取了带有书字的名字「书子」。只有父母和长年服侍她的侍女,知道这个名字。 将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或许会被告知这个名字,但书子现在才七岁,离婚姻还很遥远。 「书子小姐……」 瞥一眼侍女的书子,蹙起眉头,忽地别过脸去。 侍女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旁边的其他侍女吃吃偷笑起来。 「小姐在闹别扭啦,因为最近敏次大人都没来。」 「喔……」恍然大悟的侍女,用袖子遮住嘴巴微微笑着。 「才不是呢……」 年幼的小姐支支吾吾地低下头,侍女安慰她说: 「敏次大人可能很忙吧,听说晚上还要守护京城。」 书子咦地叫出声来。 「是吗?」 「是的,听说是跟卫士和检非违使一起在京城巡逻,预防可怕的东西出现。」 皇上颁布圣旨后,检非违使、卫士、阴阳寮的寮官组成队伍,每天晚上轮流巡逻京城。 侍女们当然也听说过据说是起因的一只鞋事件,但她们认为没必要让书子害怕,所以没告诉她。 「会出现可怕的东西吗?」 侍女敷衍地笑笑,对张大眼睛看着她们的书子说: 「敏次大人和检非违使们在京城巡逻就是为了不让那种东西出现啊。」 忽然,书子的脸不安似地扭曲起来。 「那是……很危险的事吧?」 没想到书子会这么问,侍女们困惑地面面相觑。 被她这么一说,她们也想到若是出现妖魔鬼怪或恶鬼怨灵之类的东西,即使有武艺高强的术士、检非违使陪同,与它们对峙的阴阳寮的人,还是要冒生命危险迎战。 「就是有人扛起那么重大的任务,小姐和我们才能安心地生活。」 侍女说的话,完全没回答到书子的疑问。 书子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爬到床上。 「小姐……」 另一个侍 女忽然眨眨眼睛,对困惑的侍女微微一笑说: 「不如我们请敏次大人这几天来一趟吧?」 「啊,好主意,我马上派人去……」 「不行!」 书子打断侍女的话,在床上加强语气说: 「不行,他正在忙,不可以这么做。」 因为行成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敏次有机会就会来探视。 但从某个时候突然中断后,就很久没来了。 不,可能其实没那么久。 只是书子觉得很久很久。 「守护京城是很重要的工作吧?所以不行,不可以派人去。」 侍女们发觉书子一次又一次说着不行,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寝间里,书子像是要狠狠刻进心底深处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不可以打扰他,因为工作比较重要,所以不可以。」 父亲行成也常常为了工作,强忍身体的不适进宫。 这个时候,书子都会忍着不说「不要去」,把涌上喉咙的话吞下去。要是说出来,父亲会面有难色。 所以,倘若书子说任性的话,敏次也可能会面有难色。 让他为难,他以后可能就不再来了。 「我才不寂寞呢……」 书子轻声低喃,抱着膝盖,垂下了头。 每天都有厚厚的云层覆盖天空,让人觉得窒息、胸口郁闷、心情沉重。 敏次是阴阳师,一定知道让心情好起来的咒语或法术。 原本想在他下次来访的时候,请教他那些咒语或法术,他却没再来过。 个子很高,却总是弯下膝盖、弯下腰,配合书子的视线高度的敏次,知道很多事情,值得信赖,又非常温柔。 所以,书子好想赶快长大,头发长到脚踝,可以穿上袭色1的漂亮衣服。 现在的她头发还太短,大人穿的衣服也大到会把她整个人盖住。 想到这样,她的心情就越来越往下沉。 书子窝在床帐里,没有出来的意思,所以,侍女们留下一个人,其他都退出了对屋。 「虽然小姐那么说,我们还是送信去给敏次大人吧?」 自从他不见踪影后,书子就越来越常露出灰暗的表情。 「好啊。」 再怎么忙,应该也不会夜以继日地巡逻京城。 若是通宵巡逻,隔天也应该会休假。 「请他下次休假一定要来。」 相互点头后,侍女们才想起来下午有皇宫派来的使者来过。 身体状况不太好的行成,最近都没有进宫。 听说紧急派来的使者,是送信来给形成,不知道是什么事。 应该是与政局相关的事,所以详细内容不会传入侍女们的耳里,但她们还是难免会挂心。 差不多是准备晚餐的时间了。 其中一个侍女去厨房看准备情形,顺便把小姐的状况告诉总管。 笑容满面的总管,去主屋告诉主人这件事。 在垫褥上靠着凭几的行成,面色苍白,把信捏在手上。 「大人?」 行成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惊讶的总管摇摇头,问他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侍女们说……」 总管转达侍女的话后,行成明显地颤抖起来。 ◇ ◇ ◇ 呸锵…… 「……」 缓缓抬起如铅般沉重的眼皮,只看到一片朦胧的橙色。 摇曳的橙色,是好几盏被点亮的橙台的火焰颜色。 这里是哪里呢?敏次用还迷蒙不清的头脑思考着,忽然看到一张脸从旁边钻进了视野里。 「敏次大人……」 是个严肃、沉重的声音。 敏次看着昌浩注视着自己的脸,心中漠然想着:「好差的气色啊。」 他想回应,张开了嘴巴,却马上嘶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有好几支针扎刺着胸口,尖锐的疼痛一闪而过。 所有注意力都被疼痛拉走,涌上喉头的东西又阻碍了呼吸,敲击耳膜的严重咳嗽声,遮蔽了其他所有声音。 仰躺的敏次忍不住侧向一边,弯起身体,用手掩住嘴巴。 铁锈味爬上喉咙,与咳嗽一起黏在掩住嘴巴的掌心上。 被橙色火光照亮的掌心,点点散落着喷雾般的红色痕迹。 当发作的咳嗽停止时,敏次已经耗尽了体力。 努力调整过的呼吸,又急又浅,但也比咳嗽时好多了。 敏次战战兢兢地伸直身体,恢复仰躺的姿势。 满脸紧张地俯视着他的人,不只昌浩一个。 刚才没发现,脸颊消瘦、疲惫不堪的阴阳博士的脸,也跟昌浩排在一起。 「……亲……」 成亲举起手,制止想要说话的敏次,眼神严肃地开口说: 「敏次,我们现在要对你施行一个法术。」 「……?」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敏次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我简短说明,现在的你,掉了一半的魂。」 成亲的眼神很认真,甚至有点吓人。 敏次的眼皮震颤起来。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敏次知道,安倍成亲不会用那种表情开玩笑或耍嘴皮子。 「这样下去,恐怕会被掉了的魂牵引,连在这里的魂魄都被带走。」 「……」 敏次轻轻地点个头。 虽然不知道原因、理由,但成亲、在成亲旁边的昌浩,脸色都那么苍白,所以他猜想事情一定非常紧迫。 「所以,我们要施行停止时间的法术,停止你的时间。在这期间,无论如何都要叫回跑掉的魂。」 这个法术只有能力相当高强的人才能施行,被当成了秘术之一。 敏次再次点头。 这么做,是要停止躯壳的时间,把跑掉的魂送回来。 「……」 他的嘴唇动了起来。 昌浩从他的嘴型,看出他是在说叫魂。 「敏次大人虽然还活着,但说起来就是这么回事。」 不愧是聪明的敏次,即使濒临死亡,头脑还是转得很快、而且出奇地平静,令人惊讶、心疼。 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他非常冷静地面对现实,回应了成亲的话。 他不可能不怕,只是彻底切割了害怕的情感。 阴阳师必须随时保持冷静,不可以被情感左右。 在生死关头,敏次也遵守了这样的铁则。 成亲环视周遭。 「这里布设了结界,没有任何东西进得来,外面也会派人看守……哎呀,」表情突然变得柔和的成亲说:「不用担心啦,不过就是睡着到醒来的这段时间。你不是因为咳嗽消耗了不少体力吗?就当做是个好机会,把工作交给同僚,好好休息吧。」 成亲的语气就跟平时对部下说话一样轻松,敏次也跟着放松,眯起了眼睛。 试着出声说话,喉咙就会闷痛。可能是咳得太厉害,喉咙有地方裂开了。 应该也只是因为这样,掌心才会布满红色斑点。 就只是这样。 虽然心知肚明不是这样,但成亲平时的语调,让敏次这么相信。 昨晚的梦,猛然闪过脑海。 兽身人脸的东西,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说的话,在耳底回响。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没开的门吧…… 「……」 他以为自己作了梦,也认定那是 梦。 然而,那绝对不是梦。 所谓的骸骨,指的是自己。 敏次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他在几份文献里看过。 牛身人面,会预告预言的妖怪。 是件。它的预言绝对会灵验。 那么,自己将成为骸骨吗?这么快就要渡过隔开现世与那个世界的河川了吗? 黯淡、冰冷的东西涌上胸口。 我要死了吗?——我好怕。 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魂会跑掉一半?原因是什么? 不要啊,我还有好多不知道的事、好多想做的事。 哥哥十八岁就死了,如果连我都先死了,父母会多么难过啊。 他想到从以前就对自己有所期待的行成,还有每次去拜访时,都目光闪亮、笑得很开心的那个—— 「……敏次大人!」 尖锐的叫声拉回了敏次的头绪。 安倍昌浩对他深深点着头。 「阴阳头快来了,他会带齐必要的道具,做好准备,来救敏次大人。」昌浩从喉咙用力发出声音说:「所以,管他什么件的预言,我颠覆给你看……」 敏次边颤抖边倾注全副精力,缓缓地、拼命地不断深呼吸。 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向他断言: 「我……我一定会颠覆给你看……!」 忽然,敏次张大眼睛,屏住了气息。 「……」 他盯着昌浩好一会,猛然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安倍昌浩知道件对敏次的宣告的预言。 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绝对会灵验的件的预言。 独自承受这件事,太沉重、太冰冷、也太可怕了——他好想哭。 「……」 闭上的眼睛热了起来。 既然昌浩知道,那昌浩旁边的成亲应该也知道。或许不在现场的老二昌亲也知道。 他们的感情非常好,是令人羡慕的三兄弟。 每次看到他们相处的样子,敏次就会想起已经死去的哥哥,把淡淡的愁绪埋入胸口深处。不觉中,那股愁绪便一点一点盘踞在心底了。 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只能怪自己涌现那样的愁绪。 成亲认识敏次的哥哥,所以,如果知道敏次有点那样的愁绪,一定会多关注他。那样的关注想必很令人开心也很温暖,但仍然无法取代哥哥的那双手。 然而,在现在这个瞬间,知道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那个预言,稍微减轻了几乎压垮他的心灵的沉重压力。 严酷的现实毫无改变,他却有种从绝望深渊被救起来的感觉。 在现实上在心情上,自己都不是孤独一人。 「……」 忽然,敏次察觉一件事情,淡淡一笑,缓慢地动起了嘴唇。 「咦,什么事?」 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听不见声音。 放弃听声音,改成仔细看嘴唇形状的昌浩,半晌后微微瞪大眼睛,笑得满脸皱纹。 「是……对不起……我会小心我说话的语气……」 在旁边看他们的成亲,眨了几下眼睛,苦笑起来。 「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这么动着嘴巴的成亲,用一只手掩住了眼睛。 敏次是闭着眼睛点头,所以没看到抓着膝盖的昌浩,因为双手抓得太用力,把狩裤都抓出了皱褶的样子。 响起树木的倾轧声。入口处敞开,进来了好几道气息。 同时,传来两个人从敏次旁边站起来的动静。 敏次握紧了双手。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但他是阴阳师。 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呢? 绝对不可以输给件的预言。 小怪的阴阳讲座 1袭色:和服的外层与里层的颜色搭配称为「袭色」,种类繁多,譬如春天的「樱袭」是外层白色、里层红紫色,而冬天的「冰袭」是外层白色有光泽、里层也是白色但无花样。 第二章 位于阴阳寮一隅的阴阳部,里面有个走廊环绕的书库,紧闭的格子窗与木门外,都贴着好几张灵符。 满脸紧张的昌浩,端坐在面向通往其他部署的走廊的木门前。后面的格子窗下面,也有阴阳师端坐在那里。 昌浩紧握在膝上的双手,握得太用力,都发白了。 垂着头的他,看到有人的脚出现在视野里,缓缓抬起了头。 「昌浩,没事吧?」 是二哥昌亲。他的气色也没比昌浩好到哪里去。 「没事。」这么回答的昌浩,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 他平静地吐口气,扭头看了背后的木门一眼。 「里面没有异状,所以没事。」 藤原敏次躺在书库里,被插在四个角落的祭神驱邪幡和注连绳2包围。 昌浩垂下了视线。 今天早行的情景在脑海中浮现。 ◇◇ ◇ 当时,恐怕只有昌浩看到从敏次嘴巴飞出了白色的蝴蝶。 刚倒下去的敏次,心脏其实停止过一次。 包围他的寮官们一发现,立刻让敏次仰躺,其中一人跨坐在他身上,全力按压他的胸部正中央。以一强一弱的力道,以及跟心跳同样的速度,不断重复按压。不这么做的话,血没办法流到头部,气的循环就无法遍及全身。 气的循环停止,人就会死亡。气息、血液的流动,都是为了让气在体内不断地循环。 有人跑去找药师,有人跑去报告阴阳头,其他人都大声叫唤敏次的名字。 猛然回神的昌浩,赶紧拍手击掌。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昌浩清楚看见充斥周遭的阴气,正企图拖走残留在敏次体内的魂魄。 再拍手祓除那些阴气后,昌浩集中全副精神大叫: 「布琉部、由良由良止、布琉部……!」 原本动也不动的敏次的手,这时候稍微动了一下。 跨坐在敏次身上的寮官,停下按压的手,观察状况,感觉到微弱的心跳。 据说是可以让死者死而复生的「布琉之言」,把快要脱离躯壳的敏次的魂魄勉强留住了。 当然,因为有寮官不断促进血液循环的努力,以及叫唤敏次的名字的人们的声音,才能让「布琉之言」在紧要关头发挥效用。 想也知道,少了他们,光靠言灵会来不及救敏次,导致最坏的结果。 但是即便重新开始呼吸、脉搏跳动,敏次还是处于危险状态。 敏次被抬到木板上送往阴阳寮,放在比较安静的书库里。 这时候,阴阳头赶来,一看到敏次便大惊失色,说要准备施行法术,就转身离开了。 收到把书库里的东西搬去其他地方的命令,阴阳部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接到通知的成亲就在这时候赶来了。 听完寮官报告详细情形后,成亲知道阴阳头打算做什么,便指示昌浩以外的阴阳部寮官,搬完东西就先回去做平日的工作。 净化书库、布设维持清净的结界后,成亲边听昌浩说明原委边守护现场,等阴阳头回来。 做好准备回来的阴阳头,对敏次施行了停止时间的秘术。 法术顺利生效,敏次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坠入深沉的睡眠。 现在的敏次,处于比婴儿更没有防备的状态。 成亲布设的结界十分坚固,应该不会有异形或亡魂之类的东西潜入掉了半条魂的地方,但任何事都没有绝对。 阴阳头忙着施行法术时,成亲决定安排阴阳师和阴阳生,在敏次跑掉的魂回来之前轮流看守他。 遵从皇上圣旨巡逻京城已经够忙碌了,现在又多了一项沉重的任务。但是,没有人发牢骚埋怨。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证实敏次这个人有多么深厚的人望。 目前是每四个时辰轮班三次,两人一组轮班。一个在书库的入口前、一个在书库唯一的格子窗前,分别动也不动地看守。 被选出来轮班的人都是在阴阳师和阴阳生中灵力特别强的人。 没有人对昌浩中选有异议。 昌浩和另一名阴阳师被排在第一班。 阴阳师主动说要去看守几乎没有人会去的格子窗,昌浩便坦然接受他的提议,去了木门前。 ◇◇ ◇ 「哥哥……」 「嗯?」 昌浩问歪着脖子的昌亲说:「现在是什么时刻?」 「申时差不多过了一半吧。」 「是吗?」 那么,在阴阳博士的召集下,从阴阳部所有寮官到齐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了。 不觉得时间过了那么久,是因为太多事情一直在脑海中转来转去吗? 「哥哥,你来这里做什么?」 「啊,是大哥拜托我来的。」 现在阴阳部真的是人手不足,所以,成亲拜托天文部和历部的人来替换,让阴阳部的人稍微休息一下,去喝喝水、稍微放松身体。 「哥哥深深鞠躬拜托天文博士和历博士,被博士们骂了一顿。」 「咦?」 昌亲眯起眼睛,对瞠目结舌的昌浩说: 「不用他拜托,博士们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了,所以很气他那么见外。」 最生气的是历部的人,他们板起脸逼问成亲:「你这个前历博士,到底把我们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哦……」 昌浩不由得笑出来。 以前哥哥动不动就溜出来,他被历生追着跑的模样闪过脑海。 「你累了吧?我待在这里,你去喝水吧。」 「不用,我不累。」 「没关系啦,天文博士指示要让你们定时休息,你就听从指示吧。」 「是……」 这么回应的昌浩,叹口气站了起来。身体比想象中僵硬,肌肉嘎吱作响。 在外面吹风的昌浩,吁地吐了一口气。 天空浑浊阴暗,是那种泫然欲泣的颜色。 「要下雨了吗?」 对了,很久没下雨了。然而,空气却格外潮湿,黏答答地缠绕着身体。 阴阳部周边的树木都萎靡不振,看起来死气沉沉。除了树木的枯萎会增强阴气之外,少雨也是萎靡的原因之一。 阴阳部的大厅可以看到寮官们走来走去。大约一个半时辰前,所有的寮官就是聚集在那里。前几天夜巡时跟昌浩同一队伍的日下部泰和,在昌浩被提名为看守书库的人选之一时,一脸早已料到的表情,深深点着头。 虽然只有泰和的反应特别强烈,但其他人也都露出赞同的表情。 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怀疑昌浩的能力。 在不知不觉中,大家认同了昌浩的实力。 若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藤原敏次一定会笑着对他说:「太好了,昌浩大人。」 只要状况没发生任何变化,昌浩和其他阴阳师、阴阳生们,就要成天守候在阴阳寮一段时间。 暂时回不了家,所以要找谁帮忙传话才行。 「啊,对了……」 要告诉母亲自己要持续值班的事。 在大脑角落恍然想着这件事的昌浩,摇了摇头。 命令昌浩值班的人是阴阳博士成亲,但阴阳助吉平、天文博士吉昌,应该也都参与了这个决定。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父亲会告诉母亲,所以不用担心。 现在必须担心的是,敏次的魂虫跑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的瞬间,耳朵深处似乎听见了那个水声。 呸 锵。 「……」 昌浩的肩膀高高地弹跳起来。 注视着走廊木板接缝的他,抓着膝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件。 会宣告预言的妖怪。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敏次的生死是开启门的锁钥。 他活着的时候,不会有事,但他的魂虫跟件一起消失了。这是不是表示件掌控着敏次的生死呢? 更重要的是,敏次引起的症状,为什么会跟文重和柊子说的病一样呢? 不是只有众榊的族人才会得那种病吗? 至少柊子在说这件事时,昌浩是这么想的。 疾病追着众榊。追着椿、榎、楸、柊四个族人,将他们逐一消灭。 柊子和她的丈夫文重得到那种病还有道理,但应该与敏次无关啊。 「……」 昌浩甩甩头。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与敏次无关吗?这会不会只是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 敏次不是像柊子那样被黑虫攻击,而是被件宣告了预言。 昌浩知道,那些被逼疯的死者,都是输给了件的预言。 小野时守、榎岦斋、在尸樱世界名叫尸的男孩,都是被件搅乱了命运的人之一。 说不定自己和祖父安倍晴明,也被件搅乱了许多事。 时守和榎岦斋都被预言缠身,或者说是被件逼疯了,而葬送了一生。 件的预言会把被困住的人逼疯。件的预言会铺下灭亡的道路。 那么,若不是魂虫跑掉了,敏次恐怕也会步上那些人的后尘。 敏次还没有疯。 还没有牵连到谁,把其他人的命运也搅乱、扭曲。 但是感觉得到,连敏次这样的人的心也很脆弱,正逐渐被吞噬。 昌浩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要救敏次。他一定要救敏次。 因为四年前的冬天,敏次也救过他。 当时,在完全密闭、没有人可以进入的书库里,只有被谁刺杀倒地的藤原公任,和待在他旁边的安倍昌浩。 任何人怎么看都会认为除了昌浩以外没有其他犯人了。昌浩本身也在事情发生的当下昏迷,醒来时周遭充斥着血腥味。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 当时,手上沾满了他毫无记忆的鲜血。 他被检非违使带走。那样被带走,最后一定会被当成犯人判刑。所有人都认为犯人就是昌浩,毫不怀疑。 这之中,只有一个人对他大叫。 ——快逃! 是那个人融化了昌浩因冲击而冻结的心,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能有现在的自己,都要感谢当时敏次大叫的那句话。 所以,这次轮到自己救敏次。 双手紧握在膝上的昌浩,很想现在就冲出去,可是他有身为阴阳寮的寮官必须负起的责任。 阴阳生要轮流看守书库。这也是重大的责任。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怠忽职守,一定要全力以赴。 这是认真的敏次经常挂在嘴上的信条。现在他正躺在书库,沉睡在时间静置的深渊里。 还有一个半时辰,也就是戊时,才轮到昌浩看守。 快要到盛夏了。日落是在进入戊时的两刻钟之后。 到昌浩可以自由行动时,正好是逢魔时刻。 到了晚上,说不定黑虫还会出来大闹。而且京城的阴气太强了,必须先祓除阴气。 柊子也令人担忧。昨天送她回到家时,她的脸色苍白得像死人,哭得死去活来。 出来接她的文重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溜出了宅院,大吃一惊。柊子只是哭个不停,没有向丈夫解释原因,也没有道歉。 文重看她的神情不对劲,也不忍心责怪她,边安抚她边带她进去。 昨天临走前,他告诉文重会再来做详细说明,所以今天必须去一趟九条的宅院。他们不是约今天,但只要牵扯到柊子,文重就会过度操心。 可是,昌浩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所有的事。 像唱歌般不断重复一句话的件。缠着布的女人。看着女人,嘴里呼喊妹妹名字的柊子。 她的妹妹被收养后,与养父母一起沉入了海底,但没有找到尸体。可能是船翻覆时被抛出去,幸运获救了。 那么,为什么会跟件在一起呢? 昌浩确认了手脚能不能照自己的意思活动。 被阴气侵蚀的身体冷彻骨髓,他只好请一天假在家蒙头大睡。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睡得非常满足,很久没那样睡了。 「嗯,很好。」 知觉敏锐,身体也很轻盈。 为病倒的敏次念诵的「布琉之言」可以发挥超越想象的效果,最大的原因是他得到了充分的休息,身心都复元了。 昌浩伸个大懒腰,转身往回走。 端坐在书库前面的昌亲看到弟弟走了回来,眨了眨眼睛。 「怎么不再多休息一会呢?」 昌浩带着苦笑,对担心自己的二哥摇摇头说: 「其他人都那么忙,我一个人休息会良心不安。」 「是吗?」 昌亲看着点个头又坐回书库前的昌浩,忽地歪头问: 「咦,对了……」 「什么?」 昌亲东张西望说:「腾蛇怎么了?他没待在你附近呢,太稀奇了。」 「啊,小怪吗……」昌浩望向东边说:「我有点事要办,请它跑一趟。」又接着说:「所以今天是一个人进宫工作,没有任何人陪同。」 但仔细想想,没有人陪同才是正常。 晴明就不用说了,吉平、吉昌、成亲、昌亲进宫工作时,也都没有式或式神陪同。 听到昌浩这么说,昌亲沉吟了一会,面有难色地笑着说: 「嗯,对啦,现在是这样……」昌亲瞬间望向远处,耸耸肩说:「刚行过元服之礼时,太裳和天后也经常隐形跟着我呢。他们很爱操心,我跟他们说不用那么做,他们还是会偷偷观察我的状况。」 现在成了令人怀念的回忆,但那时昌亲可是对他们的过度保护大为不满。 「这样啊……」 天后和太裳竟然会那么做。 昌浩不由得笑出声来。 「是啊是啊,他们现在还是会很关心我们,永远不会变。」 昌亲沉稳地眯起眼睛,站起身来。 「有什么事马上告诉我,不用想太多。」 他说的应该不只是看守书库这件事。 向默默点着头的昌浩轻轻举起手后,昌亲不是走向天文部,而是走向与木门相反位置的格子窗,让看守那里的阴阳师稍作休息。 昌浩目送在走廊尽头转弯的哥哥离去后,绷起了脸。 在昌亲提起之前,他完全忘了小怪不在身旁。 小怪一大早就被他派去竹三条宫了。 ◇◇ ◇ 正在缝衣服的藤花,瞄一眼蜷着身子睡觉的小怪,抿嘴一笑。 有多少年没看到小怪这样在旁边缩成一团的样子了? 小怪很久没来竹三条宫了。 上个月月底,昌浩曾应邀来参加萤火虫之宴,但小怪没有同行。 最近似乎越来越常这样了。因为昌浩有过种种经历,又在播磨度过了修行的日子,所以有了显著的成长。 确定附近没有人后,藤花才悄悄开口叫唤。 「喂,小怪。」 没有回应,但小怪的白色长耳朵动了一下。 「昌浩是不是很忙?有没有好好休息呢?」 「喔。」有了简短的回应。 藤花眨眨眼睛,注视着小怪。张开一只眼睛的小怪,不耐烦地点头称是。 「该休息就会休息。」 「是吗?」 藤花露出放心的表情,松了一口气。 「晴明大人不在,虽然大家嘴巴不说,其实心情都很沉重。所以,麻烦转告昌浩,有空时,请拨冗来看看公主。」 这次小怪没有回应,只啪哒甩了一下尾巴。 藤花眯起眼睛,又开始动起针线来。 这是皇上赐给修子的绸缎。是秋天的颜色,命妇交代她趁现在先缝好。 窝在房间里缝衣服是很快乐的事。她总是一针一线缝得很用心,希望修子穿上她做好的衣服时,会笑得很开心。 藤花的手艺原本就不错,最近磨炼得更好了。除了修子的衣服之外,连命妇的衣服也越来越常交给她做。 命妇还经曾经用冷冷的语调称赞她,说她做的衣服很软、很好穿。 做完这一件,就替自己做一件吧?藤花这么想,呼地喘了一口气。 放在房间角落的整理盒里,有盖着布的绸缎。 前几天来访的左大臣带来了许多高级的绸缎,说要给这里的侍女们。 不只藤花的份,数量多到竹三条宫所有的女人都分得到。命妇面不改色地向左大臣致上了谢意。 资深的侍女们先选走了喜欢的颜色和柔软的料子,剩下的留给了藤花。 藤花心想是不是该在左大臣下次来访之前,把衣服缝好,穿给他看呢? 可是,左大臣每次来竹三条宫,她都觉得压力很大。 她掀开用来防灰尘的布,拿起绸缎,摊开来抚摸表面。光滑、柔软的高级布料,应该是特地为她准备的。但是,送布料来,根本只是借口。 左大臣道长一定会带年轻贵公子的文章或诗歌来。 来竹三条宫担任侍女时,修子对藤花下了几道命令。 其中一道是不可以出现在殿上人3之前。 道长是殿上人。因为有修子的命令,所以左大臣来访时,藤花当然认为自己应该退到后面。 但是左大臣会对修子说: 「与安倍晴明有亲戚关系的侍女,为什么没有随侍在侧呢?」 修子很讶异他为什么这么问,道长就厚着脸皮这么回答: 「老实说,我家的大女儿,就是现在中宫,要入宫时,我曾找晴明商量,可不可以让那个女孩当我女儿的侍女。晴明以她年纪还小为由拒绝了,但我一直记得她聪明伶俐的那张脸。我也听伊势斋宫的恭子公主说过,那个女孩真的非常非常用心在侍奉公主殿下,现在也在这里当侍女。所以,我想好好赞赏她,并且听听她说公主殿下在伊势度过了怎么样的生活。」 修子和命妇都相信了左大臣说的话。不过,本来就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 他的大女儿要入宫时,他召集从全国遴选出来的女孩给他的女儿当侍女,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在候选人当中,有来自橘家的晴明的妻子的亲戚也不足为奇。很可能就是因为她身份低微但血统再纯正不过,才看上了她。而且既然是晴明的亲戚,就比随便一个地方长官的亲戚更值得信赖。 既然左大臣认识藤花,修子只好百般不情愿地叫风音去把藤花找来。 藤花从来找她的风音口中听到这件事,也惊讶得不知所措。 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在修子和命妇面前与父亲面对面。 藤花掩饰着心里的不安来到现场,在厢房坐了下来,行个礼,左大臣便微微张大眼睛,绽开了笑容。 ——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 满脸紧张地抬起头的藤花,看到想念的父亲的眼睛闪烁着慈祥的光芒,差点掉下泪来,赶紧低头叩拜。 ——她变漂亮了呢…… 左大臣百感交集地低喃,修子的直觉似乎嗅到了什么,说话时加强了语气。 ——左大臣,她是我的侍女,我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的。 听到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左大臣惊慌失措,诧异地回看修子,但很快就换成了理解的表情。 ——是的,请放心,侍奉中宫殿下的侍女已经够多了。 道长似乎以为修子是担心他会要求把藤花送去当中宫殿下的侍女。 其实并不是,但道长这句为了讨好修子所说的话,等于是保证藤花绝对不会跟皇宫扯上关系。 有了这句话,就不必担心道长会对皇上或藤壶中宫说什么,修子也放心了。 然而,同席的命妇也是在这个时候,对左大臣特别关心的藤花产生了怀疑。 那之后,左大臣藤原道长就特别关切藤花。因为她是晴明的远亲,所以道长一直对她比对其他侍女好。 久而久之,大家就这么想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2注连绳:用来代表祭神场所的稻草绳,日本新年时会挂在门前。 3殿上人:可以进入清凉殿的官员。 第三章 藤花把布料重新卷起来,观看寝殿的状况。 寝殿的主人不在,屋内鸦雀无声。 藤花把布料放回整理盒,盖上防尘布,站起身来。 「怎么了?」 小怪猛然竖起一只耳朵,张开一只眼睛问,藤花浅浅一笑说: 「我想去打扫主屋,插上迎接的花。」 「哦。」 小怪要爬起来,藤花对它挥挥手说: 「你待在这里就行了,我打扫完马上回来。」 小怪甩甩尾巴回应。 藤花出去没多久,板窗外就传来了声音。 「怎么了?腾蛇。」 小怪悄然无声地爬起来,跳到拉开的上板窗的边框上。 穿着侍女服装的风音,弓起一边膝盖坐着,背靠在柱子上。 小怪翩然跳落到她旁边。 「你一大早就突然跑来,一直待在藤花旁边……不用守在昌浩附近吗?」 小怪约在辰时刚过就来到这里,现在已经快进入申时了。 「不用,是他要我来的。」 「昌浩吗?」 小怪大略说明了昨天发生的事。 侧耳倾听的风音,脸色逐渐变得严峻。 「你说菖蒲……?」 风音满脸紧张,小怪也回以犀利的眼神。 「是的。」 带着件的女人,真的是柊子的妹妹吗?老实说,他们并不知道。 但他们认识另一个同名的女人。 小怪的红色双眸宛如从燃烧的夕阳撷取下来般,闪过厉光。 「我是来确认这里的菖蒲,跟那个女人有没有关系,但是……」 它是来看侍女菖蒲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有没有任何跟邪念或黑虫相关的蛛丝马迹。 不是很确定也没有关系,只要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它就要马上报告昌浩,思考对策。 但是,意气风发来到这里的小怪,却大受挫折。 竹三条宫冷冷清清,勤劳工作的杂役、侍女比平时少多了。 寝殿没有人,空空荡荡。 连那几只聒噪的小妖都不见踪影。 小怪深深叹口气,瞪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说: 「喂,既然修子不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仿佛在回应它般,一道神气降落,十二神将六合现身了。 「你问我为什么?我哪有机会告诉你啊。」 「有吧?前天。」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 小怪说的是前天在九条的藤原文重宅院相遇的时候。 六合心想那时候哪有那种时间呢?但说了其他的理由。 「我不知道你要来找内亲王啊。」 听到他淡淡的语气,小怪两眼发直。 「我不是来找内亲王,如果知道命妇和菖蒲也跟着她进宫了,我就不会特地跑这一趟啦,你有点大脑嘛。」 「——」 向来面无表情的六合,难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眼神。 小怪的要求也太不合理了。 「怎样?」 接二连三发生太多事情,连腾蛇都无法保持从容了。 「没怎样。」 六合摇摇头,风音替他说: 「你来了,藤花很开心,这样也不错啊。」 小怪把嘴巴撇成了へ字形。 这跟那是两回事嘛。 不过,小怪没有马上离开,一直待在附近,藤花虽然觉得很奇怪,但确实很开心。而且,小怪没待在昌浩身旁,表示昌浩现在没有在做危险的事,所以,感觉得出来藤花非常放心。 她温暖的眼神不时悄悄地投向蜷缩在旁边的小怪,像是在确认这件事。 小怪闭着眼睛也感觉得到。 怎么可能不做危险的事呢?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即便有危险的征兆,小怪也不会一整天跟在昌浩身旁。必要时,它会离开昌浩,单独行动。 但藤花还不知道这个状况,所以思考方式跟以前一起生活时一样。 没有把实际情况一一告诉藤花,是因为昌浩这么希望的。昌浩不想让她太担心,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再告诉她任何事了。 「昌浩还好吗?」 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即便是对这些事可以做好万全准备的阴阳师,身心也会耗损。 小怪叹口气,对担心的风音说: 「昨天他抖得太厉害,我看不下去,替他准备了火盆,结果他抱了好一会。」 「现在是夏天耶。」 连风音都大为惊讶,小怪却满不在乎地说: 「是啊,他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 ——现在是夏天没错吧。 昌浩盖着好几件外褂,抱着火盆好一会,就那样睡着了。 「不过,睡了一晚后,叫我来这里,他就去工作了。」 「是吗?那就好。」 松口气点着头的风音,露出思考的表情。 「带着件的女人啊……」 那究竟是什么人呢? 小怪把视线从神色凝重的风音拉开,仰望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觉得阴霾的天空更低垂了。天色看起来快下雨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回安倍家。 自己是无所谓,但没准备雨具就出门的昌浩万一淋湿就麻烦了。 虽然是夏天,淋到雨还是会冷。光是阴气弥漫,身体就很容易发冷了,最好尽量避开外来的凉意。 身体发冷,心也会发冷。视野会因此变得狭窄,思考也会变得迟钝。不时时警惕,就不会察觉自己变成那样。 小怪想起昌浩爬上垫褥前抱着火盆的样子。 身体碰触到阴气会发冷,是因为被夺走了生气。人活着才有热度。死去的人会逐渐冰冷。尸体冷得像冰一样,是因为被死的污秽包覆了。 季节也一样。夏天时,气温上升,活着的生物都欣欣向荣。秋去冬来,被寒冷困住的生物,动作会变得迟缓,热度被剥夺,逐渐变得冰冷。就那样不动的话,也可能导致死亡。 就是因为没有阳光照耀的冬天会弥漫阴气。 阴气弥漫,心情就会变得滞塞。寒冷会对人心造成伤害,所以人会想要火,会想要温暖。 不过就算现在是盛夏,也经常会因为太热而消耗体力。 不论热或冷,太过度都会导致伤害。凡事适度最好。 神将们不怕季节的寒暖变化,但还是会受阴气或妖气的影响。充斥尸樱界的邪念也是阴气之一。神将们因为神气被邪念连根拔除,吃尽了苦头。 秽气和阴气都会侵蚀有生命的东西 。 若不靠坚定的意志守住心灵,很容易就被侵蚀了,尤其一般人更容易被侵蚀。 因此才需要阴阳师。 听阴阳师念咒语就能安心,坚定地守住心灵。看到阴阳师注入了灵力的灵符、念过咒语的器物,就会相信有那些东西就没问题了。 人们拥有那些东西就觉得没问题了,那么,阴阳师要拥有什么东西,才会觉得没问题呢? 「……」 小怪搔着脖子一带,深深叹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会让昌浩觉得,有这个东西就没问题了? 因为有某个东西,所以没问题。因为有某个人在,所以没问题。 对昌浩来说的某个东西、某个人,当然不是小怪也不是红莲。 往吉野方向望去的小怪,眯起了眼睛。 那个人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待在那里就行了。只要活着就行了。 光是这样,昌浩就会有勇气,心灵就会坚强起来。 多么希望那个人可以早点回来。 大家嘴巴不说,心里其实都是这么期盼着。 不是想依赖他,只是需要他待在这里。 「……」 小怪甩甩头,转向风音说: 「对了,修子为什么突然进宫?」 而且听说是瞒着殿上人,偷偷去的。 风音眨眨眼睛,脸色沉重。 「四天前的晚上,收到通报说皇上的状况不太好。」 「皇上?」 小怪瞪大了眼睛,风音压低嗓音说: 「这件事不能张扬,只有少数人知道。」 修子收到通报,匆匆梳理整装,便由命妇和菖蒲陪同,搭乘侍女们平时使用的八叶车4进宫。 那是使者来通报时搭乘的车子。据使者说,是藤壶中宫为了不引起注意,特别安排的。 命妇再三交代留在竹三条宫的人,不可以把这件事说出去。 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会对皇宫造成很大的冲击。现在是人心很容易滞塞的时候,再发生那种大事,人心会更加狂乱。 看到修子脸色发白,一句话都不说,三只小妖担心地说:「我们必须安慰她。」小妖们摆出罕见的严肃表情,并排坐在修子搭乘的牛车的车棚上。 「等等,也就是说……」 小怪低声沉吟,风音点个头说: 「是的,菖蒲跟公主一起进宫了,这几天都不在这里。」 小怪来这里,是为了确认侍女菖蒲前天早上在不在竹三条宫。 既然她进宫了,就没办法确认她当时在做什么了。 出现在昌浩他们面前的女人,长得很像剩下半边脸的柊子。 同时,昌浩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被柊子称为菖蒲的女人,也长得很像在竹三条宫工作的侍女。 「侍女菖蒲是哪里人?」小怪问。 风音耸耸肩说: 「不知道,我对这种事没兴趣,所以没问过。不过,可以想办法探听。」 「拜托你了。」 听着他们两人交谈的六合,黄褐色的眼睛十分柔和。他知道他们两人不是忘了过去的事,而是逐渐跨越了。 虽然小怪和风音不会对着彼此笑,但周遭的空气不再充满荆棘,这是值得开心的改变。 忽然,小怪眨了眨眼睛。 「啊,对了。」 「怎么了?」 「在吉野的晴明清醒了……啊,六合告诉你了吧?」 风音默默微笑着。六合知道她很担心晴明,怎么可能不告诉她呢。 「是啊,我听说了,真的是太好了。」 昌浩说为了让晴明清醒,可能要借用她的力量,但现在似乎没有必要了。 「是昌浩想办法让晴明醒过来的吧?」 听到风音这么说,小怪的表情有点苦涩。 看来六合并没有详细说明,晴明是怎么醒来的。 「哦……嗯……」 小怪半眯起眼睛沉吟,风音诧异地看着它。 「腾蛇?」 「你稍后问六合吧。」 风音正要再问它怎么回事时,从门外传来好几个声音,还响起了开门声。 风音站起身来。 「他们好像回来了。」 修子把宫中侍女替她准备的衣服脱下来,换上自己的单衣,喘了一口气。 这件穿习惯的衣服是藤花做的。 「还是藤花做的衣服最好穿。」 藤花停下折衣服的手,眯起眼睛说: 「这件衣裳也是最高级的染色和编织呢。」 修子困惑地歪着头说: 「那是藤壶的中宫替我准备的衣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穿着那件衣服就觉得好疲倦。」 她与中宫之间并没有隔阂。 修子没带什么东西就赶来,住在皇宫期间所需要的东西都是中宫竭尽心力为她准备的。 当修子陪在皇上身边时,中宫就会待在藤壶,以免打搅他们。看准时机送上来的膳食,也排列着很多修子喜欢吃的东西。 临时赶制的衣服,颜色非常适合修子。能为自己做到这样,修子也很感激藤花的心意。 虽然担心父皇的病情,但是能见到好久不见的敦康和媄子,看到他们成长了不少,修子还是很开心。 皇上的脸颊凹陷消瘦,面无血色。 呼吸很浅,连白天都半睡半醒,精神恍惚。偶尔清醒时,看到陪在身旁的修子,就会露出惊讶的表情,笑得很开心。 父皇说母后每天晚上都会来梦里见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那个表情太过幸福,修子反而觉得害怕。 她好怕父皇就这样去了母后那里,心情不安到了极点,胸口整个纠结起来。 修子陪在皇上身旁时,命妇和菖蒲不能进入作为皇上寝宫的夜殿,都待在隔着早餐间的外廊候命。 她们两人会待在看得见修子,或是听得见声音的地方,随时准备回应叫唤。 想必命妇和菖蒲都比修子更疲惫。 「我叫命妇和菖蒲去休息,她们有没有好好休息呢?」 藤花点点头,对担心的修子说: 「有,她们刚才都回房间了。」 命妇说修子累坏了,对藤花和云居千交代万交代,才步履满跚地回房间。 倒是另一个人——菖蒲,有点令人担心。 修子的眉间蒙上了阴霾。 「待在皇宫时,菖蒲就咳得很奇怪,拿些对喉咙好的汤药去给她吧。」 「是。」 总管发现菖蒲的身体微恙,已经派人去请药师了。 「待在不习惯的皇宫那么久,一定累坏了,所以我叫她们休息一段时间。」 这时候,有个声音插进来说: 「就是啊,为什么皇宫那种地方,会让人那么不舒服呢?」 说话的是悄悄跟着修子进宫的猿鬼。 修子的床上铺着垫褥,上面盖着外褂,三只小妖躺在外褂上。 「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看,说有多烦就有多烦。」 「而且,到处都有不怎么样的妖怪,还会吓唬我们呢,真的烦死了。」 它们的抱怨很好笑,藤花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怪们会觉得不舒服,是因为阴阳师在皇宫里布设了好几层用来保护皇上的结界。多亏有以前晴明给的「辟袚除」,它们才进得了皇宫。 不管是走到哪都有人在看,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侍女和杂役在宫里工作。 即使有结界守护,里面有那么多人,还是难免会产生妖怪之类的东西。它们会吓唬小妖们,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爱吓唬人的变形怪。 「辛苦啦。好了,公主要休息了,你们让开点吧。」 看到占据垫褥中央的小妖们被驱赶,修子张大了眼睛说: 「我没事啊。」 藤花摇摇头说: 「不行,命妇交代过,一定要让公主休息。晚饭前,请好好躺着。」 「命妇太会操心了。」 修子鼓起了腮帮子,但看到藤花可怕的表情后,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内亲王啊,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明白。』 听见自天而降的声音,修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嵬。」 停在横梁上的乌鸦,张开双翅,翩然飞舞而下。 飞进修子伸出来的手里的嵬,咕噜咕噜地清了清喉咙。 『那个命 妇和侍女不是也回房间休息了吗?你身为主人,要做他们的榜样才行。』 「榜样?」 修子歪着脖子问,嵬张开翅膀滔滔不绝地说: 『没错,意思就是看到主人休息了,服侍的人才能安心地休息。所以,内亲王啊,就算你不觉得累,也要听藤花的话,在晚饭前好好躺着。当然,你可以不必睡觉,只要上床就完成当主人的任务了。』 修子乖乖点着头说: 「知道了,既然这是主人的任务,那就没办法了。」 『嗯。那边的小东西们。』 被一只翅膀指着的小妖们,发出了抗议声。 「小东西?小东西是什么意思!」 「真没礼貌,我们可是历史悠久的京城妖怪呢!」 「不准口出恶言!」 『住嘴!我要你们保护内亲王,所以统统给我从外褂下来,排在床帐前!』 被大声斥喝的小妖们尽管嘀嘀咕咕发牢骚,还是乖乖照做。 嵬看到他们围绕在垫褥的床帐前坐下来,才催促修子说: 『好了,内亲王,上床吧。』 修子双手抱着嵬,点点头说: 「我要嵬陪我。」 『什么?』 没想到修子会这么说,嵬露出诧异的表情。 修子皱起了眉头。 「在寝宫时,一直觉得好冷,现在身体里面好像也有点发冷。」 吃惊的藤花取得许可,轻轻触摸修子的手,发觉她的皮肤的确比平时冰冷。 修子叹了一口气。 「父皇的病情不太好,所以大家的表情都很灰暗……每个地方都冰冰冷冷,一点都不像夏天。」 光是父皇身体不好,这里就会变得这么晦暗吗?很久没进宫的修子,不由得心里发毛。 除了藤壶中宫附近比较明亮外,其他地方都像蒙上了阴影,特别昏暗。可能是一直阴天,太阳没出来,所以这种感觉更强烈。 修子现在才知道,即使是夏天,太阳没出来,也会这么冰凉。 「嵬好温暖。」 修子把头埋入了毛色光润的翅膀里,乌鸦完全拿她没辙。 『只好这样了……』 乌鸦沉重地低喃,修子抱着它钻进了垫褥。 「藤花,你要一直待在那里喔。」 「是,遵命。」 笑着回应的藤花,把折好的衣服收进唐柜,放下了床帐。 她稍微拉开床帐,没把床帐完全拉紧。然后,在从床帐里也看得见自己的外褂下摆的地方坐下来。 确定看得见藤花的衣服后,抱着乌鸦的修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忽然,从喉咙深处涌上般的咳嗽冒了出来。 「……喀……喀……喀……」 咳了一会,等这一波静止时,呼吸变得很困难。 疲劳顿时一拥而上,修子闭上了眼睛。 「公主,你还好吗?」 听见持续了一会的严重咳嗽,藤花担心地叫唤。 没有回音。 她悄悄从床帐缝隙往里面看,看见修子抱着乌鸦侧躺,闭着眼睛。可能是咳嗽时动到了身体,外褂滑落到腰的地方。 龙鬼以动作制止正要伸出手来的藤花,轻轻把外褂往上拉。 猿鬼接着把外褂拉到肩上,独角鬼拉住外褂的一角,以免嵬被盖住。 它们爬上外褂,依偎在修子的脚边、背部。 没多久便听见四个打呼声。 在完全拉紧床帐前,藤花往里面瞧了一眼,看到被紧紧抱住、动也不能动的乌鸦表情复杂,半眯起了眼睛。 藤花遵守与修子的约定,没有离开那里,一直坐在床帐旁。 到了晚餐时刻,厨房的人应该会来通报吧? 暂时回不了房间,小怪会不会生气呢? 想到这里,藤花默默地摇了摇头。 修子回来了,所以小怪一定知道她必须照顾修子。 即使什么都没说,小怪也总是可以把没说出来的部分都看透透。 过了一会,白色毛团悄悄然地出现了。 夕阳色的眼眸,带着「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眼神,轻轻耸起了肩膀。 猛然抬起下巴的动作,是在说「我要走了」吧? 藤花点点头,动动嘴唇表示「对不起」。 小怪竖起耳朵,似乎在说不用介意。 「……」 藤花把「昌浩」两个字吞下了喉咙深处。 然而,小怪似乎从藤花的眼眸里看到了什么。 点着头的小怪,表情看起来好柔和。 白色异形咚地往外廊地面一蹬,转眼间就不见了。 目送它离去的藤花,觉得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没事……」 她的双手在膝上轻轻交握。 修子不在时,左大臣又来了,留下了给公主的珍贵画卷和扇子。 左大臣是少数知道早上龙体欠安的殿上人之一,明知修子不在,却趁这时候来访。 表面上当然是送画卷来给修子。 顺便把写着诗歌的扇子带给藤花。 这件事不久就会传入命妇耳里吧? 恐怕会被冷漠地对待一阵子。 藤花可以理解左大臣的心意。身为父亲,难免会顾虑她的幸福。 父亲并没有错,只是道长的愿望与藤花的心愿大相径庭。 ——藤花,你要一直待在那里喔。 刚才修子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虽然知道她说的不是那种意思,但藤花还是轻声低喃: 「是,我会永远待在这里……」 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不论怎么期待,都不可能去了,所以她要永远待在这里。 总有一天,左大臣也会死心吧? 她这么期盼。 听到夜晚的虫鸣声,修子猛然张开眼睛。 床帐外一片漆黑。 她急匆匆地爬起来,躺在垫褥上的小妖们都骨碌骨碌掉下去。 「啊,对不起。」 草草道歉后,她钻出床帐,看到正在点亮灯台的藤花。 「藤花。」 燃起的橙色火光,照亮了藤花的脸。 「你醒了啊?公主。」 修子点点头说: 「帮我准备砚台和纸张。」 「公主?」 突然接到这样的命令,藤花困惑地歪起了头。 修子只穿着单衣,走向了矮桌。 「我要写信,写完后,马上派人送信。」 怕刚起床的修子着凉,藤花先帮她披上外褂,再去准备砚台和新的纸张。 点燃矮桌旁的灯台,照亮整间主屋后,藤花重新替修子整理衣服。 「公主,你要写信给谁?」 修子边打开砚台盒,边正经八百地回答: 「我要送到吉野给晴明。」 听见这想也想不到的回答,藤花瞪大了眼睛。 ◇ ◇ ◇ 闭着眼睛的菖蒲,听见房间外的叫唤声,抬起了眼皮。 她一回应,同样是侍女的藤花就拿着蜡烛打开木门进来了。 她将蜡烛放在烛台上,正坐在垫褥旁。 「你的身体还好吗?菖蒲。」 菖蒲枕边有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碗,那是白天时藤花送来的汤药碗。 碗已经空了。 「对不起,藤花,我好像累坏了……」 说到这里,菖蒲背过脸去,用手掩住 了嘴巴。 响起重重地咳嗽。 菖蒲咳得像是要把卡在胸口的东西咳出来。藤花拍着她的背,担心地斜眼看她。 「如果很严重,我就拜托总管去请药师……」 菖蒲徐徐摇着头。等一波咳嗽过去,她才满脸倦容地喘口气,坐起上半身。 「只是偶尔会咳个不停而已,不是很严重。」 藤花并不知道,皇上也咳得很严重,每次都会咳到耗尽体力,全身瘫软。 在隔着早餐间的外廊候命时,菖蒲不时听见皇上的咳嗽声。 「命妇和公主呢……」 藤花微微一笑,对担心的菖蒲说: 「请放心,她们两人也都有好好休息。」 命妇还没有走出房间,想必是累坏了。去探视的侍女叫她,也都没有回应。 为了谨慎起见,藤花请小妖们去房间里看看,小妖们说命妇发出深沉的打呼声,睡得很熟,不必担心。 修子的食欲不太好,所以吃完晚餐后,马上被赶上了床。 不只藤花,连风音都要她上床,她又抱着嵬,很不甘愿地钻进床帐里。 「现在是什么时刻呢?」 菖蒲因为一直躺着,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感觉。 「我想……过戊时很久了吧。」 「我睡了很久呢。」 藤花摇摇头,对皱着眉的菖蒲说: 「请你继续休息,我只是来拿托盘而已……啊,还是我帮你拿什么来?你一直在睡觉,也没吃晚餐吧?」 「不用了,谢谢。」 微笑的菖蒲忽然噗哧笑了起来。 「我见到了藤壶中宫呢。」 突然冒出的这个名字把藤花吓得心脏狂跳。 「咦……」 看到藤花哑然失言的模样,菖蒲得意地眯起了眼睛。 「呵呵,很惊讶吧?我也没想到中宫殿下会跟我说话,吓得说不出话来。」 中宫的确跟她说话了,但是,身为后妃的中宫当然不可能亲口跟她说,是随身侍女转达了中宫说的话。 菖蒲紧张到全身僵硬,是命妇落落大方地替她回话。 「中宫殿下说因为我把公主侍奉得很好,所以皇上非常高兴……称赞了我呢。」 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很骄傲的菖蒲,脸上泛起了红晕。 藤花却是满脸苍白、紧绷,勉强点着头。 「是……吗?」 「藤花?怎么了?你的气色……」菖蒲担心地问。 藤花勉强挤出笑容说: 「没想到有这种事,我太惊讶了……你是说……藤壶中宫跟你说话了?」 像是再次确认般,藤花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清楚,菖蒲用力点着头。 「中宫殿下打开扇子遮住了脸,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但是她那双眼睛又美丽又清澈。」 忽然,菖蒲眨了眨眼睛。 「仔细看,你的眼睛好像跟中宫殿下有点像呢。」 「咦……」 心头一惊,赶紧撇开眼睛的藤花,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 「哦,是吗?我怎么可能像中宫殿下呢,太不敢当了……」 听到藤花说得那么谦虚,菖蒲呵呵笑了起来,边笑边轻轻咳嗽。 「对……对不起,一放松就不行了。」 菖蒲呼地喘口气,躺下来了。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的眼睛跟中宫很像。」 虽然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还是藏不住艳光四射的美丽,仿佛从衣服下也透出了光芒。 「好羡慕你跟那么漂亮的人长得像。」 打从心底这么想的菖蒲又说了一次,藤花苦笑起来。 「我觉得你也很美啊,菖蒲。」 「哎呀……藤花,谢谢你。」 菖蒲嘻嘻笑着回应。 「我是说真的啊,菖蒲。」 「我也是真的那么想啊,藤花。」 两人彼此强调后,终于忍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我去拿对咳嗽有效的药。」 菖蒲的脸色有点疲倦,对拿着蜡烛准备走出去的藤花点点头。 关上木门的藤花,按着胸口,喘了一口气。 突然听到那些话,她吓得心脏都快停止了。 不知道是不是蒙混过去了?幸好现在是晚上,灯台的光线比白天的阳光红,把她失去血色的脸照红了。 即便如此,还是被说气色不好,可见当时的脸说不定惨白到比白纸还白。 藤花站在渡殿,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看来她很好呢……」 悄悄低喃的藤花,微微笑了起来。 藤壶中宫健健康康地活着呢。 那是她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面的同父异母的姊妹。 「太好了。」 藤花的喃喃自语消失在混浊的阴霾天空。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八叶车:车厢上有八叶花纹的车子。 第四章 「咦,那是真的吗?」 「真的。」 把盘起来的长发分成两串,穿着短下摆衣服的风音,回应瞪大眼睛的昌浩。 跟平常不一样,她在短下摆的衣服上披着深色灵布。 六合站在她身边,白色怪物坐在昌浩肩上。 在被灰蒙蒙的云层覆盖的天空下,他们站在西洞院大路的一隅。 那里是前几天昌浩他们遇见件和那个女人的地方。 昌浩来这里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披着灵布的风音和六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风音披着六合的灵布,是为了避免直接碰触到过浓的阴气。 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阳气比人类强,所以能操控强烈的灵气,但接触过浓的阴气太久,身体会失去均衡,受到伤害。 健康的时候还好,但是她把昌浩一行人从尸樱世界叫回来时,体力消耗过度,还没有复原。 因为没有立即性的危险,所以她本人并不怎么在意,但六合坚持说能避开阴气,最好还是避开,硬是把灵布缠绕在她身上。 昌浩又问了一次。 「真的吗?菖蒲真的在宫里?」 风音又回答了一次。 「真的啊,不过,不是我亲眼看见,所以不能说绝对是。」 但是,小妖们证实,昌浩遇见那个女人时,菖蒲的确在寝宫的清凉殿,跟命妇一起待在外廊候命。 「你怀疑的话,可以问那几只小妖。」 它们现在应该是在修子的垫褥旁呼呼大睡。小妖原本是夜行性,但是,跟修子一起行动后,它们的日夜完全颠倒了。 「这样啊……」 不太相信的昌浩低声沉吟。 心里有了怀疑,就会觉得记忆中的竹三条宫的菖蒲越来越像那个女人,甚至联想到她来当内亲王的侍女,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但似乎是自己想太多了。 「那个菖蒲、这个菖蒲,都混淆了……」 昌浩带着焦躁,却不能对任何人发泄。他半眯起眼睛,踩踱西洞院大路。 当然,风音不只是向小妖们确认过而已,也向命妇、修子、其他同行侍女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确定随时都有人跟菖蒲一起行动。 风音托着双颊说: 「女性取花花草草的名字并不稀奇,会不会只是恰巧同名而已?」 昌浩垮着脸没说话。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幸好只是恰巧,不过……」 疲惫突然倍增,昌浩的低喃透着隐藏不住的倦怠。 昌浩已经担心了很久。想到修子和藤花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他就忐忑不安。派小怪去竹三条宫,也是为了调查菖蒲和那个女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并监视菖蒲的行动。 小怪在傍晚回到安倍家。发现昌浩还没回来,它讶异地询问拖着疲惫的身子钻进家门的吉昌:「那家伙是不是会晚点回来?」 这时候小怪才知道今天早上在阴阳寮发生的事。 对于藤原敏次,小怪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是,它赶到阴阳寮,看到满脸紧张的昌浩,就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了。 四年前的冬天,昌浩被冤枉时,是敏次的一句话救了昌浩。小怪知道昌浩很感谢敏次,虽然从来不曾公开说过,但他绝对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这个敏次被件宣告了预言,吐出了血和魂虫,倒地不起了。 除了文重和柊子之外,昌浩又多背负了敏次这条生命。背负起任何一个人的命运,都会让双肩承受超越想象的重大压力。 不管任何时候,昌浩都会坦然地、认真地、专注地面对发生的事。 这是昌浩的美德,但太过认真,也经常让他受到很深的伤害。 「对了,风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踱地一阵子后,昌浩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这么询问风音。 风音环视周遭一圈说: 「我来看看件出现的地方,你呢?」 被反问昌浩,垂下视线看着刚才踩踱的地方。 「我来找找看……有没有件的线索……」 语尾小声到几乎听不见。 昌浩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线索。但要找到神出鬼没的件,只能从这个地方着手。 轮到他小睡休息的时间,他都用来调查了,皇宫里当然都查过了。 从明天开始,是十二个时辰轮三班,昌浩轮班的时间是午时到戊时。 今天交接后,他先解决几件阴阳寮的工作,就回安倍家,换了狩衣来。 他跪下来,双手着地。 「涌出黑水的地方就是这一带……」 当时,来往的行人突然消失,黑色水面出现在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西洞院大路。 「不久前,我曾经把水晶念珠撒在朱雀大路上。」 昌浩突然说起了这件事,风音默默低头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念珠都深深沉入了地底下。」 过了一个晚上后,他有点担心,想去收回来。 只是撒出的念珠,却不知道为什么埋入了地底深处,还带着阴气。 「我应该仔细思考,只是撒出去的念珠,为什么会埋入地底下。」 那时候,昌浩仿佛听见了谁的声音。 ——在自己来到这里之前,一定有谁先来做过什么。 那是从昌浩内心响起的声音,他却充耳不闻。 眼睛泛起厉色的昌浩,站起身来,拍掉手上的沙子。 「有人把念珠埋入了地底深处,让念珠染上阴气。」 「谁?」风音问。 昌浩凭着直觉,不假思索地说: 「我想是……菖蒲。」 这么低喃后,昌浩又摇摇头说: 「不过,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叫菖蒲。因为柊子那么叫她,我就当做是那样了。」 但是,昌浩的确看见了。 在被红莲的灼热斗气击中的黑色水面地底下,听见了柊子叫声的女人,在消失前吃吃笑了起来。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那个女人应该就是柊子的妹妹。 做了这个结论后,昌浩心里成立了一个假设。 不知道菖蒲为什么会跟件在一起,但可以确定她跟智铺众有关系。此外,是她操纵黑虫和尸樱界的妖怪,追捕柊子的。 菖蒲应该已经跟养父母一起死于翻船,为什么会投靠智铺众呢? 正在沉思的昌浩,听见风音用沉稳的声音说: 「率领智铺众的宗主,身旁有个被称为巫女的年轻女人侍候,会创造种种奇迹给人们看。」 昌浩有种奇怪的感觉,眨了眨眼睛。 风音淡淡地继续说: 「有一天,宗主不见了,在他身旁侍候的巫女也下落不明。」 昌浩的心脏狂跳了一下。 智铺众的宗主与巫女。 不停地眨着眼睛的昌浩,探索着那个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他在记忆底下,搜寻文重和柊子说过的话。 ——我怎么样都不想放手,所以……扭曲了哲理。 ——是智辅的……祭司,还有祭司带领的人们…… 帮他们扭曲哲理的人,是智辅祭司。 但风音刚才说的不是祭司,而是宗主。 以前有人用谎言蒙骗她,让她憎恨安倍晴明和十二神将,再利用她那股强烈的负面意识。她说的是那个时候的事。 「巫女创造的奇迹几乎可以说是神迹,包括被治好宣布是绝症的疾病、预言灾难、拉住频临死亡的人的灵魂,让人死 而复生。」 风音的眼睛变得阴暗。 「我听从命令,做了很多、很多那样的事,所以,什么时候对谁做了什么……都不太记得了。」 昌浩的心脏又狂跳起来。 柊子的妹妹是在四年前死亡。 智铺宗主为了撬开道反圣域的千引磐石导致了那起事件,也是在四年前。 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喉咙干燥,呼吸困难。 面无表情的风音,缓缓环视周遭。 「我是来确认的。」 确认带着件的女人,是不是从自己手上死而复生的。 「我见到就会知道。如果是,我必须亲手杀了她。」 「……」 昌浩不知道该说什么,瞥了一眼肩上的小怪,向它求救。 小怪目光严厉地注视着风音,表情紧绷到让人不敢随便跟它说话。 昌浩也渐渐明白了。 被称为祭司的男人,是承接宗主的行为,继续创造奇迹。 那么,就像宗主有巫女侍候那般,应该也有侍候祭司的人。 众榊中的柊的族人,会使用种种法术。从柊子用驱除妖魔的树枝来布设结界,就可以看得出来。 曾经是众榊之一的榎岦斋,只有一项技能强过安倍晴明,只有这项技能赢过安倍晴明。 但是,昌浩知道,那个男人是很有本事的阴阳师。虽然再也不能亲眼见识到他的本领,但昌浩触碰过一鳞半爪。 假设、只是假设。 跟榎岦斋同样是众榊之一的菖蒲,会不会是因为被救活而加入了智铺众,像以前的风音那样,被谎言蒙蔽了? 会使用正面法术的人,也能使用负面法术。柊子是柊之族首领的后裔,而菖蒲是她的妹妹,所以与生俱来的灵力可能跟榎岦斋一样,或是在那之上。 忽然,风音歪着嘴,露出自嘲般的微笑。 「当时,智辅把我当成了牺牲的棋子,所以会不会又另外找了替代我的人……」 她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一直默默待在旁边的神将,伸出一只手把她拉近了自己的怀里。 昌浩马上移开了视线。 因为不好意思看,更因为她用平静的表情、一成不变的语气说出来的台词,令人无比心痛。 小怪用长长的尾巴,温柔地拍打昌浩的背。昌浩瞄它一眼,发现它的表情也像是压抑着痛楚。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名为后悔的痛楚,总是会像这样,在某种预料不到的状态下探出丑陋的脸。平时则纹风不动地躲藏着,随时等待着大闹的机会。 「这样不好——」 昌浩喃喃说着,用力甩了甩头。 「心情的阴暗、痛楚、沉重,全都是阴气的关系。」 他抬起头,握紧了拳头。 「树木枯萎、气枯竭、污秽沉滞,就会充满阴气。」 听到昌浩突然吊起眉毛,加强语气说的话,风音惊讶地扭头看他。 昌浩狠狠瞪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差不多该找一天解决这件事了!我现在决定了!」 「现在才决定啊?」 小怪冷不防地回呛,昌浩眯起眼睛说: 「就是现在啰,对不起。」 「虽然晚了一点,但不用对不起。」 「没办法啊,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嘛。」 小怪甩甩耳朵说: 「高淤神不是告诉过你树木枯萎的事?」 「唔……」 被戳中要害的昌浩无言以对。 他在嘴巴里咕咕哝哝半晌后,断念似地垂下了肩膀。 那个神可厉害了,一定早就看透了一切,知道他会被这种事、那种事耍得团团转,把污秽这件事抛到脑后。 没来对他说什么,可能是顾虑到状况的严峻,或是等着他来做说明。 如果是后者,到现在都还没有去拜见的昌浩,可能已经把神惹火了。 那样就糟了。 昌浩现在才想到这个可能性。 「……」 他保持握紧双拳的姿势,脸色发白,开始滴滴答答冒冷汗,风音诧异地看着他。 僵硬了一会后,昌浩缓缓转向了风音。 「呃……」 「怎么了?」 风音疑惑地皱起眉头,昌浩紧张地对她说: 「解决一些事后,你可以陪我去贵船吗?」 「咦?」 昌浩握起拳头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是高淤神的亲戚吧?拜托你,帮我跟神说,我也有很多苦衷!侄女说的话,高淤神也不会完全不理会吧?应该不会。」 「——」 风音眨个眼睛,在沉默中思索。她跟高淤神的确算是亲戚,她也很愿意陪昌浩一起去。 但是,在这么急迫、忧虑的状态下,对昌浩来说,竟然是这件事最严重? 风音不禁觉得好笑。 「噗……」 用深色灵布遮住的脸,偷偷笑得停不下来。 昌浩半眯起眼睛瞪着风音。 「我很认真耶……」 肩上的小怪受不了地笑了起来,仰面朝天。 「唉,你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认真啊,这就是你的优点。」 「什么嘛,连小怪都这样。」 昌浩想起在那个梦里,年轻模样的祖父也是对着他笑。回想起来,高淤神也是莫名其妙地对着他笑。 被说「你很有意思」的画面又浮现脑海。 「为什么大家都要笑呢?我每次都很认真啊。」 小怪无声地苦笑。昌浩瞥六合一眼,发现连他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 正想出声抗议时,把头埋在灵布里的风音,肩膀突然静止不动了。 鸣叫般的微弱声响,敲打着昌浩的耳朵。 同时,现场大量涌现惊人的阴气。 突然被丢进阴气沼泽般的感觉袭向了所有人。身体顿时冷到骨子里,肌肤竖起了疙瘩。太冷了,冷到身体嘎哒嘎哒发抖。 风音用披在肩上的灵布盖住头、脸,很快地在半空中结印。 昌浩觉得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薄薄地包住了全身。 是一股轻柔、带着点温暖的波动。那是阳气,他知道类似的东西,就像飒爽地拂面而过的春天的微风;就像被紧紧囚困般沉睡的生命纷纷得到解脱逐渐清醒的季节。 来自身体深处的颤抖静止了。 就在昌浩以及小怪、六合都被这股波动包住的瞬间,大群黑虫从暗夜里喷发出来。 被那些黑虫咬到就麻烦了。 披着灵布的风音顶着刀印,对摆好架式的昌浩说: 「放心,他们咬上来也会被弹飞出去。」 小怪的夕阳色眼睛闪烁发亮。 「原来如此。」 昌浩的脸颊和耳朵曾经被产卵,风音担心再发生那种事,先做了防备。 黑虫是阴气的凝聚物。对神将来说,也是危险的存在。 从昌浩肩膀下来的小怪恢复本性,迸发出灼热的斗气。 周围群聚的黑虫被火焰吞没,瞬间化成黑炭消失了。交错乱飞的黑虫,发出了愤怒的拍翅声。 迸发的灼热斗气,把凝结在周遭附近的阴气沉淀都瞬间吹走了。察觉到这个状况的昌浩,瞪大眼睛说: 「红莲,直接把整个京城的污秽都吹走!」 突然,红莲对昌浩怒喝一声: 「你白痴啊!」 鲜红的火蛇无边无际地驰骋,吞噬了黑虫。但是新的一群又源源不断地涌 现,飞扑过来。六合的神气把那些黑虫都吹走了。犹如在地上滑行般滑翔而来的成群黑虫,被银枪一闪而产生的强风撕裂了。 「用灼热的业火做那种事,整个京城都会完蛋啊!」 用火烧的确可以扫荡污秽,但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业火包围,所有的东西都会被烧成灰烬。这么说绝对不夸张。 「啊……」 昌浩哑口无言。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充斥整个京城的污秽很快就会再增长。污秽一层又一层地沉淀,可以说是阴气的具体呈现的黑虫不断涌现。 再怎么袚除,都无法阻止树木的枯萎。沉淀、凝结,气便不再循环。即便使用法术,硬是让气循环,不自然的东西也会在某处出现破绽,逐渐扭曲歪斜。 靠袚除没有用。必须把污秽、沉淀远远抛到某个地方,设法彻底消除,否则改变不了这种郁闷的空气。 也无法治疗人心的滞塞。 忽然,心脏狂跳了一下,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什么。 「……?」 是视线。感觉有无数的、大量的视线,从某处注视着他们,但找不到视线的主人。 风音的灵力在昌浩附近爆裂。 大群袭来的黑虫被炸飞,破裂的碎屑如尘土般飞扬。 昌浩用袖子遮住嘴巴。吸入阴气的碎屑,会失去生气。 心脏怦怦狂跳。 有视线射过来。 从哪里? 环视周遭,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黑虫。定睛一看,好几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的骸骨,从土里爬出来了。 是傀儡。 它们就是视线的主人? 「禁!」 昌浩结印,画出一条横线。摇摇晃晃冲过来的骸骨,被弹向后方。 碎裂的骷髅唰地溃散消失了,连衣服都不剩。 昌浩皱起了眉头。 「不对……」 视线的主人不是这些傀儡。 他环视周遭,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红莲的斗气往上喷射,几乎到达天际,云朵却动也不动。好像有个地方,把灼热的斗气吸走了。 感觉到贯穿脑际般的视线,昌浩仰头望向天空。 可见范围内乌云密布,厚厚的乌云宛如凝固了。 好几道风打在昌浩脸上。神气与灵气爆裂。不只黑虫和傀儡,连尘土都被卷入飞了起来。 好奇怪。 昌浩凝睛注视着天空。 引发这么大的波动,天空却没有任何变化。空气的震荡,不可能不对随风漂移的云产生影响。 在昌浩这么思考时,扎刺全身的视线依然存在。 好冷,昌浩知道这种体温全部被剥夺般的感觉。 接触阴气时,身体会冷到毛骨悚然。 再怎么袚除也不会消失的沉淀。再怎么灭也灭不完的大群黑虫。 是从某个地方冒出来的。 昌浩逐渐睁大了眼睛。 「红莲……」 声音很小,但最强的神将清楚听见了。 红莲边用斗气旋涡粉碎轰然扑来的黑虫边移动视线,昌浩对着他大叫: 「你可以击破那片云吗?」 十二神将听见昌浩指着天空大叫,便用行动回应他。 白色火龙溅起火花翱翔,冲向了那片云。但是在触碰到云的瞬间,火龙的形体就瓦解了,像是被吸进去般四分五裂。 红莲的咂舌声听起来特别大声。 昌浩的心脏扑通狂跳。 厚厚的云层吞噬了火焰斗气,卷起旋涡,波动起伏地吸走了神将的神气。 「……云……」 不,不对。 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栗。 那是一只细小到肉眼看不见的黑虫。 白天的云被风吹走,虽然移动不多,但还是有在移动。只因为下沉得太严重,看起来像是停滞了,其实只是气枯竭而造成的沉滞弥漫着整个京城,云本身并没有产生变化。 但是,晚上的云不一样。晚上的云会覆盖整座京城,凝结不动,每天夜晚都沉闷地滞留于天空,淌着阴气。 看起来像是从黑暗中出现的黑虫,其实是把弥漫的阴气伪装成云,聚集在那里,从上面俯瞰寻找目标。 必须把那些全部袚除,才能阻止京城的树木枯萎。 茫然仰头望着天空的昌浩,赫然听见了那个声音。 呸锵。 昌浩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 他环视周遭,看到飞来飞去的黑虫面前,出现了件。 黑色水面在件的脚下扩展开来。映在镜子般的水面上的身影,不是件。 是个女人。 「……菖蒲……」 听见昌浩的低喃,女人微微扬起了嘴角。 「你真的是菖蒲吗……?」 昌浩重复柊子前几天说的话,女人用阴暗闪烁的炽热眼神看着他。 及腰的长发剪得整整齐齐,披在身上的布仿佛是用来遮住右半身。没有袖子的衣服是短下摆,裸露的左肩肌肉单薄,瘦骨嶙峋。 她的打扮跟风音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布料的颜色像是用黑虫染出来的,又深又沉,让人不寒而栗。 长得很像柊子的女人冷冷地笑着,缓缓举起藏在布下面的右手。 举到胸部高度后,她把掌心朝上,笑得更开怀了。 如漆黑般的水面,飞起了白色的东西。那东西大约掌心大小,翩翩飞舞,在菖蒲举起的手周边的回旋。 没多久,那东西翩然降落在女人手上,长大了翅膀。 不知道为什么,昌浩看见了轻轻张合的四片白色翅膀上浮现的图腾。 距离这么远,昌浩竟然清楚地看见了那么小的翅膀上的图腾。 那是一张闭着眼睛的脸。 昌浩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喃喃低语。 「……敏……次……大人……」 闭着眼睛的那张脸是谁,昌浩一眼就看出来了。 摇摇晃晃跨出步伐的昌浩,瞬间吊起了眉梢。 「……给……我……」 那是魂虫。 从敏次嘴巴跑出来的半条魂,与件一起沉入黑色水面消失了—— 「还给我!」 往前冲的昌浩的怒吼,撕裂了轰然作响的拍翅声。 看到昌浩激动地冲向大群黑虫,风音花容失色地大叫: 「昌浩!」 风音撞开群聚的黑虫,在昌浩后面追着跑。视野才刚掠过马蜂的下颚,就觉得左眼附近剧烈疼痛。 她抓住深深咬住她的虫,连同皮肤一起剥掉。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左边的视野。 用灵布盖住的脖子、肩头,也有好几只黑虫攀附,感觉得出它们企图用针刺她,但是,它们的针绝对无法贯穿灵布。 她用灵压赶走了虫。 「昌浩,等一下!」 从往前冲的昌浩的肩头,可以看见件站在大群黑虫的后面。黑色水面在件脚下扩张开来,下面有个倒立的女人,一只白色蝴蝶停在她手上。 那就是昌浩如此激动的原因? 风音咬牙切齿。大群黑虫犹如浓密厚重的雾般密不透风,而她施行的法术非常单薄,钻进那里面一定会被咬破。 果然,黑虫全部向昌浩聚集了。 轰然作响的拍翅声淹没了昌浩,漆黑的马蜂用尖牙般的下颚咬了过来。 看到撑了一阵子的波动慢慢被剥开,昌浩也意识到敌人的企图了。 一只鞋的事闪过脑海。被黑虫吃得精光,就会变成傀儡。 没有任何力量的京城住民沦为傀儡,顶多只能用身体撞人。 但是,变成傀儡的人若是武艺高强,或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神般的法术,会怎么样呢? 站在黑色水面上的件吃吃笑起来。 同时,倒立在水面下的女人,做势要捏碎掌心的蝴蝶。 「住手……!」 昌浩伸出去的手,被数不清的黑虫附着淹没了。 黑虫的重量让昌浩单膝着地,黑虫群聚的阴气让昌浩的身体瞬间冰冷。 紧紧咬住嘴唇的昌浩结起了手印。 赶上他的风音,横向一直线挥出了手刀。 黑虫被从昌浩身上剥开,弹飞出去。 就在重压消失的瞬间,昌浩大叫: 「万魔拱服!」 灵力迸射,把在附近蠢动的黑虫全部消灭了。 剩下的黑虫也被红莲的火焰烧光了。 呸锵。 水声回荡。 所有人惊慌地转移视线,看到件对昌浩冷冷一笑,无声地沉入了黑色水面。 「等等!」 昌浩差点跌倒,伸出去的手还没到达,件已经沉没消失了。 掀起了几道波纹。黑色水面荡漾摇曳,倒立的女人也跟着不见了。 「……!」 昌浩跪下来,握起拳头捶打地面,下垂的肩膀微微颤抖。 确定沉滞的阴气完全清除后,红莲才变回小怪的模样,跳到昌浩肩上。 「昌浩。」 听到担心的叫声,昌浩没有把视线转向它,只是轻轻点个头。 风音按着还在出血的额头,单膝蹲在昌浩旁边。 闻到血腥味而抬起头的昌浩,看到风音满脸是血,倒吸了一口气。 「风音……!」 「放心,卵已经摘除了。」她微微一笑说:「因为你被咬过,所以我马上想到卵的事。」 「那是……」眼神温柔的风音又对昌浩说:「昌浩,那是病倒的阴阳生的魂虫吧?」 风音也清楚看到了女人手上的白色蝴蝶。 默然点头的昌浩懊恼地咬住了嘴唇。 魂虫果然落入了件与菖蒲之手。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拿回魂虫……」 敏次被施了停止时间的法术,坠入了睡眠的深渊,为了救他必须加快脚步。 六合要扶昌浩起来,但昌浩拒绝了,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我没事……」 风音也想拒绝,但站起来时摇晃了一下,被六合看见。六合眉头一皱,不容分说就把她抱起来了。 她说她没事,想要下来,但六合抱着她就走了。 「我送你回竹三条宫。」 「等等。」 风音急忙阻止六合,望向昌浩说:「昌浩,拿回魂虫后,你可以把魂虫送回体内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昌浩想回答却答不出来。 他只想着从敌人手中抢回来,从来没想过要如何把魂虫送回敏次体内。 「做得到吗?」风音满脸严肃地接着说,「由我来找这个方法,你先取回魂虫。」 昌浩张大眼睛看着风音,她露出令人心疼的表情,平静地笑着。 「六合,先放我下来,然后……」 风音在六合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沉默寡言的木将叹着气回应。 把她放下来后,六合抓起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的脖子,走到离两人稍远的地方。 「哇,干嘛突然抓我!」 「风音有话要跟昌浩说。」 「什么?」 有话直接说就好了嘛,小怪露骨地表示不满,六合一脸漠然,毫无反应。 风音确定神将们已经走开,才偷偷瞒着他们布下了薄薄的结界。 昌浩诧异地看着她。 平时没有特别注意,原来自己的身高已经超越她了。这样往下看,可以操纵那么强大灵力的她,看起来竟然这么瘦小,感觉很不可思议。 不过,只是看起来瘦小而已,论灵力、武术,昌浩一定都赢不过风音。 「关于藤原文重和他的妻子柊子。」 风音从六合那里听说了文重他们的事。 「文重拜托你救柊子,柊子也求你救文重。」 「嗯,是啊。」 风音的表情往下沉。 「柊子死过一次,是智辅祭司让她死而复生,再把文重的魂虫放进她体内,她才恢复了原状,对吧?」 因为怕弄错,风音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向昌浩确认。 「嗯,我是这么听说的。」 「那么……」 风音的眼睛有点僵直。 「无论要救哪一边,都需要替代的生命。」 昌浩一时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咦?」 他不停地眨眼睛,咀嚼那句话的意思。 「替代的生命?咦,为什么?」 风音瞥一眼六合与抓着脖子悬吊在半空中的小怪,压低嗓音,对内心明显产生动摇的昌浩说: 「疾病缠身的柊子已经死了。」 所以文重把断气的柊子交给了智铺众。 风音没有见过柊子。但是,根据六合的描述,左半身损毁露出骨头的柊子的身体,就是散发着阴气的死亡秽物。 不必等到黑虫把她吃了,她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她是脱离自然哲理的死人。 而且,可能因为死亡时间太久,也不能使用叫魂术了。所以,光是让心脏恢复跳动、让驱壳活起来,也不能恢复原状。 柊子原来的魂,靠叫魂也叫不回来了。 能够恢复原状,一定是因为把文重的魂虫放进了她的体内。 魂虫是魂,里面有文重看见的、文重所爱的柊子,所以成为媒介,唤醒了柊子原有的心和记忆。 「我想是因为有文重的魂虫,才能保有柊子的人格。」 柊子可以成为柊子,是因为有文重的魂虫。少了魂虫,柊子可能只会变成一般的傀儡。 那么,有什么东西想钻入她体内都不足为奇,因为光有生命的空驱壳,比任何东西都更好利用。 听完文重他们的事之后,风音就开始担心,这会不会就是智铺众的企图? 把具有柊子片段记忆的柊子的灵力保留下来,转化成其他什么东西。 而已经失去魂虫的文重,会慢慢步向死亡。 为了救柊子,文重会不惜牺牲生命,但是,柊子也一样。 把文重的魂虫从柊子的体内取出来,放回原处,文重就能得救,但会失去柊子。 让柊子继续这样活着,不久后文重就会死亡。 所以—— 「如果两边都想救,就要施行完整的叫魂术,必须交出替代的生命。」 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不由得转头看小怪。 被六合抓住的小怪,半眯着眼睛在半空中摇来摇去。察觉到昌浩的眼光,小怪甩甩耳朵,一脸悠哉地对他挥挥手。 太好了,它没听见。 昌浩眨眨眼睛,这时才想到,风音布下结界就是不想让小怪听见。 表情错综复杂的昌浩,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 风音甩甩头说: 「柊子的肉体快腐烂了,应该比较偏向阴的一方。拥有强大灵力的人变成这样,就会牵连周遭的人。」 这个道理也可以套用在风音身上。 六合会 替身体还没完全复原的风音披上灵布,就是担心她与生俱来的阴阳均衡会被破坏,偏向阴的一方。 她的强大力量若倾向负面,对周遭的影响无可比拟。 这么一来,藤花和修子也会受到牵连。风音绝对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明知有这样的危险,她为什么还是来了? 闪过这个念头的昌浩,垂下视线,看到她紧握着拳头。 她来这里,当然是为了协助昌浩,除此之外还能为了什么? 昌浩独自扛起了文重的事、柊子的事、敏次的事。风音来这里,当然是为了背负起这一切的昌浩。 「……」 看到黯然垂着头的昌浩的眼眸,风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我没事啦,这个伤也很快就会好了。」 昌浩闭着眼睛点点头,毅然决然地开口说: 「我会阻止京城的树木枯萎,拯救所有的人。」 风音静静地微笑着。 他所说的所有人,一定包括竹三条宫的藤花。 昌浩就是这样,一肩扛起了所有事。 第五章 先回安倍家一趟的昌浩,脱掉身上的狩衣,换上直衣。脱下来的狩衣,就随便卷起来,塞在房间的角落。 接下来可能要值班一阵子,所以他打包了一些行李。老是回安倍家拿东西很麻烦,所以他带了狩衣、单衣等换洗衣物,还有念珠、灵布等等。 在他打包时,天色慢慢亮了起来,世界转成了阳气。 到处可见树木枯萎,飘着阴气的状态依然没变,天空也还是覆盖着厚厚的云层。 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不再是密密麻麻地布满黑虫的云,已经恢复成原来的云了。 他打开唐柜和橱柜,抓出了好几样东西,把唐柜和橱柜弄得乱七八糟,心想等所有事告一段落,回到家后再整理。 「最好等天亮后再小睡一会吧。」 虽然已转为阳气,但还有夜气残留,这段时间不能掉以轻心。 他决定在阴阳寮的值班室等到天大亮,再休息到换他看守书库的午时。 父母都还在睡觉,所以他在家人用餐的西厢留下一张字条,走出了家门。 钻过大门时,感觉旁边有神气降临,昌浩停下了脚步。 接着,十二神将勾阵现身了。 「要走了?」 傍晚他回来过一次,已经把现况告诉了当时出来迎接他的勾阵。 忽然,勾阵诧异地望着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 「你的神气很乱呢,发生了什么事?」 小怪用前脚抓着耳朵一带。昌浩抓着它的脖子,把它递给勾阵。 「我先走了,详情请问小怪。」 昌浩把小怪放在勾阵肩上,就快步走开了。 在勾阵肩上调整姿势的小怪,用前脚指着昌浩说: 「勾,追上他。」 勾阵耸耸肩,默默踏出步伐。 才刚走出门外,勾阵就绷起脸,停下了脚步。 看到她瞬间紧绷起来,坐在她肩上的小怪皱起了眉头。 「勾?」 勾阵追上走在前面的昌浩,紧张地问: 「昌浩,这个情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咦?」 突然被这么问,昌浩讶异地看着她。 「这个情形?咦?哪个情形?什么啊?」 大概是看出昌浩摸不着头绪,勾阵把视线转向小怪。 「腾蛇,你没有发现吗?」 出乎意料的强烈语气,把小怪吓得不知所措。 「啊?」 「我问你是不是没有发现?」 又被逼问的小怪,疑惑地歪起了头。 「你在说什么啊?说清楚嘛。」 「我是问你……」 勾阵的语气更急了,但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是真的很疑惑,就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表情严峻的她按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黑曜石般的双眸,显然泛着急躁的神色。 「咦……?」 困惑的昌浩环视周遭,检查有没有什么异状。小怪也是。 勾阵合抱双臂,按着嘴唇,陷入了沉思。 坐在她肩上的小怪和昌浩面面相觑。 昌浩数了五次呼吸后,勾阵才开口说: 「昌浩,你赶时间吗?」 「呃……有很多事要办,不过,巳时前赶到阴阳寮就行了吧。」 现在应该还不到卯时,离巳时还有整整两个时辰。 昌浩原本打算利用这两个时辰小睡一下。 「集中精神去感觉。」 环视周遭的勾阵脸色沉重。 「龙脉有问题。」 昌浩和小怪花了一些时间才了解她要说什么。 「咦……呃……?」 龙脉是循环于大地内的气流。这道气流就是大地神气的流动。 以前,有过全国长期阴雨绵绵的日子。长时间下雨加上京城地震频发,便出现了金色的龙兴风作浪。 「龙脉……就是……地脉……」 昌浩慌忙搜寻气的流动。 他蹲下来,把掌心贴在地面。 「……有问题吗……」 他听勾阵的话集中全副精神去感觉,但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起码,他没有感觉到。 「喂,小怪,有那么……」 他想征求小怪的意见,但说到一半就闭嘴了。 坐在勾阵肩上的小怪表情紧张,屏住了气息。 它甩一下白色尾巴,低声沉吟:「太大意了……」 勾阵的眼神更严峻了。 「阴气太强,连地底深处都受到了影响。」 听到这句话,昌浩心跳加速,不由得站了起来,环视周遭。 「总不会……又跟那时候一样天摇地动吧……」 那只疯狂的金色龙再出现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勾阵摇摇头说: 「不知道,但是必须趁现在恢复均衡,否则很可能重蹈覆辙。」 昌浩抱着行李的手,不自觉地更用力了。 忽然,小怪仰望天空说: 「云层变厚,水气增加……是不是快下雨了?」 昌浩也跟着它仰望天空。 很久没下雨了,草木枯萎,大地也干涸了。 「下雨的话,湿气会不会稍微减缓树木枯萎的现象呢……」 喃喃低语的昌浩,突然觉得一团寒意梗在胸口。 不,等等,不对,不是那样。 昌浩注视着小怪的眼睛。那对夕阳色的双眸,闪烁着多么严厉的光芒啊。 他再次仰望天空。 大气如此倾向阴气,会使人们的心窒塞,逐渐偏向阴的一方。 昨晚的情景浮现脑海。 谁能保证那片密密麻麻聚满黑虫的云,没有余留的残渣呢? 「……雨……」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雨将从阴气弥漫的大气,降落到龙脉逐渐失衡的大地。 通常,雨等同于净化,清净的水可以冲掉所有的污秽。 但是,假如是肮脏的水,会怎么样呢? 水在天上会吸满天上之气,掉落地面便会浸染大地之气。 当天地都倾向阴的一方,充斥着阴气,雨就只会含带冰冻的阴气。 那么,即将落下的雨,会成为沾满阴气的污秽之雨,使已经混乱的气脉更加失衡。 树木枯萎,气枯竭。污秽之雨又要降落在已经污秽的京城。 「可是……为什么龙脉会……」 昌浩脸色发白,勾阵摇摇头对他说: 「龙脉混乱恐怕也是因为树木的枯萎。气枯竭,污秽增加,便会一点一点注入在地底下流动的龙脉。」 原本绝对传不到地底下的东西,因为污秽的时间过长,传到了地底下。 不过,若是微小的量,大地会启动本身的自净作用,不会有问题。 换言之,已经进展到光靠自然净化会来不及处理的阶段了。 昌浩一心想解决充斥京城的污秽,竭尽了全力。 满满的污秽使人心窒塞。人心混乱,天也会混乱。必须在那之前解决。 但是,他完全没考虑到大地的地脉的流动。 昌浩不在的期间,曾驱散过京城污秽的风音怎么样了呢?是不是已经察觉了呢?不,若是察觉了,昨晚遇见她时,她应该会提起这件事。 关于龙脉,风音什么都没说,可见连她都没有察觉。 所有事就是这么缓慢地、无声地、悄悄地、偷偷地发生了。 但是,的的确确——在进展中 。 「……」 仿佛有冰冷的手抚过全身,瞬间起了鸡皮疙瘩。脖子一阵寒意,从背脊掠过。 突然,昌浩的耳朵听见了水声。 呸锵…… 那不是现实中的声音。 像是某种象征、某种征兆。视野里映出了因水滴淌落而在水面掀起的波纹,但那只是感觉。 水滴。水。波纹。预言。 这些字眼在大脑里骨碌骨碌打转,彻底搅乱了昌浩的思绪。 「龙脉……」 当时的事从记忆中被翻了出来。 京城地底下有无数的地下水脉。水很容易沾染阴气。水脉底下还有流动的气脉,如同流遍日本这个国家身体的鲜血,可以说是支撑根干的神的脉动。 「以前……」昌浩脸色苍白,喃喃说道:「长期下雨……龙脉大乱……」 所以他们去了伊势。 当时,支撑国家的地御柱被邪念覆盖,龙脉确实因此发狂了。 对,大地之乱会波及上天,所以雨下个不停。 那么,那场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呢? 昌浩心跳加速,想起来了。 对,远在那之前就开始下了。 不是下在京城,而是下在遥远的西国奥出云。那场雨沾污了出云之地。 「……」 昌浩捂住了嘴巴。 啊,对了。 污秽是阴气。遮断阳气,倾向阴的一方,大地就会荒芜、污秽。 出云、伊势分别有国津神、天津神坐镇。那些地方不断荒芜、大气混乱、污秽。 心脏怦怦狂跳。 那之后,异境之地也发生了战争。魔怪之间彼此争战,血流成河。 祸源是人类。是坠入邪门外道的人类的所作所为。 闪过脑海的情景让昌浩屏住了呼吸。 坠入邪门歪道,不就是彻底沾染阴气吗? 心脏每狂跳一下,脑海就会浮现某个情景。 不知不觉中,身体颤抖起来了。 那么,说不定…… 强烈到手刃亲人的情感。 被预言煽动的剧烈憎恨、凄厉的怨怼。 说不定全部都是倾向负面、倾向阴的一方,因而失去平衡,导致狂乱。 从很久以前,国家的各个角落就经常有事发生。 「唔……」昌浩发出惊愕的微弱叫声,倒抽了一口气。 那朵幽幻之花,在他张大的眼眸深处,翩然飘过消失。 远方某处响起了呸锵水声。 那声音可能不只传到人界,还传到了其他全然不同的世界吧? 从以前就是这样,传达方式神乎其技。 心跳在耳底吵个不停,扑通扑通狂奔疾驰。 宛如惨叫。 这段时间,一直不断有事发生。 每次发生事情,昌浩或晴明都会全力阻挡、防堵,祓除污秽、消灭妖怪,保持阴阳均衡。 有时会受伤、有时会消耗生命力,但他们还是全力以赴,拼了命去做。 心中扑通扑通狂跳。 昌浩不寒而栗。 现在他才想到。 长久以来因为某人的阴谋,大地总是处于污秽的状态。大地被污染,阴气增加。 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昌浩终于察觉了。 而今,京城已然充斥着污秽。 这片大地上有某种存在。这里有某种存在。这里有某个人存在。 这里可以说是人心的避风港,是现人神5坐镇的国度。 狂奔疾驰到吵翻天的心脏,忽然冷却下来。 但是,皇上自从失去皇后定子以来,便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 「……」 昌浩的脸色白到不能再白了。 那些真的都是昌浩突然闪过脑海的想法,没有任何根据。 是的。只是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所以有「说不定是这样」的不安,感觉每件事好像都有关联。 只是觉得,所有事似乎都巧妙地散布在某人铺设的一条道路上。 若不是这样,延伸至今的这条路,也未免太恐怖了—— 「喂,昌浩……」小怪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张大眼睛、脸色苍白、沉默不语的昌浩,神情看起来非比寻常。 「昌浩,振作点。」 小怪跳到昌浩肩上,用长长的尾巴拍打他的背部好几下安抚他。 勾阵盯着昌浩,露出罕见的担心眼神。 「……」 昌浩闭紧嘴唇、全身僵硬,勉强点个头说: 「我、没、事……」 好不容易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到连他自己都有点吓到。 昌浩把自己想到的事,结结巴巴地告诉了十二神将中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因为埋在自己心里太沉重了。 他们默默倾听。 说完时,连身经百战的神将们也哑然失色。 听起来很荒谬,但前后都串连起来了。神将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么想的确所有事都说得通了。 昌浩极力保持呼吸的平静。 心情很急躁,非常急躁,却不敢想像每件事是如何连结在一起。 希望只是自己想太多了。 会这么希望,是因为心底某处已经知道,并不是自己想太多。 昌浩咬住嘴唇,用力拍打失去血色而完全冰冷的脸颊。 所有事都有连结。那么,件的预言、柊子的叫魂、敏次的病症,全都在一条延长线上。这个可能性极高。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就一定可以找到活路。 至少,只要祓除京城的污秽,就能防堵成千上万的黑虫在各处出现。 趁这期间先取回敏次的魂虫,放回他的身体。文重和柊子的事,等这件事解决后再想该怎么做。 风音说她会去找放回魂虫的方法,这样昌浩就少了一份负担。 关于替代的生命,现在就暂时不去想了。想起来会没完没了。 连点好几下头后,昌浩用力握紧了双手。 「勾阵,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斗将一点红默默地眨了眨眼睛。 「我想拜托你跟小怪绕京城一圈,查出哪里的阴气最浓、哪里的龙脉有异状。」 勾阵会察觉,是因为她一直待在结界内,很久没碰触京城的污秽,加上她是土将。 红莲和六合没有察觉,是因为长期接触京城的污秽与阴气,而且他们分别是火将和木将。 「我想我是过度接触阴气,所以感觉迟钝了,小怪应该也是。」 小怪脸色凝重,沉默不语。昌浩这句话一针见血。 它并不想为自己没察觉找什么借口,但的确是接触太久习惯了。 勾阵深思后回应: 「啊,应该是这样吧。」 自己是因为刚从结界出来,才会注意到。她所察觉到的龙脉混乱,并不是强烈到所有人都会有感觉。 但是,身为阴阳师和十二神将,怎么可以没注意到这种事呢?昌浩和小怪还是觉得自己太混了,心中猛然涌现负面情绪。 「我不该用责怪的语气对你们说话,对不起。」 勾阵的语调很平静,跟刚才完全不一样,意志消沉,露出少有的阴暗表情。 「不,勾阵,你是对的。我是阴阳师,感觉却那么迟钝。万一发生什么事就麻烦了,辛亏有你提点。」 昌浩甩甩头,挤出笑容,转换心情。 「那么,拜托你了,还有小怪 。」 「好。」 小怪又从昌浩肩上跳到勾阵肩上。 昌浩对他们挥挥手,转身赶去皇宫。 勾阵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眉间蒙上了阴霾。 「腾蛇……」 「怎么了?」 勾阵瞥一眼就在旁边的夕阳色眼眸,喃喃说道: 「我好像有点烦躁。」 小怪眨个眼说:「哦,是吗……」 走入浓烈到几乎快窒息的阴气里,心情不自觉地躁动起来。 小怪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像是在谴责的粗暴语气,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小怪搔搔耳朵一带,眯起了眼睛。 「那么,趁你的感觉还没变迟钝,快找出地脉的混乱吧。」 「好啊,要分头去找吗?」 「嗯……」 小怪面有难色地沉思起来。 昌浩受到极大的打击。虽然勉强平静下来了,但离开他太久还是令人担心。 「最好是分头去找,可是……」 京城很大,为了节省时间,分头去找地脉的确比较有效率,但是—— 「我现在感觉非常迟钝,还是跟你在一起行动比较实际。」 「说得也是。」 勾阵点点头,蹴地起跑。 「你们遇见菖蒲和件的地方,是西洞院大路吧?」 原本要点头的小怪,忽然眨一下眼睛说: 「不,等等,勾,去朱雀大路。」 听到小怪这么说,勾阵疑惑地问: 「为什么?」 「我有点担心。」 「不是去西洞院大路,而是去朱雀大路?」 昌浩、小怪、六合和风音昨晚在黑夜中遇见黑虫、件和菖蒲的地点是西洞院大路。 被勾阵质问的小怪,用前脚搔搔眼睛周围,说: 「嗯,是那里没错,可是……」 在朱雀大路也出现过大群黑虫,被昌浩的法术驱散了。 当时使用的念珠,隔天不知道为什么沉入了地底深处,盘结着阴气。 昌浩和小怪都认为那么做的人是菖蒲。 「换作是你,会在毫无意义的地点做那种事吗?」 「没有意义就不会选择那里。」 要做什么事的时候,做那件事的地点非常重要。 小怪点点头说: 「对吧?我也这么想。」 那时,强烈的阴气突然膨胀炸开了。不管京城充斥有多少污秽,都不可能突然发生那样的事。 小怪想起一只鞋的传闻。 刚开始流传时,京城到处都有一只鞋掉落,看到的人都被黑虫吃掉,变成了傀儡。 傀儡会跟黑虫一起在京城徘徊。 没多久,又听说看见一只鞋的人的坟墓被破坏,飞出了白色的蝴蝶。 那可能是看到一只鞋后变成傀儡的人的魂虫。 那么,那些魂虫都跑去哪里了呢? 没有在黑虫群里面。在漆黑中,微微发亮的蝴蝶应该很醒目。 但小怪、昌浩、六合和风音都敢断言,除了敏次的魂虫之外,没有看见其他魂虫。 京城到处都传出了看见一只鞋的事件,所以皇上颁布圣言,开始巡逻保护京城。然而,只有昌浩那一队遇见了大群黑虫。 那群黑虫出现在朱雀大路的一个角落,靠近京城中心的地方。 既然中心处有阴气聚集沉淀,可见龙脉也受到了影响吧? 如果那里的龙脉没有混乱,只要重新探索气,找到地脉混乱的正确位置就行了。 以神脚奔驰的神将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空还没有完全转白。昌浩现在应该到达皇宫了。 朱雀大路没有任何行人。因为现在还很早,而且传出一只鞋和蝴蝶的传闻后,京城的住民都尽可能不在还有夜气残留的时间外出。 站在那个地方的勾阵,单脚跪下来,把手贴放在地上。 当她检视在地底深处流动的龙脉状况时,小怪站在稍远的地方,注意周遭的情况。 天空依然被云层覆盖,已经很久没有阳光照射了。 昨晚,昌浩叫它把京城所有的污秽都吹走时,它回了一句:「你白痴啊。」但它能理解昌浩的心情。 可能的话,它也想三两下就消除那些污秽。 「如果可以把所有东西烧光的话,我会那么做。」 但是,那么做,不知道会被晴明说什么呢。 小怪眨个眼睛,遥望南方天空。 晴明已经清醒,应该在慢慢复元中。回到家后,问问看能不能稍微跟他说说话吧。 忽地眯起眼睛的小怪,甩了甩尾巴。 勾阵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非常自然地来到了这里,但仔细想想,她的身体不是才刚复元吗? 「喂,你……」 一转头就看到勾阵双手着地,撑住了有些摇晃的身体,小怪瞪大了眼睛。 「喂!」 勾阵举起一只手,制止了跑过来的小怪。 「等一下再听你说。」 「勾!」 「有强烈的阴气盘踞在这里的地底下。」 小怪闭上了嘴巴。 它甩动长耳朵,把探索之气注入地底,果然如勾阵所说,似乎有某种来历不明的东西盘踞在地底深处呼吸着。 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消失了,好像是逃走了,那种感觉很奇妙。 小怪无法判断瞬间抓到的那个东西是不是阴气。 「你确定?」 「我觉得是阴气,但被你这么一问,我也不敢确定。」 「还在下面吗?」 听到小怪这么问,勾阵满脸疑惑,用指责的语气说: 「你是什么意思……」 说到一半,勾阵眨了眨眼睛,接着说: 「逃走了。」 「对吧?」 勾阵眯起眼睛思考,把手按在嘴唇上。 「说是逃走,还不如说是……」 「移动?」 「很接近。」 勾阵点点头站起来。 「京城的阴气太浓了。」 「龙脉的混乱呢?」 「恐怕是这一带最严重。」 流过京城地底深处的龙脉,在这附近交会。京城最重要的地点是安倍家所在之处,但这里也可以说是重要场所。 勾阵看向北方。 还有另一个龙脉交会点,就在皇上居住的寝宫底下。 这个京城是四神相应之地。皇宫坐落之处,是仔细盘算后选定的。 除了充斥大气的污秽之外,再加上龙脉混乱,就某方面来说,皇上的身体会不断恶化也无可厚非。 「皇宫里有结界,黑虫进不去。」 所以阴气才聚集在这里吧?这里污秽凌乱,就会影响到皇宫。 小怪思索了一会,开口说: 「我去昌浩那里,你回安倍家。」 黑曜石的双眸闪烁了一下。 小怪知道一定会被她否决,作好了应对的准备。 「就这样吧……」 「是吗……?」 没想到勾阵一口答应了,小怪大感惊讶。看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的体力消耗超过了小怪的想象。 「你还好吧?」 小怪担心地确认,勾阵默默地耸耸肩膀。 ◇◇ ◇ 传来鸟叫声。 撑起上半身的晴明,听着鸟叫声陷入了沉思。 在天亮前,就有使者 快马赶来。 晴明早就被喧嚣声吵醒,但神将们嘱咐过天亮前不可以起床,所以他又躺了一会。 策马赶到的使者带来的信,在吃完早餐后才送到晴明手上。 那封信被摊了开来,放在盖于膝上的外褂上。 晴明思考了好一会,慢慢抬起了眼皮。 「太裳、天后、太阴。」 隐形的神将们现身了。 老人的视线依序扫过他们。 「要回京城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5现人神:以人的模样降临人世之神,通常是指天皇。 第六章 第六章 昌浩在阴阳寮的值班室里闭目养神。 趁轮班之前的时间小睡片刻。 「喔,在这里、在那里。」 钻进来的小怪,看见昌浩没有反应,呼地叹了一口气。 昌浩累坏了。 不只昌浩。 在枕边缩成一团的小怪,也决定休息一下。 ◇ ◇ ◇ 梦与现实交错。 昌浩觉得有东西翩然飘过脸颊,张开了眼睛。 「哇……」 一整片的樱花、樱花、樱花、樱花。 紫色花朵绽放。 风一吹,花朵便哗地一声,疯狂地飘舞散去。 不断飘落的花瓣宛如悲哀的、凄凉的雪,永无止境。 昌浩把手伸向从耸立的巨树凋谢而下的花瓣,忽然察觉背后有人,扭头往后看。 几乎没有表情的少年站在那里。 昌浩眨个眼睛,平静地开口说: 「嗨……」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挤出这个字。 少年笑也不笑地回应: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没想过会再见到我吧?」 「是啊。」 昌浩轻轻握起接住花瓣的右手。因为这只手中,还清晰残留着那一刻的感觉。 少年站在昌浩身旁,抬头仰望巨树。 「尸樱……祭祀之樱。」 听到少年的话,昌浩眨了眨眼睛。 「尸……」 少年被剥夺了名字,不再被视为活人,尸这个名字只是用来与他人作区别。昌浩叫了这个名字,但有点犹豫。 少年瞥了他一眼。 「音哉。」 短短一句话不带任何感情。 昌浩猛吸了口一气。 「原来,这就是……」 他闭起眼睛,再张开来,确认似地说: 「这就是你的真名吗?音哉——」 少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紫色花朵散落。 那个颜色又比昌浩记忆中深了一些。 音哉向前走,昌浩也跟着前进。 「把我抚养长大的婆婆是祭祀樱花的『樱守』。」 两人每向前一步,堆积的樱花就会沙沙作响。 如踏过雪地般,两人踩过花瓣的足迹转眼就被不停飘落的樱花淹没,消失不见了。 「因为你帮了我,帮了我和咲光映,所以……」 樱花的花瓣如雪花般不断飘落,眼前的世界笼罩着紫色花瓣,一片迷蒙。 「我可以把不能对任何人说的樱树的秘密告诉你。」 昌浩默默地眨着眼睛。 他大概知道音哉要说什么。 在梦殿见到的祖父,告诉了他樱树的事。那是祖父与樱树混为一体时看见的情景。 那是樱树的秘密。 所以昌浩可以说他已经知道了,但他没这么做。 他知道听音哉说尸樱的秘密,具有重大的意义。 少年在樱花森林的深处停下了脚步。 那棵尸樱耸立在眼前。 「我可以告诉你,但有个条件。」 回头看着昌浩的音哉,眼神十分平静。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烦躁、没有焦虑,是沉稳且带点温柔的眼神。 昌浩心想,这应该才是少年真正的模样。 「条件?」 音哉对喃喃询问的昌浩点个头,指着巨树说: 「这就是当时吞噬了安倍晴明的樱树。」 昌浩抬头仰望巨树。 无限延伸的樱花森林非常壮观,笼罩樱树的妖气又更浓了。 「樱树多到几乎分不清哪棵是哪棵了。」 昌浩皱起了眉头,音哉微眯起眼睛说: 「原本只有这一棵,但随着邪念弥漫,光一棵尸樱已经追不上弥漫的速度,为了吸收污秽,樱树就越来越多了。」 音哉慢慢抚摸着樱树的树干。 「现在也还在吸收污秽,绽放花朵,净化邪气。」 紫色花瓣是樱树正在吸收污秽的证明。污秽增强,颜色越浓,渐渐来不及净化了。 音哉双手贴放在树干上,低下头,闭上眼睛。昌浩觉得,他是在聆听樱树的倾诉。 一阵风嗖地吹过。 昌浩环视周遭一圈。放眼望去都是漫无止境的樱花森林。 凝睛细看,在花飞雪前、在数不清的树干背后,有东西钻动。 这里是会看见幻影的森林。 「阴阳师……」 听到虚弱的声音,昌浩倒吸了一口气。 语气很平静,却带着沉重。 音哉把头靠在树干上。 「我继承了婆婆守护这棵树的使命,但我放弃了。」 忽然,昌浩仿佛听见水在树干里噗吱噗吱流动的声音。 他摇了摇头。不,那不是水,是樱树吸进去的邪念所发出的声响。是邪念之歌流过了树干,是樱花沾染的魔性越来越强的声音。 「听过我所知道的事,你就必须承接那个使命。」音哉离开树干,转向昌浩说: 「因为你是阴阳师。」 音哉的眼神平静、沉稳、温柔——给人泫然欲泣的感觉。 「但是,因为你救过我们,所以……你可以不要听。」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昌浩张大了眼睛。 音哉用没什么大不了似的轻松语调接着说: 「你大可不听。毕竟,背负使命很辛苦、很痛苦……压力会大到几乎被压垮。」 受到冲击的昌浩屏住了气息,心想音哉自己就是这样吧? 「所以,你可以不要听,可以逃走。你其实跟这里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大可不听。」 音哉沉默下来,似乎在对昌浩说就那么做吧。 他紧闭着嘴巴,眼神很可怕,似乎等着昌浩听他的话转身离去。 趁现在快走啊!他拼命这么暗示昌浩。 然而。 「你……」 看到昌浩一步也没移动,音哉的脸扭曲起来。 「为什么……」 昌浩对再也说不出话来的音哉淡淡一笑。 「因为我是阴阳师啊——你不也这么说了?」 你说因为我是阴阳师。 音哉垂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看到他那个样子,昌浩才想起他还是个孩子。 背负太多的罪名,在冰冻般的沉重压力中度过无数日子,把他的心压得歪七扭八。 被紫色樱花、被邪念之歌逼疯,最后终于亲手杀了自己最重要、最想保护的人。 昌浩「啊」一声,闭上了眼睛。 结束永无止境的日子,少年终于找回了以往的心。 就像被智铺的宫司误导的榎岦斋,失去生命后,终于找回以往的心。 漫然想着这些事的昌浩,突然打了个冷颤。 件的预言搅乱了音哉的一切。他拼命抗拒,最后还是输给件的预言,依照件所宣告的预言采取了行动。 ——我输给了件的预言……曾经有一度,我以为我赢了。 昌浩知道另一个男人也输给了件的预言。 胸口异常地脉动。 有股寒意凝结在腹部深处的昌浩,听见音哉压抑颤抖的声音。 「樱树除了吸收邪念之外,还有另一个使命。」 昌浩抬起头,看到音哉低着头握紧了拳头。 少年被刘海遮住看不见的脸,想必是强忍着不 哭而变得通红。 「盘根错节的树根,封住了藏在地底下的门。」 昌浩的心跳狂乱加速。 门。 在梦里的确听过这个字。 「……门……」 昌浩不由得重复起这个字,垂着头的音哉点点头说: 「对……通往光线照不到的根之国、底之国的门。」 邪念就是靠啃食不断从门溢出来的污秽来繁殖。 樱树会吸收污秽,沾染魔性,绽放花朵,净化邪念。 盘根错节的樱树树根缠绕着地底下的门,把门紧紧封住,绝不让门敞开。 没有人敢动沾染了魔性的樱树。气不断循环,樱树越长越高大,封住门的力量就越强大。 但是沾染过度,就会因污秽而枯萎。树木枯萎了,根部也会崩解,门就会被解放。 所以一年一次的祭祀是必要的。 祓除过度的污秽,樱树便能继续吸收从门溢出来的死亡污秽。 「婆婆说过。」 ——即使污秽了、沾染了魔性,也必须保护樱树。 不这么做的话,就会释放出比尸樱更可怕的东西。 门一敞开,可怕的东西就会爬出来。 不只这样。各个世界彼此相连。所有世界都有门,所有世界都与根之国、底之国相连。入口与出口两个门,被藏在各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有哪个世界的门敞开,就会有好几个其他世界的门也跟着敞开。 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入口……与出口……」 昌浩知道其中一个。 在人界。位于道反圣域的千引磐,就是通往黄泉之门。 根据《古事记》及《日本书纪》的记载,那就是出口。 是从黄泉经过黄泉比良坂逃到人界的伊奘诺命,用大磐石封住了那个出口。 那么,入口在哪里呢? 尸樱世界的门在樱树的树根下。 「这个世界的入口之门在尸樱底下。」 被封在树根底下的门,是通往底之国的入口。 出口在世界的某处。这个门应该也是由樱树守护,但婆婆死后再也无从得知详情。 但是必要时,据说会出现显示地点的征兆。 那么…… 音哉的声音变得僵硬。 「那个门……可能是在会出现幻觉的森林。」 昌浩瞠目结舌。 那个永无止境的幻觉森林,有不断重复的光景、不断重复的预言。 难道那些都是从门溢出来的死亡污秽制造出来的? 昌浩现在才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当时自己与神将们持续接触的不只是邪念,还有从门溢出来的死亡污秽。 「祭祀中断的世界,正在慢慢毁灭中。」 喷发出来的死亡污秽会搅乱所有一切,扭曲时空,边制造幻觉,边慢慢地改变整个世界的样貌。 音哉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十分平静,完全压抑了感情。 「阴阳师,你听了我说的话。」 想压抑也压抑不住的颤抖,稍微撼动了音哉的声音。 「既然听了,就必须承接这个使命。」 昌浩缓缓点着头说: 「我每年会祭祀樱树一次。」 他轻轻举起双手,用掌心接住紫色的花瓣。 花瓣如雪片般纷纷飘落,快碰到掌心时,就不知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死亡的污秽是阴气。这个世界弥漫着更浓的阴气,樱树就会枯萎,门就会敞开。整个世界就会被喷出来的东西毁灭。 到时候,其他世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吧? 是的,昌浩居住的人界也会。 昌浩握起了拳头。 「我接下来了……所以,音哉,」低头直视着少年的昌浩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凄凉,「你可以安心沉睡了。」 音哉的眼皮震颤起来。 「你一直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吧?」 视线一移动,就看见巨树后面躲着一个人。 那是生命已经结束的少女,伫立在随强风狂舞的花飞雪后面。 那也是樱树制造出来的幻觉吗? 这里充斥着死亡的污秽。 在这个无比接近死亡世界的地方,已经不存在的人又再次出现,或许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悄悄从树后面探出来的脸,担心地观察着状况。 注视着少年的模样,好天真、好可爱。 看到她那样子,昌浩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樱树的事就交给我吧……好啦,你是不是要跟咲光映一起走了?」 音哉与咲光映将从此离开了吧? 他们两人会去哪里呢? 倘若这个世界也有灵魂轮回之说,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两人会获得新生命,在哪个世界诞生。 他们两人都做了不该做的事。为了赎罪、为了偿还,一定会花很长的时间,但不再是永无止境的日子了。 「再见了。」 没说在哪再见,也没说何时再见。 因为昌浩和音哉都不知道,说了也没用意义。 但是,他们跟昌浩有缘,所以,总有一天会再见。 到时候,从那里开始的缘分,将会比昌浩想像中更深、更强韧。 音哉老实地点点头,回头往樱树望去。 目光突然与音哉交会的咲光映,露出「啊」的惊慌表情,急忙缩回树干后面。 音哉的眼神真的好温柔,那才是原来的他。 最后,少年又转向昌浩,终于像个孩子般笑了起来。 「以后就拜托你了。」 尸樱哗地一声,全部一起凋谢了。 视野瞬间被染成紫色,当风势减弱时,音哉和咲光映都消失了。 「被他拜托了……」 昌浩抬头仰望巨树,呼地叹了一口气。 听说了,就必须担负起一切。 柊子也对昌浩说过同样的话。 阴阳师就是要扛起他人不能扛的责任、扛起他人扛不了的责任。 「……」 昌浩猛然眨了眨眼睛。 他想起在前几天作的梦里,祖父说过的话。 ——那棵樱树必须沾染魔性,再靠魔性去封锁更强大的妖魔。 祖父说的话与音哉说的话不谋而合。 还有那道门。 尸樱封锁的是门。 榎封锁的也是门。 与门相关的人面前,都出现过件,这会是偶然吗? 昌浩摇摇头。 不,事到如今,绝不可能是偶然。 昌浩一手掩住眼睛,咬住了嘴唇。 「在大约六十年前……」 那个人失去了生命。 独自背负着件的预言的榎岦斋,被智铺宫司扭曲了心灵。 榎岦斋之死。触犯哲理而背负血淋淋之罪的十二神将火将腾蛇。消失了踪影的道反巫女与她的女儿。 他们也都是走上了被巧妙铺设的道路吗? 「智铺……」 压抑不住的战栗贯穿全身。 智铺。道敷6。铺设道路的人。 从何时开始?为什么?为了什么? 风与花瓣的声响震耳欲聋。 ——智铺很可能是在寻找榎铺设的道路…… 昌浩下意识地嘀咕起突然闪过脑海的柊子的话语。 「所以……他操纵黑虫,扩大死亡的污秽……」 扩大污秽是为了什么? 越污秽阴气越重,黑虫就会增加。被黑虫吃掉的人会变成傀儡,而傀儡本身就是死亡的污秽。傀儡到处徘徊,就会扩大死亡的污秽,使阴气更加浓厚。 阴气会蔓延至天上、深入地底深处——在那里盘结。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昌浩放下掩住眼睛的手,注视着樱树。 明明是没有亮光的世界,紫色花瓣却像闪烁着朦胧的光芒,十分醒目。 昌浩见过类似的东西。 那就是死者、妖怪所绽放磷光般的阴气,与活着的人散发出来的生气正好是两种极端,在深度的黑暗中看得更清楚。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紧绷,冒出了冷汗。 他把意识集中在樱树树根下的那道门。 他把意识集中在从那里溢出来的死亡污秽。 这才清楚感觉到,在充斥着污秽的大气与沾染魔性的花瓣中,夹杂着性质完全不同、深不可测的冰凉阴气,深深盘据在大地底下。 昌浩的额头冒着冷汗。 在这个永无止境的樱花世界,大气中充斥着阴气。他从来没有想过,地底下会不会因此埋藏着什么。 就跟京城一样。若不是勾阵提点,昌浩和小怪大概都不会注意到龙脉的混乱。 其他世界发生什么事,昌浩居住的人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 樱花枯萎,门就会敞开。 耸立在昌浩眼前的樱树,开满树枝的花朵的颜色,浓到近似黑色。 樱树快要来不及吸收完死亡的污秽了。当花朵完全染黑时,巨树就会因充斥污秽而枯萎。 昌浩把手伸向了树干。 然而,他的手没碰到巨树的树干,而是直接穿透过去。 他眨眨眼睛,皱起了眉头。 「对喔……」 这里是梦境。但是跟昌浩平时见到的梦殿不一样。 音哉留下来的意念形成了最后的幻觉。 那就是这个梦的原形。 因为音哉的召唤,昌浩才能再次来到这里。 以后再也见不到音哉,也碰触不到他了。 昌浩低头看着自己的模样。 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梦就快结束了。快醒了。 就在这一瞬间,那个水声刺穿了他的耳朵。 呸锵…… 昌浩反射性地回过头,看见伫立在花飞雪前的件和件旁边的人。 披在那人身上的布,被风吹得鼓胀飘扬。 「菖蒲……!」 昌浩摆出防御架势低嚷,件缓缓张开了嘴巴。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封印将会解除。』 扑击般的风袭向了昌浩。 举起手臂护住眼睛的昌浩,耳底响起件的预言。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昌浩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横眉竖眼地瞪着件。 黑色水面在妖怪脚下扩张开来。 如黑色镜子的水面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注视着人影和件的昌浩,视线扫过那个东西时,惊讶地发现心脏异常地狂跳起来。 怎么会这样? 昌浩定睛凝视。 应该是件与披着布的菖蒲倒映在镜子般的水面上才对。 但往那里一瞥的昌浩大惊失色。 倒映在他们脚下,水面上的人竟然是抱着肚子蹲下来,惊恐得直发抖的大嫂。 「大嫂……?!」 成亲的妻子,也就是昌浩的大嫂,仿佛听见了昌浩的叫声,慢慢抬起头,四下张望。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大嫂的脸颊消瘦到令人心疼,圆睁睁的眼珠子从凹陷的眼窝突出来,颜面明显泛着死亡之相。 骨瘦如柴的脸宛如死人,只要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昌浩察觉她干裂的嘴巴,似乎不断重复着什么话。 至于是什么话,昌浩当然听不见。 但是看着她的唇型,知道她在说什么时,昌浩不寒而栗。 大嫂不停地重复、不停地喃喃自语的是件的预言。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每次说到「此骸骨」,大嫂就会更用力地抱住肚子。 昌浩的心脏像是被踹了一脚般狂跳起来。 「不……会吧……」 听说大嫂一直在做梦。醒来时,就忘了作过什么梦。 但是,是非常可怕的梦。不管成亲怎么念咒语、怎么施行法术,持续不断的可怕恶梦都不会消失,每晚折磨着大嫂。 「件的……预言……」 件宣告的预言不是在针对大嫂,而是针对肚子里的孩子。 不,针对谁都一样。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万一,大嫂也不可能没事。 件凝视着脸色苍白的昌浩,狰狞地吃笑着。 可以感觉到把手搭在件身上的菖蒲,对昌浩投射出刺人的视线。 昌浩咬住了嘴唇。 这里是梦境。尽管他们就在尸樱世界、就在眼前,但既然是梦,昌浩就不能对他们怎么样。 「把敏次大人的魂虫还给我……!」 听到昌浩忍不住大吼大叫,件猛然垂下了视线。 黑色水面映出轻飘飘的白色蝴蝶。 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的翅膀上,有着熟悉的图腾。 昌浩向前一步,映在水面上的东西就全部消失了,水面掀起层层波纹,很快便卷起了惊涛骇浪。 件的身影沉入了翻腾的水面。 留下来的人伫立在水面上,隔着布注视着昌浩。 「你们打开门想做什么?!」 明知不可能得到答案,昌浩还是忍不住这么大叫。 没想到从盖住脸的布下面传出了回音。 「我们要扩大污秽,找出被隐藏的门。」 听到扎刺耳膜的声音,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咦……」 瞠目结舌而视的昌浩凝睛注视着站在水面上的身影。 声音。发出来的声音,阴森森的,十分低沉。 「是……男人……?」 任谁都听得出来,那不是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不可能这么低沉。 不,即使昌浩不认识,但声音如男性一般低沉的女人,这世上或许有很多也说不定。 但是,昌浩见过这个菖蒲。 她的下颚形状、脖子粗细、骨骼、肥瘦都与柊子相似。 从这几个地方来看,都不可能发出那么低沉的声音,顶多跟柊子差不多,或是再高一些。 昌浩眼前披着布的人不是菖蒲,而是其他男人。 想到这里,昌浩心头一震。 ——有人站在花朵前面。 「是爷爷听见的声音……!」 被尸樱囚困的祖父,听见了件的预言和男人的低沉声音。 那么,将晴明从尸樱解放的,就是这个男人吗? 「你是谁!」昌浩大叫。 从布的缝隙可以看到男人的嘴巴扭出了微笑。 卷起波浪的水面更加汹涌了,男人的身影被淹没在水花里。 「等等!」 被强风吹起的无数花瓣哗地逆袭而来,阻挡了要追上去的昌浩。 视野一片紫色,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由得闭上眼睛的昌浩,听见了刺耳的水声。 呸锵。 件的预言悄悄溜进了耳里。 『沾染死亡的污秽,樱树的 封印将会解除。』 呸锵。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呸锵。 昌浩奋力张大眼睛,看到波浪起伏的水面深处映着某人的影子,但很快就消失了。 『不久后,你将见到骇人的绝望——』 呸锵。 呸锵…… ◇ ◇ ◇ 惊醒张开眼睛,就看到闪闪发光的夕阳色眼眸,担心地看着自己。 「小怪。」 低唤声沙哑。 小怪甩动耳朵说:「你还好吧?」 昌浩点点头。肌肉嘎吱嘎吱作响。全身僵硬,直冒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数着天花板的横梁。气息凌乱,呼吸困难。 这里是阴阳部的值班室。他在天亮时到达皇宫,便直接来这里,把行李当枕头躺了下来。 上板窗稍微敞开着,灌入了外面的空气。 夏天已经进入中旬,但早上的风还有点冷。不用看也知道是阴天。 听不见鸟叫声。鸟群可能是察觉到飘荡在阴阳寮里的紧张和异常的氛围,所以不敢靠近吧。 做了几次深呼吸,心悸才缓和下来。 昌浩躺着没爬起来,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 小怪等昌浩平静下来才开口说: 「作了恶梦吗?」 「可能比恶梦还糟……」 昌浩闭着眼睛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心想还好带了换洗衣物来。 「要记得念袚除恶梦的咒文嘛。」 听到小怪这么说,昌浩微微一笑。他想起很小的时候,红莲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不过,那时候是叫他去问祖父袚除恶梦的咒文。 若是一般恶梦,的确可以靠咒文消除。可是刚才作的梦不是一般的梦,也不是一般的恶梦。 是梦与现实交错,而非单独一方。 当成梦就是梦,当成现实就是现实。由昌浩决定。 而昌浩知道,那不是梦。 昌浩将双臂交叉摆在眼睛上方,喃喃说道: 「他拜托我当樱守……」 「啊?」 小怪一头雾水,昌浩没理它,又断断续续接着说: 「一年祭祀一次,袚除樱树的魔性。」 「你在说什么啊?」 疑惑地歪着头的小怪,看出昌浩无意回答,便沉默下来。 昌浩用手臂按着闭起来的眼睛,像确认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樱树封住门,把门藏起来了,件企图解除封印。」 那个披着布的男人,恐怕也是这个目的。 他搅乱活在尸樱世界的音哉和咲光映的命运,也是为了解除尸樱的封印。只要尸樱因污秽而枯萎,门就会敞开。 「为了打开那扇门……从很久以前……路就被铺好了……」 昌浩咬住嘴唇。 串连起来了。所有事都串连起来了。 然而,现在的昌浩完全无计可施。 尸樱枯萎,门的封印便会解除。封印解除,门便会敞开。 那个世界的门敞开了,这个人界的门也会敞开。门一敞开,污秽便会溢出来,使可怕的阴气四处弥漫。 为了保护人界,必须保护樱树的封印。为了保护封印,必须祭祀樱树,袚除污秽。 该怎么做呢? 音哉已经不在了。没有了媒介,昌浩没办法连结那里的道路。 件和那个男人却能做到。他们会让尸樱更加污秽。污秽到底,尸樱就会枯萎,门就会敞开。 若晴明的魂与尸樱继续混杂在一起,就能防止这件事。所以男人把晴明从尸樱拉开,让他醒来。 他能醒来,大家都很开心,松了一口气,谁也没有想到背后有这么可怕的阴谋正在进行。 梦醒前听见的件的预言,在昌浩脑海里回荡。 『不久后,你将见到骇人的绝望——』 他一阵战栗。 现在的状况就够绝望了,件还说会见到骇人的绝望。 究竟会发生怎么样的事?光想就觉得可怕。 最可怕的就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 就算这样。 昌浩把嘴紧闭成一条线,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震颤不已。吐气时,他把盘据在脑内的沉重东西也一起吐了出来。 昌浩是阴阳师。 所以他深信无论陷入怎么样的困境,只要不放弃,必能找到出路。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钥匙就在某处。在看不见的地方、在没注意到的地方、在还不知道的地方,绝对有道路。总会有办法。 「……我才不会绝望呢……!」 昌浩低声嚷嚷,放下了手臂。 怎么可以输给件的预言呢! 小怪的阴阳讲座 6道敷:道敷是铺设道路的意思,发音与智铺相同。 第七章 小怪面色凝重地甩了甩尾巴。 「喂,昌浩。」 详细内容它不知道,只是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急迫的事。 夕阳色眼眸带着险峻。 昌浩撑起上半身,叹口气说: 「呃,要从哪里说起呢?」 看昌浩思索着该怎么起头,小怪先打开了话匣子。 「关于龙脉的混乱,朱雀大路的念珠沉入地底的那一带最严重。」 「咦?」 蹙起眉头的昌浩,忽然察觉到什么,环视周遭一圈。 「对了,勾阵呢?」 小怪耸耸肩说: 「她还没完全复元,所以我叫她先回家了。」 昌浩眨眨眼睛,忧心地喃喃说道: 「那么,我把她累坏了吗?」 「你不用想太多。」 「是吗?」 「是她自己不好,还没完全复元就摇头晃脑地跑出来。」 「这么说会不会……」 被小怪半眯着眼睛一瞪,昌浩就闭了嘴。小怪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看到昌浩窥视般的眼神,小怪不悦地叹了一口气。 「勾那家伙也说过,阴气严重到这种程度,神经一整天都会处于被刺激的状态。老实说,我现在也很焦躁。」 「哦,嗯。」 昌浩点点头,一把抓起小怪,抱在怀里。 「希望敏次、柊子和文重都能获救。」 然而,自己的手不够大也不够长,没办法把他们的事都扛下来。 袚除京城污秽的方法也还没想到。严重到这种程度的污秽,不会自行消失,也很难净化。 只能送到远方某处了。那么,该送去哪里呢? 不管送到哪里,哪里都会塞满阴气、肮脏污秽。即便是杳无人烟的深山或大海也有生物。被沾污了,那些生物都会死。死亡会招来新的气枯竭,扩大污秽。 刹那间,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的声音,在昌浩耳底响起。 ——我们要扩大污秽,找出被隐藏的门。 心跳加速。 不行,这样就正中了对方下怀。 「喂,小怪……」昌浩在心底边复诵那男人的话,边喃喃说道:「为了找出道路而扩大死亡的污秽,是什么意思?」 小怪甩动耳朵,歪着头说: 「啊,你是指柊子说的话?」 「对。」 昌浩点点头,沉思起来。 来历不明的男人也说了同样的话。 黑虫。傀儡。死亡的污秽。寻找榎铺设的道路。 尸樱和榎隐藏的都是门。 那么,那个男人要找的是门。也就是说,他在找人界的门。 但是,为了找到门,为什么要扩大污秽呢?理由是什么? 昌浩盯着抱在怀里的小怪的白色的头。 假如小怪下落不明,要找到它的话,该怎么做呢? 首先,要搜索它的气息。或者,拜托神将们追逐它的神气。神将们可以追逐彼此的神气,所以昌浩找不到的神气痕迹,他们也能找到。 昌浩眨一下眼睛说: 「我问你……」 「嗯?」 「虚弱时得到神气会怎么样?」 「我吗?」 「不管是你或不是你。」 「嗯——」小怪用前脚搔着耳朵一带说:「我没遇过那种事。」 因为最强的腾蛇通常是给的一方,没有被给过。 「啊,不过,听说六合曾在异界被青龙和朱雀吸光神气,当时的情况糟透了呢。」 昌浩张大眼睛说: 「那么,青龙他们的神气有因此变得更强吗?」 「没有,只是恢复到接近原来的状况,没有变更强。」 「哦……」 原来被给了神气也不会变得更强。 昌浩面色凝重。 本以为注入阴气,增强门的污秽,就容易找到那扇门,但看来并不是这样。 不过,神将与门根本上是不同的东西。 小怪没发觉昌浩悄悄叹了一口气,灵活地合抱前脚说: 「因为是被那样的邪念所伤,所以即使有结界或障壁阻挡,六合还是会流失大量的神气,没办法持久……」 灵光如闪电般划过昌浩脑内。 「没办法持久……对了!」 身为众榊的榎,把门藏起来了。怎么藏的? 应该是把门封锁,让谁也找不到吧?就像尸樱靠魔力封锁了门那样。 榎是阴阳师。那么,他应该是使用法术或什么方法把门封锁,压住了从门溢出来的死亡污秽吧? 然后,有没有可能再靠他的法术,随时净化溢出来的死亡污秽呢? 对,就像尸樱那样。 用法术封锁的门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不会被发现。 但是若有浓烈的阴气袭向那里,会怎么样呢? 阴阳师的法术,要靠阴阳平衡才能维持。若是失衡,往阴阳其中一方倾斜,法术的效果就会明显减弱。 就像神将们的神气被污秽连根拔除那样。 就在神气被剥夺而失控时,出现了拥有强烈神气的人。因为无法控制,就把那个人神气全吸光了。结果,被毫不犹豫地吸光神气的六合,状况糟透了。 昌浩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没错,跟尸樱一样。 不管怎么净化,只要速度追不上,尸樱就会污秽、枯萎。 倘若涌上来的阴气过于浓密、强烈,凌驾净化死亡污秽的法术的力量,那么,总有一天会失衡、会削弱力量,最糟的情况就是法术被破解。 假设,只是假设。倘若法术因为阴气失衡而被破解,被封锁的东西从那里面跑出来的话,会怎么样? 长年被压抑的东西会如溃堤般倾泻而出吧? 或者吸入新的阴气,膨胀壮大起来? 不管怎么样,扩大污秽确实会影响到封印。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吗……」 昌浩把小怪抛了出去,站起身来。被抛出去的小怪在半空中一个翻转,轻盈落地,龇牙咧嘴地大声骂: 「你!」 昌浩看也不看小怪一眼,冲出值班室,从外廊仰望天空。 乌云层层密布的天空看起来就像快落泪了。 只要空气受到一点点新的刺激,云被震动就会下起雨来。 昌浩全身起鸡皮疙瘩。若是下雨,降下的雨将会充斥着污秽。 昌浩握着高栏的手用力到发白。随后追上来的小怪看到昌浩不寻常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昌浩。」 「必须尽快袚除污秽……」 但是,昌浩摇了摇头。该怎么做呢?要送去哪?即便把污秽从京城袚除送到某处,那里的树木也会枯萎。树木枯萎,气便会枯竭,污秽会更浓烈而沉滞。 就这样不断循环,无处可逃。 除非送到跟这里完全无关的其他世界,否则无计可施。 昌浩瞥一眼跳到高栏上的小怪。 「譬如异界……?」 「啊?」 猜到昌浩想说什么,连小怪都不禁大惊失色。 「喂、喂、喂、喂、喂!你想要杀了在异界的同袍吗!」 昌浩眨了眨眼睛。 这实在不像最令人害怕、最凶悍的斗将会说的话。 「小怪,原来你对同胞还是有感情啊!」 「不过动不动就把火焰之刃刺过来那个,还有老是臭着一张脸那个,怎么样都无所谓 。」 在这方面,小怪的想法还是很坚定。 「话说,你也太残忍了,你又不是晴明。」 昌浩心想,在这种情况下,会被那么说的祖父也有点问题。 「可是……」 没有其他地方了啊。 视线焦虑地飘来飘去的昌浩,目光停留在种植在阴阳寮周边的树木上。 这里有各种树木。树木会因应季节,在春夏秋冬各自开花,种类一应俱全,赏心悦目。虽然现在因为树木枯萎,减少了许多,但留下来的树木都还勉强挂着绿叶。 昌浩脑里闪过紫色的樱花。 「……」 他下意识地吞口唾沫,握住高栏的手更加用力了。 充满污秽的樱树就快阴到极致,花变成黑色,快要枯萎了。 枯萎后,封印便会解除。 但是昌浩还记得,在千钧一发之际,阴到极致转为阳的瞬间,迸出了惊人的力量。 没错,那个时候樱树没有枯萎。在门因为死亡的污秽太过浓厚而被解放之前,樱树就活过来了。 当然,那不是自然发生的事。 是生者赢过了咲光映、晴明等死人,赢过了阴的象征。 因为有音哉、有昌浩,还有神将们。 那么,只要把凌驾污秽的生气注入那个世界,樱树就绝对不会枯萎。 要注入超越那股强烈污秽意念的生气。 「——」 昌浩默然注视着小怪。 「嗯?」 小怪疑惑地歪起头,昌浩神情紧迫地问它: 「小怪,你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吧?」 「算是吧……」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小怪,缩起身子往后退。昌浩马上伸出手,抓住了它。 「摘掉封印的金箍,你会变得很厉害吧?」 「你在想什么?」 昌浩逼向脸部抽动的小怪说: 「红莲,我要你帮我。」 「——」 小怪有非常不详的预感,不肯马上回答。 昌浩正要再开口逼问它时,有个声音自天而降。 「你在做什么?昌浩。」 张大眼睛的昌浩,抬头往后看。 十二神将太阴发现他手中抓着白色的小怪,呀地发出尖锐的惨叫声,用风把自己裹起来。 「太阴!」 昌浩瞪大双眼,放松了手的力气。小怪没放过这一瞬间,全力逃脱,有如脱兔般逃离了现场。 「啊,糟了。」 太阴慢慢降落在慌张的昌浩身旁。 「喂,昌浩,腾蛇在哪?在附近吗?」 半眯起眼睛的昌浩,对战战兢兢询问的娇小神将说: 「哼,被它逃了……对了,太阴,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该在吉野的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太阴双眼发亮,对疑惑地歪着头的昌浩说: 「我们回来了,晴明也一起回来啦。」 「咦?」 太出乎意料之外了,昌浩大吃一惊。 太阴简单扼要地说明了原委。 今天早上,有使者带来了修子的信,信上说:「父皇身体太过虚弱,可不可以请您回来?」 晴明看完信,便告诉神将要回京城了。 决定后,晴明立即动了起来。他向山庄管家说明缘由,安排好行李后送到安倍家,便乘着太阴的风,很快回到了京城。 看到突然回到家的老人,吉昌和露树都惊讶得目瞪口呆。但是晴明把修子送来的信拿给他们看后,连吉昌也闭嘴不说话了。 「吉昌的表情这么可怕呢,但这是内亲王的委托,他也不敢埋怨。」 看到太阴吊起眼角的模样,昌浩苦笑着说: 「原来爷爷……」 回来了啊。 安倍晴明回到京城了啊。 「这样啊、这样啊……」 昌浩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句话。喃喃低语中,眼角不觉热了起来。 祖父还没有完全康复。昌浩知道,即使回来了,也不能随意到处走动,神将们一定不准他这么做。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光想到祖父回京城了、祖父在家里,长久以来僵硬凝结的心底深处,就好像忽地和缓下来,轻松了许多。 昌浩单手掩住了紧闭的双眼。 「……」 祖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在那里就行了、只要活着就行了。 光是这样,就能给他勇气,让他的心坚强起来。 他一直在心底期盼,只是没说出来。 希望祖父可以早点回来。 不是想依赖,只是希望祖父待在那里。 「太好了……」 昌浩喘口气,抬起头来。 太阴看着这样的昌浩好一会后,又环视周遭一圈。 「昌浩,这污秽是怎么回事?」 看到太阴与外表不符的可怕表情,昌浩板起了脸。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 昌浩把敏次的魂虫与菖蒲的事、在梦里见到音哉的事、来历不明的男人的事,统统告诉了太阴。 无法想像的事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太阴哑然失言。 对音哉有点意见的太阴,听到尸樱的部分,脸色骤变。但是,看到昌浩平静的眼眸、听到昌浩淡淡的语气,可能是觉得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所以什么都没说。 提到件与来历不明的男人时,她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 「你说什么……?!」 太阴气得直打哆嗦。昌浩把自己的假设说给她听,作了最后的总结。 「所以,我想如果把红莲的神气连同京城的污秽一起送到尸樱世界,说不定可以解决这件事。」 「这个主意是很大的赌注吧?」她露出似乎能理解又有点诧异的表情,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你果然是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反弹似地回呛后,昌浩苦着一张脸说:「不过,这是个想做也绝对做不到的赌注。」 「为什么?」太阴疑惑地歪着头。 昌浩合抱双臂说: 「不可能,因为要有媒介才能连接通往尸樱世界的道路,可是……」 已经没有人在那个世界。那里什么都不剩了,有的只是沾染污秽的樱树。 昌浩盯着自己的手掌。如果能带一片在梦中抓到的花瓣回来,说不定就能保住连接的道路。 「南殿樱树的母树,有没有一点希望呢……」 晴明还没醒来时,昌浩曾想过借用那棵樱树的力量。 他仰望沉沉低垂的天空,表情僵直。 太阴追逐他的视线仰望天空,视野里出现了绑在双耳上方的头发。 「……」 太阴猛然屛住了气息。 昌浩的法术需要的是连接这个人界与尸樱界的道路。 「喂,昌浩……」 「嗯?」 太阴瞪大眼睛看着昌浩。 「你需要媒介,对吧?」 昌浩被太阴的眼眸里强烈气势压倒,点着头说: 「对,如果有跟这里的人事物紧密相关的人或东西在那里……」 「有!」太阴打断昌浩的话,抓住自己的头发说:「有跟我和腾蛇相关的东西留在那里!」 太阴这句话出乎意料之外,昌浩张大了眼睛。 ◇◇ ◇ 吃完早餐的内亲王修子,坐在矮桌前练书法。 平时小妖们会陪在她身旁,但今天她有点定不下心来 ,所以请它们先待在藤花的房间。 为什么定不下心来,她自己知道。 修子放下笔,垂下了肩膀。 信是昨天送出去的。因为使者是快马疾驰,所以今天应该送到了。 接着要做好回京城的准备再出发,到达京城恐怕是好几天之后了。 「真希望他快点回来……」 心浮气躁。盘据在胸口深处的焦虑有如铅般越来越沉重。 忽然,拍着风的翅膀声在修子耳里震响。 就在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的同时,目光被一只飞进主屋的白鸟吸引了。 那只鸟大约燕子的大小,有长长的尾巴,优雅地破风而来。 修子看到它全身仿佛缠绕着淡淡的光芒。 在室内盘旋的鸟翩然降落在修子的矮桌上,对她行了个礼。 「呀……!」 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修子看得目不转睛。那只鸟在她面前发出更强烈的光芒,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封打结的信。 修子呆呆地看着打结的信好一会。 打结处插着一根羽毛,看起来没什么危险。 她慢慢伸出手,解开结,把信摊开。 白纸上的字迹流畅漂亮,墨水又黑又浓。 「……!」 逐字看下来的修子,眼睛亮了起来。 她用手指抚过最后一行,确定意思后,站起身来。 心急的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封紧握在手里的信,要赶快拿去给某人看,所以她直直地跑向了那个人。 上午的工作大致做完了,所以风音和藤花都回到了房间。 风音摊开京城的地图,沉浸在思考中。藤花坐在她旁边,做着针线活。 藤花手里的布料,颜色保守,并不适合她自己或修子。 还差一点就完成了。 龙鬼盯着专注地捻着针线的藤花,好奇地开口了。 「喂,藤花……」 藤花停下捻针线的手,偏起了头。 「那是男人的衣服吧?」 「是啊。」 藤花眯起眼睛,又继续缝衣裳。 「我想等晴明大人回来,就把衣服送过去……好了,完成了。」 处理好针线后,藤花把衣服摊开。 「虽然比不上露树阿姨的手艺,但是,这个颜色一定很适合晴明大人。」 前几天左大臣送给侍女们的许多布料当中,有这么一疋布。藤花一眼看见这疋布,就觉得很适合晴明,选了这疋布。 其实,她还看中了另一疋布,趁其他侍女不注意时,悄悄抱起那疋布回到了房间。现在正放在针线整理盒里。那疋布的颜色,穿在女孩子身上,也是有点黯淡。 小妖们当然都看出来了。 三只小妖彼此使个眼色,仔细端详刚做好的衣服。 「嗯嗯,原来如此。」 「这个颜色的确很适合晴明。」 「藤花真有品位。」 小妖们细心观赏,赞不绝口,藤花对它们淡然微笑。 这时候,修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哎呀,公主殿下。」 藤花瞪大了眼睛,风音也惊讶地抬起头,修子把手中的信递给她们。 「你们看……」 修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上下起伏。藤花把水瓶里的水倒入茶杯,递给了她。 风音接过修子手中的信,摊开来,很快看过一遍。 「哎呀……」 张大眼睛,只冒出这两个字的风音,把信交给藤花。 起初,藤花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修子和风音对她点点头,她才打开来看。 信上排列着令人怀念的流畅笔迹。藤花看着看着,不禁眼眶泛泪,视野朦胧摇曳。 「晴明大人……」 因为修子的委托,晴明大人赶回京城,现在已经到了安倍家,所以信上说有任何事要交办,他都可以随时来竹三条宫。 小妖们兴奋地起哄。 「藤花,你好厉害!」 「正好在这时候做好衣服,好像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快拿去给他吧,他一定会很开心!」 看到小妖们叽叽喳喳喧闹,修子疑惑地偏起头。 猿鬼告诉她事情是这般那般,做了说明。修子听完后,脸色亮了起来。 「那么……」 ◇◇ ◇ 车轮嘎啦嘎啦作响的牛车,发出戛然而止的声响。 睡得昏昏沉沉的车之辅,不知道为什么,猛然抬起了眼皮。 它眨眨眼睛,四下张望。 为什么呢?虽然是阴天,看不见太阳,但现在应该还离黑夜很远。 《心情为什么这么浮躁,静不下来呢……》 抬起车辕深思的车之辅,听见桥上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敲了门后,正在报姓名。 心情纷乱的车之辅,悄悄爬上了河堤。 它是妖车,一般人看不见它。而且恐怕谁也想不到,妖车会在大白天出没吧。 吃力地爬到路上的车之辅,看到一辆牛车停在主人的家门前,还有一个身影消失在门内,它的眼睛张大到不能再大了。 脱掉披着的衣服,眯起眼睛的藤花,心中充满了怀念。 几年没回来了呢?钻过大门时,紧张到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心跳快到没办法控制。 因为先派人通报过,所以露树听见牛车停在门口前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出来迎接。 眼眶泛着泪,为重逢欣喜不已的露树,看起来比藤花记忆中老了一些。除了岁月的流逝之外,昌浩背负嫌疑时一定也让她牵肠挂肚,头发更斑白了。 然而,从她温柔的眼神,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慈爱与深情。 「公公在他房间。」 为重逢开心了好一会后,露树指向了里面,却没有要带路的意思。 藤花深深点个头。自己并不是客人,所以不需要有人带路。 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把她当成家人,她由衷感到高兴。 走在通往最里面房间的走廊上,所有事物都令她怀念,她好想停下脚步看个够,但忍住了。 打过招呼进入房内时,原本躺着的老人正撑起上半身,倚靠着凭几坐起来。 藤花慌忙跪下来。 「晴明大人请躺着休息……」 老人笑着摇摇头。十二神将水将把外褂披在他肩上。 个子娇小的神将,面无表情地看着藤花。 「好久不见了,藤花。」 「是啊,你气色不错呢,太好了,玄武。」 晴明叫藤花靠近一点,藤花便移到垫褥旁边。 她把带来的布包推到晴明面前,轻柔地解开了布包。 晴明微微张大了眼睛。 「这是……」 「这是我做的衣服,想等晴明大人回来后送给晴明大人。」 听说才刚刚做好,仿佛配合了他的归期,老人笑得乐不可支。 「这样啊这样啊……能让藤花小姐为我做衣服,我晴明真有福报。」 才刚把衣服摊开,就被玄武伸手抢走了。他粗鲁地扯掉刚才替晴明披在肩上的外褂,把藤花做的衣服披上去。 然后,他合抱双臂,点个头说: 「嗯,很适合你呢,晴明。」 「呵呵呵,你羡慕吗?玄武。」 「并不会。」玄武冷冷地回答,转头对藤花说:「我为什么要羡慕你为晴明做的衣服呢?真不懂他在说什么 ,对吧?藤花。」 藤花嘻嘻笑着,不置可否地歪着头。 晴明细眯起眼睛,骨碌环视房内。 「很久没回来了,很怀念吧?」 「是的……晴明大人,您看起来气色不错,我就放心了。」 藤花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晴明看着这样的她,笑得更开怀了。 修子知道晴明回到京城,所以派藤花来替她探望晴明。 命妇听说这件事,起初很不高兴。可是,考虑到藤花是晴明的远亲,又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因此,藤花才能回来自从十三岁去伊势后,四年不见的安倍家。 虽然「回来了」,但也只是短时间而已。现在她是竹三条宫的侍女,安倍家不过是以前待过的地方。 现在她该回去的地方是竹三条宫。 而且,命妇交代过她不要待太久。 替内亲王前来,探望过晴明,把修子的话转达给晴明后,她就必须马上赶回竹三条宫。 修子想了很多要告诉晴明的话,最后命令藤花转告晴明如下。 欢迎你回来。不过,即使是搭乘神将的风回来,从吉野到京城的距离也不会缩短。长时间赶路会很疲惫,所以你要充分休息,解除疲劳。 然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尽可能早点来竹三条宫。还有,进宫让皇上看看你健朗的样子,让他安心。 「以上是公主交代的话……」听完修子的话,晴明诚恳地回应: 「公主也为我操了许多心呢,请务必转告她,我平安无事。」 「是,我想她一定会放心。」 藤花感慨万千似地眯起眼睛,对晴明行了个礼。 「那么,很抱歉来去匆匆,容我告辞了。」 「回竹三条宫的路上,请注意安全。」 藤花微笑着点点头。 走出房间,藤花喘口气,闭了一下眼睛。 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踏入安倍家了。 她慢慢前进,感受走廊的触感。 这时候,玄武出现在她面前。 「我受命保护你回竹三条宫。」 玄武转过身去,大步向前走,藤花急忙跟在他后面。 在走出家门的泥地玄关前,玄武突然停下来了。 「啊,糟糕,我忘了一样东西,藤花。」语调非常平淡的玄武,回头对藤花说:「晴明要送给内亲王的礼物,放在南栋最里面的房间。不好意思,可以去帮我拿来吗?」 「咦……?」 「我趁这时候先确认外面有没有异状。」 才说完,玄武就倏地隐形了。 藤花屛住气息,不由得双手交握。 南栋最里面的房间。 心头小鹿乱撞。 藤花稍微提起勇气,跨出了步伐。 现在这个时间,他正在工作。 但为了谨慎起见,藤花还是先敲门,确定没有回应,才轻轻拉开木门。 第八章 结束四个时辰的书库轮值,昌浩很快地在值班室换上狩衣,悄悄溜出了阴阳寮,幸好周围都没有人。 贵族在宫里都是穿公卿礼装或直衣。没什么人穿狩衣,所以被看见的话会被质疑。 昌浩对自己施行了叶隐之术,这样任何人都看不见他。 这个法术就像躲在树叶或树木背后,即使有人站在他面前也看不见他。 昌浩是在播磨修行时学会了这个法术。 在守门卫士没察觉的状态下,昌浩走出皇宫,前往朱雀大路。 夜已经深了,漆黑的朱雀大路感觉特别冷清。 不只冷清,还给人微微的不详预感。 大部分的京城人可能都有这样的感觉,所以目光所及,家家户户、所有建筑都是大门深锁,也没有人在夜路上走。 昌浩边跑向目的地,边抬头仰望天空。 没有星星、月亮的天空,似乎比白天更低垂。 忽然,背脊一阵寒颤。 直觉告诉他,小到肉眼看不见的黑虫们正俯瞰着他。 他边跑边集中精神,搜索地底深处。 他要检视龙脉的流动。 滞塞的阴气沉入地底下,深达龙脉,搅乱了脉流。 花精神去找,就能感觉到处处都有阴气的滞塞凝结。 昌浩咬住了嘴唇。 阴气浓浓沉滞的地带,都有龙脉混乱的现象。 气的流动有问题,像是被什么堵住,开始倒流了。沉入地底的阴气又往上覆盖,使气失衡,严重偏向阴的一方。 感觉特别喘,呼吸比平时困难。 到了晚上,充塞大气的阴气就更浓烈了。 与昌浩同步奔跑的小怪,咂咂舌说: 「好严重。」 「要赶快设法解决。」 小怪面有难色。 「拜托你啦,红莲。」 小怪只甩一下长长的尾巴,没有回答。 太阴很肯定地说,有媒介可以连接尸樱世界与人界。 ——腾蛇用来烧掉我头发的火焰,一定渗入了那个东西里。 昌浩问太阴那个东西是什么?太阴指着绑在恢复原状的头发上的发绳。 ——我把烧到只剩一半的发绳留在那里了。 太阴把发绳扔到那里了,也没有其他人帮她捡回来。 虽然那一带被邪念吞噬了,但最糟也只是那样 运气好的话,一定还留在那里。 即使神气被邪念吞噬了,也不会连烧到剩一半的发绳也消失不见吧?那些邪念只会啃食无形的生气。 腾蛇那一瞬间的火焰,是毫不留情地凄厉。 提起这件事的太阴,脸上有拂不去的恐惧,昌浩都看见了。 十二神将中最强的斗气,强烈到几乎炸飞了太阴的神气。 被毫不留情扑过来的火焰烧掉的发绳,应该沾染着斗气。 昌浩的胸口燃起了希望。 真是这样,就能把红莲的火焰与神气当成媒介,铺设通往尸樱世界的道路。 道路通了,就能把充斥这京城的阴气,全部送到那个世界,再封锁起来。 听完昌浩的想法,小怪说:「真的做得到吗?」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顺道一提,太阴敏感地察觉到小怪又折回来了,脸色便逐渐发白,连对昌浩说声再见都没有,就一溜烟逃走了。 太阴突然消失,昌浩一时目瞪口呆,就看到小怪冒了出来。 她的直觉未免太敏锐,对小怪的感知能力也超惊人,令昌浩佩服不已。 虽然话还没说完,但太阴留下了重要的情报。 烧到剩一半的发绳对太阴来说,应该是非常可怕、难过的记忆吧。 然而,她却为了昌浩回想起那件事,告诉了昌浩。 这样就足够了。 昌浩们到了朱雀大路的一隅,离京城中心很近的地方。 阴气沉滞到令人胸口郁闷,是至今以来最严重的状态。 小怪边注意周遭状况边低声说: 「把阴气整个送到那边去,万一尸樱枯萎了怎么办?」 阴气浓度太高,樱树来不及净化,就会沾染污秽,枯萎而死。 昌浩点点头,对担忧的小怪说: 「我有办法。」 他并不是乐观到相信红莲的斗气能战胜污秽等所有一切。 那个世界的邪念,把勾阵的神气连根拔起、吞噬了神将们的神气、吸走了昌浩和晴明的灵气。 再把充斥京城的污秽、搅乱龙脉的沉滞,往那些邪念上面覆盖,就算红莲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恐怕也很难有胜算吧? 所以,昌浩想了其他办法。 为了预防万一,他在离开皇宫之前,先放了式去找风音。告诉风音他现在要做的事,请她必要时出手相助。 才刚踏出皇宫,昌浩就看到乌鸦在他头上盘旋。 那只乌鸦像一般的乌鸦般张开嘴巴,发出尖锐的叫声。昌浩看它一眼,它便满意地点点头,飞向了竹三条宫的方向。 昌浩这才想起自己是竹三条宫的御用阴阳师。 被施行停止时间之术的敏次正在沉睡。在他获救前,昌浩等人必须轮班看守书库。 可能要派人通知脩子,自己暂时不能过去了。 「回去后,在小睡之前先写封信吧……」 所谓「回去」,是指回到阴阳寮的值班室。写好信后,再拜托有空的杂役或直丁,送到竹三条宫。 决定了该做的事之后,昌浩转换了心情。小怪也呼应他,甩了一下长尾巴。 他隔着上衣,抓住用来弥补眼睛的道反勾玉。早已没有香味的香包,现在也还挂在他的胸前。 环视整条宽阔的朱雀大路后,昌浩结起了手印。 小怪摆好架势。 「禁——!」 看不见的墙壁,悄然无声地形成。万一有人经过,也能靠这个法术隐藏这附近可能发生的事。 昌浩的咒文响彻天际,划破了夜晚的黑暗。 「阿波利矢、遊波须度万宇佐奴、阿佐久良仁……」 言灵的波动摇撼大气,发出声响。 为了把弥漫整座京城的阴气统统集中到这个中心,昌浩召唤了风神。 「恭请志那都比古神降临!」 风回应招神咒文,逆向旋转,发出咆哮般的声响,刮起狂澜般的飓风。 「哇……」 被风吹得踉跄了几步的昌浩,差点跌倒,勉强重整了架式。 种在朱雀大路两旁的柳树,大大弯曲摇晃。幸亏是柳树,还能撑得住。若是其他树木,已经被无情地折断了。 疾风无拘无束地奔驰,很快卷起漩涡,向这里集中。 阴气被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慢慢聚集过来的阴气沉淀,化为淡淡黑烟,开始在昌浩和小怪周围飘荡。 小怪的耳朵抖动了一下。 那低沉的拍翅声,混杂在风声里悄悄靠近了。 视线一扫,就看见大群黑虫,还有衣衫褴褛、走路摇摇晃晃的傀儡,从各个地方冒出来,渐渐包围了卷起漩涡的黑烟。 从土里啵叩啵叩爬出来的傀儡,都是被黑虫吃掉的京城居民。 被吃掉后沾染阴气而失去皮、肉、内脏的骸骨,嘎哒嘎哒作响慢慢逼近。 那里面的魂已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莫名其妙被虫咬死的不甘心,以及对活着的人的阴沉嫉妒与愤怒。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负面意念,使阴气更加膨胀壮大。 骸骨的手 应该可以轻易撕破人的柔软皮肤,把肉捏碎吧? 在黑虫交错乱飞中,傀儡们摇摇晃晃地靠近。昌浩躲过傀儡的手,把傀儡抓起来撂倒。 响起清脆的嘎锵声,傀儡的身体四分五裂。骨头折断,碎片四散,被撕裂的衣服随风飘扬。 踩过碎裂的骸骨向前冲的其他骸骨们,也都被昌浩面不改色地歼灭了。 这是在菅生乡从神祓众学来的武术。 要是输给没有意志的傀儡,就没脸见夕雾他们了。 昌浩抓住傀儡冷得像冰的手,折断压碎,并敲碎它们的肩膀和肋骨。再从仰面朝天的头压下去,压碎它们的腰骨,用它们向后仰的头盖骨撞击其他傀儡的胸部。 缠绕着衣服的骨头碎片,发出声响滚落地面。昌浩对着试图再站起来的骸骨,结起了刀印。 「裂破!」 灵压气势凌厉地劈下来,把骨头劈得粉碎,四处飞溅。 黑虫发出强劲的拍翅声,卷起漩涡盘旋。 为了不被神风吹走,它们凝聚在一起,发出了拍翅声。 是唧吱唧吱的奇怪声响。 昌浩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小怪观察了好一会,眨了一下眼睛说: 「原来是下巴在震动啊……」 黑虫们像是在磨牙般,震响着宛如牙齿般强韧的大下巴,威吓昌浩和小怪。 被风吹过来的阴气越来越浓厚。淡淡的黑烟层层弥漫,带着粘稠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啐!」 咂舌的小怪恢复了本性。 斗气迸射,把往下压的沉滞阴气弹飞出去。 昌浩拍手击掌。清脆尖锐的声响把黑虫群劈成了两半。被弹飞出去的黑虫翅膀取代了阴气的沉滞,掉落地面,响起了令人厌恶的哒噗声。 昌浩大吃一惊。 地面开始冒出黑点,喷出黏答答的水滴。 无数张脸映在水滴上。是沉滞在地底深处的阴气逐渐转化成邪念。 骇人的寒气扎刺全身。 突然膨胀迸射的阴气,在笼罩的瞬间便削弱了昌浩的生气。 昌浩屏住呼吸大叫: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坎!」 形成实体的阴气被真言的威力弹开驱散。 昌浩结起手印,把刀印的刀尖抵在额头上。 还不到时候,京城的阴气还没有全部聚集。 「恭请志那都比古大神仲裁!」 被召唤的神呼应昌浩的叫唤,展现出更强的神威。 狂澜般的飓风袭向了京城。到处都有屋顶被吹走、墙壁被吹倒。房屋被风压推得剧烈摇晃,发出嘎吱嘎吱倾轧声。 「喂、喂,太强了……!」 昌浩慌张起来,脸色大变,风的威力就稍微减弱了。 他松口气,观察周遭状况。 不知不觉中,黑虫群聚在碎裂的骸骨上,聚集成扭曲的形状。 再也无法组合成人形的骸骨,缠绕着邪念匍匐前进,爬向了瞠目而视的昌浩。 昌浩屏住呼吸,眨了一下眼睛。 很恐怖,但更值得同情。 他们不过是看到一只鞋而已。就只是这样而已。 黑虫随机吃掉了正好路过的人,把他们做成了傀儡。 有人在背后牵动这些人的线。 这个人很可能是柊子的妹妹菖蒲。 她一定在某处看着这个状况。 阴气越来越浓,昌浩快要不能正常地呼吸了。粘稠的阴气充斥周遭。再继续吸入这些阴气,肺会沾染污秽。 昌浩从怀里抽出符咒,高高举到眼前,闭上了眼睛。 有条发绳在尸樱的世界。 昌浩替那条发绳取了名字。 「界系阶御灵啊。」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请回应此声!」 取了名字,那东西就会成为阴阳师的式。 同时,红莲迸出斗气,把阴气的漩涡往上推,贯穿了覆盖京城的乌云。 昌浩的灵力与红莲的斗气共鸣,在次元撬开了缝隙。 相隔遥远的人界与尸樱界,原本是绝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个世界,现在靠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斗气铺起了连接的道路。 仿佛会把肌肤烤焦的热气袅袅摇曳,形成一条热气蒸腾的道路。 但不会永远存在。神将的神气有极限,神气用完了,道路就会消失。 「……可……恶……!」 红莲已经撑到脸部歪斜,忍不住呻吟了。 尸樱界的风从连接的道路逆向吹来,扑向了红莲。他用灼热的斗气驱散了会剥夺体温和生气的阴气。 红莲眯个眼睛,把箍在额头上的金箍弹掉了。那是从尸樱界回来后,昌浩帮他箍上的。金箍边洒落闪耀的光芒边消失了。 解除封印后,红莲的斗气更加强烈,往上喷射,快把天空烧焦了。 尸樱的世界充斥着阴气。把神气注入那里,自然就会产生维持均衡的作用。 太阴烧到剩一半的发绳,浮现红莲脑海。 只剩下微量的斗气成为诱因,几乎把他所有的生气连根拔起,送到了尸樱的世界。 「唔……!」 灼热的火焰熊熊燃烧。昌浩清楚看见了以朱雀大路为起点,垂直延伸到尸樱界的火焰道路。 白色火焰龙被乌云吸进去了。从红莲全身迸出来的斗气成为闪光,更剧烈地往上喷射。 昌浩结起刀印,用刀尖在天空画出秘符。 「困困困、至道神勅、急急如塞、道塞、结塞缚!」 画完的秘符瞬间放大,抓住了被风吹过来后凝结的阴气。 「不通不起、缚缚缚律令!」 被抓住的粘稠阴气缠住黑虫,封住了黑虫的翅膀。 昌浩拍手击掌。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白热的斗气道路膨胀起来,几乎包住了整座京城。 充斥的阴气被红莲的神气拖走,如雪崩般滚入尸樱的世界。 昌浩单膝跪下,双手着地大叫: 「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留部!」 沉淀在地底深处的阴气,呼应神咒抖动起来。厚重凝结到搅乱龙脉的沉滞,蠕动般剧烈地扭摆起来。 响起阴森的声音,是龙脉发出来的怒吼声。 昌浩的心跳加速。 放出来的灵气漩涡被拖进了地底深处。 那也就算了,连灵气和生气都被看不见的触手抓住,坠入了地底最深处。 「怎么会这样……」 瞠目而视的昌浩,看见了人的手绝对构不到的,位于深处的深渊底部。 有东西盘据在那里。 在比阴气凝结的沉滞更冰冷、更昏暗的尽头的尽头。 心脏狂跳。转眼间,全身发冷,吐出来的气也变白了。 连周围温度都急剧下降,刺骨的冰冻寒气慢慢逼向了昌浩与红莲。 再也撑不住的昌浩,双手、双膝都着地了。 他奋力抬起头一看,红莲也单膝着地,呼吸急促。 快到极限了。再不做最后的处置,斩断道路,红莲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盘据在地底最深处,浓烈得可怕的沉滞,正逐渐剥夺昌浩的力气和所有一切,他一步也动不了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连被灵缚困住的阴气和黑虫,都快要被拖进地底了。 昌浩的胸口狂跳起来,突然全身发冷。 榎隐藏了什么东西——被隐藏的是门。 心 脏怦怦狂跳。 藏在尸樱树根底下的是门。从那里溢出来的是死亡的污秽。 活着的人碰触到会被夺走体温、生气。包括力气在内的所以一切都会被削弱,然后断气死亡。 「门……」昌浩茫然低喃。 从沉滞逃脱出来的黑虫们发出阴森拍翅声,扎刺着昌浩的耳朵。 昌浩奋力抬起头。 数量庞大的黑虫凝视着他和红莲。 从盘据在地底深处的污秽,传来蠢蠢蠕动的感觉。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从未体验过的恐怖污秽爬上来,抓住了昌浩。 心脏狂跳。呼吸急促。战栗从背脊直驱而下,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他感觉缠绕着污秽的某种东西,就要从地底深处爬出来了。 不知道是什么。很像以前曾经体验过的黄泉瘴气。 黑虫的拍翅声越来越响亮。傀儡们震响牙齿,吃吃狞笑着。 因为找到了。 所以开心到发抖,吃笑起来。 「不行……」 昌浩按着膝盖,努力想站起来。 那是众榊里的榎藏起来的门,不能让智铺打开。 这时,嘲弄昌浩般飞来飞去的黑虫,大举飞扑过来。 放出神气的红莲也瞬间就被淹没,看不见了。 「红莲!」 傀儡抓住昌浩伸出来的手,狠狠地把他拽倒在地。 像是要报刚才的仇,它们扑到昌浩身上,反拧他的胳膊,施加压力,企图压碎他的手肘。 昌浩硬是把冲到喉咙的呻吟声吞下去,咬紧了牙关。 必须想办法解决。 可是,该怎么做呢? 有东西在脑里爆开。布满皱纹,令人怀念的脸闪过脑海。 他回来了。可是,现在不能动。帮不上忙。 「……!」 但他还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出了名字。 瞬间。 灵压在污秽底下的更深处爆裂了。 群聚在昌浩和红莲身上的黑虫,瞬间消失了。 沉滞的污秽也不知道为什么转成了阳气。 被昌浩的灵缚困住的污秽,全部被移送到尸樱的世界了。 红莲的斗气噗地消散了。 摇晃倒下的神将忽然消失了踪影,接着咚唦一声,变成白色的小怪掉在路面上。 「小、小怪!」 昌浩爬向了小怪。 紧闭着眼睛的小怪还有一丝气息,但全身冷得像冰一样。 确定用神气铺设的道路已经消失,昌浩赶紧察看周遭状况。 到处都感觉不到阴气、污秽。 盘据在地底深处的东西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头脑混乱的昌浩,茫然地环视周遭。 突然有个身影掠过视野。 昌浩猛然转向那里,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怀疑自己的眼睛。 站在那里的是榎岦斋本人。 「啊……!」 昌浩大叫后才看出来。 那不是实体。 世界看起来变形重叠了。声音听起来支离破碎,仿佛身在水里。 这是留在这个地方的记忆。 他的模样非常年轻,比昌浩在梦殿见到他时还要年轻。 瘫坐在地上的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榎岦斋。 ◇◇ ◇ 年轻人在朱雀大路来来回回地走动,踢踢地面,点点头。 「嗯,就选这边吧……」 为了慎重起见,他环视周遭,仔细确认四下无人。 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不可以让任何人看见。 「要请妖怪、神明都暂时从这里撤走。」 他单手结印,在嘴里念咒文。 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京城。 长途旅行令他疲惫不堪,很想快点找到床铺躺下来。 「呼,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了。」 他用一只手结印,用另一只手掐指计算。 「呃,摄津、山城、大和、还有淡路……很好,没问题了。」 离开故乡后,他绕巡好几个藩国,确认偷偷设置的机关有没有异状。 他边吐口气,边点着头。 「就在这里收尾了……」 挺直背脊调整呼吸的年轻人,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以我们榊之名,做成虚假之门『留』。」 所谓的「留」是众榊使用的隐语,意指虚假之门。 那是模拟通往根之国的入口之门做成的替代之门。 是众榊为了隐藏真正的门,在全国制造出来的精巧仿冒品。 并且在这个被深埋在地底下的门,留下了虚拟的污秽。 即使有人找到,也会被虚拟的污秽欺骗,不会发现这是替代的假门。 但是,凡事都没有绝对。众榊也知道,有人执拗地在搜寻这个门。 从忌部分出来的众榊的使命,就是把真正的门从敌人眼前完全隐藏起来,伪造替代的假门,留住敌人的脚步。 所以,用来欺骗敌人眼睛的门,被众榊称为「留」。 因此,还要把几可乱真的污秽,埋入「留」的底部。 是把在周边飘荡的阴气拉过来,让阴气自然形成盘据的精制污秽。 要制造污秽,必须引发树木枯萎,让气枯竭。 年轻人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 那是用枯萎干燥的榎木做成的小人偶。 上面写着一个死字。 这世上最可怕、最令人嫌恶的东西,就是死亡的污秽。 把这东西埋在虚假之门底下,被死亡引来的污秽就会盘据在这里。 年轻人把人偶放在地上,后退几步,拍手击掌,闭上了眼睛。 「布留部布留布、由良由良止布留布。」 接下来念的是灾祸之神、灾祸之物的名字。 有好几种灾祸。 都是在大祓词里被记载为天津罪、国津罪、许许太久之罪的灾祸。 他带着阴气之声,把这些灾祸都放入地底下。 言语只要唱诵就能成为现实。言灵会招来现实,尤其是阴阳师的言灵,更具有强大的威力。所以阴阳师绝不会以言灵唱诵罪恶。 唱诵大祓词的时候,只会说出天津罪、国津罪、许许太久之罪。即使知道那些是什么东西、即使记载在里面,平时也绝不会动用言灵。 只要了解这世间的哲理,想也知道,把罪恶说出来会引发什么事。 这些东西众榊的年轻人都明白,却还是动用了言灵。 「呼……」 年轻人深深吐出一口气,把整个肺都清空了,再擦拭额头冒出来的冷汗。 用尽力气的年轻人,踉跄了一下,当场瘫坐下来。 他敲敲地面,把掌心贴在地面上。 确定在地下最深处的底部已经存在盘据的污秽,以及用来隐藏污秽的欺骗法术后,年轻人的眼神才缓和下来,松了一口气。 「很好,结束了。」 仰头一望,闪闪发亮的无数繁星,正俯瞰着年轻人。 他的视线扫过天空,一一数着那些光芒,喃喃说道: 「我才不会输呢……」 抬头看着天空的年轻人的眼睛,激动地荡漾着。 他仰望着天空,颤抖着喉咙说: 「我才不会被件的预言击倒呢!」 张大的眼睛,泛着泪光 。 在他出生时,就被件宣告了预言。这件事一直盘据在他心底,投下了灰暗的阴影。 乡里的人都知道他背负着预言,总是以怜悯、同情来对待他。 看得出来,在那底下有着微微的恐惧。 年轻人都有感觉,但默默地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乡里的人的脸一一浮现脑海,年轻人咬住了嘴唇。 「你们可能不知道……」 低沉、锥心泣血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来。 「骇人的……绝望……」 指甲嵌入紧握的手心里,渗出了血。 年轻人离乡背井,就是为了找到战胜预言的方法。 他边在全国制造「留」,边寻找战胜过预言的人,但到处都找不到。走过好几个藩国,来到了这个京城。 会来这里,是因为听说了某个传闻。 据说,这里有个人类与变形怪之间生下的男人。这个男人拥有强大的灵力,就像活在彼岸与彼岸之间,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命。 这样的男人,一定有一般人无法想像的难以言喻的想法吧? 找遍全世界,也没有人能理解这个男人的想法吧? 那么,与出生时就被件的预言困住的自己,或许有相似的地方。 而且,这个男人说不定能改变束缚自己的预言,以及被铺设的道路。 仰天而望的年轻人欲哭无泪地笑了起来。 「希望喽……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自言自语的年轻人,吃力地站起来。 拖着宛如铅般沉重的身体,消失在某个地方—— 第九章 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彼端。 没多久,完全看不见了。 「……」 昌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强撑着一步一步东倒西歪地走到年轻人刚才所在的地方。 张大眼睛盯着地面的昌浩,喃喃说道: 「……五十……年……」 不,不对。 昌浩摇摇头。 祖父已经八十多岁,他应该跟祖父同年。 他们是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认识的。 所以,在这地底下埋藏虚假之门,是在六十多年前了。 昌浩无力地跪下来,双手着地。 这个被称为「留」的虚假之门被施加了法术,不断净化着被污秽召来的阴气,又让污秽不会完全消失,经常盘踞在地底下。 经过了六十年,这股灵力不但解除了昌浩的困境,还驱散了充塞的污秽。 昌浩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嗯…… 他定睛打量昌浩,一副看出了什么的样子,再三地点头。 昌浩想起那时候的事。 ——啊,你竟然来到了这种地方,好惨哪。 感觉是很遥远的事了。 昌浩问他是谁?他嗯嗯地沉吟了一会,抿嘴笑了起来。 ——这是……秘……密。 「……」 昌浩握起贴放在地上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无法压抑的情感涌上心头,他呼吸急促,眼角发热。 以前,心还很稚嫩、年纪还很小的时候。 他曾经拉起了被逼入绝境的昌浩。 其实,他自己更是被沉重的预言困住、被击倒、心灵严重受创。 「唔……」 昌浩呼吸困难,把声音压在喉头,颤抖着肩膀。 长久以来,长久以来。 他痛苦着、抗拒着,却还是完成命运赋予他的使命,持续保护着这个京城、保护着这个国家。 留下来的法术,还在六十年后救了昌浩。 「呜……」 昌浩用力擦拭眼睛,深吸一口气。 ——总之,你就叫我厉害的阴阳师吧。 啊,真的呢。 「好厉害的阴阳师……」 即使因为树木枯萎、气枯竭,而被京城污秽的阴气攻击,虚假之门也不为所动。盘踞的沉滞带来的阴气,两三下就被那股灵力驱散了。 可以做到这种常人无法做到之事的人,昌浩只知道另一个。 他做个深呼吸,抬起了头。 星星在天空中闪烁,一直覆盖着京城的云不见了。 环视周遭一圈的昌浩,忽地把嘴唇抿成了一直线。 到处都是倒下来的软趴趴的傀儡,颤抖着扭来扭去。 黑虫消失了,阴气被清除,傀儡虽然还勉强保有外形,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丢着不管,这些傀儡也会自己瓦解消失。 但是,这样会留下意念。它们被强行剥夺了生命、被当成棋子丢弃,这样的怨恨、悲哀会在京城徘徊,不会消失。 总有一天,会引来同样的情感、彼此纠缠、交错盘结,在各个地方沉重且阴暗地堆积起来,改变样貌。 人们把这种东西称为怪物。 昌浩瞥一眼白色的异形,疲倦地笑了起来。 小怪动不动就大叫我不是怪物的模样,闪过脑海。 它说得没错,可是没办法帮它改名字了。 昌浩用力撑起膝盖站了起来,拍手击掌。 「身罢天、影毛形毛、无久那流婆、祢多志止云布波、那登加有良米也。」 昌浩为亡者们的灵魂严肃地唱诵。 「天地远、二叶仁分流、神心、御魂波元仁、返方志多麻方与。」 傀儡们的动作戛然而止。 「生礼来奴、前毛生礼天、往来流世毛、罢流毛神乃、布登古吕乃内——」 昌浩再次拍手击掌,张开眼睛。 褴褛破烂的衣服啪哒掉落,宛如沙子的白色碎片随风飘逝,消失了踪影。 昌浩想捡起衣服,但手一碰,纤维便啪啦啪啦松开,逐渐溃散。看到这样,他再次拍手击掌。 空气震动,最后残留的一点布也无声地碎裂了。 「接下来——」 昌浩仰望星星闪烁的天空。 接下来还有事要做。 被送往尸樱世界的污秽,都跟红莲的神气一起灌入了那个世界,所以不会马上再充斥阴气,但迟早还是会。 昌浩瞥了一眼动弹不得的小怪。 小怪担心万一尸樱枯萎了怎么办?当时昌浩回它说自己有办法。 他调整呼吸,集中全副精神。 被送到那里的污秽,被施加了昌浩的灵缚。 那就是媒介。 「因此——」 尸樱是靠魔性封锁了门。而那个世界供奉着尸樱。 昌浩决定把整个尸樱世界供奉为神。 「樱咲早矢乙矢大神。」 取了名字,就会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东西。 昌浩严肃地奏上了供奉为神的秘词。 即使是位在超次元的遥远地方,只要照形式供奉,那东西就会变成神。 以后持续祭祀,这个神就会保护将自己供奉为神的人。 这是这个在世界诞生时,就被订定的哲理。即使是神也不能违背哲理。 既然整个尸樱世界都被昌浩供奉为神了,那么,那个世界的门也成了名为樱咲早矢乙矢大神这个神的一部分,没有昌浩的同意,绝对打不开。 而且因为变成了神,那里的门也会从根干处改变样貌。 那个门再也不会对人界的门造成影响了。 全心全意念完秘词的昌浩,当场瘫坐下来。 身体好重,不听使唤。 才刚察觉莫名的热度,强烈的倦怠感便涌了上来。 昌浩垂下头,吁吁喘气。 「累死了……」 真的到极限了。 他缓缓扭动脖子。 离早晨还很久,当然没有人经过大路。 好安静。路旁的柳树离这里很远,所以可能是从树根传来的虫叫声,要仔细听才听得见。 「啊……有虫叫声呢。」 昌浩眨眨眼睛,喃喃自语。 长久以来阴气弥漫,被沉郁冰冷的污秽覆盖的京城,生物的气息几乎都断绝了。 看来只是没有气息,并不是消失了。可能是提高警觉,屏住气息,隐藏了行踪。 星星宛如撒落的光芒碎片,在湛蓝的天空中眨着眼睛。 「啊,好美。」 昌浩用虚弱的语气悠闲地低喃。 他坐在朱雀大路中央,吹着好久不曾吹过的舒爽凉风。 心里想着该回去了,耗尽气力的身体却不配合,怎么样都动不了。 每个动作都好吃力,眼睛随时可能瞌上,他拼命撑住了。 「必须把小怪带回去……」 昌浩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小怪则是完全陷入昏睡了,大概很接近以前勾阵的状态。 在神气恢复到某个程度之前,恐怕不会醒来。 「是我把它累坏了……」 昌浩匍匐爬过去,好不容易才抓到小怪的尾巴。 即使把它拖过来,它也是动也不动。 通常,这时候它会大叫:「你干嘛啦!」现在却这么没反应,让昌浩有点担心。 「小怪?」 他在小怪 耳边叫唤,小怪没回答也没反应。 可是有在呼吸,胸口上下起伏,所以只是睡着了。 昌浩把小怪扛在肩上,按住膝盖,强撑着站起来。 这时候他不经意地看看自己的样子,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哇!」 身上的狩衣破烂不堪。 难道是被大群黑虫的下颚扯破的? 他慌忙检查裸露的皮肤有没有受伤。万一被下蛋就麻烦了。 幸好脸、脖子、手和手臂都没事。 小怪看起来也没有受伤。 昌浩不禁感叹,自己的模样也太惨了。 没有灵力再使用隐藏身体的「叶隐之术」了,他不能这个样子进入皇宫。 无法可想了。 「先回家一趟吧……」 可是,这里离安倍家很远。皇宫比安倍家近,但也很远。 不知道天亮前能不能走到。 想到路程,就更疲倦了。 昌浩全身发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呆呆望着天空。 杵立半晌后,有声音掠过耳朵,昌浩眨了眨眼睛。 「车子……?」 他喃喃低语,慢慢移动视线。 星光洒落的朱雀大路上,似乎有灰白的光芒在黑暗前方亮了起来。 定睛注视好一会的昌浩,倒吸了一口气。 「啊……」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强撑到极限的最后一条紧绷的神经线,噗吱断裂了。 差点瘫坐下来的昌浩,告诉自己绝不能倒下,使出浑身气力撑住了。就在这时候,缠绕着鬼火的妖车直奔而来。 《主人——!》 车之辅找到昌浩,发出嘎啦嘎啦的车轮声,以惊人的速度飞也似地赶到。 在昌浩旁边紧急刹车的车之辅,骨碌改变车体方向,弹起了后车帘。 《在下来迎接您了!快,请上车!》 昌浩感激涕零。 「车之辅……你真是个优秀的式呢……」 把动也不动的小怪扔上车后,昌浩自己也爬上了车子。 再把脚拖进车内,喘口气,就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了。 「呼……」 吐出筋疲力尽的一口气,昌浩的眼皮就掉下来了。 「……」 跑向安倍家的车之辅,边眼观四方,边轻轻张嘴说: 《呃……主人……》 没有回应。 《呃……老实说……是……》 车之辅稍作停顿,竖起耳朵仔细听。 只听见从车内传来的两个规律的鼾声。 《累坏了吧……》 担心主人的车之辅皱起眉头,稍微减缓了速度。 为了减少震动,它尽可能绕路选平地走。 嘎啦嘎啦声大作,车之辅惊慌地张大了眼睛。 《啊,糟糕,对不起,主人!》 它反射性地道歉,但得到的回应依然只有鼾声。 在安倍家门前停下来的车之辅,用力地摇晃车体。 被不同的震动晃醒的昌浩,张开了眼睛。 「啊,到了。」 虽然时间很短,但昌浩完全熟睡。 所以,觉得身体轻盈了一些。 他拖着小怪的尾巴,摇摇晃晃地走下车。 把小怪吃力地扛到肩上后,他手按着额头,呼地喘口气。 「我换件衣服就来,你在这里等一下。」 已经不打算自己走到皇宫的昌浩,东倒西歪地钻进大门。 他沿着庭院走向自己的房间,到外廊时,先靠着外廊喘口气。 「以前的我居然会想到收车之辅为式,实在太厉害、太伟大了。」 他边称赞十三岁时的自己,边放下小怪,爬上外廊。 「再撑一下就行了,不能屈服、不能倒下来。」 他边激励自己,边抓着房间的木门站起来。 「总之,先换衣服,再回阴阳寮……」 踏入房间的昌浩,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忽然一个踉跄,背部咚地撞上了木门。 昌浩靠着门,只转动施加了暗视术的眼睛,环视一片漆黑的室内。 「……」 记得出门时,唐柜的盖子是半开的。 橱子的门也没关上,拿出符咒后的盒子,应该是放在矮桌上散乱的纸上。 垫褥上的外褂是斜斜地掀开一半。为了查资料看过的书、卷轴,因为打算事后再整理,所以都先堆在墙角。 脱下来的狩衣,皱巴巴地扔在地上。 可是,那些都…… 「——」 昌浩环视室内,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唐柜的盖子盖上了。纸张对齐边缘摆在矮桌上。盖上盖子的盒子,放在关上了门的橱子上面,积了一点点的灰尘也被擦干净了。 原本斜斜掀开一半的外褂,平平地铺在没有皱褶的垫褥上。重新卷好的卷轴,堆在一个地方。书角对齐的书籍,书背向外,按集数排列。 昌浩站在漆黑的室内,张大眼睛,摇晃了一下。 原本皱巴巴揉成一团的狩衣,折得整整齐齐。 放在老地方。 「……」 昌浩跪了下来,慢慢把手伸向狩衣。 刹那间,十分微量的香气扑鼻而来。 他知道这个味道。 挂在胸前的香包,以前也是这个味道。 不用问任何人也知道。 她回来过。 应该是因为某种理由,短暂回来了一会儿。 然后,理所当然似地把这里打扫干净,很快就离开了。 若不是这样,在昌浩回来之前,她一定不会睡觉,等着昌浩回来。 昌浩拿起折好的狩衣,轻轻贴放在额头上。 「真糟糕……」 早知道就应该先整理好。 不该麻烦她,不该让她操心。 看到乱成这样,她不就知道自己忙到日常琐事都先抛在一边了吗? 会养成脱下来就随便丢的习惯,是因为再看到时,都已经折好了。 有人为自己这么做,感觉很开心,就那样放纵自己了。 而今,为自己折衣服的人已经不在了。若不自己折,脱下来的狩衣不管放多久都是皱巴巴一团。 昌浩心里明白,却无论如何都会拖到最后。 「要好好整理才行……」 把衣服贴在脸上的昌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 ◇ 黎明的气息逐渐靠近。 窝在九条宅院的柊子,发白的右半边脸,露出不安的表情。 出现在西洞院大路的女孩,是应该已经死亡的妹妹。 至少,柊子是这么相信的。 妹妹还活着。 喜上心头是事实,但柊子同时也感到战栗。 妹妹带着件,带着那个会宣告毁灭预言的妖怪。 很多人因为被件的预言困住而毁灭。 在这个京城设置「留」的榎的后裔,也是其中之一。 柊子的视线一一扫过竖立在四个角落用来祓除的树枝,咬住了嘴唇。 「妹妹……到底想做什么……」 那孩子什么时候投靠了智铺众? 她究竟知不知道,智辅祭司让病死的自己活过来了? 既然有柊的后裔参与,那么,柊设置的「留」,智铺众应该都知道了。 椿、楸都灭绝了,他们设置的「留」也失去 了效果。柊承接了这些门,但柊也只剩下柊子和菖蒲了。 听说榎的后裔拥有惊人的灵力。 可能是在出生时就被预言绑住,所以宛如死里逃生的人,力量特别强。 「……」 柊子盯着自己没有任何伤痕的右手心。 自己曾经死过一次。全靠文重的魂虫,把心和这个身体联系在一起。 「……」 她的眼眸荡漾着哀伤。 再不把魂虫放回文重的体内,文重就会死。没有他,柊子活着也没有意义。 必须让文重活下去。为此,她不惜再死第二次。 泪水从柊子的眼睛滑落。 文重一定会哭。哭了又哭,哭到昏死过去吧。 想到就好难过。 「……」 柊子在衣服下面,抓住因肌肉溃烂而骨头外露的手。 「不……」 丢下他离开,太痛苦了。跟他分开,太痛苦了。 「我想活下去……跟文重哥永远在一起……」 柊子抖动喉咙,低声呜咽哭泣。 见到以为已经死去的妹妹,又燃起了她不该有的希望。 这条命是靠文重维系的虚缈之命,不久后就会杀了她所爱的文重,成为一团污秽。 她想起众榊设置的「留」。 有建立虚假之门的力量,为什么没办法留住生命呢? 有能力把持续净化污秽的法术摆在「留」的底下,为什么没办法祓除自己身上的死亡污秽呢? 拥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没办法治愈那种病? 祖父、母亲为什么都吐血而死了呢? 为什么自己也吐血而死了呢?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每次这样的悲叹、这样绝望哭泣,柊子已沦为死亡污秽的心,就会一点一点地沉滞。 哭得抽抽搭搭的柊子,仿佛听见微弱的拍翅声,慢慢环视周遭。 通往外面的木门紧闭着。她怕文重担心,所以关上了。 外面应该有昌浩布设的桃子结界,难道是黑虫突破结界进来了? 柊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黑虫群聚,阴气就会沉淀,危害到文重的身体,所以必须驱赶。 接触污秽会使柊子的身体恶化,但是保护文重的生命更重要。 柊子打开木门,倒抽了一口气。 有个女人站在庭院前,周围都是黑虫。 与柊子的右半边脸极为相似的脸,盈盈笑着。 女人张开抹了鲜血似的红嘴唇,对哑然失言的柊子说: 「我很想念你呢,姐姐。」 「……」 柊子一阵晕眩,靠在木门上。 整个世界好像都歪斜扭曲了。 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妹妹的声音分毫不差。 柊子喃喃叫着妹妹的名字。她的确开口叫了,但只有微弱的气息从嘴巴冒出来,没有听见声音。 女人开心地眯起眼睛,伸出手指着柊子说: 「姐姐,我有个请求。」 柊子全身战栗,不能呼吸。女人如唱歌般,对着她说: 「柊隐藏的真正的门……」 「妳……」 柊子的眼眸仿佛就要应声碎裂了。 「告诉我在哪里吧。」 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死乞白赖的声音,钻入了柊子的耳朵。 「哎哟……求求你嘛,姐姐。你会答应我吧?你是妹妹最喜欢的、最温柔的蓝姐姐啊……」 ◇◇ ◇ 睡醒的安倍晴明吃力地爬起来。 靠着柱子的勾阵眨个眼睛,把视线转向他。 「原来你一直在那里啊!勾阵。」 勾阵默然回应。 晴明忽然张大了眼睛。 「那家伙……怎么了?」 勾阵垂下视线,看着晴明猛然一指的地方。 闭着眼睛的白色怪物,软趴趴地趴在勾阵膝上。 「啊。」 晴明睡醒了,小怪也没有任何反应,发出微弱的鼾声。 「黎明时昌浩回来过,他说这家伙已经废了。」 「嗯?」 勾阵简单扼要地转达了昌浩说的话,耸耸肩说: 「一个才刚复元,另一个又不能动了。」 虽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总是有谁不能作战的现状,在神将们心中烙下了阴影。 这么说的勾阵,也不算完全复元。 虽然昌浩和红莲使出全力,祓除了京城的污秽,但也只是做到这样而已。 昌浩把小怪交给勾阵,步履蹒跚地去了阴阳寮。目送他离去时,勾阵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最强的腾蛇终于倒下来了。昌浩也十分衰弱。 晴明虽然从吉野回来了,但还不能动。 合抱双臂叹着气的勾阵,身体稍微动一下,小怪就差点从她的膝盖滑下去了。她把小怪拉上来,帮它调整好稳定的姿势。 在她昏睡期间,曾经无意识地把小怪当成了枕头。现在情况正好相反。 不知道有没有办法让它快速恢复? 「……」斗将一点红陷入沉思,眼睛泛起些许厉色。 位于道反圣域的瑞壁之海,不能用来补充神气。 她想起自己对小怪说过的话。 看着面色凝重的勾阵把小怪放在膝上,晴明似乎觉得很有趣,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红莲难得会超越极限呢。」 昌浩想出来的办法算是成功了。可是,代价是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神气被消耗殆尽了。 在那个尸樱世界都能熬过来的红莲,现在居然昏睡了。 「昌浩怎么会想出那么不留余地的办法呢。」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晴明。」 被勾阵狠狠一瞪,老人若无其事地望向远方。 这时候,有道神气降临。 现身的十二神将六合,发现趴在勾阵膝上的小怪,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 他什么也没说,用黄褐色眼睛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勾阵默默地耸耸肩。 晴明代替她回答。 「是昌浩把它累成了这样。」 这个说明也太省略了,但六合似乎这样就明白了。 收到昌浩放的式后,竹三条宫的六合、风音便一直处于备战状态,以备万一时可以马上应对。 昌浩的法术和腾蛇的斗气,铺起了一条通往尸樱界的道路,把污秽连同斗气一起灌入了那个世界。 就这样,产生了惊人的法术波动。 经过了六十年,六合再次见识到古老、古老知己的灵力。 待在他旁边的风音,表情僵硬地倒抽了一口气。那是她非常熟悉,但性质与她完全不同的波动,看得出她拼命压抑着内心的动荡。 当一切结束,恢复平静时,风音抹去表情开口说: ——龙脉的乱流在京城的地底深处绕行。 充斥大气的污秽消失了,但盘踞在「留」底下的阴气没有清除干净,还有残留。 那究竟是榎的法术留下来的,还是另有其他原因,目前还不清楚。 「……」神情凝重的晴明思索了好一会。 好不容易回来,却没办法行动,令他懊恼不已。可以的话,真不想老去。 「放式吧……」 勾阵和六合都把视线转向终于开口说话的晴明。 他拜托六合把矮桌 、砚台盒、纸张拿到垫褥旁,在单衣上加件衣服后,开始磨墨。 全新的衣服是藤花用道长送来的布料缝制的。 听六合提起,勾阵张大了眼睛。 「哦……那个左大臣还在做那种事?」 「没想到他那么固执。」 「真是个死心眼的男人。」 听到神将们的冷酷批评,老人只能默默苦笑。 他可以理解左大臣的心情。至于正不正确,就不去思考了,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 振笔直书后,等墨干,再把纸折起来。经过加持的信,打个结,再吹口气,就变成了一只白鸟。鸟张开翅膀,无声无息地飞上了许久不见的晴空。 有点张不开眼睛地望着天空的勾阵,听见老人的喃喃低语。 「老是麻烦他们,真不好意思。」 「你把式放去哪里?」 遥望式消失方向的勾阵询问,晴明用深思的眼神回答她说: 「放去播磨的神祓众,我想他们的眼线说不定查到了什么线索。」 神祓众为了调查树木枯萎的真相,派了眼线到全国各地。 晴明在信上说,他会把京城的现状通知他们,也请神祓众提供拥有的情报。 从京城到播磨国非常远,式最快也要傍晚前才能飞抵菅生乡。 晴明合抱双臂喃喃说道: 「拜托天狗会比式更快吧……」 听到主人一回到京城就说想使唤妖怪,六合与勾阵无言地交换了视线,更加确定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男人都不会改变。 第十章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萤的叫唤声,时远抬起了头。 「姑姑。」 「狼怎么样了?」 时远摇摇头说: 「一直在睡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萤走下庭院,在时远旁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应该只是累坏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放心吧。」 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眼睛差点被挖出来,希望可以治得好。 不只眼睛,狼全身都被锐利的武器割伤了。 严重的地方就先缝合,再抹药,用布包起来。很难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要不停地更换脏掉的布。 好不容易止血了,伤口也渐渐愈合了,狼却还是没醒来。 「它的肚子会不会饿呢?」时远担心地低喃。 狼昏迷不醒,当然什么也没吃。 「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 萤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点点头。以同样姿势坐在她旁边的时远,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吃就好不起来吧?」 「是啊。」 萤边回应,边眯起了眼睛思索。 狼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闪过她的脑海。 冰知消失了。 它说的冰知,是神祓众的冰知吗? 「……」 大有可能。这只狼认识冰知。 跟神祓众毫无关系的人,进不了菅生乡。 这只狼和被狼带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冰知。 然后,被什么攻击,受了这么重的伤。 冰知从他们面前消失后,狼与男人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耗尽了所有力气。 「快点醒来啊……」萤神情忧郁地低喃,听起来忧心忡忡。 已故的哥哥的现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急如焚,胸口郁闷。 愁眉不展的萤,看到夕雾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怎么了?」 「收到京城的晴明大人放来的式。」 夕雾应该是看过了,把打结处已经解开的信递给了萤。 接过信,很快地看过一遍的萤,眼神凛凛地低吟: 「大事不好了……」 忽然,萤眨了眨眼睛。 她和夕雾同时转移了视线。 从关着板窗的房间,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躺在垫褥上,全身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脸部痛苦扭曲,发出了呻吟声。 他挣扎着甩甩头,从额头沁出来的汗珠滴滴答答淌下来。 「唔……唔……唔……」 年轻人的呼吸更加急促、凌乱了。 因痛苦挣扎而扭曲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唔……啊……」 伸出去的手在虚空中抓挠,身体大大向后仰。 「唔……!」 应声张开的眼皮下的眼珠子,宛如凝结碎裂了。 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是从来没见过的梁木、横木。 但是,年轻人没有看到那些。 干巴巴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 宛如冻结的眼眸,突然强烈摇晃。 被狼称为萤袛比古的年轻人,面如土灰的脸歪斜扭曲,颤抖着大叫: 「……真铁……!」 ……呸锵。 有个声音与水声重叠。 ——你可能不知道吧? 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那种骇人的绝望。 回响。重复、再重复。 呸锵…… 声音不断重复。 声音——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萤的叫唤声,时远抬起了头。 「姑姑。」 「狼怎么样了?」 时远摇摇头说: 「一直在睡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萤走下庭院,在时远旁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应该只是累坏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放心吧。」 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眼睛差点被挖出来,希望可以治得好。 不只眼睛,狼全身都被锐利的武器割伤了。 严重的地方就先缝合,再抹药,用布包起来。很难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要不停地更换脏掉的布。 好不容易止血了,伤口也渐渐愈合了,狼却还是没醒来。 「它的肚子会不会饿呢?」时远担心地低喃。 狼昏迷不醒,当然什么也没吃。 「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 萤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点点头。以同样姿势坐在她旁边的时远,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吃就好不起来吧?」 「是啊。」 萤边回应,边眯起了眼睛思索。 狼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闪过她的脑海。 冰知消失了。 它说的冰知,是神祓众的冰知吗? 「……」 大有可能。这只狼认识冰知。 跟神祓众毫无关系的人,进不了菅生乡。 这只狼和被狼带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冰知。 然后,被什么攻击,受了这么重的伤。 冰知从他们面前消失后,狼与男人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耗尽了所有力气。 「快点醒来啊……」萤神情忧郁地低喃,听起来忧心忡忡。 已故的哥哥的现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急如焚,胸口郁闷。 愁眉不展的萤,看到夕雾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怎么了?」 「收到京城的晴明大人放来的式。」 夕雾应该是看过了,把打结处已经解开的信递给了萤。 接过信,很快地看过一遍的萤,眼神凛凛地低吟: 「大事不好了……」 忽然,萤眨了眨眼睛。 她和夕雾同时转移了视线。 从关着板窗的房间,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躺在垫褥上,全身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脸部痛苦扭曲,发出了呻吟声。 他挣扎着甩甩头,从额头沁出来的汗珠滴滴答答淌下来。 「唔……唔……唔……」 年轻人的呼吸更加急促、凌乱了。 因痛苦挣扎而扭曲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唔……啊……」 伸出去的手在虚空中抓挠,身体大大向后仰。 「唔……!」 应声张开的眼皮下的眼珠子,宛如凝结碎裂了。 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是从来没见过的梁木、横木。 但是,年轻人没有看到那些。 干巴巴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 宛如冻结的眼眸,突然强烈摇晃。 被狼称为萤袛比古的年轻人,面如土灰的脸歪斜扭曲,颤抖着大叫: 「……真铁……!」 ……呸锵。 有个声音与水声重叠。 ——你可能不知道吧? 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那种骇人的绝望。 回响。重复、再重复。 呸锵…… 声音不断重复。 声音——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萤的叫唤声,时远抬起了头。 「姑姑。」 「狼怎么样了?」 时远摇摇头说: 「一直在睡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萤走下庭院,在时远旁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应该只是累坏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放心吧。」 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眼睛差点被挖出来,希望可以治得好。 不只眼睛,狼全身都被锐利的武器割伤了。 严重的地方就先缝合,再抹药,用布包起来。很难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要不停地更换脏掉的布。 好不容易止血了,伤口也渐渐愈合了,狼却还是没醒来。 「它的肚子会不会饿呢?」时远担心地低喃。 狼昏迷不醒,当然什么也没吃。 「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 萤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点点头。以同样姿势坐在她旁边的时远,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吃就好不起来吧?」 「是啊。」 萤边回应,边眯起了眼睛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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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眼睛差点被挖出来,希望可以治得好。 不只眼睛,狼全身都被锐利的武器割伤了。 严重的地方就先缝合,再抹药,用布包起来。很难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要不停地更换脏掉的布。 好不容易止血了,伤口也渐渐愈合了,狼却还是没醒来。 「它的肚子会不会饿呢?」时远担心地低喃。 狼昏迷不醒,当然什么也没吃。 「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 萤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点点头。以同样姿势坐在她旁边的时远,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吃就好不起来吧?」 「是啊。」 萤边回应,边眯起了眼睛思索。 狼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闪过她的脑海。 冰知消失了。 它说的冰知,是神祓众的冰知吗? 「……」 大有可能。这只狼认识冰知。 跟神祓众毫无关系的人,进不了菅生乡。 这只狼和被狼带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冰知。 然后,被什么攻击,受了这么重的伤。 冰知从他们面前消失后,狼与男人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耗尽了所有力气。 「快点醒来啊……」萤神情忧郁地低喃,听起来忧心忡忡。 已故的哥哥的现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急如焚,胸口郁闷。 愁眉不展的萤,看到夕雾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怎么了?」 「收到京城的晴明大人放来的式。」 夕雾应该是看过了,把打结处已经解开的信递给了萤。 接过信,很快地看过一遍的萤,眼神凛凛地低吟: 「大事不好了……」 忽然,萤眨了眨眼睛。 她和夕雾同时转移了视线。 从关着板窗的房间,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躺在垫褥上,全身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脸部痛苦扭曲,发出了呻吟声。 他挣扎着甩甩头,从额头沁出来的汗珠滴滴答答淌下来。 「唔……唔……唔……」 年轻人的呼吸更加急促、凌乱了。 因痛苦挣扎而扭曲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唔……啊……」 伸出去的手在虚空中抓挠,身体大大向后仰。 「唔……!」 应声张开的眼皮下的眼珠子,宛如凝结碎裂了。 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是从来没见过的梁木、横木。 但是,年轻人没有看到那些。 干巴巴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 宛如冻结的眼眸,突然强烈摇晃。 被狼称为萤袛比古的年轻人,面如土灰的脸歪斜扭曲,颤抖着大叫: 「……真铁……!」 ……呸锵。 有个声音与水声重叠。 ——你可能不知道吧? 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那种骇人的绝望。 回响。重复、再重复。 呸锵…… 声音不断重复。 声音——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萤的叫唤声,时远抬起了头。 「姑姑。」 「狼怎么样了?」 时远摇摇头说: 「一直在睡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萤走下庭院,在时远旁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应该只是累坏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放心吧。」 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眼睛差点被挖出来,希望可以治得好。 不只眼睛,狼全身都被锐利的武器割伤了。 严重的地方就先缝合,再抹药,用布包起来。很难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要不停地更换脏掉的布。 好不容易止血了,伤口也渐渐愈合了,狼却还是没醒来。 「它的肚子会不会饿呢?」时远担心地低喃。 狼昏迷不醒,当然什么也没吃。 「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 萤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点点头。以同样姿势坐在她旁边的时远,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吃就好不起来吧?」 「是啊。」 萤边回应,边眯起了眼睛思索。 狼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闪过她的脑海。 冰知消失了。 它说的冰知,是神祓众的冰知吗? 「……」 大有可能。这只狼认识冰知。 跟神祓众毫无关系的人,进不了菅生乡。 这只狼和被狼带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冰知。 然后,被什么攻击,受了这么重的伤。 冰知从他们面前消失后,狼与男人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耗尽了所有力气。 「快点醒来啊……」萤神情忧郁地低喃,听起来忧心忡忡。 已故的哥哥的现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急如焚,胸口郁闷。 愁眉不展的萤,看到夕雾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怎么了?」 「收到京城的晴明大人放来的式。」 夕雾应该是看过了,把打结处已经解开的信递给了萤。 接过信,很快地看过一遍的萤,眼神凛凛地低吟: 「大事不好了……」 忽然,萤眨了眨眼睛。 她和夕雾同时转移了视线。 从关着板窗的房间,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躺在垫褥上,全身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脸部痛苦扭曲,发出了呻吟声。 他挣扎着甩甩头,从额头沁出来的汗珠滴滴答答淌下来。 「唔……唔……唔……」 年轻人的呼吸更加急促、凌乱了。 因痛苦挣扎而扭曲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唔……啊……」 伸出去的手在虚空中抓挠,身体大大向后仰。 「唔……!」 应声张开的眼皮下的眼珠子,宛如凝结碎裂了。 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是从来没见过的梁木、横木。 但是,年轻人没有看到那些。 干巴巴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 宛如冻结的眼眸,突然强烈摇晃。 被狼称为萤袛比古的年轻人,面如土灰的脸歪斜扭曲,颤抖着大叫: 「……真铁……!」 ……呸锵。 有个声音与水声重叠。 ——你可能不知道吧? 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那种骇人的绝望。 回响。重复、再重复。 呸锵…… 声音不断重复。 声音——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萤的叫唤声,时远抬起了头。 「姑姑。」 「狼怎么样了?」 时远摇摇头说: 「一直在睡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萤走下庭院,在时远旁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应该只是累坏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放心吧。」 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眼睛差点被挖出来,希望可以治得好。 不只眼睛,狼全身都被锐利的武器割伤了。 严重的地方就先缝合,再抹药,用布包起来。很难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要不停地更换脏掉的布。 好不容易止血了,伤口也渐渐愈合了,狼却还是没醒来。 「它的肚子会不会饿呢?」时远担心地低喃。 狼昏迷不醒,当然什么也没吃。 「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 萤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点点头。以同样姿势坐在她旁边的时远,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吃就好不起来吧?」 「是啊。」 萤边回应,边眯起了眼睛思索。 狼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闪过她的脑海。 冰知消失了。 它说的冰知,是神祓众的冰知吗? 「……」 大有可能。这只狼认识冰知。 跟神祓众毫无关系的人,进不了菅生乡。 这只狼和被狼带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冰知。 然后,被什么攻击,受了这么重的伤。 冰知从他们面前消失后,狼与男人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耗尽了所有力气。 「快点醒来啊……」萤神情忧郁地低喃,听起来忧心忡忡。 已故的哥哥的现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急如焚,胸口郁闷。 愁眉不展的萤,看到夕雾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怎么了?」 「收到京城的晴明大人放来的式。」 夕雾应该是看过了,把打结处已经解开的信递给了萤。 接过信,很快地看过一遍的萤,眼神凛凛地低吟: 「大事不好了……」 忽然,萤眨了眨眼睛。 她和夕雾同时转移了视线。 从关着板窗的房间,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躺在垫褥上,全身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脸部痛苦扭曲,发出了呻吟声。 他挣扎着甩甩头,从额头沁出来的汗珠滴滴答答淌下来。 「唔……唔……唔……」 年轻人的呼吸更加急促、凌乱了。 因痛苦挣扎而扭曲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唔……啊……」 伸出去的手在虚空中抓挠,身体大大向后仰。 「唔……!」 应声张开的眼皮下的眼珠子,宛如凝结碎裂了。 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是从来没见过的梁木、横木。 但是,年轻人没有看到那些。 干巴巴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 宛如冻结的眼眸,突然强烈摇晃。 被狼称为萤袛比古的年轻人,面如土灰的脸歪斜扭曲,颤抖着大叫: 「……真铁……!」 ……呸锵。 有个声音与水声重叠。 ——你可能不知道吧? 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那种骇人的绝望。 回响。重复、再重复。 呸锵…… 声音不断重复。 声音——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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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声张开的眼皮下的眼珠子,宛如凝结碎裂了。 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是从来没见过的梁木、横木。 但是,年轻人没有看到那些。 干巴巴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 宛如冻结的眼眸,突然强烈摇晃。 被狼称为萤袛比古的年轻人,面如土灰的脸歪斜扭曲,颤抖着大叫: 「……真铁……!」 ……呸锵。 有个声音与水声重叠。 ——你可能不知道吧? 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那种骇人的绝望。 回响。重复、再重复。 呸锵…… 声音不断重复。 声音——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萤的叫唤声,时远抬起了头。 「姑姑。」 「狼怎么样了?」 时远摇摇头说: 「一直在睡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萤走下庭院,在时远旁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应该只是累坏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放心吧。」 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眼睛差点被挖出来,希望可以治得好。 不只眼睛,狼全身都被锐利的武器割伤了。 严重的地方就先缝合,再抹药,用布包起来。很难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来,要不停地更换脏掉的布。 好不容易止血了,伤口也渐渐愈合了,狼却还是没醒来。 「它的肚子会不会饿呢?」时远担心地低喃。 狼昏迷不醒,当然什么也没吃。 「吃点东西才会好得快。」 萤抱着膝盖,把额头抵在膝盖上,点点头。以同样姿势坐在她旁边的时远,露出烦恼的表情。 「不吃就好不起来吧?」 「是啊。」 萤边回应,边眯起了眼睛思索。 狼失去意识前说的话,闪过她的脑海。 冰知消失了。 它说的冰知,是神祓众的冰知吗? 「……」 大有可能。这只狼认识冰知。 跟神祓众毫无关系的人,进不了菅生乡。 这只狼和被狼带来的那个男人,应该是在哪里遇见过冰知。 然后,被什么攻击,受了这么重的伤。 冰知从他们面前消失后,狼与男人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耗尽了所有力气。 「快点醒来啊……」萤神情忧郁地低喃,听起来忧心忡忡。 已故的哥哥的现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心急如焚,胸口郁闷。 愁眉不展的萤,看到夕雾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怎么了?」 「收到京城的晴明大人放来的式。」 夕雾应该是看过了,把打结处已经解开的信递给了萤。 接过信,很快地看过一遍的萤,眼神凛凛地低吟: 「大事不好了……」 忽然,萤眨了眨眼睛。 她和夕雾同时转移了视线。 从关着板窗的房间,传出微弱的呻吟声。 躺在垫褥上,全身缠着绷带的年轻人,脸部痛苦扭曲,发出了呻吟声。 他挣扎着甩甩头,从额头沁出来的汗珠滴滴答答淌下来。 「唔……唔……唔……」 年轻人的呼吸更加急促、凌乱了。 因痛苦挣扎而扭曲的脸,完全没有血色。 「唔……啊……」 伸出去的手在虚空中抓挠,身体大大向后仰。 「唔……!」 应声张开的眼皮下的眼珠子,宛如凝结碎裂了。 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是从来没见过的梁木、横木。 但是,年轻人没有看到那些。 干巴巴的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 宛如冻结的眼眸,突然强烈摇晃。 被狼称为萤袛比古的年轻人,面如土灰的脸歪斜扭曲,颤抖着大叫: 「……真铁……!」 ……呸锵。 有个声音与水声重叠。 ——你可能不知道吧? 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那种骇人的绝望。 回响。重复、再重复。 呸锵…… 声音不断重复。 声音—— 第十章 播磨国菅生乡。 率领神祓众的小野家本宅十分宽敞。 宅院最里面房间,屋檐下的外廊前铺着一张草席,上面躺着一只灰黑色的大狼。 神祓众的下任首领时远,蹲在草席前面,直盯着动也不动的野兽。 野兽全身布满粗毛,乍看是接近黑色的灰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是灰白交杂。 颜色会因为光线深浅改变,是很奇特的毛。 「时远。」 听到从里面出来的萤的叫唤声,时远抬起了头。 「姑姑。」 「狼怎么样了?」 时远摇摇头说: 「一直在睡觉……如果再也醒不过来,怎么办呢?」 萤走下庭院,在时远旁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应该只是累坏了,让身体休息一下,放心吧。」 小孩注视着狼紧闭的眼睛,嗯地点点头。 萤把手放在伸直四肢躺着的狼的眼睛上方。 狼的眼睛快要溃烂了,幸好有萤反复为它施行治疗的法术,应该还不至于失明。 不过视力可能会减弱,要等狼醒来才能知道结果。 把血擦掉做确认时,狼的左眼像是被细细的牙齿撕裂,有个歪斜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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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一集有一段时间了,是好久不见的少年阴阳师。 在这本书即将出版前,就先出版了《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新书。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白面所困》是全新创作。 少年阴阳师通常也都是新作,所以这些日子就是不停地写。 真的是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都写不完。一直写、一直写、一直写,终于写完了这两本。接下来要写《吉祥市所有怪事承包处》…… 写作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因为怎么写都没有结束的时候……),但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尤其是这一本,终于跟好几年前、好几个篇章前铺下的伏笔连接上了,所以更有几年来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的感慨。 但是,还没完、还没完喔。呵呵呵,千万不要错过下面几集,呵呵呵…… 看电子书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也出了电子书版《少年阴阳师》的全集版(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开始上架)。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成为长系列书,所以集数相当多。电子书的优势就是再怎么增加,体积也不会变大,所以对于今后要开始看《少年阴阳师》等长系列书的人,我个人建议看电子书。 不过有些长系列书刚开始看时,也没想到会变那么长。所以我的意思是要看已经出版很多集的长系列书时,建议看电子书。 全集版的内容是:少年阴阳师1「穷奇篇」、「风音篇」、「梦的镇魂歌」、「天狐篇」、「竹姬奇缘」;少年阴阳师2「珂神篇」、外传「归天之翼」、「幽幽玄情」、「玉依篇」、「飒峰篇」、「神威之舞」;少年阴阳师3「竹笼眼篇」、「尸樱篇」、「浮生幻梦」。 大家觉得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三集好不好看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成光流 这条道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谁铺设的?道路的尽头又是什么? 离上一集有一段时间了,是好久不见的少年阴阳师。 在这本书即将出版前,就先出版了《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新书。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白面所困》是全新创作。 少年阴阳师通常也都是新作,所以这些日子就是不停地写。 真的是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都写不完。一直写、一直写、一直写,终于写完了这两本。接下来要写《吉祥市所有怪事承包处》…… 写作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因为怎么写都没有结束的时候……),但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尤其是这一本,终于跟好几年前、好几个篇章前铺下的伏笔连接上了,所以更有几年来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的感慨。 但是,还没完、还没完喔。呵呵呵,千万不要错过下面几集,呵呵呵…… 看电子书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也出了电子书版《少年阴阳师》的全集版(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开始上架)。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成为长系列书,所以集数相当多。电子书的优势就是再怎么增加,体积也不会变大,所以对于今后要开始看《少年阴阳师》等长系列书的人,我个人建议看电子书。 不过有些长系列书刚开始看时,也没想到会变那么长。所以我的意思是要看已经出版很多集的长系列书时,建议看电子书。 全集版的内容是:少年阴阳师1「穷奇篇」、「风音篇」、「梦的镇魂歌」、「天狐篇」、「竹姬奇缘」;少年阴阳师2「珂神篇」、外传「归天之翼」、「幽幽玄情」、「玉依篇」、「飒峰篇」、「神威之舞」;少年阴阳师3「竹笼眼篇」、「尸樱篇」、「浮生幻梦」。 大家觉得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三集好不好看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成光流 这条道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谁铺设的?道路的尽头又是什么? 离上一集有一段时间了,是好久不见的少年阴阳师。 在这本书即将出版前,就先出版了《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新书。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白面所困》是全新创作。 少年阴阳师通常也都是新作,所以这些日子就是不停地写。 真的是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都写不完。一直写、一直写、一直写,终于写完了这两本。接下来要写《吉祥市所有怪事承包处》…… 写作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因为怎么写都没有结束的时候……),但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尤其是这一本,终于跟好几年前、好几个篇章前铺下的伏笔连接上了,所以更有几年来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的感慨。 但是,还没完、还没完喔。呵呵呵,千万不要错过下面几集,呵呵呵…… 看电子书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也出了电子书版《少年阴阳师》的全集版(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开始上架)。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成为长系列书,所以集数相当多。电子书的优势就是再怎么增加,体积也不会变大,所以对于今后要开始看《少年阴阳师》等长系列书的人,我个人建议看电子书。 不过有些长系列书刚开始看时,也没想到会变那么长。所以我的意思是要看已经出版很多集的长系列书时,建议看电子书。 全集版的内容是:少年阴阳师1「穷奇篇」、「风音篇」、「梦的镇魂歌」、「天狐篇」、「竹姬奇缘」;少年阴阳师2「珂神篇」、外传「归天之翼」、「幽幽玄情」、「玉依篇」、「飒峰篇」、「神威之舞」;少年阴阳师3「竹笼眼篇」、「尸樱篇」、「浮生幻梦」。 大家觉得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三集好不好看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成光流 这条道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谁铺设的?道路的尽头又是什么? 离上一集有一段时间了,是好久不见的少年阴阳师。 在这本书即将出版前,就先出版了《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新书。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白面所困》是全新创作。 少年阴阳师通常也都是新作,所以这些日子就是不停地写。 真的是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再怎么写都写不完。一直写、一直写、一直写,终于写完了这两本。接下来要写《吉祥市所有怪事承包处》…… 写作这份工作真的很辛苦(因为怎么写都没有结束的时候……),但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尤其是这一本,终于跟好几年前、好几个篇章前铺下的伏笔连接上了,所以更有几年来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的感慨。 但是,还没完、还没完喔。呵呵呵,千万不要错过下面几集,呵呵呵…… 看电子书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也出了电子书版《少年阴阳师》的全集版(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开始上架)。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成为长系列书,所以集数相当多。电子书的优势就是再怎么增加,体积也不会变大,所以对于今后要开始看《少年阴阳师》等长系列书的人,我个人建议看电子书。 不过有些长系列书刚开始看时,也没想到会变那么长。所以我的意思是要看已经出版很多集的长系列书时,建议看电子书。 全集版的内容是:少年阴阳师1「穷奇篇」、「风音篇」、「梦的镇魂歌」、「天狐篇」、「竹姬奇缘」;少年阴阳师2「珂神篇」、外传「归天之翼」、「幽幽玄情」、「玉依篇」、「飒峰篇」、「神威之舞」;少年阴阳师3「竹笼眼篇」、「尸樱篇」、「浮生幻梦」。 大家觉得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三集好不好看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成光流 这条道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谁铺设的?道路的尽头又是什么? 离上一集有一段时间了,是好久不见的少年阴阳师。 在这本书即将出版前,就先出版了《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新书。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为白面所困》是全新创作。 少年阴阳师通常也都是新作,所以这些日子就是不停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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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还没完、还没完喔。呵呵呵,千万不要错过下面几集,呵呵呵…… 看电子书的人越来越多了,所以也出了电子书版《少年阴阳师》的全集版(二零一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开始上架)。 托大家的福,《少年阴阳师》成为长系列书,所以集数相当多。电子书的优势就是再怎么增加,体积也不会变大,所以对于今后要开始看《少年阴阳师》等长系列书的人,我个人建议看电子书。 不过有些长系列书刚开始看时,也没想到会变那么长。所以我的意思是要看已经出版很多集的长系列书时,建议看电子书。 全集版的内容是:少年阴阳师1「穷奇篇」、「风音篇」、「梦的镇魂歌」、「天狐篇」、「竹姬奇缘」;少年阴阳师2「珂神篇」、外传「归天之翼」、「幽幽玄情」、「玉依篇」、「飒峰篇」、「神威之舞」;少年阴阳师3「竹笼眼篇」、「尸樱篇」、「浮生幻梦」。 大家觉得少年阴阳师道敷篇第三集好不好看呢? 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下一本书再见啰。 结成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百度少年阴阳师贴吧 录入:阴阳寮制作组 逐渐毁坏了。 逐渐被毁坏了。 1 不分昼夜,时时在睡梦中游荡。 只为了等待心爱的女人。 微弱的拍翅声掠过耳际。 不,说不定根本没有那样的声音。 当他不经意地提起「那个声音」时,随侍在侧的人都满脸疑惑,面面相觑。 他们的表情诉说着「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说没有那种声音,所以那是幻听。 但是,大家很快就含笑着帮他粉饰太平。 ——是风声吧。 ——不,是树木的叶子凋谢,悄悄飘落的声音。 ——是脚步声太吵了吗? ——是衣服摩擦声听起来不舒服吗? ——皇上的耳力太好了…… 这些答非所问的人,试着挤出笑容,但失败了。 他们表情紧绷、眼神飘忽不定,甚至有人声音僵硬、身体发抖。 ——是吗?可能是吧。 所以,他不再提了。 是什么都无所谓,他也不想知道真相。 只要自己听得见就行了。 因为那是预报某人即将到来的前兆。 「喀……喀……」 从当今皇上紫色的嘴唇溢出了闷重的咳嗽,他喘着气,茫然地抬起了眼皮。 好暗。 床前排列着好几个屏风,轮值的侍女应该都在那里待命,他却感觉不到她们的气息。 倒是听见了娇喘般的微弱声音。 皇上「呵……」地露出微笑,稍微张开了干裂的紫色嘴唇。 声音渐渐大声、渐渐靠近。 他慢慢转动脖子,往床帐望去。 有个身影浮现在黑暗中。 这里没有点燃灯火,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也照不到这里。 然而,那个人的影子却清楚地映在床帐上。 床帐摇晃起来,皇上看见纤细的手指从缝隙伸进来。 那个身影以优美的姿态掀开床帐,溜上了床。 就在皇上的注意力都被床帐吸引的瞬间,那个身影发出衣服摩擦声,靠近枕边,凝视着皇上。 光滑柔顺的乌黑长发,散落在皇上的脸的周围。 皇上开心地看着连黑夜都黯然失色的黑发框住的白皙的脸。 「定子……」 低喃的声音一天比一天虚弱,渐渐变得沙哑。 被叫唤的女人,把脸凑近皇上,梦幻地笑着。 『皇上……』 喘息般的呢喃,轻抚着皇上的耳朵。 冰冷的呼气,宛如含着冰,吐在眼皮上,皇上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响起了衣服滑脱的摩擦声。 女人身上的衣服轻轻滑落,露出只披着黑发的苍白肩膀。 冰冷的手指抚摸着皇上的脸。 『我的心上人……』 「定子……」 皇上也想抚摸她,但是,强烈的疲劳感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每吸一口气,胸口深处就逐渐发冷。 逐渐变得比女人冰冷的手更冷、比女人冰冷的手心更冷、比皇上被毫无血色的嘴唇亲吻的胸口更冷。 『唉……』 女人发出叹息声。 不觉中,床帐里满满都是拍翅声。 『我好想……回到……你身边……』 皇上的眼皮震颤起来。 「回来吧……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使出浑身力气的皇上,抬起瘫软的手,抱住女人的裸体说: 「求求妳……回来吧……」 然而,女人缓缓摇着头说: 『那么做……会违背天理……』 「我不在乎!」 反弹似地大叫的声音,被无数的拍翅声淹没了。 女人露出悲哀中含带窃喜的微笑。 『不可以……不过……』 女人欲言又止,皇上迫不及待地盯着她。目光游移的女人,又宛如吐气般接着说: 『你……愿意给我的话……』 「给妳什么……妳要我给妳什么……」 女人把脸凑近皇上,发出吹气般的声音。 『如果……你愿意……把蝴蝶给我……』 「那是……」 皇上还来不及反问,女人的嘴唇就把他的声音封住了。 『把你的……白色蝴蝶……给我……』 亲吻间歇时说的话的语尾,与从男人嘴唇溢出来的闷咳重叠了。 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的皇上,恍恍惚惚地思索着。 为什么这么冷呢? 她的手指、她的手、她的肌肤,以前都很温暖啊。 皇上很快就想起来了。 因为她是从黑暗的地方回来的。 那么,把她想要的东西给她,她就不必再回到那个黑暗的地底下了。 「喀……」 从男人嘴巴溢出了闷咳。 女人露出一丝微笑,看着脸部扭曲的男人—— ◇◇◇ 山边天际一刻刻地转为鱼肚白。 即便是夏天,山上的黎明还是会冷。 「——」 年轻人觉得冷,便把身体紧贴在旁边的一大团毛球上,闭上了眼睛。 缩成一团的大毛球,是他最重要的家人。 不过,只剩下一只了。 「哇,吓我一跳……」 听到背后的声音,年轻人强张开眼睛站起来,回头往后看。 是个十多岁的女孩,瞪大眼睛站在那里。 「你不在房间里,我正在想你跑哪去了呢。」 「……」 她叹口气,对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说: 「你忘了吗?我叫小野萤,这里是播磨国菅生乡首领的宅院。是那只狼把你带来了这里。我想同你,你和那只狼为什么会全身都是伤?」 眼神犀利的萤,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认识冰知吗?」 听到这个名字,年轻人才有了反应。 「冰知……」 「对,他就像……我重要的家人。」 萤的回答,让年轻人的眼皮震颤起来。年轻人听得出来,萤的语气蕴含着种种情怀。 他看看萤,再看看狼,以缓慢的动作抚摸动也不动的狼的头,开口说: 「多由良也是……」 萤眨了眨眼睛。 「也是我重要的最后一个家人。」 「是吗……」 年轻人的表情彷佛是自己受了伤,他看着狼受伤的左眼,把额头贴在毛团上。 然后,他确认似的低喃。 「冰知……」 萤很有耐性地等着他说下去。 年轻人把脸埋入灰白交集的灰黑色毛团里,在记忆中搜寻。 环绕菅生乡的山际天空,渐渐染上了黎明的色彩。 萤注视着文风不动的年轻人,脑中浮现昨日的情景。 黄昏时,年轻人醒来过一次。 萤和侄子时远一起观察狼的状况时,从屋内传来了呻吟声。 她跑上外廊,冲进屋内。 躺在垫褥上的年轻人,全身汗水淋漓,仰望着天花板的梁木。 听见脚步声,年轻人慢慢转移了视线。萤要开口叫他时,夕雾拉住她,把她拖到了背后。 「夕雾?」 「妳退后……他的眼神有问题。」 看到夕雾紧张的表情,萤惊觉地倒抽了一口气。 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的年轻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可言。 因为大量出血,皮肤宛如尸蜡。没有生气、面无表情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那是被逼到绝境的人的眼睛。 萤慢慢向后退,以免刺激年轻人。在她移动到安全无疑的位置之前,夕雾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年轻人。 过了一会,夕雾冷静地开口问: 「你是什么人……」 萤无言地眨了眨眼睛。 他们两人都听了狼说的话,可是光那样,资料还是严重不足。在那种状态下,想必狼不会说谎,但也不能尽信。看到夕雾严厉的目光,年轻人的眼皮震颤起来。 「我……是……」 沙哑地低喃后,他猛然瞪大眼睛,脸上总算有了表情。 「多……多由良呢……?!」 充斥年轻人双眸的异样光芒,忽然转为柔和,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人性的感情色彩,瞬间扩散开来。 萤张大了眼睛。 那个目光十分强烈,感觉却有点像失去父母亲的小孩。 多由良是那只有着灰黑色毛的奇特妖狼吗? 「多由良呢?多由良呢?他在哪里……?!该不会……」 可能是想到最糟的状况,气色已经很差的脸又更苍白了。 同时,年轻人的目光泛起了受伤野兽般的凶恶神色。 萤察觉夕雾的杀气悄然而生,把嘴巴紧闭成了一直线。 年轻人挣扎着想靠手肘撑起身体,萤越过夕雾身旁,冲到年轻人旁边跪下来。 「放心,狼在外面。」 「萤!」 响起了斥责声,但萤没理会,看着年轻人说: 「它遍体鳞伤,差点没命,但现在睡着了。」 年轻人注视着冷静地告诉自己的萤,颤抖着嘴巴说: 「它真的……真的……活着吗……」 伤痕累累的狼是耗尽最后的力气,把身负重伤的年轻人背到了这里吧? 它可能是抱定了决心,非把年轻人送到值得托付的人的手上不可。 「是啊,它还活着。如果你能动,我就带你到外廊。见到它,你就可以放心了吧?」 萤边说边瞥夕雾一眼。她说要带年轻人去外廊,可是,光凭她瘦弱的身躯,绝对无法搀扶年轻人。 夕雾满脸不情愿,但什么话也没说。 年轻人望向隔开外廊与房间的板窗,忽地眯起了眼睛。 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喘了一口大气。 「太好了……」 可能是搜寻到多由良的气息,确定萤没有说谎,终于放心了。 四肢伸直平躺的年轻人,呼吸十分急促。仔细一看,他的额头满是汗水。 是那种状况不太好时的汗水。这样下去,身体会发冷。 萤把视线投向夕雾。明白意思的夕雾,去隔壁房间的唐柜拿来新的衣服和毛巾,默默放在萤的旁边。 「最好趁能动的时候,把汗擦干,换件衣服。你想一个人独处的话,我们就先出去……」 年轻人似乎现在才想起要问他们。 「你……你们究竟是……」 看到摆着臭脸站在萤背后的夕雾,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我才想问你呢。」 夕雾不悦地回应,萤举起一只手劝阻了他。 「我们是……呃,该从哪里说起,你们才听得懂呢?」 年轻人的视线飘忽不定。 「我们……要去播磨的赤穗郡。」 萤点点头说: 「这里是位于赤穗郡的菅生乡,我是这个乡的首领的家人。我叫小野萤,他叫夕雾。」 「萤……夕雾……」 年轻人喃喃复诵,萤歪着头问: 「那只狼……叫多由良吗?它叫你莹氏比古。」 「我叫比古。」 「比古?」 「请叫我比古。」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太希望人家称呼他莹氏比古,起码是不希望萤他们这么称呼他。 萤和夕雾也比一般人清楚名字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 看到萤没深究理由,一口就答应了,比古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 「多由良的情况怎么样?」 比古担心到扭成一团的脸,像白纸一样苍白。 「我帮他治疗了伤口。能做的我都做了。左眼的伤势太严重,说不定治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 萤刻意用不带感情的语气淡淡地说。 比古闭起眼睛,用一只手掩住了脸。 「都怪我不好……」 这句话的意思令萤好奇,但再继续说下去,会对比古造成很大的负担。 萤与夕雾交换个眼色,站起身来。 「有话明天再说,稍后我叫人送水来,今晚你好好睡吧。」走出去前,萤又回头对比古说:「啊,还有。」 比古似乎一下子把体力都消耗光了,吃力地转向萤。 「你昏迷前,提到了昌浩的名字。」萤对张大眼睛的比古笑着说:「如果你说的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那是跟我很熟的家伙。」 「咦……」 听到这句话,比古惊讶得说不出说来。萤对他挥挥手走了。 与夕雾回到妖狼那边,就看到时远忧心忡忡地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啊,姑姑。」 时远眼睛一亮,站起来冲向萤,萤稳稳地抱住了他。 「抱歉、抱歉,狼怎么样了?」 「还是一样,一直在睡觉。」 萤点点头,抚摸时远的头说: 「谢谢你看着它。」 时远开心地笑了。萤弯下膝盖,配合他的视线高度说: 「那只狼叫多由良呢,我刚才听说的。」 「多由良?」 「对。」 「那个人还好吗?」 那个人是指比古。 时远也担心那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 「嗯,还好,已经醒了,所以应该没事了。」 「哦。」时远转头对着多由良说:「他没事了呢,太好了。多由良,他对你很重要吧?」 「嗯?」 「因为,」时远把头转向姑姑,再望向紧闭的板窗说:「它满脑子只想着那个人啊,完全没想到自己也受了那么重的伤。」 时远在多由良前面跪下来,伸出手,把掌心放在狼受伤的左眼上方。 「它都没有喊过一声痛,」时远对眨着眼睛的萤和夕雾笑着说:「可是,姑姑一说那个人没事了,它就好像想起了自己的疼痛,边睡边呜呜叫了起来。」 泪水从昏迷的狼的眼睛扑簌扑簌流下来,证实了小孩子说的话。 「乖、乖。疼痛啊、疼痛啊,快飞走,飞去其他狼那边。」 看到时远迅速做出驱赶的动作,夕雾不胜唏嘘。 「不愧是……时守的儿子。」 萤「嗯」地回应。 「而且是妳的侄子,就某方面来说,将来恐怕很不得了。」 「你是什么意思……」 萤真的板起了脸。 ◇◇◇ 一直在记忆中搜索的比古,把脸埋在多由良的毛团里,缓缓开口说: 「我是在赞岐与阿波国境遇见了冰知。」 萤也想起了冰知走的路线。 收到的报告说,会经由海路从备前到四国,再从赞岐进入阿波。 冰知沿着这条路线,搜集了各种传闻。 「我们在奥出云调查树木枯萎的真相,所以……」 「等等。」萤打断比古的话,疑惑地说:「树木枯萎?你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件事?你在奥出云调查,为什么会跑到赞岐与阿波的国境?」 被接二连三逼问的比古,抬起头说: 「到处都是树木枯萎、气枯竭,所以我去调查这件事。」 「等等、等等,呃……」 萤按着太阳穴,眯起了眼睛。 对了,狼在说出萤氏比古这个名字之后,是不是说了什么? ——九流…… 他认识安倍晴明的孙子、与奥出云有关、在调查树木枯萎。 「你是——九流族的后裔?」 被说中的比古,摆出掩护多由良的姿势。 「你们是……」 从年轻人全身迸出杀气。 看到比古露骨地显现戒心,萤耸耸肩说: 「我昨天不是说过吗?我是昌浩的……呃……算是有点远的亲戚……」 忽然,从背后传来冷冰冰的咆哮声。 「退下,九流后裔,不准你动萤一根寒毛!」 比古屏住气息,转头往后看。 不知何时,长白发、红眼睛的年轻人,已经绕到比古背后。 夕雾手上的短刀刀尖,抵在比古的脖子上。 萤看着持刀恐吓的夕雾、动弹不得的比古,无奈地大叫: 「喂,可不可以不要在人家的庭院制造恐慌?比古,你的戒心也太强了。」 介入两人之间的萤,耸耸肩接着说: 「把我的话听完嘛。我的眼线去过你们那里吧?我是神祓众首领家的人。」 然后,萤又补上一句: 「不久前,昌浩还待在这里呢。回想起来,他也提过你。」 因为没问名字,所以耗了这么久,才想到这个年轻人是九流族的后裔。 比古还是没放下戒心,瞥了多由良一眼。 「对了……」 以前听多由良说过。 不知道为什么误闯播磨国,在那里遇见了怀念的人。 原来那就是昌浩? 「这样啊……对了……我是要去神祓众的乡里。」 「就是这里啊。」 「啊……」比古按着头,又甩甩头。「对了……冰知叫我……来向这里的首领报告……」 忽然,比古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 「唔……」 心跳声在耳朵里震响,突如其来的痛楚贯穿脑际。 「唔!」 令人窒息的剧烈疼痛刺穿太阳穴,比古蹲下来,喘个不停。 「比古?你怎么了?振作点啊!」 萤的声音在剧痛与悸动之间逐渐模糊。 「冰知叫你来报告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声音噗呲中断了。 寂静中,只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 呸锵…… 第二章 有的世界都相互连接。 「朱雀?」 叫唤却没有回音。 转头一看,闲散地躺在旁边的朱雀,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十二神将天一凝视着红发红如火焰燃烧的朱雀的脸。 「朱雀?」 刚才还聊着有的没有的话,聊到一半突然中断,原来是意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从尸樱界回来后,朱雀昏昏沉沉地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这个十二神将诞生的异界,他慢慢恢复了神气,也终于清醒了,但睡着的时间还是比较多。而且,经常是毫无地预警地突然睡着。 这次也是这样。 天一伸出纤细的手指,触摸动也不动的情人的脸,抚过他下颚的线条。 朱雀没有反应,呼吸规律,睡容祥和。 在那个尸樱界,十二神朱雀耗尽了神气,又被压榨到极限。还能保住一条命,算是奇迹了。 神气越强,在那个世界的耗损越大。 天一和玄武、白虎都恢复得差不多了,青龙和朱雀的复元速度却非常缓慢。 即使醒来,只要再睡着,不管怎么叫,或是附近有人走过,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身为斗将的青龙,以及神气强度仅次于斗将的朱雀,很少会陷入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不,应该说从来没有过。 可见他们受到的打击有多大、有多深。 青龙也一样。尽管表现得生龙活虎,却常常看见他躲在岩石后面,以合抱双臂的姿势,闭目养神。 这时候,没有人会靠近他。 听说留在人界的勾阵,恢复的速度比青龙和朱雀稍微快一点,但也还没完全恢复正常。 面色凝重的天空很担心万一发生大规模的战争,神气会瞬间消耗殆尽。 拥有战力的神将,健全的只剩六合、天后,其次是太阴、白虎。 因为主人安倍晴明清醒了,所以太阴的复元十分显著。她的状况是心灵上的创伤,远比身体受到的伤害严重。所以,心病排除了,气力就涌现了。对她来说,晴明的清醒是最好的复元良药。 天一把睡着的朱雀的头,悄悄移到自己的大腿上,仰望天空,平静地吐出一口气。 十二神将们诞生的异界,与人界交叠存在着。 没有人界那样的太阳、月亮、星星,也没有树木,处处可见岩石地,目光所及都是没有尽头的荒凉大地。 两个世界虽然交迭,却没有交集。 神将们是靠神通力量,连接两个世界,来来去去。过去,曾有人企图强行撬开通往异界的道路,但这种事鲜少发生。 在这里,生命体只有十二神将。 天一瞥一眼睡着的朱雀,想起了其他同袍。 神将不会做梦。他们本身就是人类想像力的具体呈现。他们的存在,就像把梦塑造成有形的东西。 睡着时,他们的魂是待在黑暗中。 神是光明。位居神之末座的他们,本身也可以说是光明。 但是,光明常伴随着黑影。如同事物有表里两面、有善恶两面,如同阴阳掌管着世界的均衡。 那么,神将们当然也有黑暗面。 说起来,睡眠或许就是他们的黑暗部分。 沉溺在这样的思考中的天一,听见踩过地面的微弱声响,一面小心不吵醒朱雀一面转动脖子。 「太裳。」 同袍太裳笑盈盈地说: 「还是被妳察觉了?我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了。」 天一微微一笑,对太裳指指旁边。 太裳的笑转为苦笑,在离天一指的地方的更远处坐下。 「跟妳坐太近,朱雀会不高兴。」 「嗳……朱雀睡着了也怕?」天一笑着说。 但是,太裳注意到朱雀的眼皮动了一下,证实自己说的话没错。 这个朱雀为了救天一,竟然跨越界线,毫不犹豫地把大刀指向了他应该保护的主人。 对他来说,天一的存在就像把他固定在这里的楔子。 负责裁夺同袍的弑神神将自己也可能走偏,那是非常要不得的大事。 「天一……」 看到温柔的同袍愁眉苦脸,天一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妳知道腾蛇倒了吗?」 天一屏住气息,轻轻地点着头。 「听说为了扫荡京城的污秽,昌浩大人把腾蛇的神气都耗光了……」 那个腾蛇的神气竟然会被耗到精光,太不寻常了。 「京城的污秽暂时被净化了,可是,京城外的树木枯萎还是继续蔓延。」 太裳和天一都是土将 与察觉流通地底深处的龙脉陷入凌乱的勾阵一样。 树木枯萎,会导致气枯竭,形成污秽。京城周围的树木枯萎了,距离不远的京城又会充斥令人窒息的污秽。 昌浩和晴明应该会在那之前想出办法解决。 「……」 天一凝视着睡着的朱雀,紧紧抿住了嘴巴。 这种时候,十二神将更应该成为主人的左右手活动。然而,大半数的神将却都不能成为战力。 「希望朱雀和腾蛇都能早日康复。」 天一祈祷在他们复元之前,千万不要发生任何事。 但这个愿望恐怕很难实现。 可能是从她阴郁的脸色察觉到什么,太裳想说些话安慰她,正要开口时,从地底深处发了闷重的地鸣声。 两名神将张大了眼睛。 大地很快摇晃起来。 「地震……!」 天一马上趴在动也不动的朱雀身上。 「异界怎么可能会地震?!」 大惊失色的太裳,反射性地欠身而起,但是被震到没办法站起来。 摇得非常厉害,也摇得很久。 在地鸣声和摇晃结束之前,两人都不敢动。 微微响起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 异界没有人界那样的建筑物。会崩塌的地方,顶多只有岩石交叠的岩石地。 想到这里,天一睁大了眼睛。青龙经常闭目养神的岩石地,不就是在那个方向吗? 「青龙呢……」 太裳对脸色发白的天一说: 「放心,他刚才跟白虎去人界了。」 青龙清醒时,一天会去人界探望晴明一次。也没做什么,只是看看晴明的脸,就回来了。 听到同袍这么说,天一呼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太阴小心地观察四周说:「异界居然会发生地震……」 说话说到这里就中断了。 向来温柔的太裳,眼睛泛起了厉色,很难得见到他这样的表情。 天一有种凉飕飕的奇妙感觉,不由得把手搭在朱雀的双肩上。 她暗自期待朱雀会醒来,像平常一样笑着对她说:「不用担心,天贵。」 然而,朱雀紧闭的眼睛依然没有张开。 世界都相互连接。 在一个世界强行做了什么,那个行为就会造成歪斜,在某处引发事件。 然后,出现歪斜的地方,未必会是在同一个个世界。 反过来说,原本不会发生也不该发生的事,视做法而定,也可能在其他世界发生。 ◇◇◇ 在阴阳部轮班看守书库后,昌浩回到五天不见的安倍家,拿换洗衣物。 他点亮灯台,随意环视房内一圈,叹了一口气。 才五天没回来,却觉得好怀念。 同时,在被隔成自己 房间的空间里,直到刚才都还没自觉的强烈疲惫感,袭向了昌浩。 「啊……这次真的累垮了……」 连发牢骚的声音都中气不足。 在阴阳寮有小睡过,也净化过身体,但身心并没得到充分的休息。 疲劳一天天逐渐累积下来。 今天,来跟他交班的阴阳生,说他的脸颊消瘦,五官都变深了。 但是,这么说的阴阳生自己也一样,所以彼此苦笑起来。 还能那样笑,表示还没问题。 昌浩要去轮班室稍微休息时,正好路过的父亲吉昌,瞪大眼睛叫住了他。 然后,吉昌命令昌浩,今天必须回家休息。 昌浩自己虽没确认过,但看到父亲那种反应,心想自己的脸色一定很差。 在好久没回来过的自己的房间换上狩衣,要把直衣扔出去时,他打住了。 「不行、不行。」 已经养成习惯,差点又那么做了。 「要折好才行……」 替自己整理衣服的那双手,已经不在这里了。 夏天的夜晚不长。戌时交班后没多久,他就离开了皇宫。 再半个时辰就是亥时了。长期处于紧绷状态,还是早点睡吧。 他摸摸脸,发现瘦了很多,自己都摸得出来。因为不只生理上的疲劳,还有心理上的疲惫。 在矮桌前盘腿而坐的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已经……五天了……」 事情完全没有进展。 处于时间停止法术中的藤原敏次,宛如人偶般躺在书库里。 每次交班时,昌浩一定会看看他有没有异状。沉睡在法术里的敏次,看起来很安详,要说是万幸,的确是万幸。 敏次的魂虫被带去哪里了?怎么样才能夺回来呢? 魂虫在菖蒲手里。菖蒲带着件。 敏次被件宣告了预言。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究竟能不能颠覆一定会灵验的预言呢? 「预言……」 昌浩的眼睛蒙上了阴影。 连拥有那么强大力量的榎的后裔,也没能战胜件的预言。 「……」 昌浩抿着嘴唇,甩了一下头。 不能绝望。在最后一刻的希望破灭之前,绝不能绝望。 忽然,昌浩眨了眨眼睛。 「魂虫……」 昌浩按着嘴唇,视线游移不定。 对了,魂虫从身体跑出去后,会变成怎么样呢? 是不是像黑虫那样,没发生意外的话,就会永远存在? 人类的魂可以脱离肉体,就像祖父晴明经常使用的离魂术那样。 祖父是刻意地、有目的地施法,但这个法术会削减寿命,所以今后必须请他节制。 面临死亡的人,虽然状况不一样,但魂也可能暂时脱离再回来。 脱离其间,肉体会暂时呈死亡状态。魂回到体内,又会活过来。这种状况被称为「陷入假死状态」。 魂没回去,就是死了。肉体的生命活动会停止,体温下降,渐渐冷得像冰一样。肌肉会僵硬一阵子,然后松弛,开始腐败。 到那时候,就不能活过来了。 「啊,也有柊子和文重那样的情况。」 他把手肘抵在矮桌上,用手背托住额头。 因为一直待在阴阳寮,所以完全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藤原文重的妻子柊子,扭曲生死的哲理,死而复生,所以肉体逐渐腐朽。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哲理的扭曲。她是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人。 按理说,身为阴阳师的昌浩的使命,应该是让她回复应有的模样。 然而,有人为了她,求助于昌浩。 柊的后裔柊子虽然死而复生,身体却逐渐腐朽。有个藤原一族的男人因为太爱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昌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救扭曲了哲理的两人。 「还有……我也太对不起公主殿下了。」 该做的事、必须做的事,一件接一件浮现脑海,昌浩觉得更疲惫了。 「要好好思考……」 思考所有事该怎么做、想怎么做、必须怎么做、怎么做最好、剩多少希望。 思考该做的事、想做的事、做得到的事、做不到的事。 有充分的时间去思考。 但是,不管怎么思考,昌浩现在都不能自由行动,因为他有身为阴阳师应尽的职责。 即便想出方法,也不能抛下职责出去。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佯称身体不舒服请假了。 以前可以那么做,是因为没有背负太大的责任。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真的很自由,昌浩越来越怀念刚行过元服之礼的时候。 他甩甩头。想也没用的事,再想也不能怎么样。在心灵疲惫时思考,也想不出好办法。 「总之,先睡觉吧……」 今晚可以放轻松睡觉。身、心、头脑都得到休息,一定可以理出头绪。 除此之外,只能在睡前向神祈祷了。 正漫无边际地东想西想时,紧闭的板窗外传来什么降落的动静。 「嗯……?」 几乎没有声音。气息也十分微弱,如果注意力正集中在什么地方,很可能不会察觉。 那是异形的气息,昌浩十分熟悉。 安倍家有安倍晴明布设的结界包围。不管是谁,没得到允许的人,绝对进不来。 昌浩站起来,从木门走出外廊。 「喂,昌浩。」 爱宕的天狗飒峰收起了翅膀。 「飒峰,你怎么来了?」 因为某个机缘,这位天狗开始跟昌浩往来,住在爱宕的异境之乡,负责保护总领天狗飓岚的独生子疾风,他曾经有段时间与昌浩是敌对关系。 「我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商量?」 昌浩疑惑地歪起头,飒峰对他点点头。面具遮住了天狗上半部的脸,露出面具外的双眼,颜色与人类相反。 眼珠是在天空闪烁的银色白,眼珠的外围是漆黑色。 天狗很少拿下面具,所以昌浩看过飒峰的脸的次数寥寥可数。 「上来吧。」 「喔。」 属于魔怪的天狗,可以通过结界进入安倍家,是因为以前昌浩就允许他进入,到现在都还有效。 走上外廊的飒峰,站在木门的地方,往房内东张西望。 「怎么了?」 昌浩觉得奇怪,飒峰诧异地说: 「没看到白色变形怪大人呢……它在哪里?我既然来了,就该问候变形怪大人一声,不能失礼了。」 「啊……」昌浩拍拍后脑勺,支支吾吾地说:「小怪它……因为发生太多事,过度劳累,正在休息。」 从氛围可以感觉到飒峰张大了面具下的双眼。 「什么!变形怪大人居然会累到需要休息……!」 以前,异境之乡曾经因为异教法师,陷入存亡危机。当时,飒峰亲眼见识过属于变形怪的怪物──红莲,出类拔萃的通天力量与生命力。 飒峰是那起事件的当事人,比谁都清楚红莲完成了多么不寻常的事。 「那么,变形怪大人的状况怎么样?复元情形怎么样?」 「现在还很难说。我因为有职务在身,一直守在皇宫的阴阳寮,不知道详细状况。」 「哦,是吗?」 「是呀。啊,请坐在那边的蒲团。」 「感谢。」 昌浩守在皇宫的阴阳部期间,小怪都待在晴明那里,一直睡觉,修复身体。 昌浩当然想知道小怪的状况,可是身旁连个护卫都没有,想问也没人可问。 【插入图片1】 晴明担心他,还叮咛他有什么事就放个式回来。 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生需要放式给祖父的事。 另外,车之辅也担心一直守在阴阳部的昌浩,晚上都会来回巡视,并注意不要碰触到围绕皇宫的结界。 每到戌时交班时间,在小睡之前,告诉寮官和守卫要出去走走、散散心,暂时离开皇宫,在隐密的地方与车之辅会合,已经成了昌浩的日课。 旁边没有任何护卫,这并不是第一次。 在菅生乡修行期间,小怪和勾阵也没跟着昌浩。他们怕跟在他身旁,会让他无法修行,所以都待在乡里的草庵。 这次跟那次一样。 只是这次的状况比当时更为严峻。 阴阳寮的寮官、检非违使、卫士们的京城守护巡视,又重新编队,持续进行。这是皇上的圣旨,在皇上下令结束之前,都会持续下去。 覆盖整个京城的阴气,在五天前的晚上,被昌浩全部送去了尸樱界。 车之辅说每晚告别昌浩后,都会走遍京城每个角落,尽可能仔细检查树木有没有枯萎的征兆、阴气有没有再飘出来。 『主人,请放心,在下走遍了京城每个地方,都没有发现那种阴气。』 能够以式的身分行动,车之辅真的非常开心。它经常想,式就是要帮得上忙,才有存在的意义。 车之辅随时都帮得上忙,昌浩一直很感谢它。 他不是没告诉过车之辅,但就是因为说了,车之辅才更想帮他吧。 从外面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那是住在安倍家的生人勿进森林里的猫头鹰。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 「没关系,魔怪在大白天行动才奇怪。」 飒峰正经八百地点点头。昌浩淡淡一笑说: 「今晚我正好回来,算你运气好,飒峰。」 飒峰在昌浩请他坐下的蒲团上盘腿而坐,挺起胸膛说: 「当然,我们爱宕天狗有猿田彦大神的庇佑。只要遵从神的旨意行动,所有事都能毫无障碍地如愿以偿。」 「原来如此。」 昌浩细眯起眼睛。 飒峰还是这么耿直,一点都没变。 在这多事之秋,老朋友不变的性情让昌浩觉得安心。 「但是……」飒峰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看来,人界的变异似乎还是对我们异境造成了影响。」 「咦?」 昌浩打个冷颤,皱起了眉头。 以前刚遇见时,看起来同年纪的爱宕天狗,现在看起来比昌浩小几岁。 因为昌浩一天天成长,飒峰却没有显著的成长。 以实际年龄来说,天狗活得比较长。但因为寿命长,成长也相对缓慢。 「你看这个。」 飒峰缓缓从怀里拿出布包,放在地上解开。 里面是枯叶。 昌浩眨眨眼睛,屏住了气息。 飒峰说人界的变异影响了异境之乡。 昌浩伸手触摸枯叶。 「树木……枯萎了?」 飒峰无言地点点头。 昌浩的眼神泛起厉色。 异境之乡也有树木。尤其是爱宕乡,绿意盎然,那些树虽然不会开花,但洋溢着苍郁草木的生气。 以前就听说,异境没有人界这样的四季。所以,异境没有人界在秋天时叶子变红的现象。 因此,每到季节变迁时,天狗们就会小心避开人类的目光,来人界欣赏五彩缤纷的颜色。 不过,这也是近几年来的事。 是昌浩制造契机,解除了天狗对人类的强烈仇恨。在这之前,没必要的话,即使有兴趣,他们也不会从异境之乡来到人界。 总领天狗的独生子疾风,非常、非常偶尔,会去探望藤原行成的儿子实经。他会跟保护他的飒峰一起变成乌鸦的样子,停在高栏上,等着实经发现他们。实经总是很开心地迎接偶尔飞来的两只乌鸦。 实经还不知道乌鸦们是天狗。或许会有揭开真面目的一天,天狗们和昌浩都衷心希望,到时候实经不会厌恶疾风。 昌浩拿起颜色枯黄、干巴巴的叶子,直盯着看。飒峰叹口气,摇摇头说: 「离乡里稍远的森林,树木都枯萎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飒峰取下面具,神情明显凝重,低声沉吟。 「完全摸不着头绪,会发现那里的树木枯萎了,是因为其他事件在乡里引发了骚动。」 「其他事件?」 点着头的飒峰,表情十分严峻。 他一直低头看着手上的面具,那是以前跟他一起保护下任总领疾风的天狗的遗物。 「以前……我应该跟你说过。」 这么起头后,飒峰开始往下说。 爱宕的异境之乡,是受猿田彦大神的庇佑。 异境之乡有个被称为「圣域」的地方,是禁区,没有特别理由不能进入。 在那里,靠猿田彦大神的神通力量,封锁了某样东西。 「那东西是我们连说都不想说出口的恶神。永远封锁那个东西,也是我们天狗的重大责任。」 天狗是魔怪。 身为国津神的猿田彦大神,让魔怪负起了封锁恶神的责任。 「以魔制魔啊……」 昌浩喃喃低语,飒峰点点头说: 「是的,因为恶的压制力比善更强大。」 昌浩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 以魔制魔。这种做法,昌浩还知道其他案例。 那就是樱树。 「几天前,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异境都出现了歪斜扭曲的变异。」 「变异?」 「纪录里不曾有过那样的天灾地变。」 总领天狗飓岚立刻派人调查原因。 天狗们甚至飞到异境的尽头,搜遍每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在调查中,发现了树木的枯萎。 「老实说,树木枯萎并不是什么重大问题。乡里的人认为,那是受到人界变异的影响,静观其变就行了。」 对,那不是问题。 「发现圣域的封印出现了歪斜,才是大问题。」 昌浩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更厉害了。 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在异境之乡也发生了。 「天灾地变?到底是什么状况?」 昌浩低声询问。 飒峰把面具放在地上,摆出更严肃的表情,合抱双臂。 「空间歪斜、从地底深处传来嘶吼般的闷响,地面就像颤抖般剧烈地摇晃起来,宛如次元界线扭曲变形般的波动蔓延整个乡里。据总领大人判断,很可能是这个波动造成了封印的歪斜。」 昌浩瞠目结舌,屏住了呼吸。 「咦……?」 「为了找出原因,伯父大人派我来调查,那个时候人界有没有发生造成次元扭曲变形的事件?你是阴阳师,应该知道什么……喂?」 飒峰不经意地瞥昌浩一眼,发现他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觉得很奇怪。 「你怎么了?昌浩,怎么脸色突然……」 昌浩在诧异的飒峰面前抱起了头大叫: 「啊啊啊啊……!」 世界都相互连结。 这个道理他知道。 但是,他有没有完整地、正确地计算过所有一切,掌握会在哪里怎么样连结呢?答案是绝对没有。 「昌浩,你怎么了……我知道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眉梢渐渐往上吊的飒峰,猛然立起一只脚,把手放在腰间佩戴的剑的剑柄上,怒气冲冲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人引发了那种不寻常的事?我以爱宕天狗的威信发誓,一定手刃这个鲁莽的家伙,砍掉他的头!」 昌浩抱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怒火中烧的飒峰。 为什么事情这样接二连三地发生呢? 瞬间,胸口冷得可怕。 难道这也是被铺设好的道路之一? 第三章 猫头鹰咕咕叫着。 在生人勿近森林,守护安倍家四周结界的十二神将天空,把闭着的眼睛朝向了宅院。 久久回来一次的主人的孙子的房间,好像很热闹。 刚才来访的魔怪,是已经很熟的爱宕天狗。 他们偶尔会来,聊聊异境之乡的事,听听神将说人界的事。 也不知道是哪边先开始的,在不知不觉中,建立了互相提供讯息、有时彼此协助的体制。 天狗进入昌浩房间后,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天空原本以为,天狗男孩是知道安倍晴明回家了,特地来探访,看来并不是这样。 除了猫头鹰的叫声之外,只有风声偶尔会敲响天空的耳朵。 阴气的云被驱散后的夜空,星光闪烁。 长期覆盖上空的阴气不见了,减轻了结界的负担,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连身为神将的天空都有这种感觉,更别说是京城的住民了。 不过,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应该一个也没有吧。 即便如此,人类还是会从大脑以外的身体深处、心灵角落,清楚感受到这件事。 天空坚守在生人勿近森林。再琐碎的事,同袍们也会逐一向他报告。 总而言之,他就是十二神将的支柱。 所以他几乎不会随便走动。 闭着眼睛的天空,想起了可以说是故乡的异界。 听说异界之地发生了剧烈的摇晃。自他诞生以来,从来没有遇过这种现象。 安倍晴明的孙子昌浩,耗尽十二神将最强斗将腾蛇的通天力量,铺设了连接人界与尸樱界的道路,把那个世界整个供奉为神,改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不管是人、物品、一根草、一棵树、普通的石头、一根毛发,只要被阴阳师供奉为神,就会成为神。 但是,并不是谁都做得到。 要把整个世界供奉为神,必须拥有相当的技术,人格也要配得上那个神。 要有坚强的心,且性情高洁、宽容、伶俐。 除非具备这些条件,并拥有高强的灵力,否则很难把那样的存在供奉为神。 是他在菅生乡度过的岁月,以及至今以来经历过的苦难、种种邂逅与从中得到的许多知识和经验,帮他完成了那样的丰功伟业。 天空微微一笑。 「喂,晴明……」 在遥远的过去,遍体鳞伤地施行召唤术的年轻人的身影,闪过天空脑海。 在他剑拔弩张的犀利中,总是带着几分被逼到绝境似的凶狠。 昌浩跟那个年轻人不一样。虽然外型有几分相似,但仅止于这样。 起码以前是这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从播磨回来的昌浩,似乎有了与以前刚邂逅时的主人相似的坚毅。 被冤枉、被逼出京城、被追杀时,即便有腾蛇和勾阵同行,当时的心情也可想而知。 那之后,虽说是自己的选择,但昌浩继续留在播磨,在没有任何亲人的陪伴下,熬过了严酷的修行。 存在于潜意识中的娇气被一扫而空,身心都有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果。 现在的昌浩,有种难以言喻的觉悟。 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为了收服所有神将,下了有勇无谋的赌注。当时,十二神将天空也在他身上看到了非常相似的觉悟。 「昌浩真的是你的孙子呢……」 十二神将天空想起过去,内心百感交集。 这时,昌浩正封着爱宕天狗,深深低下了头。 「所以……很抱歉,圣域的歪斜是我的责任。」 飒峰目瞪口呆,注视着昌浩,哑然失言。 昌浩没有做任何辩解。 自己五天前所做的事、那么做之前发生的事、那之间察觉的事等等,所有相关的来龙去脉,昌浩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飒峰。 飒峰盯着不隐瞒也不逃避的昌浩,半晌才开口说: 「———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觉得他的语调太过平静的昌浩,心里有点发毛,缓缓抬起了头。 「飒、飒……峰……?」 昌浩悄悄观察飒峰的样子,发现他意外地冷静。至少,在昌浩看来,他的表情是冷静到不能再冷静了。 天狗垂下视线,看着放在地上的面具。 「喂,飘舞,」天狗淡淡地说:「所谓阴阳师,就是做无法想像的事的人。在那个时候,我们就应当知道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说话的面具,当然是沉默不语。 「没办法,这种事我太清楚了。喂,飘舞,你也是吧?你还在的话,应该会教我怎么压抑心中澎湃的激动……」 昌浩倒抽了一口气。 原来他只是看起冷静,其实一点都不冷静。 不,这样才正常,是昌浩希望他冷静的心情,蒙蔽了昌浩的观察力。 「飒峰,我真的……」 昌浩急着想说些什么,被飒峰举起一只手制止了。 「不用再说了,我不但对你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同情你。」 「咦?」 看起来一直很冷静的飒峰,双眸突然燃起了白色火焰。 「可恶的是,为了某种意图铺下道路的人!」 天狗用很沉、很沉又很平静的声音怒吼。 昌浩看着他,心想: 他向来是个大好人,不,不对,他是天狗,不是人。应该说他向来是个大好天狗,所以几乎忘了他将究不属于人类,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怪。 惯用的手握在剑柄上的飒峰,眉毛、眼梢都高高吊起来,露出凄厉的笑容。 「可恶的家伙,你死定了,竟敢跟我们魔怪为敌,真是不知死活!」 天狗冷冷地撂下狠话,说会让那个家伙尝到生不如死的惨痛教训。 昌浩内心也被他那种气势吓到,怯怯地举起一只手说: 「请教一下……」 「什么事?」 被狠狠一瞪,昌浩在内心暗叫一声「哇,魔怪」,开口说: 「那个封印的歪斜,是怎么样的状况?」 飒峰的表情紧绷起来。 「老实告诉你吧,情况不是很好……靠总领大人的力量,也没办法完全修复。」 执行封印的是国津神。总领天狗的妖力再强大,性质还是跟猿田彦大神的神通力量截然不同。 要重新封印并增加强度,必须使用与神同性质的力量。 「阴阳师,快想个好办法。没时间了,快,现在马上想。」 连珠炮般的语气既平淡又冷静,所以更可怕。 昌浩的眼神到处飘来飘去,努力挖掘大脑中的所有知识。 以前红莲的确召唤过高龙神到异境之乡,是不是可以跟那次一样,借用天津神的力量呢? 这个主意很不错,但昌浩想起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高龙神是天津神。猿田彦大神是国津神。同样是神,性质还是不同。 再说,死缠烂打请求高龙神,祂或许会答应帮忙,但是,那个神要求昌浩查明并解决树木枯萎的原因,昌浩到现在还在拖延。 昌浩有昌浩的苦衷,但桥归桥、路归路,那种借口恐怕对神说不通。神就是这样的存在。 在那个国津神可能响应自己的召唤,前去爱宕乡提供协助呢?昌浩想到或许可以请来因「地御柱事件」而有联系的国之常立神。 「——」 昌浩相信自己未来的可能性,但也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实力有 多少。 若以第三者的眼光来评断自己的实力,毋庸置疑,绝对没有足够的力量请来国之常立神。 必须是能与猿田彦大神相匹敌,或者神格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才能修复封印的歪斜。 既然连总领天狗的飓岚都判定自己的力量不足,那么,昌浩能够请来的、能够驱使的神,力量也一定不足。 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可想了。 昌浩进退维谷。 抑郁的沉默在房间内蔓延堆积。 「……」 就在昌浩低头不语时,有个声音如划破黑暗的一道光芒,刺穿了他的耳朵。 「我知道了。」 昌浩和飒峰同时把视线朝向那个声音。 不知何时,十二神将玄武在两人身旁现身了。 「我的主人安倍晴明请你们两人过去。」 已经过了半夜。 昌浩心想父母应该都已就寝,便带着飒峰从庭院走向祖父的房间。 吉昌和露树都知道久久才回来一次的小儿子不好好睡觉,还闹得鸡飞狗跳,但什么也没说,随便他怎么做。 昌浩真的很感激,但同时也觉得辜负了父母对自己的关爱,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歉疚感。 他下定决心,等所有事情解决后,一定要做些孝顺父母的事。 「爷爷,您睡了吗」 为了慎重起见,昌浩先在外廊出声招呼,回应他的却是半傻眼的语气。 「就是还没睡才会叫你来啊,快进来吧。」 「是。」 昌浩尴尬地耸耸肩,玄武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 「进去啊,飒峰,准你进去。」 天狗飒峰诚惶诚恐地回应准他进入主人房间地玄武: 「感激不尽,那么,我就打搅了。」 飒峰与垂头丧气的昌浩成对比,挺直背脊,敏捷地爬上了外廊。 昌浩还没伸出手,门就先被打开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昌浩。」 站在那里的是太阴。 勾阵靠着柱子坐在墙边,白色小怪趴在她的大腿上。 昌浩和飒峰进入房间,小怪也完全没有反应。 勾阵察觉昌浩的视线,轻轻叹口气说: 「它只是在睡觉,不用担心。」 昌浩默然点头。 长耳朵、长尾巴,都软趴趴地下垂。可以看到胸部规律地轻微上下起伏。 以前曾经被熟睡不醒的勾阵当成枕头的小怪,现在的处境完全相反。 看来,神气枯竭的神将,都会把同袍当成枕头。 这种大错特错的认知正在昌浩内心萌芽,玄武却浑然不知,用高亢的声音严肃地税:「晴明啊,发生了超越想像的事,必须及早解决。」 起身坐在垫褥上的晴明,在单衣上披着外衣,靠着凭几沉吟。 昌浩看到祖父披在身上的衣服,稍稍偏起了头思索。 祖父有这种颜色的衣服吗?仔细看,连布的质料都很少见,感觉比自己和祖父平时穿的衣服高级许多。 昌浩从来没看过,所以有可能是祖父住在吉野的参议山庄时,那边的人替祖父准备的。 成亲的参议岳父,拥有与身分地位相当的财力。 安倍晴明是人人称颂的大阴阳师,也是最重视的女婿的祖父,所以参议可能在衣食住行上都做了细心的照料。 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几年,昌浩都没住在安倍家。 这件衣服也可能是祖父去参议的山庄之前新做的。 自己出生的家,当然也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昌浩离开的时间,已经久到足够发生那些事了。而祖父和父母也一样,越来越不知道关于昌浩的事。 分隔两地就是这么一回事。 要弥补这种事,必须透过很多的交谈。 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时间。 老人严肃地对来访的天狗说: 「飒峰大人,这次都怪我这个不肖的孙子……」 「请别这么说,晴明大人,这种客套话毫无意义。」说得铿锵有力的飒峰,把脸转向了昌浩,「你也是,昌浩,絮絮叨叨地埋怨、烦恼,不但愚蠢到极点,也只是浪费时间吧?有那种时间,还不如想想该怎么保住封印。」 飒峰稍作停顿,摸着来这里之前戴上的面具。 「其实……我的个性也跟你一样,总是不自觉地想怎么会这样,只顾着追究原因,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昌浩幡然醒悟,眨了眨眼睛。 「所以,我会试着思考,如果是飘舞会怎么做。」天狗把双手摆在在膝上,正襟危坐地说:「阴阳师,我们异境之乡正面临危机,绝对不能让那个连说都不想说出口的恶神被释放。」 房间里的空气应声凝结。 「我们爱宕天狗请求你们,想出解决这件事的办法。」飒峰两手伏地叩首。 「今晚,我是以总领天狗飓岚的代理人身分,来拜访贵府。我说的所有话,都可视为总领说的话。」 这时候,把头垂得更低的飒峰,语气开始显露焦躁。 「拜托……这样下去,封印真的会……逐渐毁坏……」 逐渐毁坏。 飒峰的话在昌浩内心深处,造成了不明所以的震荡。 说是震荡,或许不如说是震撼。 封印会逐渐毁坏。逐渐毁坏。 原因不明。但是,昌浩觉得不只封印,好像其他东西也逐渐毁坏了。 这或许就是陷入沉睡深渊的小怪常说的「阴阳师的直觉」 沉思了好一会的晴明,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说: 「太裳、白虎,过来。」 不到一眨眼的工夫,两道神气就降落现身了。 是十二神将白虎与十二神将太裳。 晴明看看他们,再把视线移移到玄武身上。 「玄武。」 玄武挺直了背脊。 「你们跟这位飒峰大人一起去异境之乡,修复封印的裂痕。」 三名神将瞬间互看了一眼。 他们都去异境之乡,晴明的手下就会减少。 在这种战力大大折损的状况下,怎么可以再有三名神将离开主人。 但是,老人的眼神不准他们反驳。 虽说不是故意的,这件事显然是昌浩的疏忽造成的,既然昌浩没有办法解决,晴明就必须处理,否则状况会更糟。 昌浩咬住嘴唇,握紧了双拳。 能做的他都做了,最后却还是要麻烦他最不想麻烦的祖父来替他擦屁股。 而且,飒峰和晴明都没有责怪他一句话。 这是最令他难过的事。 「遵命。」 太裳两袖交合拱手行礼,白虎在他旁边默默点头。 玄武单脚跪在晴明旁边说; 「晴明,有白虎和太裳就够了吧?为什么还要派我去异境?」 漆黑的眼眸似乎在对晴明说「我想留下来」。 晴明笑着说: 「是为了预防万一。各界的歪斜,都可能发生我们无法想像的事。」 若不幸发生这种事,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容易思考对策。 「你也看见了,我现在不能动。这里还有天空和勾阵,所以,你不必担心……虽然红莲变成那个样子……」 晴明瞥一眼勾阵大腿上的小怪,玄武也把视线转向那里。 在两对视线的注视下,小怪还是动也不动。 「所以,拜托你了,玄武。异境之乡平 静了,人界和异界也会平静下来吧。」 所有世界彼此相连。 默默听着祖父说话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异界也会平静下来是什么意思? 晴明发现昌浩满脸疑惑,用眼神制止他发问。 「——知道了。」 玄武回答得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答应了主人。 看着这段过程的飒峰,松口气,行个礼说: 「晴明大人、神将们,我由衷致谢」 「不用道谢了,还是赶快出发吧。」被晴明这么一说,飒峰把嘴巴抿成了一直线。 「承蒙费心,实不敢当。那么,告辞了。」 天狗把视线转向神将们,站起身来。神将们对晴明点点头,跟在飒峰后面走出房间。 张开背上翅膀的飒峰,回头望向昌浩。 「昌浩。」 站在木门前送行的昌浩,觉得飒峰面具下的眼睛带着笑。 「你变强了呢,竟然会使用足以撼动异境封印的法术了,好佩服。」在這这么紧急的状态下,飒峰却显得很开心,「我也要精益求精,绝不能输给你。」 天狗对晴明和昌浩微微行个礼,转身离开。 昌浩慌忙接上一句。 「飒峰,再见!」 「喔!」 飒峰点点头,一拍翅便飞上了天空。 「那么,晴明,我们走了。」 白虎的风包围了太裳和玄武。 晴明倚靠着凭几,举起了一只手。 「嗯,拜托你们了。」 「晴明,我们不在时,也要好好休养,努力复原喔。」 乌黑头发随风飘扬的玄武这么说。长长的下摆涨满了风、袖子也迎风摇曳的太裳,站在玄武旁边,用诚挚的眼神注视着晴明。 「玄武说得没错,在我们回来时,一定要让我们看到您比现在更健康,请答应我们。」 晴明苦笑著说: 「不要强人所难嘛……如果你们三两下就把事情解决,明天天亮就回来了,那怎么办?」 「那就到时候再说。」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自为之。」 「勾阵,你要看紧晴明。」 勾障没回答,对合抱双臂的白虎挥挥手。 被神气包围的神将们,从星光闪耀的天空飞走了。 走到外廊的昌浩,目光追逐著转瞬间消失踪影的他们,喃喃说著: 「对不起……拜托你们了……」 ◇◇◇ 现在是夏季中旬的夜晚,从五天前就不时会吹起凉爽的风。 长期覆盖天空的云,不知道为什么消失了,开始有了阳光和月光。 接近满月的月光,一天比一天皎洁,许久不见的星光含蓄地闪耀着。 在皇宫深处被门与墙包围的寝宫,夜晚分外宁静。 寝宫里有负责各种职务的侍女和侍从、负责内务的下臈、在军营里负责守备的卫士、值夜到天亮的公卿们,其中也不乏偷偷与侍女谈情说爱的人。 坐在国家最高位的皇上、皇后、皇子们,都住在这里,生活在这些人的包围、保护中。 寝宫发生过多次火灾,每次都会重建。宫殿、房间都建在同样的地方,家具的摆设也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小地方的装饰,在每次重建时都会有些微的改变,但会配合住在这里的皇上和皇后的喜好。 五座宫殿之一的飞香舍,又名为藤壶。被赐予这座宫殿的中宫彰子,在床帐里张开了眼睛。 有床帐围绕,却还是是莫名地觉得有些寒意。 彰子爬起来,把外褂披在肩上,走出床帐。 有几名值夜的侍女在帷帐后面待命。平时,彰子有出来的动静,她们就会出声招呼,今晚却没有。 悄悄掀开帷幔一看,侍女们都坐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蜡烛剩没多少,烛火非常微弱。侍女们被火光照亮的脸,看起来十分疲惫。 彰子小心不吵醒她们,走出了藤壶。 从环绕宫殿的外廊,仰望没有云朵的天空。 她有点讶异,夜空竟然如此高远。 云层低垂了很久,一直有种天空压下来的奇妙压迫感,现在终于没有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把气吸入胸口深处,扩张胸口,彷佛要把萎缩的身体从内侧撑开来。 现在还是半夜,离天亮还很久。 没看到守备的卫士,应该正好是巡逻的空档。 夜气比想像中冰凉,彰子不由得打起了哆嗦。 「不对……」 彰子摇摇头。 应该不是因为夜气。 自从她的丈夫卧病在床后,寝宫里人心惶惶,整个寝宫给人阴沉沉、冷冰冰的感觉,彷佛与人心相呼应。 阳光也一直被云层遮蔽,所以,有些日子的夜晚会凉到有点寒意。 有入觉得搬出火盆来用有点夸张,就在侍女服装下穿上冬天的单衣,抱着温石睡觉。 「喀、喀……」 从某处传来了咳嗽声,可能是在哪座宫殿待命的侍女。 「皇上……」 彰子的眼睛带着忧伤。 长期卧病在床的皇上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最近,很难分清楚皇上是醒着还是睡着了,界线很模糊。 而且皇上食欲不振,有时心想这样不行,勉强吃下去,也会吐出来。 负责食膳的内膳正,每天都竭尽心力准备容易入口、可以滋养身体的食物。 感受到这份心意的皇上,会硬撑着爬起来,动动筷子,但食量越来越小了。 皇上已经形容枯槁,面黄肌瘦。 说要以「shouko」1来称呼她时的皇上,表情沉稳而温暖,现在已然成了回忆。 彰子在胸前合拢披在身上的外褂,无力地垂下头。 她的身心都已成熟,做好了随时为皇上生孩子的准备。 不是为了尽到身为中宫的义务,也不是为了父亲的权势,是彰子自己想生下皇上的孩子。 然而,皇上内心还有已故皇后定子的身影,他的爱情都给了再也回不来的女人了。 每次醒来时,满脸憔悴的皇上都笑得很开心。 他说定子又来见他了。 不知道为什么,彰子总觉得皇上这么低喃时,生命就随着削减。 她不想阻止皇上思念死去的人,也阻止不了。不管做什么,都赢不了死去的人。 所以,她早已决定接受皇上的所有一切,包括皇上爱着定子的心。 希望有那么一天,皇上会把给了定子之外得心,投注在她身上。 前几天进宫来探望父皇的内亲王的身影,闪过彰子脑海。 内亲王脩子看起来很成熟,越来越像母亲定子了。长大后,应该会更像。 她住了几天,就回竹三条宫了。 服侍过她的侍女笑着说:「公主殿下不但长得像已故的皇后殿下,也很像藤壶中宫殿下呢。」 定子与彰子是堂姐妹,所以长得像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吧? 定子遗留下来的孩子敦康、媄子,目前都由藤壶的彰子抚养,所以彰子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脩子。 看到弟弟、妹妹健康地成长,脩子似乎很安心。因为分隔两地,所以应该很担心他们。 尽管如此,她还是回去了竹三条宫。那里有已故定子的回忆,是定子辞世的地方。 孩子思念母亲的心,也是无法阻止的。 彰子驻足而立,望着清凉殿的方向。那里是做为皇上寝殿的夜殿, 一整天都有侍女守候,照顾生病的皇上。 很少有彰子能为皇上做的事。待在身旁为皇上拭汗、更换汗湿的睡衣,也都是侍女们的工作。 彰子一天会去探望皇上几次。运气好的话,正好遇上昏睡与昏睡之间的短暂时间,当视线交会时,皇上会对她微笑。但皇上大多处于梦与现实之间,即使彰子呼唤他,他也很少回应。 而且,这种时候,彰子好几次都听见他如梦呓般不断呼唤一个名字。 呼唤着那个名字的皇上,即便身体因病不舒服,看起来还是很幸福。 「……」 彰子的嘴角浮现苦涩的笑容。 看到卧病在床却幸福洋溢的皇上,彰子其实十分心痛。 她知道,皇上对她这个藤壶中宫,一定没有那样的感情。 定子一直存在于皇上内心的最深处。 有个身影闪过彰子脑海。 以前,她曾对某个男孩有过淡淡的感情。 那个男孩也跟皇上一样,内心最深处存在着另一个女孩。 自己喜欢的人,总是喜欢另一个人。 那种感觉好惆怅,有些痛苦。 彰子叹口气,甩甩头。 「该睡了……」 心情会这么低落,是因为心被夜气冻坏了吧? 要不要叫醒睡着的侍女,请她准备温石呢? 边想着这些事边转过身去的彰子,把手伸向藤壶的木门时,从通往清凉殿的渡殿那边的木门,传来紧迫的叫喊声。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彰子慌忙进入木门,躲在帷屏后面。 侍女们被吵醒,会起来看发生什么事。如果她们看到她,一定会替她担心,也会自责居然打瞌睡而没发现她跑出去了。 幸好没人发现,彰子溜回床帐内,脱掉外褂,躺在垫褥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床帐外响起侍女的叫唤声。 「中宫殿下、中宫殿下。」 彰子隔了一会才回应。 「怎么了?」 「对不起,打搅您休息,刚才清凉殿的侍女来过……」 彰子瞪大眼睛,发出吐气般的微弱声音。 「咦……?」 侍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请快做好准备,皇上的龙体……」 小怪的阴阳讲座 1shouko:彰子的发音可以是「shouko」,也可以是「akiko」,大家都叫她「akiko」。章子刚入宫时,皇上把她当成彰子,凑巧决定叫她「shouko」,而章子的发音也刚好是「shouko」,所以章子觉得很欣慰,起码可以保住自己的名字。 第四章 昌浩望着神将们消失的天空,晴明对着他的背说: 「可以把门关上了。」 「啊,对不起。」 门一直开着,不仅会灌入夜气,灯台的光线也会引来虫子。 原本打算直接回自己房间的昌浩,思索了一会后,走进晴明的房间,关上了木门。 「爷爷,您的身体怎么样了?」 昌浩在垫褥旁一坐下来,依靠着凭几的晴明便低声埋怨说: 「你们一个个都是这样……我可不是病人!」 看到晴明板着脸,大为不满的样子,昌浩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昌浩。」 「您不是病人,可是跟病人差不多吧?因为您爬不起来啊。」 「现在在你面前爬起来的人是谁?」 「那是因为有凭几才爬得起来吧?好了,快躺下吧,勾阵的眼神好可怕。」 「唔。」 被孙子那么一说,晴明移动视线,就看到勾阵靠着墙不发一语,那个眼神更恐怖了,晴明不禁低叫一声。 昌浩把用来替代盖被的外褂,拉到不甘心地推开凭几躺下来的晴明的胸口后,漫不经心地环视屋内。 这是他很熟悉的房间。有很多的书籍和卷轴,施法用的道具,一叠叠的纸张,都整理得井然有序。什么东西该放在哪里,由晴明决定,但平时应该都是神将在整理。 「对不起。爷爷。」 昌浩诚恳地致歉,躺着的晴明张大了眼睛。 「怎么了?这么老实。」 「是、是,我以前是小孩子,现在会承认自己的错了。」 晴明抿嘴一笑,对满脸苦涩垂着头的昌浩说: 「嗯,你长大了呢。」 「怎么听爷爷这么说,就觉得生气呢……」 坐在墙边的勾阵耸耸肩,看着半眯起眼睛的昌浩,以及浮现戏谑笑容的晴明。 在她膝上昏睡的小怪,宛如没有骨头,全身软趴趴,毫无防备,任人摆布。在这种状态下遭到攻击,很快就会被杀了。 回想起来,勾阵之前也是这样。 神气被连根拔除,透支到生死边缘,真的是很可怕的状态。 安培家有晴明与天空的结界保护。所以,说「可以放心」是有点奇怪,但的确是可以放心地,安全地昏迷,直到自然康复为止。 小怪瘫成一团,动也不动。勾阵扯着它的耳朵,思索刚才的事。 晴明会派太裳、白虎、玄武去天狗们的异境之乡,是因为事情严重到了那种地步。 勾阵原本以为,天狗若要求协助修复封印,晴明应该会派她去。 她的神气几乎完全复元了。虽然耐力衰退许多,但只是协助修复封印,应该不会花多少时间。 然而,晴明却选择了那三名神将。 白虎和玄武在尸樱界被樱树吞噬过。虽然靠昌浩的法术回来了,但有段时间持续地樱树吸走神气,所以消耗得很严重。 但比起被邪念和樱树的夺走神气的勾阵和青龙、朱雀,他们的状态还算好。 因为在樱树里,他们的神气虽然被剥夺,但还不到被连根拔除的地步。 听复元后的玄武说,那是因为被樱树吞噬的晴明,使尽仅有的力气,一直在保护他们。 太裳没有战斗能力,但防御能力仅次于天空。他布设的结界,比天一和玄武布设的结界还要优异。 派防御力胜过战斗力的神将去,应该是为了修复封印后,在异境之乡布设比以前更坚固的封印,做好层层封锁,让天狗口中的恶神绝对逃不出来。 那个圣域封锁着绝不能放出来的东西。 虽然形式不同,但跟用来隐藏不能打开之门的「留」,有相似之处。 小怪用光力气的经过,昌浩大约告诉过勾阵,但真的只是概略而已。 五天前,天快亮时,昌浩说详细情形以后再说,就把小怪扔给勾阵,匆匆忙忙赶回皇宫了。 勾阵扯着小怪的耳朵,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这时候,忽然察觉昌浩的语气变了,就把视线转向那里。 「爷爷,你不睡觉可以吗?」 「喂,你用那种表情说这种话对吗?」 「咦,什么表情?」 昌浩不由得按住自己的双颊。 「就是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啊。你有话要跟我说吧?那就赶快说完,赶快去睡觉。」 明天回阴阳寮,就要轮班看守书库,又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家了。 为了让他可以毫无负担,身心都得到休息,吉昌特地安排他回家一趟。结果跟晴明说完话后,一点都没有消除疲劳。 「喂,昌浩。」 「是。」 晴明看着位置比以前高很多的小孙子的眼睛说: 「把送入京城阴气的尸樱界供奉为神,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吧?」 昌浩默然点头。 是的,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老人细眯起眼睛。 「那么……不管异境或异界发生什么事,都是没办法的事。」 这句话出乎昌浩意料之外,他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没办法的事……?」 晴明若无其事地回答惊讶的昌浩: 「是啊,这是没办法的事。做什么事,就会发生什么事。不可能所有事都尽如人愿。」 晴明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安慰昌浩的温柔。 那是老后也没把旷世大阴阳师的名气让比任何人的晴明的真心话。 「为了保护京城、为了不让尸樱世界崩坏,你选择了最好的方法。不过,一般阴阳师即使想这么做也做不到,你是因为有红莲,所以确定自己做得到,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 但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所以,昌浩保住京城、保住尸樱界的安心感、成就感,都被彻底粉碎了。 「昌浩,这种时候……」 「是……」 晴明摆出阴阳师大前辈的脸,对着垂头丧气的昌浩说: 「你要把发生任何事都视为理所当然。」 「哦……」 「唔,你好像很不以为然呢。」 昌浩半眯起眼睛,对蹙起眉头的晴明说: 「总觉得这样很没责任感。」 「没责任感有错吗?根本做不到,还要硬背起所有责任,才叫没责任感。」 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昌浩无法认同。 忽然,晴明的眼神变得柔和了。 「消除什么事,就会在哪个地方发生同样的事,这就是哲理。不可能把已经发生的事完全消除。那么做,势必会在某个地方产生歪斜。」 总之,就是原本会发生在人界和尸樱世界的事,在异界与异境发生了,就只是这么回事。 「会发生的事,早就成定局了,所以,只要先想好发生时该怎么处理就行了,就只是这样。」 晴明眨个眼,抿嘴一笑。 「还有,你要决定哪件事最重要。了解自己能守护多少事物、能守护到什么程度,也很重要。」 「是……」 昌浩跪拜叩首,站起身来。 「晚安。」 「嗯,晚安。」 晴明眯起眼睛,目送昌浩走出木门,经由庭园回到自己的房间。 其实,刚才晴明说的话,昌浩也早就明白了。 只是他跟异境之乡关系匪浅,实在无法当成是「没办法的事」。 对神将们居住的异界也是这样。 晴明望着天花板 的横梁,叹了一口气。 昌浩已经知道榎的使命。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想代替已故的岦斋、代替跟他有了交集的柊子,守住那个门。 四年前,昌浩亲眼见识到门打开会是什么结果。 当时,幸好在造成无可挽回的遗憾之前,及时把事情解决了。 然而,昌浩付出的代价是失去灵视能力。 晴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几天前,背负着种种重担却不曾逃避,挣扎到最后的那个男人,出现在梦里。 他是瞒着他的上司冥官,偷偷来见晴明的。 他插科打诨地说,他也知道死掉的人不该动不动就溜出来,但他很久没出来了,这次只是补回以前可以出来的次数而已。 --我并不想让你的孙子背负起那种使命。 从头上披下来的衣服下面,传出了低吟声。这应该是他的真心话。 但决定听他说、决定背负使命的,是晴明自己、是昌浩自己。 晴明呛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衣服下面那脸便皱成了一团。 他自称是很厉害的阴阳师,却一次也没让晴明见识过他的实力。 --我不是不让你见识,是没办法让你见识,因为被「留」困住了。 男人反驳表示不满,晴明问他: 所以,你就被智辅宫司趁隙而入,被怂恿了吗? 从衣服缝隙瞬间看到的那张脸,晴明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男人的双眸,晴明看到悔恨、愤怒、悲哀,以及这些形容词也不足以表现的沉重、冰冷的情感波涛。 看到这些情感,晴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男人落寞地对哑然无言的晴明说: --不是被趁隙而入……应该是我自己想变成那样…… 说到这里,男人就消失不见了。 晴明无法理解他真正的心情。即使听他说了,也没办法理解那份沉重、痛苦,没办法体会他的感受。 他也知道是这样,所以没再多说。 但晴明还是希望他说。或许太迟了,但说不定现在可以多几分理解。 起码晴明知道一件事。 即便形式不同、立场不同、境遇不同、背负的使命不同。 唯独这件事,一定是相同的。 喂,岦斋。 你一定很想从那里逃脱吧? 唯独这件事,我能理解。 因为我也一样-- ◇ ◇ ◇ 呸锵。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呸锵。 呸锵。 呸锵…… 「——妳回来了啊?」 不觉中扩展开来的黑色水面,掀起波纹,一个修长的女人从中间浮出来。 女人轻轻拍掉头发和布上的水滴,从水面走到岸边。 件不知何时伫立在她刚才出现的地方。 牛身人面的妖怪,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女人,和女人前面的人。 女人脱掉披在身上的布,跪在那个人前面列。 「祭司大人,请看这个。」 女人伸出来的左手上,停着一只蝴蝶。 祭司瞥了一眼翅膀轻轻开合的蝴蝶。 伸手一指的祭司,指向了飘浮的透明大球,里面有无数的白色蝴蝶聚集。 女人把蝴蝶关进了球里。 被关进去的蝴蝶,虚弱地张开了翅膀。 上面的图案是一张痛苦的脸。 如果昌浩在场,会马上看出那只白蝴蝶就是敏次的魂虫。 「真的门呢?」祭司低声问。 女人摇摇头说: 「对不起,我姊姊怎么样都不肯说……」 祭司看着女人。女人感觉藏在布下面的双眼盯着自己,陶醉地笑了。 「柊的后裔吗?」 「是的……她是我非常喜欢、非常温柔的姊姊。可是……」女人眉头深锁地说:「好奇怪……不管我有什么要求,姊姊都应该会答应才对,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要隐瞒真正的门呢……」 菖蒲看起来真的很诧异,祭司平静地对她说: 「只要我们承接柊的使命,你姊姊就可以解脱了呢。」 「是的……啊,都是我的错。」 「怎么了?」 菖蒲慌张地站了起来。 「我忘了跟姊姊说,祭司大人是为了救我们,所以她才会……」 祭司伸出手,抚摸菖蒲的脸。 「这样啊,那么,你告诉她,她和她的丈夫都可以得救。」 然后,祭司把脸凑近菖蒲的耳朵,呢喃细语。 感觉到呼气的菖蒲,神魂颠倒地闭上了眼睛。 「……去吧,去请求她,菖蒲。」 「是……」 用失焦的眼睛注视着祭司的菖蒲,开心地点点头。 转过身去的女人,用脚尖碰触水面。水面掀起波纹。 女人的身影被波纹吸进去不见了。 响起呸锵水声。 牛身人面的妖怪,凝视着用布缠绕身体的祭司。 黑色水面上开始映出种种的画面。 有个肌肤犹如死人的年轻人,在布设结界的书库里,坠入深沉睡眠。 有个女人,穿着用高贵人家才买得起的上等布料做的单衣,形容枯槁到令人心疼。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男人,眼睛泛着绝望的神色。 有无数的人,围绕着入口左右分别摆着狮子与狛犬2的豪华大床。有个女人打开床帐,趴在垫褥上,哭得唏哩哗啦。 卧病在床的男人,面如土色,那样下去,不知道还能支撑几天。 水面掀起几道波纹,往外扩散。 忽然,刚才那些画面都被消除了,又出现新的人影。 是个躺着的老人,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 「安倍……」 祭司喃喃低语,缓缓抬起了头。 件与祭司的眼神交会。 「安倍晴明的力量被削弱了,但是……安倍的阴阳师仍然是威胁。」 水面摇曳,所有映在水面上的画面,都在波纹中晕开,消失不见了。 站在黑色水面中央的件,缓缓张开了嘴巴。 『--阻碍道路的烦恼根源,将会全部断绝。』 响起呸锵水声。 被好几道波纹搅乱的水面,很快平静下来,宛如一面黑色镜子。 「--」 从布的缝隙隐约可见的嘴巴,淡淡笑了起来。 ◇ ◇ ◇ 天未亮时,有人来敲竹三条宫的门。 起初,宫里的人都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觉得这个来访者太没常识了。但知道是皇宫派来的人后,脸都白了。 在竹三条宫工作的下人都知道,皇上的龙体欠安。 总管对下人们下了禁口令,所以不用担心消息外泄。但竹三条宫的女主人内亲王,经常进宫探望。 再加上长久以来的恶劣天侯,以及京城树木不明原因的枯萎。 附近居民开始议论纷纷,会不会是天子发生了什么事。 使者请脩子尽快进宫。他说自己会在这里等着,请脩子立刻做好准备,搭乘他备好的车一起出发。 在主屋床上睡觉的脩子,被嘈杂声吵醒了。 走出床帐,就听见小妖们围在一起,唧唧咕咕说着悄悄话。 「怎么了?」 「啊,公主!」 踮着脚尖跑过来的猿鬼,指着门那边 说: 「刚才总管去了那边,正在谈话。」 「差不多要来叫公主了。」 「啊,来了。」 独角鬼和龙鬼争相说完,就听见慌张的脚步声向这里靠近了。 脩子原本想回到床上,但想想还是算了。既然脚步声是往这里来,最好还是站在这里等。 而且,在这种不合常理的时间派使者赶来,只有一个理由可想。 「……」 脩子把嘴巴紧闭成一直线。 没多久,有个人拿着蜡烛走进厢房,在四围都放下了竹帘的主屋前跪下来。 「请恕我在这种时间叫醒您,公主殿下。」 「我醒着。」 听见脩子的回应,总管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又接着说: 「告公主殿下,刚才有皇宫派来的使者到达。侍女已经来了,请您做好进宫的准备。」 脩子做个深呼吸说: 「我知道了。」 总管退下,换风音和藤花进来。 脩子抱住了风音。 「……」 风音温柔地拍拍抱着自己什么话也没说的脩子的背。 不只母亲,还可能失去父亲的恐惧,几乎要把脩子压垮了。 看到她无助的样子,风音才猛然想起她还只是个九岁的纯真小孩。 「公主……」 风音实在说不出「绝对不会有事」这种话。 她是道反大神的女儿,所以某种程度可以知道人类的寿命。就她所知,皇上的寿命还没有到尽头。 然而,想到京城的污秽、蔓延全国的树木枯萎、智辅的意图等许多事,就觉得这时候皇上的命运出现变化也不奇怪。 风音想起件对昌浩宣告的预言。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其实,风音并不认为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件宣告了预言。昌浩判断那个预言是针对敏次。 但真是那样吗?风音感到怀疑。 这里的骸骨是指谁呢?件总是选择模糊不清的言辞,感觉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 风音甩甩头,告诉自己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来,快准备吧,妳父皇在等妳。」 脩子轻轻点个头,放开了风音。 用手上蜡烛的火点燃灯台的藤花,再转过身来时,脩子已经戴上了身为内亲王应有的严肃的假面具。 她穿上藤花选的衣服,坐上了来接她的车子。由风音陪同。脩子已经决定,绝对不让藤花进宫。 风音也赞成这个决定,因为怕会有风险。 坐在前往皇宫的牛车里,风音打开车窗,观察京城的状况。 被昌浩净化后,已经没有明显的污秽。 牛车在天将亮之前的短暂时间行进,这时候最宁静,天空也最昏暗。 「……命妇和菖蒲都还没好吗?」 脩子忽然想起她们,风音点点头说: 「好像累坏了,有点发烧,一起床就头昏。」 上次脩子进宫时,是由命妇和菖蒲陪同。 住在皇宫那几天,好像把她们两人累坏了。 那之后一直躺在房间,也没什么食欲。同样也会不时咳得很严重。每天晚上喝药剂师调制的汤药,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菖蒲也就算了,命妇是定子在世时随侍在侧的侍女,住过寝宫,竟然也会在几天内就累成那样,太令人惊讶了。不过,也可能是太担心皇上的病,风音最后下了这样的结论。 但是,跟脩子一起踏入寝宫一步,风音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怎么会这样……」 位于皇宫深处的寝宫,环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结界。 阴阳头等阴阳师们,时时刻刻守护着皇上的寝宫。 没有人可以入侵结界,没有得到允许,谁也进不来。 但是,这样的寝宫还是有妖魔鬼怪存在。这些大多不是来自外面,而是在寝宫里诞生的。 位于皇宫最深处,是国家中枢的寝宫,里面有种种思绪交错,缠绕着感情的漩涡。 妖魔鬼怪就是从那些思绪、情感衍生出来的。 因为被结界包围,所以它们只能永远留在寝宫里。 虽是妖魔鬼怪,但因为在这里出生,所以不会做出多么大逆不道的事,起码到目前为止没发生过。 因此,风音以为今后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结果出乎她意料之外。 脩子有侍女开路,风音跟在她的稍微斜后方,小心观察外围状况。 垂下的帘子、并排的屏风后面,可以看到很多侍女躲在那里。她们都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看着突然进宫的脩子。 可以确定的是,她们都很担心脩子和皇上。 忽然,后面响起尖叫声。 「什么事!」 走在前面的侍女停下来,大声询问。 从帘子后面传来好几个回答的声音。 「对不起。」 「有人太害怕,昏倒了……」 「只是这样而已,公主殿下请继续往前走。」 嘈杂声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没多久,从某处传来了啜泣声。 女人们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肩膀哭了起来,哭声此起彼落。 已经支撑到最后极限的均衡,因为一个侍女昏倒而瓦解了。 皇上命在旦夕。 这个事实竟然会如此搅乱、撼动人心。 「公主殿下,请往这边走。」 带路的侍女继续往前走 。 默默点头的脩子,瞄一眼风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捉住唯一一个陪她来的侍女的衣服的袖子。 但是,风音也只能陪她到夜殿外面。更前面的地方,命妇和菖蒲也进不去。 她们两人只能跟其他侍女们,一起待在隔着早餐间的外廊,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交谈声、衣服摩擦声。 跟命妇她们一样坐在外廊的风音,注视着进入夜殿的脩子的背影,嘶地吸了一口气。 可能是被结界包围的关系吧。 寝宫尤其是环绕清凉殿的一隅,盘据着强烈的阴气。现在是夏天,却冷得像晚秋或初冬。 侍女们可能都已经习惯了。在超越凉爽程度的寒冷中,她们似乎也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风音将两边袖子交叠,放在膝上,在袖子里结印。 好重的阴气,若不想办法处理这种称为污秽也不为过的浓烈空气,可以治愈的病也治不好。 她曾听说过,怎么样也查不出造成皇上命危的疾病的真正原因。 当然查不出来。皇上的身体虚弱,并不是因为生病。只是污秽与阴气造成的身体虚弱,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病而已。 吃药、养生都没有意义。真要说的话,离开这里,去一个空气真正清净、充满蓬勃朝气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恐怕才是康复的捷径。 但是,以现状来看,不可能这么做,因为没有人可以认清这个事实。 偶尔陪内亲王来一次的侍女说的话,不可能有人会听。 既然这样,当务之急就是想办法清除漂浮在这附近的污秽与阴气,保住皇上的性命。 侍女们个个面色沉重、苍白,还有人哭到眼睛都红肿了。 她们的情绪那么低落,一定也是不断被阴气侵蚀的结果。 「坐镇高天原之神……」 风音用他人听不见的声音,开始平静地、真诚地念诵。 小怪的阴阳讲座 2狛犬:类似狮子的兽像 。 第五章 东边山际出现了黎明的迹象。 刚整理完竹三条宫主屋的藤花,整个人都清醒了,完全没有睡意。 尽管如此,还是要尽量休息,要不然会影响白天的工作。 为了小睡片刻,准备回房间的藤花,从命妇的房间前面经过。 「谁在那里?」 从房内传出来的声音叫住了她。 「我是藤花,命妇大人。」 「哦,是藤花啊。」 藤花犹豫了一下,取得许可进入房间。 「天亮前好像很吵,发生了什么事?」 藤花边搀扶试着爬起来的命妇,边把旁边的外褂拉过来。 「皇宫突然派了使者来……」 光说这样,命妇似乎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咦……」 哑然失言的命妇,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藤花急忙让摇晃倾斜的命妇躺下来。 「请稍等,我去拿汤药……」 「藤花,等一下。」 命妇叫住欠身而起的藤花,颤抖着喘了一口气。 「为了接待使者,大家都累坏了吧?汤药在固定时间送来就行了。」 「是……」 忽然,命妇背向藤花,捂住了嘴巴。 「喀……喀……吁……」 开始闷咳的命妇,把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咳嗽持续了好一会。藤花想起她不久前说过,喉咙深处有被什么东西卡住的感觉,怎么样都没办法消除。 好不容停下来时,命妇显得呼吸困难,皮肤也苍白得毫无血色。 「可以了……谢谢。」命妇背对着藤花说。 在她咳个不停时,藤花一直替她搓揉背部。 忘了在哪听说过,身体发冷,咳嗽就会加剧。所以,藤花的手很自然地动了起来,希望可以让命妇舒服一点。 面向前方阳着眼睛的命妇,用疲惫的声音问: 「菖蒲也还躺着吧?她怎么样了?」 「跟命妇大人一样,一直咳嗽,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是吗……皇宫太冰凉了……」 自言自语般低喃的命妇,吃力地改变姿势,让身体仰躺。 「妳是……安倍晴明大人的远亲吧?」 突然冒出这个话题,藤花一时答不上来。 「是、是的……不过,说是安倍家的远亲,还不如说是……」 「是晴明大人的夫人的远亲吧?我知道。」 「是、是的。」 藤花压抑狂跳的心脏,点点头。 说是晴明已故夫人的亲戚,不是谎言,是事实。 晴明的妻子是橘家千金,藤花身上的确流着橘家的血。 所以说是安倍晴明的远亲,其实是很含糊的说法。不完全是谎言,但也不能说是事实。 不过,老人曾经笑着说放心吧,没人会注意那种小事。 「公主殿下看起来怎么样?」 注视着藤花的命妇,露出打从心底担心公主的表情。 小时候,公主失去了最爱的母亲,现在又可能失去唯一的父亲。弟妹年纪还小。有什么万一时,未满十二岁的公主,必须背负起所有的责任。 「藤壶的中宫殿下还没有怀孕的迹象。」 听到命妇这句话,藤花心头一惊。 「倘若皇上现在有什么万一,那么,定子留下来的唯一皇子,不久以后会被立为皇上。」 下任皇上将由现任东宫继位。敦康是当今皇上的唯一皇子,应该会被册封为下任东宫。 「但是……」命妇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那个左大臣……会默认这件事吗?我觉得……不可能。」 椎心泣血般低吟的命妇,掩面哭泣。 藤花哑言无言。 因为她知道,命妇的想法没有错。 父亲虽是藤花和中宫的父亲,却想得到更大的权势。 把大女儿嫁入宫中,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等亲生女儿生下皇子,就把那个孩子推上皇位,再以外戚身分执政,这就是父亲的愿望。 但不只父亲,所有把女儿嫁入宫中的贵族,都是同样的想法。 只不过,目前最接近这个野心的人,正好是道长。 但万一皇上现在驾崩,状况就不一样了。 定子的遗孤敦康,会被册封为东宫。将来他即位时,定子的哥哥伊周就会以外戚身分掌握权力。这么一来,道长与伊周的立场等所有一切,将与之前完全相反。 藤花这时才想到,最希望皇上康复的人,应该是父亲吧? 但是,她不能把这种事告诉讨厌父亲的命妇。 命妇认定她跟左大臣有往来,对她已经够冷漠了,她不能再说任何包庇左大臣的话。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奇怪的梦。」 掩着脸的命妇,又改变了话题。 藤花松了一气。 「做梦?」 「对,做梦……」 在黑暗中,滴落的水声一次又一次响起。 听着听着,便觉得胸口深处,开始咳嗽。 有团冰泠的东西卡在胸口深处,为了把那东西吐出来,咳嗽不止。 没多久,那个东西涌上来,终于越过喉咙,跟闷重的咳嗽一起被吐了出来。 沾满铁锈味的那个东西,是在黑暗中绽放着淡淡光芒的白色蝴蝶。 蝴蝶从命妇的掌心茫然地飞起来,沉入黑暗中,不见了。 再度降临的黑暗,响起好几次水声。 「我在哪听说过,蝴蝶是重生的象征。」这时候命妇才放下掩住脸的手,看着藤花说:「可以的话,我想请阴阳师帮我占卜,看看这个梦意味着什么。」 「可是,」命妇皱起了眉头,「安倍大人有点靠不住。请他帮我占卜,我也会怀疑结果对不对。」 藤花知道她说的是昌浩,苦笑起来。 昌浩的确不擅长占卜术,但那是他在播磨修行之前的事了。 「我听说,昌浩……大人……在播磨受过严格的训练。所以,我想占卜的技术应该进步了……」 「也就是说,,接受训练前,技术没那么好喽?」 「是啊……听说以前以前没那么擅长。」 勉强挤出这句话的藤花,在心底偷偷向昌浩道歉。 命妇叹了一口气。 「还是要拜托晴明大人才行。」命妇闭上眼睛,用有点虚弱的声音喃喃说道:「听说……晴明大人从静养处吉野回到京城了。只要晴明大人健在,皇上也一定可以好起来……」 这一定是命妇由衷的希望吧。 藤花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点着头。 【插入图片2】 ◇◇◇ 进入夜殿的脩子,看到躺在侍女拉开的床帐前的父亲,表情僵住了。 看见躺着的父亲的脸,脩子大吃一惊。 如果有所谓的「死相」,应该就是那样吧? 脩子在袖子里紧握拳头,又慢慢松开。 「父皇……」 她极力假装平静地叫唤,父亲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了。 慢慢转过头来的皇上,视线飘忽了一会,焦点才聚集在脩子身上。 「是脩子啊……」 「是的,父皇。」 悄悄松口气的脩子,走到父亲枕边坐下来。 皇上似乎封脩子的进宫感到很讶异,但也很担心,眯起眼睛说: 「怎么了?妳不是不久前才进宫,又回到了竹三条宫吗?j 脩子尽可能挤出了 笑容。 「我听说父皇不太舒服,所以来探望。」 皇上笑着说这样啊?从外褂底下把手伸向了脩子。 脩子用只手抓住那只手,发觉瘦得可怕。 「您不吃点束西,侍女们会很担心。有没有想吃什么?我吩咐她们做……对了,浇上甘葛3的碎冰,应该很清爽、可口吧?」 她马上吩咐待命的侍女,把冰从冰室拿出来,侍女很快退出了夜殿。 「对了,在伊势的时候,常常喝干鲍鱼和虾子的汤。那个汤也很营养,又好喝,还有……」 皇上眯起眼睛听脩子说,不时点着头。 那张脸看起来像是不久于人世,脩子很快就说不下去了。 看到静默下来的脩子表情痛苦,皇上惊讶地问: 「妳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悲伤……」 「因为……父皇……」 脩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她一直不敢去想,万一父亲的病治不好、万一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每次有不祥的感觉闪过胸口,她就会摇摇头,告诉自己没那种事,抛开那种感觉。 然而,现在…… 脩子清楚看见了缠绕着父亲的死亡阴影。 皇上抚摸表情扭曲、肩膀颤抖的脩子的脸,微笑着说: 「不用哭了,妳认为父皇会做出让妳悲伤的事吗?」 脩子惊讶地张大眼睛,注视着父亲。 抚摸着她的脸的手十分冰冷,且异常干燥。 「父皇……」 父皇点点头,接着说: 「父皇只是跟妳母后约好了……」 「咦……?」 听到意外之外的话,脩子疑惑地皱起眉头。 皇上费力地喘口气,把手放下来,移到自己的胸口。 「每天晚上,妳母后都会来,对着我哭。」 这么说的皇上,眼睛望着遥远的某处,神情如痴如醉,苍白的脸颊好像瞬间稍微泛起了红晕。 「她哭着说想回来……我也叫她回来……」 皇上的声音透着难以形容的兴奋。 脩子听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皇上显得非常开心,眯起眼睛缓缓地举起双手,仿佛把手伸向了某人。 「……」 脩子觉得有微弱的鸣叫声敲响耳朵,看一下床帐里面。 三面都覆盖着床帐,入口处的床帐左右掀开。侍女们不知何时都退到屏风和竹帘后面了,以免打搅父女的谈话。 一个人也没用。 她们都待在随叫即到的距离,但这附近都没有人,只有自己和父亲。 为什么抹不去这样的感觉呢? 无比强烈的恐惧,突然包覆了脩子。 缠绕父亲的死亡之气,排成一列向脩子袭来。 响起了比刚才更大声、类似鸣叫的声音。 好像是快速拍打着小小、薄薄的东西。一声接一声,重重叠叠地鸣响声。 原本在远处鸣响的声音,慢慢缩短距离,向这里靠近了。 「风……」 想叫唤风音的脩子,咽下了叫声。 风音不是能侍奉皇上的身分。 皇上陶然地眯起了眼睛。远处响起的声音更接近了。 「定子……妳要早点回来……」 看到父亲用嘶哑的声音对着虚空呼唤,脩子鼓起勇气说: 「父……皇……母后已经……驾崩了……」 已经在四年前驾崩了。 那是脩子住在伊势的时候。在冬天的尾声,母亲牺牲生命生下了妹妹,从此香消玉陨。 脩子是很久后才知道这件事。 她哀痛、悲伤、不能相信、不愿相信。还责怪试图激励她的藤花,其实藤花一点错都没有。 「母后……已经不在了……」 泪水从喃喃低语的脩子的眼睛滑落。 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视着皇上的脩子,表情十分平静,皇上诧异地望向她。 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来,当时的锥心之痛还会鲜明地涌现。 「母后在四年前,冬天结束时驾崩了。已经离开人世的人,不会再回来了,父皇。不管您多么想念她、多么希望她回来,母后都……」 每说一个字,泪水就从脩子的眼睛扑簌扑簌掉下来,在膝上形成好几个水渍。 皇上伸出手,心疼地抚摸女儿小小的头,像是在安慰她。 「父皇……」 看到脩子的脸扭曲起来,皇上点着头说: 「不要哭,定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是那种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是说出了这句话。 「唔……」 脩子倒抽一口气,哑然失言。 父亲的眼睛又望向了遥远的某处。 「定子……快点……」 脩子泪湿的脸颊僵硬,胸口好似有冰冷的大石头往下沉。 她注视着微笑的父亲。 呜叫般的声音逐渐迫近。 啊,这是虫的拍翅声。 视线无法离开父亲的脩子,恍惚地这么想。 拍翅声在她四周播起旋涡。 不用看也知道,有很多飞虫往这里飞过来了。 奇怪的是没有人惊慌尖叫。 皇上的寝殿有大群飞虫出没,侍女们一定会乱成一团,把虫赶出去。 脩子眨眨眼睛,屏住了气息。 侍女们没察觉,是因为听不见。 听不见的声音、看不见的东西,就不会察觉。 她知道不能回头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慢慢动了起来。 几乎可以说是噪音的拍翅声,已径逼近背后。 「……」 就在她要回头的瞬间,犹如透明器具裂成两半的尖锐声划过。 明明没有风,床帐和帷幔却掀了起来,空气突然变了样。 「——公主殿下,怎么了?」 刚才都不见踪影的侍女,突然进入了视野里。 帷屏旁边有几个侍女,把上半身藏在帷幔后面,探出头来讶异地察看状况。 脩子悄悄环视夜殿,张开僵硬的嘴巴问: 「刚才是怎么了……」 侍女们面面相觑。 「好像是吹过了一阵旋风。」 「太突然了,您一定吓到了吧?」 「哎呀,公主殿下,您的脸色……」 从侍女们惊慌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差。 脩子瞥一眼父亲,看到他把双手放在外褂上,闭上了眼睛。 「……」 苍白的脸上阴气更浓了,眼皮无力地合上了。微张的嘴唇干燥,胸口轻轻地上下起伏。 看样子,不会再张开眼睛了,又坠入梦与现实的狭缝间。 脩子假装平静。 「……父皇睡着了。」 欠身而起的脩子,一个踉跄,膝盖和手又着地了。 「公主殿下!」 侍女们都花容失色地跑过来。 在她们的搀扶下走出床帐的脩子,回头看了一眼床帐被放下之前的小缝。她稍微瞧见有黑色的东西在父亲周围飞来飞去。 「啊……」 床帐被放下来,遮蔽了视野。 「公主殿下,请到那边休息,您的脸色很差呢。」 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出夜殿的脩子,看到待在外廊的风音喘着大气。 风音望向了脩子。从刚才到现在,她们才分开没多久,她的脸上却浮现极度的疲惫。 ◇◇◇ 皇上暂时有起色了。 因为脩子的脸色太差,藤壶中宫特地准备了房间让她休息,但她礼貌地拒绝了,回到了竹三条宫。 进主屋前,脩子担心命妇她们,先去房间看望了她们。 命妇很担心皇上,但听完脩子的话,似乎放心了,又躺下来睡了。 进入主屋的脩子,换好衣服就爬上床,抱着嵬睡着了。 有藤花在床边陪伴,所以风音先把脩子交给她,回自己房间了。 进宫的正式服装是称为「十二单」的礼服,重到很难行动。她脱下唐衣4、裳5,换上平时穿的裤裙,终于喘了一口气。 上次进宫,命妇她们会一回来就病倒,并不只是因为阴气,身上的礼服太重也是原因之一吧?风音这么想。 「怎么了、怎么了?很少看到妳这样子呢。」 跑来问寝宫状况的猿鬼好奇地歪着头问。 「妳看起来很疲惫呢。」 「皇上的状况那么糟吗?」 独角鬼和龙鬼也满脸疑问。 「……是啊,很糟。」 其实皇上曾大量吐血。 呼吸一时停止,是片刻不离左右的典药头6、御医,竭尽全力设法避免了最糟状况。 风音不是直接听说了这件事,是脩子从从夜殿的床帐出来,正在准备离开皇宫时,间接听见待命的侍女们在窃窃私语。 她们说得活灵活现,风音不敢让脩子知道。 脩子只知道,皇上的病情突然恶化,一时陷入危笃状态,好不容易救了回来。知道这样就行了。 不论脩子是个多聪明的内亲王,毕竟也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知道真相,极有可能对她造成很深的伤害。 据说考虑到脩子的心情,下令隐瞒的人是藤壶中宫。这是她对已经失去母亲的小孩的一份关爱吧。 「……」 风音的眼睛泛起了厉色。 她曾试着祓除那里沉滞的阴气,结果只能驱散。 耳目太多,不方便大胆地施法是原因之一,但主要还是因为阴气太重,没做任何准备,没办法应付。 做为皇上寝殿的夜殿,暂时不会有事了。比较令人担心的是,弥漫整座寝宫的阴气。 那里的阴气称为汙秽也不为过。 待在寝宫里的人,心都被阴气侵蚀了。那样的心会招来更多的阴气,孕育出更重的阴气。 那样下去,病会好的人,待在寝宫里也好不起来。 「必须暂时解除结界,把寝宫里的阴气清除干净,否则那样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 手按着嘴巴沉思的风音,说话的声音十分严肃。 「这种事请式神想办法就行了吧?」 独角鬼说的是十二神将六合。 风音耸耸肩说: 「不是那种问题,何况他现在也回晴明那里了。」 详细原因她还不清楚,六合是在过半夜时收到神气之风,赶回了安倍家。 「咦,不会是晴明发生了什么事吧?」 小妖们慌张起来,风音摇摇头说: 「应该不是。」 如果是,六合不可能保持漠然的表情。 十二神将六合是个缺乏表情、沉默寡言的男人,但是,遇到与主人晴明相关的事, 脸色说变就变。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个很容易理解的人。 「他的脸还是跟平常一样毫无表情,所以我认为不是那样。」 风音苦笑着说那个人就是没什么表情,小妖们敷衍地对她点点头,心里暗想:与 晴明扯上关系时就不用说了,与妳扯上关系时,那家伙也超可怕的。 小妖们默默交换视线,三只都是同样的想法。 端坐在床边的藤花,望向打开的上板窗外面。 她小心不发出任何响声,并注意有什么事时要能马上察觉。 「……」 从太阳的倾斜度,可以知道大约的时间。 脩子是在黎明时进宫,回到竹三条宫时,中午已经过了大半。 从阴霾的天空变成阳光普照,是在大约六天前。 藤花心中暗忖,天气突然变好,有没有可能不是自然发生的事? 会不会是阴阳师采取了什么行动,把阳光找回来了? 可能是回到京城的晴明,也可能是忙到最近都不见人影的昌浩。 她想起六天前的傍晚,回到了很久不曾回去过的安倍家。 感觉晴明比记忆中老了一些。他长期躺在床上,才刚刚能坐起来,可能是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所以看起来老一些吧。 然而,藤花心中明白,一定不是因为那样。 从住进安倍家那天到现在,已径五年了。 ——明年夏天…… 「……」 藤花举起右手小指,噗嗤笑了起来。 好令人怀念的约定,什么明年啊,都已经五年了。 夏天快要过一半了,今年大概也不可能履行约定了。 不止今年,明年、后年、大后年,再几个后年都不可能了。 履行约定的夏天,肯定永远不会到来。 「……」 藤花把小指头举到眼睛的高度,眼皮垂下了一半。 多么希望能梦见那个不会到来的夏天。至少,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吧? 如果有咒语可以梦见想作的梦,她很想试试。 想到这里,她还是摇了摇头。 梦不是想作就能作的。 「……砚台盒在哪?」 突然从床帐里传来带点嘶哑的声音。 藤花反射性地站起来。 「是,马上拿来。」 脩子掀开床帐,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快给我砚台盒、纸张……」 睡眼惺忪的脩子,对藤花下令后,便在矮桌前坐下来。 漆黑的乌鸦跟着她钻出了床帐。 『内亲王啊,妳怎么突然要那些东西呢?』 藤花眨了眨眼睛。看来是脩子一醒来,就说要砚台盒。 脩子仰头看着把砚台盒、纸张拿来的藤花,开口说: 「我要拜托晴明。」 藤花在矮桌旁跪下来,把砚台盒、纸张摆在矮桌前面,歪着头问: 「拜托晴明大人吗?」 「是的。」脩子点个头说:「我要拜托晴明救父皇。父皇的病不是一般的病,光是药典头和药师治不好,一定要靠晴明……!」 神情急迫的脩子提起了笔。 「再这样下去,父皇会……」 藤花只能忧心地看着脸色逐渐发白的脩子。 站在床帐前的乌鸦,眨了眨眼睛。 「——」 脩子专心地振笔疾书,嵬无言地盯着她的背影。 小怪的阴阳讲座 3甘葛:将藤蔓植物切开,用滴出来的树汁熬煮而成的溶液,类似现在的糖水。 4唐衣:短上衣。 5裳:缠在腰上,覆盖下半身的衣服。 6典药头:掌管医药的典药寮的长官。 第六章 在巳时前进入阴阳寮的昌浩,看守书库的时间是从午时到戌时。 今天不是坐在入口处的木门前而是坐在格子窗的下面,随时注意有没有异状。 对昌浩来说,守在格子窗下面,比守在木门前轻松多了。 任务都一样,但从格子窗可以看到书库里面。 可以随时确认敏次有没有变化,是值得庆幸的事。 木门也不是不能打开,可是一直打开看,还是有所顾忌,他不敢那么做。 今天是吉昌来代班,让看守者休息片刻。 吉昌笑着说,看守木门的阴阳师看到天文博世来代班大吃一惊。 昌浩的感觉也跟那个阴阳师一样,但毕竟是亲人,不用太客气。 听说母亲很担心他的身体,他请吉昌转告母亲他目前还好。 今天早上应该跟母亲说说话,可是他到快出门的时间才醒来,匆匆忙忙地冲出 了家门,所以连面都没见到。 自己实在太不孝了。 昌浩深切觉得,最近都只能请父母谅解自己的不孝。 「快戌时了吧?」 从刚才报时的钟鼓声响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太阳没入西山,夕阳余晖的橙 色也快被夜色浸染了。 昌浩集中精神,侦查阴阳寮以及其他寮省的现况。 随着时间流逝,人的行动、说话的声调也会改变。每天在这里度过同样的时间, 渐渐就可以判别出大约的时间了。 侧耳倾听时,正好响起钟鼓声,是戌时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今天也平安结束了任务,没发生什么事。 从格子窗往书库里面一看,敏次还是处于时间停留状态,跟刚才看见的样子分毫 不差。 「咦……?」 通常,交班的人都在这个时间就到了,走廊上却不见半个人影。 「奇怪,迟到了……」 没听说有人员变动,也没听说看守时间延长了。 正讶异怎么回事,就看到一个身影从拐角跑过来。 「啊……」 望向那里的昌浩,张着嘴呆住了。 踩着粗暴的步伐,横冲直撞地往这里跑来的是大哥成亲。 另昌浩全身僵硬的是大哥那张脸。 脸颊因为身心俱疲而凹陷消瘦也就算了,连眼角、眉毛都因为毫不掩饰的愤怒而 往上吊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眼睛也布满了昌浩从来没见过的血丝,炯炯发亮。 成亲每靠近一步,昌浩就无意识地往后退,退到背顶到墙壁。 「大、大哥?你怎么了?」 为了避免公私不分,在阴阳寮他们都谨守阴阳博士、阴阳生的分际,但现在完全 抛到脑后了。 站在昌浩面前的成亲,用毫不掩饰怒气的尖锐声音说: 「昌浩,现在马上回家,我把你从看守名单排除了。」 「啊?」 昌浩不由得反问,但成亲没有回答,又继续往下说。 「从明天起,你不用进宫工作了,在事情解决之前,当爷爷大人的左右手。」 头脑一片混乱的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 「咦?事情?咦,爷爷大人?哪个爷爷大人?」 成亲的眼睛闪过厉光。 「我成为爷爷大人的人,除了你说的爷爷大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对不起。」 昌浩无意义地道歉,拼命想着该说什么。 第一次看到气得抓狂的大哥。不过,了不起的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没忘记对祖 父的礼节。 「总之,你马上回家,这里的事就不用管了。」 昌浩的眼神困惑地飘来飘去。 「啊,可是,还没交班……」 「人员重新分配,由我来交班。」 「咦?!」 昌浩大吃一惊,成亲两眼发直,做出挥动一只手的动作。 「别说了,你赶快走,详细内容回去问爷爷大人或父亲大人。」 话一说完,成亲就把昌浩推开,在格子窗下面一屁股做下来。 「那么……我先告辞了。」 成亲默默地点点头。 昌浩看他毫不留情地散发出不要再多问的氛围,只好与他交班,匆匆忙忙离开了 阴阳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向熟识的卫士点个头便穿过侍贤门的昌浩,从那里拔腿疾驰。 看成亲那个样子,应该不是小事。 他说去问祖父或父亲,所以他们两人应该知道详情。 「他叫我回去当爷爷的左右手?」 昌浩没拿灯,奔驰在已经天黑的道路上。 平时他会使用暗视术,但今天特别明亮,所以没必要。 因为天空有月亮高挂。 月亮将逐渐盈满,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 在那之前,他迫切希望可以解决目前的问题,即使一件也好。 从大宫大路走进土御门路,再向东走,就是安倍家。 昌浩大气不喘一下地奔驰,看到站在门上的神将。 「太阴。」 个子娇小的神将听见叫声,挥了挥手。 「回来了啊,昌浩,晴明在等你。」 昌浩跑到门前时,风就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昌浩直接冲了进去。 这时难免有点喘了,他边喘边穿鞋,跟出来迎接他的母亲打声招呼,就直接跑向 了祖父的房间。 「爷爷,我回来了。」 「进来。」 里面一回应,昌浩就推开了木门,看到晴明坐在矮桌前,横眉竖目地瞪着一张纸。 昌浩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怎么了?昌浩,进去啊。」 跟在后面的太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哦,嗯。」 忐忑不安的昌浩,跪坐在面向矮桌的祖父旁边。 面色凝重的祖父看着什么,满腹狐疑的昌浩偷偷看了桌上那张纸一眼。 是有点歪斜的流畅笔迹。 感觉很眼熟,像是内亲王脩子的笔迹。 「是公主殿下写来的信吗?」 不禁脱口而出的昌浩,被晴明狠狠瞪了一眼。 「不要随便看。」 「对不起。」 晴明面向坦然道歉的昌浩,合抱双臂,低声沉吟。 昌浩看到桌上不只脩子的信,还有其他信件。那封信被折起来,只看得到收信人, 但看得出来是男性写的字。 「咦,那是……」 那个笔迹好像也看过,昌浩在记忆中搜索。是常有机会看到的字。每天都会在阴 阳寮看到— 「是阴阳头写来的信。」晴明叹着气说。 昌浩恍然大悟,目瞪口呆,心想果然是。 看着信上内容的晴明,眼神很严肃。 脩子和阴阳头这两人写的信,都不可以随便看。 晴明把阴阳头写来的信,递给惊讶的昌浩,应该是叫他看的意思。 昌浩很自然地接过来,把信摊开,靠近灯光,很快地看过一遍。 「……」 看到最后时,昌浩的表情也跟晴明没多大差别。 晴明又无言地脩子的信,意思是叫昌浩把这封信也看完,但昌浩想也知道里面 写了什么,无言地举起手,表示不用看了。 昌浩把阴阳头的信放回桌上,两手摆在膝上。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合抱双臂的成亲,盘腿坐在书库的格子窗下,有人在他旁边停下来。 他仰起凶巴巴的脸一看,是双颊紧绷的昌亲。 「大哥,你的脸很可怕呢。」 「少啰嗦,不要连我的脸都管。」 昌亲叹口气,在成亲面前做下来。 这里是书库的后面,很少有人会经过。 「我都听说了。」 「是吗?」 简短回应的成亲,心浮气躁地猛抓着耳朵后面。也不管这样会弄乱梳整齐的头发, 抓了好一会后,眯起了眼睛。 快酉时的时候,阴阳头说有极机密的事要说,把阴阳博士成亲叫去。 去阴阳头室的成亲,看到的是完全压抑感情、神情平静的阴阳头。 阴阳头清场后,对他说了以下的话。 皇上病得非常严重,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今天早上突然恶化,派了使者快马前往竹三条宫,内亲王很快就进宫了。皇上终 于有些好转,内亲王也回到了竹三条宫,但皇上的状况还是很不乐观。 授命为皇上拔除病魔的祈祷的阴阳头,进宫勘察现况,发现皇上的脸呈现浓厚 的死相。 阴阳头还发现了一件事。 那就是皇上的魂欠缺了一部分。 「咦……」 昌亲大惊失色,慌忙四下张望。成亲叹着气说: 「放心吧,这时候不会有人来。」 「可是,就怕有万一。」 幸好如成亲所说,没有看到半个人。但还是不该在这种地方,大剌剌地谈论与皇 上生死相关的大事。 大哥一定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他即使明白也忍不住 要说。 「据阴阳头说,皇上的状态跟敏次一样。」 「……」 兄弟两人申请紧张地相对而视。 听昌浩说,藤原敏次是被一个神秘的女人夺走了名为魂虫的东西。 魂虫是魂的一部分,据说放进死人体内,就能让死人复活。 但是,生死这种事,受限于世界的哲理。让死人复活,是颠覆哲理、搅乱哲理 的事。 靠魂虫复活的人,有意志、有心灵,身体却依然冰冷,而且会渐渐腐朽。 成亲看昌浩说的像亲眼见过似的,非常惊讶。至今以来,成亲学过不少知识,却 还是第一次听说魂虫这种东西。 昌浩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原来是因为他遇上了处于那种状态的人。 成亲心想,这个小弟果然跟不寻常的怪事有很深的缘分。 「据昌浩说,每次的魂虫不知道被带去哪里了,下落不明。」 关于魂虫的事,昌浩只告诉了成亲。因为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不见得会相信,也 不可能因此找到解决的办法。 魂虫不回来,敏次就会死。 成亲和昌亲都知道,昌浩不希望阴阳寮的寮官们放弃敏次。 昌浩相信敏次一定能获救。因此,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叫菖蒲的女 人,夺回魂虫。 「皇上跟那位敏次大人一样……一样……」 昌亲像是在确认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喃喃低语。 既然跟魂虫被夺走的敏次大人一样,那么,表示皇上也被夺走了部分的魂,正渐渐地、 着实地失去生命。 昌浩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与魂虫扯上关系的人,可能都会逐渐毁坏。 昌浩说会逐渐毁坏。 这句话有很多种意思。 —命运逐渐毁坏。 —在无法压抑的激情下,应要求离去。 —然后被夺走部分之魂,应请求而逝7― 昌浩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这么觉得。所以,成亲也认为是那样,昌亲听哥哥说 完后,也同意哥哥的想法。 那是阴阳师的直觉。 成亲忽然沉默下来。 昌亲发觉哥哥的神情更严峻了,猜到哥哥还隐瞒了什么。 过了一会,成亲的沉吟才划破了短暂的沉默。 「爷爷收到极机密的命令,要他救皇上……」 昌亲眨了眨眼睛。 「可是,爷爷才刚回到京城,还没完全康复……」 「是啊,所以,上面透过阴阳头,要我把昌浩从敏次的书库看守名单排除,让他 去帮爷爷。」 成亲向阴阳头抗议,说这时候把昌浩调走,阴阳寮会人力不足,忙不过来,如果 非那么做不可,就先停止京城的守护巡逻,重新编排人员。 阴阳头的内心完全支持成亲的主张,但不能说出来。 昌亲表现出平时少见的愤怒。 「因为是来自政治中枢的命令吗?」 站在天下万民的顶端治理国家的是皇上,但实际左右政治的是一部分的大贵族。 尤其是藤原的权势,无人能比。 「即使是左大臣,也该顾虑爷爷的年纪和身体状况……」 昌亲忍不住说出来,成亲打断他说: 「不是。」 昌亲讶异地皱起眉头,心想不是什么呢? 因身心俱疲而脸颊憔悴的安倍家大哥,露出百感交集的犀利眼神。 「命令爷爷救皇上的是竹三条宫。」 「……」 大感意外的昌亲哑然失言。 竹三条宫。也就是皇上的嫡系内亲王内亲王脩子。 负责政务的贵族们的上面,在这个国家只有少数几个人。 其中有皇上,还有流着皇上的血的亲王、内亲王,有时也包括皇上的母亲皇太后 和皇后。 通常,皇太后和皇后会袒护外戚,所以贵族们都想把女儿嫁入宫中。 皇上的孩子、孙子等皇族中与皇上血缘最近的人。 内亲王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现今皇上只有三个孩子。亲王敦康、内亲王媄子都还小,由左大臣的女儿 藤壶中宫抚养。他们两人不可能说什么话。 现在,皇上病倒,在生死边缘徘徊,在这个国家身份最高的人,说是内亲王脩子 绝对不为过。 连左大臣都很难不把她放在眼里。 将来,藤壶中宫生下皇子,状况可能就不一样了。但是,目前没有人可以漠视她 的想法。 「贵族们遵从竹三条宫的意愿,透过阴阳头对我下令。」 非救皇上不可。 「所以……」 成亲的表情更严肃了,越来越可怕。 「哥哥,还有什么……」 「有个办法。」 成亲把手肘抵在盘坐的膝上,拖着腮帮子,眯起的眼睛透着更强的震撼力。 「办法?」 「救皇上的办法。」 冰冷的语气像会刺人。 「不知道是谁提起的,说可以用以前爷爷用过的办法。」 安倍晴明以前救过命中注定会死的人。 「你也听说过吧?就是泰山府君8那件事。」 在成亲的注视下,昌亲大吃一惊。 那是远在他们出生前的事。 有人来恳求安倍晴明,救救某寺院卧病在场的高僧。 那位高僧德高望重,备受弟子们尊崇。来恳求晴明的就是那些弟子。 但是,改变人的生死会触犯天地哲理。 即便是晴明也很难颠覆命中注定的死亡。 只有一个办法做得到。 安倍晴明召集高僧所有的弟子,对他们说: 有人成为替身,便能救高僧。 也就是说,要有人与高僧交换寿命,成为替身,为高僧而死。 那些仰慕师父的弟子们,果然还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其中有一个人报 名了。 晴明献上那名弟子当替身,救了生病的高僧。 「……是这样吧?」 「大概就是这样。」 昌亲疑惑地歪着头说: 「这件事跟皇上的病有什么……」 说道这里,就打住了。 安倍晴明接到命令要救皇上。 除了成亲等人之外,应该也有其他人知道以前那件事。 「替身……?」 成亲的眼皮微微颤动。 「可是,要找谁……」 大惊失色的昌亲,看到成亲移动了视线。 表情严峻的哥哥,扭头往后看了格子窗一眼。 昌亲的心脏异常地跳动起来。 他终于知道哥哥为什么摆出那种表情了。 成亲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句话。 「用不知道救不救得活的阴阳生当替身,把皇上从疾病深渊救回来。」 他的眼睛绽放着近乎杀气的光芒。 「这就是寝宫中枢下达的命令。」 ◇ ◇ ◇ 在紫宸殿一室召开的朝议,只召集了公卿中与政治特别相关的人。 皇上的病情急剧恶化,很可能拖不过明天。 这个可怕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哑然失言。 当今皇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会由东宫继位。严格来说,皇上的帝位不会空下 来,所以不会产生混乱。 但是,现在有人不想看到东宫即位。 那就是左大臣藤原道长。 他的大女儿十二岁时嫁入宫中,现在被成为藤壶中宫。 她还没有生下皇子,四年前驾崩的皇后的遗孤,现在正由她抚养。但这两个孩子 终究是皇后定子的遗孤,不是藤壶中宫的孩子。 倘若新帝即位,由血统来看,敦康亲王将成为下任东宫。 现在的东宫居贞亲王有几个皇子。在他即位后,这几个孩子会被封为亲王,甚至 大有可能被立为下下任东宫。 道长无论如何都想防止这样的事发生。 居贞亲王的皇子未必会被立为东宫。 当今皇上并不是前皇帝的儿子,而是堂弟。在前皇帝花山帝统治期间,是立前前 皇帝的儿子怀仁亲王为皇太子。这个怀仁亲王,就是当今皇上。 怀仁亲王即位后,是立堂兄居贞亲王为东宫。 若要仿效当今皇上的例子,现任东宫居贞亲王即位后,就会立现今唯一的亲王敦 康为东宫。 敦康是定子的遗孤。他若被立为东宫,将来即位,一度失势的藤原伊周就会成为 外戚,作威作福。这么一来,形势便会逆转,左大臣可能会被赶出政治中枢。 所以,他必须让当今皇上活下来。在中宫怀孕、生下亲王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让 当今皇上继续活着。 典药头、御医都尽了全力,阴阳头也做了病愈的祈祷。 尽管如此,病情还是没有好转。 在笼罩着沉郁空气的朝议席上,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样的话。 召晴明进宫吧。 听说在吉野静养的安倍晴明,不久前回到京城了。既然回来了,身体应该是硬 朗的。 其他人或许做不到。但晴明一定可以救皇上的命。 对,晴明一定可以。 在莫名的亢奋中,突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对了,听说晴明以前曾经救活了某家寺庙患不治之症的高僧。 当时,晴明为难地说,高僧之死是命中注定,不可能颠覆。但是,禁不起仰慕高 僧的弟子们的乞求,提出了一个计策。 一名参议起身询问是什么计策? 话题的中心人物,是在参与朝议的公卿中算是非常年轻的中纳言。 这么年轻的中纳言,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在席的藤原行成心生疑惑,但还是默 默听着。 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中纳言,因疲劳而变得阴暗的脸红润了起来,他比手画脚地 说着。 他说晴明找来替身,转移高僧的病,高僧就这样得救了。 没有人问替身怎么样了。 重要的是找到替身救活了不治之症的人的事实。 「……找谁?」 极小的低喃声,使现场的空气重重凝结了。 高僧的案例,是有一名仰慕他的弟子自愿当替身。 那么,谁会为了皇上,接下替身这个任务呢? 参与朝议的人,没有一个人想自己扛起这个任务。当然啦,他们要治理国家、掌 管国家,决不能少了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必须有人为皇上献出生命。这个人当然要从他们之外的人选出来,他们有义务要找出这个担任重要任务的人。 对了前几天阴阳寮发生了一件怪事。 没有人记得是谁说出了这句话。 重要的是那件怪事,而不是提起这件事的人。 有个年轻的寮官吐血昏倒,正徘徊在生死线上。 阴阳头勉勉强强保住了他的性命,阴阳寮的人也都竭尽全力,在想办法救这名寮官。 靠这种法术维系他的生命已经五天了。 这么听说的某人,冒出了一句话。 那么,已经没多少希望了吧? 对,没多大希望了。 对,没有希望了。 那么,赋予他谁也不能替代的任务,给他荣誉,也是算得上是他的幸运吧? 阴阳寮的寮官是侍奉皇上的贵族。如果能为皇上牺牲生命,是比什么都荣耀的事吧? 「————」 公卿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后,安静下来,看着左大臣。 所有目光都投注在左大臣身上。 受大家注目的左大臣,重重叹口气,垂下了视线。 「把阴阳头请来。」 「一名公卿命令在其他厅堂待命的部下,派使者去阴阳寮。」 朝议就到此结束了。 从此紫宸殿出来的行成 ,一阵晕眩,停下了脚步,调整气息。 他是今天黎明时,才被告知皇上目前的身体状况。 紧接着左搭车就派来了使者,命令他参加今天早上的朝议。 他就这样出席了长期以身体不适为由而缺席的朝议。 「快回家休息吧……」 可能是进宫造成的身体的负担,令人厌恶的汗水从全身流了出来。 那个年轻的中纳言,叫住了小心走路的行程。 「参议行成大人。」 中纳言加快脚步,追上停在脚步回头看的行成。 「您很久没出门了,身体怎么样?」 行成苦笑着说: 「真的很丢脸,才呆这么短的时间,我就很累了。」 「那可不行,你要回家吗?我送您到 车子的那边。」 「不,不用了,谢谢公子的好意。」 中纳言似乎真的很担心行成,还是不肯离开,配合行成的脚步往前走。 可能是看到行成走得非常缓慢,所以很担心吧。 行成自己看不到,但心想可能是自己的脸色很差吧! 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呛辣,行成用手捂住嘴巴,背过脸去。 「唔……」 闷咳从嘴巴溢出来。 行成抓着高栏咳了好一阵子,中纳言担心的看着他说。 等到咳嗽终于平静下来,行成呼地喘了一口气。 「我还送您到车子的边吧,您最好扶着我的肩膀……」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行成举起一只手,郑重拒绝,挺直了背脊。 现在皇上重病,如果连自己都倒下了,左大臣一定很烦恼。 大千金入宫时,行成也尽了力,在这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她入宫的目的。 在中宫生下孩子之前,皇上必须活着。 但是,行成希望皇上获救,不只是因为那样,还有政治谋略之外的理由。 他是以前跟行成关系密切的皇后定子所爱的年轻人。从他年轻的时候,小的时候,行成就认识他了。 虽然他所爱的女人先他而去了,但他还有女人留下来的孩子。 他不可以抛下心爱的孩子离开人世。 今年同时失去妻子与儿子的行成,这样的想法比任何人都强烈。 不能让失去母亲的孩子们再面对失去父亲的悲剧。 那可能是从行成灰暗的表情看出了什么,中纳言开朗地说: 「安倍晴明一定可以救皇上,就跟以前一样,一定可以。」 行成眨眨眼睛,问中纳言: 「公子这么年轻,怎么会知道那件事呢?」 连行成都不清楚详情。在场的公卿之中,也有几个人道他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孤疑地面面相觑。 左大臣也满脸惊讶,一副不太明瞭的样子。 不过,大家都认为,安倍晴明的确有可能做得到那种事。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是吗?」 「是的,听宫里的侍女……啊,不是啦。」 中纳言满脸尴尬地支吾其词。 原来他是跟寝宫里的侍女有往来。 侍女们都喜欢聊八卦,连王公贵人不知道的事,她们都知道,对以前的事也很清楚。她们生活在密闭的空间,所以聊八卦是最开心的事。 看行成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中纳言赶紧辩解。 「不是啦,不是那样。我只是经过侍女的房间时,恰巧听见他们在屏风后面聊这件事。」 担心皇上病情的侍女们,聊起以前也曾经发生类似的事,所以安倍晴明应该救得了皇上。 中纳言在外面偷听,朝议时想起这件事,就说出来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详情。可是,凭晴明的本事,应该是真的救过高僧吧。」 「的确是。」 行成点点头,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交代途中遇见的侍从先去通报,所以他的已经在春华门等候了。 目送他离去的中纳言,转过身喃喃自语: 「那个房间有那种声音的侍女吗……」 如行成所推测,他的确是跟寝宫的侍女私通,动不动就往寝宫跑。 他经常偷偷溜进去与侍女幽会,长久下来,大概都知道那个房间住着哪些侍女。 说起那件事的侍女,声音很嗲,听起来有点稚嫩,十分清亮。 光想起那个声音,身体深处就莫名地亢奋、战慄起来。 「真想见她一面。」 以一夜情的对象来说,那个声音很不错。 中纳言想着想着,又折回了寝宫。 傍晚时,阴阳头找来阴阳博士安倍成亲…… 告诉他朝议谈了什么事、作了什么样的的决定。 小怪的阴阳讲座 7逐渐毁坏、应要求离去、应请求而逝都是同样的日文发音。 8掌管寿命与福禄之神。 第七章 昌浩双手抓着膝盖,一句话也没说。 什么跟什么嘛。 怎么可以下达这种不合理的命令?自己必须听从这种命令吗? 「……皇上的龙体是很重要。」 晴明无言地看着喃喃低语的孙子。 昌浩低着头,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接着说: 「很重要。当然很重要……皇上是国家的神明依附体,所以一定要好起来。为了让他好起来,我们什么都愿意做……可是……」 说了一长串的昌浩,猛然抬起了头。 「可是……说不定,敏次大人也是今后绝对需要的人……」 晴明默然点着头。 「没关系,不用找什么替身,因为,我……我会把魂虫找回来,所以绝对不能找替身……」 用来取代的生命。 这种事不知道听过几回了。 昌浩自己当过替身,也见过好几个成为替身的人。 他认识一个即将替代某人而死的男人。也认识因此死不了而扭曲了哲理的女人。 真的有人会因替身而得救吗? 昌浩拼命思考这个问题。 最好是有不需要替身的其他办法。 皇上的病情跟敏次一样。听说皇上也吐了大量的血。 那么,皇上恐怕也是被夺走了魂虫,但原因不明。 肯定是因为少了魂虫,所以病情越来越严重。 昌浩抱头低喃。 智铺。那家伙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夺走魂虫?为什么选敏次和皇上? 他们为什么会成为目标? 昌浩觉得胃整个紧缩起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昌……」 晴明正要开口时,昌浩猛然屏住了呼吸。 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总是会不自觉地想怎么会这样,只顾着追究原因。 瞠目结舌的昌浩,脑中闪现过爱宕天狗的身影。 ——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 昌浩眨眨眼,缓缓抬起了头。祖父泛着厉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他拼命思考。 思考其他办法。 能不能用其他东西,暂时填补欠缺的魂呢?魂——从太极图来看,阴与阳、魂与魄经常维持均衡。 有欠缺时,就会失去均衡。 太极图其实就是呈现魂魄不断旋转的状态。 不断朝背向北方时看得见的太阳的方向移动。白天与黑夜会循环,太阳与月亮也会循环,生命也会循环。 欠缺时就会瓦解,瓦解就会停止。 不久就会毁坏。 毁坏了,就会死。 敏次现在是靠停止时间的法术,停止了循环。因为在瓦解之前停住了循环,所以生命维持在施法的当时。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对皇上试行停止时间的法术呢?昌浩这么想,但很快摇摇头否决了。 那个法术需要强大的灵力,只有阴阳头能使用。要说其他可能性,恐怕只有眼前的祖父了。 祖父不使用那个法术,一定是因为停止时间只是权宜之计,把问题往后延而已。 与其把灵力用在停止时间的法术上,还不如全心全意找出根本的解决之道。 若是冷静思考,昌浩也会选择这么做,毕竟时间和精力都有限。 那些身在政治中枢的贵族,或许认为生命垂危的阴阳生,会很乐意为皇上效劳。 敏次如果有意识,接到这样的命令,一定也会接受。 是的,他会应请求而逝。 「别开玩笑了……」 再怎么说都太过分了。 只要用其他东西,填补欠缺的地方,即使不完善,皇上和敏次也能暂时熬过一段时间吧? 没错,比如说,请树龄很长的木魂之神,分一点生命力给他们。 不,不行。目前的京城,已经没有生气洋溢的树木可以做得到了。 现在只剩因枯竭、气竭、污秽而变得非常虚弱的树木和朽木。 要不然,就从动物或干脆从京城的人,分一点点生气给他们吧? 这也很困难。人们的心被污秽召来的阴气侵蚀,变得很脆弱,稍微失去一点均衡,就会召来更严重的阴气。 京城的阴气祓除了,但京城外围的树木依然处于枯萎状态。只要有诱因,转瞬间就会涌入京城。 「……?」 陷入沉思的昌浩,忽地眨了眨眼睛。 从很多人那分一点点生气给他们。 很多的——傀儡。 他们也被夺走了魂虫。 那些魂虫都哪去了? 「……昌浩。」 埋头苦思的昌浩,没听见叫唤声。 看到昌浩按着嘴巴、望着虚空、文风不动的样子,晴明轻声叹息。 太阴缩着身子,拍拍昌浩的背。 「喂,昌浩,晴明在叫你。」 「嗯……?」 昌浩眨了好几下眼睛,看看太阴,再看看晴明。 老人轻轻叹口气说: 「想到了什么妙方吗?」 「呃……没……」 晴明把脩子的信递给支支吾吾的昌浩。 昌浩困惑地接过信,无奈地把信看完。 「……」 晴明平静地说: 「公主殿下希望我可以治好皇上的病。」 另一封阴阳头写来的信,是下令用阴阳生来当皇上的替身。 「两封信都是要救皇上。」 但是,因此要把敏次当成牺牲品,简直是谬论,所以晴明很生气。 「昌浩,我认为要先确认,皇上是不是跟敏次同样的状态。」 昌浩难以理解祖父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歪着头。 「你想想看,阴阳头说看起来像是那样,可是,即便皇上吐血、心脏差点停止,也未必就是吐出了魂虫把?」 可是,接二连三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再听说那样的病情,昌浩并不认为跟树木枯萎、智铺、魂虫无关。 「是……这样吗?」 没有正面反驳的依据,昌浩只能皱起眉头,谦虚地抛出问题。晴明傲气十足地对他说:「当然是这样。靠臆测思考事情,会误入歧途。或者……」 晴明的眼睛闪过冷冽的光芒。 「或者,只是走上被铺好的道路。」 昌浩心头一惊。 「皇上的病因至今不明,既然如此,最快的办法不就是找出病源,将病源根除吗?」 「是、是的,没错。」 昌浩点点头。晴明刻意拿起放在矮桌上的扇子,打开扇子说: 「所以,你去一下,想办法解决。」 ◇◇◇ 「好久没听到这种话了。」 昌浩露出遥望远方的表情,喃喃说道。 神气降落在他左右两边。 「的确是。」 这么简短回应的是六合。隔着昌浩出现在另一边的太阴,耸耸肩说: 「有点怀念呢。」 「我才不怀念呢……」 谁会怀念随随便便就被嘱咐的棘手案件嘛。 摘下乌纱帽,把头发绑在后面的昌浩,咔哩咔哩抓着后脑勺。 除了小怪不在肩上外,全身包着融入黑暗的深色狩衣、把放下来的头发在脖子后面绑成一条、戴着护手套、怀里藏着几条灵布的装扮,跟在京城的夜晚四处奔驰时完全一样。 轻轻飘浮起来的太阴,把昌浩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 番。 「晴明和你都是为这事、那事,在不为人知的状态下奋斗。」 昌浩沉下脸说: 「没办法啊,我占卜也卜不出什么结果。」 被晴明命令的昌浩,先回房间,占卜了病因。 他转动式盘、排列卜筮,还特别从祖父那里借来皇上的出生时辰,用来判读星象,调查皇上原本的命运。 从搭配出生时辰的星座看到的星命,显示皇上的寿命并不会就此结束,甚至还可以活很久。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星命突然中断,连上了其他命运。 命运被强行扭曲了。 与死人复活恰好相反,是活人将被送上黄泉。 原本不该有的被扭曲的命运一旦成真,就会影响与这个命运相关的所有人的命运。 皇上的影响力十分庞大,恐怕会波及甚广。 即使影响大到与「对一个世界做了什么」一样,也不奇怪。 所谓的皇上、所谓的现人神9,就是这样。当皇上就位时,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家的依附体。 也因此,更是非救他不可。必须恢复星命原有的样貌,让当今皇上在有生之年完成应尽的义务。 在占卜时,昌浩不禁觉得,皇上这个存在,就跟他们阴阳师一样,被种种事物束缚着,没有自由。 皇上和皇上的亲人,都背负着很多沉重的负担。 昌浩脑中闪过竹三条宫的主人的脸庞。 很久没去请安了,她可能会生气地鼓起腮帮子说:「你是我的阴阳师耶。」 老是想等这件事结束就去、等这个工作结束就去。 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实现。 昌浩叹口气。站起来准备出门。 从皇宫回到家,就直接去了晴明的房间。进自己房间后,又马上进行占卜,所以还穿着直衣。 他换上方便行动的狩衣,解开发髻,把头发绑在后面,戴上护手套,把灵布揣进怀里。 「走啦,小怪。」发现自己脱口而出这么说,昌浩把手搭在墙上,沉吟了好一会。可能是回到以前的感觉,所以觉得小怪就在很近的地方。 小怪在晴明的房间,躺在勾阵的肩上或膝上,一直闭着眼睛。 敏次躺在时间停止的深渊里,小怪也跟他一样,陷入了叫也叫不醒、摇也摇不醒的睡眠里。 不同的是,小怪只要身体复元,自然会醒过来。 走到外廊,就有两道神气降落。 是晴明命令六合与太阴随行。 行动完全被看透了。经历过那么多事件,还在播磨修炼过,昌浩却惊觉自己的思考还是跟十三岁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沮丧地走出家门的昌浩,目的地是皇宫。 他使用「叶隐之术」隐藏身影,靠太阴的风前进。 围绕皇宫的城门都紧闭着。点燃火把、派几名看门的卫士站在那里,是因为未必没有夜盗之类的人会翻过城门或瓦顶板心泥墙潜入。 包覆昌浩的神气之风,越过瓦顶板心泥墙、好几个寮,降落在环绕寝宫的瓦顶板心泥墙上。 现在,昌浩站在武德门上,从那里可以看到寝宫的南庭,以及清凉殿深处的许多宫殿。 太阴问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的昌浩: 「你要去皇上的寝殿吗?」 昌浩摇摇头说:「不,不可能。妳看,这个门的内侧有阴阳头他们布下的结界。」 昌浩伸手指的地方,耸立着一般人看不见的墙壁。 这种结界的威力,到了晚上会更强大。因为非人的邪恶之徒,都是在夜间开始活动。 「我是没关系,可是,太阴和六合可能会被挡住。」 「我们又不是邪恶之徒。」 太阴闹起脾气,六合对她说: 「意思是会对神气的强弱产生反应,跟善恶无关。」 「就是这个意思。」 昌浩点点头,结起手印。 「你要怎么做?」 「像以前那样,试着调到跟皇上同频率。」 太阴与六合眨了眨眼睛。 皇上是重病,若调到跟他相同的频率,昌浩也会变成那样。 「我看情况不对,就会中断法术,放心吧。」 昌浩闭上眼,调整呼吸。 「诺波阿拉坦诺……」 以前,为了寻找脩子,曾做过相同的事。当时的幼小脸庞,闪过眼底。 昌浩的意识飞向了这里之外的其他地方。 ◇◇◇ 呸锵…… 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昌浩猛然张开了眼睛。 粘稠、厚重的黑暗,在眼前无限延伸。 附近什么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空气缠绕着肌肤,粗糙地往上抚摸,感觉很恶心。 对自己施行暗视之术,还是一样漆黑。 只能靠脚尖摸索着前进。 又再次响起呸锵水声。 每次听到那个声音,昌浩就会全身起鸡皮疙瘩。发生了太多事,昌浩现在很讨厌那个在黑暗中响起的水声。 有水的味道。某个地方有水。 感觉前进的脚尖碰到了水。 才刚倒抽一口气,就看到波纹从脚尖扩展出去。 不知何时,昌浩已经站在水面上。 他闭紧嘴巴,小心翼翼地观察周遭。 从他站着的地方,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 听见呢喃般的声音,昌浩竖起耳朵,倾听从哪里来的。 声音是来自下方。 低头一看,水面下有晃动的身影。 昌浩单脚跪下,定睛凝视。 有个人躺在被床帐包围的地方。诡异地浮现在黑暗中的肌肤,苍白得宛如死人,毫无生气。 「死相」这个词闪过昌浩脑海。那个男人完全被强烈的死亡阴影包覆了。 脸颊凹陷的男人震颤着眼皮。 围绕四方的床帐抖动一下,伸进了一只柔嫩的手。 男人醒过来,慢慢地转动脖子,看见了掀开床帐进来的人。 男人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开心,眼神带点疯狂,笑了起来。 悄然无声地溜进来的女人,脸被黑发遮住了一半。 女人抓着披在肩上的唐衣前襟,跪下来,在床上滑行。 昌浩震惊不已。 从唐衣的缝隙,可以看到性感的大腿。 「唔……!」 差点叫出声来的昌浩,慌忙捂住了嘴巴。 女人没有把唐衣穿起来,只从胸口抓住了前襟。每动一下,就隐约露出纤细的脖子和锁骨,披散的黑发更加衬托出肌肤的白皙。 看得出来唐衣下面什么也没穿。 昌浩想撇开视线,却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他自黑发间瞥见那女人的面容。 再也顾不得羞耻心的昌浩定睛凝视。 男人把手伸向了女人。唐衣从女人肩膀滑落,露出单薄的背部。男人的手爬过女人白皙的肌肤。女人被往前拉,缠绵地倒下去了。 男人张开嘴巴叫着「定子」。 女人娇媚地回应,把嘴唇凑向男人的耳边。 就在这个瞬间,昌浩清楚看见了。 「菖蒲……!」 男人叫着定子,紧紧拥抱的人,是菖蒲没错。 菖蒲把肌肤紧密地贴附在男人身上,不断喃喃说着什么。 竖起耳朵仔细听,可以听到甜美、带点稚嫩的声音。 『……我想……回来……』 娇喘的声音 ,的确是这么说的。 我想回来。回到你的身旁。但不能回来。还不够。所以,把你的…… 女人的手妖媚地移动,摸进男人的单衣缝隙里,从怀里抽出了什么,推到了角落。 像是白色纸片的东西,掉在角落,瞬间变成了黑色。 男人绕到女人背后不停的移动的手,突然定住了。 严重的咳嗽从男人嘴里溢出来。男人把脸背向女人,捂住嘴巴,不停地咳嗽,仿佛要把卡住的东西吐出来。 那个声音很熟悉。敏次也不时地出现那样的咳嗽,他说再怎么咳,都没办法把卡住在胸口深处的东西吐出来。 女人把嘴唇凑近痛苦不堪的男人的脸。男人苦闷地喘着气,却显得很辛福。 『把你的……蝴蝶……』 男人咳得更厉害了,红色液体从指尖滴落。 男人扭动着身躯,仿佛被涌上喉咙的东西摆布了。 菖蒲开心地笑歪了嘴,把男人沾满了血的手从嘴巴拉开,顾不得白皙的手会弄脏,硬是撬开了男人的嘴巴。 男人咳得更严重了,喀的一声,吐出了一团白色的东西。 被女人接住的那个东西,颤抖着展开白色的翅膀,轻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菖蒲满意地眯起了眼睛,把手伸向蝴蝶,瞥了男人一眼。 男人满身是血,动也不动。 没多久,床帐外响起好几个声音。 女人穿上唐衣,把抓到的蝴蝶放进衣服里,站起身来。 「唔……!」昌浩目瞪口呆。 菖蒲的确看了他一眼,还对着他笑。 明知道昌浩看着自己,她还是夺走了皇上的魂虫。 昌浩很快在嘴里念诵咒语,结起手印。灵压的风吹向了菖蒲,但她一点也不为所动。 女人依然带着笑,把手伸向了床帐。她的身影很快被成群飞来的黑色东西掩盖,转瞬间就不见了。 菖蒲! 昌浩大叫。 侍女装扮的女人掀开床帐往里面看,她张大眼睛,发出了尖叫声—— ◇◇◇ 「——」 昌浩惊慌地张开眼睛。 心脏狂跳,全身冒着冷汗。 忧心忡忡的太阴,抬头望着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昌浩。 「知道什么了吗?」 昌浩边调节呼吸,边点着头。 「是菖蒲,是她假扮成皇后,接近皇上。」 床帐被掀开的瞬间,皇上是一张迫不及待又喜形于色的脸。 从菖蒲熟门熟路的样子、自然地靠近皇上的动作、迎合男人的手势扭摆的肌肤,就可以知道她的来访,绝非一次、两次。 昌浩毛骨悚然。 菖蒲操纵着黑虫。黑虫是阴气。她本身散发出来的灵气也沾染了阴气。 跟那样的女人缱绻在一起,怎么可能没事。 皇上的病是脱离常轨的严重气枯竭。菖蒲假扮成皇上最爱的女人,在他身心注入了汙秽,把他弄得十分虚弱。 为什么非把他弄到这样虚弱不可呢? 昌浩想起菖蒲从皇上怀里拿走了什么? 那可能是用来封住病情的灵符。菖蒲特意把灵符抽出来,丢了出去。 皇上就是在那之后吐了血。 除了环绕寝宫的结界外,还施行了几层用来保护皇上的法术。不只皇上周边,皇上本身也每天都被施行了除魔的法术。 菖蒲应该是花了很长的时间,逐渐削弱了法术的效力。然后,在皇上本身的生命力将尽之时,又偷走了维系他生命的灵符。 失去所有保护的皇上的魂虫,就这么轻易被夺走了。 听说皇上今天早上吐血了。本以为魂虫在那时候就被夺走了,结果并不是。 阴阳头看到皇上十分虚弱,被剥夺了生气,所以认为皇上跟敏次一样,是魂有了欠缺的部分。 「怎么办?」六合简短询问。 昌浩把刀印抵在嘴上说:「追」 在菖蒲消失之际,昌浩在她的一根头发施了法术。 他不确定法术有没有成功,但是,被黑影覆盖的菖蒲消失时,法术的气息也从现场消失了。而且,法术并没有被破解的迹象。 循着法术消失的轨迹,就可以找到她消失到哪里去了。 「皇上怎么办?」 太阴回头看逐渐骚动起来的寝宫,皱起了眉头。 昌浩挤出眉间皱纹,细细思考。 在冬天被夺走魂虫的藤原文重,到了夏天中旬还活着。可见魂虫被夺走,也不至于马上死亡。 「——我有个主意。」 沉默许久的六合忽然转过身去 「六合?」 「你们先回安倍家。」 六合抛下这句话就消失了 昌浩和太阴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后来觉得,六合竟然那么说,一定有他的办法。 昌浩又调到与皇上相同的频率,把自己的灵力注入虚弱不堪的身体。这样就不必担心,会马上因魂绳断裂而死亡。 火把被点燃,悬挂的灯笼也被点亮了,从各个宫殿投射出光芒。 昌浩瞥了一眼紫宸殿背后的后宫。 虽然不清楚是哪座宫殿,但其中之一住着藤壶中宫。 昌浩心想藤花一定很担心她吧。 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昌浩微微一笑,跟太阴一起离开了现场。 小怪的阴阳讲座。 9现人神:皇上的美称,把皇上视为活神仙。 第九章 天快亮时,风音回到了竹三条宫。 藤花听见声响,猛然张开了眼睛。脩子很快就睡着了,所以藤花也躺下来,打算休息一下。 「云居大人。」 悄悄爬起来的藤花,发现风音用布按着左手腕。仔细一看,她的衣服下摆被撕得歪七扭八。 「你受伤了……」 藤花赶紧找布,压在风音的手腕上。 「谢谢,伤口有点深,所以很难止血。」 苦笑的风音脸色苍白。 「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吗……?」 藤花的表情像是自己受了伤,风音对她摇摇头说: 「放心吧,我只是过度劳累,所以觉得身体很重而已。」 过半夜时,六合出现,对风音说了些什么。她脸色沉重地点点头,就开始做出门的准备了。 摸黑出去的她,应该是去了寝宫。为了救快要病死的皇上,她一定做了什么藤花无法想像的事。 藤花没有问详细情形,因为问风音不能回答的事,只会为难风音。 就像对待阴阳师那样,藤花也只问风音可以回答的事。 但是,她还是问了一件无论如何都想问的事。 「皇上怎么样了……」 脩子不安的脸庞,一直烙印在藤花脑里,挥之不去。 风音深深一笑。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会让他死去。」 有这句话就够了。 藤花忽地松口气。 这时候,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 『公主、公主。』 是乌鸦嵬。现在还太早,所以它不敢随便飞进房间。 风音很快把伤口绑紧,走出房间。 『昌浩在外面。』 「昌浩?这种时间?」 尽管诧异,风音还是确定没人看见,就溜出了竹三条宫外。 在路边降落的风音,环视周遭时,从墙壁阴暗处传来了声音。 「风音,这边。」 十二神将太阴对她招着手。仔细一看,昌浩也在墙壁阴暗处。 风音走到他们那里时,六合也现身了,把深色灵布盖在她身上。这时候还是可能有人经过,所以六合是担心她会被人看见。 瞬间,风音与六合的视线,意味深长地交会了一下。 「……」 六合看出了她眼底深处的意思,默默垂下眼皮。光是这样就够了。 「怎么在这种时候来?」 这么问的风音,发现了一件事。 昌浩穿着狩衣、戴着护手套、穿着狩裤和草鞋,还斜背着布包袱。 那是旅行的装扮。 「事出突然,我现在要去播磨和阿波。」 真的很突然,风音也大吃一惊。 「啊?」 风音反射性地回问,昌浩简单扼要地说明了事情经过: 接到命令,要敏次成为皇上的替身。 为了协助晴明,自己暂时脱离了阴阳寮的职务。 对菖蒲施行了法术。 神袚众总领家放了式来。 经过调查,树木枯萎的原因可能是在阿波。 那里是智铺众的根据地,文重和柊子就是来自那里。 边听边一面点头的风音,歪着头问: 「那么,你要我做什么?」 昌浩不再京城期间,当然要帮他防止树木枯萎、袚除污秽,这件事不用说也知道。 安倍晴明回到京城了,但还不能动。 「老实说,连天狗居住的爱宕乡都出现了问题,白虎、太裳、玄武都去那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风音沉下了脸。 「只剩下在这里的两位,还有天空、勾阵、腾蛇吧?」 但是,风音听说,十二神将腾蛇耗尽神气昏迷了。 那么,在人界还能正常活动的神将,只剩下勾阵、太阴、六合。 「是啊,不过,六合、太阴要跟我一起去播磨和阿波,所以只剩天空和勾阵。异界还有天后和天一,可是他们两人不在的话,爷爷就是一个人了。」 「没错,的确是这样。」 风音点点头,打了个冷战。 仔细想想,安倍晴明率领的十二神将,战力居然被明显消弱到了这种程度。 「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拜托你一件事。」 昌浩说的是住在九条的藤原文重和柊子的事。 柊子本身就是阴气。再怎么袚除污秽,她都会再召来阴气,污秽会在她那里沉滞。 柊子半身腐朽,其实不能再活下去了,是文重的魂虫让她继续活着。 「从柊子说的话来判断,文重大人应该也快吐血了。到时候,寿命就没剩多少了。」 昌浩担心的是,文重死后的柊子。 她一定会自责,认为文重是被自己逼死的。陷入绝望中的她,恐怕很快就会被阴气浸染。 「我总觉得,可能有很多徽兆了。危险的徽兆。我想,应该到处都有很多这样的徽兆。」 树木枯萎、气枯竭,形成污秽。这样的污秽再引发树木枯萎,导致气枯竭,人们就会被阴气浸染。 从「花很长、很长的时间,精心铺设好的道路」的观点来看,皇上的龙体欠安,也只是大污秽的漩涡中的现象之一。 「所以,真的很不好意思,希望你也能注意一下柊子。」 打从心底觉得不好意思的昌浩低下了头。 昌浩知道,风音逼自己做了种种事,暗藏着很多很多的心事。这一点,昌浩也一样。但自己是这样,跟知道别人是这样,造成的压力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的重担,事实上没那么重。相对的,总觉得别人的重担,事实上更重、更辛苦。 风音什么都不说,所以不觉地就会拜托她。其实,她应该也很疲惫。 平时都有六合在身旁支持她,但六合要跟昌浩一起去播磨和阿波了。事情解决后就会回京城,但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昌浩长期住在阴阳寮,很久没去过九条了,一直很担心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知道了,我等一下去看看。」 「谢谢,拜托你了。」 昌浩打算等风音答应后,就在出发前送信过去,说明原委。 让他们知道,会有非常值得信赖的女性,替自己过去帮忙,所以要坚强地撑下去。 此外,昌浩还有个想法。 风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儿,袚除污秽的力量一定比自己强。 昌浩还没找到方法,但说不定没有魂虫,风音也有办法让柊子活下去,并且治好文重的病。 听到这样的想法,风音苦笑着耸耸肩说: 「我或许可以把魂虫送回本人体内,但其他事就很难说了。」 「说得也是。」昌浩遗憾地笑笑,沮丧地垂下了肩膀。「我不该把所有事都推给风音,神袚众也知道不少事,我去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另外……」 昌浩支吾其词,视线飘忽不定。 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对歪着头的风音说: 「九流的比古、多由良,在神袚众那里——」 风音也哑然失言。 ◇◇◇ 响起水声。 带着魂虫的菖蒲,从扩大的黑色水面浮出来。 只穿着一件唐衣的女人,看到背对自己佇立的男人,开心地跑过去。 「祭司大人。」 女人撒娇地贴在男人背部,伸出拿着魂虫的手给祭司看。 「这是皇上的蝴蝶,祭司大人。跟以前那些比起来,这只最美……」 祭司从陶醉地低喃的菖蒲手上抄走了魂虫。 「菖蒲……」 「怎么了?」 男人把手伸向天真地歪着头的女人的头发。 「你是不是带着脏东西回来了?」 「咦……?」 男人随手拔起疑惑的菖蒲的一根头发,菖蒲痛得皱起了眉头,但什么也没说。 头发被施了法术,祭司搜寻法术的波动,喃喃低语: 「是阴阳师啊……」 菖蒲觉得他的声音透着笑意。 可见祭司大人乐在其中。 她被放了脏东西,还把脏东西带回来了,但她并不懊恼自己的疏漏,反而更高兴看到祭司乐在其中。 「阴阳师很快就会来找我们。」 开心得眼睛闪闪发亮的菖蒲,用嗲气又带点稚嫩的声音,天真地喧闹: 「哇……那就可以得到最上等的魂虫了。」 「是啊。」 祭司用力点头,扭头往后看。 佇立在黑色水面中央的件,凝视着祭司和菖蒲。 「宣告预言——」 件听从男人的话,开口说: 『——阻碍道路的烦恼根源,将会全部断绝。』 响起呸锵水声。 好多圈涟漪扩散开来,里面映出了好几个身影。 有飞过天空的阴阳师、有扮成京城居民走在路上的女人、有勉强保住一条命的皇上、有抱着期待围绕在皇上身边的许多人。 水滴淌落,掀起新的涟漪。 挨着一头大野兽的年轻人,眼神忧郁地蹲坐着。 全身伤痕累累的年轻人与遍体鳞伤、站也站不起来的野兽。 男人的嘴唇蠕动起来。 ——你可能不知道吧? ——那种骇人的绝望。 正如他所说,他们的眼眸因骇人的绝望而凝结了。 「——」 男人露出布外的嘴唇冷冷地笑着。 ◇◇◇ 在竹三条宫的工作告一段落的风音,溜出来时已经快傍晚了。 夏天的黄昏来得比较晚。已经过了酉时,快到人称「逢魔时刻」的时候了。 很不想在这种时候出来,可是,跟昌浩说好了。 今天一定要去九条的藤原文重府邸,确认柊子和文重的状况。 接近九条时,传来令人窒息的感觉。 「好像被昌浩说中了……」 昌浩说可能有徽兆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感觉,就是污秽的徽兆。 文重的府邸在京城郊外。树木的枯萎在环绕京城的城墙外面蔓延。 风音加快了脚步。 那个叫柊子的女人,违反了这个世界的哲理,是个邪恶的存在。 不论如何袚除净化现场,只要柊子存在,就会扭曲歪斜,从那里灌入不好的东西。 是的,她就像把不好的东西引入京城的门。 柊子是把污秽召来京城的门。 风音猛然停下了脚步。 「门……」 众榊中的榎,一心隐藏一扇门。 听说,在京城地底深处,有个榎岦斋制造的名为「留」的假门。 既然有假的门,就应该有真的门。 这样的话,那扇真的门在哪里? 智铺的所有谋略,都是为了打开那扇门。打开门,地面上就会充斥着黄泉之鬼。 这个一度看似溃败的计划,其实一直在秘密持续中。 从几十年、几百年前开始,一切就走上了被铺设好的道路。 那么,柊子的事也绝非偶然。 背脊掠过一阵寒战。风音有不祥的预感。这就是徽兆。 仰望天空的风音,心头一惊。 九条的一隅,上空奇妙地歪斜着。 是阴阳失衡所产生的歪斜。 那附近已经大大偏向了阴的一方。 若阴气增强,难保围绕京城的结界不会开始崩塌。 笼罩着强烈阴气的地方,就是藤原文重的府邸。 应该已经被昌浩彻底袚除、消失的 阴气,在那里厚厚凝结,形成了污秽。 风音提高警觉,钻进了门内。 整座宅院里只有朽木。 「朽木……」 那个以柊树为名的女人,身体已经腐朽,本身就是污秽,所以从那里产生了歪斜,召来了更多的污秽。 强烈的阴气缠绕着风音。 「好严重……」 每吸一口气,进入体内的阴气就会夺走体温。 手脚异常冰冷。肌肤起鸡皮疙瘩,宛如被坚硬的冰块拂过,针刺般地刺痛。 「有人在吗?」 风音出声叫唤,过了一会,出来了一个男人。 瘦得像幽魂、肤色惨白的男人,凹陷的眼睛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辉。 「您是藤原文重大人吗?」 男人迟缓地点点头说: 「是的,你是……」 「我是安倍昌浩的亲友,这么说您应该就知道了吧?」 文重张大了眼睛,表情骤变。 「喔,那么,你就是……我们接到昌浩大人的通知了。来,去柊子那里。啊,不要管鞋子了,快,快进来。」 这么催促的文重,似乎连风音脱鞋子的时间都想省下来。 在文重的带领下,每前进一步,阴气就更强烈。 召来这种阴气的女人,还能算是活着吗? 那酷似具有强大妖力的大妖散发出来的气。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每天浸淫在这么强烈的阴气里,还能保住理智。 这么想的风音,也是一松懈就会被阴气侵袭,她感觉身体很沉重。 柊子或许还好,文重不可能没事。 在前面带路的文重,回头对风音说: 「就是这里——柊子,替昌浩来看你的人来了。」 里面没有回应,但紧闭的门稍微打开了一些。 瞬间溢出了强烈的阴气。 早猜到会是这样的风音,在袖子里结印、在心里默念袚魔神咒,勉强躲过了阴气。 从木门缝隙进入室内后,连风音都倒抽了一口气。 虽然用布盖住了半腐朽的身体,还是隐藏不了从那里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不,跟腐臭味又不一样,是带点微妙的甜、似乎会黏人的味道。 应该是尸臭味。 柊子果然死了。可以这样活着行动,无非是靠智铺的法术和文重的魂虫。 经过探索,风音看到端坐的柊子的胸口深处,有颗小珠子,释放出与她本身不同的波动。 那就是文重的魂虫。 原来柊子的魂所在的地方,放入了文重的魂虫。尽管沉入了那么深的地方,还是不可能在那里扎根。 风音判断可以取出魂虫。 最怕的是取出时会伤到魂虫。 魂虫是魂的化身。魂比灵体更容易毁损,虚幻到一点点撞击就会受伤,有时还会碎裂。 人类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 垂着头的柊子,半响才开口说: 「你是昌浩大人……」 「他有送信来吧?他要暂时离开京城,所以这段期间由我来袚除你的污秽……」 在柊子前面下跪致意的风音,觉得不太对劲。 柊子在铺木板的地上,摊开好几件外挂,坐在那上面。 并不是没有其他垫子。放眼望去,墙边就摆着榻榻米和圆坐垫。明明可 以拿那些东西来坐,为什么要坐在外挂上? 风音下意识地往后退。 但没办法在外挂上倒退。 没穿鞋的脚丫子,感觉布下面有东西,像是细长的树枝。 风音惊讶地掀开外挂,看到下面铺满了腐朽的柊枝。 「柊……」 房间的四个角落也插着四种树枝。 若是尚未干枯的树枝,会成为防止邪恶东西靠近的柱子,而朽木正好相反。 枯萎的树枝会召来邪恶的东西,那么,朽木呢? 风音踩在脚下的柊,已经腐朽了。这些朽木的味道,带点微妙的甜,似乎会黏人,跟柊子腐朽的身体散发出来的尸臭味一样。 散发着尸臭味的朽木,层层歪斜、震颤着。 这是用朽木画出来的咒法阵。 生气从接触到柊朽木的肌肤,唰地被吸走了。 「唔……!」 阴气弥漫而陷入沉滞污秽中的宅院、枯木的结界、朽木的咒法阵,是三重陷阱。被捕获的风音瘫坐下来。 灵力被夺走,体温、气力也被连根拔除了。 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的风音,呻吟着说: 「为……什……么……」 垂着头的柊子,缓缓抬起了头。 用布遮住左半边只露出右半边的脸,十分美丽。 泪水从依然美丽的右眼滑落下来。 「对不起……」 硬挤出来的声音,因流泪而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叫你道歉……」 风音要听的是理由,柊子却光是不停地道歉,什么都不说。 风音的眼睛射出凶光。 她也不想对女人动粗,但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体会撑不住。 「等一下再好好听你说为什么这么做!」 以凶狠的目光撂下话后,风音找到咒法阵的核心,结起手印。 「碎破!」 如针般犀利的灵力,击入咒法阵的正中央,朽木向四方飞去,被注入里面的灵力烟消云散。 反作用力袭向了柊子。被反弹回来的法术击中的柊子,惨叫一声往后倒。 响起骨折的清脆声。腐朽的身体很脆弱,受到一点点的撞击就会毁损。 柊子缓缓爬起来。 泪水从右眼滑落。一滴接一滴滑落的泪水,依旧十分美丽。 朽木的阵法算是破解了,但破解前被夺走了太多灵力。现在的风音没有余力破坏枯木的结界,也没有力气袚除涌向这一带的阴气。 必须暂时撤退,重整旗鼓再来。 风音作了这样的判断,正要转身离去时,一阵晕眩,踉跄了几步。 幸好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来,但头昏眼花,短暂失去了意识。 所以,没注意到背后有气息靠近。 勉强熬过去,正要转身时,觉得脖子划过一道冰冷的疼痛。 「唔……」 回过神时,文重布满血丝的眼睛就在眼前。 垂下视线,就看到男人手上握着沾满血的短刀。 冲鼻的血腥味瞬间变浓了。 视野角落出现了鲜红色。 自己身上的衣服,从领子到胸口被沾湿的触感,逐渐扩大。 风音的膝盖瞬间瘫软。 在滴答滴答的淌血声中,风音就那样直接倒在地上了。 她看见红色液体在眼旁扩散。用僵硬的手按住脖子,可以感觉到指尖沾染了独特的粘稠物。 缠绕在按着脖子的左手的手腕上的布,吸了血,逐渐被染成红色。 不好了。 呼吸变得急促。 「为……什……么……」 是文重回应了她使劲力气挤出来的疑问。 「你是道反大神的女儿吧?」 风音愕然地倒抽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只有安倍家的阴阳师、九流一族的人。 短刀从文重手中滑落,掉在血滩上,呸喳溅起血花。 文重把手按在血滩上,盯着染成鲜红色的掌心。 「是菖蒲告诉我的。」 听到这句话,柊子大叫了起来。 「文重哥,是那时候……!」 文重缓缓扭过头,转向惨叫的柊子。 他笑得十分温柔、十分温暖、十分沉稳。 「你看,柊子,已经没事了。」 把沾满鲜血的手伸给妻子看的文重,开心地喘着气。 「这样一来,我跟你都不会死了。这个血具有让死人复活的功用,被称为神之宝。」 柊子哭着猛摇头。 「文重哥、文重哥,啊……!」 文重在不停呜咽的柊子面前,慢慢把红通通的掌心凑近嘴巴。 「喂,你看着。」 「……唔……」 再也无法忍受的风音,闭上了眼睛。 以前,在与九流一族的战斗中,风音曾用自己的血救过濒死的六合。 六合记得这件事,但没对任何人说过,一直埋藏在心底。 知道皇上命危,六合乞求风音,把她的血给皇上一次。 风音使用避开众人耳目的法术,潜入清凉殿的夜殿,割破自己的手腕,让皇上喝下流出来的血。 失去魂虫的皇上,依赖她的血的力量,勉强又活过来了。 但是,皇上的身体太过虚弱,魂也被过度削弱,所以需要大量的血,才能回复到某种程度。 在昏厥前,她想起从寝宫出来时,因为贫血走不稳,她还提醒过自己近期内要注意不能受伤。 「……」 笼罩在黑暗里的眼皮底下,仿佛看见了黄褐色的眼睛。 好冷。 这种时候,好想躺在你的怀里。 「……彩……」 无数的拍翅声靠近,掩盖了她的低喃。 第十章 十二神将六合恍如听到叫唤声,眼皮震颤起来。 是幻听。在这种地方,不可能听见她的声音。 留下她一个人,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还要令人担心。 六合轻轻地甩了甩头。 这想法可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她会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说:「你不相信我吗?」 「啊,那附近。」 比古指的地方,有几个屋顶零星散布在树林间,是个小村落。 驱风前进的一行人,降落在山里。 「幸好在太阳下山前到达。」 昌浩看着沉落西山的太阳,喘了一口气,比古也安心地点点头。 「嗯,神将的风好方便。」 「这个嘛……是啊。」 眼尖的太阴,看到昌浩没有马上回答,生气地吊起了眉梢。 「喂,昌浩,如果有话要对我说,就看着我的眼睛说啊。」 「没,我没话说。」 「你骗我,快说啊、快说啊。」 六合把步步逼近的太阴推到后面,环视周遭说: 「最好在太阳完全下山前,决定住处。晚上到处走动很危险。」 这时,东张西望的比古,指着一间屋子说: 「那间怎么样?四周没有障蔽,视野辽阔。」 原来如此,他说得很对。 太阴拦住要往前跑的比古说: 「等等,我先去确认有没有危险。」 「咦,问题啦。」 飘浮起来的太阴,两手叉着腰说: 「不行!你全身都是伤,还说这种话!敢随便行动,我绝不饶你!」 被太阴龇牙咧嘴怒吼的比古,沮丧地缩起了肩膀。 「知道啦。」 比古看着太阴飞向那间屋子,压低嗓门说: 「喂,昌浩,神将都是那样子吗?」 「嗯,大概就是那样子。」 「哎哟哟,很难应付呢。」 看比古真的很嫌弃的样子,昌浩不由得苦笑起来。 「不会啦,他们都很……值得信赖、人都很好……该怎么说呢,就像家人一样。」 比古面对思索着该怎么说昌浩,表情忽然变得阴暗。 「嗯……我大概可以理解那种感觉。」 这时候,比古扭曲着脸,按住左边的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痛吗?」 比古无言地点着头。过了一会,疼痛缓和,他深深地喘了一口大气。 太阴像配合那口大气似的,从屋子里探出头来说: 「应该没问题。」 跨出步伐的比古走得摇摇晃晃,六合看不下去,对他伸出了手。 「不好意思。」 比古坦然接受六合的协助。 屋子里多少堆积了一些灰尘,但比起其他屋子整齐多了。 东西不多,感觉空旷、宽敞。 让比古在铺木板的房间躺下后,昌浩和太阴绕到后面察看。 那里有间小屋,拉门破损,可以看见里面。 昌浩看到草席,设法推开拉门,钻进里面。这里也积满了灰尘,但农具等东西都排列得整整齐齐,可见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草席有点破旧,但还能使用。 摊开来一甩,灰尘便满天飞。 大口吸入的昌浩,咳得很夸张,被太阴嘲笑。 躺在地板上的比古,茫然听着他们的声音。 沉默寡言的神将,弓着一只脚,坐在他旁边。 昌浩留下六合,而不是太阴,是因为知道比古想安静地稍微休息一下。 在这方面,他一点都没变。 「……」 比古闭上眼睛,回想一路来到这里的经过。 ◇◇◇ 在菅生乡神袚众的首领宅院,蹲在还没醒来的多由良身旁的比古,听见陌生人的叫唤声。 他讶异地抬起头,看到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弯腰看着自己。 这是谁呢?他有点讶异,但对方绑在后面的头发、直率的眼神,敲开了他的记忆之门。 「昌浩……?」 他眨个眼,年轻人便笑了起来。 「哇,真的是比古呢,都认不出来了。」 比古心想我才想说这句话呢。 突然出现的年轻人长高了、肩膀变宽了,声音更是跟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比古不平地说出这样的感觉,对方也不平地回呛他说: 「你也是啊,比古。」 不高兴的比古,被这么一说,才想到自己的视线高度变高了, 以前的衣服也都不能穿了。 多由良也说过,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更洪亮了。 可是,除了多由良以外,没有人认得以前的他,所以没什么真实感。 一路搭乘神将之风来到菅生乡的昌浩,听萤说完冰知的事、树木枯萎的事,就说要直接去阿波。 比古要求他带自己一起去。 看昌浩满脸犹豫,比古对他说: 我的确在阿波遇到了冰知。这件事我记得。可是,冰知为什么不见了、我为什么会遍体鳞伤、逃来这里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所以,去阿波,再走一次走过的路,说不定可以想起什么。 更重要的是,比古绝对不能原谅把多由良伤成那样的人。 四年前,比古失去了三个家人,现在只剩下这只狼。 这个重要的唯一家人,被伤得体无完肤,比古绝不能保持沉默。 照顾他们至今的萤,表情十分为难,多亏昌浩居间沟通。 昌浩说换做是自己也会那么做,萤也会吧? 被这么一问,萤也哑口无言,心想或许真如昌浩所说吧。 她深深叹息,把止痛符、更换的伤药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准备好,让比古带走。不过,完全没有食物。 据昌浩说,她的意思是「食物之类的东西,自己去山里找吧」。 昌浩笑着说:「现在这个季节,应该没问题吧。」比古也这么想,不过,很讶异昌浩现在会说这种话了。 在神气的风里,没办法聊太多。比古希望哪天有机会,可以好好坐下来,聊聊自己在做些什么、昌浩在做些什么。 昌浩的突然出现,让比古大吃一惊。 但吃惊之余,更觉得开心。 可以见到认识以前的自己的人,比古真的、真的很开心。 ◇◇◇ 把草席交给六合后,昌浩和太阴去附近走走。 太阳完全下山了。 昌浩对自己施行了暗视术。 「希望能找到水,像是沼泽或河川。」 离开比古所在的屋子后,他们边往树林深处走,边竖起耳朵仔细听,感觉有动物和猫头鹰的气息。 但只留下气息,附近什么也没有。可能是察觉有人,早就逃到远处了。 「可见……不久前这里应该还有人。」 「是啊,屋子里面很整齐,破损也不严重。」 两人小心走着走着,发现一条羊肠小径的痕迹。 被荒草掩盖的道路,大约两个人可以并肩通行的宽度,排列着小石头。 「可能是为了不要走岔了。」 「可能是吧,这附近不小心走进山里,会有危险。」 沿着小石头往前走的两人,经过好几个草木繁盛的地方。 没多久,他们发现了一个现象。 树木枯萎了,远处可见腐朽的 树木。 越往前走,朽木越多,走没多久就全都是朽木了。 突然,走到了开阔的地方。 有月光,所以不完全是暗夜。 昌浩对自己施行了暗视术,太阴是神将,视力也很好。 所以他们都清楚看见了。 有很多坟墓排列在那里。 这里离比古所在的那间屋子不远,直到这附近都属于村落。 昌浩小心避开坟墓,往更里面走。 坟墓没有任何加工,只是把石头堆砌起来。快要腐朽的木头上面,刻着像是文字的图腾。 越往里面走,坟墓与坟墓的间隔越大,上面立着石头或木头。 昌浩和太阴往回走。 离屋子越近,坟墓的数量越多,间隔越小,渐渐变成只有在隆起的土堆上竖着朽木的坟墓排列。 感觉很像死人不断增加,只好死一个就随便埋一个。 好多坟墓。这些几乎没有间隔的坟墓使空气沉滞,看起来莫名地歪斜扭曲。 胸口怦怦狂跳。 榊的族人接二连三灭亡。这样子是不是很像柊子说楸的村落呢? 可是,这里是阿波。听说楸以前是住在伊予国,所以不对。 不过,柊子曾经住过阿波。 总不会是……? 昌浩转身向前走,太阴默默跟在他后面。 听说比古与冰知是在赞岐和阿波之间的国境相遇。 他们两个人都是同样的想法。 都要调查树木的枯萎是如何扩散的,查出源头在哪里。 起初,两人彼此提防,但知道彼此的来历后,决定一起合作。 他们的目的一样,都是要阻止树木枯萎。 都认识住在京都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与其孙子,也成了他们共同的话题。 昌浩听说这件事时,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连结了两个人。 冰知与比古、多由良一行人,进入阿波,边收集智铺众的传闻,边前往那个根据地。 在来这里的途中,比古想起他们也来过这个无人的村落。 于是,昌浩他们由比古带路,来到了这里。 穿过茂密的树林,就看到那间屋子浮现在黑暗中。 昌浩松口气,正要跑过去时,眼角余光扫到一样东西,就停下了脚步。 有棵腐朽的高大柊树,耸立在刚才找到草席的小屋后面。 「柊……」 昌浩喃喃低语。 虽然没有根据,但他认为这里一定是柊的乡里。 这个想法应该没有错。 柊快灭绝了,所以柊的朽木象征着这个事实。 正要回去的昌浩,就是在这时候听见低鸣般的拍翅声。 「!」 昌浩很快扫视周遭。 树木的缝隙间有比黑暗更漆黑的东西蠢蠢欲动。 「黑虫……」 定睛仔细一看,黑虫飞来飞去聚集的地方,就是刚才去过的坟墓的方向。 成群的黑虫目前没有攻击昌浩他们的迹象。 悄悄往后退的昌浩,忽然瞠目而视。 有个伫立的人影,躲在成群的黑虫后面。 「菖蒲……」昌浩瞪着黑虫,对太阴说:「太阴,你看见了吗?」 太阴循着昌浩的视线,瞪视大群黑虫的后方。 「你是说那个女人」 「对,她就是菖蒲。」 菖蒲挥着手,像是在招呼定睛看着自己的昌浩。 看见她的手上似乎有个白色的东西,昌浩吊起了眉梢。 远远也看得清楚,那是魂虫。不知道是皇上的还是敏次的。但是,昌浩来这里就是为了取回魂虫,不论是谁的。 昌浩沉住气,默默冲了出去。 太阴看透他的行动,边追着他,边送风给六合传讯。 率领黑虫的菖蒲往前跑,像是在引诱昌浩。 追逐着菖蒲的昌浩,越过好了几座坟墓,穿过了大量树木枯萎而腐朽的树林狭缝。 边追逐边心生疑惑。 他们为什么要收集魂虫? 他们为什么要让死人复生? 他们企图打开门:企图打开被隐藏的真正之门。 然而,在这个国家,有无数个榊做出来的名为「留」的虚假之门。真正的门被混在「留」里面,没有人知道所在位置。 起码,知道的榊众都一个个死去了。 现今只剩柊子和投靠敌人的菖蒲。 忽然,脑中闪过在京城的朱雀大路见到的榎岦斋的身影。 昌浩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遥远的伊势之地的梦里。 想到这里,昌浩的眼皮震颤起来。 见到岦斋本人是在梦里,但自己在那之前也见过他。 就是那个被称为智铺宗主的男人。 以前,岦斋因为败给件的预言而丧命,有其他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躯壳,自称是智铺宗主,在暗中活动。 忽然,昌浩想起了傀儡。 想起腐朽到只剩下骨头的傀儡们的模样。 然后,又想到一件事。 榊众陆陆续续死亡。难道他们都跟岦斋一样,尸体会被拿去利用? 为了让那些人死而复生,所以需要很多魂虫吗? 这么一想,就能说明菖蒲收集魂虫的理由。 那么,那个叫做「祭司」的男人,也是其他什么东西进入了某人的尸体吧? 「……」 想到这里,昌浩的背脊掠过一阵寒意。 智铺的祭司是个法术高强的人。 智铺宗主应该也是这样。这个进入榎岦斋的尸体,自称为宗主的人,可想而知,是直接利用了榎岦斋本身具有的力量。 那么,祭司一定也是个具有强烈灵力的人。 昌浩认识一个这样的人,就是在阿波断绝音讯,从此下落不明的男人。 「……」 昌浩的胸口剧烈狂跳。 被称为祭司的男人,为什么一直盖着布?是不是跟菖蒲一样,有不能把脸露出来的理由? 没错,比如说…… 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完全异于常人—— 「不会吧……」 冰知失踪了,一直没回来。萤说到处都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连他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抹不去的不安,慢慢地扩散开来。 拍翅声越来越大声。 成群的黑虫数量更加庞大,不觉中包围了昌浩和太阴。 收到从缝隙钻进来的风,十二神将六合站起身来。 比古察觉,跳了起来。 「怎么了?」 「有敌人。」 六合才刚转身,比古就从他旁边飞也似的跑过去了。 「比古,等等,你的身体……」 比古瞪着想拦住自己的六合,以怒火燃烧的目光怒吼: 「我怎能放过把多由良伤成那样的敌人!」 ◇◇◇ 狼一直闭着的眼皮震颤起来。 毫不厌倦地盯着狼的时远,张大眼睛叫唤姑姑。 「姑姑、夕雾,多由良醒了。」 比古说了狼的名字,所以时远中规中矩地叫着狼的名字。 在萤他们赶来之前,狼就张开了眼睛。 醒来的多由良被陌生的脸包围,头脑混乱得一片空白。 它摇摇晃晃地试着站起来,但全身疼痛,发出了惨叫声。 蹲着的时远,笑着对趴坐的多由良说: 「放心,你很快就能复元了。」 多由良甩着尾巴,不断喊着比古的名字。 「比古吗?他跟昌浩一起去阿波为你报仇了。」 听完萤的说明,多由良张大眼睛大叫: 「不行……!」 ◇◇◇ 被黑虫引入腐朽的森林里团团围住的昌浩和太阴,瞪视着嘻嘻窃笑的菖蒲的一举一动。 昌浩发觉这座森林飘荡着有点甜、又有点粘人的诡异臭味。 酷似他所知道的尸臭味。 腐败的朽木散发出来的味道,跟尸臭味一样。沉滞在整座森林的这股味道,使空气歪斜扭曲,东西看起来都变成了好几层。 大群黑虫的动向,只能靠拍翅声来判别。但是,歪斜的空气会使感觉变得迟钝。 太阴的风包住了昌浩。 「我会帮你把所有的虫都吹走。」 「那我就放心了。」 昌浩边回应边结刀印,把刀尖抵在嘴巴上。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数量更多的黑虫的拍翅声排山倒海而来。仔细一看,黑虫从沉滞的空气的歪斜,接二连三飞了出来。 菖蒲歪着头向昌浩招手。 成群的黑虫向她聚集,遮蔽了她。阴气充塞而产生歪斜的那一带,温度急剧下降。 周围的树木逐渐枯萎,瞬间便腐朽溃烂了。 黑虫飞来飞去,弥漫着污秽的朽木散发出来的尸臭味,令人窒息。 昌浩大叫着驱赶黑虫。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丫温、塔拉塔坎、漫!」 与真言同时挥出刀印,灵气便化为火焰的旋涡,贯穿了大群黑虫。 菖蒲瞠目而视,转身要逃走。 「别想逃!」 太阴发出怒吼,击出了龙卷风。 菖蒲捧着魂虫跳到旁边。她刚才所在的地方,被龙卷风刨起大洞,土沙漫天飞扬。 「昌浩!」 突然听见叫喊声,昌浩倒吸了一口气。 扭头往后一看,是比古和六合跑过来了,昌浩大叫: 「笨蛋,不要过来!」 黑虫兵分二路,从两旁绕到两人背后,阻断了他们的退路。 「我们特地赶来,你还骂我们笨蛋!」 「我又没叫你们来!」 「你说什么?!」 「受伤的人应该乖乖躺着!」 「你……!」 被昌浩劈头大骂,比古气得张大了眼睛。 「想想现在的状况!」 但是,被六合一斥喝,昌浩和比古都安静下来了。 发现菖蒲的比古,缓缓举起手说: 「就是她把多由良……」 说到这里,比古蹙起了眉头,心想真的是她吗? 疼痛从太阳穴慢慢渗出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控诉般的波澜,从被涂成一片漆黑的记忆深处涌上来。 这时候,黑虫的拍翅声更响亮了,菖蒲前面出现黑色团块。 群聚的无数黑虫啪啦啪啦飞散,就看到缠着布的男人站在那里。 菖蒲一看到他,就湿了眼眶。 「祭司大人!」 昌浩边瞪着跑过去的菖蒲,边小心打量男人的模样。 即便是一句话也好,只要清楚听见声音,就可以知道是不是他。 在菅生乡时,昌浩每天都会跟冰知说话。 对他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没见到人,光听到声音也知道是他。 「……」 站在昌浩旁边的比古,扭曲着脸,按着左边的太阳穴。 头疼从太阳穴直穿脑际。 「哇啊啊啊啊啊……!」 比古疼得忍不住跪下来,被漆黑笼罩的某种东西应声破裂般的剧烈冲击,贯穿了他的大脑深处。 抱着头蜷缩起来的比古,气喘吁吁,没办法动。 「比古?你怎么了?喂,振作点啊!」 花容失色的太阴挨近比古。 昌浩很担心比古,但视线没有离开过男人。 被称为祭司的男人,把手伸向了遮住身体的布。 「……这样不行哦,菖蒲,要处理得更利落点嘛。」 「……!」 昌浩吸口气,终于放心了。 不,那不是冰知的声音,是没听过的声音。 「……」 可是,昌浩忽地瞠目结舌。 他突然想起来了。 不,他听过,听过这个声音。 「……咦……?」 茫然张大眼睛的昌浩看着男人。 菖蒲依偎在祭司身旁,撒娇地说: 「对不起,祭司大人,我没想到那个男人还活着……」 菖蒲望向了跪坐在那里的比古。 缓缓抬起头的比古,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一脸茫然地注视着祭司。 「是你……」 昌浩赶紧扶住蹒跚地迈出一步的比古。 「比古……」 比古被昌浩抓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没多久,比古把脸扭成一团,忍不住大叫起来。 「是你……是你把多由良……」 祭司像是在回应比古这句话,拨开了遮住脸的布。 露出脸的男人,嘴角浮现爽朗的笑容。 昌浩认识这个男人。 不,是以前认识。 但从来没有想起过。 因为四年前,这个男人在奥出云的乌发峰被土石流卷走,应该已经死了。 胸口扑通扑通狂跳。 昌浩想起灭绝的众榊。 想起曾因病而亡,又因取得魂虫而复活的柊子。 想起已经沉入大海,却还活着拥戴智铺的菖蒲。 「……」 心跳加速。 智铺宗主的榎岦斋的尸骸。 是死而复生,或是—— 「为……什么……」比古锥心刺骨地呐喊,「为什么……这么做……」 回看着比古的男人,沉静地微笑着。 「……真铁……!」 那是充满绝望、心如刀割的悲痛声音。 「好久不见了,珂神比古。」 真铁是九流族的后裔之一,男人拥有他的脸,用令人怀念的声音叫着比古的名字。 那个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分毫不差,昌浩和神将们都哑然失言。 「……!」 比古脸部扭曲,悄然无声地当场瘫坐下来。 啊啊。 逐渐毁坏了。 逐渐被毁坏了。 相信的东西。 想要相信的东西。 想挽回的东西。 逐渐毁坏了。 逐渐被毁坏了—— 后记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首先要努力的是,也排列在签书会上展示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 我说过好几次「下次要来写写《所有处》」,「《所有处》也要好好努力」等等。现在总算可以正式通知大家了。 托大家的福,将从电子杂志《小说屋sari-sari》二○一五年六月号开始每月连载。 不再是之前的不定期连载,而是每个月都会刊登!我会努力!然后,我会尽快把《所有处》的第二本单行本呈献给大家! 说到电子书,由我的原作改编的漫画《佛晓誓约》全两集,出了电子版,正上架热销中。 这是以爱尔兰塞尔特人为题材的剑与魔法的动作科幻小说,描写热忱、直率的少年奋战到底的故事。里面有一只人可以乘坐的大鸟。 希望将来也能以某种形式,写这部小说的后续。 不时会有读者询问我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推荐京都的哪个景点?」 这个嘛……问我可能不如问京都的观光导览处,或是去请教京都的计程车司机先生。 不过,我也知道,会特地来问我,应该不是想知道非常一般的京都推荐景点,而是有什么历史背景或与安倍晴明相关的那种地方(咦,不是?可是,观光地或美食类的资讯,来问我真的不如去问京都观光……以下省略)。 可是,晴明神社是基本中的基本,而贵船对校外教学旅行来说又太远了,爷爷的坟墓,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驳回吧?既然这样,只剩安倍家的人都工作过的京都御所了。可是要参观御所,基本上要事前申请。春、秋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但人多到爆,对有时间限制的学生来说有点困难。 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首先要努力的是,也排列在签书会上展示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 我说过好几次「下次要来写写《所有处》」,「《所有处》也要好好努力」等等。现在总算可以正式通知大家了。 托大家的福,将从电子杂志《小说屋sari-sari》二○一五年六月号开始每月连载。 不再是之前的不定期连载,而是每个月都会刊登!我会努力!然后,我会尽快把《所有处》的第二本单行本呈献给大家! 说到电子书,由我的原作改编的漫画《佛晓誓约》全两集,出了电子版,正上架热销中。 这是以爱尔兰塞尔特人为题材的剑与魔法的动作科幻小说,描写热忱、直率的少年奋战到底的故事。里面有一只人可以乘坐的大鸟。 希望将来也能以某种形式,写这部小说的后续。 不时会有读者询问我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推荐京都的哪个景点?」 这个嘛……问我可能不如问京都的观光导览处,或是去请教京都的计程车司机先生。 不过,我也知道,会特地来问我,应该不是想知道非常一般的京都推荐景点,而是有什么历史背景或与安倍晴明相关的那种地方(咦,不是?可是,观光地或美食类的资讯,来问我真的不如去问京都观光……以下省略)。 可是,晴明神社是基本中的基本,而贵船对校外教学旅行来说又太远了,爷爷的坟墓,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驳回吧?既然这样,只剩安倍家的人都工作过的京都御所了。可是要参观御所,基本上要事前申请。春、秋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但人多到爆,对有时间限制的学生来说有点困难。 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首先要努力的是,也排列在签书会上展示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 我说过好几次「下次要来写写《所有处》」,「《所有处》也要好好努力」等等。现在总算可以正式通知大家了。 托大家的福,将从电子杂志《小说屋sari-sari》二○一五年六月号开始每月连载。 不再是之前的不定期连载,而是每个月都会刊登!我会努力!然后,我会尽快把《所有处》的第二本单行本呈献给大家! 说到电子书,由我的原作改编的漫画《佛晓誓约》全两集,出了电子版,正上架热销中。 这是以爱尔兰塞尔特人为题材的剑与魔法的动作科幻小说,描写热忱、直率的少年奋战到底的故事。里面有一只人可以乘坐的大鸟。 希望将来也能以某种形式,写这部小说的后续。 不时会有读者询问我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推荐京都的哪个景点?」 这个嘛……问我可能不如问京都的观光导览处,或是去请教京都的计程车司机先生。 不过,我也知道,会特地来问我,应该不是想知道非常一般的京都推荐景点,而是有什么历史背景或与安倍晴明相关的那种地方(咦,不是?可是,观光地或美食类的资讯,来问我真的不如去问京都观光……以下省略)。 可是,晴明神社是基本中的基本,而贵船对校外教学旅行来说又太远了,爷爷的坟墓,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驳回吧?既然这样,只剩安倍家的人都工作过的京都御所了。可是要参观御所,基本上要事前申请。春、秋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但人多到爆,对有时间限制的学生来说有点困难。 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首先要努力的是,也排列在签书会上展示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 我说过好几次「下次要来写写《所有处》」,「《所有处》也要好好努力」等等。现在总算可以正式通知大家了。 托大家的福,将从电子杂志《小说屋sari-sari》二○一五年六月号开始每月连载。 不再是之前的不定期连载,而是每个月都会刊登!我会努力!然后,我会尽快把《所有处》的第二本单行本呈献给大家! 说到电子书,由我的原作改编的漫画《佛晓誓约》全两集,出了电子版,正上架热销中。 这是以爱尔兰塞尔特人为题材的剑与魔法的动作科幻小说,描写热忱、直率的少年奋战到底的故事。里面有一只人可以乘坐的大鸟。 希望将来也能以某种形式,写这部小说的后续。 不时会有读者询问我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推荐京都的哪个景点?」 这个嘛……问我可能不如问京都的观光导览处,或是去请教京都的计程车司机先生。 不过,我也知道,会特地来问我,应该不是想知道非常一般的京都推荐景点,而是有什么历史背景或与安倍晴明相关的那种地方(咦,不是?可是,观光地或美食类的资讯,来问我真的不如去问京都观光……以下省略)。 可是,晴明神社是基本中的基本,而贵船对校外教学旅行来说又太远了,爷爷的坟墓,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驳回吧?既然这样,只剩安倍家的人都工作过的京都御所了。可是要参观御所,基本上要事前申请。春、秋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但人多到爆,对有时间限制的学生来说有点困难。 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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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首先要努力的是,也排列在签书会上展示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 我说过好几次「下次要来写写《所有处》」,「《所有处》也要好好努力」等等。现在总算可以正式通知大家了。 托大家的福,将从电子杂志《小说屋sari-sari》二○一五年六月号开始每月连载。 不再是之前的不定期连载,而是每个月都会刊登!我会努力!然后,我会尽快把《所有处》的第二本单行本呈献给大家! 说到电子书,由我的原作改编的漫画《佛晓誓约》全两集,出了电子版,正上架热销中。 这是以爱尔兰塞尔特人为题材的剑与魔法的动作科幻小说,描写热忱、直率的少年奋战到底的故事。里面有一只人可以乘坐的大鸟。 希望将来也能以某种形式,写这部小说的后续。 不时会有读者询问我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推荐京都的哪个景点?」 这个嘛……问我可能不如问京都的观光导览处,或是去请教京都的计程车司机先生。 不过,我也知道,会特地来问我,应该不是想知道非常一般的京都推荐景点,而是有什么历史背景或与安倍晴明相关的那种地方(咦,不是?可是,观光地或美食类的资讯,来问我真的不如去问京都观光……以下省略)。 可是,晴明神社是基本中的基本,而贵船对校外教学旅行来说又太远了,爷爷的坟墓,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驳回吧?既然这样,只剩安倍家的人都工作过的京都御所了。可是要参观御所,基本上要事前申请。春、秋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但人多到爆,对有时间限制的学生来说有点困难。 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首先要努力的是,也排列在签书会上展示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 我说过好几次「下次要来写写《所有处》」,「《所有处》也要好好努力」等等。现在总算可以正式通知大家了。 托大家的福,将从电子杂志《小说屋sari-sari》二○一五年六月号开始每月连载。 不再是之前的不定期连载,而是每个月都会刊登!我会努力!然后,我会尽快把《所有处》的第二本单行本呈献给大家! 说到电子书,由我的原作改编的漫画《佛晓誓约》全两集,出了电子版,正上架热销中。 这是以爱尔兰塞尔特人为题材的剑与魔法的动作科幻小说,描写热忱、直率的少年奋战到底的故事。里面有一只人可以乘坐的大鸟。 希望将来也能以某种形式,写这部小说的后续。 不时会有读者询问我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推荐京都的哪个景点?」 这个嘛……问我可能不如问京都的观光导览处,或是去请教京都的计程车司机先生。 不过,我也知道,会特地来问我,应该不是想知道非常一般的京都推荐景点,而是有什么历史背景或与安倍晴明相关的那种地方(咦,不是?可是,观光地或美食类的资讯,来问我真的不如去问京都观光……以下省略)。 可是,晴明神社是基本中的基本,而贵船对校外教学旅行来说又太远了,爷爷的坟墓,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驳回吧?既然这样,只剩安倍家的人都工作过的京都御所了。可是要参观御所,基本上要事前申请。春、秋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但人多到爆,对有时间限制的学生来说有点困难。 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道敷篇就快到最后一集了。不过,还没完呢,呵呵呵呵呵呵…… 配合《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白面幽禁》的出版,三月举办了久违的签书会。 到目前为止,大多是配合beans文库的《少年阴阳师》或《怪物血族》等新书出版举办,这是第一次举办单行本签书会。 签名的空白处,比以前都大!使用的笔也不是黑色,而是银色! 现场萤幕排列着已经出版的书籍,而且全都是单行本,感觉很新鲜,看了就开心。 因为是单行本,所以除了《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系列外,也排列了《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这一点我也十分感恩。 蓦然回首,单行本已经出第四本了,今后还会继续增加哦~ 谢谢当天来到现场的读者们。能够与读者直接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所以我很想尽可能跟大家说说话,但碍于人数,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每个人一一交谈,深感遗憾。 我收到了很多花、礼物和信,非常谢谢大家。签名会结束后,我会仔细拜读每一封信。 签名会时一团慌乱,所以我真的很感谢大家把想说的话,像这样写在信上,因为可以反复看很多次,而且可以留下来。 另外,也谢谢在签名会结束后,再把信寄到编辑部的读者。信上很诚恳地写着:我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当时我是想说这个、那个。 或许还是有言语无法传达的部分,但心意我都收到了,所以放心吧,下次若还有机会,请再来跟我见面,让我看看您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次我想机会难得,卯起来穿了和服。 在台湾的签书会,我曾把浴衣当成夏服来穿,但在日本还是第一次。 插在头发上的簪子,是请京都职人特别制作的银色五芒星。应该有人注意到吧?带子的装饰品,是第一次签书会时读者送我的七宝怀表。 穿上和服,就会挺直背脊,把身体紧绷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若还有机会,我下次也想穿和服。 平时当然也会想,但那样直接收到读者的感想,就会更想努力创作。 首先要努力的是,也排列在签书会上展示的《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 我说过好几次「下次要来写写《所有处》」,「《所有处》也要好好努力」等等。现在总算可以正式通知大家了。 托大家的福,将从电子杂志《小说屋sari-sari》二○一五年六月号开始每月连载。 不再是之前的不定期连载,而是每个月都会刊登!我会努力!然后,我会尽快把《所有处》的第二本单行本呈献给大家! 说到电子书,由我的原作改编的漫画《佛晓誓约》全两集,出了电子版,正上架热销中。 这是以爱尔兰塞尔特人为题材的剑与魔法的动作科幻小说,描写热忱、直率的少年奋战到底的故事。里面有一只人可以乘坐的大鸟。 希望将来也能以某种形式,写这部小说的后续。 不时会有读者询问我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推荐京都的哪个景点?」 这个嘛……问我可能不如问京都的观光导览处,或是去请教京都的计程车司机先生。 不过,我也知道,会特地来问我,应该不是想知道非常一般的京都推荐景点,而是有什么历史背景或与安倍晴明相关的那种地方(咦,不是?可是,观光地或美食类的资讯,来问我真的不如去问京都观光……以下省略)。 可是,晴明神社是基本中的基本,而贵船对校外教学旅行来说又太远了,爷爷的坟墓,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被驳回吧?既然这样,只剩安倍家的人都工作过的京都御所了。可是要参观御所,基本上要事前申请。春、秋有开放给一般人参观,但人多到爆,对有时间限制的学生来说有点困难。 冥官每天晚上去冥府时,都会经过有水井的六道珍皇寺,那附近有因为古老传说而闻名的「幽灵子育饴」,或许能成为话题,但我不得不怀疑,参观那里能算是「校外教学」吗? 好难哦,推荐景点必须跟爷爷有关系,又必须具有校外教学上的意义。可能的话,推荐还不太有人去的私房景点会比较有趣…… 啊,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我自己也还没去过。 不过,是不是允许外人进入都是个问题。 因为上述景点是与皇室相关的幽深古刹。 这座古刹是佛教净土宗大本山,名为清净华院。描写安倍晴明大人率领式神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知名画卷「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收藏在这家寺院。「泣不动缘起绘卷」就是这本书里,成亲大哥提起的爷爷的那件事。 我很喜欢神社、很迷神道、很迷神明。但这辈子几乎与佛教无缘,完全不清楚繁琐的礼法之类的东西。 也因为这样,我总觉得那里的格调太高,以区区一个作家的身分,要进去收集资料,根本是痴心妄想,不可能做到,怎么样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但这次正好是个机会,我决定在放弃前,先破釜沉舟试一试。 首先,要确认是否开放外人参观。我在网络搜索,找到了官网。上面有询问处,所以我打去那里询问。 光:「呃,不好意思,我是某某某,因为这般那般,希望可以去参观,请问一定要相关人士才能进去吗?」 接电话的人:『谢谢来电询问!不、不,我们的大门随时敞开,所以您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参拜哦~』 咦,是这样吗?话说,和尚通常给人比较严肃的印象,这个人的语调却很爽朗、愉悦。 光:「官网没有记载参观费用,请问……」 接电话的人:『啊,我们没收费用。所以,真的不用客气,欢迎参观。除了主要神明外,不动神明也会很高兴有人来祭拜。如果事先联络,我们也会尽全力做导览哟~』 光:「您所说的不动神明……是不动明王吧?(昌浩经常念诵的那个真言!)」 接电话的人:『是的,知道的人可能不多,我们这里的不动神明,跟那个知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关系呢~』 光:「谢谢,我一定会去。」 就这样,我决定去收藏了那幅画的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采访。 篇幅已经用完了,所以,详细内容会写在下一本文库本的后记。 大家觉得道敷篇第四集好不好看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少年阴阳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以及其他很多想写的故事,我都会好好加油。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我想应该是道敷篇最后一集(预定)吧。 结城光流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阴阳寮制作组 话语是言灵。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第一章 被宣告的话语,称为预言。 坐落各处的平房,几乎都熄灯了。 现在是即将迈入另一天的时刻。 某处响起的婴儿呱呱落地声,钻过了夜晚的黑暗。 小屋的小窗子透着灯光,传出洪亮的哭泣声。 地炉里点燃的火焰照亮了产房,橙色的朦胧火光,从半开的板窗洒出来。 离地炉稍远的木地板房间叠着好几张草席,上面铺着陈旧的布。 几个米袋叠放在草席的一端,穿着白色单衣的女人背靠着米袋。白发老婆婆单脚跪在女人旁边,怀里抱着一个用全新的布包住的新生儿。 「你看,清洗干净了。」 老婆婆把刚出生的婴儿交给了女人。婴儿才刚泡过在地炉里烧开的新生儿洗澡水,满脸通红地哭泣着。 婴儿的父亲和祖父坐在女人旁边,看着终于生下来的孩子,眉开眼笑。 老婆婆是产婆,被请来帮女人接生。哭泣的婴儿的父母亲,也是她接生的。 在这个榎之乡,没有一个人不是她接生的。然而,她已经决定,这个孩子将是她接生的最后一个婴儿。 她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灵了,腰也弯了许多。 最后一个接生的是村长的孙子,对老婆婆来说是幸运的机缘。 这次是严重难产,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没救了。没想到,经过很长的时间才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婴儿,竟然哭得比老婆婆接生过的任何婴儿都大声。 听到婴儿的哭声,感觉到强韧的生命力,奄奄一息的母亲才松了一口气。 「是个充满活力的继承人呢。」 产婆细眯起眼睛看着婴儿。 首领一家人都泪眼婆娑地点着头。 统领榎一族的首领,轻轻把手伸向了他的第一个孙子。 这时候,有人冲进了产房里。 「不好了!」 是村子的年轻人。这个男人家里有只怀孕的牛,听说傍晚左右要分娩了。 榎之乡是靠近土佐与阿波国境的深山里的小村落,村里所有人都很照顾种田时需要的牛。 不久前死了一只老迈的母牛。有小牛出生,可以增加劳动力,减轻种田的辛苦,所以村人都很期待。 首领还来不及开口问怎么回事,脸色苍白的男人就先说了。 「件……!」 在场的所有人的脸都僵住了。 刚刚出生的婴儿在诡异的氛围中,哭得更大声了。 年轻人的话出人意料之外,首领愕然地说: 「件……?」 那是妖怪。 年轻人脸色苍白地点点头,瞥了一眼似乎因为恐惧而哭泣的婴儿。 「件说了什么?」 首领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变僵硬了。 凡是榎一族的族人,都知道件是怎么样的妖怪。 件一出生落地就会说人话、说未来。 会宣告被称为预言的话语。 表情紧绷的年轻人,看着满脸慌张的首领一家人和产婆,张开了嘴巴。 这时,背后有个黑影晃动。 年轻人吓得倒抽一口气,转身往后看,步履蹒跚地撞上了产房的墙壁。 那个黑影慢慢地、无声地进来了。 牛身人面、人工制造般的脸、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 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女人倒抽了一口气。妖怪的眼睛不是正注视着自己怀里的孩子吗? 男人也注意到了,正要把妻子和孩子挡在背后时,响起了严肃的声音。 『你会背叛好友。』 空气应声冻结。 件看一眼嚎哭的婴儿,说起了未来。 『然后,你会死于非人之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婴儿。 被宣告了预言的孩子,将来会成为榎的首领。 在诞生的瞬间,他就背负了隐藏门的使命。 身为统帅所有族人的首领,必须与所谓的背叛完全无缘。而且,他是要隐藏门、保护门的榎的榊众,绝不能死于非人之手。 榎的首领若是死于妖怪等非人之手,就表示门一定会被开启。 所有人都哑然失言。宣告预言的妖怪,狰狞地嗤笑起来。 它的身体慢慢倾斜,在倒地之前就化为一阵烟消失了。 现场只留下毫无血色的大人们,以及着火般嚎啕大哭的婴儿。 ◇ ◇ ◇ 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在没有光线的黑暗中闭着眼睛。 卷上来又退去的波浪声不绝于耳。 这里是梦殿的尽头。 「……」 出生于首领家的他,拥有无愧于这个血脉的力量。 因为神赐给了他背负使命所需的资质,所以他不只拥有力量,也很聪明。 为他接生的老婆婆,每次见到他都会摸着他的头,说他是个伶俐的孩子。然而,老婆婆的眼神却十分悲哀。 聪明的他也注意到了,但没问缘由,因为觉得不该问。 总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缘由。明明不清楚详情,却茫然地这么想。 从懵懂无知时,他就听说了榎的使命,因此每天致力于修行。 虚岁七岁时,也就是从神之子成为人之子那一年1,他被祖父叫去。 祖父对他说,他出生的那天晚上,件宣告了预言。 「……你……」 你会背叛你的好友,最后死于非人之手。 虽没亲眼见过,但祖父形容的件的模样、声音,却清晰地烙印在他心中。 于是,他决定锻炼自己的心志,更全力投入修行。 为了不要背叛好友、为了不要死于非人之手。 大约是刚过十岁的时候吧,他想到不要跟任何人成为好友不就行了? 不要直接跟妖怪接触,也不会被妖怪杀死。有式神就行了,把危险的事都交给式神去做,这样,自己就安全了。 为了颠覆预言,他不计一切,发疯似的培养能力、磨练自己,终于拥有了不输给村里任何人的实力。 最后,他以「要完成榎的使命」为由,离开了村子。村里的人都是从他出生以来就陪在他身边,其中也有同年纪的人,要避免与他们亲近,会很寂寞也很痛苦,但他更不想背叛形同亲人的他们,所以只能离开。 从出生到现在,他没有一个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他觉得这样就行了。 所以,对那个嘴巴上说是好友的人,他其实从来没有敞开过心房。 他想对方应该没有察觉。因为那个男人对其他人都没兴趣,也觉得他很烦人、很讨厌,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他。 所以,他可以安心地缠着那个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有任何顾虑。 凡是「如果有朋友,我想这么做」的事,他都对那个人做了。 不管那个人摆什么脸色、对他说了什么,他都不在乎。被讨厌也无所谓。 因为那个人绝对不会在意他,所以他可以这么做。 在死亡之前他从来不知道,最难如自己所愿的,就是自己的心灵深处所想。 为了不输给预言,他拼命抵抗,结果还是被预言吞噬了。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死后他才领悟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他稍微 掀开从头披下来的衣服,望向黑色波浪的远方。 就在这时候。 「——你在做什么?」 扎刺背部的声音,严肃中带着将风势劈开的酷烈,榎岦斋吓得跳起来。 「啊哇哇哇哇哇!」 他惊慌地转过身来,看到穿着黑衣的冥官傲然伫立在那里。 「我命令你去做什么了?说啊。」 岦斋的视线不由得飘忽起来。 「唔……呃……要找到柊子临死前藏在梦殿里的蝴蝶,保护起来。」 冥官扬起了一边嘴角。 「喔,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 「那么,你现在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 岦斋颤抖着绷起脸来,闭上了嘴巴。 外表年轻、五官端正的冥府官吏,冷冷地笑着。 「对不起,我不由得想起以前的事……」 「没意义的追忆吗?」 居然被说成了没意义。 「是的……」 「然后没意义地后悔吗?」 哇,连后悔都被一口咬定是没意义。 「……您说的是。」 冥官说得没错,但字字句句都扎在岦斋的心上,扎得好痛。 冥官傲然俯视把手按在胸口忍受疼痛的岦斋。 岦斋的心情就像吞下了黄连,苦不堪言。不用看也想得到,冥府官吏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那之后将近六十年了,为了赎罪,岦斋在冥官手下工作,看尽了许多事。 偷看人界的状况不会被谴责,但禁止干涉。很多事情发生时,岦斋都心惊胆战地看着晴明。 以前,他不想与任何人成为好友。 而那家伙绝对不会跟他成为好友,所以没问题。 可以放心地说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被讨厌也无所谓。知道对方不可能喜欢自己反而觉得轻松。 岦斋没有察觉,自己动不动就在内心不断重复这些话。 会这样再三提醒自己,就是因为他们早已成了无可取代的朋友。 柊的后裔柊子,或许也跟岦斋一样。 她不交值得珍惜的朋友,打算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让使命、 责任和所有一切都到她这里为止。 然而,如同岦斋遇上了晴明和若菜那般,柊子也遇上了文重。 「——污秽将至。」 听见冥官的话,岦斋惊讶地抬起头。 黑暗的前方,冒出侵肌透骨的寒气,慢慢地扩散开来。 「我走了。」 岦斋转过身,从岸边拔腿奔驰,溅起了水花。 侧耳倾听,感觉有重重拍翅般的声音,震荡着空气。 「糟了,要赶快找到才行……」 柊子的魂虫在这个梦殿里。 岦斋看着柊众的最后一个人走向了死亡。 椿、榎、楸都灭绝了。在人间的生命已经结束的岦斋,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身为榊众之一,他无法不看着他们。 他都会向冥官报备。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情他,这种时候,冥官绝不会交代他去做其他事。 柊子死的时候是冬天。 被侍女们包围的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躺着。 她的呼吸稳定,虽然没有血色,但表情平静。侍女们都在窃窃私语,说她今天的状况好像还不过。 不料急剧恶化了。柊子突然「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惊慌失措的侍女们似乎看不见,但岦斋全看见了。 不知从哪跑进来的黑虫,从柊子微张的嘴唇飞进了体内。 柊子激烈地扭动身体,咳得非常严重,几乎没有时间呼吸,所以恐怕连侍女们叫唤她的声音都没听见。 没多久,她吐了大量的血。侍女们尖叫连连,大喊着快找药师来。 柊子吐了好几次血。血量多到令人怀疑她的体内是不是全空了,垫褥和外褂也瞬间染成了红色。 柊子猛然向后仰,咳得更重更沉了。然后,跟着血一起吐出了白色蝴蝶。 看到从自己体内跑出来的魂虫,柊子似乎领悟到什么,把颤抖的手指伸向半空中,画下了什么。 侍女们看不见魂虫,应该也不知道夫人在做什么。 白色蝴蝶拍振淌着血的翅膀,轻轻飞起来,在柊子身边绕来绕去,最后停在她的指尖上。 白色翅膀缓缓开合的蝴蝶,俯视着柊子的脸庞。 那对白色翅膀,隐约浮现某个图腾。 岦斋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柊子的手指画过的地方,出现了柊叶形状的黑洞。 从那里飘出来的风,正是梦殿的风。 同时,沉沉的拍翅声逐渐增强,越来越靠近。 柊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着什么,白色蝴蝶就被连接梦殿的那个洞,咻地吸进去了。 柊子呼地喘口气的同时,洞也关闭了。 突然,她的脸扭曲起来。黑虫撬开她沾着血的嘴唇,爬出来了。柊子强撑着用沾满鲜血的手抓住黑虫,一把捏碎。 就在这一瞬间,数不清的黑虫不知道从哪入侵,围向了柊子。 侍女们看不见的黑虫,没有咬碎她的身体,而是从沾着血的嘴唇侵入了她的体内。 虫在体内大闹,柊子痛苦挣扎,身体扭来扭曲,满地翻滚。勉强发出来的微弱气息,被沉沉的翅膀声掩盖了。 最后。 柊子在侍女们面前,挣扎再挣扎,痛苦地死去了。 当时,岦斋被冥官骂得狗血淋头,责怪他为什么看着柊子死去,却没把魂虫抓回来。 柊众的后裔临终时做的事,一定有某种意义。 白色蝴蝶是魂虫,是柊子的魂的一部分。被放入梦殿的魂虫,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则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她会这么做,表示魂虫里面有什么。 被冥官指责,岦斋才想到这个可能性。 那之后,他一直在寻找魂虫,但魂虫不知道躲哪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魂虫究竟还在不在梦殿呢?会不会飞到梦殿之外的地方了? 这里是梦殿。梦是现实,现实是梦。想象会成为力量,想象会塑造出形体。 一般人或许做不到,但柊众有可能把什么注入魂虫,或是把自己心的一部分托付给魂虫。 会这么想,是因为岦斋也有这样的技术。 唯一知道门在哪里的女人,在临死前放走了魂虫。 虽然被黑虫逼迫吐出了魂虫,但她用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没有让魂虫落入任何人手中。 岦斋可以理解。 她是为了保护门。直到最后,她都没有放弃榊众的使命、责任。 「魂虫在哪里?」 在黑暗中奔驰的岦斋,耳朵掠过沉沉的拍翅声。 他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环视周遭。 到处都是矮塔般的岩石。不觉中,水声消失了,放眼望去都是干燥的沙子。 不知从哪吹来与梦殿不一样的风,钻入体内,让他冷得快冻僵了。 梦殿的尽头,是与黄泉之间的狭缝。 定睛凝视的岦斋,看到散布各处的岩石之中,有一个上面趴着白色片状物般的东西。 「是那个……?!」 正要向前跑时,有笨重的声音敲响了岦斋的耳朵。 他飞也似的向后退,那是无意识的动作,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像是虫的黑色东西,哗地飞过来,淹没了岦斋刚才所在的地方。 「黑虫……」 安倍昌浩似乎把人界的黑虫看成了马蜂。其实,黑虫并没有固定形状。 只是非常小的虫聚集在一起,做出类似那样的形状。 梦殿的黑虫是很小、很小的黑色椭圆形,身上有四片翅膀。这应该就是黑虫真正的模样。 介入魂虫与岦斋之间的黑虫,像黑色旋涡般蠕动着拍打翅膀。声音层层交叠,嗡嗡嗡地歪斜龟裂。 「不会轻易放我过去吗……」 低嚷的岦斋,把披在身上的衣服穿起来,冷静地吸口气。 水滴淌落的声音,在没有水的尽头微微地回响。 呸锵…… ◇ ◇ ◇ 听见一叠纸掉落的声音,十二神将勾阵反射性地抬起了头。 「……」 身体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趴在她盘坐的大腿上的白色怪物的头就滑下去了。 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呢? 勾阵把小怪的头摆回大腿上,轻声叹息。 身体算是复元了,但一放松,就会昏睡。 幸好是在主人的结界内,即便意识不清也不会出事。如果是在那个尸樱世界,勾阵和小怪恐怕没命了。 橙色火焰在视野角落摇曳。 仔细一看,是偷偷爬起来把衣服披在肩上的安倍晴明,在灯台的火光下摊开了有折痕的纸张。 刚才的声音是晴明不小心掉落书籍的声音。 勾阵皱起了眉头。 「晴明,躺下来。」 依靠着凭几的晴明,把视线从纸张拉开,看着勾阵。 「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勾阵,你越来越像宵蓝了。」 「别拿我跟他比,就算是玩笑,也太恶质了。」 语气很认真,但她也不想说这种话。 晴明眨一下眼睛说: 「你竟然这样说自己的同袍。」 「我怎么可能像他呢。」 「不用这样强烈地抗议吧?」 晴明受不了似的歪着头,勾阵拨起刘海对他说: 「不要转移话题,快回垫褥躺着。」 主人不知何时爬起来了,勾阵却完全没有察觉。若不是晴明掉了书,即使他走出房间,勾阵一定也还在睡觉。 勾阵抓住躺在她大腿上动也不动的小怪的耳朵,蹙起了眉头。 说起来,都要怪这小子。错就错在自己动了同情心,想说起码分给它一点体温。神气完全枯竭的十二神将的最强斗将,在没有意识时更不客气、更不留情。害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倦怠感袭向全身,连思考都变得很费力,所以思绪经常中断。 老是在昏昏沉沉中失去意识,过了一会又猛然张开眼睛。 这几天都是这样的重复。 而且,昏睡的时间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又长又深沉,所以才糟糕。 幸好是完全压抑神气的小怪模样,才没有把她的神气吸得精光。 「——」 勾阵无言地盯着小怪,晴明警告她说: 「喂,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红莲,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什么,你这样子叫迁怒。」 被老人这么一说,勾阵半眯起了眼睛,但没有反驳或埋怨。 她自己也知道老人说得没错。 她深深叹口气,甩了甩头。 「晴明,你在做什么?」 老人稍微举起手上的纸张,回神将说: 「我把信又重看了一次。」 那是白天送来的两封信,寄信人分别是阴阳头和内亲王脩子。 遣词用字各自不同,但是,要转达给晴明的意图是相同的。 都是希望晴明可以救活快病死的皇上,以维持国家的安宁。 阴阳头在信上指示,要把徘徊在生死边缘的阴阳寮寮官当成替身。 脩子在信上悲痛地泣诉,如果连父亲都走了该怎么办。 晴明对照两封信上各自陈述的文章,眉间蒙上了阴霾。 殿上人的判断,向来冷静、透彻且正确。 为了大义,必须牺牲某些东西。皇上的存在很重要,年轻寮官获救的可能性却一天比一天小。既然没救了,就该多少为国家尽点力,这才是为朝廷工作的官吏应有的表现。 脩子传达的心情也令人心痛。聪明、成熟的公主,终究还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继最爱的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这个心灵依靠,是她最恐惧的事情。 但是,这两封信的内容,都有引人疑窦的地方。 目送昌浩去播磨国和阿波国,是在天亮前。 与十二神将六合、太阴一起出发的昌浩,先绕到菅生乡,顺利见到了九流族的比古。将近傍晚时,收到太阴送来的风,说比古和多由良遍体鳞伤,状况非常不乐观,但现在已经复元到没有生命危险的程度了。 加入了比古的昌浩一行人,在傍晚到达四国。直到进入阿波国时,都有向晴明报告,但入夜后就杳无音信了。 再担心也无济于事,所以晴明天黑就上床了,但怎样都睡不着。 他数着时间等待睡意到来,却怎么样都没有睡意。那也就算了,头脑还很清醒,觉得周遭一带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大声。 闭上眼睛大概快一个时辰的时候吧,眼底忽然浮现两封信的内容。 这两封信都有引人疑窦的地方。文章写得有条有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字里行间洋溢着写信人的思绪。晴明觉得哪里不对,并不是文章有问题,而是充塞信中的情绪。 夜幕低垂后已经过了很久,眼睛逐渐习惯没有光线的室内,可以大约看出东西的轮廓了。 确定靠墙而坐的勾阵没有任何动静,还发出了规律的鼾声,晴明便悄悄点亮灯台,摊开两封信,一看再看。 看着看着,手肘撞到堆叠的书,掉了一本。 就是这个声音吵醒了勾阵。 勾阵边听晴明说话,边交互看着他手上的信和灯台,叹口气说: 「那么,你发现哪里不对了吗?」 晴明沉下脸,把两封信放到桌上。 橙色火焰袅袅摇曳,晴明的影子也随之起舞。注意力被那光景吸引的勾阵的耳里,钻入了老人低沉的声音。 「我在意的是……为什么会想到要使用替身。」 勾阵明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晴明看着阴阳头写来的信,深思地说: 「以前我的确救过某间佛寺垂死的上人,但我怀疑的是,为什么有人会正好想起这件事,又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反对用阴阳寮的寮官来当替身的决议。」 据阴阳头的来信说,与政治关系密切的殿上人都参加了今天的朝议,一个也不缺,全场一致通过了这个决定。 勾阵不解地歪着头说: 「既然攸关皇上性命,对贵族们来说这不是极为正确的选择吗?」 位居政治中枢的人都知道,皇上是国家安定的锁钥,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然而,勾阵一说完,老人的表情就更为严峻了。 「信上说一个也不缺,那么,身为参议的行成大人应该也在场。」 「那……」 原本想说「那又怎么样」的勾阵,忽地张大了眼睛。 藤原行成与敏次是亲戚,在敏次懵懂无知时便认识他了。建议敏次进阴阳寮的人,就是行成。 在朝廷上,就属行成最相信他的才能,对他特别关照,期待他的成长。 敏次吐血,心脏一时停止跳动,虽然做了紧急措施,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撒手尘寰。 行成也收到了这个通知。听说是 身为阴阳博士也是他好朋友的成亲,派了使者去通知他。 最近都卧病在床的行成,今天早上想必也强撑着进宫了。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行成大人怎么会赞成把敏次大人当成替身。」 没有任何人反对决议。那么,表示行成也同意了。 他也赞成为皇上献出敏次的生命吗?是为了大义,下了无情的决断吗? 然而,那么做不像是晴明所认识的行成的为人。 「行成大人很聪明,即使不能完全推翻,也会暂缓决议,甚至可能会派人来问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或是殿上人都认为皇上性命危急,必须争取时间,所以他连那样的事都无法思考了? 脩子信上的内容,也在晴明心中烙下了阴影。 文中痛切的、一心一意地祈求父亲的病愈,恳求晴明救救父亲。从她凌乱的笔迹可以看出,若不能如愿,心灵将会被压垮的恐惧与不安。 太过激烈地情感波涛,反而让晴明觉得哪里不对。 太唐突了。 回京后,因为没办法自由行动,所以晴明会到处放式探查情况。 除了式的所见所闻外,也会从经常来玩的小妖们说的种种传闻、京城的状况,尽可能掌握哪里是怎么样的状况、发生了什么事等等。 不久前昌浩才查出充斥寝宫里的强烈阴气就是皇上的病因。 有结界包围、必须保持清净的清凉殿,充斥着由树木枯萎所引发的污秽转化而成的阴气。 连皇上的寝居都这样了,可见黑虫到处出没的京城应该更污秽。 京城的居民在不觉中习惯了随着时间逐渐扩大的污秽。 连对污秽十分敏感的神将也是这样。 脩子居住的竹三条宫也出现了树木枯萎的现象。听说,某天命妇还差点杀了藤花。 就像是着了魔。 难道有风音在、有昌浩去拜访关注,污秽还是悄悄潜入了竹三条宫? 「——」 勾阵对神色凝重、沉默不语、边看信边沉思的晴明说: 「要我去看看内亲王怎么样了吗?」 晴明吊起一边眉毛说: 「嗯……去看看比较好吧?」 「你都写在脸上啦。」 勾阵缓缓站起身来。 「这家伙交给你了。」 把抓着脖子拎到半空中的小怪交给晴明后,勾阵就倏地隐形了。 晴明无奈地叹口气,把勾阵塞给他的小怪放到地上。 「自己不能动,实在很懊恼,对吧?红莲……」 老人带着叹息的话,落在动也不动的小怪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小怪的阴阳讲座 1从神之子成为人之子:日本古时候认为七岁前的孩子,都是神之子,因为七岁前比较虚弱不好养,随时可能被神带走。 第二章 轮班看守书库的人,戌时准时到达。安倍成亲与他交班后,就去了四条的藤原行成府邸。 成亲气到不知如何是好。 身为地下人2的成亲,不可能知道在朝议席上是怎么样的讨论过程。 阴阳头只告诉他,接到左大臣的命令,要把皇上的病转移到病倒的寮官身上。 据阴阳头说,因为有人在朝议席上提起祖父安倍晴明以前施行过替身之术的传闻,所以经过讨论,决定把疾病皇上龙体转移到某人身上。 殿上人把拯救皇上性命的崇高任务,交给了目前正处于弥留状态的阴阳寮的寮官。 老实说,成亲对殿上人的讨论内容没有多大的兴趣。 作最后判断的是左大臣,但想想左大臣的立场与野心,也是无可厚非。 成亲最生气的是,将来被寄予厚望的优秀部下,被当成随便可以取代的人。而且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令他火冒三丈。 想到起码有一个人应该反对到底,成亲就非常生气,气到心底发冷。 既然拍板定案了,除非发生重大意外,否则不可能推翻了。但是,不去找他发几句牢骚,成亲就无法消气。 夜已深,一片漆黑,但成亲很熟这条路,不提灯也能大步快速前行。 忽然,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 「——」 成亲停下脚步,环视周遭。 阴气已被净化的京城的夜晚,呼吸十分顺畅。但是,没有夜间赶路的贵族牛车,以他们为目标的夜盗也销声匿迹。 视线飘来飘去的成亲,看到流过道路两旁的水渠。 水声是来自那里吗? 理解是理解了,但无法释怀。刚才听见的是水滴淌落在没有一丝丝波纹的平静水面上的声音。 仔细观察周遭好一会的成亲,最后摇了摇头。 「是我多心了吧……」 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但四处都没有那样的动静。 成亲喘口气,匆匆赶往行成的府邸。 道路中央打开一个漆黑的洞,从那里冒出了黑水,掀起波纹,妖怪悄然无声地浮出水面。 水滴从妖怪的下颚淌下来。 妖怪对着成亲逐渐远去的背部,缓缓张嘴说: 『——阻碍道路的烦恼根源,将会全部断绝。』 四条的府邸乱嘈嘈的。 在门前停下来的成亲,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仓皇紧绷的空气都飘到门外了。 来开门的杂役看到来访者是成亲,脸都纠结起来了。 「啊,成亲大人,您是神派来的吗?」 接到通报的侍女跑出来,哇地大哭起来。 「成亲大人,请救救我家主人、请救救我家主人……」 她没做任何说明,就急着把成亲带去了主屋。 主屋里的床被帷屏围住,四周的侍女们都泪流满面。 从帷屏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压低声音的咳嗽。 听到闷闷的咳嗽声,成亲的背脊一阵寒意。 「发生什么事了?」 侍女们争相回答成亲的询问,但都只从喉咙发出了堵塞般的呜咽声。 带成亲进来的侍女稍微推开帷屏,辟出了一条道路。 往前走的成亲,看到行成的女儿在床边抱着侍女哭泣。 女儿看到成亲,哭着大叫: 「父亲他……!」 就在成亲为了确认里面的状况而掀开床帐的瞬间,吹过一阵令人战栗的冰冷旋风。 但如果非常、非常仔细听,会发现那阵风是带着拍翅声吹过。刚才有数不清的很小很小的虫,满满集结在床帐里。 喀喀的闷重咳嗽声,敲响了成亲的耳朵。 一名侍女递出蜡烛,用烛光照亮里面,就看到深色、湿透的垫褥和外褂。 把身体弯成ㄑ字形的行成捂着嘴巴,不断地咳嗽。他的手沾满粘稠的液体,床帐里弥漫着铁锈味。 「行成……大人……?」 很久没见到他的成亲,看到他的脸,十分震惊。 他竟然消瘦到只剩皮包骨了。 在朝议席上,难道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吗? 可能是听到成亲的低喃,行成从喉咙发出咻咻声,缓缓张开了眼睛。 视线飘忽了好一会的行成,可能是看到成亲被烛光照亮的脸,微微颤动了眼皮。 「……成……」 行成才刚开口说话,声音就卡住了,重重地咳了起来。 他咳个不停,呼吸也不顺畅,满脸苦闷地扭动身体,紧紧揪住脖子,抓挠喉咙的手沾满了血。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成亲好不容易才问出口,总管回答了他的问题。 「太阳下山,我来点亮灯台的时候,已经……」 总管似乎慌得连声音都发白了,成亲对他点点头,环视周遭。 床帐里弥漫着惊人的阴气,首先必须袚除这些阴气。 把慌乱的总管等人暂时请出主屋,等他们移到厢房后,成亲调整呼吸,击掌拍手。 浑厚锐利的声音响起两次,撕裂了弥漫床帐的与主屋的阴气。 「袚除、净化、守护、昌盛!」 念了几次后,沉沉低垂的阴气便逐渐减弱了。 但这只是临时处置,要完全袚除,需要相当的准备和道具。 尽管如此,行成的呼吸还是顺畅多了,连续不断的咳嗽也停止了。 从氛围可以知道,在厢房紧挨着身子透过竹帘观看情况的侍女们,表情都放松了。 跪坐在枕边的成亲,吩咐她们准备装水的桶子、干净的布,掀开了行成身上染血的外褂。桶子和布很快就送来了。经成亲允许进入的侍女,很小心地擦干净主人的手和脸。 如死人般苍白的肌肤,令人心疼,侍女不禁泪水盈眶。 这期间,总管也派了使者去请药师。 行成的女儿端坐在厢房,泪眼婆娑(po suo)地看着这一切。 失去了母亲和妹妹,现在又可能失去父亲。她极力承受着这样的恐惧。 「实经公子呢?」 成亲悄声问,侍女瞥小姐一眼,压低嗓音说: 「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都躺着……有时也会跟行成大人一样咳嗽……」 她的语尾在颤抖。 成亲回应这样啊,心想等行成稳定后,最好也去看看实经。 让侍女退下后,成亲摇着行成的肩膀叫唤: 「行成大人、行成大人,快振作起来啊。」 气若游丝的行成恍惚地张开眼睛,视线有些飘忽。 「……成……亲……大……人……」 「是不是很难过?总管去请药师了。」 行成虚弱地点着头,嘴唇动了起来。 「……敏……」 「嗯?」 成亲把耳朵凑近行成的嘴巴,听到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 「……敏……次……在……做什么……」 「啊……?」 成亲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由得反问: 「啊?敏次?你问他在做什么……?」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啊? 低头直盯着行成的成亲,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理由和满腔的愤怒,吊起了眉梢。 「我说你……」 差点扯开嗓门开骂的成亲,很快沉默下来。在这种状态下,对行成爆粗话也没有用。 感觉有视线看着自己 ,他往那里望去,看到侍女们和行成的女儿都露出「怎么了」的表情,注视着他。 成亲做个深呼吸,极力假装镇定。 「行成大人也知道吧?敏次在阴阳寮啊,他……」 现在,他被施行停止时间的法术,陷入了几乎等于死亡的沉睡中。 行成缓缓缩起了下巴。 「……他……很忙……吧?」 「啊?」 行成的视线直接跳过了真的很惊讶地成亲。 「那……小子……太……认真了……」 现在一定也废寝忘食地埋头工作,所以连来这里的时间都没有,我好担心他那天会把身体搞坏——断断续续说着话的行成,苦笑似的眯起眼睛,就那样阖上了眼皮。 「行成大人?」 不会死了吧?成亲焦急了一下,后来发现行成还有浅而急促的呼吸,只是昏过去而已。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敏次吐血病倒时,成亲有派使者来这里报信。 虽然很犹豫,怕卧病在床的行成会心痛,但又觉得不可能瞒得过去。 据报信回来的使者说,行成大受打击,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现在会说这种话呢? 说得好像对敏次的困境一无所知。不,说得好像不曾发生过那种事,还在担心太过认真的敏次会不会把身体搞坏。 「请问成亲大人,」一名侍女疑惑地开口说:「敏次大人现在是在担任什么职务呢?我们都知道他很忙,可是,如果能尽量抽空来一趟的话,我们都会很开心。」 侍女嘴巴说「我们」,眼睛却看着年幼的小姐。 行成的女儿低着头,在膝上抓紧了衣服。成亲清楚看见,她的耳朵渐渐红了起来。 「应该有派使者来通报过……」 成亲半天才说出这句话,侍女疑惑地歪着头说: 「咦,有吗?什么时候……」 忽然,沉沉的拍翅声敲响了成亲的耳朵。 视线倏地扫过一圈,就看到刚才被袚除的黑色东西,又聚集在横梁附近了…… 同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声音。 『……那是……梦……』 平静、奇妙的黏腻声音,震荡着瞠目而视的成亲的耳膜。 『……忘了吧……重复……每一天……』 造成重大打击的消息,只是噩梦,不必记得,重复一成不变的日常就行了。 不知从哪传来这个声音,混杂在沉沉的拍翅声里,重复再重复,仿佛在现实上面涂抹了层层的虚假记忆。 头脑一阵晕眩,成亲不由得双手着地。 心脏宛如在胸口深处被踹了一脚,狂跳起来。 直觉告诉他,不可以待在这里。 重重交叠额的拍翅声,如波浪滚滚而去又席卷而来。 成亲甩甩头,站起身来。 「我临时有事,要先告辞了。」 成亲婉拒送行,匆匆离开了府邸。 钻出门,扭头往后一看,整座府邸都笼罩在黑雾般的东西里。 那是小到眼睛也看不见的黑点的凝聚体。 昌浩说是黑色马蜂,成亲却觉得怎么看都不像马蜂。 直觉告诉他,那是黑虫。 曾几何时,黑虫覆盖了府邸,里面满满都是可怕的阴气。 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行成和府邸里的人的记忆,都被纂改了。 为什么行成没有反对用阴阳生当皇上替身的决议? 这就是理由。在行成心中的认知,病倒的阴阳生与敏次,是完全不同的人。而且面对救皇上的大义,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阴阳生的生命,比虫子的翅膀都还不如。 替身是阴阳生。称之为「阴阳生」,就没有人会追究他是谁,他就是担任这个角色的「某人」。 现场如果提起藤原敏次这个名字,说不定会出现其他结果。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意识的活生生的人,然而,出席朝议的殿上人,不可能知道每个年轻的地下人的名字,所以抹煞了这个事实。 成亲单手掩住了眼睛。 要救皇上。非救不可。可能是这个不断重复的话语,成为言灵,慢慢束缚了殿上人的心。 然后——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成为替身的是「阴阳生」,只是个没有人格的东西。 这是由阴阳生这个名字启动的咒语。 成亲握起掩住脸的手,甩了一下头。 没有时间被震惊击倒了。 这样下去,行成和他府里的人都会被阴气侵犯。他们说实经在咳嗽,再不处理的话,很可能变成敏次或行成那样。 要尽快施行法术,袚除那里的强烈阴气。 转身离去的成亲,听见特别响亮的水声。 呸锵。 正要往前跑的脚,不知为什么停下来了。 再回神时,脚下形成了黑色水面。 应该就在不远处的行成府邸的门、种在道路两旁的柳树,都忽然消失了,眼前是一片涂满黑漆般的黑暗。 没有一丝丝的光线,却能看到水面在脚下扩大。 「这是……」 低头一看,波纹碰到脚尖,水面摇曳起来。 又听见呸锵水声。 成亲抬起头,看到视线前的妖怪。 ……呸锵。 ◇ ◇ ◇ 作了梦。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诅咒腹中胎儿般的话语,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啊,那只怪物正在看着。 看着腹中胎儿。 人工制造般的人脸,一直看着胎儿。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这孩子会成为骸骨。骸骨会成为础石。 也就是说,这孩子将会死亡,成为骸骨。 将会死亡。再怎么期盼,也救不回来。 再怎么祈求,也会离去。 再怎么请求,也会逝去。 既然如此。 不能让孩子独自离开。 作了梦。 被迫作了梦。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作了梦。 呸锵—— ◇ ◇ ◇ 成亲握住瘦到像枯木的手,平静地看着沉睡不醒的妻子。 回到家时,亥时已经过了一半。 等着父亲回来的孩子们已经等到疲惫,躺在母亲的垫褥周边睡着了。 成亲小心不吵醒孩子,把他们抱走,交给侍女们照顾。 「……笃子……」 为了确认她在作什么样的噩梦,成亲使用过所有的法术、做过占卜、请求过神的协助,却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走投无路时,忽然注意到妻子非常珍惜的镜子。 那是结婚时,祖父晴明送给笃子的礼物。品质不错,但不是很贵。 祖父把这个镜子交给成亲时,满脸灿烂的笑容,说他对镜子念过咒语,祈祷映在镜子上的脸永远挂着幸福洋溢的微笑。 换言之,意思就是「让妻子脸上永远带着幸福洋溢的微笑是你的责任」,而且,既然听了这些话,就要努力做到。 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就这样把咒语藏入了漫不经心似的话语中。 笃子当然不知道这件事,但非常开心收到这个诚意十足的礼物。 她把其他贵族送的涂漆的螺钿装饰镜子送给了随身侍女,自己非常珍惜地使用这个说白 了就是非常简陋的镜子。 结婚多少年就投入了多少的感情。 这面镜子能不能映出笃子的梦呢? 成亲把一丝希望寄托在这个乍现的灵感上。 结果,映在上面的是牛体人面的妖怪件。 还有,从件的嘴巴说出来的可怕预言。 反反复复说了好几次的预言,与淌落的水声交叠,在耳里萦绕不去。 在不断重复的梦里,有害怕、恐惧、惨叫、半疯狂的慌乱、呜咽、声音沙哑的恸哭、啜泣,最后是笃子崩溃的、绝望的脸庞。 不知道她有多么痛苦、多么这么。 被真相大白的事实击倒的成亲,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振作起来。 「妳作的……噩梦是……」 也出现在我面前的妖怪。 「它对胎儿……宣告了……预言……」 也对我宣告了那个预言。 「我应该……早点……发现……」 沮丧的成亲,又听见了那个水声。 ……呸锵。 成亲瞠目而视。 他们所在的室外的确响起了那个水声。 不会吧? 放下笃子的手走到对屋外面的成亲,看到原本草木整齐得井然有序的庭院一带,变成了一片漆黑的水面,倒抽了一口气。 响起了水声。 环视周遭的成亲看见了。 水波荡漾着好几圈的波纹,妖怪伫立在所有波纹交集的地方。 人工制造般的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成亲。 「……件…」 用嘶哑的声音低喃的成亲,发现件的背后有个身影。 是个披着破烂衣服的女人。虽然看不见脸,但身体那么纤细,一定是女人。 如滑行般站到妖怪旁边的女人,缓缓张开了露出衣服外的嘴巴。 女人与件的声音重叠了。 『……』 成亲瞠目而视,不久后,脸痛苦地扭曲起来。 心被攫住了。 被预言这个咒语困住了。 咒语会铺设道路,通往被设计好的未来。 然后,心会在不觉中走上那条路。 所以,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小怪的阴阳讲座 2地下人:低阶官职。 第三章 九流族的比古与神祓众的冰知是在赞岐与阿波的国境相遇,在一个树木枯萎得特别严重的谷底。 为了汲水爬下谷底的比古和多由良,在水边遇上了同样来汲水的冰知。 比古和多由良都太乐观了,以为这样的深山里应该没有人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的眼里,妖狼族是非常可怕的野兽,所以他们都尽可能不靠近村落,躲躲藏藏地行进。 即使这样,偶尔、真的是非常偶尔,也会撞见入山的猎人或来深山修行的僧侣。通常这些人都会吓得双腿发软,惨叫着逃之夭夭。 但冰知不一样。 看到多由良,冰知面不改色地发动了攻击。 彼此表明身份后,才知道冰知以为巨大的狼要攻击年轻人。 全力杀过来的冰知,攻击力十分强大。多由良四处窜逃,比古跟在他们后面追。 他记得他边拚命叫着「那只狼没有危险」,边在深山里狂奔了半个时辰以上。 最后用灵术困住了冰知的脚,但瞬间就被冰知破解了。 后来,为了避免互斗,彼此逼问出对方的身份,知道起码目前不是敌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逃得飞快的狼又折回来了。 狼爽朗地说:「刚才我在想,如果你攻击比古,我就一口咬断你的脖子。」 冰知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么说的狼。 多由良说在逃跑途中发现了一个无人的村子。 他们就跟着狼去了那个村子。 虽然没人,但房子还在,可以遮风避雨。若水井还能用,就有水喝。 季节性的食物不至于缺乏。太阳快下山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两人都没说出来,但自然就决定这么做了。结伴同行前往村子,是为了彼此交换情报。 走在前面的狼停下来,回头笑着对他们说快到了。 果然如它所说,再向前几步就看见好几间房子。 「这间不错吧?」狼指的房子旁边有棵大柊树。 它甩着尾巴说:「那里应该有水井,我去找找看。」 突然,它的身体被抛飞出去。 稍晚一步,冰知和比古也被惊人的力道弹飞出去。 事出突然,头脑一片混乱,只记得听见了笨重的声响。 直到现在,比古都还想不起来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 唯独一件事,他想起来了。 将他们甩出去的冲击。 是灵压。 比古知道,有一个人可以自由地操纵那样的力量。 他还知道,攻击他们的力量,有着应该已经不在人世的男人的灵气。 没错。 在强烈的头痛中,比古终于想起了这些片段。 「……为什么……」 打击太大而跪下来的比古,再也站不起来,忍不住大叫。 「为什么!你要对我、对多由良……」 应该已经不在人世的男人,默默地微笑着。 比古觉得他的眼睛透着困惑的神色。 其实,比古一直不相信。 不相信他死了。他一定活在某处,有什么苦衷躲起来了,一定是这样。 因为── 自己并没有亲眼看见他、看见他们停止呼吸。 「真铁,为什么……!」 净是无法理解的事,比古觉得头晕想吐。 即使如此。即使扯开嗓门吼叫、即使对莫名其妙被打伤感到愤怒、即使对重要的狼差点被杀死感到愤怒。 即使如此。 比古的心底最深处,还是开心的。 他还活着。又见到他了。 这件事让比古无比开心。 好开心、好开心,好想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 比古不禁掩面哭泣。 「真铁……真铁……你都跑哪去了……为什么……」 强烈的头痛时强时弱,像波浪一样变化。呼吸越来越快,身体感觉格外沉重。 努力说着话的比古,讶异地发现一语不发的昌浩悄悄走到了前面。 昌浩的样子很奇怪。 比古抬起头,在昌浩的背部看到强烈的敌意。 「昌浩?」 喃喃低语的比古,胸口深处有股被刺穿般的疼痛。 他觉得呼吸困难,血压唰地往下降。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身受濒死的重伤,靠止痛符和法术才能勉强行动,其实是处于必须绝对静养的状态。 还有毛色偏深灰的狼,受的伤比自己更严重。 他把还没醒来的多由良留在神祓众的乡里。 比古和多由良会去菅生乡,是因为冰知邀请过他们。 冰知说等解决树木枯萎的相关事情后,可以去菅生乡玩玩。 至于详细地点,冰知说以后再说,多由良却挺起胸膛骄傲地说它知道地点。 比古惊讶地问它为什么知道,它不肯说,只是支支吾吾地说着没什么啦。 比古决定等它醒来,一定要问个清楚。他会这么想,是因为多亏神祓众的救治,多由良的伤势已经稳定了。 是的,多由良背着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自己,不知道怎么从这个阿波国越过大海,跑到了播磨国赤穗郡的菅生乡。 多由良本身也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却片刻不停地奔驰。 它的声音在比古逐渐模糊的意识角落萦绕回响。 ──茂由良把你交给了我,我怎么可以让你这样死去! 比古的心脏像是被踹了一脚,狂跳起来。 多由良的左眼被毫不留情的攻击打烂了。 隔着昌浩的身体,比古看到真铁扯下披在身上的衣服,拔起了腰间的佩剑。 心跳加速,怦怦狂响,呼吸急促。 没错。 抢走比古佩戴的那把铁剑、甩掉剑鞘、挥下刀刃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真铁。 「……真…铁……」 茫然低喃的比古,耳朵突然被昌浩尖锐的声音刺穿。 「你是谁!」 真铁和他身旁的女人都笑了。 比古的思绪好乱,心想昌浩在说什么呢? 那个人怎么看都是真铁啊。下落不明的真铁,终于找到了。 四周响起拍翅声,浓密厚重的阴气向这里延伸缠绕。 比古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 「回答我,智铺祭司,你是谁……!」 昌浩的语气粗暴。 智铺祭司?那是谁?是在说谁? 比古的眼皮震颤。 等等,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对了,我在找真铁。他行踪不明,我在冰知的协助下──冰知? 笨重的拍翅声,时而靠近耳朵,时而远离,就像拍岸的波浪。 在头脑深处、在心底深处,响起重重叠叠的拍翅声,震荡耳膜。 层层涂抹、牢牢涂抹。 冰知。冰知。冰、知。那是── 「……谁……?」 就在比古用呆滞的声音茫然低喃时,怒吼声震响。 「滚──!」 卷起爆炸性的龙卷风,把飞来飞去的黑虫全都吹走了。 比古被风压推得摇摇晃晃,有只强壮的臂膀撑住了他的背部。 他张口结舌地转移视线,看到表情紧绷的高?年轻人,眼神很可怕。 这个人是谁呢?比古思考了一下。 「……十二神将。」 旁边还有个吊起眉梢、外表年幼的女孩,缠绕着神气,飘 浮在半空中。 「六合、太阴。」 比古喃喃低语,闭上眼睛,甩甩头。 刚才自己是在想什么呢?思考是不是被莫名地扭曲了? 自己居然会忘记冰知。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差点忘记了。再怎么样,都不该发生这种事。 神祓众的冰知帮他和多由良阻挡敌人的追击,争取逃走的时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比古在记忆里一一搜寻。 每搜寻一次,比古的血色就褪去一些。 冰知会成为他们的盾牌,是因为他和多由良看到出现的敌人都呆住了。 因为不相信,所以行动、思考都停止了,只能注视着那张脸。 灵压袭过来、剑劈过来、剑尖刺过来,他们都没采取行动。感觉就像在作梦,没有真实感。 他不敢相信,把他们凌虐到遍体鳞伤的男人居然淡淡笑着。他觉得这绝对不是真的。 所以认为是梦。如果是梦,就是恶梦。 他们的心都冻结了,失去了抵抗力。所以,冰知挺身而出,协助他们逃走。 心脏狂跳。 对了,这不是梦,绝对不是。 这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被太阴的龙卷风吹走的黑虫,又发出沉沉的拍翅声聚集起来。 昌浩瞪着外表是真铁的男人,问了第三次。 「你是谁……智铺祭司,你该不会是……!」 浮现昌浩脑海的是四年前的情景。 在通往道反圣域的千引磐石前,昌浩与智铺宗主对峙。 被称为宗主的人是榎岦斋的骸骨。智铺把早已死亡的男人的骸骨,用来当外壳。 昌浩的心脏跳得好快。 眼前这个男人被称为智铺祭司。菖蒲这么叫他,所以这个男人毋庸置疑就是智铺祭司。 可是,昌浩认识这个男人。 他是九流族的后裔;是在奥出云让大妖八岐大蛇在这世上复活的男人。 昌浩扭头往后一瞥,看到比古茫然地站在那里。 被称为祭司的男人是比古的族人,也是比古最信赖的表兄弟真铁。 外表的确是真铁。但男人散发出来的灵力、缠绕全身的氛围,跟真铁并不一样。 昌浩知道,跟被称为智铺宗主的男人一样。 握紧拳头的昌浩低嚷: 「你把他的骸骨当成了外壳吗?智铺……!」 从动静可以知道,站在后面的比古听到骸骨两个字,全身僵硬了。 「那是……什么意思……」 从背后传来比古虚弱的声音,昌浩的脸都歪了。 比古现在怎么想呢?昌浩只能猜测,因为比古的心情只有比古知道。 但他知道,智铺众践踏了比古的心。 「那是真铁。」 「比古……」 扭头往后看的昌浩,对上了狂乱摇着头的比古的眼睛。那是依赖、煎熬折磨的眼神。比古看着持剑淡淡微笑的男人。 「喂,祭司大人。」菖蒲用撒娇妩媚声音央求:「我可以先带着这只虫离开吗?您就……」 把抓着蝴蝶的手摆在胸口的菖蒲,歪着头,笑得天真无邪。 「使唤它们吧。」 她把空着的手指向了朽木。 这时候,昌浩全身的寒毛应声竖起。 黑虫的拍翅声更响亮了,震荡了风、撼动了朽木。 飘荡四周的尸臭味逐渐增强。 菖蒲一离开祭司身旁,一群黑虫就哗地围向了她。她高高举起双手,像是在迎接黑虫。 昌浩大吃一惊。 跟刚才智铺祭司出现时一样,聚集的黑虫又做出了通往其他地方的门。 看起来像是被凝聚的阴气穿透,撬开了通往其他次元的门。 菖蒲的身影一溜烟消失在门后。她抱着魂虫,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 昌浩反射性地冲上前去。 「等等!」 智铺祭司冷眼看着昌浩毫不犹豫地冲进快关上的门,没有阻止他。 次元就快关闭了。 「这里交给你了!」 太阴踢飞黑虫和拍翅声,对着同袍大叫,跟在昌浩后面,钻进了门里。 刹那间,黑色团块四散,数不清的黑虫疯狂地飞来飞去。 在浓密的尸臭味、无限蔓延的朽木与黑虫大军的包围下,十二神将六合凝视着真铁面孔的男人。 六合放开搀扶比古的手,走到前面护住比古。 飞来飞去的黑虫散播的阴气,以及阴气凝成而成的污秽,从头上倾泻而下。 污秽就像水滴般淌落,笼罩的阴气也浓烈到令人窒息。 六合猛然想起主人安倍晴明和同袍们说过的尸樱界。 他们说那里有污秽的樱花和黑胶的邪念,还有不断重复的绝望话语,在耳边萦绕不去。 忽然,不知从哪传来水沉沉摇晃般的哒噗声。 诡异的阴气从脚底爬上来,感觉有神气和体温都会被连根拔除的危险。 在那个世界蔓延的黑胶的邪念,是会夺走生命体的精气直到死亡的污秽。 吸着充满阴气的空气,又持续接触渗入了污秽的大地,心就会扭曲变形,逐渐崩坏。 名叫尸的男孩的心,就是在尸樱世界被扭曲了。 听说神将们也一样。但没有一个神将察觉自己的思考已经扭曲了。 忽然,六合瞠目而视。 这个世界树木枯萎、气枯竭、沾染了污秽。 莫非也出现了与尸樱世界相同的现象? 持续接触阴气、持续被污秽浸染,不久后心就会扭曲倾斜,逐渐狂乱。思想会被重组、记忆会被更换,再也感觉不出哪里不对。 有着九流族的真铁的面孔的男人盈盈笑着。 成群的黑虫在他背后飞来飞去,黑虫后面有东西摇摇晃晃地聚集过来。 六合感觉甜腻的尸臭味更浓烈了。 跟随真铁聚集过来的是穿着破烂衣服的白骨,尸臭味就是来自它们。 数不清的黑虫向白骨聚集,渐渐改变了形状。 皮肤像尸蜡般的傀儡,把没有眼球的眼窝一起朝向了六合。 这时,六合感觉神气从接触地面的脚底被急速抽离。 淌落地面的污秽响起哒噗的声音。 精神还恍恍惚惚的比古,呆呆望着遮住自己视线的神将的背部。 半晌后,突然不可思议地清醒了。 层层拍翅声如永无止境的波浪滚滚而来。时强时弱的声音,会在不觉中把人心带到其他的某个地方。 比古发觉不可以听那个声音。 拍翅声没有停过。刚开始一直在耳边缭绕的声音,听久了就不太会去注意,但只是没注意而已,其实还是一直听得到。 比古不停地甩头。头脑里好像有一片昏暗的薄纱,逐渐覆盖了思惟,把思考扭向与原来的道路迥然不同的方向。 比古几乎完全忘了神祓众的冰知。拍翅声的波动,扭曲、搅乱了意识与记忆,把虚假往上层层涂抹,巩固起来。 靠止痛符压住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回神一看,伤口正慢慢渗出血腥味,刺激着鼻腔。贴上符咒再用布缠绕的地方,从衣服上面触摸是湿的。 因为动作太大,快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想到可能会被昌浩骂,就忍不住想笑。 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再怎么期盼、再怎么思念,他连梦里也没出现过一次。 「── 珂神比古……不,比古。」 令人心如刀割的怀念声音,刺穿了比古的耳朵。 在十二神将背后听见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声音分毫不差。 「比古,对不起。」 比古清楚听见心脏在胸口怦怦狂跳的喧躁声。 声音跟真铁一样的男人,说话的语气跟真铁一样,抑扬顿挫也一样。 「我一直没回去,你和多由良一定很伤心。」 比古瞠目结舌,屏住了呼吸。 六合察觉比古快要被说动了,背对着他说: 「不要听,那是陷阱。」 怀念的声音与神将的语尾交叠了。 「比古,我会打伤你,是有原因的,你愿意听我说吗?」 「不要被魅惑了!」 黑虫在附近一带猖狂地飞来飞去,沉沉的拍翅声越来越强烈。 甜腻的尸臭味仿如渗入肺部,从体内开始侵蚀身体。 「冰知还活着。」 「住口,智铺!」 神将的低嚷敲打着比古的耳朵。 「比古,那个男人是叫冰知吧?」 「废话少说!」 比古按住了胸口。 心脏怦怦狂跳,怎么也静不下来。 「珂神,你听我说。」 令人怀念的声音几乎烧尽他的心,他抵死抗拒。 不可以看对方的脸。知道不可以,还是会被拖着走。明明知道不可以,还是会去听。 从神将全身冒出来的斗气,把深色灵布和茶褐色头发吹得狂烈飘扬。 隐约听见拍翅声中似乎混杂着悄悄靠近的躂躂脚步声。 乞求的声音悄悄溜进了被脚步声吸引的比古耳里。 「请听我说,求求你──莹只比古。」 猛烈狂跳的心脏,突然静下来了。 比古推开六合的背,蹒跚地走到前面。 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名字。 拍翅声好吵。 「……真铁?真的是你……?」 比古喃喃低语,真铁苦笑着点点头。 「比古!」 六合的斥喝直接跳过了比古的耳朵。 被无数黑虫包围,因而看不清楚的外围,似乎有幢幢黑影。 但比古顾不了那些黑影,视线怎么样都离不开真铁。 「……真……」 才刚要开口,强烈的头痛又袭向了比古。剧痛直贯脑际,比古屏住呼吸,眼前白茫茫一片。 同时,靠止痛符压住的身体疼痛又复发了。 比古痛到不能呼吸,蹲下来用手按住疼痛的地方。 隔着衣服,可以摸到血正渐渐渗出来。比古在模糊的意识中思索,写在符咒上的咒文,可能是因为再度出血,失去了抑制的效用。 他感觉有好几个脚步声,混杂在黑虫的拍翅声中靠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不到神将的气息了。 「……比…古……!」 平时沉默寡言的神将的怒吼声,听起来好遥远。 周遭的气温似乎骤然下降了。 激烈的拍翅声中,夹杂着水滚沸般的哒噗声,甜腻的尸臭味浓度增高,向这里涌了过来。 比古强忍着头痛,抬起头,把眼皮往上推。 眼前有只手伸向了他,手的后方有张令人怀念的面孔。 「……铁……」 记忆就到他想握住那只手为止。 感觉长期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情感,在逐渐模糊的意识角落爆发了。 真铁。真铁。真铁。 不可能,他不可能死了。 那个真铁不可能丢下我们去任何地方。 不可能,大家都在说谎。 即使大家都那么说;即使他真的被沙土淹没了。 他也一定从那里逃开了,现在还活在某处。 毕竟── 我并没有亲眼看见。 他只是消失了,没有人知道真相。 我、唯独我,相信他还活在某处。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相信。 所以── 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发生任何事, 能再见到他、能再听见他的声音, 我真的、真的开心到很想哭。 在沉沉拍翅生中奔驰的昌浩和太阴,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一片静寂的黑暗中。 竖起耳朵可以听到非常非常微弱的水声。 定睛凝视的昌浩,发觉黑色水面正逼向脚边。 他警觉地远离水面,搜寻菖蒲的身影。 昌浩,你还好吧? 听到担心的语气,昌浩疑惑地歪着头问。 什么好不好? 为了配合昌浩的视线高度而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摸着自己的脖子说: 刚才那些黑虫……它们的阴气,害我喉咙有点呛…… 话还没说完,太阴就弯起身体,咳了好几声,是那种沉沉的闷咳。 感觉很像敏次的咳嗽,让昌浩心惊肉跳。 我还好,没怎么样。 昌浩确认喉咙,肺部的状况后回答,太阴安心地喘了一口气。 就在这一刹那,两人的耳朵都被微弱的水声敲响。 视线反弹似的扫视的昌浩,看到黑色水面掀起好几圈的波纹。 菖蒲伫立在水面上。 高高举到胸口的右手,抓着白色蝴蝶。 菖蒲把头一歪,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跟你说哦,这只蝴蝶的翅膀,能脆弱呢。 像唱歌般说着话的女人,把另一只手伸向白色蝴蝶,眼睛眯得更细了。 「你知道吗?翅膀破碎了,就不能复原了。」 女人边摸着翅膀边看着昌浩。 看到她的双眼闪烁着阴暗的光芒,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所以……」 伸向蝴蝶的右手指,不假思索地扯下了一片白色蝴蝶。 「你再阻挠祭司大人,我就破坏你们想要回去的蝴蝶。 」 纷纷飘落的翅膀,映出某人扭曲变形的脸。 昌浩凭直觉判断,那不是敏次的魂虫、也不是皇上的魂虫也不是他认识的其他人的魂虫,是没见过的脸。 然而,不管那是谁,被扯掉的翅膀都不可能复原了,那么这只魂虫的主人会怎么样呢? 菖蒲看着血气唰地往下降的昌浩,用温柔的手势小心地拔掉蝴蝶的翅膀。 白色碎片纷纷飘落水面,就那样沉入了水底,看不见了。 触角和脚也沉入了水里,最后掉下去的是被撕成两半的身体。 菖蒲把空荡荡的手挥给昌浩看,嗲罄嗲气地嘻嘻笑了起来。 无情地撕毁一只蝴蝶的女人,在水面上以舞蹈般的步伐滑行前进,轻盈地走到水边。 看着她前进方向的昌浩,发现黑暗中藏着什么东西?。 菖蒲一靠近,黑色东西就哗的散开,露出,刚才被遮住的白色东西。 那是……什么……? 太阴讶异地问,昌浩默默地摇着头。 抚摸着白色的东西,把脸靠过去的菖蒲,回头瞥了昌浩一眼。 昌浩悄悄向前走。原本以为会被菖蒲喝止,没想到她只是淡淡笑着,什么也没说。 走近一看,才知道那是一颗很大的透明球。看起来白白的,是因为球里面塞满了白色的束西。 白色的东西翩翩舞动着。 「是魂虫……」 喃喃低喃的昌浩觉得喉咙干渴。 里面有数不清的魂虫。应该不只 是在京城被黑虫攻击而死的人的魂虫。 昌浩想起智铺众创造了种种奇迹,例如治病、疗伤、让死人后生。 就像文重乞求让死去的柊子活过来。 会希望死者后活的人,通常是死者的家人、恋人等非常亲密的人。他们与死者关系密切,非常清楚死者是怎么样的性格、会有什么样的行为举止,死者就活在他们心中。 那些记忆都摆在魂虫里面。死者就是以此为核心,复活成原来的样子。 那么那些没有为自己乞求的人,会怎么样呢? 正这么胡思乱想的昌浩,耳朵突然被「呀」的短短惨叫声刺穿。 转头一看,张大眼睛的太阴正用双手捂住了嘴巴。 「太险?」 昌浩疑惑地皱起眉头,太险默默指向了球。 塞满白色蝴蝶的透明球,直径有六尺多,非常大一颗。以昌浩的身材,不用弯腰也可以轻松转过去。 昌浩定睛凝视太阴指给他看的是什么东西,半晌后倒抽了一口气。 球底下积满了红色的液体。 魂虫每动一下翅膀,球就会微微动。球动起来,红色的液体就会跟着动。 从成群的白色魂虫中间,淌落看似红色水滴的东西,掉到球底下。 呸锵。 响起不注意听就不会听见的微小声音。 「是血……」 喃喃低语的昌浩,心脏突然狂跳起来。直觉比意识更早明白,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菖蒲放在球上的手,像抚摸表面般动了起来。 魂虫们对她的动作产生反应,喀喳断成两半。 心脏在胸口重重地跳动。 「冰……知……?」 跟魂虫一起被关在球里面的,毋庸置疑就是冰知。 全身血淋淋,穿的衣服也破破烂烂,能保住形体算是奇迹了。现影特有的白发也沾满了血,紧贴在被染成红黑色的脸上。 冰知的身体似乎是飘浮的,没有任何东西撑住他。在他周围的无数魂虫,看起来像是支撑着他,但其实并不是。 察觉冰知模样的昌浩,发现球里面充斥着阴气。 被关在里面的魂虫,虚弱地拍着翅膀。以阴阳来说,它们是属于阴,所以阴气会逐渐衰弱,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同理可证,被关在里面的冰知也一样。 昌浩瞪着把身体靠在球上的菖蒲。 「把冰知放了。」 菖蒲眨一下眼睛,像个孩子般歪起头。 冰知,你是说这个外壳吗? 外壳? 昌浩不由得回问,菖蒲带着天真的眼神说。 是啊,他是祭司大人选出来的外壳。不过,大概很快就会坏掉了。 什么? 回看昌昌浩的菖蒲,把眼睛细眯成一条线。 可是,没关系,因为有两个可以替代。 开心的语气令昌后毛骨悚然。 太阴悄悄抓住了他的肩膀。 昌浩。 昌浩的视线没有离开菖蒲,只是动了动肩膀,这样就能传达意思了 我来引开他的注意力,你趁机破坏那颗球,把冰知和魂虫放出来。 话一说完,太阴已经纠缠着风飞走了。 哎呀…… 眨着眼睛的菖蒲低声叫嚷。太阴一举飞进攻击距离,在高举的双手之间做出了一团风压,神气之风发出了咆哮声。 看招! 菖蒲高高跳起来,闪过了被抛出来的一团风压。 昌浩趁机奔向了透明的球。 喝! 就在呐喊的同时,昌浩挥出了高举的刀印。 第四章 ◇ ◇ ◇ 到达竹三条宫的十二神将勾阵,站在瓦顶板心泥墙上,仰望夜幕低垂的天空。 差不多快亥时了吧? 挂在竹三条宫屋檐下的灯笼已经点燃,照亮着外廊和渡殿。庭院里也点燃着几处篝火,勾阵看见到处都有人影。 是守卫。他们轮流巡视,以防火熄灭或是有闲杂人等进入。 点燃篝火可能是为了随时迎接从皇宫来的使者。 火光照亮着通道,接到了通知时,就可以马上进宫。 这个时间,内亲王脩子应该上床了,侍女们也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了。 正要前往风音房间的勾阵,看到连接对屋与主屋的渡殿上,有蹦蹦跳跳的身影。 是熟识的小妖们。 「喂——式神!」 小声叫唤勾阵的是猿鬼,独角鬼和龙鬼在它旁边挥着手。 勾阵从瓦顶板心泥墙跳到渡殿的屋顶上,开口说: 「你们去把风音叫醒,我有事问她。」 三只小妖面面相觑,由龙鬼负责回答: 「风音不在啊。」 「不在?」 勾阵诧异地皱起眉头,猿鬼和独角鬼对她点点头。 「她说昌浩拜托她做一件事,说完就出去了。」 这么回答的是猿鬼,独角鬼接着说: 「大概是傍晚左右吧,她叫我们帮她做掩饰,不要让人发现她不在竹三条宫里。」 勾阵很想知道小妖们如何帮风音做掩饰,但还是问了其他的事。 「她去哪了?」 小妖们歪着头说: 「详细情形我们也不知道耶。」 「乌鸦应该知道吧。」 回答的是独角鬼和龙鬼,勾阵又问它们: 「嵬在哪里?」 「它被公主带到床上,跟公主在一起。」 这么说的猿鬼,表情好像有些困惑。 勾阵发现它的表情变化,疑惑地歪了歪头。猿鬼察觉她的视线,合抱双臂,嗯嗯地沉吟起来。 「最近,公主每天晚上都会作不好的梦。」 勾阵眨了眨眼睛。 「不好的梦?怎么样的梦?」 被神将一问,小妖们面面相觑。 「算是噩梦吗?」 「听公主说,是很安心、很开心的梦。」 「好像连醒都不想醒来呢。」 勾阵越听越迷糊,心想这哪里是不好的梦呢? 龙鬼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表情苦涩地说: 「就是啊,我们也问过乌鸦,这哪里是不好的梦呢?」 「问嵬?嵬说是不好的梦吗?」 勾阵插嘴问,三只小妖都对着她点头说: 「对。」 嵬每天晚上都被脩子抱上床,有时跟她一起钻进外褂里,有时坐在枕边直到天亮。 小妖们也会溜进脩子的床帐里,但最近都是嵬陪在睡觉的脩子旁边。 皇上病情恶化,脩子曾喃喃说着可能过不了明天。小妖怪们记得,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猿鬼咔哩咔哩抓着角的旁边。 「可能是乌鸦比我们可靠吧。」 「那家伙在各方面都满强的。」 「有什么万一时,它的力量足以保护一、两个公主,所以由它陪在现在的公主身旁是最好的。」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表情却不是那样。 有些不满的眼神,强力诉说着它们也很可靠、它们也能保护公主、它们也能让公主有安全感。 居天津神最高位的天照大御神的后裔会被妖怪喜欢到这种程度,也是件有趣的事。 它们与脩子之间的交情,是从她接受到神诏前往伊势时开始。 与昌浩扯上天狗们的爱宕乡事件是同一个时候。 「回想起来,我们跟公主也认识很久了呢。」 猿鬼忽然露出遥望远处的茫然眼神。 龙鬼眨眨眼,用力点着头。 「说得也是。」 「我们的寿命很长,所以不觉得很久,可是对人类来说,四年够长了。」 屈指数着一二三四的猿鬼,颇有感触地说。 「在伊势时才五岁的公主,现在都九岁了。」 「那时候很危险呢,公主差点被带走了。」 「啊,没错、没错。」 「藤花一直说是自己的错,我看得好不忍心。」 小妖们感慨良多地回想起在伊势的时光,勾阵合抱双臂俯视着它们。 龙鬼察觉到她的视线,举起双手说: 「啊,抱歉、抱歉,把你忘了。」 嘴巴不停地道歉,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勾阵有种莫名的疲惫感,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身体变得好沉重。 为了转换心情,她甩甩头,开口说: 「帮我把嵬叫来。」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去?你早说嘛,式神。」 「想请对方帮你做什么事,不说出来,对方是不会知道的。纵使我们活得很长,是博学的京城妖怪,也没办法看透你的心啊。」 「你好歹也是阴阳师的式神,应该充分使用言灵这种东西嘛。」 不知道为什么被谆谆教诲,勾阵满脸复杂地静默下来。 它们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合情理。勾阵若是真要跟它们计较,击出一道神气就可以把它们消灭了,所以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做无谓的杀生。 「没办法,就去帮你叫吧,你等着。」 勾阵边点着头,边用一只手按住了眼睛,心想如果小怪在这里,就可以让小怪去应付它们了。 独角鬼和龙鬼边目送猿鬼走向脩子居住的主屋,边「砰」地拍了一下手。 「对了、对了,式神那家伙还躺着吗?」 「晴明也真辛苦呢,他还好吧?」 双眼几乎发直的勾阵,举起一只手说: 「你们说的是哪个式神?把话说清楚嘛。」 想也知道是在说谁,可是自己是式神,那个也是式神,还有其他很多式神。 两只小妖相对而视。 「要我们叫你们的名字也行,但你们也应该叫我们的名字,这样才合理吧?」 「对、对,毕竟我们的名字是……」 独角鬼瞥一眼其中一间对屋。 「……是她取的非常、非常重要的名字。」 在独角鬼旁边的龙鬼,摆出「对啊对啊」的表情,不停地点头。 勾阵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替它们取名字的人就在那间对屋的房间,这个时间应该已经睡了。 勾阵知道,小妖们不说出藤花的名字,是因为她替它们取名字的时候,是叫另一个名字。 小妖们再也不说出那个名字,一定是因为她这么希望。 「啊,对了,听我说嘛,式神。」 龙鬼突然改变了话题。 勾阵还没回应,小妖就接着说下去了。 「傍晚很晚时,左大臣又来了。」 「啊,对、对,他真是没受够教训,又带了什么贵族的书信来,硬要藤花收下,烦死人了。」 勾阵蹙起了眉头。 「什么?」 「皇上正在生病,这种事应该往后延嘛。」 在皇上命危的状态下,就连小妖都认为那不是现在必须做的事。 「最好是往后延,延到后来就忘了。」 勾阵莫名地觉得有什么卡在心里,在两只小 妖面前蹲下来说: 「左大臣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详细告诉我。」 看到神将如黑曜石般的双眸闪着厉光,龙鬼与独角鬼面面相觑。 ◇ ◇ ◇ 左大臣没有先通报就来了,竹三条宫慌成了一团。 每个人都脸色发白,担心会不会是寝宫的清凉殿发生了最糟糕的的事情,但没有人说出口。 脩子的精神不太好,抱着乌鸦躲在床帐里,不肯见左大臣。 左大臣被带到离主屋稍远的厢房,由总管和几名侍女迎接他,其中也包括藤花。 草草说完陈腔滥调的开场白后,左大臣马上确认竹帘,、帷屏后面有哪些待命的侍女,一看到藤花就递出了一把扇子。 总管和其他侍女都把视线投注在脸色发白的藤花身上。 表情有点紧绷的总管想要缓和气氛,开口说: 「左大臣大人,这位侍女……」 道长瞪总管一眼,以动作催促藤花收下扇子。 藤花在意着总管和侍女们的目光,在膝上交握双手,低着头动也不动。 没多久,左大臣终于恼怒地开口了。 「侍女大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要给你吧?」 藤花惊慌地抬起头,隔着竹帘与左大臣的视线交会了。 感觉左大臣眼神里带着沉默的愤怒,藤花吓得缩起了身子。 总管看到她那样子,又面向左大臣说: 「左大臣大人,我们竹三条宫的主人公主殿下,因为太过担心饱受病痛折磨的皇上,自己也病倒了,所以今晚您请先回吧。」 道长默默瞪视总管。 全身发抖的总管,觉得有点不对劲。 左大臣的对内亲王的存在其实没什么好感,但这么露骨地表现出粗暴的态度,也太奇怪了。 谁都知道,他希望女儿藤壶中宫生下皇子,这样他就能以外戚身份掌握绝对的权力。即便如此,至今以来,左大臣在表面上还是没有怠慢过内亲王脩子。 藤花等所有侍女,都是内亲王脩子的仆人。左大臣的身份再高,也比不上脩子。 按理说,道长不能命令脩子的侍女做任何事。 然而,眼前内亲王脩子不在现场,以竹三条宫总管的身份,也不能强烈要求左大臣怎么做。 「那么,你把这把扇子交给侍女藤花。」 「是……啊,可是……」 总管支支吾吾地回应,左大臣以低沉的语调对他说: 「我改天再来拜访。你务必转告她,在我来之前作好决定。」 表面上做出命令总管的样子,声音却大到所有侍女都听得见。 「左大臣大人,这种事……」 「告辞了。」 很不客气地抛下这句话后,道长站起来,快速离开了厢房。 藤花隔着帷帐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忽地蹙起了眉头。 藤原道长这个男人身为左大臣、身为藤原氏一族的首领,向来很注意自己的一举手一投足,以防其他家族趁隙而入。说话前斟酌再斟酌,已经成为他的习性。 然而,今天的道长看起来很愤怒、很着急,仿佛走投无路了,焦躁不已。 皇上病重的事,竹三条宫的人都知道。寝宫一一派使者来,报告完详细病情就回去了。 命妇卧病在床,所以总管听取报告,再透过守在床帐旁的侍女,逐一上奏脩子。但她都没什么反应,一直窝在床帐里面。 总管深深叹口气,拿起道长留下来的扇子。 没有图案的扇纸上写着一首诗歌,字迹有欠流畅,但强劲有力。 扇子熏染的香味,会随风向散发出来。虽然有点浓郁,但嗅得出品味。 诗歌就不必看了,想也知道是某个贵公子写给藤花的。 由左大臣当媒人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想到藤花的身世,会发生这种事也可以理解。 藤花垂着头,双手紧紧交握。侍女们没有靠近她,压低嗓门窃窃私语。她们的眼睛里绝对没有敌意,也没有类似敌意的谴责,但显然对左大臣为什么会那么做感到十分疑惑。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侍女们都看得出来,藤花本身一点都不开心,甚至感到震惊、不知所措。 左大臣的独断独行令藤花非常困扰。她是全心全意在侍奉脩子。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才麻烦。 没有身份的一般侍女,不能违逆左大臣。道长认真起来,可以轻易地把她带出竹三条宫。 合上扇子的总管,从竹帘下方把扇子递过去,平静地叫了一声: 「藤花。」 藤花吃惊地颤动肩膀,缓缓抬起了头。失去血色的肌肤发白,怯生生地紧绷起来。 总管放下扇子站起来。 「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叫你时你再出来。」 「可是……」 话语从她的嘴唇溢出来,但没有持续下去。 「你这样子会影响工作吧?回房间去。」 藤花拗不过总管的语气,沮丧地垂下头,行个礼回房去了。 目送她背影离去的总管,觉得头疼,甩了甩头。 他跟命妇、侍女菖蒲一样,身体也不明原因地感到不适。不过只有稍微发烧,还有偶尔咳嗽,不到必须躺下来的程度,所以没告诉任何人。 命妇她们也经常干咳,他想或许是被她们传染了也说不定。 为了谨慎起见,去给药师看过一次。经药师诊断应该不是生病,而是累过头了。 最近,京城的空气特别沉滞,所以听说很多人因此伤到了喉咙、肺部。 他仔细观察过,也有不少在竹三条宫工作的人,偶尔会咳嗽。 听说在寝宫清凉殿工作的侍女们,也都出现了干咳、微烧、倦怠感等相同的症状。 总管的神色蒙上了阴霾。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皇上生病危急性命,造成严重的沉滞,所以人心都被阻塞了。 这种时候,左大臣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做出那种事? 总管嘀嘀咕咕发牢骚,怒气油然而生。 「这种时候……咦?」 焦躁地移动视线的总管,发现刚才放下扇子的地方,扇子不见了。 难道是藤花带走了,只是自己没看到? 在附近走来走去找了一会都没找到,所以总管硬是做出「一定是那样」的结论,回去工作了。 待在横梁上的三只小妖,看到了所有事情的经过。 三只小妖围着合起来的扇子,面有难色地沉吟着。 没想到左大臣会固执到这种地步。 「怎么办呢……」 「嗯——」 「嗯——」 最后,它们决定先把扇子藏起来,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它们怎么样也想不出好办法。 ◇ ◇ ◇ 「……事情就是这样。」 独角鬼才说完,不知何时跑哪去的龙鬼,又拿着一把扇子回来了。 「这就是那把扇子。」 龙鬼骨碌骨碌转动合上的扇子,表情变得阴郁。 「我们正在烦恼该怎么处理呢,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该存在,可不可以干脆丢进煮饭的炉灶里,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呢?」 「不行吧……」 「嗯——是吗?交给藤花也不能怎么样,只会让她困扰而已。」 「只是困扰也就算了,最糟的是左大臣那家伙还会来听她的回复,现在应该先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龙鬼吊起眉梢,把扇子扔 出去。扇子掉在铺柏树皮的屋顶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独角鬼举起一只手说: 「事到如今,只能号令京城所有同伴,动用武力了。最快的办法,就是选个时机把左大臣除去。」 「等等。」 觉得有点头疼的勾阵,举起了一只手。 不管独角鬼是不是长得像一颗球、个子是不是很娇小,会满不在乎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就是不折不扣的妖怪。当然,听完独角鬼的话,拼命点头说那是好主意的龙鬼也一样。 真的开始头疼而皱起眉头的勾阵,忽然严厉地眯起了眼睛。 她发觉自己竟然被这种小事搅得烦躁难耐。于是把手放在胸前,仔细数呼吸的次数,结果比平时更浅更急促。 不觉中,呼吸变得特别困难。 风好沉。 勾阵知道非常相似的风。 那是尸樱世界的风。 勾阵的胸口涌现一股寒意,盘踞在心底深处。 她想起一直暴露在邪念、污秽中却浑然不觉的事。 树木枯萎会使气枯竭,形成污秽。而污秽又会招来死亡。 现在感觉到的风,跟那个世界的风非常相似。光是待在那个尸樱世界,那里的风就会把生气、神气和体温都夺走。 不,勾阵想到不仅是风而已。 流过地底深处的龙脉,也因为污秽而发狂了。 独角鬼讶异地看着沉默下来的勾阵,担心地歪着身体说: 「喂,式神,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旁边的龙鬼眨了眨三只眼睛说: 「啊,真的呢,比刚才白……你没事吧?」 两只小妖真的都很担心她。 「居然要小妖替我担心,我也越来越没用了。」板着脸低声嘟囔的勾阵,甩甩头说:「我的身体的确还没完全复原,但没你们想的那么糟。」 「是吗?昌浩也常常这么说,硬撑到底,这么做也不会有好结果喔。」 「……我会记住。」 风吹起她的发梢,呼啸而过。虽是夏天,那阵风却不凉不热,带着黏稠缠绕在人的肌肤上。 勾阵感觉里面潜藏着阴气。 昌浩才彻底祓除,京城却已经又冒出了阴气。 为什么会这样?勾阵想也知道。 是因为大地本身带着污秽。 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降下污秽的雨,使原本污秽的大地更加污秽。因污秽而发狂的龙脉暴走,京城便出现了金色的龙到处作乱。 目前还没有迹象显示,又会发生当时那种龙脉的暴走。但枯木带来的污秽,正一点一点注入,的确开始发狂了。 而大气接触到带有污秽的大地,所以污秽也开始转移扩散到大气了。 光祓除京城的表面没有用。必须连同存在于天地的污秽一起祓除,否则无法清除污秽。 晴明可能还没察觉。倘若已经察觉,一定会提起这件事。 他都待在包围安倍家的强韧结界里,没有察觉又在京城形成的污秽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而污秽会招来死亡。 皇上和藤原敏次可能都会在污秽的召唤下死亡。 无意识的思考,使勾阵惊愕地咬住了嘴唇。碰触到污秽,思考本身就会倾向阴的一方,整个人被没来由的强烈倦怠感笼罩,觉得疲惫不堪,懒得行动也懒得思考…… 「啊……原来如此。」 低声嘟囔的勾阵不寒而栗。 京城,不,是整个人界,是不是正一步步迈向与那个充斥着死亡的尸樱世界相同的状态呢? 勾阵想起在那个世界发狂而亡的男孩。最后他走投无路,被恐惧所迫,选择了不该走的道路,并付诸行动。 不仅是尸,神将们也一样。朱雀为了救天一,把剑举向了主人。勾阵自己也没察觉尸的意图,用他递过来的布把血擦掉。 勾阵瞥了一眼小妖们瞪视的、放在屋顶上的扇子。 左大臣为什么想把贵族写得信交给藤花,勾阵似乎知道真正的理由。 道长是真的很关心隐藏身份躲在竹三条宫侍奉公主的女儿,希望她幸福。但是会突然开始做这种事,可能是因为污秽扭曲了他的心。 待在尸樱世界时的昌浩就是这样。他本人毫无自觉,认为自己是在做最正确的事、必须做的事,看在旁人眼里却是错误的选择。 「让你久等了。」 猿鬼带着嵬回来了。 乌鸦仰头看着神将,举起一只翅膀说: 『找我有什么事?十二神将。我必须当内亲王的梦守,如果没什么大事,请改天再来。』 以冷漠的语气把话说完,嵬转身就走。勾阵一把抓住它问: 「梦守?」 『是啊,最近内亲王都很浅眠,梦的品质不太好。』扭头看着勾阵的嵬,表情严肃地说:『今天安倍晴明应该有收到内亲王的信吧?』 勾阵点点头,嵬瞥主屋一眼,接着对她说: 『内亲王从打盹中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求替她准备砚台盒,然后就写了那封信。』 她专心写完信,就把信交给使者,表情一放松,就被睡魔袭击了。 这也难怪,因为天还没亮,寝宫就派了使者来,脩子匆匆忙忙进了宫。后来皇上稍微好转,她才暂时先回到竹三条宫,那时已经太阳高挂了。 睡眠时间已经不够了,最近又听到一点点声响或说话声就会醒来。 因为她怕会不会又是寝宫派来的使者,带来了噩耗。 每天都很浅眠,没办法解除身体的疲惫,也没有食欲,还常常干咳。 命妇和侍女菖蒲自从上次进宫回来后,身体状况就不太好,现在脩子也跟她们一样身体不适。 既然是进宫回来后才变成那样,那么,原因一定是充斥寝宫的可怕阴气。只要祓除阴气,安静休养,就会慢慢复原。 听到勾阵那么说,乌鸦回应她: 『没错,所以我家公主命令我陪在内亲王身边。』 有嵬在,就能祓除阴气和污秽。更重要的是,对绝对还不是大人的脩子来说,有人陪在身边是最欣慰的事。 就这样,嵬也进了床帐里。进去后,嵬发现脩子作着奇怪的梦。 她说她不太记得是怎样的梦。但据她说,是很安心、很开心的梦。 然而,嵬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脩子说很安心、很开心,却脸色发白、眼睛茫然地遥望着远处。 她的声音也不像在讲真话。若是真话,会打动人心,脩子的话却直接从嵬的耳朵通过,没有留下痕迹。 只有一次,她说了真话。就是突然从打盹中醒来,要求准备砚台盒那一次。 「内亲王说了什么?」勾阵问。 嵬语气沉重地低声回答: 『有人在梦里给她建议,说这么做就能救皇上。』 「谁给她建议?」 嵬摇摇头说: 『我追问她,但她已经忘了内容,只记得是女人的声音。』 建议她这么做的人的脸、装扮都很朦胧,一醒来就烟消云散了。唯独女人的声音留在记忆里。 是非常温柔、非常甜美的声音。 脩子最后还补上了一句话。 ——有点像母亲的声音。 只有在提到母亲的时候,脩子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失去血色的脸颊稍微泛起了红晕。 嵬非常确定,脩子是认为虽然不记得了,但说不定是母亲来见自己了。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那时候,嵬也一直陪在她身边,还记得 她躺在床帐里,把身体缩成一团的样子,与说不定会失去父亲的恐惧奋战。后来不敌睡魔,被拖进了睡眠里,但表情还是一样紧绷。 如果真的是可以安心、会带来欢乐的梦,她不可能是那种表情,应该是更幸福、更安详的睡颜。 勾阵沉思地低喃: 「叫内亲王写信的女人啊……」 脩子依照梦境写了信,命令晴明救皇上。 同一时间,阴阳头报告朝议决定事项的信也送到了。 这会是偶然吗? 『内亲王也写了信给阴阳头,内容跟写给晴明的一样,要他务必救皇上。』 脩子并没有命令他用阴阳生当替身来救皇上。但是,她的意向的确在背后大大推动了朝议上的决议。 既然内亲王都开口了,那么,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无论如何都要把皇上从病危中救出了。 「——」 勾阵和嵬都知道了。 那不是偶然,而是被巧妙地设计过。 道路被铺好了。 嵬叹口大气,张开鸟喙说: 『所以,十二神将,你有什么关于智铺众的新消息吗?』 天快亮时昌浩来过,他说爱宕的天狗乡发生了变异,他要从播磨国去阿波国。严格来说,是昌浩告诉了风音,风音又告诉了嵬。 昌浩说有神祓众的人下落不明,而且跟那个九流的后裔有关。 风音和嵬都对这件事非常惊讶。 他们都知道那两个九流族在奥出云。只有在真的是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会晃到道反圣域,说说自己的现况,说完就走了。 道反巫女和守护妖都再三劝他们两个留下来,但他们就是不肯点头。 ——那里有茂由良,还有真铁…… 而后女巫和守护妖不再劝他们留在圣域,对他们说需要帮忙就随时过来。 『安倍昌浩应该已经到了阿波国吧?没有收到报告吗?』 嵬紧接着这么问,勾阵正要回答时,忽然想起一件事,诧异地问: 「风音呢?」 勾阵来访,风音不可能没察觉。 嵬突然沉下了脸。 『她……没回来。』 「什么?」 勾阵不由得望向藤花和风音的房间。 那间对屋没有亮灯。搜寻里面的气息,的确只有一个人。 『公主说要去九条的宅院,在逢魔时刻外出,就没回来了。』 嵬沉下脸,并不是气风音没来任何通报,而是打从心底担心她的安危。 对这只乌鸦来说,风音是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它的内心想必已刮起大风大雨,只是什么都没说。 但是,又不能抛下情绪不稳定的脩子去找风音,所以它一直在忍。 乌鸦仰望天空说: 『直到昨天都是晴天,可是,今天过了傍晚,就出现了一点云。』 勾阵也追逐乌鸦的视线,抬头看天空。 回想起来,直到昨天,的确都是万里无云的星空,给人舒爽的感觉。 然而,眼前他们头顶上延伸的夜空,却像蒙着一层薄纱,几乎看不见小星星。尽管已经是十三日的夜晚,却连向西倾斜的月亮都迷迷濛濛,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阴气的云又开始覆盖天空了。 勾阵搜寻阴气来源,皱起了眉头。 有个地方的阴气特别浓厚。仔细看,就能看到阴气如烟雾般升起。 袅袅上升扩散的阴气,看起来像烟又像云。 在京城南方,也就是九条郊外附近。 昌浩担心的藤原文重的宅院,应该是在九条的东边。 风音去了那里就没回来了。 藤原文重的妻子柊子,是扭曲了哲理的存在,本身就是污秽。 污秽会招来死亡。死亡会招来污秽,使所有东西都倾向阴。 接触阴气,不论生气、神气、体温都会被连根拔除,只能等待死亡。 『——』 嵬不发一语。风音把脩子交给了它,所以它再痛苦,也不能离开这里。 勾阵把嵬放下,转过身去。 「我要去九条。」 十二神将勾阵留下跟风音同样的话,纵身跃起。 第五章 远处响着拍翅声。 「…………唔……」 缓缓抬起眼皮的风音,用一时没办法聚焦的眼睛,望向半空。 环绕着她的是一片漆黑。 好冷。手脚都不听使唤。动弹不得。全身如铅块般沉重。 尽管如此,她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还活着。 脖子被割破、流出大量的血,她都记得。 也记得那个男人要喝她的血。 她无法忍受,闭上眼睛,意识就那样被黑暗掩盖了。那之后怎么样了,她不知道。 但是,她想藤原文重一定如愿捡回了一条命,也救回了所爱的妻子。 文重和柊子都知道风音的血具有什么功效,是菖蒲告诉他们的。 风音的血可以让死人复活,也可以让八岐大蛇变成实体。 加入智铺众的菖蒲,会知道血的功效也不奇怪。 风音曾经是侍奉智铺宗主的女巫,是创造奇迹的宗主的左右手。宗主没有用过风音的血,但应该知道她的血的力量。 道反大神女儿具有什么价值,宗主不可能不知道,不然不会想到要把她当成钥匙,用来打开黄泉之门。 宗主不见了,但有祭司继承他的志业。祭司会听说这件事也不奇怪。 不知道才怪。 风音不寒而栗。智铺众若是找到另一扇门,要如何打开呢? 神的血可以打开门。道反大神的女儿风音的血,或是居众神之末的神将腾蛇的血,都能打开。 设圈套陷害自己的文重和柊子,莫非也参与了铺设道路的工作? 非阻止他们不可;必须在发生不可挽回的事之前阻止他们。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 就在适应的同时,发现附近有人,昏昏沉沉的风音吓得清醒过来。 她使出浑身力气爬起来,环视周遭,不由得屏住了气息。 在黑暗中看见的人影,是柊众的后裔柊子。 她背对风音坐着,头垂下来。 从她的身体不断渗出阴气,飘荡着甜腻的臭尸味。 风音满腹狐疑。难道她没有喝下自己的血?为什么? 响着层层的拍翅声。听起来很远,其实是在很近的地方飞来飞去。听起来很远,是因为被结界遮蔽了。 地上滚落好几根树枝。不是朽木,是活枝。风音和柊子都待在以活枝为媒介编织而成的结界里。 这里是九条的宅院没错。在黑暗中肆意德飞来飞去的黑虫的后方,可以看到用来隔开的帷幔、帷屏。 闻到夹杂在甜腻的臭尸味的血腥味,风音移动了视线。 视线越过柊子背对着自己的背部,看到穿着狩衣的男人躺在那里。 立刻进入备战状态的风音,听见微弱的声音说: 「请不要这样……」 柊子以迟缓的动作转过头,越过左边肩膀望向风音。 露出了全部溃烂而化为骷髅的脸。 风音惊叫一声,屏住了气息。柊子摇晃一下,用双手撑住了地面。轻柔地披下来的长发,有一束从头皮脱落,发出声响地散落在地上。 柊子摸着脱落的头发,低声笑了起来。 身体腐朽了,头发也会脱落。 能维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嘻嘻笑起来的柊子,声音在颤抖,没多久变成了呜咽。 风音觉得很奇怪,躺在柊子前面的文重,动也没动一下。 抱持戒心站起来的风音,偷偷观察文重的模样。 仰躺的文重闭着眼睛,嘴角被大量的血染红了。 「……怎么回事……?」 那不是风音的血,显然是文重自己吐出来的, 柊子把手贴在文重的脸上,抽抽噎噎地哭着说: 「神不会允许他再继续扭曲哲理了吧……」 ◇ ◇ ◇ 文重手上沾满了风音的血,就要把血吸进嘴巴里了。 就在这种时候,他突然停下动作,张大了眼睛。 「文重哥……?!」 讶异的柊子,听到喀喀的闷咳声,同事看见文重的嘴巴吐出了血块。 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无数黑点,哗的一声,从吐出来的血里飞起来。 「黑虫!」 就在这一瞬间,柊子恍然大悟。 心已经扭曲歪斜的文重,不只是失去魂虫而已,空缺的地方还被无数的黑虫占据,筑起了巢穴。 持续接触污秽、持续接触阴气,每吸一口气,体内就会被侵犯,盘踞在那里的黑虫就日益强壮。 于是,想要救柊子的想法逐渐膨胀,产生牺牲他人也在所不惜的情感,把他逼上了行凶一途。 起因是菖蒲的一句呢喃细语。她说有了道反大神的女儿的血,即使没有魂虫,也可以让死人完全活过来。 这句话使文重彻底疯狂了。 柊子都知道。 菖蒲是想知道门在那里。她认为把文重逼到绝境,柊子就会说出来。 但是,菖蒲铺下的道路是没有用的。 泪水从柊子开始一点一点溃烂的右脸颊滑下来。 「我已经想不起门在哪里了啊,妹妹……」 还勉强保有形状的右边嘴巴,微微笑了起来。 倒下去的文重边喘息边抬头看着柊子,把沾满血的手伸向了她。 抓住他的手的柊子,发现若游丝的他,眼睛望向了因失血而昏迷的风音。 柊子知道他的眼神在诉说什么。 只要喝下风音的血,就能保住性命。这样,文重就能永远陪着柊子。 男人的眼神诉说着「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他的决心是那么坚定、那么强烈、那么悲哀、那么凄凉。 泪水从柊子的右眼掉下来。早已失去眼球变成黑洞的左眼窝,也流下了血滴。 柊子握着文重的手,微笑着说: 「文重哥……我因为太爱你,产生了不该有愿望。」 自己因病而亡,寿命已尽却不想死 ,希望能跟所爱的男人一起活下去。 这样的想法消磨了她的决心。 其实,她不该留在这世上。 她把文重的手紧贴在自己的右脸上,说: 「到此为止吧……请不用担心,我也会很快随你而去。」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文重马上理解了。 男人动着沾满血泡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只从喉咙挤出了微弱的气息,发不出声音来。 柊子微笑着,眼睛涌出止不住的泪水。她就这样流着泪,把嘴巴凑向了所爱的男人的耳边。 「文重哥,我有件事瞒着你。柊子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我是我的故乡的孩子,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新的泪水又涌出来,沾满了文重的眼皮。他明白柊子的想法,脸悲哀地扭曲起来。 柊子察觉文重紧贴在自己的脸上的手有了气力,惊讶地屏住了气息。 男人为自己玷污了双手,却又为了自己放弃了那个念头。 没有了你,活着毫无意义。柊子这样的心意,想必与文重的心意分毫不差。 「我的名字是蓝,让虫子不敢靠近的蓝染的蓝,所以……」 她绝对不会把文重交给可能已经包围这座宅院的大群黑虫。 黑虫会啃光尸骸,附在剩下的骨头上,把尸骸做成傀儡。 女人完全不想让它们把文重的身体做成傀儡。 「……」 男人的 眼睛涌出了泪水。 女人把名字告诉自己了,光是这样,他的心就被无法形容的满足填满了。 说不定他就是想知道女人的名字,想听女人亲自说出来,才会强行把女人已经结束的生命拉回来。 扭曲哲理非但没有实现愿望,反而牵连了很多人。 他想自己应该会下地狱吧。可是,柊子不一样,蓝不一样,蓝只是被自己牵连了。所以死后,自己应该会走上跟她不一样的路。 柊子不会跟自己在一起,也不能跟自己在一起。 从文重眼中看到他在想什么样的女人,摇摇头说: 「不,我也犯了罪。」 就是逃亡的柊子把黑虫引进了京城。 黑虫是阴气的具体呈现。那种东西进入树木枯萎、气枯竭、污秽沉滞的京城会变成怎么样,柊子不是不知道。 更糟糕的是,柊子自己破坏了榎铺下的道路。循着柊子逃亡的路线追逐而来的黑虫,找到他们在全国各地制造的假门一一破坏了。 榎最后制造的假门也被敌人发现,逼出了被注入假门底下的灵力。 回想起来,黑虫是巧妙地追逐柊子,诱导她经过「留」的附近。在她本身就是污秽的状态下,只要她靠近「留」,强烈的阴气就会流入「留」 ,因为「留」会对榊众的血产生反应。 把假门全部挖出来后,剩下的就是真门了。现在柊子才想到,智铺众的目的就是挖出所有的假门。 「我想即使这世界毁灭了,只要有你在就行了、只要能跟你一起活下去就行了。这么想的我,才是罪孽深重……」 所以该下地狱的是自己。 文重抖动着眼皮,呼吸快停止了。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把事情解决后,马上就来了。」 男人的眼皮很快地合上了,贴在女人脸上的手也瘫软下来了。 女人紧紧抓住他滑下来的手,颤抖着喉咙说: 「谢谢你,亲爱的……」 让男人仰躺下来后,柊子趴在他的胸口,啜泣了好一会。 ◇ ◇ ◇ 风音哑然失言。 就在不惜行凶杀人,只差临门一脚之际,文重被命运抛弃了。 但这次柊子没有救文重,没有让他喝下风音的血,而是选择遵循哲理,绝不再扭曲哲理。 注视着丈夫遗体的柊子,忽然冒出了一句话。 「我不记得门在那里了。」 「咦?」 这句话太唐突,风音吓呆了。她心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柊子不是传承真门所在地点的柊众的后裔吗? 柊子平静地摇着头说: 「临死时,黑虫钻进我体内,把我折磨得生不如死,智铺企图把我逼到绝境,让我说出真门在哪里,所以……」 柊子的头发又有一束脱落,在地上啪啦啪啦散开。 「我把记忆变成了魂虫,让魂虫逃到了梦殿。」 智铺众和菖蒲想逼柊子说出来也没用,因为显示门的地点的记忆,不在她体内了。 「我的魂虫在梦殿徘徊,总有一天会被袚户大神3袚除,灰飞烟灭。隐藏门的使命,也会到此结束。」 淡淡的语调突然大大颤抖起来。 「我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 柊子用衣袖擦干泪水,转向了风音。 「我会收拾残局,请你回去吧。」 女人的右眼闪烁着坚决的光芒。 「你打算怎么收拾残局?」 本身就是死亡污秽的柊子,已经没有能力扫荡黑虫。 用来捕捉风音的朽木结界,恐怕也很难锁住包围宅院的所有黑虫。 柊子露出沉静的微笑。 「那些黑虫是追逐着我体内的魂虫。阴之中阳会绽放更强烈的光芒,所以它们会循着光芒找到我。」 黑虫为什么会经常围绕着柊子,风音终于知道原因了。 柊子的目光落在风音的脖子上。 「我帮你止血了,但没有力气帮你治疗,对不起。」 为了弥补,她从唐柜拿出一件小袖,递给风音。 因为风音的衣服沾满了血,所以她叫风音披上小袖,掩盖血迹。 「虽然你可能不想穿我的衣服……」 柊子支支吾吾地说,风音对她摇摇头表示不会。 她拿给风音的是蓝染的小袖,蓝染可以驱虫。 虽然不是新衣,但是看得出来,以前穿的时候,非常细心保养。 风音一穿上蓝色衣服,就被松软的包覆感笼罩了。 柊子把柊的活枝插在风音的腰带里。 「这样黑虫就暂时看不见你了,希望你能平安无事。」 然后,柊众的后裔含着泪,带着微笑说: 「请告诉昌浩,让他背负了榊的使命,对不起。」 「我知道了。」 答应深深低下头的女人后,风音穿越结界,走出了宅院。 感觉风音逐渐远去,柊子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幸亏来得及,太好了……」 身体一动,左肩就碎裂了,手臂也掉下来了,连外型都保不住了。 靠爬行爬向文重遗体的柊子,把手伸向柊的枯枝。 「火之物……归于火……燃起之物……归于……火焰……」 强撑着断断续续念出咒文,手上的枯枝就燃烧起来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扯开喉咙了。 响起什么东西从脖子剥落下来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肉崩垮了。 靠智铺众复活的这个身体,在很早以前就腐朽了。能够保住右半身,是因为有文重的魂虫。 然而,使柊子可以是柊子的魂虫,在文重死去的同时失去了光辉,已经崩坏消失了。 是柊子本身最后的力量,让她撑到现在。 「火内……之物啊……请速速……听从……吾意……」 咒文的语尾被燃烧的火焰吞噬了。 从柊子手中滑落的柊枝,瞬间燃成了灰烬。炽烈的火焰旋涡烧光房间,逐渐往外蔓延。 柊子的身体缓慢倾倒。 她的形体在火焰中瓦解,长发瞬间烧毁,只剩衣服飘落在文重的遗体上。 火又延烧到衣服,橙色火光覆盖了周遭。 没多久,男人的遗体就被火焰吞噬火化了。 好不容易穿越黑虫逃出宅院的风音,脚步踉跄,差点跌倒。 幸好有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谁……」 头昏眼花的风音抬起头,看到十二神将勾阵的脸。 「勾阵……」 不觉中,橙色火光已经照亮了周遭一带,连勾阵都被染成了橙色。 转过身去的风,看到从文重的宅院喷出来的火,张大了眼睛。 柊子说她会收拾残局。 火能净化。火会吞噬一切,烧光所有东西。 柊子拒绝把他们的遗体等其他一切交耠智铺众。 被火烧到的黑虫们,瞬间四处逃散。十二神将腾蛇的火焰已经证实,那些黑虫被火吞噬就会消失。 勾阵搀扶着站不稳的风音,问她: 「那个伤是怎么回事?」 风音猛然把手伸向了脖子。伤口本身已经愈合了,但干掉的血还黏在皮肤上。藏在蓝染的小袖里的衣服也吸了血,干掉后变成了血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勾阵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风音对她说: 「勾阵,请你协助我。」 「 什么?」 风音指着从火焰逃走的黑虫,对困惑的勾阵说: 「让它们逃走,又会去攻击其他人。」 黑虫追的是柊子,但并不会因猎物消失,它们就跟着消失。 它们只要躲在京城某处,那里就会凝聚阴气 。 现在的京城正逐渐倾向阴,所以绝不能放任它们不管。 「必须尽可能现在就收拾它们。」 瞪着大群黑虫的勾阵,忽地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有黑虫在,京城又会出事,使阴气暴涨?」 这片大地被污秽浸染,人心倾向了阴的一方。 有人病倒了,有人的思考偏差了,给周遭人带来了恐惧与不安。这也是阴的一方更加扩大的原因之一。 疾病最后会招来死亡,而死亡是最令人忌讳的污秽。 黑虫是出现在死亡周遭的阴气的实体。这片土地已经偏向了阴的一方,再加上黑虫的阴气,没多久就阴到极致。 「若因为黑虫,阴的一方不断扩大,阴到了极致……哪天就会转为阳吗?」 「应该会吧?」 风音讶异地回答勾阵突然的发问。斗将一点红的脸,泛起了厉色。 「那么,若是阴到极致,黑虫会怎么样?会因为转阳而消失吗?」 「我想应该会吧……」 风音结巴地说。 据猜测可能会那样,可是实际上,在人界应该不会阴到极致。 「我不知道实际会怎么样,但根据判断,黑虫应该会消失。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勾阵显得有些迟疑…… 「该怎么说呢……我在想,尸樱界的邪念,是不是就是人界的黑虫呢?」 「哦。」 风音终于理解她在说什么,点了点头。 在尸樱界,昌浩趁由阴转阳的瞬间,利用「死逆转为生」时产生的庞大力量,将时间逆转,保了晴明的性命。 勾阵似乎是在暗示这件事。 没错,若是阴到极致,什么都不做,黑虫也会消失。 只要忍到那时候,或许就可以靠后来转阳的力量,解决现在京城发生的所有坏事。 但是,尸樱世界与这个人界,有根本上的差异。 「那世界是连一个活人都不剩,才会阴到极致啊。」 晴明、神将们、昌浩,对那个世界来说都是异物。那个世界的居民都死了,所以樱花的污秽充斥弥漫,阴到了极致。 反过来说,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会成为阴到极致的阻碍。 「这里或许不会像尸樱界那么严重,但是,阴扩大,人心就会倾斜。歪斜的心会牵连周遭人,最后走向灭亡。」 听到风音那么说,勾阵忽地眨了眨眼睛。 「歪斜的心会牵连周遭人,最后走向灭亡……?」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重重刺进了勾阵的胸口。 同时,被件宣告预言而走上岔路的人的面孔,很快闪过勾阵脑海。 没错,他们都因为件的预言,牵连周遭的人,播下灭亡的种子。 全都是因为件的预言。 「总之,我要把黑虫……」 风音结起了手印,勾阵突然对她说: 「那么,件呢?」 风音瞥勾阵一眼,以严峻的目光回问: 「你说什么?」 「我说件,尸可以说是因为件的预言,犯下罪行,牵连了周遭人,最后灭亡了。」 而且,件还在勾阵他们面前说过好几次,宣告了预言,所有人都被逼入绝境,身心俱疲。 「件宣告预言,似乎是为了让那个世界倾向阴……」 喃喃低语的声音中断了。 勾阵也对自己无意识说出来的话感到吃惊。 件的预言总是会搅乱人心。它的预言一定会灵验。被宣告预言的人,不管怎么抗拒,有一天遭逢预言中的现实时,就会明白这件事。 预言真的会灵验。 但真的是这样吗?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勾阵的本能第一次觉得哪里不对。或许就是因为发生过太多种现象,亲眼见到那些现象的诡异,才会感觉哪里不对。 现在回想起来,件的每个预言似乎都是在铺路,让所有一切符合智铺众的意图。 那么,那真的是预言吗?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但是,若不是一定会灵验,而是被迫往那样的未来前进呢? 若是这样,那么,因为件的预言而毁灭的人,都只是走上智铺众铺设的道路而已, 那么,是为了什么? 假如这个想法是对的,那么,智铺众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门。为了打开黄泉之门,他们从几十年前就在暗中活动了。 「……!」 风音明白勾阵话中的意思,也讶异地屏住了气息。 勾阵的一一番话,让她想起了完全不同方向的可能性。 「等等……那么,件真的只是一般的妖怪吗?」 听到这样的低喃,勾阵向风音抛出了疑惑的眼神。风音按着太阳穴一带,思绪转个不停,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不,没错,件是妖怪。我也一直认为件就是妖怪,可是……」 那是因为失去记忆,跟着智铺宗主的时候,被灌输了那样的思想。 自称为智铺宗主的男人,拥有榎岦斋的所有技术和知识。不仅这样,对黄泉和祸神也十分了解,令人惊叹。 所以风音深信不疑,件就是宣告预言的妖怪。 如果根本上就是个错误呢? 那并不是什么预言—— 风音突然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 「话语是言灵……」 喃喃低语的风音,脸上失去血色,一片苍白。 有力量的话语,是束缚灵魂的言灵。 「预言……不是预言……」 安倍晴明经常挂在嘴上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无论如何都会走向被指示的未来,是被称为预言的咒语……?!」 榎岦斋的面孔在风音脑海里浮现又消失。 这个榊众的男人,试图战胜预言,却被预言吞噬而亡,如预言结束了一生。 其实,他并不是如预言般死亡,而是被名为预言的咒语困住,被咒语杀了。 真相就是这样吗? 「连件的预言都被设计进去了吗?!」 风音不寒而栗。 倘若,认为是事实的事,其实是假的。 那么,以此为前提来思考事情,也得不到正确的答案。 不可能战胜件的预言。只要听见了,预言就会困住心灵。不管如何否决,件宣告预言的事实,都会困住心灵。 所以,要在件宣告预言之前,先封住件的嘴巴,这是唯一不会被预言困住的方法。 智铺宗主就是这样教导风音。 宗主把风音留在身边是为了利用她。但是对风音的教导,全都是正确的。这件事在她恢复记忆,变回真正的自己后,得到了验证。 要战胜件的预言,就要先封住预言。 就某方面来说,这是对的。但假设预言是咒语,就有其他更好的应对方法。 说到咒语,就是阴阳师的领域了。如果是咒语,多的是破解的方法, 然而,那种话语被称为预言。相传预言一定会灵验,这是绝对的事。 既然都说预言一定会灵验,被称为预言的咒语才会演变成那样。 「那么,件是 ……」 勾阵在那个尸樱世界见过好几次宣告预言的件。件的预言没有一次不灵验。已经演变成了那样了。 「会宣告预言的件是什么……?!」 件会宣告预言—-配合智铺众的意图,宣告预言,宣告名为预言的咒语。 「那是……」 风音说到一半,惊愕地张大了眼睛。 「——!」 勾阵也察觉了。 跟随智铺众的件,如果不是一般的妖怪,而是会照智铺众的意思,宣告名为预言的咒语来妖惑人心,那么,那就是…… 她们两人都很熟悉这样的妖怪。 就像跟随昌浩的妖车。 「……是式!」 件是智铺众的式 这么一想,所有事就都说得通了。 「所以……!」 所以件才会宣告预言。宣告一定会灵验的预言,替许多人铺下灭亡的道路。 勾阵想起被件宣告预言的人们。 榎笠斋,小野时守。尸樱世界的尸。藤原敏次。 这些人都有能力阻挠智铺众的意图。 那么,说不定还有其他被宣告预言的人,只是勾阵不知道而已。 勾阵的背脊略过一阵寒意。她的主人应该还没察觉这件事。 「我必须去向晴明报告……」 风音对掩不住震惊的勾阵点点头,转移了视线。 「在那之前……要先扫荡黑虫。」 包围文重的宅院直冲天际的火焰,开始慢慢变小了。 飞散各处的黑虫,在火势减弱的同时,又有再度聚集的趋势,风音重新结起了手印。 「光靠现在的我力量不够,你要帮我。」 风音没等勾阵默然点头,就高高举起了刀印。刀尖出现阳气之球,绽放耀眼的光芒。 眼尖的黑虫发现阳气光芒,哗的扑了过来。 确定散布四处的黑虫都飞过来了,风音就用刀印的刀尖,很快地画出了四纵五横印。 画出来的无数竹笼眼,化为封锁大群黑虫的虫笼。 然而,由灵力画出来的线编织而成的虫笼力量不够,各处快消失了。 瞬间,从勾阵全身升起了神气,风音画出来的虫笼的破洞,很快就被勾阵的神气堵住了。 被抓住的黑虫暴跳如雷,试图冲撞灵力薄弱的地方。 「唔……」 忽然一阵晕眩,勾阵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她有过这种神气被毫不留情地吸走的感觉。 神气再继续这样无止境地被消耗,就会像腾蛇那样完全失去意识。 「风音,还没结束吗?!」 风音也已经撑到了极限。 血液大量不足。失去多少血液就失去了多少生气,风音几乎接近死亡了。 她知道再强撑下去会更缩短性命,但她答应过昌浩。 这样还不够,还不足以弥补当时的罪行。这种程度,还远不如她带给昌浩和腾蛇的绝望。 「谨请神明……」风音使出仅剩的力量大叫:「速速毁灭邪恶之物!」 高高举起的刀印,伴随着咒文被挥了出去。 关着黑虫的虫笼,连同在里面钻动的几千只黑虫的拍翅声,一起被炸碎了。 灵力的残渣绽放着灿烂的光芒如雪花般飘落,在那里面的勾阵忍不住单脚跪了下来。 小怪的阴阳讲座 袚户大神3:袚户是进行袚除仪式的场所,袚户大神是该场所祭司的大神 第六章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听谁说的。 但是,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这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这个事实宛如咒缚,在他心底深处扎了根。 他曾想战胜一定会灵验的预言给大家看。 现在才知道,原来连那个想法,都深陷在咒语那无法自拔的陷阱内。 岦斋在梦殿的尽头,拼命闪躲黑虫的袭击,终于抓到了柊子的魂虫。 数不清的黑虫的拍翅声在耳朵附近来来去去,如黑点般的虫企图咬住他裸露的皮肤,被他挥走了。 「哼,没完没了!」 岦斋一只手抓着魂虫,一只手结刀印,筑起了小小的结界。 趁隙钻进结界里面的黑虫,企图攻击白色的魂虫。岦斋一发现,马上挥出了刀印。 「裂破!」 像黑点一样的小虫被炸飞成两半。 把钻进来的黑虫统统歼灭后,岦斋暂时停止了攻击。 「呼。」 被黑虫咬到的脸颊破了一个洞,驱赶黑虫的那只手,手掌、手臂也都受了伤。 低头一看,身上的黑色衣服到处都裂开了。 「好痛。」 岦斋是死人,所以被黑虫咬不会流血,但还是会痛。 临时布设的结界撑不了多久,他必须离开这个地方,把魂虫带到远离污秽的地方。 这是柊的后裔临终前放出来的魂虫,必然有什么意义。 包围结界的黑虫,数量不断增加。这个地方吹的风召来了污秽,使阴气越来越浓了。 岦斋以前来过这里。那时候,是跟安倍昌浩一起追逐抬棺木的黄泉送葬行列。 黑虫的包围只有一个方位比较薄弱,是想把岦斋诱往那里。 那是逆风方向,往那里前进,会越来越接近黄泉。 梦殿的尽头,是黄泉与梦殿之间的狭缝。那里太过接近黄泉,道路随时都可能开启。 「有这么多黑虫,一定是哪里有破洞……」 要不然,无法说明污秽为什么会沉滞到这种地步。 岦斋使用法术把魂虫变成小小的勾玉,收进了怀里。柔软的魂虫若是维持原样,受到撞击时很难不被压扁。 怕到处跑来跑去会弄掉,岦斋用灵力的线把勾玉缝在单衣的领子上,从衣服上面砰地拍了拍勾玉。 「好了,没问题了。」 然后,岦斋很快环视周遭一圈。 有多到数不清的黑虫贴在结界上,发出阴森的拍翅声。 拍翅声层层交叠所形成的重低音传入耳里,刺激着神经。 岦斋甩甩头。这里是梦殿。阴气的实体会从尽头的尽头,召来更深的阴气。 尽头是梦殿与黄泉之间的狭缝。魂虫仿佛是在什么的引导下,误入了这个尽头。 「不,不对。」 不是误入,是在黄泉之风的引导下,被诱来了这里。应该这么想才对。 这些黑虫被放进这里,应该是为了追捕被诱来的魂虫。 「也就是说……」 岦斋从聚集在结界的黑虫之间的缝隙观察周遭状况,隐约看到白色衣服般的东西,吓得全身紧绷起来。 「什么东西……」 匆匆一瞥的东西好像在哪见过。 胸口狂跳起来。他的身体已经没有血液流通,那种感觉却像活着的时候。 好几层的拍翅声如鸣叫般,敲打着耳朵。 岦斋看到成群的黑虫前面,有个白色人影。 胸口又狂跳起来。 大群黑虫的中间,伫立着不该在这里的人。 岦斋呆呆地嘟囔: 「怎么可能……」 那个人像是听到了那声嘟囔,抹上胭脂的红色嘴唇缓缓张开了。 「岦斋大人……」 在无数拍翅声的重低音里,几乎被掩盖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清晰地传到了岦斋的耳里。 岦斋的肩膀颤动起来。 这是陷阱。太清楚了。敌人是故意打击他最脆弱的地方。再明确不过了,会被魅惑才奇怪。 理性都这样跳出来了,感情却剧烈波动。 「女……」 岦斋用力扯开喉咙叫唤。 「女巫大人……」 她不可能出现在这种梦殿的尽头,不可能出现在梦殿与黄泉之间的狭缝,怎么想都是幻影。 道反女巫静静地伫立在飞来飞去的黑虫里,温柔地微笑着。 岦斋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明知不可能,目光却还是会被吸引。 将近六十年前的记忆,如走马灯闪过脑海。 站在水边傲然合抱着双臂的冥府官吏,迅速移动了视线。 污秽更浓密了。 「路被打通了吗……」 冥官低声嘟囔,打从心底感到烦躁,皱起眉头,帅气地转身离去。 ◇ ◇ ◇ 他决定不交好朋友。 同样地,也放弃与任何人交心。 为了排除北极星蒙上阴影的因素,必须打倒下诅咒的人。当时晴明收到神谕,前往西国处理这件事。岦斋会跟去,是有原因的。 那时候,他总是做恶梦,但醒来就不记得了,每天都是这样。 为了查出那代表什么,他信手做了占卜。 结果显示,件的预言、那个一度被颠覆的预言,又降临在自己身上了。 岦斋的心强烈动摇了。 他一直相信自己战胜了件的预言,但苦无确凿的证据,所以不断在心底深处追求已经逃离预言的信心。 得到信心后,他就要解除至今以来课以自己的两个戒律。 一个是交好朋友。 一个是与人交心。 他知道这两件事都不容易做到,尤其是第二件,要靠机缘。那是没有上天的协助,就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他占卜该如何逃开预言,结果显示要前往西国。 因为那里发生的坏事与岦斋本身也有很大的关系。 他对晴明说希望自己多少可以帮上一点忙,这句话丝毫不假,但其实原因不只这样。 跟晴明一起离开京城,前往西国的途中非常愉快。虽然跟晴明、神将们一直在赶路,但共同度过的日子真的、真的很愉快。 然而,随着越来越接近西国,岦斋的心情就经常没来由地往下沉。 每天晚上都做恶梦。在梦里,都会与某人相会。 但是,他不认识那个人,从来没见过。总觉得,那个人跟自己的命运有很大的关联。 那到底是谁?究竟是什么未来等着自己?预言会怎么样再度降临? 越接近西国、出云国,这个想法就越来越膨胀,在不知不觉中搅乱了岦斋的心。 就在这个时候,遇见了智铺宫司。 他是个穷酸的老迈男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斑白、蓬松凌乱,杂乱地扎了起来。 他说自己脚不方便,眼睛也因为生病几乎看不见了,手上拄着拐杖。 智铺宫司拥有惊人的知识,教会了两人很多不知道的事。 但晴明说怎么样都对他没好感,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触。 岦斋对他不清不楚的来历也抱持怀疑,但心想他这么聪明、博学,说不定连件的事都知道。 晴明对宫司有戒心,甚至是打从心底讨厌他,所以岦斋都会非常小心地瞒着晴明,找机会跟宫司交谈。 宫司的声音很低,听起来有点像破嗓的呻吟声,却带有某种 力量,听着听着就会不可思议地被吸引。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有一天,晴明和岦斋闯入了异境之地,在那里遇见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就在发觉误入了一个不是人界的地方时,晴明和岦斋立刻进入了备战状态。应该在附近的神将们的气息全都消失了。他们被留在人界了。 通常陷入这种状况,接下来就会被来历不明的怪物或妖魔袭击。 来这里的一路上已经习惯这种事,所以两人做好敌人从任何地方出来都能应付的准备,把杀气放到最大极限,威吓看不见的敌人。 这时候,出现了白色的身影。 因为缠绕着光芒,所以觉得是白色。 后来才发觉,就在目光被白色光芒吸引的同时,心也被夺走了。 被神圣庄严之美、非人间所有的透明感、稀薄的存在感迷倒了。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人,在遥远的过去的确是人类,后来成为神明的妻子,也就是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守护着圣域的道反女巫。 她散发着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祥和、清心的氛围。 岦斋已经看惯了容貌秀丽的十二神将,但她萦绕着与他们迥异的梦幻感,仿佛伸手碰触就会消失。 既然是神的妻子,就不可能只有梦幻感,还会兼具柔软的韧性,岦斋却完全看不到那一面。 从白天到黑夜,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强烈的爱慕之情使岦斋心烦意乱。 太过强烈的感情,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出了问题。 件的预言将会再次降临在他的身上,他不能让所爱的人被卷入这样的命运,他不能待在她的身旁。 越是这么想,越是不能离开她,难过到心如刀割。 这种事不能对晴明说。连日来,晴明都忙着追查贯穿黄泉瘴穴并下了诅咒的人,要歼灭这个人。 道反女巫好意留两人住在圣域,对岦斋来说却反而成为凌迟般的痛苦。 岦斋以协助晴明为由,尽可能逃到人界。但是,晚上还是回到圣域,因为不回去的话,女巫会担心。 他想回去,却不能回去。烦恼得快要窒息的他就在这时候,又遇见了智铺宫司。 宫司看出岦斋正为不道德的相思所苦,为他目前的处境感到忧心。岦斋忍不住把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全都吐露出来了。 智辅宫司不时地点着头,感同身受般倾听岦斋诉说自己有多痛苦。 这时候,岦斋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只有这个男人了解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这种事晴明做不来,因为晴明不是他的朋友。都是他一厢情愿地说他们是好朋友,晴明丝毫没有那种意思。 其实,那也是因为岦斋自己向来是一副不需要朋友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就是很气晴明,愤怒到几乎是憎恨。 智辅宫司又情词恳切地说,晴明是多么可恶的男人、岦斋有多可怜。 宫司的话深深沁入了岦斋的心扉。 以前刻意不去面对的「自己是孤独」的事实,如狂澜般涌现,停不下来。 为什么自己、唯独自己,会遭遇这种事呢?为什么自己会被件宣告预言呢? 明明可以是任何人,却在命运的捉弄下,件偏偏对自己宣告了预言。 连半人半妖的安倍晴明,都没有岦斋这么不幸。 那时候的岦斋,强烈嫉妒、憎恨这世上的所有人,尤其是晴明。 岦斋慢慢对其他人产生了负面的情感。 不,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智铺宫司培育出了负面情感。 然而,当时的岦斋深信不疑,那都是自己的意志。 从那时候,他开始能清楚记得梦境。 在梦里,道反女巫泪流满面。女巫双手掩面,悲伤哀切地哭诉着。 我想离开这里。经过漫长、漫长的岁月,我都在这里尽我的职责,但我再也受不了了。可是,我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离开 只要道反大神在、千引磐石在,我就不能离开这里。 没有人可以把我从神的手中抢走。只有统治大地、拥有上天的那种人,才有可能把我抢走。 起初,他想即使是在梦里也不可能做得到。但是,接连几天都做这样的梦,女巫的语气也越来越激烈。 有一天,宫司在他耳边呢喃细语。 ——只要取得神匹敌的地位,成为地上之王,女巫就有可能喜欢上你。 梦过的好几次女巫悲叹的模样,浮现脑海。 真的是那样吗?怎么可能?不,可是,也说不定她是透过梦,把暗藏在心里的秘密传达给了我。 岦斋呆呆地这么说,宫司点头应和他。 ——女巫一直想逃离那个地方、想逃离那个职责……跟你一样。 跟自己一样。 这句话成为歪斜的楔子,敲入了岦斋的心。 我已经受够了。我要逃离这种命运、逃离预言、逃离孤独、逃离一切。 岦斋一直在心底深处这么想。 宫司又在茫然的岦斋耳边不断重复同样的话。 女巫跟你一样。她感觉到你的心情,所以向有同样境遇的你求救。你们有同样的心情。女巫心中的想法,跟你心中的想法一致—— 宫司阴森森的生意逐渐绑住了岦斋的心。 岦斋低声嘟嚷。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必须成为大王,把女巫从那个残暴的神手中救出来才行。 这么说的岦斋,眼睛熠熠闪烁着异于常人的光芒。 宫司达到目的,阴森地嗤笑着,但岦斋没有发现。 于是,岦斋彻底偏离了正道。 在地狱业火的包围下,被发出不知所云的怒吼的十二神将腾蛇的凄厉眼神射穿时,他才恢复正常。 回过神时,神将的爪子已经贯穿他的心脏,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了。 不可思议的是,没有任何痛楚,有的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疑惑。 鲜红的火焰与纯白的雪成对比,看起来美极了。 血从胸口喷出来,慢慢往后仰倒的岦斋,脑中响起自己某天对晴明说的话。 ——我说,晴明啊,在很久以后,我会在儿女、孙子的包围下死去,死前我会告诉他们,我竭尽所能地过完了一生,想做的事都做到了。 所以,晴明,你也要被很多的孩子、孙子包围,选择可以向人炫耀的生存方式,度过令人羡慕的幸福人生。 然后,等哪天生命结束的日子到来,渡过河川去了冥府,我们再来比较谁比较幸福。 那时候,晴明是怎么回答的呢? ——还很久呢。 他木然地这么回答。 唉,当时的自己多么愚蠢啊。 ——我有自信绝对不会输。你看着吧,我会活得像怪物那么长。 他心想绝对不交什么好朋友,却没发觉,自己的心早就那么做了。 直到死前,都没发觉,死后也没有。 他理所当然地描绘未来、诉说未来,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对方拒绝,也相信对方的回应,没有怀疑过。 这样不是好朋友,是什么呢? 他们有过约定。 生命将会在某天结束。这是世上的哲理。 但是,绝对不是现在。 然而。 为什么—— 这时候,思绪被令人恐惧的黑暗吞噬,戛然中断了。 ◇ ◇ ◇ 沉沉的拍翅声在耳朵附近飞来飞去,岦斋弯下腰跌倒了。 大群黑虫哗 地聚过来,被他全力拖行的退魔术挡回去了。 「禁!」 快速画完的五芒星化为保护墙,把黑虫向四处弹飞出去。 岦斋跳起来,一面重整旗鼓,一面甩头。 「我要集中精神啊!」 黑虫后面有个人,模样像是道反女巫。那是为了动摇岦斋的心志,故意装成那个样子。 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再肤浅也该有个限度。 「不要被那种东西吸引,严重动摇心志嘛,真是的……」 岦斋浮现自觉窝囊而半哭泣般的自嘲笑容。 当时。 眼睛一睁开,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个特别高大的男人。 这个男人傲然地俯视岦斋,用无情的冷漠声音说: ——你记得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岦斋听不懂他在问什么。 茫然环视周遭后,岦斋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猜测自己可能是在什么时候被押送到这么可怕的男人面前。 但是,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完全想不透为什么会这样。 听说自己已经死了,他又是一阵混乱。 就在他自顾自地陷入混乱时,那个可怕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猛然抓起他的衣领,拖着他往前走,不容分说就把他丢尽了边界的河川里,周围的狱卒都来不及阻止。 那之后,所有事都鲜明地记起来了。现在回想起来,心都还好痛。 他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以及因此发生了什么事。 曾经很珍惜的男性好友,被烙下了深刻的悲哀与绝望。自己很欣赏、也对自己不错的神将们,也受到无法治愈的伤害。 更糟的是,道反女巫被自己的疯狂行为牵连,和她的女儿一起失踪了,守护妖们暴跳如雷。 「岦斋大人……」 听见清澄美丽的呼唤声,岦斋把思绪拉回到现实。现在不是悠闲地沉浸在往日情怀里的时候。 装成道反女巫模样的那个人,在层层拍翅声的包围中,嫣然一笑。 「我好想你。」 从女巫的眼睛流下一行清泪。 看到她那个样子,岦斋的心整个清醒了。 道反女巫不会说那种话,不会露出那种表情,当然也不会做出假惺惺地流泪这种狡猾的动作。 「就称她为冒牌货吧。」 岦斋在嘴里唧唧咕咕,对自己点点头。 冒牌货婀娜多姿地把手举到了胸前。 「岦斋大人,请到这边来。」 在招手的冒牌货的周围,黑虫发出了更闷重的拍翅声。 连腹部深处都被震响的低重声,让人浑身不舒服。一直听着这个声音,就觉得好像连脑髓都快麻痹了。 「等等……」 岦斋惊觉不对,慌忙甩甩头。 不是「好像」,是脑髓真的快麻痹了,精神越来越无法集中。 没来由地觉得困,什么都无法思考,心被这个声音捆绑了。 「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岦斋大人。」 混杂在黑虫的拍翅声中,带着奇妙回音的声音,震荡着耳膜。 「那时候我撒了谎。」 冒牌货的声音钻入大脑深处,撼动脑髓,让人头晕目眩。岦斋觉得眼皮异常沉重,膝盖瘫软无力。 他双膝着地,头昏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的心明明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不要……说了……」 他早就死了,却感觉心脏在胸口怦怦狂跳。 宛如把黑虫当成披巾披在身上的冒牌货,往前迈开步伐,慢慢走向缓缓摇着头的岦斋。 长长拖在地上的衣服下摆,也停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虫。她每前进一步,那些黑虫就哗地飞起来,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翅膀震荡着空气的声音盘旋缭绕。 沉沉的拍翅声、拖行下摆的衣服摩擦声、冒牌货的冷静嗓音层层交叠,强行扭曲了岦斋拼命维持的理智。 强烈的睡意涌上来。 岦斋周围也有几千、几万只黑虫飞来飞去。黑虫是阴气的具体呈现。 在冥府官吏手下做事的岦斋,虽然是死人,阳气还是比阴气重。 因此,碰触到阴气,他的身体会发冷,生气也会被污秽夺走。他已经死了,但还有生气。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用力握起拳头,靠指甲嵌入手掌的疼痛来把持住自我。 不论何时,疼痛都是真实的。唯独身心的疼痛永远不会变,都是自己的。 「终于可以再见到你了,岦斋……」 伸过来的纤纤玉手,轻轻贴放在岦斋的胸口。岦斋抓住了她的手。 冒牌货开心地微笑起来。 「岦斋大人。」 岦斋顺势把冒牌货拉过来,把手伸向了她的脖子。 冒牌货目瞪口呆。 岦斋边使尽全力把不时会变得模糊的意识拉回来,边低声嘶吼: 「告诉你一件事。」 在可以感觉到吐气的距离内,岦斋瞪着冒牌货。 「道反女巫浮现的微笑就像慈爱的化身,不是你这种阴险的笑容。」 惊讶地注视着岦斋的冒牌货,半晌后嗤嗤地狞笑起来。 「你说得好过分喔,枉费我这么爱慕你。」 「住口,冒牌货!」 岦斋要捏碎被他抓住的脖子,但冒牌货的速度比他更快。 她以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力气把岦斋推开,猛然往后退。要追上去的岦斋,被大群围过来的黑虫挡住了。 感觉生气瞬间被布满全身的黑虫夺走,岦斋结起了手印。 「缚鬼伏邪,百鬼消除,急急如律令!」 啪唏一声,虫子全飞散了。但只是飞散,并不会消失。 「啐,法术太弱了!」 他知道理由。因为这里是梦殿的尽头,是梦殿与黄泉之间的狭缝。 阴阳师的法术不只要靠自身的灵力,还要得到神回应这个法术的气息,才能发挥效力。 人不能使用神全部的力量,只能向神借用符合自己资质的极小部分的力量。对神来说,那只是一个呼吸程度的力量。 当然,也要看神的等级。如果只是被供奉为神的器物之神,几乎可以借用全部的力量。但是,如果是经过几百年的神器,力量就非常强大了,人类很难运用自如。 所以阴阳师要磨亮心灵、磨亮技术。因为哪天若是黯淡了、钝了,神马上就会看透,从此不再回应。 「啊……」 岦斋想起一件事,猛然瞪大了眼睛。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岦斋,徒手驱散了群聚过来的黑虫。企图黏在他衣服上的黑虫,不知道为什么啪啦啪啦掉下来,消失不见了。 他穿的是冥府的衣服,可以驱散黑虫散发出来的阴气。 「对喔,我穿在身上干嘛。」 总是跟冥官穿同样的黑色衣服,不只是为了耍帅。 冥府官吏有义务要纠正搅乱阴阳哲理的人、违反规律的人。 来冥府的人是死人,是阴气的凝聚体。 即便是冥府的人,接触到阴气也会危及心灵。 这件黑衣是防护道具,可以不断驱散死人散发出来的阴气。 「糟糕、糟糕,居然忘了这件事。要是被他知道我不小心被夺走了生气,一定会被骂到臭头。」 他绝对不会说出会被谁骂。梦殿会增强言灵的力量。说出口,就会把那个人叫来。 然后,那个人会说:「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了吗?」不容分说就把他打倒。光是这样 也就罢了,但是不可能只是这样。 绝对不能让那个人知道,尽管只是一时,自己曾为道反女巫的身影动摇了心志,还被敌人玩弄于掌心之上。 把黑虫披在身上的冒牌货,兴致勃勃地盯着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岦斋。 「岦斋大人,看来你是不会跟我一起走了?」 「怎么可能跟你走,你根本……」 岦斋闭上嘴巴不说了。 突然,他想通了一件事。 每天晚上做的梦,是有人刻意让他作的噩梦。 那是智铺宫司的诡计。让岦斋的心灵变得脆弱,把他逼到绝境,等他的心被磨平,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再让他遇见女巫。 被磨平的心迷上了她的美貌,无可救药地渴望她充满包容力的温暖。 那种渴望,恐怕与爱慕之情有本质上的差异。当时确实为她神魂颠倒,但现在知道了,那只是深切的憧憬。 因为那是自己再怎么期盼也得不到的东西。知道得不到,才会疯狂地执着。 在黑虫的拍翅声沉沉震响中,岦斋把力气注入了双脚。 再不振奋起来,膝盖就会瘫软无力,整个人倒下去。生气被夺走的成都比想象中严重,必须趁还有力气时逃离现场。 忽然,冒牌货翻转了手掌,朝上的掌心吸引了岦斋的目光。 「唔……」 他脸色发白,把手伸进怀里,发现收在那里的勾玉不见了。 「是刚才……!」 用柊子的魂虫变成的勾玉,躺在冒牌货的掌心上。是冒牌货趁他不注意时,割断灵力的线,把勾玉抽走了。 「岦斋大人,你拿着这个东西也没有用啊。」 冒牌货奸笑着。瞬间,大群黑虫掩盖了她的身影,又倏地散去了。白色尘埃跟着黑虫一起瓦解崩落。 岦斋瞠目而视。 率领黑虫的是个女人,把破烂的黑衣从头上披下来。长及膝盖的头发,被黑虫拍动翅膀所产生的阴风吹得飘然摇曳。 猛然屏住气息的岦斋,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个女人。 从头上披下来的衣服被阴风吹动,隐约露出了脸孔。 令人毛骨悚然的妖艳美貌,同样令人着迷,但跟道反女巫的美又不一样。 那不是岦斋欣赏的美,甚至挑起了他的厌恶感。美丽中潜藏着阴狠的毒素,是那种令人战栗的美貌,仿佛一碰触,灵魂就会被吸得精光,连残渣都不剩。 女人缓缓张开了嘴巴。 「……一……」 「你是……!」 这个声音,还有这首歌。 「你是黄泉送葬行列的带路人!」 女人以恐怖的眼神微微一笑。 在掌心上的勾玉颤抖起来,轻轻张开了白色的翅膀。岦斋施行的法术被女人破解了。 「你要把那东西怎么样?」 「你不必知道。」 美丽、恐怖的声音,如歌唱般说着话。同时,大群黑虫发出了更剧烈的拍翅声,扑了上来。 岦斋心想躲不过了,不由自主地举起手臂阻挡,闭上了眼睛。 有阵风从旁边吹过。 「咦……」 岦斋张开了眼睛。 拂过的低沉嗓音,刺穿了岦斋的耳朵。 ——没用的家伙。 黑衣的狂风吹进了大群黑虫的正中央,银白色的光芒闪过曾是送葬行列带路人的女人的掌上。 女人缩回了手。刀尖划过半空。就在黑虫包围被留在原处的魂虫之前,黑衣的袖子便包住了白色翅膀。 岦斋感觉有锐利的眼神射穿眉间,慌忙结起了手印。 「万魔拱服,急急如律令!」 挤出仅剩力量的法术,把群聚现场的黑虫统统炸飞了。 受到灵术暴风冲击的女人,轻盈地蹬地而起。 白刃在她身后紧追不舍,但没追上。 女人的身影渐渐融入了阴风里。 瞬间,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猖狂的哈哈大笑声,穿梭在尽头的黑暗里,阴森森地震荡着。 冥官甩掉缠绕在神剑上的阴气,把剑收进剑鞘,凶巴巴地转头瞪着岦斋。 「对、对不起。」 男人没回应。或许这时候他想对岦斋说的话,只有刚才那句吧。 躲在冥官袖子里的魂虫,翩然飞了起来。开合的白色翅膀浮现的图腾,是一张女人的脸。 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的那张脸,突然颤抖起来。 翅膀的图腾改变了。闭着的眼睛张开来,露出悲哀的眼眸。 女人瞥一眼岦斋和冥官,在他们头上盘旋一圈,便忽地消失了,只留下点点光芒。 「跑去哪了……」 岦斋愣愣地嘟囔,冥官冷冷地抛给了他一句话。 「当然是去收拾残局了,不然咧?」 「对不起。」 反射性地道歉的岦斋,轻轻叹息。 那一定是她身为柊的后裔、身为榊的后裔的责任。 冥官转过身去。 「该回去了。」 「是。」 脚步踉跄差点跌倒的岦斋,努力撑住,紧跟在冥官后面。 第七章 第七章 黑暗中,卷起了灵爆的漩涡。 黑色水面波涛滚滚,激起浪花,波涛汹涌。 被灵力刀刃击中的透明球的一个点破裂,转眼形成龟裂,应声碎裂了。 被关在里面的无数魂虫全部飞起来了。 积滞在球底的血,啪沙一声,倾泻而下。遍体鳞伤的冰知倒在那里。 「冰知!」 昌浩要冲过去时,菖蒲滑到他前面,张开双手说: 「干嘛把这种快坏掉的东西捡回去?你用不着吧?」 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看起来真的很好奇。 昌浩瞪着菖蒲说: 「是你们把他伤成了这样吧?神袚众的人在等冰知回去,所以我要带他回菅生乡。」 从菅生乡出发时,年幼的时远对昌浩说了一些话。 他说请一定要找到冰知,带他一起回来。 ——我可以很流畅地念出冰知教我的祭文了呢。 他说我要念给冰知听,念得好的话,我要冰知称赞我。 不只时远,萤也很担心冰知。 她说以冰知的能耐,一定能好好活着。但是可能陷入了没办法自己回来的状况,所以请你协助他。 夕雾什么都没说,但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来,他的想法跟萤一样。 「大家都在等他,他也惠我良多,所以我要你把他还给我。」 话还没说完,昌浩就倏地缩短了与菖蒲之间的距离,菖蒲惊愕地张大了眼睛。昌浩按住她的肩膀,抓住她的手扭到背后,再把她拽到。 「唔!」 菖蒲发出短短的惨叫声。昌浩没有松手。她是替智铺众工作的榊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即便她是女人也不能留情。 太阴趁机救走了冰知。 「喂,振作点啊!」 这是太阴第一次见到冰知。 「冰知,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她在离菖蒲和昌浩稍远的地方,让冰知躺下来,摇他的肩膀,轻拍他的脸。 「唔!」 确定有微弱的呻吟声,太阴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体力严重透支、遍体鳞伤,但还有一丝气息。 「没事了……」 忽然,有个白色的东西飘过太阴的视野。 抬头一看,是魂虫们的白色翅膀在很近的地方舞动。从球逃出来的魂虫们,正慢慢地往他们两人聚集。 「为什么……」 喃喃低语的太阴,听见嘶哑虚弱的声音说: 「是被……神……气……」 「咦?」 垂下视线一看,冰知微微抬起眼皮的红色眼睛正对着她。 「冰知,我是跟随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你认得我吗?」 重复着浅而急促的痛苦呼吸的冰知,只能靠眼皮回应。 他当然认得太阴。虽然没直接见过面,但神袚众一直监视着安倍家。 太阴点点头,抬起了脸。 「昌浩!冰知没事!」 听到太阴的叫声,昌浩放开菖蒲,往后跳。 狂暴凶狠的黑虫大军扑向了昌浩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发出沉沉的鸣响声穿破地面的黑虫,霍地向四方散开,包围了昌浩。 昌浩很快结起手印画出五芒星。 被瞬间筑起的结界弹飞出去的黑虫,响起狰狞吼叫声般的激烈拍翅声,又聚集起来企图冲破保护墙。 昌浩的灵力渐渐被黑虫咬破了。 撑不久了。 「怎么办……」 昌浩很快环视周遭一圈。 看似无限延伸的黑暗,应该还是有尽头。这个空间弥漫着阴气。昌浩推测,这里可能是为了藏球,特别做出来的场所。 「既然是做出来的空间,就能突破……」 只要制造一个裂缝,那里就能成为突破口。 为了阻挡袭来的黑虫,太阴让神气的风不断回旋,包围着魂虫和冰知。但是接触这么强的阴气,就像神将们的神气在尸樱世界被污秽的邪念连根拔除那样,太阴的神气也快枯竭了。 必须赶快想办法。 「为什么……?」 突然,有个声音刺穿了昌浩的耳朵。 是菖蒲。昌浩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昌浩对那个语气感到疑惑。 那是真的想不通、透着悲哀的声音。 菖蒲佇立在黑虫的后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 长得很像柊子的女孩,表情扭曲地说: 「为什么要阻挠我?」 「阻挠?我哪是……」 「姐姐是不是被你灌输了什么思想?」 突如其来的话,把昌浩吓了一跳。 「啊?」 搞不清楚前后关系的昌浩,诧异地回看菖蒲。双手紧握拳头的她,懊恼地咬着嘴唇。 「姐姐向来是温柔的姐姐、聪明的姐姐,各方面都很优秀,所以大家都喜欢姐姐,最疼爱姐姐。」 菖蒲如决堤般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向来、向来、向来都是这样!为了要让姐姐离开乡里,我也一起被带走了。都是因为姐姐,因为姐姐要被带走。可是,我想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啊,我想跟乡里的人在一起啊!」 中间都没断过的菖蒲的呐喊,渐渐因泪水而颤动。 「妈妈也疼爱姐姐,因为她是柊的下任首领,所以只要她没事就行了。妈妈开口闭口都是姐姐、姐姐,姐姐说的话她都会听。可是,从来没有人问我想要什么!」 菖蒲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又哭又叫。 「没多久,姐姐就说不要我了。她说不要我了,叫我去别的地方。妈妈什么话都没说,爷爷和奶奶也没有留我。因为姐姐叫我去其他地方,不要再回来了,所以大家就决定那么做了。几个可怕的人来接我走,我说我不要走,可是那些人不肯放开我。温柔的姐姐流着泪,用非常非常温柔的声音说,可爱的菖蒲,每个地方都不要你了!」 菖蒲惨叫般地呐喊,抱着头蹲下来。 「姐姐和妈妈走了。那些可怕的人根本不想要我,只是不得不收留我。可是,最后还是不想要我,把我带到了船上。雨下得好大,波浪好高,船摇得好厉害。我好害怕,好害怕,紧紧抓着船。可是,那些人笑着剥开了我的手,把我推进了海里!」 菖蒲不停地叫喊。 「我被推落海里……好害怕……好难过……!我想我死定了,就在这时候……」 忽然,她抬起头,用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睛注视着昌浩,露出开心到不行的表情笑了起来。 「……祭司大人救了我。」 起初,昌浩有点被吓到,哑然失言,后来发觉她的话充满矛盾。 不只充满矛盾,也跟柊子说的柊众的事不一样。 柊子说乡里的人接二连三发病,她的祖母、父亲也都死了。于是,柊的首领也就是她的祖父,命令女儿带着孩子们离开乡里,女儿就带着两个孩子下山了。那两个孩子就是柊子和菖蒲。 不久后,一只白色蝴蝶在母女三人前面出现,她们知道首领死了,柊的乡里已经灭绝了。 柊子的母亲在她十五岁时发病,从此与世长辞。柊子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努力生存。但是,她们两个都还只是孩子,没多久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有对没小孩的夫妻想要小孩,就领养了妹妹。 菖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若是没有祭司大人,菖蒲已经死了。祭司大人对菖蒲很好,非常疼爱菖蒲, 一直陪在菖蒲身旁,教会了菖蒲很多事。」 泪水已干的眼眸,有阴影嫋嫋曳动。 「为什么菖蒲非死不可?为什么菖蒲会被迫跟喜欢的人们分开?祭司大人全都告诉菖蒲了。」 她散发出来的氛围带着污秽,黑虫们欢欣地颤抖着,肆意地飞来飞去。 「全部、全部都是姐姐的错,都是柊的错。」 在黑虫的包围中、拍翅声的笼罩中,菖蒲闪耀着有些发狂的眼眸。 「柊犯了错,所以一度灭亡了,大家都死了。死了就没罪了,所以死了就得救了。可是,柊、楸、榎、椿到死都不知道,所以都做了不该做的事,更加重了罪行。」 菖蒲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菖蒲将成为榊的最后一人。这个最后一人要是为祭司大人效力,神就会饶恕榊犯下的所有罪行。」 当时祭司悲哀地说: 可怜的菖蒲,你背负了榊众所有的罪行,你是罪行的替身。至今以来没有人了解,你有多难过、有多寂寞、有多痛苦、有多悲哀。 不,不是了解,他们都了解,只是视而不见。因为它们怕你一旦察觉,就会逃离那里,这么一来,他们就要自己背负那些罪行。他们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年幼的你,推给可爱、坦率的你,为了自己的和平与幸福牺牲了你。 你是为了背负罪行而诞生,你是只为了这件事而诞生的活祭品。 但是,你不可以怨恨。 有些事只有罪行的替身才做得到。你能开拓道路。唯有你,可以铺设召唤神明的道路。 「祭司大人这么说,紧紧拥抱菖蒲,不停地抚摸菖蒲的头。每次菖蒲哭了,他都会这么做,陪在菖蒲身旁,安抚菖蒲。」 可能是想起当时感受到的喜悦、满足,菖蒲出神地微笑起来。 「如果继续待在柊的乡里,没有被那些可怕的人收养、没有掉进海里,菖蒲就不会遇见祭司大人。这样就永远不会知道被他紧紧拥抱、被他安慰的感觉。」 成群的黑虫阴森地波动起伏,像是在反映菖蒲的心情。 「所以,菖蒲决定原谅姐姐。」 沉沉的拍翅声交叠震响,从里面穿出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带着撒娇与缠人的妩媚。 「因为姐姐说不要菖蒲,所以祭司大人告诉了菖蒲很多事。他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乡里的所有人,都只会对菖蒲说谎话。」 她继续往下说,黑虫的数量就不断增加。 「我统统原谅他们。」 菖蒲痴痴地看着缠绕全身的黑虫,又接续刚才的话。 「每原谅一次,就会有黑虫诞生。祭司大人对我说,这些翅膀是菖蒲的替身。菖蒲一个一个原谅他们,就能逐渐解除榊的罪。」 菖蒲伸出双手,黑虫就喧噪起来。 「我会把罪纺成线呢,黑虫是从罪抽丝做成的茧生出来的。」 像一个小点的黑虫,缠绕在菖蒲的手脚、脖子的肌肤上,拍响着翅膀。被黑虫煽动的长发,迎着翅膀拍出来的风飘扬摇曳。黑虫缠绕在上面,像是在装饰她的长发。 「所以,它们是黑色的,因为罪行的替身是黑暗的颜色。」 然后,她注视着几乎覆盖自己全身的大群黑虫,眼神陶醉,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 「好美啊……跟祭司大人的眼睛同样颜色……」 潜藏在她话里的极度疯狂,拂过昌浩的背脊,令他毛骨悚然。 菖蒲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虚假,她相信祭司教她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不,恐怕不是相不相信这样的层次。 对菖蒲来说,祭司的话就是全世界。跟她活着一样,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昌浩想起在智铺宗主手下成为棋子时的风音。 宗主对什么都不记得的风音,灌输了虚假的记忆。宗主对她说,她的父亲榎岦斋是被安倍晴明和十二神将杀死的。她无力对抗他们。在孤独与悲叹中,宗主说的话与宗主对她的温柔,是她唯一的依靠。 菖蒲也一样。坠海后死里逃生的她,以前相信的事都被推翻了,甚至说不定没花多少时间。从海里被捞起来时,她应该是陷入了生死之间的狭缝。要抓住在现世与幽世之间昏昏沉沉的心,再抹上虚假的记忆,以智铺众的力量,不,以九流族后裔的力量,绝非难事。 智铺取得柊子之外的唯一一个柊的孩子,也就是榊众的后裔,利用了她血脉中拥有的力量。 把她的孤独置换成憎恨、把她的悲哀置换成怨怼、把她对骨肉的情感置换成对祭司的倾慕,用污秽填满她的心,让她成为不断生出黑虫的阴气的替身。 说不定对智铺众来说,这个替身是柊子或菖蒲都无所谓。只不过菖蒲搭乘的船正好翻覆,沉入了海里。智铺祭司更趁机伸出援手。让菖蒲对自己产生倾慕之情。 榊众是传承强大灵力的一族。具有完成重要使命的必要能力。只要把那股力量转化成阴,就可以像现在这样使用。 多么狡猾、周延啊。在这件事上,智铺也花好几年的时间,铺下了道路。 听到琉璃破裂般的声响,昌浩才猛然回过神来。在自己周边布下的保护墙被削弱,出现了龟裂。 转头一看,太阴放出来的风的漩涡大大缩小了。气流层变薄,薄到黑虫的翅膀随时会碰触到太阴和冰知。 把视线拉回到菖蒲身上,就看见她盈盈笑着。 「糟了……!」 发现她刚才是在争取时间时,围绕昌浩的保护墙已经碎裂了。 就在黑虫聚集起来扑向昌浩的同时,菖蒲也滑近了攻击昌浩的距离内。 她手上拿着看似削木做成的短刀,刀尖沾着红黑色的东西,闪闪发亮。 察觉是冰知所流的血时,刀尖已经逼近昌浩的喉头。 菖蒲在嘴巴里念念有词。 「朽木、朽气、虫之饵。」 黑虫像是在呼应她的话,爬满刀尖,翅膀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刀尖。 血是污秽。黑虫是阴气。直接注入体内,就没有办法袚除。 「唔……」 正要施行灵术的瞬间,突然有对白色翅膀出现在昌浩眼前。 大大张开的白色翅膀上,浮现一张与菖蒲一模一样的脸。 菖蒲瞪大了眼睛。 「姐姐……?!」 菖蒲立刻缩回刀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色魂虫。 「姐姐,为什么……」 菖蒲低喃的嗓音听起来真的很困惑。 「菖蒲希望最喜欢的姐姐可以活着啊。」 菖蒲的眼睛泪光闪闪。 昌浩趁隙蹬地跃起,与菖蒲和黑虫拉开距离。 魂虫翩翩飞舞,浮现在翅膀上的闭着的眼睛缓缓张开,昌浩与那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看到似乎有些悲伤的眼神,昌浩顿时明白了。 柊子已经不在了。她结束了靠文重的魂虫延续下来的短暂生命。 明明把她交给了风音,怎么会这样呢?昌浩不懂为什么。但是,他确定柊子已经不在人世了。感叹「没有她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的文重,想必也已经不在了。 昌浩也担心风音的安危,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的魂虫。 无数的黑虫向柊子的魂虫聚集。 「啊,姐姐。」 菖蒲的语气忽然欢欣地震颤起来。 「你来是为了我吧?姐姐。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门在哪里……」 魂虫张合着翅膀,像是在回应菖蒲。 「祭司大人一定会很开心,姐姐,跟我一起……」 忽然,菖蒲伸向魂虫的手停下来了。 黑虫一阵喧噪,突然飞离了魂虫。 白色光芒膨胀起来,强烈迸射,刺向了昌浩他们的眼睛。 不由得闭上眼睛的昌浩,拒收阻挡。张开眼睛,看到微白透明的柊子,伫立在照亮黑暗的光芒里。 缠绕着柊子的灵力十分微弱,这样下去恐怕很快就会灰飞烟灭了。 菖蒲歪着头说: 「可是……姐姐,你为什么不喝那个女人的血呢?枉费祭司大人告诉了我们这件事。我还以为,姐夫一定会为姐姐杀死那个女人呢……」 听见疑惑的菖蒲以天真嗓音说出来的话,昌浩吓得脸色发白。 她说的那个女人是谁?一定会杀了那个女人?难道风音真的出事了? 「不过,没关系了,姐姐回到我的身边,所以我原谅姐姐了。」 菖蒲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黑虫像是在应和她,响起了更大的拍翅声。这时候,柊子开口了。 『妹妹……』 ◇ ◇ ◇ 好像作了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自己总是昏昏沉沉地躺着打盹。躺在那座山上的宽阔草原,吹着凉爽的风,晒着煦煦的阳光。 这样睡着觉时,背后总是会有带点硬度的毛皮触感,还有柔和的体温。 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是这么舒服的大晴天、或是哗啦哗啦下着大雨的寂寞日子、或是白雪不停堆积的冬日,身旁一定有灰黑色的毛与灰白色的毛陪伴,还有两对完全相同的赤铜色眼眸对着自己笑。 「……」 比古听着草被风吹动的微弱声响,恍惚地张开了眼睛。 辽阔的视野比想象中灰暗,抵在背部的也是冰冷、僵硬的树木触感。 疑惑的比古转过脖子,缓缓地移动了视线。 响起火焰哗哗剥剥爆开的微弱声音。 比古往那里望去,看到地炉旁边有个人,把细细的树枝放进可能是刚点燃的小火堆里。 那是令人怀念的背影;那是应该再也见不到的背影。 想必是他把因为伤口疼痛和体力消耗而倒下的比古,抬到了有那棵腐朽的巨大柊木的建筑物里。 昏迷期间,比古作了梦。虽然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但夜幕既然还覆盖着世界,表示时间并不长。 可能是察觉比古的视线,那个人影缓缓转头往后看。 火焰的橙色光芒照出了他一半的脸,靠近这边的一半形成了阴影。 「你醒了啊?珂神。不对,是……比古?你不该用那个名字。」 带着苦笑的笑容,与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令人怀念的声音对无言地注视着自己的比古说: 「对不起,比古。你们能够逃出来,太好了。」 那人又说能再见到活着的比古,自己总算松了一口气。 比古的喉咙僵硬,没办法顺畅地发声,只能用力地挤出话来。 「……为……什么……」 既然活着,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那人耸耸肩,以为难的语气回应。 「我没办法马上回去……因为我犯了很多罪。在赎罪前,我没脸见你。」 他说在那次的崩塌中,把一度被土石流冲走的自己救出来的是智铺众。 他们照顾重伤濒死的他,直到他可以像原来那样行动自如。 在那里疗伤的期间,他才知道有很多人来向智铺寻求协助。 「我心想,那些来寻求协助的人,如果都能成为你的子民该有多好。我想复兴失去的九流之国,把原本你该继承的所有东西都交给你。」 所以,他加入智铺众,取得了地位。 「我一直在关注你们,看你们在做什么。只有两个人一起生活一定很寂寞,为什么不去道反寻求庇护呢?」 虽然曾是刀剑相向的关系,但是,道反女巫不是那么残忍的人,应该不会抛下只剩两人的你们不管吧? 比古点点头。 但是,比古和多由良都没有投靠那里,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因为那个人说不定会回来。 多由良一定知道比古在心底深处这么想,说不定多由良也是。 两个人相依为命很寂寞,但并不痛苦。因为不管走到哪,都有满满的重要回忆。有时会寂寞、悲伤到不知如何是好,但从来不曾觉得痛苦。 火焰哗剥爆开来。 地炉旁边堆着很多细树枝。 树枝顶端分岔的部分还挂着枯萎的柊叶。 「柊枝……」 比古低声嘟囔,那人回他说: 「已经腐朽、干枯,正好拿来当柴烧。」 听到那人稳重温柔的嗓音,比古忽然好想放声大哭。可是,现在的年纪已经不容许他这样哭泣,所以他只是想想而已。 泪水模糊了视野。火焰哗哗剥剥爆响。 仿佛听见火焰前有微微的拍翅声。 比古抖抖眼皮,缓缓望向再次背对自己把树枝丢进地炉里的男人。 越过他肩膀的前方,也就是火焰的前方、橙色光线到达不了的地方,潜藏着很小、很小的点点般的黑色东西。 「……」 不只火焰的前方。 还有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以及四周。 黑色东西密密麻麻地爬满这些地方,不时拍振翅膀,包围了比古。 「多由良也还活着。」 比古平静地说,男人依然背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动作叫人怀念,比古眨了眨眼睛。泪水从眼角流下来,沾湿了太阳穴。 刚才他作了梦,是令人非常怀念的梦。 在梦里,比古昏昏沉沉地打着盹,听到草被风吹动的声响,恍惚地张开眼睛,就看到被灰白毛围绕的赤铜色眼眸近在眼前。视线与比古一交接,眼眸的主人就嘻嘻笑了起来,笑得好开心。 ——你真的睡得很熟呢,我们又不是枕头。 尽管灰白狼这么说,但是,其实比古以前就知道了,其实它经常跟灰黑狼争夺由谁来当比古的枕头。也知道它们决定每天都来个小小的竞争,由胜的一方当枕头。也知道灰白狼每次都以毫厘之差败给灰黑狼,因此咳声叹气。 也知道因为灰白狼都这样咳声叹气,所以最后灰黑狼都会把当枕头的权利让给它。 比古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忽地屏住了气息。 自己以前都知道。对,是以前,不是现在。 『……比……古……』 就在这一瞬间,好像听见叫唤自己的微弱声音。 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但带有坚定意志的声音,像是要把他拉回去。 「……」 每眨一下眼睛,泪水就涌出来,流到太阳穴。分不清是悲哀还是难过,泪水却自己涌了出来。 比古用力扯开了喉咙。 「真铁……」 火焰哗剥爆响。 「茂由良怎么了?」 背对着他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沉稳地笑着。 「多由良跟你一起逃走了吧?」 「是、是啊……」 没错,多由良是这样,可是—— 「当然是这样。」 闭上眼睛,涌出来的泪水就冷冷地濡湿了太阳穴,比古吐出了气息。 其实他都知道。 「茂由良不在呢……」 「多由良不在这里,事后要向它道歉,害它受了伤。」 比古把力气注入手肘 ,用全力撑起身体。 自己作了梦,作了虚幻的梦。 「不对……」 可能是察觉语气变了,男人沉默不语。橙色火光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靠近比古这边的脸形成阴影,看不清楚。 「是茂由良,不是多由良。」 「茂由良?……啊。」 他想起来似的动了动嘴唇。 「那个没用的家伙吗?」 用手掌的大拇指根部擦拭眼睛好几次的比古,颤动着肩膀。 他还记得,那时狠狠地说「我杀了红毛狼」的声音。若是没有理由,不可能那么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 红毛狼对亲生儿子茂由良非常冷漠。 刚才那句话的语气,与红毛狼的语气十分相似——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为什么会改变呢?非杀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呢? 那是因为——其实比古应该已经猜到理由了。 「……你是谁?」 比古抬起头低声叫嚷,男人回看他的眼睛闪过昏暗的光芒,嗤笑起来。 瞬间,地炉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又忽地熄灭了。然后,躲在四周的黑虫发出巨大的声响飞了起来。 环绕比古他们的景色突然改变了。 他们身在那座腐朽的森林里,刚才比古是被拉进了幻想里。 黑虫在四周飞来飞去,数量不是普通地多。飘荡的甜腻尸臭味也更浓了。 很快环视周遭一圈的比古,发现黑虫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团块。特别浓的阴气,凝结在团块的四周。 比古甩甩头,以坚定的意志扯掉扭曲记忆的薄布幕般的东西。 他是跟昌浩、十二神将一起来到这里。为了追查树木枯萎的原因、为了寻找冰知的下落。 昌浩、太阴跟那个叫菖蒲的女人,一起消失在通往其他地方的门后面了。 六合应该是在自己身边,放眼望去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但是,比古一直听到六合叫唤他的声音,所以才能回来。 「六合呢……」 寻找六合身影的比古,忽然觉得有冰冷的东西拂过脖子。 响起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 「不会吧……」 比古大吃一惊,把灵力击向黑虫的团块。无数张翅膀哗地散开,出现层层重叠的白骨,神将就倒在那下面。 「六合!」 比古推开白骨,把六合拉出来。 动也不动的六合,丝毫感觉不到神气。面如土灰,仿佛失去了生气。但还活着,也有气息。 但是,只有气息,神气完全枯竭了,看来是被污秽和阴气吸光了。 在幻想里,比古的确听见了六合的声音。 可见六合虽然处于这种状态,还是使出所有的力气,保住了快要被迷惑的比古的理智。 六合倒下的地方附近,地面都在震动,发出哒噗的声响。 仔细一看,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如小指头尖端大小的脸,凝视着比古。 「吓!」 反射性地结起手印的比古,还来不及施放法术,数不清的脸就化为黑色小点,长出黑色小翅膀,同时飞了起来。 怒吼般的拍翅声刺穿耳朵,震动了耳膜,在头脑里缭绕回响。强烈的耳鸣只贯脑际,形成剧烈的疼痛袭向了比古。 智铺祭司对忍不住蹲下来的比古说: 「比古,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住口!」 昌浩说过:「你是谁?」、「你是不是把骸骨当成了外壳?」 比古不愿相信。不愿相信真铁已经不在了。不愿相信这是真铁的骸骨,里面装的是其他的东西。 明知必须面对,比古却撇开了视线。 他以为不去面对,就可以回到从前。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 时间不能倒转。自己没有将时间倒转的能力和技术。而且,比古所认识的真铁,恐怕也不希望他这么做。 谎话连篇的智铺祭司,也说了几句真话。 他说犯了很多罪是真的。他说珂神的名字不再是自己的也是真的。 他还说一直关注着自己和多由良。 比古听昌浩说过,道路从很久以前就被铺设了。 那么,表示在那件事发生的很久以前,他们就被监视了。 红毛狼真赭为什么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茂由良那么冷酷呢? 真赭把九流族的最后两个后裔抚养长大,并把身为祭祀王的责任、规矩、技法统统传授给了比古。真铁为什么非杀死这样的真赭不可呢? 道路从很久以前就被铺设了。 如果是把骸骨当成外壳,扭曲了无数的命运,那么—— 「你是真赭……?!」 对于比古的嘶吼,真铁笑而不答。 比古恍然大悟,这就是答案了。 真赭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或是被杀了,就被这东西当成了外壳。然后,被真铁看穿了,真铁就替真赭报仇了? 但是,这东西没死。可见,真铁没能杀死这东西。 然后,这东西又把被土石流淹没的真铁,当成了下一个外壳。 原来是这样? 智铺祭司歪嘴奸笑,把手放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比古清楚看见,出窍的剑尖因为黑虫的阴气而变得晦暗。 ◇ ◇ ◇ 在床帐里缩成一团、闭着眼睛的脩子,一夜没睡等着天亮。 希望直到天亮都没事发生。 希望皇宫不会派使者来。 然后,希望这样的早晨不断重复,哪天迎接没有任何不安的日子。 「喀……」 喉咙响起咻咻声,脩子赶紧钻进被子里,屏住了呼吸。 因为太过操心劳累,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到了夜晚就很冷。有时喉咙会呛到不停地咳嗽。 但是,她不想让藤花和风音担心,所以都没说。 现在不是感冒的季节,但是,她可能是累到体力不支,引发了感冒。 命妇和菖蒲都还躺在床上,父亲的状况也不好,自己要健健康康才行。 每晚带着嵬上床,是因为那个毛色润泽的身体非常温暖。 想取暖而伸出手的脩子,发现乌鸦不在附近。 她讶异地想怎么会这样?但没有走出床帐去找。 钻进被子里,就不会那么冷了。 她闭上眼睛,数着呼吸。 快点睡着吧。睡着了,一定可以作幸福的梦。虽然几乎都不记得,但可以确定是很开心、很幸福的梦,这样就够了。 脩子的幸福,就是再见到母亲。跟父亲一样,在梦里重逢。 可能是感冒的关系,觉得体内特别热,渐渐地昏沉起来。 忽然,稍微咳了起来,呼吸有点困难。她想应该是没好好睡的关系。 好像听见从某处远远传来了微弱的拍翅声,但脩子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第八章 以魂虫映出来的身影呼唤妹妹的柊子,悲哀地微笑着。 『跟我一起去门的那边吧,妹妹……』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菖蒲眨了眨眼睛。 「你说什么?」 疑惑地瞪着柊子的菖蒲,眯起了眼睛。 「姐姐,你在说什么?……门的那边?」 那里是黄泉的世界。 「为什么我要去那种地方?我活得好端端的啊,因为祭司大人救了我……」 柊子流下了泪,摇摇头说: 『不……你的生命在那时候就结束了。』 她不知道有多希望妹妹还活着,可以这样再见到妹妹,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但是,柊子察觉到了。 『你跟我一样。』 「一样?」 柊子伸向菖蒲的手,是白皙纤细的左手。 已经不是那个左半身腐朽到面目全非的模样,而是恢复生前的美貌了。 昌浩心想是因为那只魂虫拥有的柊子的记忆吧。 『你已经死亡,是你制造了污秽。』 听到姐姐这么说,菖蒲满脸惊讶,不停地眨着眼睛。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柊子泪流满面。 『见到你,我才知道,是你制造出了树木枯萎等所有一切。』 这句话让昌浩惊愕地倒抽了一口气。 「对了,朽木……!」 昌浩终于想到了。 柊子散发着污秽、强烈的阴气,更召来黑虫,让阴气在那里凝聚沉滞。 不止树木枯萎会造成污秽,污秽也会造成树木枯萎。 柊子的骸骨已经死亡,而死亡是污秽。持有柊之名的人染上了污秽,那个污秽便会循环,引发树木枯萎。就像柊子的存在,使京城的污秽更严重。 智铺众利用菖蒲,扩大了树木枯萎的范围。违背生死条理的柊众的骸骨,会阻止气的循环,引发树木枯萎。 菖蒲自己不也说过吗?每原谅一次,就会生出黑虫。 黑虫是阴气的具体呈现。死亡是污秽。阴气增强,黑虫就会增加,使污秽更加扩大。 菖蒲的表情变得很可怕。 「我听祭司大人的话,原谅了大家,所以生出了这么漂亮的黑虫,你看……」 菖蒲伸出来的手的前端,浮现一颗由新的黑虫群聚而成的球。 「你刚才说的那些难听的话,我也原谅你了。姐姐,请告诉我门在哪里。」 『跟我一起走吧。』 「姐姐一个人走就行了,菖蒲要一直陪在祭司大人身边。」 拍翅声更剧烈了。 昌浩环视周遭。数量增加的黑虫,飞向了太阴他们。 风的漩涡已经微弱到快撑不住了。 「嗡!」 昌浩炸飞大群的黑虫,跑向神将和冰知。 柊子一面转动眼珠看着昌浩的动作,一面把手伸向了菖蒲。 菖蒲往后退,躲开了她的手。 「不,不要碰我!」 『你好可怜,被那个男人不断注入污秽,已经……』 发生在妹妹身上的悲剧令人心痛,柊子的脸纠结起来。 菖蒲却是怒火中烧,眼眸闪烁着昏暗的光芒。 「……件。」 她喃喃低语,黑色水面便瞬间在她背后展开,件掀起波纹浮出了水面。 靠昌浩的灵术才勉强逃过黑虫攻击的太阴,张大眼睛看菖蒲背后的件。 「昌浩,你看……」 魂虫聚集在一个地方,没有逃走,可能是因为几乎没有力气飞起来了。 无数的魂虫都合上了翅膀,没办法马上知道哪只是敏次、哪只是皇上。张开翅膀就会浮现脸的图案,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但是,昌浩很快就发现了。 只有一只魂虫的白,性质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就是非常清澄的白,像是会发亮。 昌浩想起皇上是太阳神天照大御神的后裔。包裹这只魂虫的颜色,与阳光十分相似。 忘了是什么时候,昌浩曾远远见过皇上。现在他轻轻伸出手,从那只魂虫感觉到的东西,就跟当时皇上散发出来的波动一样。 「这就是皇上啊……」 昌浩用灵力的线绑住魂虫,以免看丢了。 敏次的魂虫应该也在这么多的蝴蝶里面。 为了慎重起见,昌浩把魂虫统统收进灵气的笼子里,呼地喘口气,总算可以放心了。 昌浩抱起不能动的冰知,望向件,皱起了眉头。 「件……」 昌浩环视周遭。 因为大群的黑虫多到惊人,所以阴气凝结沉滞,快滴下来了。这样下去,太阴和自己都会被阴气夺走生气、灵气和神气,身体就不能动了。 必须想办法脱离这个地方。 他们来到这里,是穿过了菖蒲做出来的门。昌浩不知道这是哪里。 「太阴,你知道这里的尽头在哪里吗?」 昌浩小声问,太阴明白他的意图,默默地点点头,向四方放出很小的风。 竖起耳朵仔细听,就能听到菖蒲和柊子的声音。 菖蒲跑向件,抱住了件的脖子。 「件,好孩子,为祭司大人宣告预言吧。」 混杂在拍翅声中传来的菖蒲的话,昌浩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为祭司大人宣告预言是什么意思? 从风中读取讯息的太阴,悄悄对疑惑的昌浩说: 「昌浩,这地方不是很大。因为太暗,很难掌握距离,但感觉十丈远的地方有灵力的墙壁。」 昌浩对小心翼翼操纵着风的太阴点点头,立刻计算了距离。 既然是被灵力包覆,那么,突破灵力就能离开这里了。 菖蒲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柊子身上。 「太阴,冰知和魂虫交给你了。」 昌浩悄声说完,斜眼看见太阴以眼神回应,就折回了柊子她们那里。 搂着件的菖蒲,还在跟件说话。 「件,祭司大人告诉过你吧?也要听菖蒲的话啊。」 件总算张开了嘴巴,准备回应菖蒲。 「这……」 「嗡、波库、坎!」 短短的真言穿过拍翅声的缝隙,封住了件的声音。 瞠目结舌的柊子转头看昌浩。 昌浩拍手击掌。 「八剑乃花之刃,此剑乃雷之刃。」 高高举起的刀印刀尖,迸出银白色的闪光。 昌浩瞥一眼哗地聚集过来的黑虫,大叫: 「铲除眼前恶魔的草薙之剑!」 从横扫而过的刀尖,迸射出八重雷电,纵横驰骋。 黑虫的拍翅声被轰隆声掩盖,被雷光吞没的黑虫无声地灭绝了。 一道雷贯穿了件,妖怪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四脚朝天沉入了水里。 被推开的菖蒲也被弹飞出去,惨叫着摔在地上。 身体受到强烈撞击的菖蒲,不停地呻吟,再也站不起来了。 柊子在她旁边蹲下来。 『妹妹,我不该放开你的手,原谅我。』 「我不要,因为姐姐……」 昌浩清楚看见菖蒲的眼睛忽然泛起了泪光,闪闪摇曳。 「姐姐不管我哭着说不要,还是放开了我的手!」 刚才连小小震荡都没有的菖蒲的心,已经动摇了。她不能把柊子说的话当耳旁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菖蒲刚才说的柊子,跟出现在眼前的柊子明显不一样,菖蒲 自己也察觉了,正感到困惑。 昌浩很讶异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看着菖蒲和柊子的昌浩,发现柊子的眼神跟以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昌浩看到的是,充满悲叹、后悔的软弱眼神。 但是,现在的柊子不一样,眼神里有无论如何都要把妹妹带走的坚强意志。 因为斩断眷恋的柊子的心改变了,她说出来的话具有言灵的力量。真诚的声音,有充分的力量足以打动菖蒲冥顽不灵的心。 但是,没有被刚才的八重雷电完全消灭的黑虫,又要向她聚集了。柊子的力量应该剩没多少了。 昌浩思索着。 有没有方法可以瞬间祓除黑虫的阴气呢?有没有方法可以把黑虫连同包围这里的结界一起毁灭呢? 十二神将火将腾蛇的身影闪过昌浩脑海。那个灼热的业火,就可以瞬间吞噬所有的黑虫,烧光结界,突破重围。 小怪,也就是红莲,用光力量,至今不能动,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昌浩下定决心,再有下次,要稍微思考力量的分配。 小怪一定会睁大眼睛说:「还有下次吗?!」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还是要先作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想着这些有的没有的事,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尽管小怪不在场,对昌浩来说,依然是最值得依赖的拍档。 「火乃净化。」 说也奇怪,他正好跟柊子作了同样的选择,但他并不知道。 昌浩曾经向火神借过力量。这里请不到火神,但昌浩还记得那股波动。 只要有依附体,就能让记得的东西的影子降临。 而依附体就是这个身体。 「因此。」 看得出来,柊子对短短的话语有了反应。可能是瞬间察觉昌浩的意图,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把手伸向了菖蒲的脸。菖蒲已经站不起来,拖行着向后退。 「不要……」 菖蒲拒绝,猛摇着头。柊子平静地呼唤她: 『文目。』 话语是言灵。 『柊的文目。』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即便被植入了虚伪的东西,只要还存在着一丝一毫文目本身的魂,这个出生时就被施行的咒语,就会留在体内最深处。 菖蒲的双眸凝结了。 柊子拨开妹妹的刘海。 『让柊隐藏门的使命,从此结束吧。』 菖蒲回看姐姐的眼睛噙着泪水。 「不要……」 尽管摇着头,但说是抗拒,还不如说是像小孩子闹脾气,是软弱的最后挣扎。 「我不要,因为祭司大人、祭司大人对我很好……很疼我……所以……」 菖蒲的话戛然而止。 在周围飞来飞去的黑虫,缠着菖蒲,拍响了翅膀。 回神时,菖蒲不自觉地重复着柊子刚才说的话。 「……柊的文目……」 柊是降魔之树,「文目」是「菖蒲」的同音异字。 身为柊众首领的祖父,替第二个孙女取的名字,其实汉字是写成「文目」而不是「菖蒲」,意思是「条理」。 『……姐姐……』 注视着柊子的文目,泪水自脸颊滑落。 不觉中,文目嘎哒嘎哒颤抖起来。 她应智铺祭司的要求,纺出了黑虫,扩大了树木的枯萎,染上了污秽。 「我……我都……做了什么事……」 被刻印在她体内深处的条理的咒语,破除了被智铺植入的虚伪记忆。 柊子以充满爱的手势,一再抚摸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而颤抖的妹妹的头。 『我也一样……所以,要去门的那一边。』 门的那一边,不是一般死者去的地方。 她们不会渡过境界河川,也不会钻过冥官之门,更不会前往梦殿。 她们会沉没在门的那一边,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门在哪里。 完成使命的代价是,再也不能投胎转世为人。这是犯下无法弥补的罪行的她们必须接受的惩罚。 柊子的轮廓消失了,变回白色的魂虫。 文目垂下眼皮,瘫软地倾斜。倒下来的身体发出清脆的声响,啪啦啪啦碎裂了。 昌浩目瞪口呆。文目的身体咔啦咔啦化成了干枯的白骨。 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她早在船翻覆的时候,就被波浪吞没淹死了。 又瘦又小的蝴蝶,从白骨翩然飞起,依偎在柊子的魂虫旁边。 两只蝴蝶翩翩飞舞,瞬间就被大群黑虫包围了。 但是,在黑虫进攻之前,两只蝴蝶就消失无踪了。 失去猎物的黑虫,把目标转向了昌浩和神将。 剧烈的拍翅声如雪崩般席卷而来。 昌浩在同一时间拍手击掌。 「谨请轲遇突智之神降临!」 就在咏诵的同时,从昌浩体内迸发出来的强烈火焰神气炸开了。 太阴双手捧着冰知与魂虫的笼子,使出仅剩的力量召来风,卷起漩涡。 火焰被风煽动,瞬间吞噬了黑虫,又不断蔓延,烧光了所有一切。 ◇ ◇ ◇ 就在祭司举起剑要往比古砍下去的那一刻。 灼热的神气爆发,破除了结界,被困在里面的昌浩等人,跟大群黑虫一起滚了出来。 昌浩在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道具的状态下,召唤了轲遇突智的火焰,体力消耗太大,一时之间没办法行动。 太阴光是抓住冰知的手臂就很吃力了,只好放掉魂虫的笼子。 滚出去的笼子很快就被黑虫包围击碎了,收在里面的魂虫吓得四处逃窜。 事情发生得太快,祭司也猝不及防。 「为什么……」 比古没错遇祭司撇开视线的那一刹那。 他奋力闯入攻击范围,夺走祭司手上的剑,反用剑尖抵住祭司的喉咙。 祭司试图往后退拉开距离,但比古不让他得逞。 虽然身体到处剧烈疼痛,但比古咬紧牙关,对祭司穷追不舍。 现在挥舞的剑术,也是真铁教的。 比古不能原谅这个人用真铁的身体、真铁的声音做坏事。 更不能原谅自己在那其间做了梦,即便只是短暂的时间。 「我要替多由良报仇!」 激烈的攻击使祭司失去平衡跌倒,比古把剑尖抵在试图跳起来的祭司的眉间,低声叫吼: 「把那个身体还给我!」 祭司却嘲笑似的说: 「身体?是骸骨吧?」 那个模样让比古的愤怒瞬间爆发了。 「你……!」 因为太过愤怒,刀子没拿稳,原本对准脑勺的刀尖,只擦过了祭司的额头。 看到伤口渗出红色血珠,比古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强烈动摇了。 会出血,表示身体还活着。 「啊……」 祭司趁隙对准受重伤的比古的伤口,放出了雷击。 「唔!」 距离太近不能闪开的比古被击个正着,还没发出叫声就被弹飞出去,撞到腐朽的树木摔倒在地,再也不能动了。 祭司捡起从比古手中掉下来的剑,瞥一眼还站不起来的昌浩和搂着冰知的太阴。 与太阴的视线交会时,看到她桔梗色的眼眸凝结了,祭司嗤嗤奸笑起来。 太阴把冰知挡在后面,从手掌做出了龙卷风,但祭司的行动比她快。 这时候,有只手从太阴背后伸过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拽倒。 祭司的剑挥过太阴的头刚才所在的位置。 倒在地上的太阴射出了风的凝聚团块,击中祭司的左肩,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 太阴听到那个声音,便惊愕地倒抽一口气,全身紧绷。想到不可以伤害人类的哲理,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 用没受伤的右手拿着剑的祭司,傲然俯视全身僵硬的太阴,挥起来的剑尖突然停止了。 太阴发觉视野角落有白色的东西翩翩飞舞。 很多魂虫被黑虫追着跑,四处逃窜。 但是,一只接着一只被黑虫抓住,魂虫受到攻击,白色的翅膀被残酷地扯落后,消失不见了。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昌浩,看着在太阴与冰知眼前高举着剑的智铺祭司,以及被大群黑虫玩弄的魂虫。 原本数量很多的魂虫减到一半以下,黑虫还凌虐似的追逐着剩下的蝴蝶。 有只魂虫绽放着特别亮的白光,身上绑着灵力的线。昌浩看到那条线快被咬断了。 同时,发现祭司也看着那只魂虫,昌浩不寒而栗。 祭司的眼睛闪着厉光。 他瞄准虚弱地拍着翅膀飞舞的魂虫,随手把剑抛了出去。 剑破风飞向了皇上的魂虫。 「不行!」 昌浩想冲出去,但膝盖无力地下弯,向前扑倒了。 「太阴!」 听到昌浩反射性的叫声,太阴的肩膀颤抖起来。仿佛咒缚瞬间解除,太阴放风包住剑,想把剑击落。 但是,风被黑虫阻挡了。 剑尖就快砍断皇上的蝴蝶的翅膀。 昌浩不由得伸出了手,但根本抓不到。 「啊……」 昌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大叫,同时看到伸出去的手的前方有只蝴蝶。 翩翩飞舞的蝴蝶张开的翅膀上,浮现非常熟悉的脸庞。 昌浩猛然想起—— 替代的生命。 敏次如果是在有意识的状态下接到这个命令,很可能会听从。 对,他会应请求而逝。 「啊……!」 那只魂虫推开光芒特别璀璨的皇上的魂虫,自己迎向了剑尖。 于是,那只魂虫被铁剑砍成两半,白色翅膀纷飞飘散了。 「——!」 觉得浮现在翅膀上的紧闭的眼睛,看起来很满足,应该不是昌浩太多心。 所有事转眼间就结束了。 发现黑虫向剑聚集,企图把剑送给祭司,太阴慌忙用风的漩涡包住皇上的魂虫,把漩涡推给了昌浩。 飘到手上的魂虫,翅膀虚弱地颤抖着,但毫发无伤。 昌浩茫然地望向祭司。 智铺祭司淡淡一笑,张开了嘴巴。 「件。」 牛身人面的妖怪,出现在祭司脚下,弯下前膝,垂下了头。 祭司把手放在件的头上,瞥一眼凄惨地飞散的翅膀。 「件啊,在宣告一次预言。」 件听从命令,对着翅膀开口说话。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心跳在昌浩胸口碰碰作响。 「以此……骸骨……」 件依照智铺祭司的命令宣告了预言。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昌浩的身体颤抖,行动不灵活。想把散落的翅膀搜集起来,指头、手臂、脚却都不听使唤。 他觉得冷到不行。全身血液往下流,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四肢末梢冷得像冰一样。 件回应祭司的叫唤,出现了。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怎么会这样?祭司刚才说「再宣告一次」,不是宣告今后会发生的未来,而是让昌浩等人知道,宣告过的预言已经成真了。 为什么件会听从祭司的命令呢?那样子简直就像—— 「唔……」 忽然,昌浩的眼眸充满了震惊。 服从术士的妖怪,就是所谓的「式」。 昌浩茫然低喃。 「智铺的……式……?」 刹那间,昌浩明白了。 所以,件总是沿着智铺所铺设的道路宣告预言。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所以,智铺所铺设的道路屹立不倒。他所描绘的未来一定会成真,没有其他道路了。 那不是预言。不可能是预言。那是所谓的——咒语。 心脏在昌浩胸口怦怦狂跳。 「原来……是咒语……」 全都是。 岦斋、时守、尸,还有敏次。 全都是被件宣告的名为预言的咒语困住、被杀了。 是智铺害死了他们。 「为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昌浩的双眸燃着愤怒。 面对剧烈愤怒的祭司,一脸不屑,耸耸肩嗤笑起来。 「我只是为了铲除阻碍。」 「阻碍……」 这个残酷的答案令昌浩几乎窒息。 祭司把视线从呼吸困难的昌浩身上移开,转向了太阴和冰知。 太阴倒抽一口气,瞥一眼背后的冰知。 冰知的眼皮微微张开,露出红色的眼眸。虽然呼吸困难,冰知还是对太阴使了个眼色。 祭司慢慢靠近了。 太阴看看冰知,再看看昌浩,瞪着逐渐靠近的祭司说: 「不要再过来!」 看到太阴尽全力威吓,祭司苦笑着说: 「我过去你又能怎么样?再击碎我的右臂吗?」 祭司把下颚指向瘫痪地垂下来的左臂,在太阴前面蹲下来,配合她的视线高度。 「不可以伤害人类的十二神将,可以刺穿这个身体吗?那就试试看啊,你动手吧。」 太阴瞪着毫不设防地露出喉咙的祭司,眼神几乎要把他射穿了,却怎么样也不能采取行动。 祭司伸出右手,抓住太阴高高扎起来的头发。 「烧得那么惨,居然还能复元呢。」 「咦……」 「腾蛇的火焰烧到了你的头发和皮肤吧?如果直接把你烧死,就替我省了很多麻烦。」 但是,祭司又摇摇头说: 「不,那样的话,又会有新的神将诞生。那就对我不利了。烧成那样刚刚好。」 嘀嘀咕咕的祭司,望向了倒地不能动的六合。 忽然,祭司睁大了眼睛。 「——嗡!」 从太阴背后伸出一只沾满血的手,画出五芒星,袭向了祭司的胸口。 躲在个子娇小的太阴后面现影的红色眼眸,直直射穿了祭司。 冰知使出仅剩的所有力量施行的灵术,贯穿了祭司的心脏。 「啊……」 祭司按住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摇摇晃晃地跪下来。 「唔……啊……」 祭司呼吸凌乱,喘不过气来,冰知却没有余力再施放第二次法术了。 「……哼……」 不甘心地扭曲着脸嘶吼的冰知,就那样静止不动了。 「冰知!」 太阴的叫声敲响了昌浩的耳朵。 昌浩摇晃着站起来。 他把皇上的魂虫藏进狩衣的袖子里,瞪视着大群的黑虫。 「让开……!」 结起刀印的昌浩,很快画出五芒星,把所有黑虫关进里面。 「禁!」 五芒星向外扩张,变成好几个竹笼眼,被吞进 去的黑虫都化为尘埃消失了。 昌浩瞄准跪下来的祭司,念起了真言。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祭司转过头去。 看到从昌浩全身迸出来的强烈灵力卷起了漩涡,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焦躁的神色。 「电灼光华,急急如律令——!」 星星和月亮都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的天空,划过了无数条的雷电。这些雷电汇集后,如波浪般汹涌翻腾,直直俯冲而下。 仰头望向天空的祭司瞠目结舌。 「——!」 雷神之剑从男人头上劈下来,轰隆作响,天地摇晃,银白色闪光照亮了视野。 闪光瞬间烧断了黑虫们的翅膀,阴气的实体被轰然巨响的雷鸣驱散,全都消失了。 第九章 照亮视野的闪光余光逐渐消失,太阴慢慢张开了眼睛。 祭司刚才所在的位置,被深深挖出了一个大洞,那么大一群黑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回头确认冰知的状况。冰知的呼吸很快,看起来很痛苦,但似乎没有生命危险。 松了一口气的太阴,看到昌浩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又跪了下来,慌忙站起来。 「昌浩!」 太阴跑过去,站在那里。 昌浩用双手把散落四处的白色翅膀搜集起来。 只剩下白色翅膀了。白色的翅膀上,浮现紧闭的双眼。 昌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眼睛。 「醒醒啊,敏次大人……」 捧着翅膀的双手在颤抖。 抖到狼狈不堪。抖到好不容易捡齐的翅膀又差点掉下去了。 「敏次大人……不行喔……不可以在这种时候……」 我的的确确说过要颠覆预言啊。 「在我……说话不得体时,只有你……只有敏次大人会纠正我啊。」 现在的敏次还在停止时间的法术里。 但是,魂虫没有回去,再不久他就会断气。 停止时间只是应急的法术,不能永远持续下去。 昌浩突然想到,魂虫说不定是改变了形状的魂绳。 用来把魂绑在身上,让魂不会飘出体外的绳子,变成了蝴蝶的模样。 蝴蝶是死与生的象征,所以,变成那样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如果不是虫,而是绳子,那么,再绑回体内就行了。绳子就是这样的东西。 说起来像是文字游戏,但话语是言灵,名字是咒语。 把它命名为「魂绳」,而不是魂虫,就会变成魂绳。 「大家……都在……等你啊……」 皇上的魂虫、敏次的魂虫,都一定要带回去,放回他们各自的身体。昌浩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知道树木枯萎的原因了,事情也解决了。今后会渐渐冒出新芽,取代枯萎的树木。 树木不再枯萎,气就会循环,污秽也会消失不见。 「昌浩……」 蹲着的昌浩,听到来自头顶的声音,肩膀颤动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太阴正忧心忡忡地俯视着他。 昌浩把四散的翅膀集中到一只手上,用另一只手拿出了藏在袖子里的皇上的魂虫。 「这只……送去爷爷那里。」 接过魂虫的太阴,担心地蹲下来说: 「你也一起回去吧,昌浩……这不是你的错。」 但是,昌浩缓缓摇着头。 在刚才那一瞬间,昌浩清楚看见了浮现在魂虫翅膀上的敏次的脸。那个画面清晰到不行,仿佛把每个片段都刻印在眼底,又仿佛时间的流逝停止了。 魂虫把身体迎向了刀尖,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没抓到它……」 昌浩注视着颤抖的手,把另一只手盖在捧着翅膀的那只手上。 差点把双手合紧,他慌忙停下来。再碎得更严重,就真的没救了。 发现自己这么想,昌浩觉得很可笑。 这里只剩翅膀的残骸。是没了魂的躯壳。 为了突破结界,昌浩召唤了轲遇突智的火焰。那么做是不是错了呢?不那么做,他就还有充分的战力。说不定靠自己的力量,就能保护好皇上的魂虫。 可是,不那么做,昌浩现在还没办法脱离那个结界,迟早会被黑虫夺走灵力和生气。等他的灵气耗尽了,黑虫大举进攻,魂虫还是会被吃光。 不管怎么做,命运都不会改变。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对敏次宣告的不是预言而是咒语呢? 预言不能颠覆,但咒语就另当别论了。 当成咒语来处理,就可以反弹回去给施咒的术士。 这分明就是阴阳师的领域啊。 昌浩沮丧地垂下头,表情纠结。 整颗心空空洞洞,激不起一丝情感。 但他无法相信。无法相信敏次不在了。去阴阳寮工作,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再彼此问候了。课业上有不懂的地方,不能再请教他了。轮值时,也不能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彼此讨论观星或占卜的议题了。 敏次真的成了替代的生命。 能够救皇上,他一定很满足吧。 皇上是国家的支干。想必敏次会抬头挺胸,毫不犹豫地说:「我的生命可以成为支干的础石,是无上的荣耀。」 但是,这样太悲惨了。假如非要用某人的生命来取代才能得救,那么,那个某人又要靠谁来救呢? 昌浩想起以前,自己也曾想这么做,要抛弃生命。 当时,他深信那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境界河川被问到「活着的人会怎么样」之前,他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其实心里明白,活着的人一定会很悲伤,只是刻意不去想。 但是,现在昌浩体会到了,不只是悲伤那么单纯的事。 会觉得空虚。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没办法塞住,也没办法填满,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茫然若失。 「替代的……生命……」 喃喃自语的昌浩恍惚地思索着。 不管怎么抗拒,不能改变命运就没有意义。 倘若,这是冥府决定的寿命,那么,再怎么抗拒也动不了那个宿命。只有冥府的官吏,可以改写生死簿上的岁数和名字。 昌浩心想那个人就能改吧?但马上打消了念头。 即使能改,那个人也不会改。这就是官吏。 那么,对哦,换条命不就行了?如果可以把会死的生命换成其他生命,也就是换成其他的命运,就能得救了。 在没有脉络的思考大海里飘荡的昌浩,忽然眨了眨眼睛。 「……交换……生命……」 把会死的命运,换成其他的生命。不是取代,而是交换。 这样会违背世间的哲理吗?即使不违背,也需要相当庞大的力量,搞不好会消减自己的寿命。 即使如此,能把不该在此时陨落的生命捞上来,也是值得的。 「交换……」 但是,要跟谁的生命交换呢? 不管是谁的生命,都不能用来当成替代品。要敏次那么做,他一定宁可选择死亡。 要使用更强大、更不同层次的东西来改变被铺好的路,才有意义。 「……」 昌浩屏住了气息。 太阴发现他的眼神骤变。 「昌浩?」 那是灵光乍现的表情。 昌浩对疑惑的太阴说: 「我要交换……生命……」 「咦……」太阴支支吾吾地说:「可是,那么做……」 昌浩摇摇头说: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把将死的生命、把那样的命运……」 被雷击中般的震撼袭向了昌浩。 「跟神交换……」 出乎意料的发想让太阴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 昌浩轻轻举起捧着翅膀的手。 吸一口气。 「因此……」 不知道做不做得到。说不定,会耗光所有的力量,自己倒成了替代品。 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得好。 依附体就在这里。 把这个身躯仅剩的所有力量,注入这些白色翅膀,纺出失去的魂绳,再重新接上。 可以用来跟将死的命运交换的是—— 「樱咲 早乙矢大神!」 ◇ ◇ ◇ 听见吵嚷声,脩子猛然张开了眼睛。 放下床帐的床内有些昏暗,但外面已经充满早晨的气息。 「嵬……?」 四下张望也看不到那个黑色身影。天亮前也找过,还是不在。 原来那不是梦。 「到底跑哪去了呢?」 呼地吐口气时,床帐前有声音对她说: 「你醒了吗?公主。」 是藤花的声音。 「我醒了。」 脩子掀开床帐,就看到梳妆打扮好的藤花端坐在那里。 「早安,公主,我去端早上的洗脸水。」 洗脸盆端来了,脩子用里面的水洗完脸,接过布边擦干边歪着头说: 「好像有点吵呢……」 里面的人的嘈杂声,连离得有点远的脩子的房间都听得见。听不见说话的声音,但感觉得到气氛不太好。 被脩子一问,藤花的脸浮现阴郁。 「怎么了?」 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回答说: 「天一亮,就有人来通报……」 「有人来通报?皇宫吗?」 脩子顿时脸色发白,藤花慌忙摇着头说: 「不是,皇宫没有来任何消息。来通报的人,是左大臣派来的。」 「左大臣大早派人来做什么?」 脩子真的很讶异,藤花敷衍地微微一笑说: 「他说不是要来见公主,是要来找负责家务的人……今天巳时会到。」 可是,脩子不用出来迎接他。 脩子的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所以,由总管接待就行了。 「会不会是来探望命妇呢?」 命妇一直卧病在床,是不是有点担心她呢? 藤花的脸蒙上了阴霾。 那模样让脩子特别担心。 ◇ ◇ ◇ 好像听见唧唧咕咕的说话声,她缓缓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母亲……」 有三对眼睛直盯着她的脸,与他们的视线交会时,笃子有些吃惊。 「你们……在做什么啊?」 发出来的嘶哑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听到笃子的声音,国成和弟妹都忍不住眼眶含泪,年纪最小的瑛子放声大哭起来。 笃子大吃一惊,想爬起来,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使不上力。 疑惑的她开始回想怎么回事。 「母亲一直在睡觉。」忠基抽抽噎噎地说。 笃子歪着头问:「一直?」 「是的。」 忠基点点头,就因为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也是泪眼汪汪的国成,坚强地忍住泪水,替忠基接下去说。 「好像得了睡觉的病,睡了好几天、好几十天,都没醒来。」 笃子瞠目结舌,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的时间。 对了!笃子想起来了,好像一直在作可怕的梦。 那是—— 「啊……!」 笃子把手伸向了肚子。大起来的肚子里,是她的第四个孩子。 「刚才药师来过,说肚子里的孩子有点小,但成长得很顺利,所以不用担心,母亲。」 国成一面沉稳地回答,一面用袖子一再擦拭眼睛。因为不这么做,会泪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笃子松口气,温柔地抚摸肚子。肚子竟然动了起来,像是在回应她。 从里面发出「砰」的微弱声响,好像在说「我没事哦」。 真是个好孩子。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会适时地发出通知,多么聪明啊。 孩子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笃子抚摸肚子的手。察觉他们眼神的笃子,把另一只手伸向他们,一个一个抚摸他们的头。 「没事啦。」 「嗯……」 瑛子总算停止了哭泣,用红彤彤的眼睛看着笃子,腼腆地笑了。 国成和忠基也都哭红了眼睛。 笃子边对孩子们一一微笑,边寻找丈夫的身影。 睡着的时候,感觉丈夫一直陪在自己身旁。 国成看到母亲的表情,会意地点点头说: 「父亲因为时间到了,所以出门了。是我跟妹妹一起送他出门的。」 瑛子挺直了背脊。 「母亲睡着的时候,我跟哥哥都会送父亲出门、迎接父亲回来。」 「父亲每次都会称赞我们很了不起呢。」 忠基的眼睛闪闪发亮。 感觉得出来他们也想被笃子称赞,憋在心里憋得慌了。 「是吗?你们做得太好了,谢谢。」 「是!」 三个人齐声回答。 这时候,听到说话声的侍女进来了。看到笃子醒来了,侍女很惊讶,赶紧跑去通知大家。 笃子心想也太夸张了,苦笑起来。 国成把外褂拉到笃子的脖子的地方,催忠基和瑛子离开。 「好了,你们两个,母亲累了,去那边吧。」 瑛子摇着头说不要。 「不行,母亲才刚刚醒来,要好好休息。」 「国成,我没事。」 笃子觉得瑛子很可怜,便插嘴协助,国成吊起眉毛说: 「不可以,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定会叫您休息,您问问看。」 结果,婴儿好像听见了大哥的声音,肚子砰地响了一声。 笃子眨眨眼睛,苦笑着说: 「国成真的说对了呢,我就乖乖休息吧。」 瑛子闭上嘴巴,紧紧抱一下笃子的脖子,依依不舍地走开了。 忠基羡慕地看着妹妹。他也很想那么做,可是他已经长大了,不好意思再做出那种小孩子般的动作。 笃子眯起了眼睛,心想他们都还是孩子,想法却像个大人了。 「那么,母亲,请休息,等一下我吩咐人拿营养的东西来。」 国成牵着弟妹的手,走出了对屋。 目送他们离去的笃子,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有这些哥哥姐姐,觉得很放心。 她喘口气,闭上了眼睛。 成亲今天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如果要值夜班,就是明天才会回来。 笃子一直在作梦。在梦里,总是听到很可怕的声音。她向成亲求救,成亲却迟迟没出现。 但是,感觉他的气息随时都在附近。 有成亲在,她就不怕任何可怕的东西。 这是她结婚以来的秘密。 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呢?等成亲回来后再问问他。 昏昏沉沉的笃子,把手放在肚子上。 心想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撑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会这么想的自己很奇怪。 会发生什么事呢? ——原谅我,笃子…… 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笃子惊讶地张开眼睛。 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声音,确实是丈夫的声音。 她转动眼睛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丈夫。 孩子们不是说他去工作了吗? 「要我原谅什么呢……」 她带点不安地喃喃自语,但没有声音回复她。 ◇ ◇ ◇ 到了巳时,左大臣依照事先的通报,来到了竹三条宫。 不是被带到脩子所在的主屋,而是被带到离主屋稍远的厢房。 「左大臣来做什么呢?」 跟小妖们在一起看图书 故事的脩子,一直注意厢房,根本没心看故事。 「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猿鬼回答疑惑的脩子。独角鬼和龙鬼别有意思地交换了眼神,什么也没说。 「有话要说,不是应该来跟我说吗?我是这里的主人啊。」 猿鬼嗯嗯沉吟。 「昨天公主不是一直窝在床帐里吗?那时候,左大臣那家伙也来过呢。」 「是吗?」 脩子瞪大了眼睛,独角鬼举起一只手说: 「那时候,他跟总管说了很多话,大概是那些话的后续吧。」 「希望不会讲太久。」 龙鬼往厢房望去。 它们说的话不清不楚,听起来支支吾吾,让脩子好生怀疑。 她环视屋内,眨眨眼睛说: 「喂,嵬在哪里?我一直没看见它。」 这时候才发现,不只是嵬,风音也是从今天早上就不见人影。 「啊,」龙鬼开口说:「乌鸦在安倍家,风音也是。」 「咦?」 听到意外的答案,脩子瞠目结舌。猿鬼合抱双臂,回她说: 「我们也不清楚详细情形。晚上式神来过……就是晴明那里的式神,你知道吧?」 脩子点点头。十二神将有好多个,她见过其中几个。 「然后,天亮前,那只乌鸦就匆匆忙忙地飞出去了。以它飞去的方位来看,应该就是安倍家。」 「我觉得奇怪,就跑去确认,果然是在晴明那里。」 据独角鬼说,情形如下。 晴明房间的外廊,躺着一个可怕的女式神和风音,两个人都动也不动。在风音旁边的乌鸦,黑脸都发白了,感觉连叫着「公主、公主」的声音都很苍白。 龙鬼歪起头,用一只前脚按着额头。 「风音那家伙答应了昌浩很多事,好像因此出了什么意外。」 小妖们不知道详细内情,但知道风音为了守护京都四处奔波。她不在时。它们也帮她掩饰过,所以逐渐萌生了同伴的意识。 但是,对风音本人来说,也许并不想被京城的小妖当成同伴。 「这样啊……」 脩子点点头,陷入了深思。 在自己不知情的状态下,风音又遇上了什么危险吗? 她非常强大,但并非不死之身,不久前也曾经搞坏身体,卧病不起。 脩子很依赖她。只要她默默待在身边,脩子就觉得安心。 现在,命妇和菖蒲的身体都还没好起来,尽管有藤花陪伴,少了风音,脩子还是有点心慌慌。 「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看脩子那么惦念,三只小妖嗯嗯地沉吟。 「听晴明说还要一阵子才能复原。」 「不如以回老家调养的名义,让她好好休息吧?」 「要假装送她回老家,也要她本人在啊。乌鸦那小子不回来,光靠我们恐怕瞒不过去。」 「那么……」 脩子才刚开口,就听见厢房传来像是家具倒下去的剧烈声响。 小妖们与脩子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 接着,听见责骂似的声音。 「是左大臣的声音。」 龙鬼喃喃低语,紧闭着嘴巴的猿鬼和独角鬼,二话不说就冲出去了。 脩子和龙鬼也跟在它们后面追着跑。 在厢房里,从坐垫站起来的左大臣,凶神恶煞般俯视着伏地叩首的总管和藤花。 躲在木门后面偷看的脩子,被左大臣凶狠的模样吓着了。 她第一次看到表情这么可怕的道长。 道长颤抖着握起来的拳头,狠狠瞪着藤花。 「扇子怎么了?」 「那个,呃……」 藤花说得结结巴巴,介入两人之间的总管,奋力阻止道长靠近她。 「请不要这样,左大臣大人。即便是左大臣大人,这样的行为也太失礼了!」 左大臣马上以严厉的眼神命令总管住嘴。 「我是在跟这个侍女说话,你说我失礼,那么,你胆敢介入就是放肆,还不退下!」 被雷击般的强烈语气痛骂的总管,不得不沉默下来。 脩子皱起了眉头。 「扇子?什么扇子?」 龙鬼回说: 「左大臣又拿诗歌给藤花了。」 「还说下次他再来时要给他回复。」 「可是,谁知道他隔天就跑来了,还来得这么早。」 猿鬼扳起了脸,另外两只也竖起眉毛,应和它说对啊对啊。 「诗歌……?」 喃喃重复的脩子想起来了。 最近,左大臣动不动就找借口来拜访竹三条宫。每次来,都会带贵公子的书信来给藤花。 藤花是晴明的远亲,身上流着橘氏的血,所以命妇猜测,他是想拉拢藤花,当成自己的棋子。 「藤花怎么想呢?」 不管左大臣怎么逼问,藤花都只是伏地叩首请求原谅。 顽强的态度使左大臣更加愤怒。 「你不回答也没关系,跟我来!」 左大臣气冲冲地说,抓住藤花的手臂,硬是把她拉起来。 「请饶了我吧。」 藤花抵抗,可是,一个弱女子根本赢不了男人的臂力。 「左大臣大人,请不要这样。」 「让开!」 道长推开上前阻止的总管,硬是拉着藤花跟他走。 「快、快来人啊……」 听到总管按着胸口边咳嗽边叫喊的声音,脩子想都没想就跑过去了。 「啊,公主!」 吃惊的小妖们在她背后大叫。 冲进厢房的脩子,站在道长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看到竹三条宫的主人突然跑出来,左大臣也显得有些退缩。 发现脩子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左大臣不甘愿地放开藤花的手,当场跪下来,行了个礼。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道长,你在做什么?」 脩子打断场合不对的老套问候,斩钉截铁地质问。 满脸不悦的左大臣回脩子说: 「有人无论如何都想与这位晴明的远亲女孩结为连理,根据占卜,今晚正是吉日,错过这次机会就会出现阻碍,所以,请恕我贸然来带她走。」 藤花跪拜在地,尽可能地离左大臣远远的。 「请饶了我,不要再提这种事……」 「住口!」 道长以粗暴的语气镇压藤花柔弱的拒绝。 「我会从我家选出有知性、有教养的侍女,送来竹三条宫,所以请把这个女孩交给我。」 表面上,道长的语气依然恭敬,眼睛却充满威吓,要公主乖乖把人交出来。 那样的行为太不正常了,脩子在愤怒、焦躁之余,更觉得困惑。 堂堂一个政治中枢的男人,怎么会做出这么欠思虑的事呢? 「公主殿下。」 低沉的声音震撼了脩子的耳膜。刚才被推开的总管和伏地叩首的藤花,都被那股气势吓得肩膀颤抖起来。 但是,脩子被表情凶狠的左大臣目光炯炯地瞪视,也绝不却步。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开口了。 「道长,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问得唐突,道长哑口无言,皱起了眉头。 「啊……?」 小妖们从木门后面飞到梁上,进入了厢房。从氛围可以知道,它们也屏气凝 神注视着这个突发状况。 伏地叩首的藤花整个人缩了起来,看起来很可怜。脩子瞥见她那个样子,眨了眨眼睛。 闪过她脑海的是放在梳妆盒里,用布盖起来的那块布料。 那个颜色非常适合比晴明小许多岁的年轻人。 ——应该不会用来做衣服了。 当时,藤花眼中瞬间浮现了悲情。 脩子握紧了拳头。 「藤花是我的侍女。」 语调强烈得出人意料之外,道长扬起了眉毛。 「可是……」 「住口。」脩子打断想反驳的道长,毅然决然地说:「藤花不是竹三条宫的侍女,是我的侍女,你没有权利过问藤花的事。」 左大臣的眼睛燃起了熊熊怒火。 在梁上的小妖们,散发出备战状态的氛围。它们已经摆好架式,只要道长有粗暴的举动,它们就会毫不留情地迎击。 「恕我直言,那么说未免太……」 左大臣瞪着脩子,以压抑的嗓音低嚷。 但脩子丝毫不让步。 「你没听见吗?藤花是我的侍女。」 稍作停顿后,她更用力扯开了嗓门说: 「藤花的结婚对象,由我这个皇上的女儿决定。」 听到这句话,道长也只能默不作声。 脩子是在向他正面宣战:现在与你对峙的人,不是未满十岁的小孩子,而是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男人的女儿。 撇开皇上不说,内亲王脩子的身份是这个国家最高的。 若要否定这件事,道长也必须否定皇上赐予自己的地位。 更重要的是,身为效忠皇上的藤原一族的首领,决不允许对皇家血脉有怠慢的行为。 藤原一族的权势,来自于拥戴皇上。皇上君临至高地位,有他授意,身为臣下的藤原一族才能掌管政治。 道长不能摧毁以藤原一族为核心,花很长的时间架构出来的秩序。 「……」 左大臣懊恼得咬牙切齿,默默垂下了头。 「从今以后,也不需要任何贵公子的书信了,请通知你认识的人。」 道长短短回应了凛然的声音: 「是……」 脩子冷冷地眯起眼睛说: 「左大臣,你在前往皇宫的途中吧?我知道是你正确地推动着政治,没有你,这个国家就没办法维持。」 这是事实。脩子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可以保有这个身份、可以这样盛气凌人,都是因为有拥戴皇上的人。 所以,她也知道必须负起符合这个地位的责任。自从奉神诏去过伊势后,这样的想法就在她心中萌生了。 看到道长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逐渐平息,脩子马上退让了。 「父皇一定在等你了,你走吧。」 道长扭头往后,瞥了一眼缩着身体伏地叩首的藤花。 显而易见,他并不服气。但是内亲王都那么说了,他也只好放手。 把藤花放在这里,哪天可能会有危险。 道长一直很担心这件事。但脩子没问题,看得出来她打从心底倾慕藤花。 藤花本人也对脩子恭恭敬敬,看起来过得很幸福。 但是,道长会放下这个女儿,并不是要她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想给女儿最大的幸福。曾经把女儿当成政治工具是事实,但并不代表他们之间没有父女之情。 他想把女儿嫁给门当户对的公子。如果可以明说她是藤原家的女儿,就会有很多外表俊俏、有钱有地位的年轻人蜂拥而至。现在不能明说,让女儿吃尽了苦头,道长真的很心疼。 「那么……」 道长站起来。 藤花用柔弱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 「左大臣大人。」 道长站住了,但没有回头。 「非常感谢您温馨的关爱。」 然后,把「我很满意现状」的想法传达给了道长。 道长向脩子行个礼,走出了厢房。 脩子呼地松了一口气。 「我要休息一下。」 她以动作指示总管和藤花不必跟来,骨碌转身离开了。 第十章 一阵风吹过了皇宫。 轮班看守书库的安倍昌亲,忽地而起了头。 ?风……? 感觉里面蕴含微微的神气,昌亲欠身而起。 环顾四周。 看到吉昌和阴阳头从阴阳部那边跑过来。 ?里面怎么样 ?? 昌亲对跑得气喘呼呼的父亲摇摇头,打开了门。 ?刚才父亲派来了使者……? 听到吉昌这么说,昌亲点了点头。是派了某个神将来。既然是风,不是太音就是白虎。 敏次依然躺在地上,沉睡在停止时间的法术里。 三个人越过驱魔的结界靠近敏次,蹲下来看他的样子。 阴阳头把刀印的刀尖抵在敏次的额头上,在嘴巴里念起了解除法术的咒文。 吉昌以眼神制止了倒抽一口气的昌亲。 在大家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敏次的眼皮微微颤抖起来。 ?……唔……? 慢慢抬起眼皮后,失焦的眼睛徘徊了好一会。 光线刺眼似的皱起眉头的敏次,发现三张脸正盯着自己,显得很疑惑。 ?啊 ……? 阴阳头用力对敏次点着头说: ?很高兴你撑下来了,再也不用担心了。? 这句话就说明了一切。 敏次抖动着嘴唇,好像在说什么。 昌亲把耳朵凑过去,清楚听见了只发出气音的话。 ——是昌浩大人…… ?嗯,一定是,我想是吧。? 昌亲微微一笑,敏次的脸就泫然欲泣地纠成了一团。 打从心底感到安心的阴阳头和吉昌,匆匆离开了书库,去向寮官们通报敏次生还的消息。 ?啊……? 还来不及说?怎么可以让阴阳头和博士当跑腿去通报呢?,两个人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昌亲叹口气,在敏次旁边坐下来。今天看守书库后面的阴阳生是日下部泰和,想必现在也正全力坚守岗位。 ?日下部大人。? 出声叫唤,就听见了精力充沛的回应。 ?是!怎么了?敏次大人有什么异状吗?!? 语尾紧张、僵硬。 听昌亲说敏次醒了,泰和马上跳起来,从格子窗往里面看。 昌亲请他进来,但他说的职务还没解除,郑重地拒绝了,又回去端坐在格子窗下面。 ?昌亲大人,在其他人来之前,那边就拜托你了。? 被泰和拜托的昌亲苦笑起来。 听到消息的阴阳生应该很快就会飞奔而来。大家都累到狼狈不堪,但付出总算有了代价,想必心情都会雀跃起来。 听起拍踏拍嗒脚步声,阴阳生一个接一个冲进来。 ?敏次、敏次!? ?太好了!? ?你这家伙,害我们担心死了!? 他们百感交集,泪眼汪汪,个个都为敏次的生还兴奋不已。 昌亲离开现场,在聚集的人群里寻找哥哥的身影。 最劳心劳力的人恐怕非常成亲莫属了。 听说敏次醒来,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放心、都高兴。 ?不好意思,请问阴阳博士在哪里?? 被昌亲叫住的阴阳生歪着头说: ?博士还没有来呢。昨天晚上他轮班轮到很晚,所以应会比平时晚到。? ?这样啊,谢谢你。? ?不会。? 昌亲向阴阳生道谢后,走向了阴阳部。 可能是所有人都去了敏次那里,没有人的阴阳部显得特别空旷。 阴阳博士的座位上,高高堆着应该是今天之内要解决的文件。 要处理那么大量的文件想必很辛苦。来晚了,可能就要做到三更半夜。 ?还没来啊……? 走到渡殿四下张望,也不见人影。 ?再不快点来,你就远远落后阴阳寮所有官员啦,大哥……? ◇ ◇ ◇ 感觉有冰凉的东西碰触到额头,昌浩猛然张开了眼睛。 ?啊,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是太阴把浸水后扭干的布放在他的额头上。 昌浩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会,没关系……? 低喃的声音听起来特别遥远,感觉就像发高烧时,感官都模糊了。 这里是某处的屋内。他猜测应该是那间有腐朽柊木的房子。 他想爬起来,可是身体使不上力。 放弃后发出叹息声的昌浩,忽地皱起了眉头。 ?太阴,是不是你的神力……?? 可能是散发出来的神力太过强烈,感觉皮肤又刺又麻。 ?啊。? 太阴点点头,指向昌浩旁边。昌浩缓缓移动视线,看到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道反勾玉严重碎裂了。 ?你没有这个就看不见我吧?所以……? ?原、原来如此。? 了解后,昌浩深深叹了一口气。 全身发烫。因为负荷过大,身体发出了惨叫声。 昌浩闭起眼睛,在记忆中搜寻。 他与神交换将死的命运,为替身之翅接上了新的生命。 说起来简单,其实需要非比寻常的力量。 要扭转一个人的命运,会对术士造成这么惨烈的负担,昌浩总算体会到了。 再加上灵力几乎早已用罄,所以道反勾玉撑不住就碎裂了。 差点被释放的天狐之血是如何控制的,昌浩不太记得了。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时,太阴移动了视线。昌浩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靠墙而坐的比古, 和躺在地上的冰知。 ?是他们两人想办法救了你。而且,你也知道冰知是神祓众,一直在调查你吧?为了将来的长远打算,他在菅生乡不断摸索控制天狐之血的方法。? 太阴说得若无其事,昌浩的脸却紧绷了起来。 ?咦、咦……? 等等,神祓众还没放弃吗? 太阴说冰知没办法动,所以实际施行控制法术的是比古。 ?这样呀,比古,谢谢你救了我。? 昌浩诚心感谢,比古微微一笑, 忽地站起来。 ?我去拿水来。? 比古简短丢下一句话,就踉跄地走出去了。 太阴忧虑地看着他走出。 ?他一直都是那样,几乎什么话都不说。? 智铺操纵真铁的身体好几年了,比古明明察觉了,却下不了手杀死他。 这些事重重压在比古心上。 但是,昌浩没办法为他做什么。昌浩很想帮他,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帮。 昌浩眨眨眼睛,望向冰知。 ?冰知的伤势怎么样?? ?很严重,本来想等你醒来就回菅生乡。? 昌浩瞪大了眼睛。 ?你应该把我放在这里,先送冰知回去呀。? 太阴耸耸肩说; ?我是很想那么做,可是……再怎么样都不能没有护卫吧?? ?咦……有六合啊……? 昌浩还没说完,太阴的视线就滑向了某处。 她看着甚么也没有的地方。 发现昌浩满脸狐疑,太阴眨眨眼睛说: ?啊,对了,你看不见,六合就躺在那里——他的神气被污秽连根拔除,昏睡不醒。? 昌浩心想原来是这样。看不见也就算了,竟然连一点点的神气都感觉不到。神气被夺走到这种程度,就跟在京 城昏迷的小怪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太阴说其实冰知刚才还有意识,所以她把昌浩、六合交给冰知和比古,先把皇上和敏次的魂虫送回了京成。 把两只魂虫交给晴明,就直接折返了。 ?刚才晴明的式来过,说敏次和皇上都获救了。? 昌浩听说后, 总算大大放心了。但心安的同时,眼角也热了起来。 ?太好了……? 尽管把能用的力量全都用光了,但敏次能够回来,就值得了。 或许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复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智铺祭司消失了,造成树木枯萎的文重也跟柊子去了门的那一边。 结果,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门在哪里了,或许这样也好。门一打开,黄泉大军就会涌现地面。最好是被埋藏在某处,永远不为人知。 回京城前,必须先祓除四国和中国残留的污秽。 这件事不会有问题。昌浩一个人可能做不到,可是还有比古和冰知。他们虽然也遍体鳞伤,但复元后都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术士。 ?我睡一下……? 听到低喃声的太阴把头转回来时,昌浩已经发出打呼声了。 太阴耸耸肩,低声笑了起来。 天空燃烧着一整片的晚霞。 走出屋外的比古,往腐朽的柊木用力捶下去。 ?必须……由我动手才行啊……? 比古应该亲手杀了被智铺附身的真铁,不该让昌浩动手。然而,比古却下不了手。 昌浩劈下的雷神之剑,直接击中了真铁,把他的身体劈得粉碎。 尸骸片甲不留。 比古垂头丧气地站在朽木的树根处。 ?你最后还是连遗物都不留给我呢……真铁……? ◇ ◇ ◇ 太阳西沉,夜幕覆盖了整个世界。 摊开书来看的脩子,发觉天色已经暗到看不清楚文字了。 正要叫人时, 藤花就拿着蜡烛走了过来。 ?公主,我来点灯…….? 她先给灯台添油,再用蜡烛的火点燃灯芯。灯台点燃的火焰长长往上升,迷迷濛濛地照亮着竹三条宫的主屋。 藤花再把蜡烛放在一边,开始骨碌骨碌地卷起摊开后散落各处的图书故事的卷轴。 ?那是……? 脩子开口想辩解,藤花笑盈盈地说: ?我知道,是小妖们乱丢的吧?? 那三只小妖会找种种乐子来让脩子开心,但美中不足的是,从来顾不到收拾善后。 满脸尴尬的脩子说: ?我本来想等一下就收拾干净,可是,后来又忘了……? 在看新书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它们呢?? ?说要去安倍家,刚才全冲出去了。? ?是吗? 这样啊。? 因为脩子喃喃说着很担心没回来的风音,所以它们替她去看风音了。 藤花正已熟稔的手势卷着图画故事的卷轴。脩子轻轻合上书,又把视线拉回到她的背部。 忘了是什么时候,她曾说要永远待在这里侍奉脩子。 但是, 那样下去恐怕不行。 脩子在膝上握紧双手,让自己鼓起勇气,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藤花……? ?是?? 抱着好几本图画故事的藤花转过身来,脩子却躲开了她的视线。 ?公主?? 疑惑的藤花把图画故事收进箱子里,再走到脩子附近坐下来。 ?怎么了?公主。? 脩子背向了藤花。 藤花正要把手伸向低着头的脩子的背部时,脩子开口了。 ?呃, 那块布料——? 听到突然切入的话题,藤花惊讶地缩回了手。 她知道脩子说的就是她放在房间里的那块布料。 ?哪天一定要做成衣服。? 脩子背对着藤花,抬起了头。藤花发觉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但不是现在……对了,等帮我做好裳著仪式的衣服以后吧。? 裳著仪式是女子的成人仪式,应该再过不久就会举行了。 ?用那块布料做好衣服后,你就离开这里。? 脩子拼命搜索辞汇, 说得结结巴巴。 因为流泪的关系,她的声音在颤抖。 ?你要离开…… 做好衣服后,就不准再留下来。? 脩子抖动喉咙 ,吸入了空气。 ?一条不是很远, 所以,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可是……? 藤花的嘴巴动了起来, 重复着?一条?这两个字 。 那里有妖车栖息在桥墩的戾桥,还有——安倍家。 ?你不可以再回来,你要一直乖乖待在那里。? ?……呜。? 藤花不由得深深低下了头。 泪水从她脸颊滑下来。 脩子不知何时发觉了。发现藤花隐瞒的事、发觉被竹帘隔开的事、发觉连做梦都已经放弃的事。 然后,还允许曾经发誓要永远随侍在侧的藤花离开这里。 ?公主……? 不久前,这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还曾声嘶力竭地要求她不可以离开。 而今,她在藤花还不觉时成长了,因为发生过太多事,逼得她不得不成长。 藤花很高兴她有这样的想法,却又为她被迫成长感到莫可奈何的悲哀。 藤花用袖子拭泪。 ?谢谢你,公主……? 脩子默然点头,像要掩饰什么似的说: ?拿什么喝的东西来吧。? ?是。? 欠身仪而起的藤花,在起身的一剎那,听到轻微的咳嗽声。 她反射性地转过身,看到脩子弓着背,捂住嘴巴。 从起初的小咳,逐渐增强为剧烈的大咳。 ?公主,你还好吗?? 藤花靠过去搓脩子的背部时,从她口中传出了喀的混浊声。 ?唔……? 脩子张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她的掌心和嘴巴,都沾满了涌出来的红色鲜血,在灯台火焰的照耀下,显得诡谲妖异。 ?唔……? 脩子按住脖子,彷佛有东西要从腹部深处经由喉咙涌上来。 ?公主……? 藤花的低叫声,被脩子再度大量吐血的声音掩盖了。 脩子就那样摇晃倾斜,倒在血泊里。 有个红通通的东西,从她沾满鲜血的嘴里爬了出来。 仔细看,像是刚羽化的蝴蝶。 藤花被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头晕目眩。情况过于危急,把藤花吓得思考完全冻结,身体不能动弹。 ?藤花大人—? ;突然响起的叫唤声,对藤花来说简直是上天的救援。 ?菖蒲……? 脸色苍白地转过身来的藤花,中断了后面的话。 嫋嫋摇曳的灯台光线,照出了站在主屋木门前的女人的脸。藤花注视着那个人,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谁呢? 竹三条宫有这么美丽的女人吗? 美到令人无法转移视线、美到令人神魂颠倒、美到令人害怕。 美貌的主人陶然一笑。 ?你怎么啦?藤花。? 藤花认得这个声音。 ?……菖……蒲?? 女人露出妖媚的笑容,走向倒在地上的 脩子,把染得红通通正在发抖的蝴蝶捡起来,全然不顾白色的手指会弄脏。 ?藤花大人,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再见。? 女人看看手上的蝴蝶,再看看藤花,忽地眯起了眼睛。 瞬间,不知从哪吹来了一阵风。 灯台和蜡烛的火焰都咻地熄灭了。 风吹过了陷入黑暗的主屋。 藤花记得这个风。 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是在伊势。 送葬行列来带人走的时候。 眼睛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藤花拼命寻找脩子。 ?公……主……? 尽管身上的衣服和手都被黏稠、温热的东西濡湿了,藤花还是不顾一切地抱起脩子,惨叫似的大叫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 ◇ ◇ ◇ 呸锵…… 男人单脚下跪,迎接随风降落在黑暗中的女人。 ?恭候大驾。? 女人对男人的应对很满意,点点头,举起了沾满血的蝴蝶。 ?柊为我们指示了道路吧?? 智铺祭司微微一笑,跨出步伐带着女人往前。 ?阻碍着一个也不剩,烦恼根源全都断绝了。? ?是吗?很好。? 柊犯了罪,就会被排除在投胎转世的的轮回之外。只能去黄泉之门的另一边,不能在世间徘徊,因为他们的记忆本身就是门的地图。 ?文目临走前,为我们留下了通往门的轨迹。? ?我们那么疼她,为我们做这点事也是应该的。? 女人看着沾满血的白色蝴蝶,露出了微笑。 门的钥匙是神之血、与神相关者之血,以及—-神的后裔之血。 血中蕴藏的力量越浓,越能完成身为钥匙的使命。 而内亲王脩子是现存皇族中,唯一一个天照大御神的分身灵。 ?终于可以把大神请到这地上了——-? 欣喜雀跃的声音融入了黑暗中。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呸锵…… 黑暗中响起水淌落的声音。 响起血滴淌落的声音。 不久后。 从黑暗深处,传来被隐藏至今的大磐石移动的低沉、笨重的声响。 定能将人诱入铺设之路的咒语。 其名为—?预言?。 后记 来聊聊在上一集的后记说会在下一集继续聊的事吧。 与皇室也有深厚渊源的古刹——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 在哪呢?就是在京都御所的东边,梨木神社的正旁边。那附近是佛寺街,除了清净华院外,还有好几座佛寺栉比鳞次。 我想就在御所旁边,应该很容易找,没想到连对京都观光很热的计程车司机都有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更有「私房景点」的感觉。 据说,清净华院以前是「禁里(禁宫)内道场」,在皇宫里面。 在电影、漫画里,当今皇上要进行祈祷仪式时,就会下令「叫僧都来」,来自皇宫外的僧都,就是在禁里内道场进行祈祷仪式。 原来我也写过的那种场面,就是在这里呢。 那一天,京都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真的大得惊人,大到害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被清净华院的神明拒绝了吗?我真的这么想。 好不容易到达后,我跟出来迎接的师父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跟他要了报纸。在鞋子里塞报纸吸干水分这种事,学生时代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这么期待的日子居然下起大雨,我觉得很泄气。戴眼镜的师父却对我说: 「不会啦,下这么大的雨是吉兆呢。每次我们有什么大的活动,有渊源的龙神大人就会降雨,所以这次也是龙神大人动起来了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淋成落汤鸡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吧?对了,这位就是我打电话来询问时回答我的师父。很感谢他当时的亲切回答。 之后,他把我带到了事务所最里面,与这次为我讲解的法务部长见面。 「欢迎你来。刚好今年秋天,要公开泣不动缘起绘卷里画的秘佛绘像。」 哇,就是弟子成为替身那幅画吧? 题外话,这时我才知道被画成图的佛像称为「绘像」。 「那个绘像在仓库里沉睡了几百年,现在拿出来修复了。」 咦? 「因为不动神明绘像埋怨『太暗了,没办法在这里做事』。」 咦、咦? 据师父说,有个具有神通力量的师父,因缘际会来到这里,不动明王就透过那位师父的嘴巴自己说出来了。 喔……嗯……佛寺一定会有这种事吧……所谓有力量的佛像,一定就是这样吧……神社也常有这种事……嗯……这是常有的事。 况且,不动明王是万能之神,可以让大愿、驱逐病魔、保护家庭平安等所有祈求成真,所以最好能请祂好好做事。对了,这里的驱逐病魔特别灵验呢,我听说了种种案例,嘿嘿嘿。 「所以今年秋季十月二十八日会举行秘佛开眼法事,请你务必光临,因为那是与安倍晴明相关的画卷的绘像。秋季以后,会一直摆在主神的旁边。话说那幅画卷……」 这位师父说话十分爽朗,身份是执事,好像是个大人物。 执事的工作是照顾佛寺里地位最崇高的住持(在清净华院称为法主)的生活起居,并处理种种杂事。原来如此,执事就是那种执事。 真的是个大人物,个性却非常豪迈,笑容可掬。但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浑厚。用这个声音念经或唱诵真言,一定很好听。 而且,他说起话来很幽默,又有韵律感。我听得很开心、很入迷。 泣不动缘起绘卷与安倍晴明、阴阳道之间的关系,他也说得非常详细。但是真的太有趣了,所以我决定拿来当下次《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或新作的话题。就不在这里说了,请大家拭目以待。 既然来了,我就顺便请教了与我的人生几乎毫无瓜葛的佛教、净土宗的事。 没想到他说: 「日本的佛教是经过了革新。」 革新?!什么意思?! 我的人生是神道一直线,与佛教无缘。佛教于我,顶多只有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的知识,感觉有很多相似的东西,很难搞懂。 然而,应该是艰深难懂的佛教的种种,却顺畅地进入了我的大脑,太惊奇了。他举出许多浅显易懂的例子,帮助我理解。 太厉害了,这么会教人。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正觉得佛教太有趣了! 哎呀,关于我对佛教的「知识欲开眼」故事,就不用再说了。 我特别请教了与安倍晴明相关但没公开的事,来说说这个比较重要。 清净华院腹地内的不动堂,供奉着不动明王木像。念诵真言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起码可以用不动明王的利剑驱逐邪气。 其实,不动明王的真言有两种,这里念的竟然是跟昌浩念的一样呢。而且,不动明王像的旁边,竟然是……! 有兴趣知道是什么的人,请到事务所取得允许,去不动堂看看吧。 还有一件事,据说也是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 清净华院有两个公开的御朱印4,就是改宗开山的法然上人与不动明王。但是去事务所拜托「请给我晴明的御朱印……」,也会应要求特别书写晴明的御朱印呢。 另外,我个人感到有兴趣的是,每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开始举行的护摩供养。 就是焚烧护摩木的仪式,把写上心愿的护摩木烧掉,跟着直达天际的火焰祈祷。 感觉只有特别时候才会举行的焚烧护摩木仪式,在这里是每个月举行,而且任何人都能参加。只要花几百日圆,又能写护摩木,向帮助过昌浩无数次的不动明王祈祷。当然要去啦。 原则上,也请教了佛寺的参拜方式。 「每个宗派不一样,尽可能抱持平静、舒畅的心情,合掌就好,不必像神社那样拍手击掌。合掌向主佛或佛像行礼。」 最后,法务部长说了以下的话。 「佛像这样的物品,尤其是文明的国宝,怎么看都像展示品吧?访客不会有太大的意愿低头行礼吧?但是,对我们来说,不论是不是国宝,都是每天早晚要礼拜、祈祷、尊崇的对象。所以,会希望佛像能记得我们每天面对祂们时的心意和所做的祈祷。在佛寺工作的出家人,都是以礼节和敬意,珍惜所有的佛像。」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佛教而已。 我觉得是在传达,人与人之间若要彼此相关地活下去就必须重视的事。 两个半小时的探访所得到的讯息太过庞大,完全不是后记可以写得完的,所以我会毫不保留地运用在今后的作品上。 清净华院是不动明王很灵验的安倍晴明私房景点,去京都旅行时可以去参观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师父们说有趣的事。 还有,别忘了晴明御朱印和护摩木。 少年阴阳师第九章道敷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写到这里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但终于把路铺完了。 《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迈向结束了。 接下来会怎么进展?会面对怎么样的未来?请千万不要错过。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御朱印:佛寺戳章加题字。 来聊聊在上一集的后记说会在下一集继续聊的事吧。 与皇室也有深厚渊源的古刹——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 在哪呢?就是在京都御所的东边,梨木神社的正旁边。那附近是佛寺街,除了清净华院外,还有好几座佛寺栉比鳞次。 我想就在御所旁边,应该很容易找,没想到连对京都观光很热的计程车司机都有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更有「私房景点」的感觉。 据说,清净华院以前是「禁里(禁宫)内道场」,在皇宫里面。 在电影、漫画里,当今皇上要进行祈祷仪式时,就会下令「叫僧都来」,来自皇宫外的僧都,就是在禁里内道场进行祈祷仪式。 原来我也写过的那种场面,就是在这里呢。 那一天,京都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真的大得惊人,大到害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被清净华院的神明拒绝了吗?我真的这么想。 好不容易到达后,我跟出来迎接的师父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跟他要了报纸。在鞋子里塞报纸吸干水分这种事,学生时代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这么期待的日子居然下起大雨,我觉得很泄气。戴眼镜的师父却对我说: 「不会啦,下这么大的雨是吉兆呢。每次我们有什么大的活动,有渊源的龙神大人就会降雨,所以这次也是龙神大人动起来了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淋成落汤鸡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吧?对了,这位就是我打电话来询问时回答我的师父。很感谢他当时的亲切回答。 之后,他把我带到了事务所最里面,与这次为我讲解的法务部长见面。 「欢迎你来。刚好今年秋天,要公开泣不动缘起绘卷里画的秘佛绘像。」 哇,就是弟子成为替身那幅画吧? 题外话,这时我才知道被画成图的佛像称为「绘像」。 「那个绘像在仓库里沉睡了几百年,现在拿出来修复了。」 咦? 「因为不动神明绘像埋怨『太暗了,没办法在这里做事』。」 咦、咦? 据师父说,有个具有神通力量的师父,因缘际会来到这里,不动明王就透过那位师父的嘴巴自己说出来了。 喔……嗯……佛寺一定会有这种事吧……所谓有力量的佛像,一定就是这样吧……神社也常有这种事……嗯……这是常有的事。 况且,不动明王是万能之神,可以让大愿、驱逐病魔、保护家庭平安等所有祈求成真,所以最好能请祂好好做事。对了,这里的驱逐病魔特别灵验呢,我听说了种种案例,嘿嘿嘿。 「所以今年秋季十月二十八日会举行秘佛开眼法事,请你务必光临,因为那是与安倍晴明相关的画卷的绘像。秋季以后,会一直摆在主神的旁边。话说那幅画卷……」 这位师父说话十分爽朗,身份是执事,好像是个大人物。 执事的工作是照顾佛寺里地位最崇高的住持(在清净华院称为法主)的生活起居,并处理种种杂事。原来如此,执事就是那种执事。 真的是个大人物,个性却非常豪迈,笑容可掬。但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浑厚。用这个声音念经或唱诵真言,一定很好听。 而且,他说起话来很幽默,又有韵律感。我听得很开心、很入迷。 泣不动缘起绘卷与安倍晴明、阴阳道之间的关系,他也说得非常详细。但是真的太有趣了,所以我决定拿来当下次《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或新作的话题。就不在这里说了,请大家拭目以待。 既然来了,我就顺便请教了与我的人生几乎毫无瓜葛的佛教、净土宗的事。 没想到他说: 「日本的佛教是经过了革新。」 革新?!什么意思?! 我的人生是神道一直线,与佛教无缘。佛教于我,顶多只有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的知识,感觉有很多相似的东西,很难搞懂。 然而,应该是艰深难懂的佛教的种种,却顺畅地进入了我的大脑,太惊奇了。他举出许多浅显易懂的例子,帮助我理解。 太厉害了,这么会教人。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正觉得佛教太有趣了! 哎呀,关于我对佛教的「知识欲开眼」故事,就不用再说了。 我特别请教了与安倍晴明相关但没公开的事,来说说这个比较重要。 清净华院腹地内的不动堂,供奉着不动明王木像。念诵真言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起码可以用不动明王的利剑驱逐邪气。 其实,不动明王的真言有两种,这里念的竟然是跟昌浩念的一样呢。而且,不动明王像的旁边,竟然是……! 有兴趣知道是什么的人,请到事务所取得允许,去不动堂看看吧。 还有一件事,据说也是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 清净华院有两个公开的御朱印4,就是改宗开山的法然上人与不动明王。但是去事务所拜托「请给我晴明的御朱印……」,也会应要求特别书写晴明的御朱印呢。 另外,我个人感到有兴趣的是,每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开始举行的护摩供养。 就是焚烧护摩木的仪式,把写上心愿的护摩木烧掉,跟着直达天际的火焰祈祷。 感觉只有特别时候才会举行的焚烧护摩木仪式,在这里是每个月举行,而且任何人都能参加。只要花几百日圆,又能写护摩木,向帮助过昌浩无数次的不动明王祈祷。当然要去啦。 原则上,也请教了佛寺的参拜方式。 「每个宗派不一样,尽可能抱持平静、舒畅的心情,合掌就好,不必像神社那样拍手击掌。合掌向主佛或佛像行礼。」 最后,法务部长说了以下的话。 「佛像这样的物品,尤其是文明的国宝,怎么看都像展示品吧?访客不会有太大的意愿低头行礼吧?但是,对我们来说,不论是不是国宝,都是每天早晚要礼拜、祈祷、尊崇的对象。所以,会希望佛像能记得我们每天面对祂们时的心意和所做的祈祷。在佛寺工作的出家人,都是以礼节和敬意,珍惜所有的佛像。」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佛教而已。 我觉得是在传达,人与人之间若要彼此相关地活下去就必须重视的事。 两个半小时的探访所得到的讯息太过庞大,完全不是后记可以写得完的,所以我会毫不保留地运用在今后的作品上。 清净华院是不动明王很灵验的安倍晴明私房景点,去京都旅行时可以去参观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师父们说有趣的事。 还有,别忘了晴明御朱印和护摩木。 少年阴阳师第九章道敷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写到这里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但终于把路铺完了。 《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迈向结束了。 接下来会怎么进展?会面对怎么样的未来?请千万不要错过。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御朱印:佛寺戳章加题字。 来聊聊在上一集的后记说会在下一集继续聊的事吧。 与皇室也有深厚渊源的古刹——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 在哪呢?就是在京都御所的东边,梨木神社的正旁边。那附近是佛寺街,除了清净华院外,还有好几座佛寺栉比鳞次。 我想就在御所旁边,应该很容易找,没想到连对京都观光很热的计程车司机都有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更有「私房景点」的感觉。 据说,清净华院以前是「禁里(禁宫)内道场」,在皇宫里面。 在电影、漫画里,当今皇上要进行祈祷仪式时,就会下令「叫僧都来」,来自皇宫外的僧都,就是在禁里内道场进行祈祷仪式。 原来我也写过的那种场面,就是在这里呢。 那一天,京都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真的大得惊人,大到害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被清净华院的神明拒绝了吗?我真的这么想。 好不容易到达后,我跟出来迎接的师父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跟他要了报纸。在鞋子里塞报纸吸干水分这种事,学生时代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这么期待的日子居然下起大雨,我觉得很泄气。戴眼镜的师父却对我说: 「不会啦,下这么大的雨是吉兆呢。每次我们有什么大的活动,有渊源的龙神大人就会降雨,所以这次也是龙神大人动起来了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淋成落汤鸡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吧?对了,这位就是我打电话来询问时回答我的师父。很感谢他当时的亲切回答。 之后,他把我带到了事务所最里面,与这次为我讲解的法务部长见面。 「欢迎你来。刚好今年秋天,要公开泣不动缘起绘卷里画的秘佛绘像。」 哇,就是弟子成为替身那幅画吧? 题外话,这时我才知道被画成图的佛像称为「绘像」。 「那个绘像在仓库里沉睡了几百年,现在拿出来修复了。」 咦? 「因为不动神明绘像埋怨『太暗了,没办法在这里做事』。」 咦、咦? 据师父说,有个具有神通力量的师父,因缘际会来到这里,不动明王就透过那位师父的嘴巴自己说出来了。 喔……嗯……佛寺一定会有这种事吧……所谓有力量的佛像,一定就是这样吧……神社也常有这种事……嗯……这是常有的事。 况且,不动明王是万能之神,可以让大愿、驱逐病魔、保护家庭平安等所有祈求成真,所以最好能请祂好好做事。对了,这里的驱逐病魔特别灵验呢,我听说了种种案例,嘿嘿嘿。 「所以今年秋季十月二十八日会举行秘佛开眼法事,请你务必光临,因为那是与安倍晴明相关的画卷的绘像。秋季以后,会一直摆在主神的旁边。话说那幅画卷……」 这位师父说话十分爽朗,身份是执事,好像是个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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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像这样的物品,尤其是文明的国宝,怎么看都像展示品吧?访客不会有太大的意愿低头行礼吧?但是,对我们来说,不论是不是国宝,都是每天早晚要礼拜、祈祷、尊崇的对象。所以,会希望佛像能记得我们每天面对祂们时的心意和所做的祈祷。在佛寺工作的出家人,都是以礼节和敬意,珍惜所有的佛像。」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佛教而已。 我觉得是在传达,人与人之间若要彼此相关地活下去就必须重视的事。 两个半小时的探访所得到的讯息太过庞大,完全不是后记可以写得完的,所以我会毫不保留地运用在今后的作品上。 清净华院是不动明王很灵验的安倍晴明私房景点,去京都旅行时可以去参观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师父们说有趣的事。 还有,别忘了晴明御朱印和护摩木。 少年阴阳师第九章道敷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写到这里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但终于把路铺完了。 《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迈向结束了。 接下来会怎么进展?会面对怎么样的未来?请千万不要错过。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御朱印:佛寺戳章加题字。 来聊聊在上一集的后记说会在下一集继续聊的事吧。 与皇室也有深厚渊源的古刹——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 在哪呢?就是在京都御所的东边,梨木神社的正旁边。那附近是佛寺街,除了清净华院外,还有好几座佛寺栉比鳞次。 我想就在御所旁边,应该很容易找,没想到连对京都观光很热的计程车司机都有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更有「私房景点」的感觉。 据说,清净华院以前是「禁里(禁宫)内道场」,在皇宫里面。 在电影、漫画里,当今皇上要进行祈祷仪式时,就会下令「叫僧都来」,来自皇宫外的僧都,就是在禁里内道场进行祈祷仪式。 原来我也写过的那种场面,就是在这里呢。 那一天,京都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真的大得惊人,大到害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被清净华院的神明拒绝了吗?我真的这么想。 好不容易到达后,我跟出来迎接的师父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跟他要了报纸。在鞋子里塞报纸吸干水分这种事,学生时代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这么期待的日子居然下起大雨,我觉得很泄气。戴眼镜的师父却对我说: 「不会啦,下这么大的雨是吉兆呢。每次我们有什么大的活动,有渊源的龙神大人就会降雨,所以这次也是龙神大人动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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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事的工作是照顾佛寺里地位最崇高的住持(在清净华院称为法主)的生活起居,并处理种种杂事。原来如此,执事就是那种执事。 真的是个大人物,个性却非常豪迈,笑容可掬。但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浑厚。用这个声音念经或唱诵真言,一定很好听。 而且,他说起话来很幽默,又有韵律感。我听得很开心、很入迷。 泣不动缘起绘卷与安倍晴明、阴阳道之间的关系,他也说得非常详细。但是真的太有趣了,所以我决定拿来当下次《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或新作的话题。就不在这里说了,请大家拭目以待。 既然来了,我就顺便请教了与我的人生几乎毫无瓜葛的佛教、净土宗的事。 没想到他说: 「日本的佛教是经过了革新。」 革新?!什么意思?! 我的人生是神道一直线,与佛教无缘。佛教于我,顶多只有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的知识,感觉有很多相似的东西,很难搞懂。 然而,应该是艰深难懂的佛教的种种,却顺畅地进入了我的大脑,太惊奇了。他举出许多浅显易懂的例子,帮助我理解。 太厉害了,这么会教人。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正觉得佛教太有趣了! 哎呀,关于我对佛教的「知识欲开眼」故事,就不用再说了。 我特别请教了与安倍晴明相关但没公开的事,来说说这个比较重要。 清净华院腹地内的不动堂,供奉着不动明王木像。念诵真言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起码可以用不动明王的利剑驱逐邪气。 其实,不动明王的真言有两种,这里念的竟然是跟昌浩念的一样呢。而且,不动明王像的旁边,竟然是……! 有兴趣知道是什么的人,请到事务所取得允许,去不动堂看看吧。 还有一件事,据说也是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 清净华院有两个公开的御朱印4,就是改宗开山的法然上人与不动明王。但是去事务所拜托「请给我晴明的御朱印……」,也会应要求特别书写晴明的御朱印呢。 另外,我个人感到有兴趣的是,每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开始举行的护摩供养。 就是焚烧护摩木的仪式,把写上心愿的护摩木烧掉,跟着直达天际的火焰祈祷。 感觉只有特别时候才会举行的焚烧护摩木仪式,在这里是每个月举行,而且任何人都能参加。只要花几百日圆,又能写护摩木,向帮助过昌浩无数次的不动明王祈祷。当然要去啦。 原则上,也请教了佛寺的参拜方式。 「每个宗派不一样,尽可能抱持平静、舒畅的心情,合掌就好,不必像神社那样拍手击掌。合掌向主佛或佛像行礼。」 最后,法务部长说了以下的话。 「佛像这样的物品,尤其是文明的国宝,怎么看都像展示品吧?访客不会有太大的意愿低头行礼吧?但是,对我们来说,不论是不是国宝,都是每天早晚要礼拜、祈祷、尊崇的对象。所以,会希望佛像能记得我们每天面对祂们时的心意和所做的祈祷。在佛寺工作的出家人,都是以礼节和敬意,珍惜所有的佛像。」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佛教而已。 我觉得是在传达,人与人之间若要彼此相关地活下去就必须重视的事。 两个半小时的探访所得到的讯息太过庞大,完全不是后记可以写得完的,所以我会毫不保留地运用在今后的作品上。 清净华院是不动明王很灵验的安倍晴明私房景点,去京都旅行时可以去参观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师父们说有趣的事。 还有,别忘了晴明御朱印和护摩木。 少年阴阳师第九章道敷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写到这里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但终于把路铺完了。 《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迈向结束了。 接下来会怎么进展?会面对怎么样的未来?请千万不要错过。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御朱印:佛寺戳章加题字。 来聊聊在上一集的后记说会在下一集继续聊的事吧。 与皇室也有深厚渊源的古刹——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 在哪呢?就是在京都御所的东边,梨木神社的正旁边。那附近是佛寺街,除了清净华院外,还有好几座佛寺栉比鳞次。 我想就在御所旁边,应该很容易找,没想到连对京都观光很热的计程车司机都有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更有「私房景点」的感觉。 据说,清净华院以前是「禁里(禁宫)内道场」,在皇宫里面。 在电影、漫画里,当今皇上要进行祈祷仪式时,就会下令「叫僧都来」,来自皇宫外的僧都,就是在禁里内道场进行祈祷仪式。 原来我也写过的那种场面,就是在这里呢。 那一天,京都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真的大得惊人,大到害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被清净华院的神明拒绝了吗?我真的这么想。 好不容易到达后,我跟出来迎接的师父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跟他要了报纸。在鞋子里塞报纸吸干水分这种事,学生时代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这么期待的日子居然下起大雨,我觉得很泄气。戴眼镜的师父却对我说: 「不会啦,下这么大的雨是吉兆呢。每次我们有什么大的活动,有渊源的龙神大人就会降雨,所以这次也是龙神大人动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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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请教了与安倍晴明相关但没公开的事,来说说这个比较重要。 清净华院腹地内的不动堂,供奉着不动明王木像。念诵真言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起码可以用不动明王的利剑驱逐邪气。 其实,不动明王的真言有两种,这里念的竟然是跟昌浩念的一样呢。而且,不动明王像的旁边,竟然是……! 有兴趣知道是什么的人,请到事务所取得允许,去不动堂看看吧。 还有一件事,据说也是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 清净华院有两个公开的御朱印4,就是改宗开山的法然上人与不动明王。但是去事务所拜托「请给我晴明的御朱印……」,也会应要求特别书写晴明的御朱印呢。 另外,我个人感到有兴趣的是,每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开始举行的护摩供养。 就是焚烧护摩木的仪式,把写上心愿的护摩木烧掉,跟着直达天际的火焰祈祷。 感觉只有特别时候才会举行的焚烧护摩木仪式,在这里是每个月举行,而且任何人都能参加。只要花几百日圆,又能写护摩木,向帮助过昌浩无数次的不动明王祈祷。当然要去啦。 原则上,也请教了佛寺的参拜方式。 「每个宗派不一样,尽可能抱持平静、舒畅的心情,合掌就好,不必像神社那样拍手击掌。合掌向主佛或佛像行礼。」 最后,法务部长说了以下的话。 「佛像这样的物品,尤其是文明的国宝,怎么看都像展示品吧?访客不会有太大的意愿低头行礼吧?但是,对我们来说,不论是不是国宝,都是每天早晚要礼拜、祈祷、尊崇的对象。所以,会希望佛像能记得我们每天面对祂们时的心意和所做的祈祷。在佛寺工作的出家人,都是以礼节和敬意,珍惜所有的佛像。」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佛教而已。 我觉得是在传达,人与人之间若要彼此相关地活下去就必须重视的事。 两个半小时的探访所得到的讯息太过庞大,完全不是后记可以写得完的,所以我会毫不保留地运用在今后的作品上。 清净华院是不动明王很灵验的安倍晴明私房景点,去京都旅行时可以去参观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师父们说有趣的事。 还有,别忘了晴明御朱印和护摩木。 少年阴阳师第九章道敷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写到这里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但终于把路铺完了。 《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迈向结束了。 接下来会怎么进展?会面对怎么样的未来?请千万不要错过。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御朱印:佛寺戳章加题字。 来聊聊在上一集的后记说会在下一集继续聊的事吧。 与皇室也有深厚渊源的古刹——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 在哪呢?就是在京都御所的东边,梨木神社的正旁边。那附近是佛寺街,除了清净华院外,还有好几座佛寺栉比鳞次。 我想就在御所旁边,应该很容易找,没想到连对京都观光很热的计程车司机都有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更有「私房景点」的感觉。 据说,清净华院以前是「禁里(禁宫)内道场」,在皇宫里面。 在电影、漫画里,当今皇上要进行祈祷仪式时,就会下令「叫僧都来」,来自皇宫外的僧都,就是在禁里内道场进行祈祷仪式。 原来我也写过的那种场面,就是在这里呢。 那一天,京都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真的大得惊人,大到害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被清净华院的神明拒绝了吗?我真的这么想。 好不容易到达后,我跟出来迎接的师父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跟他要了报纸。在鞋子里塞报纸吸干水分这种事,学生时代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这么期待的日子居然下起大雨,我觉得很泄气。戴眼镜的师父却对我说: 「不会啦,下这么大的雨是吉兆呢。每次我们有什么大的活动,有渊源的龙神大人就会降雨,所以这次也是龙神大人动起来了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淋成落汤鸡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吧?对了,这位就是我打电话来询问时回答我的师父。很感谢他当时的亲切回答。 之后,他把我带到了事务所最里面,与这次为我讲解的法务部长见面。 「欢迎你来。刚好今年秋天,要公开泣不动缘起绘卷里画的秘佛绘像。」 哇,就是弟子成为替身那幅画吧? 题外话,这时我才知道被画成图的佛像称为「绘像」。 「那个绘像在仓库里沉睡了几百年,现在拿出来修复了。」 咦? 「因为不动神明绘像埋怨『太暗了,没办法在这里做事』。」 咦、咦? 据师父说,有个具有神通力量的师父,因缘际会来到这里,不动明王就透过那位师父的嘴巴自己说出来了。 喔……嗯……佛寺一定会有这种事吧……所谓有力量的佛像,一定就是这样吧……神社也常有这种事……嗯……这是常有的事。 况且,不动明王是万能之神,可以让大愿、驱逐病魔、保护家庭平安等所有祈求成真,所以最好能请祂好好做事。对了,这里的驱逐病魔特别灵验呢,我听说了种种案例,嘿嘿嘿。 「所以今年秋季十月二十八日会举行秘佛开眼法事,请你务必光临,因为那是与安倍晴明相关的画卷的绘像。秋季以后,会一直摆在主神的旁边。话说那幅画卷……」 这位师父说话十分爽朗,身份是执事,好像是个大人物。 执事的工作是照顾佛寺里地位最崇高的住持(在清净华院称为法主)的生活起居,并处理种种杂事。原来如此,执事就是那种执事。 真的是个大人物,个性却非常豪迈,笑容可掬。但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浑厚。用这个声音念经或唱诵真言,一定很好听。 而且,他说起话来很幽默,又有韵律感。我听得很开心、很入迷。 泣不动缘起绘卷与安倍晴明、阴阳道之间的关系,他也说得非常详细。但是真的太有趣了,所以我决定拿来当下次《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或新作的话题。就不在这里说了,请大家拭目以待。 既然来了,我就顺便请教了与我的人生几乎毫无瓜葛的佛教、净土宗的事。 没想到他说: 「日本的佛教是经过了革新。」 革新?!什么意思?! 我的人生是神道一直线,与佛教无缘。佛教于我,顶多只有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的知识,感觉有很多相似的东西,很难搞懂。 然而,应该是艰深难懂的佛教的种种,却顺畅地进入了我的大脑,太惊奇了。他举出许多浅显易懂的例子,帮助我理解。 太厉害了,这么会教人。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正觉得佛教太有趣了! 哎呀,关于我对佛教的「知识欲开眼」故事,就不用再说了。 我特别请教了与安倍晴明相关但没公开的事,来说说这个比较重要。 清净华院腹地内的不动堂,供奉着不动明王木像。念诵真言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起码可以用不动明王的利剑驱逐邪气。 其实,不动明王的真言有两种,这里念的竟然是跟昌浩念的一样呢。而且,不动明王像的旁边,竟然是……! 有兴趣知道是什么的人,请到事务所取得允许,去不动堂看看吧。 还有一件事,据说也是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 清净华院有两个公开的御朱印4,就是改宗开山的法然上人与不动明王。但是去事务所拜托「请给我晴明的御朱印……」,也会应要求特别书写晴明的御朱印呢。 另外,我个人感到有兴趣的是,每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开始举行的护摩供养。 就是焚烧护摩木的仪式,把写上心愿的护摩木烧掉,跟着直达天际的火焰祈祷。 感觉只有特别时候才会举行的焚烧护摩木仪式,在这里是每个月举行,而且任何人都能参加。只要花几百日圆,又能写护摩木,向帮助过昌浩无数次的不动明王祈祷。当然要去啦。 原则上,也请教了佛寺的参拜方式。 「每个宗派不一样,尽可能抱持平静、舒畅的心情,合掌就好,不必像神社那样拍手击掌。合掌向主佛或佛像行礼。」 最后,法务部长说了以下的话。 「佛像这样的物品,尤其是文明的国宝,怎么看都像展示品吧?访客不会有太大的意愿低头行礼吧?但是,对我们来说,不论是不是国宝,都是每天早晚要礼拜、祈祷、尊崇的对象。所以,会希望佛像能记得我们每天面对祂们时的心意和所做的祈祷。在佛寺工作的出家人,都是以礼节和敬意,珍惜所有的佛像。」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佛教而已。 我觉得是在传达,人与人之间若要彼此相关地活下去就必须重视的事。 两个半小时的探访所得到的讯息太过庞大,完全不是后记可以写得完的,所以我会毫不保留地运用在今后的作品上。 清净华院是不动明王很灵验的安倍晴明私房景点,去京都旅行时可以去参观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师父们说有趣的事。 还有,别忘了晴明御朱印和护摩木。 少年阴阳师第九章道敷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写到这里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但终于把路铺完了。 《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迈向结束了。 接下来会怎么进展?会面对怎么样的未来?请千万不要错过。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御朱印:佛寺戳章加题字。 来聊聊在上一集的后记说会在下一集继续聊的事吧。 与皇室也有深厚渊源的古刹——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 在哪呢?就是在京都御所的东边,梨木神社的正旁边。那附近是佛寺街,除了清净华院外,还有好几座佛寺栉比鳞次。 我想就在御所旁边,应该很容易找,没想到连对京都观光很热的计程车司机都有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更有「私房景点」的感觉。 据说,清净华院以前是「禁里(禁宫)内道场」,在皇宫里面。 在电影、漫画里,当今皇上要进行祈祷仪式时,就会下令「叫僧都来」,来自皇宫外的僧都,就是在禁里内道场进行祈祷仪式。 原来我也写过的那种场面,就是在这里呢。 那一天,京都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真的大得惊人,大到害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被清净华院的神明拒绝了吗?我真的这么想。 好不容易到达后,我跟出来迎接的师父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跟他要了报纸。在鞋子里塞报纸吸干水分这种事,学生时代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这么期待的日子居然下起大雨,我觉得很泄气。戴眼镜的师父却对我说: 「不会啦,下这么大的雨是吉兆呢。每次我们有什么大的活动,有渊源的龙神大人就会降雨,所以这次也是龙神大人动起来了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淋成落汤鸡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吧?对了,这位就是我打电话来询问时回答我的师父。很感谢他当时的亲切回答。 之后,他把我带到了事务所最里面,与这次为我讲解的法务部长见面。 「欢迎你来。刚好今年秋天,要公开泣不动缘起绘卷里画的秘佛绘像。」 哇,就是弟子成为替身那幅画吧? 题外话,这时我才知道被画成图的佛像称为「绘像」。 「那个绘像在仓库里沉睡了几百年,现在拿出来修复了。」 咦? 「因为不动神明绘像埋怨『太暗了,没办法在这里做事』。」 咦、咦? 据师父说,有个具有神通力量的师父,因缘际会来到这里,不动明王就透过那位师父的嘴巴自己说出来了。 喔……嗯……佛寺一定会有这种事吧……所谓有力量的佛像,一定就是这样吧……神社也常有这种事……嗯……这是常有的事。 况且,不动明王是万能之神,可以让大愿、驱逐病魔、保护家庭平安等所有祈求成真,所以最好能请祂好好做事。对了,这里的驱逐病魔特别灵验呢,我听说了种种案例,嘿嘿嘿。 「所以今年秋季十月二十八日会举行秘佛开眼法事,请你务必光临,因为那是与安倍晴明相关的画卷的绘像。秋季以后,会一直摆在主神的旁边。话说那幅画卷……」 这位师父说话十分爽朗,身份是执事,好像是个大人物。 执事的工作是照顾佛寺里地位最崇高的住持(在清净华院称为法主)的生活起居,并处理种种杂事。原来如此,执事就是那种执事。 真的是个大人物,个性却非常豪迈,笑容可掬。但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浑厚。用这个声音念经或唱诵真言,一定很好听。 而且,他说起话来很幽默,又有韵律感。我听得很开心、很入迷。 泣不动缘起绘卷与安倍晴明、阴阳道之间的关系,他也说得非常详细。但是真的太有趣了,所以我决定拿来当下次《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或新作的话题。就不在这里说了,请大家拭目以待。 既然来了,我就顺便请教了与我的人生几乎毫无瓜葛的佛教、净土宗的事。 没想到他说: 「日本的佛教是经过了革新。」 革新?!什么意思?! 我的人生是神道一直线,与佛教无缘。佛教于我,顶多只有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的知识,感觉有很多相似的东西,很难搞懂。 然而,应该是艰深难懂的佛教的种种,却顺畅地进入了我的大脑,太惊奇了。他举出许多浅显易懂的例子,帮助我理解。 太厉害了,这么会教人。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正觉得佛教太有趣了! 哎呀,关于我对佛教的「知识欲开眼」故事,就不用再说了。 我特别请教了与安倍晴明相关但没公开的事,来说说这个比较重要。 清净华院腹地内的不动堂,供奉着不动明王木像。念诵真言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起码可以用不动明王的利剑驱逐邪气。 其实,不动明王的真言有两种,这里念的竟然是跟昌浩念的一样呢。而且,不动明王像的旁边,竟然是……! 有兴趣知道是什么的人,请到事务所取得允许,去不动堂看看吧。 还有一件事,据说也是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 清净华院有两个公开的御朱印4,就是改宗开山的法然上人与不动明王。但是去事务所拜托「请给我晴明的御朱印……」,也会应要求特别书写晴明的御朱印呢。 另外,我个人感到有兴趣的是,每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开始举行的护摩供养。 就是焚烧护摩木的仪式,把写上心愿的护摩木烧掉,跟着直达天际的火焰祈祷。 感觉只有特别时候才会举行的焚烧护摩木仪式,在这里是每个月举行,而且任何人都能参加。只要花几百日圆,又能写护摩木,向帮助过昌浩无数次的不动明王祈祷。当然要去啦。 原则上,也请教了佛寺的参拜方式。 「每个宗派不一样,尽可能抱持平静、舒畅的心情,合掌就好,不必像神社那样拍手击掌。合掌向主佛或佛像行礼。」 最后,法务部长说了以下的话。 「佛像这样的物品,尤其是文明的国宝,怎么看都像展示品吧?访客不会有太大的意愿低头行礼吧?但是,对我们来说,不论是不是国宝,都是每天早晚要礼拜、祈祷、尊崇的对象。所以,会希望佛像能记得我们每天面对祂们时的心意和所做的祈祷。在佛寺工作的出家人,都是以礼节和敬意,珍惜所有的佛像。」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佛教而已。 我觉得是在传达,人与人之间若要彼此相关地活下去就必须重视的事。 两个半小时的探访所得到的讯息太过庞大,完全不是后记可以写得完的,所以我会毫不保留地运用在今后的作品上。 清净华院是不动明王很灵验的安倍晴明私房景点,去京都旅行时可以去参观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师父们说有趣的事。 还有,别忘了晴明御朱印和护摩木。 少年阴阳师第九章道敷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写到这里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但终于把路铺完了。 《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迈向结束了。 接下来会怎么进展?会面对怎么样的未来?请千万不要错过。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御朱印:佛寺戳章加题字。 来聊聊在上一集的后记说会在下一集继续聊的事吧。 与皇室也有深厚渊源的古刹——净土宗大本山清净华院。 在哪呢?就是在京都御所的东边,梨木神社的正旁边。那附近是佛寺街,除了清净华院外,还有好几座佛寺栉比鳞次。 我想就在御所旁边,应该很容易找,没想到连对京都观光很热的计程车司机都有人不知道这里,所以更有「私房景点」的感觉。 据说,清净华院以前是「禁里(禁宫)内道场」,在皇宫里面。 在电影、漫画里,当今皇上要进行祈祷仪式时,就会下令「叫僧都来」,来自皇宫外的僧都,就是在禁里内道场进行祈祷仪式。 原来我也写过的那种场面,就是在这里呢。 那一天,京都下着倾盆大雨。雨势真的大得惊人,大到害我不禁怀疑,难道是我被清净华院的神明拒绝了吗?我真的这么想。 好不容易到达后,我跟出来迎接的师父草草打过招呼,就赶快跟他要了报纸。在鞋子里塞报纸吸干水分这种事,学生时代之后就没再做过了…… 这么期待的日子居然下起大雨,我觉得很泄气。戴眼镜的师父却对我说: 「不会啦,下这么大的雨是吉兆呢。每次我们有什么大的活动,有渊源的龙神大人就会降雨,所以这次也是龙神大人动起来了呢。」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淋成落汤鸡应该也有特别的意义吧?对了,这位就是我打电话来询问时回答我的师父。很感谢他当时的亲切回答。 之后,他把我带到了事务所最里面,与这次为我讲解的法务部长见面。 「欢迎你来。刚好今年秋天,要公开泣不动缘起绘卷里画的秘佛绘像。」 哇,就是弟子成为替身那幅画吧? 题外话,这时我才知道被画成图的佛像称为「绘像」。 「那个绘像在仓库里沉睡了几百年,现在拿出来修复了。」 咦? 「因为不动神明绘像埋怨『太暗了,没办法在这里做事』。」 咦、咦? 据师父说,有个具有神通力量的师父,因缘际会来到这里,不动明王就透过那位师父的嘴巴自己说出来了。 喔……嗯……佛寺一定会有这种事吧……所谓有力量的佛像,一定就是这样吧……神社也常有这种事……嗯……这是常有的事。 况且,不动明王是万能之神,可以让大愿、驱逐病魔、保护家庭平安等所有祈求成真,所以最好能请祂好好做事。对了,这里的驱逐病魔特别灵验呢,我听说了种种案例,嘿嘿嘿。 「所以今年秋季十月二十八日会举行秘佛开眼法事,请你务必光临,因为那是与安倍晴明相关的画卷的绘像。秋季以后,会一直摆在主神的旁边。话说那幅画卷……」 这位师父说话十分爽朗,身份是执事,好像是个大人物。 执事的工作是照顾佛寺里地位最崇高的住持(在清净华院称为法主)的生活起居,并处理种种杂事。原来如此,执事就是那种执事。 真的是个大人物,个性却非常豪迈,笑容可掬。但目光炯炯,声音洪亮浑厚。用这个声音念经或唱诵真言,一定很好听。 而且,他说起话来很幽默,又有韵律感。我听得很开心、很入迷。 泣不动缘起绘卷与安倍晴明、阴阳道之间的关系,他也说得非常详细。但是真的太有趣了,所以我决定拿来当下次《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或新作的话题。就不在这里说了,请大家拭目以待。 既然来了,我就顺便请教了与我的人生几乎毫无瓜葛的佛教、净土宗的事。 没想到他说: 「日本的佛教是经过了革新。」 革新?!什么意思?! 我的人生是神道一直线,与佛教无缘。佛教于我,顶多只有在日本史的课堂上学过的知识,感觉有很多相似的东西,很难搞懂。 然而,应该是艰深难懂的佛教的种种,却顺畅地进入了我的大脑,太惊奇了。他举出许多浅显易懂的例子,帮助我理解。 太厉害了,这么会教人。在我的人生中,第一次真正觉得佛教太有趣了! 哎呀,关于我对佛教的「知识欲开眼」故事,就不用再说了。 我特别请教了与安倍晴明相关但没公开的事,来说说这个比较重要。 清净华院腹地内的不动堂,供奉着不动明王木像。念诵真言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起码可以用不动明王的利剑驱逐邪气。 其实,不动明王的真言有两种,这里念的竟然是跟昌浩念的一样呢。而且,不动明王像的旁边,竟然是……! 有兴趣知道是什么的人,请到事务所取得允许,去不动堂看看吧。 还有一件事,据说也是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 清净华院有两个公开的御朱印4,就是改宗开山的法然上人与不动明王。但是去事务所拜托「请给我晴明的御朱印……」,也会应要求特别书写晴明的御朱印呢。 另外,我个人感到有兴趣的是,每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开始举行的护摩供养。 就是焚烧护摩木的仪式,把写上心愿的护摩木烧掉,跟着直达天际的火焰祈祷。 感觉只有特别时候才会举行的焚烧护摩木仪式,在这里是每个月举行,而且任何人都能参加。只要花几百日圆,又能写护摩木,向帮助过昌浩无数次的不动明王祈祷。当然要去啦。 原则上,也请教了佛寺的参拜方式。 「每个宗派不一样,尽可能抱持平静、舒畅的心情,合掌就好,不必像神社那样拍手击掌。合掌向主佛或佛像行礼。」 最后,法务部长说了以下的话。 「佛像这样的物品,尤其是文明的国宝,怎么看都像展示品吧?访客不会有太大的意愿低头行礼吧?但是,对我们来说,不论是不是国宝,都是每天早晚要礼拜、祈祷、尊崇的对象。所以,会希望佛像能记得我们每天面对祂们时的心意和所做的祈祷。在佛寺工作的出家人,都是以礼节和敬意,珍惜所有的佛像。」 这番话说的不只是佛教而已。 我觉得是在传达,人与人之间若要彼此相关地活下去就必须重视的事。 两个半小时的探访所得到的讯息太过庞大,完全不是后记可以写得完的,所以我会毫不保留地运用在今后的作品上。 清净华院是不动明王很灵验的安倍晴明私房景点,去京都旅行时可以去参观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听到师父们说有趣的事。 还有,别忘了晴明御朱印和护摩木。 少年阴阳师第九章道敷篇,大家觉得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写到这里真的花了好长的时间,但终于把路铺完了。 《少年阴阳师》这个故事,将从下一章开始迈向结束了。 接下来会怎么进展?会面对怎么样的未来?请千万不要错过。 那么,期待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成光流 小怪的阴阳讲座 4御朱印:佛寺戳章加题字。 子之刻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夜已深沉,京城大路的一隅,微微传来野狗的远吠声。 心情大好的独角鬼,骨碌骨碌滚动似的走着,看到有东西掉在路旁,便停下了脚步。 「咦?」 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捡起来看。 是人类穿的外褂,看起来不是新的。 「这种东西怎么会掉在这里?」 它扭来扭去钻进袖子,再从前襟钻到另一边袖子。 「嘿咻!」 把角从袖口穿出来的独角鬼,得意地笑了起来。 它心想何不把这件衣服带到大家聚集的那座宅院,铺在地上呢?可以当成人类使用的坐垫。有条布铺在地上,会比直接坐在冰冷的地上更有情调。 「小姐来的时候说不定也用得上,啊,可是沾到泥土了,最好先洗过吧?」 总之,要先带去大家聚集的地方。可是,对独角鬼来说,要自己一个人搬运这件外褂有点困难。 因为它的个子太小,不管怎么努力搬运也只能拖行。 可能的话,它希望可以干干净净地搬运。 「嗯,先藏起来,再找谁来帮忙吧?」 边搔着圆圆的头边思考的独角鬼,忽然听到风啸声。 它转动小小的眼睛,看到遥远的地方有道气息如蒸腾的热气般升起。 「那是什么?」 缠绕着蒸腾热气的黑影逐渐扩大。 以惊人的速度靠近的黑影,散发着妖气,而且是凶险的妖气。 妖力远超过独角鬼经常相处的小妖们,足以危害人类。 独角鬼慌忙躲进袖子里,屏住气息希望能度过危机。 然而,逼近眼前的妖怪,不知道在想什么,粗暴地抓起了独角鬼躲在里面的外褂。 「——唔!」 微弱的惊叫声被卷入风中。 妖怪瞬间消失了踪影。 ◇  ◇  ◇ 尖叫声四起,趴跶趴跶的混乱脚步声来来去去,响起害怕的啜泣声。 灯一盏接一盏点燃的宅院里,每个人都脸色发白。 失去冷静的家仆和侍女们跑来跑去的渡殿上,有个小小的身影跳下来。 是自己会动的竹制老旧乐器。 这枝笙避开人类的耳目,摸黑越过庭院,爬上树木跳到围墙上。 再回头看一眼喧嚣吵闹的宅院后,笙就从墙上跳下去了。结果着地失败,颠仆摔倒,骨碌骨碌翻滚。 笙没有拍掉沾在身上的沙子,马上爬起来往前跑。 「救命啊,快来人啊……!」 这个声音毫无疑问是来自笙这个器物。 这枝笙是付丧神,小妖们都叫它「付丧笙」。 它本来只是普通的乐器,经过漫长的时间,才刚刚变成付丧神。 以妖怪来说,它还是新生、还不成熟。有这个自觉的笙,每天都努力学习,希望可以早一天成为优秀的小妖。 笙不断奔跑、奋力奔跑。然而,它的身体太小,所以不管多拼命,速度都不可能增加多少。 顺道一提,笙在变成付丧神的时候,身体会长出像针那么细的手脚。在长出手脚的同时,竹管前面也会张开两个小眼睛。 有四肢的笙,在月光照耀的小路上奔驰。 如果有人类经过,看到这个光景,一定会目瞪口呆。 但这里是平安时代的京城,是恶鬼怨灵、妖魔鬼怪的魔都。所以,人类在震惊之余,可能会想到这种光景在所难免,莫名其妙地面对现实。 「快来人啊……!」 付丧笙震动竹管,拼死拼活地跑。如果它是人类,现在应该是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 啊,在这刻不容缓的紧要关头,好恨走起路来这么慢的身体。 「有对翅膀该多好……!」 它扯着嗓子这么哀号,就听见拍振翅膀的啪唦声。 笙仰望天空,看到遮住月光的身影,在夜空滑行翱翔。 「啊,舞方大人!你来得正好!」 舞方听见笙的声音,临时在小路上降落,歪着倒三角形的头,轻轻举起右前臂。 「吱喳吱喳?」 译:怎么了?笙大人。 「这一定也是上天的安排,原来神明也会实现小妖的愿望……!」 「……」 舞方心想成为付丧神的笙,自己也是算吊车尾的神吧?但它没说出口。 被小妖们称为舞方的虫妖,是有成人那么高的巨大妖怪螳螂。为了配合笙的身高,它弯起了三对脚。 笙吁吁喘着气,拜托螳螂舞方说: 「舞方大人,请载我走!」 ◇  ◇  ◇ 住在京城的小妖们,在京城外也有巢穴。 但那个巢穴的产权,当然不属于它们。不是原来的持有人死了,就是房子颓圮破落,失去价值,被抛弃了。 总之,就是小妖们霸占了被长期弃置任凭荒废的建筑物,在那里进进出出而已。 「贵族不是都在宇治或嵯峨拥有别墅吗?所以我们就有样学样啦。」 骄傲地挺起胸膛的猿鬼说完后,龙鬼也兴奋地接着说: 「在这里可以尽情地吹奏,不用顾虑任何人。」 「我们都会用心听你吹奏,对吧?各位。」 鸟妖魑鸟骨碌转动没有眼珠子的全黑眼睛,视线扫过所有同伴,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欢呼声。 「……」 以坐姿看着鸟妖的小怪,慢慢把头转向了旁边。 蹲着垂下头的昌浩,在嘴里低声嚷嚷:「有问题……」 「嗯,也许吧。」 小怪的白色长尾巴甩来甩去。 「有问题,绝对有什么问题。」 「不是有什么问题,是根本就有问题。」 今晚的月亮将近圆满,皎洁地照亮着地面。 小怪的夜间视力很好,所以在黑暗中也可以自由行动,但昌浩是人类,有这样的亮度会比较方便。 虽然使用暗视术,可以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但是,有没有月光还是有一点差别。以大晴天和阴天的差别来说明,可能会比较容易理解吧。 用右前脚搔着头的小怪,眯起眼睛,抖抖耳朵,忽地往后看。 隐形的十二神将六合,无声无息地现身了。乍看面无表情,但向来缺乏感情色彩的黄褐色眼眸难得出现了反应。 「你好像很开心呢,旦那1。」 「没……」 六合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简短回应,但其中混杂着情感的波涛,小怪和昌浩都清楚听出来了。 不悦全写在脸上的昌浩,回头对他说: 「六合,你有话就说啊!」 「我没什么话要说。」 「真的没有?」 「是的。」 呐呐回答的六合,表面上的确是跟平常一样寡言、冷漠。 满脸猜疑的昌浩把头转回来,看到那么多张脸都眼睛发亮地看着自己,不禁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昌浩瞪着握在右手里的细长布包,低声嘟囔。 小怪看着这样的昌浩,叹口气说: 「唉,加油吧,晴明的孙子。」 「别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一声,摆出苦到不行的苦瓜脸。 在众小妖的注视下,百般不情愿却不得不认命的昌浩,解开手中布包的绳子,拿出里面的 龙笛。 也不知道谁带的头,霎时掌声四起,昌浩把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站起来,把笛子的洞对准嘴唇,吸入了空气。 于是,吹出了在清澄的风中缭绕般的惊艳音色——当然不是这样。 昌浩的手一停下来,小妖们就刻意摆出夸张的跌倒动作。 小怪露出很想哀叹「啊~」的眼神,抬头看着昌浩。不过,从它的表情可以知道,它早就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它用后脚搔搔脖子四周,「嗯~」地低吟起来。 「果然只有一次啊……」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昌浩不擅长吹笛子。元服仪式前,他曾接受横笛师的指导,结果被暗示没这种才能,而且是盖章挂保证。 这次正月发生一件大事,当时他吹出了还能听的音色,但那个音色与他的实力是完全不同的层次。 那应该只是一份礼物。要不然,凭昌浩只能勉强吹出声音的本事,根本吹不出那样的音色。 这种事昌浩自己比谁都清楚,但还是希望至少可以进步到一般人的程度。 所以,他会在家人都睡着后的半夜,悄悄溜出家门,进行秘密特训。 地点已经决定,就是正月时使用的宅院。那里没有人住,庭院也够宽敞,周遭的住家也不密集,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昌浩是这么想,但一如往常蜂拥而来的小妖们,硬是把他带来了这里。 阴阳师为了小妖不得不改变目的地,这样好吗?真的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 而且,小妖们为数众多,排成了有点长的队伍。看在旁人眼里,根本就是百鬼夜行。 阴阳师被淹没在队伍里抬着走。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啊,我为什么不把它们全部祓除呢?要祓除它们不是难事,两三下就解决了。它们总是、总是、总是、总是毫无顾忌地压扁我,是一群目中无人、只会添乱子、任性到极点的家伙。 把笛子握到不能再紧的昌浩,狠狠瞪着小妖们。 小妖们也不知道是否了解昌浩那样的内心世界,露出扫兴的表情回看昌浩。 「啊——啊——那次果然只是侥幸。」 「哎,人生不可能那么顺利啦。」 「没办法,就老老实实地练习吧。」 「没错,我们都会替你加油。」 「加油啦!」 「对,晴明的孙子!」 小妖们还诚恳地唱起了整齐划一的大合唱。 昌浩间不容发地怒吼: 「我说过不要叫我孙子——!把你们统统祓除喔,可恶!」 小怪斜眼看着怒不可遏的昌浩,眯起眼睛偷笑。 昌浩老把祓除、祓除挂在嘴上,但小怪和小妖都知道他不可能那么做,连他自己都知道。 小怪轻盈地跳到昌浩的左肩上,甩动长长的耳朵。 它的身体像大猫或小狗,但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全身覆盖着纯白色的毛,长长的尾巴晃来晃去。边甩着长耳朵边细眯起来的眼睛,宛如融化的夕阳。脖子周围有一圈勾玉般的凸起,白色额头上有花朵般的红色图腾。 「昌浩,你吼得再大声,笛子也不会进步。」 「少啰唆,小怪,你不过是只怪物。」 「我不是怪物!你说话要前后连贯嘛,吼!」 小怪龇牙咧嘴地抗议。昌浩随手把它从肩上拍落,重新拿起笛子。 扑通掉下去的小怪,按着撞到地面的头,眼睛半张地埋怨昌浩太不讲理。 看着这一幕的六合,眯起眼睛,露出「这家伙就是学不乖」的眼神。 「总之,要先学会吹出每一个音……」 说到这里,昌浩忽然眨了一下眼睛。小怪察觉他的动静,歪着头问: 「怎么了?昌浩。」 「基本音……是怎样的音呢?」 「啊?这个嘛……哎,要用嘴巴说明有点困难呢。」 这么说的小怪面有难色,视线很快扫过小妖们。被扫到的小妖,都愣愣地回看小怪。 看着小妖们好一会的小怪,登登往前走,不禁蹙起了眉头。 「咦?……不在呢。」 大蜘蛛猜出东张西望的小怪在找谁,举起一对脚中的其中一只,说: 「喔,那小子还没来,平常这个时间都已经到了。」 「啊,对哦,还没看到它呢。」 魑鸟转动没有眼珠子的眼睛,把翅膀前端举到眼睛下方。 小怪叹口气说: 「太可惜了,有它在,事情就好办了。」 「小怪?」 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的昌浩,狐疑地皱起了眉头。 小怪扭头越肩对他说: 「就是那个笙的付丧神啊,我想请它吹给你听就行了,可是它今天好像没来。」 「哦。」 昌浩点头表示明白了。 「琵琶或筚篥的付丧神在吗?」小怪问。 小妖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着头。 「它们偶尔会来,可是今天都没来。」 「可是,筚篥和琵琶都是很老的老人了。」 「要让那么老迈的躯体太辛劳,我们可不赞成哦。」 昌浩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妖们,在心里暗自思忖。 什么老迈的躯体嘛,付丧神不过是从器物演变出来的东西,又不是生物。 可是,等等,在变成异形时就有了生命,所以从这点来看,算是活着吧?不过,付丧神都是经过以百年为单位的时光,被疼惜、被注入强烈爱心的器物演变而成的东西,所以,感觉只是暂时的生命,并非真正的生命。可是它们又会经过思考才行动,可见拥有一颗心,所以一口咬定它们是暂时的生命,似乎又太过蛮横。 握着笛子胡思乱想的昌浩,发现不觉中小妖们和小怪都盯着自己看。 「嗯?」 「看你的表情像是在想些有的没有的事噢。」 小怪露出半傻眼的神情,昌浩轻轻瞪它一眼,拿起了笛子。 被小妖们带来这里,他还是很难接受。但是,这座宅院位在远离京城的山脚下,是个不管怎么吵都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别人的地点。 就豁出去了吧。 首先要把音吹出来。不打好基础,就别想要吹出旋律。 不管做什么事,基础都很重要。阴阳术是这样,雅乐也是。 昌浩做什么都很努力。因为要让不会的事变成会,必须努力。只要努力,就会有成功的一天。 ——按理是这样,但也有非常罕见的例外。 小怪忽然别过脸去,做出用前脚擦拭眼睛的动作。 「呜呜,居然没才能到这种程度,也太厉害了……」 「小怪,你是故意说给我听见吧?」 「不、不,绝对不是。」小怪竖起一只白色耳朵,转向昌浩说:「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坚持吹笛子,换成琵琶?」 「也被说过没才能了。」 「那么,换成琴……啊,那是女人的乐器。呃——对了,不如击大鼓吧?啊,还可以吹海螺。铃铛叮叮当当响的声音也不错哦——」 小怪举例的乐器越来越不需要技术。 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耍人。 小怪对眼睛半张的昌浩说: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 「是玩笑吗?」 「那叫说话的技巧,听听就算了。」 「你、你这个怪物……!」 六合担心昌 浩一时冲动,会把说话轻佻的小怪踢飞出去,所以不露声色地缩短了与昌浩之间的距离,以备随时可以抓住他的衣领。 「再怎么说,你都算是个贵族。的确有必要把笛子吹到一般人的程度,笛子的声音又有净化作用,所以学会绝对不吃亏。」 昌浩叹口气说: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要练习啊……唉……」 想到自己的笛子技术也曾经被高大如人类的怪物螳螂嘲笑过,昌浩忽地沉下了脸。 「喂,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高大的螳螂。」 颇能理解的小怪点点头说: 「哦,那家伙啊,以异形来说,它是很厉害的舞者。」 忽然,小怪眨眨眼睛,抿嘴一笑。 「昌浩,舞蹈也有净化的力量喔。」 正要拿起笛子的昌浩停下动作,皱起了眉头。六合默默向前跨出一步。 「小怪,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那句话都是在向我挑战吧?」 听到带着杀气的低嚷声,小怪咯咯笑了起来。 「不、不,绝对不是。」 双手紧握笛子的昌浩,气得肩膀颤抖。 「反、反正、反正……」 小妖们透过视线交谈。 除了阴阳术之外,孙子真的没有其他长处呢,在贵族社会很难存活。 当贵族还真辛苦呢,麻烦、琐碎、有的没有的事一堆。 看样子已经放弃练习的昌浩,一只手抓住了小怪的脖子。 他把小怪悬空抓到脸的前面,两眼发直。 「我现在才想到,你自己也什么都不会,不要笑别人!」 笛子、琵琶、舞蹈统统都不会的人没资格说教。 在半空中摇来晃去的小怪,趁势跳到昌浩的肩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假思索地说: 「谁说我不会?」 「就算是神将,也……咦?」 昌浩发出惊讶的叫声,夕阳色的眼眸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呃……小怪,你会什么?」 「全部都会。」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神将毕竟是居众神之末,只是有的擅长、有的不擅长。」 昌浩连忙回头看六合。缺乏表情的黄褐色眼眸,清楚浮现肯定的神色。 小怪举起前脚,对哑然无言的昌浩口若悬河地接着说: 「说到舞蹈,就是天一啦,她跳起舞来可优雅了。有机会的话,请她跳支舞给你瞧瞧。」 想想天一的仪态、举手投足就知道了。 「好羡慕十二神将啊……」 「这是重点吗?」 「不是吗?」昌浩用笛子前端咔哩咔哩搔着太阳穴一带,把嘴巴撇成ㄟ字形,对小怪说:「那么,小怪,你会吹笛子啰?」 「总之,不要叫我小怪。我已经很久没吹了,要找回感觉……嗯?」 话说到一半,小怪抬头看看天空就从昌浩肩膀跳下来了。 「小怪?」 视线追逐着小怪的昌浩,发现小妖们都跟刚才的小怪一样,抬头看着天空。 就在昌浩要跟着抬头看天空的瞬间,响起咚的一声巨响,让他眼冒金星。 「……痛死了……!」 几乎叫不出声来的昌浩蹲下来时,又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朝着他直直坠落。 张大嘴巴的小怪,急忙把昌浩踹倒。措不及防的昌浩摔倒在地时,跟人类一样高大的螳螂,咚一声降落在他的头部边缘。 「吱喳。」 译:喔,没压到。 螳螂真的很懊恼。刚才压扁昌浩的付丧笙,对螳螂深深行个礼说: 「谢谢你,舞方兄,从天空飞过来真的很快。」 「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没什么,你常常替我伴奏,这是谢礼。 「只要你不嫌弃我的音乐,请随时召唤我。」 「吱喳吱喳喳。」 译: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付丧笙全心全意地不断表达谢意后,转向昌浩说: 「大事不好了,请协助我,孙子!……孙子?你怎么还在睡觉?孙子,发生大事啦!」 笙毫不留情地用力摇晃按着头躺在地上的昌浩。 魑鸟走过来,用翅膀轻轻按住了笙的手。 「请冷静点,笙。孙子的长处就是抗压性高,不会被一点点小事击倒,所以他一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魑鸟……是、是,孙子一定可以……孙子一定可以……」 搞不清楚状况但知道有什么事发生的小妖们,一个个走向忍住泪水的笙,在它旁边各自发表激励的话。 昌浩受到不是闹着玩的撞击,到现在还站不起来。小怪和六合半哑然地看着他。 「喂,昌浩、昌浩……」 小怪轻声叫唤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昌浩,六合也单脚跪在地上,倏地把手伸到昌浩被笙撞到的头部,注入一点神气,如狂风暴雨般袭击昌浩的剧烈疼痛就稍稍缓和了。 终于张开眼睛的昌浩,看到小怪和六合都担心地看着他。 「你还好吧?」 小怪轻声询问,六合的眼神也问着同样的话。 「还、还好……才怪……」 勉强回应的声音带着呜咽也是没办法的事。 1 老爷、大人之类的称呼,来由请参考第四集。 丑之刻 付丧笙哭得稀里哗啦。 不过,笙是乐器的付丧神,并不会掉眼泪,只是动作、语调给人那样的感觉,所以假设它是人,应该就是那个样子。 「小、小少爷、小少爷……」 笙抽抽噎噎地啜泣,魑鸟和蜘蛛都依偎在它身旁。 为情况忧虑的小妖们站在后面,忧心忡忡地听着笙说话。 其中,螳螂舞方还跳起了肃穆的舞,表达哀叹的心情。 看着舞蹈的猿鬼和龙鬼不时拭泪,虎蛙、熊蛙两位也垂头丧气。 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边听笙说话边看着小妖们的模样,露出复杂的表情。 「……」 它是拼命忍住了笑。不管怎么样,在这种状态下笑出来,都会被嫌弃。 小妖们和笙都很严肃。小怪并不想跟它们一样,但也不想被误会自己是在嘲笑它们、瞧不起它们、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这种时候,小怪有点羡慕六合可以马上隐形。 好不容易从笙的痛击活过来的昌浩,看着悲痛陈述的笙,表情有点复杂。 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皱着眉头,把嘴巴撇成ㄟ字形。 小怪甩着白色的长尾巴,抬头看着昌浩。 「还痛吗?昌浩。」 被问的昌浩把眉头皱得更紧了,默默点着头。 小怪在嘴里「哦」地低吟,眨了眨眼睛。想也知道,笙的躯体又硬又重,头盖骨没被撞出问题就是万幸了。搞不好昌浩有颗石头般的头。 这样东想西想的小怪,举起前脚说: 「回去后向晴明要张止痛符吧?最好再请他念道咒文,头部的伤一定要谨慎处理。」 昌浩露出了可怕的眼神。 「我绝对不要。」 「喂、喂,我这么说是担心你啊。」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就是不要。」 「还真坚持呢,怎么了?」 昌浩吊起眉毛,对满脸疑惑的小怪说: 「你想想看啊,小怪,如果我说因为这样、那样,我头很痛,所以请爷爷帮帮我,爷爷会怎么回我?」 小怪眨眨眼睛,圆睁着夕阳色的眼眸。 多少可以想象得到。 昌浩又对着沉默不语的小怪,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长串。 「他会说喔、喔,昌浩,被百鬼夜行带走就很严重了,你居然还躲不过自天而降的小妖,你这样也算是阴阳师吗?连察觉气息逼近的本事都没有,我这个爷爷想悠闲退休根本是作梦中的作梦……哼,那只臭狐狸……!」 虽不是真的听到晴明这么说,昌浩脑中却清楚浮现晴明边装哭边滔滔不绝埋怨的模样。 小怪挥挥前脚,安慰被自己的想象气得七窍生烟的昌浩说: 「不会啦,这次你差点就没命了,他还不至于那么说吧,倒是……」 倒是小怪和六合被苛责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有他们陪在身旁,却还是让昌浩受伤了。 话说,这种时候,晴明并不会正言厉色地苛责。只会拿着桧扇,默默「啪」地拍打手掌,嘴巴沉静地笑着。此时,老人的眼光会放射出一般妖魔鬼怪绝对逃不了的气势。 「……」 「小怪?」 不由得想象那个画面的小怪,有股逃避现实的冲动。昌浩讶异地叫唤它。 小怪甩甩头,举起前脚说: 「没、没什么,总之,你的确是受伤了……」 「两位请专心听我说话!」 这么焦躁怒吼的是一直被遗忘的付丧笙。 昌浩和小怪慌忙转向笙。 「我们在听、很专心在听。」 「骗人!你们都把我的话当成了笑话、胡扯吧?呜、呜、呜哇——!」 「笙……你好可怜……」 强忍着泪水的魑鸟,把翅膀摆在笙的背上。蜘蛛一个箭步窜出来,走到一个器物与一只鸟前面。 「太过分了,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吗?小妖也有认真的时候啊,你们两个却当它是……!笙这么仰赖你们,你们却……!」 发出来的怒吼声止不住地颤抖。 昌浩依序看着笙、魑鸟、蜘蛛的脸,开口说: 「啊,呃,我没那个意思……不过……」 「住嘴,你这个混账!我们不想听你辩解!」 题外话,这只蜘蛛是来自东国。嘴巴很坏,但派头十足,是比小怪更大只的长脚蜘蛛妖怪。 「不,我不是要辩解……」 「呜哇——!小少爷、小少爷——呜哇——咽!」 「好过分、好过分。」 「说有多过分就有多过分。」 「我还以为只有你跟其他人类不一样……」 笙大哭大叫,虎蛙、熊蛙和百目妖怪也跟着它哭,猿鬼和龙鬼也跳出来放声大叫。 「我们错看你了,晴明的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怒吼的昌浩猛然站起来,瞪视所有的小妖。 「从刚才笙就只喊着『小少爷、小少爷』,根本没说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凭什么把我骂成这样?」 小妖们都圆睁着眼睛,回看一口气把话说完的昌浩,然后与自己左右的同伴彼此对看。 站在小妖后面的螳螂舞方,把右前臂抵在下巴上,摆出深思的姿势。 「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喔,这么说也有道理。 小妖们眨眨眼睛,把视线转向付丧笙。 趴在地上哭的笙爬起来,疑惑地歪起头。 「咦……」 是这样吗?笙用眼神询问同伴们。坐在昌浩旁边的小怪,半张着眼睛对笙点点头。 笙咔哩咔哩搔着竹管的侧面,轻轻干咳几声,然后登登跑向昌浩,指着京城的方向说: 「发生大事了,请你帮帮我。」 笙抓住昌浩的狩裤下摆,眼看着就要冲出去了。 「我边走边告诉你事情的经过,现在请马上跟我走。」 昌浩暗自思忖。 为什么小妖或亡灵动不动就来找自己帮忙呢? 昌浩和小怪都跟着笙回京城了,所以小妖们各自放松了心情。 「笙不会有事吧?」魑鸟担心地说。 蜘蛛用一对脚拍拍它的背说: 「阿魑,别看笙那个样子,它可精明能干了,不用担心。」 「老爹……嗯,说得也是,有孙子和式神陪着它。」 「是啊。」蜘蛛点点头,忽然察觉什么似的环视周遭,「对了……真难得,没看见独角鬼呢。喂,猿鬼、龙鬼。」 被点名的猿鬼、龙鬼趴跶趴跶跑过来。 「什么事啊?老爹。」 「独角鬼今天怎么了?」 猿鬼与龙鬼困惑地彼此互看。龙鬼回诧异的蜘蛛说: 「我们一直在等它,可是它都没来。我们说今天蜘蛛老爹会来,要请老爹织蜘蛛网来玩呢。」 「它是最期待的一个,没来太奇怪了。」 「独角鬼那个小不点,到底跑去哪蹓跶了……」 蜘蛛虽然性格差、嘴巴坏,但心肠比谁都好,很照顾大家。它显得坐立难安,急着要跑出去找。 眉头深锁的猿鬼,忽然拍一下手说: 「啊,对了,我想到好主意了,先走了。」 龙鬼看到猿鬼的眼睛闪闪发亮,露出灵光乍现的表情,举起手说: 「啊,我也想到了,我们一定是想到同样的事,走吧。」 「喔。」 蜘蛛和 魑鸟对蹦蹦跑出去的两只挥着手,目送它们离开。 其他小妖在它们后面围成一个圈圈,螳螂舞方在圈圈里跳了一支舞。 ◇  ◇  ◇ 绝代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宅院,有布设强韧的结界。 妖魔鬼怪绝对进不去。但是,有安倍家人的允许,就可以穿越守护的结界保护墙进入里面。 未经许可企图入侵的东西,会被结界阻挡,弹飞出去,搞不好会没命。 平安京城是恶鬼异形猖獗跋扈的魔都,但住在这里的妖怪们都知道安倍家有结界,所以安倍家的人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没什么事发生时,晴明的每一天就过得比较规律。有怪事或大事发生时,就没办法那样。像今天晚上这样没有紧急事件的日子,通常会在子时(十一点到一点)就寝。 坐在安倍家的屋顶上看月亮的天一,忽地垂下视线,眯起眼睛说: 「他要是每天都这么早休息,我们就可以少担心一点了……」 现在丑时(夜里一点到三点)已经过了一半。有事的时候,晴明到这个时间都不会睡觉。 站在她旁边的朱雀苦笑着耸耸肩说: 「就是啊,每次昌浩出去夜巡,他不等到昌浩回来绝对不睡觉,这样对他自己的身体很不好……」 「他不听劝也没办法啊……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不好。」 「可是还是会担心,这一点我们也跟晴明一样。」 人类的寿命很短。相较于居众神之末的神将,就像眨个眼那么短暂。 神将们都希望他留在这世上的日子可以再长一些。 今天昌浩也外出了,不过,是为了练笛子。有腾蛇和六合陪着他,所以不会有问题。 「起码在这么平静的时候……咦?」 说到一半的天一欠身而起。 刚才从正下方传来推开木拉门的声音。响起了轻微的倾轧声。是从房间出去外廊的木拉门被推开了。 朱雀比天一慢个半拍站起来,捧起正要察看外廊状况的天一的身体,轻轻抱着她,直接从屋顶跳下来,毫不费力地降落在池子前面。 「不要突然跳下来,会吓到我。」 站在外廊的晴明,如他自己所说真的满脸惊讶。刚起床的老人,只在肩上披了一件外褂,看起来很冷。 从朱雀怀里下来的天一,美丽的脸庞浮现忧虑。 「晴明大人,天气这么冷对身体不好,请快进屋内……」 「好,我马上进去。不过,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晴明?」 晴明对疑惑的朱雀点个头,抓住高栏,抬头望向天空。 明天是满月。充斥周遭的寒气,从单衣的前襟、袖口钻进衣服里。 「我虽不是昌浩……但也觉得有红莲在还满方便的。」 「晴明,听到你这么说,想必腾蛇也会生气。」 朱雀一脸木然,晴明却正经八百地说: 「可是,你不觉得现在这个季节,那个白色异形的模样,很适合用来围脖子吗?真亏昌浩想得到呢。」 「我知道了,改天我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腾蛇。」 晴明慌忙举起手说: 「等等,千万不要,从你嘴巴说出来,怎么听都不像玩笑。」 眼前浮现小怪竖起全身白毛,愤怒地说「晴明你居然也这么想」的模样。 「因为我向来很正经啊。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跟他说了。」 「拜托别说。」 听着晴明与朱雀对话的天一,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朱雀也笑得好得意,晴明承认惨败,面露苦笑又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眼神浮现忧虑。朱雀和天一都沉默下来,查看主人的神情。 望着月亮好一会的老人,眼神严肃地低声嘟囔。 「某人的企图……造成了阴影。」 一般人看不见的阴影,使皎洁地照耀地面的明月的光芒黯然失色。 「不管在任何时代,最可怕的都是人的思想……」 晴明的眼神犀利犹如刀刃。 「不像是针对皇上或大臣之类的阴谋……」 观察到这里,晴明发出深沉的叹息。 忽然,背后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是十二神将青龙,全身散发出比寒气更冰冷的怒气。 满脸严肃地俯视着晴明的青龙,眉头深锁地低嚷: 「晴明,快进屋里。」 「干嘛啊,宵蓝,一出来就训斥我吗?」 青龙的眼神更严厉了。 尽管被冰刃般的眼神射穿,晴明还是不为所动,满不在乎。 「你呀,老是摆出那么可怕的脸,会忘记其他表情哦。来,笑笑看或哭哭看,试试新的表情。」 「耍宝。」 一句话呛回去的青龙是十二神将。目前,十二神将是晴明的式神,也就是说晴明是他们的主人。应该是。 有时连晴明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是主人这件事,但应该就是。 「宵蓝啊,我觉得你说话太简短,有需要改进。」 「我觉得没需要。」 被低声否决的晴明,夸张地叹了一口大气。 「等等,听我说,宵蓝,语言非常重要。不能把自己想的事完整地说出来,可能会导致误解。」 「谁会误解?」 「我的意思是可能有谁会误解。」 「无聊。」 最后青龙干脆痛快俐落地中断话题。 不过,率领神将五十多年的晴明,也已经习惯了,不会因此退缩。 「我是希望你说话不要这么冷漠,假如红莲这样对你说话……」 「——」 青龙的双眸迸射出酷烈的光芒。晴明眨眨眼睛,咔哩咔哩搔着太阳穴一带。 「他是常常那样……」 而且,他们彼此都是那样。举错了例子。现在小怪很可能正猛打喷嚏——实际上,跟笙、昌浩在一起的小怪,的确突然打起了大喷嚏,昌浩担心地问它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红莲就算了,你要是对太阴或玄武说太难听的话,他们很可能就不靠近你了哦。」 「无所谓。」 听着他们之间一连串对谈的朱雀,与天一相对互看一眼后,直接把有话想说的眼神转向了主人。 他的眼神在说:「晴明,现在的状况就是这样啦。」 太阴和玄武虽是十二神将,但性情就跟外貌一样。玄武不太会表现出来,但太阴就表现得很明显。 「而且,我是没关系,可是,勾阵和天后都是女生,你最好还是对她们温柔一点、体贴一点。」 「比我厉害的勾阵需要温柔、体贴吗?」 「……」 说得也是。 青龙说的话很火爆,但有道理。 十二神将勾阵是四名斗将中的一点红,但通天力量仅次于最强的腾蛇。以前六合曾分析过,假如勾阵真的跟青龙打起来,占上风的绝对是勾阵。沉默寡言的他,又难得饶舌地补充说:「我可不希望看到那么可怕的场面。」可见那是他的真心话。 蓝色双眸显然变得冰冷。 「你也不要再啰哩啰唆废话连篇了。」 「我是在告诉你这么严苛会有问题,你真是说不听呢。」 「我不觉得哪里不好,你快回屋里。」 「等等,你突然文不对题喔。」 「快回屋里。脆弱的老人在丑时还摇摇晃晃地站在这里,太不正常了,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有必要说到这样吗?」 「哼。」 朱雀和天一苦笑起来。 别看青龙那样,那可是他的温柔、体贴呢,虽然非常难懂。 尽管晴明那么说,但看在朱雀眼里,青龙的语气已经算是非常缓和了。可以跟他那样对话,老实说是壮举了。 青龙与六合一样是话很少的男人,但类型不同。 一直在找时机的朱雀,就在这时候介入了。 「到此为止吧。晴明,夜风的确对身体不好。如果没事了,最好听青龙的话,回到屋里。」 天一快步前进,轻轻触摸站在外廊上的晴明的手。几乎没肉、瘦骨嶙峋的手,完全冰凉了。 「这样下去,会冷入骨髓啊,晴明。」 青龙也无言地瞪视着晴明。 被三对视线施压,晴明也挺不住了。 「唉,真是寡不敌众。」 朱雀和天一觉得主人的牢骚很好笑,轻轻笑了起来。青龙满脸不悦地望向其他地方,就隐形了。 晴明耸耸肩,猛然抬头看着月亮低喃。 「那个阴影……」 「晴明?」 朱雀皱起了眉头,在他旁边的天一也跟着主人抬头仰望天空。 「以前好像也看过同样的情景。」 没错,应该是九年前左右。 「昌浩五岁的时候吧。」 那年决定下猛药,计划把昌浩丢在贵船,所以记忆特别深刻。 当时取名为「狮子推落小狮计划」。据说,狮子会把出生三天的小狮子推落深谷,只承认爬上来的小狮子才是自己的孩子。不愧是狮子,所作所为与众不同。 晴明认为要训练勇气,这是很好的方法。 地点选在贵船。为什么?因为附近没有像样的深谷,所以选择了山。 「好怀念啊。五岁的昌浩,现在都十四岁了……真是岁月如流呢。」 追述往事好一会的晴明,说到这里就转回了正题。 「当时有人在进行某个阴谋……我判断对我的家人、周边的人没有影响,就没有采取行动。」 那个阴谋成功了。在月亮的阴影消失后,一颗星殒落了。同一时间,晴明听说一名文官去世了。 是怎么样的阴谋?是怎么样的来龙去脉?晴明若想调查,方法多得是。 但是,他决定不要牵扯进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让事情过去了。 晴明深知阴阳师不是万能的,所以不会愚蠢到自己扛起所有的事。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来向他求救,他也许就会采取行动。 但是,没有人来对他说什么,所以他没有采取行动。没有人可以责怪这样的他,也没有人会责怪他。 曾几何时,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件事了,那个应该存在过的阴谋,也被时间的波涛冲蚀消失了。 在看到这次的月亮阴影之前,晴明也几乎忘了这件事。 他眯起眼睛,遥望远处。 发现主人突然沉默下来,天一轻声叫唤他。 「晴明大人……」 把视线从月亮往下拉到神将身上的晴明,微微一笑。是带着苦涩的笑。 「人真的会后悔呢……」 九年前的那个时候,成为阴谋牺牲者的人,一定也有家人吧。 若是晴明出手,说不定可以阻止那件事。 天一寻思着该说什么,朱雀把手搭在她肩上,直直盯着年迈的主人说: 「晴明,别忘了,你光是应付这双手能保护的人就来不及了。」 微微瞪大眼睛的晴明,露出跟刚才不一样的沉稳苦笑。 「你说得没错……」 把这双手伸得再远,能保护的人也有限。 所以朱雀告诉他,不要自己扛起所有事,因为做不到。 「这就是阴阳师的业报吧……」 真的很难解决。 天一用安慰的眼神看着叹气的晴明。 「晴明大人,快进屋里吧,不要让身体再受凉了。」 「我不是青龙,但也要说感冒就不好了。」 「啊,说得也是。」 老人苦笑着转过身去。 这时,轻快的叫唤声在他背后响起。 「喂——晴——明——!」 「晴——明——!」 晴明猛然停下了脚步。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来的是谁。 寅之刻 叹着气把身体转过来的晴明,露出半愕然的眼神。 「你们找我什么事?」 蹦蹦跳跃的是小妖猿鬼和龙鬼。 「晴——明——」 「放我们进去啊——」 晴明陷入了沉思。他并不介意放它们进来。 可是,站在庭院里的朱雀和天一,脸色都很难看。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主人好不容易决定进屋休息了,小妖们却改变了主人的心意。 「晴明……」 半眯起眼睛的朱雀摆出威吓的表情。 晴明低声沉吟,举起一只手说: 「等一下,粗暴地赶走它们也太可怜了。」 「它们有什么事,告诉我们就行了。」 「那可不行,它们是在叫我。」 朱雀蹙起了眉头。晴明慌忙向小妖们招手。这时候,如果青龙察觉情势不对又折回来,就会不容分说地击溃猿鬼和龙鬼。 被邀请的两只小妖,开心地跳进了庭院。趴跶趴跶跑过来的两只,被朱雀和天一挡住了去路。 猿鬼和龙鬼吓得停下来,眼神带点严厉的天一开口说: 「晴明大人该休息了,请你们长话短说。」 「唔,知道了。」 猿鬼猛点头,旁边的龙鬼偷偷抬头看朱雀的脸。十二神将很可怕。没什么事还好,真把他们惹火了,眨眼间就可以消灭它们这样的小妖。 「朱雀,不要那么凶,会吓到它们。」 把嘴巴撇成ㄟ字形的朱雀不情愿地往后退。 「昌浩外出了,不在喔。」 晴明在外廊蹲下来,猿鬼和龙鬼走到他附近,彼此互看一眼点点头。 「我们知道,他刚才还跟我们在一起。」 「哦?」 「我们有件事拜托你,晴明。」 「哦,拜托?」 晴明觉得很好笑。绝代大阴阳师居然从以前就这样被小妖们拜托。这种事从他真的还很年轻的时候断断续续维持到现在,变成了习惯。 现在晴明老了,不太外出,所以它们渐渐把拜托的对象转为孙子昌浩,但偶尔也会再回来找他。 「不过,请你们安静一点,不要吵醒大家。」 看到晴明把手指按在嘴巴上滑动视线的模样,两只小妖赶紧按住嘴巴。这栋宅院里,有好几个人有灵视能力。一般人听不见它们的声音,但有灵视能力的人就听得到。 猿鬼和龙鬼都不想妨碍他人睡眠,所以压低了嗓门。 「呃,请帮忙找我们的同伴。」 「圆滚滚、一只角的……」 晴明点个头说: 「哦,是那小子啊。」 「我们约好一起玩,可是它迟迟没有出现。」 「晴明,你不是很擅长找东西吗?所以,我们想拜托你的话,就可以马上知道它在哪里。」 晴明瞥神将们一眼。天一叹着气,在她旁边的朱雀两眼发直。 「不管怎么样,找人都是阴阳师的专业啊!」 「找人……?」 晴明不由得望向远处,喃喃低吟。他知道这个说法有点问题,但也懒得去指正了。 「拜托昌浩吧?」 听到晴明自言自语的低喃,猿鬼举手说: 「昌浩不行,因为他正在做我们同伴拜托他的事。」 「昌浩每次、每次都会答应我们的拜托,真的是个大好人。」 如果昌浩在现场,一定会抗议说我答应你们并不是我自愿的,只是因为这样、那样,最后被逼得不得不答应而已。 但是,看在小妖们眼里,那就是昌浩毫不虚假的真心。晴明也知道这个状况,所以只是苦笑,什么也没说。它们会在晴明面前叫昌浩的名字,在本人面前却绝对不叫他的名字,这也是另一种亲密的表现。 小妖们这种有点别扭的可爱之处,一直以来都没改变。 「既然昌浩在忙别的事,那就没办法了。」 看到晴明沉思的样子,朱雀忍不住出声了。 「晴明。」 旁边的天一的脸色也不好看。 晴明轻轻挥着手说: 「我知道,我不会做会被你们骂的事。」 「那么……」 晴明回看话说到一半的朱雀,站起身来,眼角余光瞥到猿鬼和龙鬼不安的样子。 他徐徐开口了。 「玄武、太阴。」 被点名的两名神将,在老人背后悄然无声地现身了。 外型是年幼孩子模样的玄武,和看起来比他更小的太阴,仰头看着叫唤自己的主人的背部。 「什么事?晴明。」 「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找我们?」 老人回过头看着他们两人。 「它们有事拜托我,我想请你们帮忙。」 玄武和太阴,以及听到晴明这么说的朱雀和天一,都瞪大了眼睛。 ◇  ◇  ◇ 付丧笙原本是以乐师为业的源家所使用的笙笛,现在变成了付丧神。 被职人做出来以后直到现在,笙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但时间还没长到能变成付丧神。 「我现在就能变成付丧神,都要感谢源家的人那么、那么爱惜我。」 看到笙正襟危坐,昌浩也跟着正襟危坐。小怪坐在他旁边。六合隐形了,可能是坐在车篷上。 他们现在都坐在妖车车之辅的牛车上。 车之辅是昌浩的式。小妖们与笙一起前往它住的源家时,正在进行例行散步的车之辅,从它们前面经过。 「啊,车大人。」 是蹦蹦跳着奔跑的笙最先发现,车之辅听到它的声音回过头来。 『哟,这不是笙大人吗?真是巧遇呢,今晚微风和煦,是绝佳散步日……』 车轮嘎啦嘎啦作响的车之辅,看到从笙后面跑过来的昌浩和小怪,张大了眼睛。 『主人和式神大人,你们怎么会跟笙大人在一起呢?』 浮现在车轮中央的可怕鬼脸,好奇地歪向了一边。 车之辅是个外表威武恐怖的鬼,性情却非常温和、体贴,而且胆小。 停下来的昌浩,双手按着膝盖,气喘吁吁。 「车、车之、辅,你、你来得正好……」 在这样的寒空下,昌浩的额头却冒着汗珠。他的脸一定也红通通,只是在黑夜里看不出来。 昌浩身旁的小怪,仰头看着车之辅,摇了摇尾巴。 「车之辅,载我们一程吧,我们要去这小子家。」 抬起下巴的小怪,视线落在付丧笙的身上。 从微微飘荡的神气,可以知道十二神将六合也在,但车之辅看不见他。 『哦,好。只要在下帮得上忙,要在下做什么都行。主人,请上车,式神大人和笙大人也请上车。』 车之辅转移车体方向,掀起了车帘。 「谢谢你,车之辅。」 边擦拭额头汗水边道谢的昌浩,使劲地跳进了车子里。小怪跟在他后面,轻轻松松地跳上去,笙一鼓作气蹬地而起冲进车子里面。 「好痛!」 冲过头的笙狠狠撞上了昌浩的背部,差点因为反作用力掉出车外,幸亏六合及时现身接住了它。 「啊,式神大人,感激不尽。」 「不客气。」 简短回应的六合,赶紧看背部被笙的身体击中而啪答倒地的昌浩怎么样了。 正好目击现场的小怪哑然失言,瞪大了眼睛。 它虽然没说话,但夕阳色的眼睛有声胜无声。交互看着 昌浩与笙的它,与沉默的六合交换视线,眨了眨眼睛。 「……」 「……」 昌浩从动静察觉他们这样的交流,硬是把冲到喉头的千言万语理性地吞下去,回头对六合手里的笙说: 「总之,走吧。」 「好!」 昌浩半眯起眼睛看着精神奕奕的笙,在嘴里念念有词。 「今天是我的灾难日吗……?」 出门前没有先看日历,所以没有凭据,但怎么想今天都不可能是自己的吉日。像这种凶日,必须待在家里,自己却往外跑,灾难才会接二连三降临,一定是这样。 把昌浩心中这样的想法看透透的小怪与六合,以非常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神将们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灾难日,但有预感昌浩很难平安度过今天。 车之辅发出嘎啦嘎啦声响奔驰。小怪打开它的车窗,仰头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叹了一口气。 从星星的位置与月亮的倾斜度,可以推测现在的时刻。 「现在是寅时啊……越来越冷了。」 小怪回头看着昌浩,举起一只前脚说: 「快要到最冷的时间了,你不冷吗?冷了就向六合借灵布。」 昌浩眨眨眼睛,搓搓自己的手臂确认冷不冷。车之辅的车体里暖得不可思议,所以没有问题,但下车后一定很冷。 「嗯,等一下再向他借。」 「一定要借,不然感冒就不好了。」 「两位,现在不是悠悠哉哉聊天的时候。」 笙跳起来。 昌浩和小怪发现笙在发抖,慌忙端正坐姿。万一笙又哭起来,就问不出详情了。 「你说的那位小少爷怎么了?不对,请先告诉我们,你说的小少爷是哪里的小少爷?」 是的,昌浩他们连这么基本的事都不知道。因为没头没脑就跟着笙赶来京城,所以还没有时间听它说明。 笙端端正正地跪坐,娓娓道来。 「小少爷是源大人的儿子。源大人是以乐师为业,在雅乐寮工作。」 「乐师源……?」 小怪歪着脖子,看得出来它正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 皇宫里有很多的「省」和「寮」,雅乐寮是其中之一。在阴阳寮工作的昌浩,与雅乐寮没什么接触,所以说是那里的乐师,他也不知道是谁。 比昌浩清楚的小怪,也不认识所有的官吏。果不其然,它似乎没找到,蹙起了有花般图腾的眉头。 笙悲痛地往下说。 「小少爷是源大人的长子,才刚满七岁,突然被神隐2不见了……」 昌浩发出「咦」的叫声,与眨着眼睛的小怪相互对看。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睡在房间的垫褥上。亥时,夫人去看他时,已经……」 笙哽咽说不出话来,身体嘎答嘎答颤抖。 消失不见的小少爷,跟擅长笙笛的父亲一样,在懵懵懂懂时就摸熟了乐器。 「小少爷很温柔,非常爱惜我们。大人和府里的所有人,也都很照顾我们。所以府里的乐器,几乎都变成付丧神了。」 「这样啊……」 昌浩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么容易变成付丧神。 从他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么的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昌浩,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小子的家比较奇怪。」 「奇怪是什么意思!?源家人对我们的感情,就是这么深、这么强烈啊!请小心措词,不要说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话!」 「那也很难啊,除非是方位好、或是房子正好盖在龙脉上受到影响、或是有地灵守护、或是有灵道通过,否则不可能。」 「不、不!已经变成付丧神的我都这么说了,绝对没错!大人和小少爷的感情,给了我们生命和心脏。即使这个生命是虚假的、是短暂的,我现在正这样跟你们说着话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介入笙与小怪之间的昌浩,举起手打圆场说: 「你们稍后再争辩吧,请问小少爷真的被神隐了吗?」 说不出话来的笙点点头,长长的竹管撞到昌浩的膝盖。 小怪拱起了肩膀。 昌浩边用眼神制止小怪,边砰地拍一下笙的竹管,说: 「总之,去源家看看吧。」 小怪甩甩长耳朵。这时候,妖车对它说: 『式神大人,快到源家宅院了……』 「是吗?咦……喂,车之辅,你怎么知道源家宅院?」 昌浩和小怪刚刚听笙说完,才知道笙住在哪家宅院、宅院的主人姓什么。 『啊,是这样的,因为我跟小妖们是好朋友,在我散步途中,偶尔也会载它们一程。』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小怪瞪大了眼睛,昌浩疑惑地看着它。很遗憾,昌浩听不见车之辅的声音。 「小怪,车之辅说什么?」 「车之辅说它跟小妖之间有温馨的友谊。」 「啊?」 听到眼神充满疑惑的昌浩的问号,车之辅提出了异议。 『式神大人,您那么说,解释得不够清楚吧?主人很难理解吧?』 小怪眨个眼睛,用只有车之辅听得见的「声音」回应。 『我没说错吧?』 只有车之辅听得见的声音,不是小孩子那种高八度的异形的声音,而是原貌的低沉嗓音。 『是没有错……啊,在下非常明白,反驳式神大人是大不敬的事,可是……』 车之辅说到一半,就被带点严厉的「声音」打断了。 『你给我听好,车之辅,我不是你的口译。再说,听不到你说的话,证明昌浩还不够成熟。再这样继续依靠我,你永远也不能跟昌浩直接交谈哦,你不在乎吗?』 车之辅的车体剧烈摇晃。 『这、这……呜……可能的话,在下当然希望哪天可以直接跟主人交谈……可是,主人现在还在成长中,所以目前还是要麻烦式神大人……』 『真是的……』 『呜……对不起,式神大人。』 小怪叹了一口气。 『有时我真的很不想这么纵容他。』 若是回到原貌,这个声音应该是搭配眉头深锁加叹息。 车之辅战战兢兢地接着说: 『呃,请恕我僭越……』 『什么事?』 『依在下平时的感觉,式神大人对主人并不是纵容,而是温柔。』 小怪使劲地甩了一下尾巴。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呃、对、对不起……!』 白色异形的原貌是十二神将腾蛇,光这样对谈,它的神气都会让车之辅紧张到全身僵硬。但是,说式神温柔也是车之辅的真心话。 嘎当一声,车之辅停下来了。 「咦?」 昌浩眨了眨眼睛,小怪跳起来,抬起下巴指给他看。 「到啦。」 这时候,车之辅掀起了前车帘。 付丧笙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冲出了车外,又蹦又跳地往前跑。 「孙子,快点!」 满脸不悦的昌浩,对回头催促自己的笙低嚷: 「不要叫我孙子……」 嚷归嚷,昌浩还是跳下车钻过了车辕。小怪看着这样的昌浩,苦笑起来。 『式神大人,在下在这里待命。』 『好。』 『还有, 呃,请转告主人要小心……』 下车钻过车辕的小怪,头也不回地甩了甩耳朵。 「昌浩。」 「嗯?」 昌浩回过头,小怪漫不经心地转告他: 「车之辅说会在这里待命,叫你要小心。」 昌浩眨眨眼,微微一笑,砰地拍拍车之辅的车轭。 「嗯,放心吧,谢谢。」 「孙子!」 「……唔……」 听到笙的叫唤,昌浩气得嘴角抽筋。 为了小心起见,昌浩向刹那间现身的六合借了灵布,把脸遮住。幸好这个季节的夜晚还很长,所以即使寅时过了一半,依然是一片漆黑。 源家宅院非常不平静。不是有闹哄哄的声响,而是弥漫着动荡不安的氛围。 感觉得到宅院里的人都没入睡。藏身在黑暗里的昌浩,悄悄靠近听说是小少爷房间的对屋。 「这是什么气息呢……」 有些微的妖气残渣,还有这之外的好几道气息。 带路的笙跳到了渡殿上。 「就是这里。啊,请等一下,我先去勘查里面的情况。」 没有点灯也没有其他光线的对屋,笼罩着纷扰不安的氛围。屋内有什么东西。不是人类。所有人类的气息都集中在主屋。 躲在木门外观看的笙,蹦蹦跳了回来。 「没问题。」 昌浩点点头,转身对应该是隐形在那里的六合说: 「六合,有人来就通知我。」 『知道了。』 跟着笙进入对屋的昌浩和小怪,看到聚集在垫褥旁的小小身影,都目瞪口呆。 其中一个身影动了起来。 「笙,你到底带了什么人来?」 严肃低嚷的是有细细四肢的老旧琵琶。 「这么危急的时候你跑哪去了?」 坐在琵琶旁边的,是头发剪到肩膀左右的女尼娃娃,大约有一尺高。以熟绢做成的脸上,用黑线描绘出秀丽的耳朵、鼻子。 不该有变化的表情浮现愠色,双眼直直盯着深深一鞠躬的笙。付丧笙毫不畏惧地说: 「琵琶大人、天儿大人3,以及其他各位,我带阴阳师来了。」 阴阳师。 围绕着垫褥的付丧神们一阵哗然。 「你说阴阳师?笙啊,真的吗?总不会那个小孩就是阴阳师吧?」 瞪着昌浩的天儿,嗓音变得低沉。 「那个大坏蛋躲过排除代代灾难的我的视线,带走了我心爱的小少爷,这个小孩可以抓到那样的大坏蛋吗?」 「可以,天儿大人,绝对可以。」 笙说得斩钉截铁,琵琶逼近它说: 「证据呢?笙,那个小孩可以找到小少爷的证据是什么?」 「琵琶大人,您从来没离开过这座宅院,但也听过安倍晴明的名字吧?」 「安倍晴明!」 长出手脚的笛子、筚篥、砚盒,齐声重复这个名字。 「晴明是那个晴明吗?」 「被归类为异形那个吗?」 「喔,那么一定救得了我们小少爷。」天儿倏地站起来,用充满威严的嗓音说:「做得好,笙。那么,安倍晴明在哪?」 从来没离开过宅院的天儿、琵琶们,也听说过晴明是年过八十的老人。 笙转头看着昌浩说: 「各位,今天来的是晴明的孙子。」 「孙子!」 「是孙子!」 「那个声名远播的安倍晴明的孙子!」 「那么,这孩子就是孙子吗?」 「正是。」 在用力点着头的笙后面的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它瞥了一眼身旁的昌浩。 每次付丧神们说到禁忌的字眼,昌浩的太阳穴就会笃簌簌地跳动,眼睛逐渐泛起厉色,嘴唇撇成ㄟ字形。但他似乎动员了所有的忍耐力,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我要忍耐。我要挺住。这时候大吼大叫,会被宅院里的人发现,引发骚动,搞不好还会被当成掳走小少爷的犯人。哼,可恶,你们不要全指着我,一个接一个叫我孙子嘛! 这些想法全写在昌浩脸上了。小怪别开视线,悄悄用前脚擦拭眼睛。 「好可怜……」 焦躁不已的昌浩,往低声嘟囔的小怪的后脑勺啪唏巴了下去。夕阳色的眼睛狠狠瞪过来,他也不理会。 「喔,你就是那个晴明的孙子啊,那么,孩子,」优雅地掀起下摆往昌浩前进的天儿,跪坐下来,霍地抬起头说:「请答应我们恳切的请求,妾身再也不忍心看形容枯槁的繁大人那么悲痛了。」 笙悄悄向昌浩解释,天儿说的是源大人。 原来这座宅院的主人名叫源繁,是被神隐的小少爷的父亲。 「是的,我们不想看到那样的繁大人,求求你了。」 琵琶哀叹地说完后,换笛和筚篥、砚盒重复同样的话。 「孙子啊,请救救小少爷。」 「……唔……唔……总之,请轮流把你们知道的事告诉我。」 靠深呼吸压抑种种情绪的昌浩催促付丧神们。他一直在心底深处,像念咒文般念着「平常心、平常心」。 天儿无力地摇着头。 「对不起……那时候我们都在书库里,没看到真纯大人是怎么不见的……」 摆在膝上的双手在颤抖的天儿,悲叹不已。 「如果妾身、妾身在旁边的话,就可以成为他的替身……妾身的使命就是排除灾难、把灾难转移到妾身。保护源家的孩子,是妾身的……」 昌浩不知道该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的天儿说些什么,只能猛眨眼睛。 天儿是小孩三岁前,放在枕边的娃娃。如她所说,人们对她充满期待,希望她能保护孩子,排除种种灾难。 得到人类关爱的器物,会变成付丧神。身为天儿的她,可以得到灵魂、拥有自己的意志,的确合乎情理。 沉默许久的小怪,甩甩耳朵,开口说话了。 「没有人知道可以成为线索的事吗?什么事都行。」 付丧神们彼此对看。最后由筚篥做代表,向前跨出一步。 「刚才繁大人还待在这里……」 担心儿子而掩面哭泣的乐师,悲痛地叫喊着。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就这么、这么……! 昌浩疑惑地偏起了头。 「做出这样的事……?」 站起来的小怪,转过身看着主屋。 「繁应该知道什么。」 「可是……」 弓起一边膝盖的昌浩,露出深思的眼神,抓住小怪的尾巴。 繁残留在这个房间里的思绪,充满悲叹,十分伤痛。 「现在去问他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看来是无法可想了……」 忽然,付丧笙逼近了昌浩。 「孙子、孙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小少爷,所以请你务必救救小少爷啊,孙子……!」 「不要再叫我孙子啦。」 已经忍到极限的昌浩低声吼叫,但笙没理他,又继续说: 「我、我发过誓啊!」 快哭出来的颤抖声音,就像是硬挤出来的。 「发过誓?」 笙斜斜站着,细细的双手紧紧握起拳头。 「虽然小少爷不知道,但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做不到的话,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瞑目。」 安静地睡着觉的小孩,突然消失不见了。对屋只留下可怕的妖气,没有任何 线索。一般人和付丧神都无计可施。 但是,这里、这个京城里,有人可以打开这个走投无路的僵局。 所以,笙去找了昌浩。 「我听同伴们说,阴、阴阳师、阴阳师会帮助有困难的人。孙、孙子,你是阴阳师吧?」 刚成为付丧神的笙,经常听小妖们提起这件事。 真正拥有力量的阴阳师,不但会帮助人类,也会帮助妖怪或神明。 「我、我没有人可以找了。我只是个付丧神,没有任何力量,可是我知道小少爷现在有生命危险……!」 笙拼命说完后,其他付丧神争相接着说。 「孙子啊,后辈啊!」 「请救救我们的小少爷。」 「如果你是晴明的孙子……」 「可以答应我们的请求吗?」 「请答应我们的请求吧……!」 昌浩用发直的眼神看着拼命求他的付丧神们,在嘴巴里低声叫嚷。 「你们这些……付丧神……不要太过分了……!」 最不想听到的字眼不绝于耳,昌浩眉间的皱纹从刚才就没有消失过。 但是…… 小怪悄声叹息。 不管对方是谁、不管把他惹得多生气。 只要对方诚心恳求,这孩子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2 日本古代认为小孩子神秘失踪,是被神明藏起来,所以称为神隐。 3 天儿是放在幼儿身旁的女尼娃娃,用来守护幼儿,把不好的事都转移到娃娃身上。 卯之刻 在众付丧神的注视下,昌浩以右手沉着地结印,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左手拿着小少爷睡前穿的衣服。 「南无马库索洛巴亚塔、嗒呀塔亚塔臬塔……」 被神隐的源真纯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为了搜寻答案,他小心翼翼地捕捉房间里残留的气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了找到蛛丝马迹,他把心灵深深地、深深地调整到与现场残留的气息同频率。 强烈的悲哀与叹息,如狂风暴雨般席卷房间。这是繁的感情。因为太过强烈,模糊了其他东西。 昌浩好不容易才找到被那份情感遮蔽而看不见的时间残渣。 没多久,一个在黑暗中睡得香甜的小孩,出现在什么也听不见的昌浩眼前。 那是房间记得的光景。 有个黑影摸黑从屏气凝神的昌浩旁边溜进来。 黑影连同外褂把小孩子掳走,转眼就离开了房间。那是妖气的残渣。时间过太久了,追不上了。 焦躁让他心烦意乱。 孩子在哪里?找不到孩子的身影。不是找不到,是看不到。 听得到怦怦心跳声。是自己的心跳。不只一个。又响起另一个心跳声。 在黑暗里,那个心跳声很微弱但规律。 漆黑的黑暗。微弱的呼吸。 有个手脚弯曲、把身体蜷缩起来的身影。 那个身影逐渐远去。四肢的感觉逐渐浮现,拉回了昌浩的意识。 「呼……」 昌浩吐口气,几乎把肺里的空气全吐光了。 小怪问他:「成功了吗?」 昌浩松口气,露出笑容。刚才他还在想,不成功该怎么办? 「嗯,看见了。」 紧张地盯着昌浩的付丧神们,发出了欢呼声。 昌浩站起来,重新披上六合借给他的灵布。 「不过,只是看到而已,没查到他的下落。」 真诚的声音一响起,付丧神就安静下来了。昌浩的视线一一扫过每个忧虑不安的付丧神,开口说: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少爷平安无事,还活着。」 付丧笙逼近昌浩说: 「真的、真的吗?孙子,小少爷真的……」 「是的,相信我。」 眯起一只眼睛的小怪,得意地笑着说: 「这可是阴阳师的直觉呢。」 付丧笙哑然无言,稍微倾斜身体,像是在默默地道谢。 ◇  ◇  ◇ 冰凉的空气动了起来。 躲在被随手扔出去的外褂的袖子里的独角鬼,小心翼翼地观察状况。 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妖怪带来的地方,是某栋建筑物里面。 它太害怕,一直闭着眼睛,所以完全搞不清楚被带到哪里、经过了哪里。 那个妖怪的气息,刚才还在附近,所以它憋着气,动也不敢动一下。 「是不是走了呢……?」 会发出对人类来说很刺耳的吱吱叫声的妖怪,好像不在了。但是,为了小心起见,它还是数了十下呼吸,才慢慢探出头来。 它东张西望地环视周遭。 看到很多各式各样的东西排在一起。看起来杂七杂八,给人只是随意摆设的感觉。 在物品缝隙间滚动前进的独角鬼推测,这些老旧的物品说不定只是被随手扔在这里而已。 「所以可能是仓库。」 有钱人家的宅院,有好几个仓库。不算很有钱的安倍家也有,但那栋宅院是祖先留下来的,所以独角鬼也知道,有仓库的宅院也未必是有钱人。 因为小妖很长寿,所以活过的岁月其实都比晴明长。 在黑暗中走来走去的独角鬼,发现有个窗户被家具遮住了。 「啊,太好了。」 说不定可以从那里出去。 从家具往上爬,手构到窗棂的独角鬼,失望地蹙起了眉头。 「啊,格子太小了。」 没有独角鬼钻得出去的空间。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却出不去,这样找到也没有用。 「先搞清楚这是哪里吧。」 它从缝隙往外看。 看来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这个季节,卯时过半,东方天际就会逐渐翻白,但目前还没有任何征兆。 「呃,月亮在哪里呢?」 它使劲地把身体的三分之一塞进缝隙里,寻找辨别方位的线索。 这里的风似乎特别清澄,与京城吹的风不太一样。 「那边……是西方吧,好。」 勉强可以看见接近满月的倾斜月亮。月亮是往西方落下,所以左边看得到月亮的这扇窗,可以判断是朝北。 知道方位也不能成为找到目前所在地的线索。 「嗯……该怎么办呢?我跟阿猿、阿龙约好了呢……」 沮丧地垂下肩膀,把头偏向一边的独角鬼,听到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叫唤声。 『小不点,你怎么了?』 整个身体都往下垂的独角鬼,抬起头,往窗外看了一圈。 夜深人静。风吹过时会响起微弱的窸窣声,可能是因为叶子飘落的光秃秃的树枝迎风摇曳彼此摩擦。 「有谁在吗?」 独角鬼把角伸出缝隙外,出声询问。 『在这里、在这里。』 竖起耳朵仔细听的独角鬼,发现矗立在窗户斜前方的大树,打着与风不同的节拍,唦哗唦哗地摇响着树枝。 『这里啊,小不点,我在这里啊。』 独角鬼张大了眼睛。 「啊,难道是木魂神?」 仔细看,这棵树似乎有相当的树龄了。独角鬼不知道树名,但博学多闻的付丧老爷爷一定知道。 『是的,从很久以前就在这里落地生根了。』 树龄久远的树,都有神灵栖宿。有时候,这样的树会被当成神木,栖宿在里面的神就称为木魂神。 独角鬼松口气问: 「木魂爷爷,请问这是哪里?」 『——』 树木默不作声。独角鬼疑惑地歪着头说: 「爷爷,怎么了?」 隔了一会,木魂神不太高兴地说: 『我是女性。』 「喔,对不起……木魂婆婆,请问这是哪里?」 独角鬼稍微更客气地重问了一次,带着叹息的声音回它说: 『这里是宇治深山。不过,小不点,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独角鬼双手抓住窗棂,激动地说: 「我是被妖怪带来了这里。」 『妖……』 忽然,木魂神的树枝唦哗唦哗摇晃起来。 『小不点,快躲起来。』 「咦?」 『它们来了,被发现就惨了。』 独角鬼急忙从家具爬下来,躲到阴暗处。 响起嘎答嘎答声,关着的木门打开了,背对着月光的人影站在门口。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是低沉的男人声音。独角鬼倒抽一口气,慌忙按住了嘴巴。 男人走进屋内,后面有三个黑影跟着溜进来。 观察屋内好一会后,男人转头说: 「你们去看看外面。」 两个黑影冲出去了。留下来的黑影,边在男人脚下绕来绕去,边把脸塞进家具的缝隙里,从鼻子发出哼哼撒娇声。 看起来像野兽,其实是妖怪之辈。独角鬼也是妖怪,所以就广义来说是同类。但是,男人带在身边的似乎是 狰狞的怪物,与独角鬼它们那种小妖不一样。 模样像狗,但看得出来有淡淡的黑影重叠,那才是藏在假外形下的真面目。 被发现就惨了。 独角鬼拼命憋着气。这是它第一次这么努力遮掩气息。它心想:「啊,早知道就跟同伴多多练习。」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我多心了吗?」 男人捡起掉在地上的外褂,走到摆在墙边的唐柜前停下来。响起嘎吱嘎吱声,是男人打开了唐柜的盖子。 把外褂扔进唐柜里,盖上盖子后,男人又环视了仓库一圈。 风唦哗唦哗吹着。男人似乎想起家具后面有扇格子窗,耸耸肩说: 「可能是黄鼠狼或老鼠跑进来了。」 男人又转头看一眼唐柜,就跟野兽一起出去了。响起嘎答嘎答声,木门又紧紧关上了。 从格子窗可以听到刺耳的吱吱叫声。可能是三只各自乱叫,所以三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了。 确定气息远离后,独角鬼才悄悄从阴暗处爬出来。 「刚才……」 男人扔进外褂的唐柜里,好像有呼吸声。 独角鬼轻轻敲击唐柜。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反应。它又敲了一次,环视周遭。 附近有个破旧的凭几,还有个涂漆剥落的老笏。 它把凭几拖到唐柜旁边,爬到上面,再用双手握着笏,把盖子顶起来。 「好、好重……嘿咻……!」 它使尽全力把盖子顶起来,再稍微往旁边挪移,以免盖子又盖上了。 「唔……唔……」 忽然,它觉得单独做着这种毫无意义的事的自己,实在太悲哀了,不禁很想哭。 猿鬼和龙鬼在的话,就会帮它了。 「我在做什么啊……哇!」 脚一滑,就从凭几摔下来,响起了嘎哒嘎哒的巨大声音。 独角鬼跳起来,躲进阴暗处,屏住了气息,但没有人赶过来的动静。 它呼地松口气,跳到唐柜上,把身体塞进只有一点点的缝隙里,把宽度撑大,再往下跳到外褂上。 脚下有软软的感觉。独角鬼掀起外褂一角,惊讶地瞪大了小眼睛。 「……」 抓起外褂一看,是个手脚弯曲、把身体蜷缩起来的小孩子。 紧紧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小孩,看起来还活着。 「怎么会在这里……」 木魂神对惊讶到再也发不出声音的独角鬼说: 『小不点,那个唐柜是半夜运过来的,好像是刚才那个男人下的指示。』 独角鬼对小孩子说声对不起,就把小孩子的脚当成踏板,攀住唐柜边缘,使劲地跳出了唐柜。但用力过度,骨碌骨碌转了好几圈,撞到墙壁才停下来。 「痛、好痛……」 按着撞到的地方站起来的独角鬼,东看看西瞧瞧,露出烦恼的神色。 「丢下他不管,一定会出事……对了,去告诉孙子。」 灵光一闪的独角鬼,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跑到门口。他使尽全力想打开门,但门外可能有棒子顶住,所以门文风不动。 独角鬼努力了好一阵子,就是打不开。 「可恶……这样有损小妖名誉。」 要是被昌浩听到,一定会默默摆出颇有意见的表情,心想小妖哪有什么名誉。可是,独角鬼是认真的。小妖也有小妖的自尊心。看到有人需要帮忙,却什么都不做,会被同伴们指责。 必须划清界线、坚守原则,才能开开心心地与人类往来。若是走偏了,被阴阳师们收服也无话可说。 「木魂婆婆,我想从这里逃出去,有没有办法?」 想了一会的木魂神,不太建议地说: 『这个方法很粗暴……你不在乎吗?』 「嗯,没关系,我要赶快逃离这里去找孙子。」 『我知道了,事后不要怪我哦。』 木魂神的树枝发出窸窸窣窣声响。不知从哪传来了野兽的嗥叫声,像是在呼应那个声响。 独角鬼眨了眨眼睛。 「咦?」 宛如地鸣般的声音逼近。吓得双腿发软的独角鬼,才刚往后退,就有个大块头的东西破门冲进来了。 发出轰隆巨响撞上家具的身影,慢慢地爬起来,转身面向独角鬼。个子娇小的小妖张大了眼睛。 『辛苦你了,黑熊。』 黑熊成兽看到独角鬼,舔了舔嘴唇。独角鬼吓得跳起来,冲出门口。 「哇哇哇哇哇!」 独角鬼从斜坡连翻带滚冲下去,黑熊在后面追着它跑。 听到声响的男人,惊慌失措地赶到时,被破坏的门口只留下熊毛。 ◇  ◇  ◇ 十二神将太阴和玄武,在接近黎明的天空飞翔。太阴的风太猛太快,玄武很不想搭乘。可是,朱雀当然是跟天一一起行动,所以他没有其他选择。 出发前,他特别提醒太阴不要太快,但现在他知道提醒也毫无意义。 「晴明啊,怎么不找白虎跟我来呢……」 玄武满脸苦涩地喃喃自语,但太阴根本不在意,眨眨眼指着前方说: 「昌浩在那里。」 昌浩和小怪真的在太阴指的地方。 两人滑过天空,降落在他们前面。 「玄武、太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太阴边不露声色地退到玄武后面,边回答小怪的发问。 「晴明叫我们去找圆圆的小妖。」 「圆圆的?」 昌浩反问,玄武点点头,双手做出圆圆的形状。 「那只圆圆的、有一只角的小妖,你记得吧?」 在记忆里搜索的昌浩,脸瞬间沉下来。那是每次、每次都压扁自己的三只小妖之一。 但是,晴明为什么会对神将下那种命令呢? 玄武也回答了他这个疑问。 「刚才小妖们来家里,拜托了晴明。」 「什么?」 小怪和昌浩异口同声反问,目瞪口呆地盯着小孩子外貌的神将。太阴向这样的两人说明: 「它们说到处都找不到它,很担心它。它们是希望晴明亲自出动,但青龙不准。」 「所以就由我们出动了……老实说,我并不认为事情严重到该烦劳我们。」 这应该是玄武的真心话。再怎么说也是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居然四处奔走寻找一个小妖。 真正身份是他们同伴的小怪,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搔着耳朵下方。 该怎么说呢?身为晴明的手下,是该听从晴明的命令,可是,它总觉得难以释怀、难以理解、也难以苟同。 「有时我会对我们的存在意义产生疑问……」 小怪喃喃埋怨,玄武和太阴都用力点着头,表示一点都没错。 昌浩感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半呆滞地望向一条的方向。 「原来爷爷也跟我一样。」 听到这句话的太阴,悄悄绕到昌浩旁边。小怪看到她与自己拉开了更大的距离,不禁叹息着拱起肩膀。 太阴的心情,它也能理解,所以什么也没说。看着他们双方举动的玄武,下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没有战斗时,小怪并不是很可怕。但是,只要稍微释放出本性的酷烈神气,玄武也不想靠得太近。那是本能反应,没办法靠意志控制。 腾蛇的神气很可怕。 身为人类却毫不害怕的昌浩和晴明,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昌浩,你在这里做什么?」 太阴歪着头问,昌浩把事情经过做了简单扼要的说明。太阴表情严肃地说: 「是神隐吧?」 「嗯,是啊,所以拜托我去找……」 可以答应它们吗?小怪在心里吐槽。尽管当时满脸的不情愿,但只要答应了,就会转换思考,这是昌浩的优点。 看起来很烦恼的昌浩,摸着后脑勺说: 「怎么样都查不到下落。不过,可以庆幸的是,就我看到的画面,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这是阴阳师的直觉。昌浩相信这样的直觉。 「可以占卜找啊,若是晴明就会这么做。」 太阴没多想就脱口而出,昌浩看着她的视线逐渐冰冷。 「这是在挑衅我吗……」 太阴眨眨眼睛,转头看玄武。被看的玄武,转头看小怪。被看的小怪别过脸去,悄悄用前脚擦拭眼睛。 「呜呜,好可怜……」 昌浩一把抓住它的脖子,瞪着它看。 「对不起,我不擅长的东西太多了,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啦。」 小怪骨碌转动脖子,把前脚指向东方天际说: 「天快亮了,你要暂停搜寻小少爷,赶快回家,要不然去工作前就没时间休息了。」 小怪说得没错,东方天际逐渐改变了颜色。现在回到家,恐怕也休息不到两个时辰。 缠绕着风飘浮在半空中的太阴,岔开双腿站立。 「晴明是人,你也是人,都要好好休息。长期睡眠不足,体力也会衰退,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虽说是春天,天气还是很冷。 「放心吧,我穿很多。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寅时回家睡觉,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就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默不作声的玄武举起一只手说: 「昌浩,干脆把今天当成凶日,不要去工作了吧?虽说对象是小妖,也要以答应的事为优先吧?」 「啊,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做吧?昌浩。」 太阴闪烁着双眼,拍拍昌浩的肩膀。玄武严肃地点着头,站在他旁边的小怪半眯起眼睛,用后脚搔着脖子一带。 如果昌浩有这样的小聪明,事情就好办啦。 果然不出它所料,昌浩摇着头说: 「我不能做那种事。而且,今天有皇上主办的赏月宴会,所以工作会比平时提早结束。撑到那时候,应该不会太累。」 小怪怀疑地皱起眉头。 「话是没错,可是……」 「我会回去睡一下,放心吧。」 不只小怪,玄武和太阴也忧心忡忡。昌浩挥手表示没事,挤出了笑容。 「你们真爱操心呢。」 说到这里,昌浩忽然想起什么,喃喃说道: 「源繁大人是乐师吧……」 被神隐的真纯的父亲繁,可以参加今晚的赏月宴会吗? 太阴瞪着昌浩好一会后,死心地叹了一口气。 「一定要回去哦。」 「嗯,我知道。你们呢?太阴。」 回答的是玄武。 「我们会依照原先的计划,继续搜寻小妖,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上的限制。」 话是没错,可是花太多时间,就会被委托的小妖们埋怨,所以不能慢慢地搜寻也是事实。 「小妖也就罢了,小少爷还真有点令人担心呢。」 玄武露出担忧的眼神,在他旁边的太阴轻轻拍个手说: 「那么,昌浩去工作的时候,我们就帮忙搜寻那个小少爷吧,反正是花同样的时间,晴明应该也不会责怪我们。」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 「有什么线索就通知你。」 风缠绕着太阴和玄武,把两人的身体送上了天空。 目送他们离去的昌浩,猛然抱起小怪,走向位于一条的安倍家宅院。 小怪默默看着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昌浩。 「欸,小怪,我在想……」 小怪甩甩耳朵,蹬起散漫下垂的后脚,骨碌反转,移到昌浩肩上。不过,小怪的体重有跟没有一样,所以不会造成太大的冲击。 坐到昌浩肩上的小怪,抬起下巴催他往下说。 「有那么多乐人,能参加宴会的人应该是从里面筛选出来的吧?」 「应该是吧。」 「源繁大人的技术有多好呢?」 被问的小怪「嗯~」地沉吟,歪着头思考。 「我对雅乐寮不太清楚呢……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有点在意。」 在意的事还有另外一件。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就这么、这么……! 为被神隐的真纯担忧烦心的繁所说的话,到底是针对谁呢? 辰之刻 阴阳师作的梦都有意义。 ◇  ◇  ◇ 传来门开关的声响。 坐在矮桌前练字的敏次,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真难得呢……这么早。」 放下笔,趴跶趴跶跑过走廊,就看到正在脱鞋子的背影,和弯腰看着那个背影的母亲。 他在母亲旁边坐下来,挺直了背脊。 「哥哥,你回来了啊?今天很早呢。」 回过头来的康史笑着说: 「是啊,我回来了,敏次。嗯,偶尔会这么早。」 敏次注视着哥哥的脸,低头行个礼后,马上站起来,回自己房间了。 在矮桌前坐下来,又开始练字。 用来临摹的范本,是亲戚藤原行成写给哥哥的文章。行成只跟哥哥差一岁,字却写得非常漂亮,所以敏次恳求哥哥把文章给他。 康史笑着说好啊,很干脆地把文章给了他。从此以后,这篇文章就成了敏次最重要的东西。 敏次常常想,希望自己也能写出这样的字。 康史与敏次是相差十岁的兄弟。 四年前十四岁,行过元服之礼的康史,叫才刚懂事的敏次跪坐下来,用非常认真的表情对他说: 「听着,敏次,我们家不是很富裕。」 「是。」 年幼的敏次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为了让爸爸妈妈不要太辛苦,我一定要有成就。」 这次实在听不懂,所以敏次把嘴巴撇成了ㄟ字形,注视着康史。康史发觉他那样的视线,表情变得严肃。 「嗯,对你来说还有点困难。呃,我们都要成为伟大的官吏。变伟大了,俸禄就会增加,身份也会提升,这样懂吗?」 「懂。」 「要变伟大,就要先让头脑变好。还有,经过这几天,我才清楚知道,字写得漂亮也非常重要。」 康史是在内藏寮工作,那里的所有典籍都是官吏一笔一笔写下来的,写得非常漂亮,很容易阅读。 「所以,你一天要写十张纸练字,每天都要练,一天也不能少。」 「是。」 从那天起,敏次都严守哥哥的嘱咐。 敏次很喜欢康史,但也不时会想,很少有性格这么两极化的兄弟吧? 说起来,父亲、母亲的性格都比较接近敏次,唯独哥哥不一样。然而,这绝不是说他令人厌恶,而是对他的赞赏,因为他的存在会带给敏次刺激。 然而,康史的说法是,敏次不过是个孩子,却太过正经了。 实际上,连行成听到这句话也苦笑起来,可见哥哥说的话或许是对的。 哥哥是个机灵的人,所以在内藏寮也颇得上司赏识。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就是因为上司对他有很大的期待。 不久前的正月,去行成家拜年时,听行成说内藏寮对康史的评价也是精明能干。 敏次听说后由衷表示赞叹,康史本人却笑着说自己只是学会了投机取巧。 从他的表情,会觉得可能真的是那样。所以,总而言之,说得好听一点,康史就是个很能掌握要诀的人。 「还剩两张……」 当成下午日课的练字,从四岁维持到现在。一来是因为哥哥的嘱咐,二来是因为敏次自己本来就喜欢写字。而且,写出接近范本的字就会很开心,越写越进步也会成为鼓励。 最近他也在想,要不要请行成用更难的字写更长的文章,给他当范本。 握着笔的敏次,忽然露出担忧的眼神,望向哥哥的房间。 最近,哥哥的脸色都不太好。今天是难得早回来,平常都在内藏寮被工作追着跑,很多时候都是敏次睡着后才回来。 早上也是匆匆忙忙赶去工作,所以最近几乎没有时间好好交谈。 「有那么忙吗……可是,他是在工作,当然忙啦。」 自问自答的敏次皱起了眉头。 才八岁的他,不太了解皇宫的工作。再过四、五年,行过元服之礼后,他就会去某个省厅工作,究竟会去哪里呢? 他无法猜测,因为皇宫里有很多职务。 敏次的姓氏是藤原,但身份并不高。父亲是个耿直、温和的人,但光是这样没办法飞黄腾达,血脉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像大臣那样的身份,是不是就轻松多了呢?」 「什么轻松多了?」 康史探头进来,问歪着脖子喃喃自语的敏次。 把直衣换成狩衣的康史,走进房间,在敏次旁边坐下来。 「哟,你有照我的嘱咐做呢,很乖、很乖。对了,敏次,改天去钓鱼吧。」 「什么?」 哥哥突然改变话题,所以敏次不由得反问。康史面向眼神充满疑惑的弟弟,做出拿着钓竿的动作。 「钓鱼啊,钓鱼。」 康史毫不介意地做出「嗖嗖」抛鱼线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突然?」 搞不懂哥哥用意的敏次,露出防备的眼神。 以前也曾有过几次同样的事。说要去山上采野菜,结果在深山里迷了路。说天气热要去水池游泳,结果差点淹死。每次康史像这样突发奇想,敏次就会被拖着到处走。 康史有他脱离常轨的一面。认真为父母着想是真的,但会突发奇想,把敏次耍得团团转也是真的。 敏次喜欢他认真的一面,但不太能接受他随意耍弄身为弟弟的自己。 「呃,我只是想到很久没和你出去玩了。」 在敏次旁边盘腿而坐的康史,笑得跟太阳一样灿烂。 「如果钓到香鱼,母亲会很开心,我也可以跟你一起玩,一石二鸟。」 敏次无言地瞥康史一眼,又叹着气把视线拉回到纸上。看到弟弟又拿起了笔,康史疑惑地问: 「怎么了?敏次,你不开心吗?」 「开心啊……可是,什么时候去呢?」 「要工作的日子,无论如何都会搞到很晚……嗯,下次休假时去吧。」 敏次停下写字的手,看着康史说: 「那么,请问哥哥,你是不是说过,下次休假因为内藏寮有什么工作,所以还是要去呢?」 康史被敏次问得哑口无言,边低声沉吟边合抱双臂,蹙起了眉头。 看到哥哥这个样子,敏次有点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喜欢哥哥,所以很高兴可以跟哥哥外出。可是,内藏寮的工作真的很忙,寥寥可数的休假一直以来也都没休成。 所以他觉得,哥哥与其跟自己外出,还不如待在家里,消除平日的疲劳。要外出,随时都可以。 沉吟了好一会的康史,却摇着头向他宣示: 「下次休假,一定要去钓鱼!……我也想跟你玩啊。」 那个语气简直像个孩子,敏次的脸都有点呆住了。 「哥哥……你已经是大人啦……」 「我才要说你呢,敏次,你还是个孩子,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严肃?」 被康史这么一说,敏次眨了眨眼睛。 「我说话有那么严肃吗?我对母亲、父亲说话的语气,也都跟对哥哥说话的语气差不多啊。」 「非常严肃,你的语气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然是为了将来进宫工作时,不会受到挫折啊。 「不从现在学会中规中矩的措词,在紧要关头会惊慌失措吧?哥哥,你没有遇过这样的情形吗?」 合抱双臂的康史,露出搜索记忆的表情。 「嗯……没有吧。感觉是场合改变,就会 无意识地切换措词……啊,不过,」康史忽然破颜而笑,有点困扰似的搔着后脑勺说:「最近有个历生跟我很好,每次跟他说话都会变得口无遮拦,被行成一说我才察觉。」 「哦……」 敏次第一次听说这个职务,心想历生是做什么工作呢? 康史对还要很久才能行元服之礼的弟弟说: 「以后你进宫工作,说不定还要他多关照呢,因为他是安倍晴明的孙子。」 敏次张大了眼睛。还是孩子的他,也听说过大阴阳师的名字。 「我们彼此都很忙,没什么时间,但是约好了改天找个时间喝酒。啊,等你行元服之礼后,就一起喝吧。」 「是、是。」 敏次半无奈地回应,就看到康史忽然垂下肩膀,浮现疲惫的笑容。 「这个男人心里一有事,见到人就会说个不停,真受不了他……」 「哥哥……」 第一次看到哥哥这么虚弱的表情,敏次好担心。 康史察觉年幼的弟弟用担心的表情看着自己,心头一惊,赶紧挺直背脊,改变话题,表现出没事的样子。 「我只是太忙了,有点疲惫。」 「那么,最好别去钓鱼了……」 让哥哥把珍贵的休假用在自己身上,敏次觉得过意不去。 但是,康史摇摇头说: 「是我想去,因为很久没跟你一起去玩了。」 就这样,他们许下了约定。 许下了无法实现的约定。 在康史暌违许久的休假前一天,敏次跟母亲打过招呼,就去了附近的神社。 最近,哥哥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而且从早到晚都待在内藏寮,回到家也倒头就睡了。 「都没说上几句像样的话。」 最近,除了「回来了啊?」、「小心走路哦」之外,跟哥哥说过其他的话吗?敏次绞尽脑汁思索,想到那天说好去钓鱼,应该是最后一次像样的交谈了。 神社里有神符和袋子里装着护身符的「守袋」。敏次依照正规仪式向神祈祷完后,选择了保佑身体健康的守袋,就匆匆赶回家了。 在回家途中,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是阴阳师,不必特地去神社,自己就可以制作这样的守袋吧? 他也听过关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传说,说他不但会治疗伤势、疾病,还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法术。 即使做不到那种程度,能为家人拥有那样的特殊技能,或许也不错。 况且自己是次男,最后总是要离开这个家。 「或许拥有特殊技能会比较好。」 因为他们兄弟必须变得伟大才行。在内藏寮工作获得赏识的康史,飞黄腾达之后,也可能招来政敌的忌恨而被诅咒。这种传闻真的是不胜枚举。 「要帮得上忙,学那种技能也比较好。」 总之,敏次就是想帮哥哥。他想自己太过认真、严肃、不懂得通融,有哥哥告诉他「不是那样、是这样」,一定可以减少人生的失败。 不管要不要进阴阳寮,自己也该开始思考将来要走的路了。 「改天找行成大人商量吧。」 敏次想起父亲、哥哥之外值得信赖的人,作了这样的决定。 回到家,是康史出来迎接他。 「回来了啊?」 敏次惊讶地张大眼睛。 「哥哥!怎么这么早?」 「嗯……偶尔嘛。」 温和地眯起眼睛的康史,面如死灰,毫无血色。 「你看起来很疲惫呢,赶快去休息吧。」 「我没事。」 「看起来不像没事。」 说到这里,敏次「啊」地叫了一声,把手伸进怀里。 「哥哥,给你。」 敏次递出了从附近神社求来的白色守袋。 「这是做什么?」 康史诧异地张大了眼睛,敏次微微挺起胸膛说: 「哥哥最近好像很忙,所以我求神保佑哥哥。」 祈祷哥哥不会搞坏身体、不会被病魔入侵。 康史从弟弟的小手接过守袋,强忍着泪水喃喃说道: 「原来……你为了我特地去……」 真的很开心的康史,细眯起眼睛,抚摸敏次的头。很久没有被哥哥这样摸头的敏次,觉得好痒,缩起脖子躲开了哥哥的手。 「明天照约定去钓鱼吧?」 敏次点点头,抬头望向夕阳。 「希望明天是好天气。」 跟弟弟一样抬头望向天空的康史,对弟弟说: 「放心吧,阴阳寮的天文生告诉我,明天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明天请母亲做糯米饭团,早点出门吧。然后,在阳光普照下吃饭团。 康史这么提议,敏次的眼睛亮了起来。感觉会很好玩。 敏次早早就上床了,希望天赶快亮。早点睡,就能早点迎接早晨。早点起床,就会觉得一天变得比较长。 可是,兴奋过了头,上床后一直睡不着。 闭上眼睛也没办法入睡,一次又一次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入睡时,已经是平时上床的时间了。 但情绪还是很亢奋,所以天一亮就醒了。 他换上狩衣,要去汲水处洗脸时,觉得整座宅院飘散着奇妙的氛围。 「怎么会这样……」 好安静。这个时间,母亲通常开始准备早餐了,他却感觉不到那样的动静。 往厨房一看,一个人也没有。敏次开始感到不安,走向父母的房间。 途中,经过了哥哥的房间。看到木门半开,他不经意地从缝隙往里面看。 父亲和母亲都垂着头,坐在哥哥的垫褥旁。仔细看,母亲的肩膀还微微颤抖着。 敏次眨眨眼,把手伸向木门。面容憔悴的父亲,回头看发出微弱倾轧声被推开的木门。 父亲的嘴唇动起来,叫着敏次的名字。明明没声音,敏次却仿佛听见了。 突然,心脏狂跳起来。 康史躺在垫褥上。敏次觉得动也不动的哥哥不太对劲。 为什么父母都在这里呢?为什么哥哥没醒来呢?今天说好要早点起床,带着糯米饭团,两人一起去钓鱼啊。 在格外沉重的空气中,敏次踏进了房间一步。 「哥哥……起床啊……」 听到敏次的声音,母亲的肩膀大大颤抖起来。 「我们不是要去钓鱼吗……?哥哥……」 要叫得更大声,哥哥才会醒来。可是,敏次却觉得喉咙紧缩,没办法顺畅地叫出声来。 从垂着头的母亲的眼睛,扑簌簌地掉下大滴泪水。父亲的手抓住敏次的胳臂,把他拉到旁边坐下来。 被拉着坐下来的敏次注视着康史。 为什么他的脸上没有血色,胸口也没有上下起伏呢? 「哥哥……?」 回答的是泪眼婆娑的母亲的沙哑声音。 「凌晨时……我来看他好不好,他就已经……」 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差,所以母亲很担心,总觉得忐忑不安。 起初,以为他静静睡着。身体动也不动,可能是因为累过头,睡得太沉了。 察觉寂静的室内连鼾声都听不见时,母亲愕然失色。 敏次茫然听着母亲说的话。 看着身体已经僵硬的哥哥的脸,他的心逐渐被无比干涩的情感占据。 沉重、冰冷、却出奇平静的情感。 在心底深处慢慢地涌现堆积。 ——明天照约 定去钓鱼吧。 这是昨天说的话。 很早以前就约好了。难得的假日,康史选择不休息,要跟敏次去玩。 尽管哥哥是性格与自己迥然不同的人,但敏次很喜欢他,真的、真的很期待跟他一起去钓鱼。 敏次徐徐环视周遭。 折得整整齐齐的狩衣,应该是昨晚先拿出来的。康史一定是跟敏次一样,也非常期待。 敏次的视线停在角落的矮桌上。 昨天交给哥哥的守袋,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看着守袋,茫然若失地想着: ——神没有保佑哥哥。 ◇  ◇  ◇ 拿着书籍从阴阳寮的书库走出来的敏次,被藤原行成叫住。 「早啊,敏次。」 「是行成大人啊,早安。」 敏次带着笑容行礼,行成停在他前面,眯起眼睛说: 「你很早呢,是值夜班吗?」 「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早醒来,就提早来了,想先来预习今天的功课。」 「这样啊。」 行成点点头,换敏次问他: 「行成大人为什么这么早呢?」 行成望着寝宫回答: 「今晚要举行由皇上主办的赏月宴会,所以我在做准备。」 「啊,对哦。由皇上主办,想必是大阵仗吧?」 「是啊,我值夜班四处奔波忙著作准备,现在才要回家休息一下。」 「您辛苦了,行成大人。」 敏次回应的语调,跟刚才的感觉不太一样。 行成疑惑地问: 「你怎么了?敏次。」 敏次倚着高栏,欲言又止。 「呃……」 行成淡淡笑着等他往下说。敏次扭头看着他,眼皮忽然颤动起来。 「今天早上,我作了好怀念的梦。」 已经很久没作过的梦。 「什么梦……?」 「哥哥去世那天早上的梦。」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行成张大眼睛哑然失言。 敏次把视线转向庭院,露出遥望远方的表情。 「说起来很过分,我哥哥死了,我却一滴眼泪都没掉……我母亲哭得很伤心,我父亲也很沮丧,所以我一股愤怒油然而生,气他为什么没先说一声就死了……」 尸首埋葬后,母亲好一段时间都像失了魂,每天以泪洗面,责怪自己没有察觉康史已经那么疲惫了。 父亲也是。突发的不幸,让他的心灵变得脆弱,有一阵子就像个病人。 敏次知道自己要坚强起来。现在哥哥不在了,自己必须照顾父母。 「我一直忘了这件事……可能是哥哥恨我太无情,所以让我梦见他。」 听到敏次自嘲似的说法,行成摇摇头说: 「康史不是那样的人吧?敏次,不要说那种话。」 被告诫的敏次垂下头说: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 行成把手搭在他肩上,鼓励他说: 「阴阳师作的梦都有意义,说不定是什么征兆呢。」 敏次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他没有灵视能力。身为阴阳生的他,每天努力精益求精,但是,要作有意义的梦,还是要靠与生俱来的才能吧? 行成俯视若有所思的敏次,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对了……已经九年了呢……」 到达阴阳寮的昌浩,看到站着说话的行成与敏次,便停下了脚步。 「哼,敏次那小子,这么早来干什么。」 全身白毛倒竖的小怪龇牙咧嘴。昌浩踩住他的尾巴,叹着气说: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敏次大人呢?」 「那小子的存在就是让人不爽。」 太不讲道理了。 昌浩有种对不起敏次的感觉。 本来是因为敏次对昌浩太严苛,把小怪惹火了,但昌浩感觉现在已经超越了那种层次。 「好了,小怪,走吧。」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悬空拎着它,转身走开。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悬空摇晃的小怪,靠摇晃的力道跳到昌浩肩上。 「怎么了?觉得我说对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昌浩觉得小怪看起来很高兴,于是瞥它一眼,摇摇头,环视周遭。 「才不是呢,只是有种感觉。」 昌浩说完,注视着行成和敏次,喃喃低语。 「敏次大人好像出现了某种面相。」 巳之刻 小怪甩甩耳朵。 「什么面相?」 「不知道……」 昌浩尴尬地把嘴巴撇成ㄟ字形。 既然出现了面相,就该把那个面相代表什么也解读出来,这样才算是个阴阳师,偏偏昌浩就是不擅长这种事。 「什么都不擅长,不太好吧?」 昌浩不悦地皱起眉头低嚷: 「对不起啦。」 他自己也不想这样,一直很努力学习,无奈就是进步得很慢。 小怪咳声叹气地拱起肩膀。它知道昌浩比较适合实战,但观星、占卜、面相与实战是全然不同的领域,不可或缺,所以昌浩自己也很烦恼,那些领域还是非学习不可。 「好好跟晴明学吧?」 昌浩对甩着尾巴的小怪拉下了脸。 「他已经教过我一次了,我不要对他说请再教我一次。」 「现在是逞强的时候吗?」 被小怪狠狠回呛,昌浩沉吟了好一会。 小怪心想有这么抗拒吗? 难以相信的小怪,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骨碌转过身去。 察觉脚步声的昌浩也往后看。 「我一靠近你就发现了,感觉很敏锐呢。」 昌浩对笑容开朗的年轻人说: 「哥哥,早安。」 是历博士安倍成亲。他的年纪与昌浩相差很多,是最上面的哥哥。 昌浩有两个哥哥。一个是这个成亲,另一个是天文生昌亲。两人的年纪都比昌浩大一轮以上,已经结婚搬出去了。 成亲直盯着昌浩的脸。 「嗯?你看起来睡眠不足哦,有没有好好休息?」 昌浩笑着蒙混过去。 「有啦……」 成亲怀疑地眯起一只眼睛,甩着耳朵的小怪对他说: 「他现在有点事要忙,等事情解决了,我会叫他好好休息。」 「嗯,既然腾蛇这么说,就这样吧。」 昌浩眨个眼对点着头的成亲说: 「对了,哥哥,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在雅乐寮?」 「嗯?芳彬吗?」 成亲的朋友纪芳彬,是雅乐寮的笛师,与成亲同年,两人关系密切。因为异形的事,昌浩也见过他。 「除了芳彬大人,哥哥认不认识笙笛师源繁大人?」 成亲把手指抵在下巴上,沉思起来。 这时,昌浩扭头看敏次他们所在的地方。行成还在跟敏次说着什么。 敏次会进入阴阳寮,是听行成的建议。因为他是次男,所以行成建议他选择靠努力就可以不断往上爬的阴阳之道。 进入阴阳寮的敏次,没有灵视能力,但靠着呕心沥血的不断努力,得到了首席阴阳生的地位。 即使没有灵视能力,他还是拥有成为阴阳师的才能。在观星和制作历法方面,他都得到了相当的评价。 昌浩有段时间常挨他骂,但是,一码归一码,昌浩还是很尊敬他这个前辈,因为他绝对不会只说不做。 他努力不懈的姿态,是昌浩学习的对象。 「源……源……啊,」成亲似乎想起来了,砰地拍一下手说:「那位仁兄啊,他几乎所有乐器都会,其中笙的技术是雅乐寮第一名。」 成亲的岳父参议为则请他参加过一次宴会,所以成亲听过他绝妙的音色。 「在今晚的宴会上,雅乐寮的音乐应该会为宴会锦上添花吧?会不会由源繁大人吹奏笙呢?」 「应该会吧。我对音乐不太了解,但源大人的笙实在太好听了。而且,印象中他也很爱惜他的乐器。」 昌浩眨眨眼睛,眼前闪过付丧笙的身影。 ——源家人对我们的感情,就是这么深、这么强烈。 器物会变成付丧神,就是因为有人对它们付出那么强烈的感情。 成亲看到昌浩按着嘴巴思索的模样,疑惑地问: 「源大人怎么了?」 「呃——有点麻烦……」 成亲察觉昌浩含糊其词,面有难色,就挥挥手说: 「啊,不想说也没关系。」 从弟弟的神情,成亲推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昌浩慌忙回说: 「不、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是不想说,只是在想该从哪说起。」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甩着耳朵说: 「成亲,你认为源繁是个怎么样的人?」 夕阳色的眼眸闪过厉光。 挖出记忆的成亲,视线在半空中飘移。 「怎样的人啊……听说他个性温和、沉静,很有才华。不过,在音乐方面有他的坚持,所以也会说很严厉的话。」 「很严厉的话?」 昌浩眨眨眼睛,成亲眯起眼睛笑着说: 「他会对没才华的人直话直说,譬如说技术那么差,乐器很可怜。」 「哦,乐器啊……」 除此之外,昌浩说不出任何话。小怪露出嘲弄的笑容,悠悠地说: 「太好了,昌浩,幸亏你元服前没有去源那里学笙。」 它一说完,昌浩就半眯起了眼睛。不难想象去学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没必要在这时候说那种话吧? 这只是假设,现实中昌浩并没有去源那里学过。 反正我就是没有音乐才华嘛。 昌浩气得绷起了脸。小怪用尾巴啪唏拍拍他的头,举起前脚安慰他说: 「有什么关系呢,你有其他才能啊。」 「什么其他才能?」 「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灵视能力。」 「成亲大哥、昌亲二哥、我父亲、我伯父、我叔叔,全都有啊。其他在阴阳寮工作的人,也大多都有。」 昌浩身旁多的是有灵视能力的人。 「对啦,说得也是,不过……」 小怪与成亲瞬间对看了一眼。 拥有灵视能力,绝不等同于拥有强大的灵力,其中当然不乏仅仅只是看得见的人。 而且,不论怎么修行,其他人都不能成为晴明的接班人。 看到成亲苦笑起来,小怪轻轻叹口气说: 「拥有才能的人,有时很残酷。」 带着叹息的喃喃低语,没有传入昌浩耳里。 板着脸的昌浩,甩甩头,转换心情。现在不是为那种事懊恼的时候。 「我不认得源大人,哥哥应该认得吧?」 「应该吧。」 昌浩拜托点头回应的成亲一起去雅乐寮。 「宴会的准备你都作完了吗?」 肩上的小怪问,昌浩仰面朝天数着手指。 「呃,嗯,大致上都做好了。我该做的事,大多昨天就完成了。」 最后只剩下宴会当中要做的一些琐事。 「听说今晚是晴空万里,幸好不会下雨。」 成亲笑了,昌浩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 「要是下雨,所有的准备就白费了。」 「就是啊,万一下雨,只好临时改成管弦宴会……不过,赏月宴会还是要赏月才有乐趣。」 这是今年的首次宴会。虽然现在是春天,但还是会冷。所以,宴席上少不了取暖的用具。 不过,所谓的取暖用具,顶多也只有火盆、温石、毛皮垫子。若不是皇上亲自邀请,宴会恐怕会办不成。 「也差不多是藤壶册立为后的时候了,可能是想热闹一下吧。」 昌浩问甩着尾巴的小怪: 「谁想热闹?」 「道长啊。过年的兴奋差不多平静下来了,他是想趁 这时候以宴会为借口,向贵族们做种种示意吧。」 昌浩眨了眨眼睛。 老实说,昌浩还不是很了解这样的政治。安倍家的家世,在贵族中只能算是勉强吊车尾,所以进不了政治中枢。 但是,从阴阳师这个立场来看,状况就不同了。 在政治背后的阴阳师,越有能力就越有可能接近政治中枢。 昌浩并不太想去那种地方。 因为感觉很难混,直觉上也不喜欢。 不过,既然以阴阳师为目标,就不能说这么任性的话。 雅乐寮还在为今晚的宴会做准备,到处都吵吵嚷嚷。 乐人们都全神贯注地调整自己的乐器。可以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无论如何都要卯起劲来。 若能得到皇上的赞赏,就可以当成一辈子的话题。 「哇,果然不同凡响。」 已经是初春,寮内却热气弥漫。 昌浩赞叹地东张西望。在昌浩旁边把手搭在眼睛上方的成亲环视周遭。在昌浩肩上看着他们的小怪,发现柱子背后有人。 夕阳色的眼眸闪烁起来。 它直直竖起耳朵,集中精神倾听喧嚷声后面的交谈。 「……!」 「唔……」 「……」 「……!唔……」 昌浩发现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小怪?」 小怪没回应。昌浩讶异地循着它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好像有两个官吏在柱子后面争吵。 成亲把手砰地搭在猛眨眼睛的昌浩肩上。 昌浩斜斜往上看,发现成亲的表情有些僵硬。 「在那边争吵的其中一人就是源繁大人,靠近柱子那个。」 诧异地倒抽一口气的昌浩,拉回视线,看到另一个人轻轻推开繁,就转身走开了。 繁似乎被逼入了绝境,脸色发白,咬着嘴唇。他的手里紧握着笙笛。当然不是付丧神的笙,而是没有生命的一般乐器。 繁甩甩头,走回自己的岗位。 「啊……」 昌浩不由得伸出手去。但即使追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切入话题。 把手缩回来,不知如何是好的昌浩,听到成亲的低喃。 「纲基大人为什么……」 不同于平时的严厉语气,引起昌浩的好奇。 昌浩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成亲察觉到朝向自己的视线,就往建筑物外面移动,以防说话被人听见。 移到外廊尽头的成亲,又很仔细地确认周围有没有人,小怪疑惑地问: 「成亲啊,你很小心呢,怎么了?」 成亲瞥一眼从昌浩肩上望向自己的小怪,苦笑着耸耸肩说: 「因为这里是妖魔鬼怪横行跋扈的皇宫啊,所以我必须注意,不要透过言灵把它们叫出来。」 「哦?」 小怪瞄成亲一眼,成亲忽地眯起眼睛接着说: 「可以用玩笑带过,表示状况还不严重。」 昌浩听出他的语调里似乎透着沉重的感觉,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看到小弟那个样子,成亲极力展露开朗的表情。 「怎么了、怎么了?弟弟,不用这么正经八百啦。」 「咦,可是……」 总觉得出了什么事。虽然只是感觉,但他知道自己的直觉很准。 倚着高栏的成亲,抬头朝向天空。 是清明的蓝天。春风尚有寒意,带着刺人的犀利。 因为成亲仰望着天空,所以昌浩看不到他的脸。 过了一会,成亲才开口说话。 「刚才跟源繁吵架的男人,是藤原一族,名叫纲基……名声不太好。」 成亲是藤原为则的女婿,所以也算是藤原一族。藤原的族人多到数不清,但毕竟都是亲戚,所以成亲大约记得他们的亲属关系和长相。 「根据我不太可靠的记忆,纲基的侄子应该是在雅乐寮吧。大约十七岁左右,几年前他行元服之礼时,我岳父曾把他介绍给我认识,但不熟。」 小怪半眯起了眼睛。 这哪叫「不可靠的记忆」,能记得这么多根本就是太厉害了。对大致上也掌握了藤原氏人数的小怪来说,可以记到这么详细,已经值得惊叹了。 身为参议的女婿,或许会遇到很多不想看见、不想知道的事,但也无法从那些事逃离吧。 昌浩悄悄问表情严肃的成亲: 「哥哥……那个纲基怎么了?」 「哦,我听说了一些不好的传闻。不过,我想只要不会牵连到我岳父,我应该也不用刻意采取什么行动。」 「很明智呢。」 「谢谢。」成亲有气无力地回应,苦笑着说:「嗯——没想到有被腾蛇称赞的一天呢。」 小怪的眼眸闪过厉光,甩一下尾巴,板起脸说: 「正经点。」 「对不起。」坦然道歉后,成亲叹口气说:「听说他会指示他豢养的术士去做种种事,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昌浩把嘴巴抿成了ㄟ字形。 他也听说过,就像藤原道长倚重安倍晴明那样,贵族之间也会雇用阴阳师、法师或术士。 有些是专属于某贵族,有些是偶尔受雇于某贵族。 「毕竟这是个为了逼退政敌可以公然使用咒杀或诅咒的时代,就某方面来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过,我不喜欢这种手段。」 「我也是……」 「嗯,一起度过不要被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当成棋子的人生吧。」 昌浩默默点着头,回应哥哥语重心长的话。 看着小弟这样的动作,成亲心想有爷爷和腾蛇在的时候,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做那种事吧。 听完兄弟间小小的誓言,小怪举起前脚发问: 「纲基到底做了什么事?」 「啊,对了。」 成亲把话拉回正题。 纲基的侄子名叫文枝。这个文枝身为乐人,拥有一定程度的实力,但无论如何都抢不到首席的地位。 「因为当一个乐人,才能比家世还重要。再怎么炫耀藤原氏的权威,没有才能就是得不到肯定。」 在这方面,与实力主义的阴阳寮有共通之处。 昌浩说出这个想法,成亲淡淡一笑,在他的太阳穴附近轻轻弹了一下。 「也许是吧……」 但是,要说阴阳寮是不是实质上的实力主义,成亲知道绝对不是。 自己虽是历部,但不到三十岁就能坐上博士的位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藤原氏在这种地方也能展现威力。 啊,政治这种东西既肮脏又污秽,钻得越深就越多令人厌恶的事,我绝对不要什么权力。 这么想的成亲,知道没有力量就很难保护心爱的东西,所以也有某种程度的觉悟要自己当坏人。 正邪兼立是贵族的常理。 「文枝最拿手的是笙笛。」 听到这里,一直在想这些话到底有什么关联的昌浩,察觉所有事都连成一条线了,不禁眨了眨眼睛。 连小怪都张大了眼睛。 「是吗?」 昌浩问点着头的成亲: 「那么,阻碍那个文枝成为首席的人是……」 「刚才跟纲基吵架的源繁大人。」 ◇  ◇  ◇ 晴明在安倍家自己的房间,坐在矮桌前,一脸严肃地盯着式盘。 忽然,有神气降落在他旁边,他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了?白虎 。」 身材壮硕的壮年神将现身了。 「太阴和玄武都还没回来吧?有没有什么消息?」 「我这里还没收到哦,你那里没有风传来吗?」 白虎与太阴同属风将,两人可以透过风彼此传递讯息。 白虎在晴明背后坐下来,摇摇头说: 「没有啊,都快中午了,他们到底跑哪去了?」 老人边听白虎碎碎念,边歪着头说: 「我没有命令他们去做很困难的事啊。」 他只是受小妖之托,叫他们两人去找独角鬼而已。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朱雀和天一、太阴和玄武却都还没回来,总不会是遇上了棘手的事吧? 白虎轻轻举起手,对眉头深锁陷入沉思的老人说: 「晴明,我也去找吧。」 晴明回过头,低声沉吟。白虎看到他的视线,觉得很奇怪。 「嗯?」 「没什么……」 晴明看一眼没有人在的地方,叹了一口气。 「为了搜寻区区小妖,动员这么多十二神将,恐怕会被天空或宵蓝的雷击中,绝对不可以。」 「也对……说得没错。」 白虎点点头,由衷表示赞同。就算天空让一百步同意了,青龙也会横眉竖目地说:「怎么可以让骄傲的十二神将做那种事!」 「嗯——还是我自己出动比较快。」 晴明欠身而起,白虎按住他的肩膀,逼他坐下来。 「不用,我去,你在这里等,这样才不会惹麻烦。」 「是吗?那就这样吧?」 「就这么决定了。」 白虎松口气站起来。然后,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晴明。」 「嗯?」 老人再次盯着式盘看,那个侧面很眼熟。白虎记得他曾经露出这种烦恼的表情,作了什么决定。 「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面对式神的询问,晴明淡淡一笑,心想他居然还记得。 「大约九年前,不是有个阴谋吗?」 白虎在记忆里搜寻,找到答案就点了点头。老人把手放在式盘上说: 「以前,月亮曾蒙上阴影。当时我思考了一会,决定当作没看见,因为我判断这件事与我无关。」 阴阳师不能占卜自己的事。出现在式盘上的事,只要没人来找他,就表示跟他无关。 「昨天晚上,月亮又蒙上了阴影……这次我不能不管。」 「为什么?」 老人轻轻叹口气说: 「因为昌浩好像受到了牵连。他本人并不想被牵扯进去,也没发现被牵扯进去了……」 既然被牵扯进去了,昌浩就不会视而不见。 响起转动式盘的声音。 在白虎的默默守候中,晴明集中精神占卜了好一会。 没多久,出现了一个结果。 「与逝者之邂逅啊……」 老人合抱双臂,陷入沉思中。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  ◇  ◇ 他们偷偷观察在雅乐寮一隅收拾乐器的繁的神情。 他全身散发着高度紧绷的氛围。在这种状况下询问他,也得不到完整的答案。 昌浩和成亲打消念头,折回了阴阳寮。 在回阴阳寮途中,由小怪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免被人类听见。 除非有相当的灵视能力,否则听不见小怪的声音。而且,小怪本身不想让人听见就没人听得见,所以不用担心。 成亲听完后,不由得张大了眼睛。 「居然来神隐这一招,也太……」 悄悄瞥雅乐寮一眼的成亲,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繁看起来那么憔悴,原来是这个原因。 一直在想事情的昌浩,看旁边的哥哥一眼,有所顾忌地说: 「哥哥,我只是猜测喔……」 「怎么了?」 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也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的只是猜测喔……能在皇上面前演奏是很了不起的事吧?」 成亲与小怪彼此互看一眼。 「嗯,应该是吧。」 「每个演奏的乐人,都会成为雅乐寮最优秀的人吧?」 而且,没有重大原因,通常不会新旧交替。 听出昌浩想说什么的成亲,沉下了脸。 昌浩看到他那样子,急忙挥着手说: 「果、果然是我想太多了,请忘记我刚才说的话。」 他以为惹哥哥不高兴了,赶快道歉。但是,出乎昌浩预料之外,成亲眯起眼睛,摇摇头说: 「不……纲基很可能做出那种事。」 那个男人很可能为了侄子,绑架繁的儿子,逼繁辞退宴会的演奏。 昌浩感觉哥哥的语气带着不寻常的严厉,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哥哥……」 忽然,成亲停下了脚步,昌浩也紧急跟着停下来。 往前一看,藤原纲基正从前方走过来。 论身份、地位,藤原纲基都比他们高,所以两人靠到旁边等纲基通过。 低着头的昌浩,察觉缠绕纲基的气息,皱起了眉头。 坐在肩上的小怪,悄悄与他交头接耳。 「昌浩……」 昌浩轻轻点个头。 缠绕纲基的气息,就是带走小少爷的犯人所留下的气息。 午之刻 听从安倍晴明的命令,出来搜寻小妖的朱雀与天一,在没有任何线索的状态下,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做才好。 他们来到右京郊外。 这一带没多少住家,几乎没有居民。以前留下来的建筑物,很多都已经颓圮、荒废了,树木杂草丛生。 再加上土地排水不良,右京的人口越来越少。 而左京给人的印象则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繁荣。 「我还以为在这里很可能找到小妖呢……」朱雀说。 天一点点头,托着下巴说: 「怎么办……还是先回去一趟,向晴明报告吧?」 从安倍家出来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晴明应该很想知道目前的情况。 朱雀看着恋人充满忧愁的眼眸,开口说: 「既然天贵觉得这样比较好,也许应该先回去一趟。」 天一轻轻点头。朱雀托住她的下巴,担心地蹙起了眉头。 「你看起来有点疲倦呢,还好吧?天贵。」 细眯起眼睛的天一,对关心自己的朱雀说: 「还好……谢谢你的关心,朱雀,你也还好吗?」 「你当我是谁啊?」 朱雀开朗地笑着,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疲倦。 他虽不是斗将,但通天力量仅次于四名斗将。在体力上,与没有战斗能力的天一相比,有根本上的差异。 不过,天一毕竟也是神将,所以还是比人类强韧。她看起来疲倦,并不是体力上的问题。 朱雀叹口气说: 「真是的,就为了区区一只小妖……」 想到特地来拜托晴明的两只小妖,朱雀的脸就很臭。 那两只说天快亮了,就速速散去了。八成是回巢穴睡觉了。 它们在睡觉,神将们却必须到处搜寻,感觉不太合理。但是,既然主人答应帮忙了,他们也没有权力否决。 小妖很小只,所以,朱雀和天一从右京南端开始缓步搜寻,走遍了辽阔的平安京城。以神脚快速移动,很可能会看漏,所以他们是以跟人类走路差不多的速度,边走边注意阴暗处,做滴水不漏的搜索。 使天一的脸蒙上阴霾的疲惫感,是来自集中全副精神的劳心。 「嗯……?」 朱雀忽然仰望天空,天一也晚他一步做出同样的动作。 在天空飞的太阴和玄武,发现他们两人,就降落地面。 着地时,瞬间失去平衡,玄武在翩然降落的太阴旁边摇摇欲坠。 「唔……」 玄武稚气的脸上浮现怒气,隐约看出来的朱雀抓抓他的头。他的眉间还留着皱纹的痕迹,应该是一直臭着脸的关系。 「有找到什么线索吗?」天一歪着头问。 玄武和太阴都摇头表示没有。 「天一亮,小妖们几乎都躲回巢穴了,根本没办法打听。」 「偶尔碰见没睡觉的小妖,也说什么都不知道。」 太阴合抱双臂叹着气,站在她旁边的玄武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玄武?」 朱雀注意到他的表情,皱起了眉头。玄武半眯着眼睛说: 「我觉得她半威胁无辜的小妖,叫小妖们把知道的事统统招出来,根本就是反效果。」 太阴竖起了眉毛。 「我才没威胁它们呢!是它们自己怕我,要怪就怪它们!」 「是你不该用让它们害怕的语气和眼神逼问它们。」 「因为它们要逃啊!你不觉得它们是心虚吗?」 从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朱雀和天一多少听出了端倪。 被突然出现的十二神将挡住去路,胆小的小妖难免会害怕到底出了什么事,想要逃走。 朱雀思考了一会。 说不定一个人行动,不要两人一组,比较可以解除小妖们的戒心。 但是,若问他会不会这么做?答案是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天一单独行动。 「那么,你们也毫无收获?」 「对啊,没有。」 「意思是你们也没有?」 「是啊。」 天一垂下眼睛,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已经出来很久了,所以我想最好回安倍家一趟,向晴明大人报告目前的状况。太阴,你们有没有报告什么?」 有白虎留在安倍家,太阴只要把风传送回去就行了。 太阴眨眨眼睛,砰地拍一下手说: 「啊,对哦,最好先做个报告,我都没想到。」 「还有……」 玄武举起了手。 「怎么了?」 「昌浩那边也有麻烦,所以,朱雀,你们可以也替他留意一下吗?那边的对象不是小妖而是人类。」 朱雀与天一面面相觑。 「什么麻烦?」 「怎么回事?」 玄武向疑惑的天一和朱雀做了简短的说明。 听说源家的儿子被神隐,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这件事……不简单。」 朱雀低声嘟囔,在他旁边的天一愁容满面。 「要尽快找到他才行……」 小孩子很脆弱。与妖怪扯上关系,更是随时有生命危险。 「昌浩去阴阳寮工作了,我本来想有线索就通知他,可是都没有,所以没什么可以通知。」 太阴叹着气仰望天空。 「请晴明占卜,应该可以很快找到线索……」 但是,考虑到昌浩的心情,绝对不能那么做。 「太阴,那么做,昌浩可能会恨你一辈子。」 朱雀满脸无奈地说,太阴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我想也是……」 想到昌浩的脸,太阴又叹了一口气。 「我再从上空绕京城一圈看看吧,玄武,走啦。」 玄武瑟缩地摇摇头说: 「不……我想先回去一趟,向晴明报告中间经过。天一刚才说有这样的必要性,说不定晴明也挂记着这件事。」 「天一回去就行啦。」 「不、不,我们跟天一他们是个别行动,不能推给天一一个人。天一,你也这么想吧?」 被问到的天一,看着向她求救的呆滞眼眸,眨了眨眼睛说: 「是啊……那么,我们一起走吧,玄武。」 玄武在内心深深感谢善解人意的天一的体贴。 蹙起眉头的太阴喃喃说道: 「是吗?那么,我再绕完一圈就回去,有什么事我会先送风回去。」 「知道了。」 玄武点点头,太阴对他挥挥手,轻盈地飞上了天空。 朱雀边目送同袍瞬间缩小的身影离去,边瞥一眼玄武,开口问: 「很惨吗?」 玄武半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她那么拼命,是为了晴明的命令,可是也太拼命了。她把我搞得头昏眼花、身体不舒服,还差点掀掉不知道谁家的屋顶、用龙卷风把小妖吹走。如果是白虎跟她同行,她就会比较温和吧?」 朱雀与天一相对而视,苦笑起来。 没错,白虎对太阴的确有抑制作用。 「不过,想管住太阴,派腾蛇跟着她会比白虎更有效吧?」 譬如,把他们一起关进仓库里,保证腾蛇什么都不用做,太阴就会固定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就像被蛇盯死的青蛙,太阴也会被腾蛇盯死。 对于朱雀的提议,玄武眉头深锁地回说: 「如果那么做,太阴出来后一定会拿我出气 。到时候,你会帮助我吗?朱雀。」 「你希望的话。」 「我希望、我由衷希望,拜托你了。」 玄武非常郑重地要求。 听着他们两人对话的天一苦笑起来,把手搭在玄武肩上说: 「走吧,玄武,回家去。」 「对哦,你们该走了。那么,我再去绕一圈。」 朱雀笑着伸展手臂,天一露出深邃的笑容对他说: 「小心点哦,朱雀。」 「不用担心,不会有不怕死的家伙,敢在这种大白天挑战十二神将。就算有,反击就是了。我才担心你在回去的路上会不会有事呢,天贵。」 「不会啦,不用担心。」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放心不下,干脆我也回去吧?」 「先回去,再走回到这里吗?这样你太累了。」 「你好窝心啊,天贵,有你这份心意,我再辛苦都不算什么。」 「朱雀……」 看着两人交谈的玄武,眨眨眼睛,举起手发言: 「对不起,聊得正热络时打断你们,我想差不多该出发了,可以吗?」 朱雀舍不得短暂别离的心情,玄武不是不了解,可是,真的很短暂,搞不好一个时辰后就会再会合了。 「嗯?啊,说得也是,玄武,天贵拜托你了。」 朱雀抓抓玄武的头,潇洒地转过身去,对着天一竖起食指与中指,送出了什么信号,就腾空跃起离开了。 看到目送他离去的天一开心的样子,玄武心有所感。 虽然稍嫌过度,但看着这样的朱雀和天一,心头还是会涌现一股暖流。 昌浩不必做到这样,只要对小姐多少有些自我主张,小姐也会开心一点吧? 想到住在安倍家的女孩,玄武就忍不住要这么想。 ◇  ◇  ◇ 响起关上门的微弱声音。 在自己房间写字的晴明的背后,出现了十二神将天后的身影。 「晴明大人,小姐好像要出门了。」 「哦,是吗?是不是露树拜托她去买东西?」 晴明停下手,抬起头。天后忧心忡忡地接着说: 「让小姐一个人出去好吗?六合也不在,必要的话,我可以……」 这时候,另一道神气降临,一个神将现身了。 「怎么了?天后,你好像在担心什么事呢。」 是笑容爽朗、声音冷静的十二神将勾阵。平时都待在异界很少下来的她会现身,是因为同袍大半都外出了。 「没什么,就是……」 听晴明说完原委,勾阵露出深思的眼神点点头。 「原来如此,这的确叫人担心……不,天后,不用你出动了。」 忽然眯起眼睛的勾阵,转过头去,说出了这样的话。 天后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安心地放松了肩膀。 「嗯,没错。」 有两道同袍回来的气息,降落在小姐身旁,其中一道气息直接跟着小姐走了。他们回来得正是时候。 隔了一会,十二神将玄武出现了。 进来晴明房间的玄武,看到跟他一样是水将的天后,以及很少下来的勾阵,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天后在不稀奇,怎么勾阵也在呢?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玄武掩不住惊讶的样子,勾阵苦笑起来。 「我和腾蛇如果只有在紧急关头才从异界下来,不是有点无聊吗?我们偶尔想下来时,也会下来啊。腾蛇还从去年春天,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呢。」 听到腾蛇的名字,天后的眼神就很不友善。勾阵早就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所以假装没看到,又接着说: 「青龙从昨天晚上就在闹脾气,晴明,是你对他说了什么吧?」 成为攻击目标的晴明,满脸惊讶地说: 「我吗?」 勾阵严肃地点点头。 「是的,他气得打碎了荒野一角的岩石山。」 那时候,勾阵正在跟天空下围棋,突然听到轰隆隆的破坏声响,吓得差点跳起来看怎么回事。 在旁边观看两人棋赛的太裳,隔了一会,喃喃冒出了一句话。 ——对了,刚才我看到青龙往那里走去…… 太裳还说青龙从人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勾阵和天空听到他这么说,就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又继续下围棋。 对了,他们用的围棋盘和棋子,都是天空创造出来的。 「每次他不高兴就击碎岩石山,所以那一带几乎变成平地了。」 勾阵合抱双臂叹了一口气,天后对她说: 「可是,青龙绝对不会把气发在别人身上。」 「有时候他也会瞪人或撂狠话啊。」 老人插嘴这么说,把天后气得挑起了眉梢。 「那是晴明大人说了什么刺激青龙的话吧?」 「嗯……也不无可能啦。」 晴明咔哩咔哩搔着太阳穴一带。 玄武在这样的老人前面跪坐下来,挺直了背脊。 「晴明,没找到那个小妖,它真的在京城里吗?」 勾阵和天后都把视线转向了玄武。外表是小孩子模样的神将,露出与稚气的脸庞不相称的严肃表情。 「我们是从空中搜寻,或许会有疏漏。可是,天一和朱雀是在地上滴水不漏地搜索,应该不会有疏漏,却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连晴明都摆出沉思的模样,合抱双臂,细眯起眼睛。 「嗯……」 勾阵看着他们两人,不禁在内心思索。 会这样搜寻小妖,是受小妖之托吧? 或许不该这么说,可是,一个绝代大阴阳师与一个十二神将,为区区一个小妖,面色如此凝重,会不会太夸张了? 这世上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吧? 「为了区区一个小妖请你占卜有点小题大做,可是,找到现在都找不到,也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说到这里,玄武怏怏不乐地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为了小妖搞得心情这么不好,我觉得很生气,凭什么要我们十二神将为这种事伤神呢?」 勾阵与天后相对而视,心想的确是这样。 「晴明,你要知道,所谓十二神将正如其名,是居众神之末的神呢。虽然现在成为你的式,就有义务完成你下的命令,可是,也不该叫我们去找一只小妖吧?」 平常不多话的玄武,会变得这么多话,是因为怎么样都无法释怀。 双臂环抱胸前听着玄武说话,还不时喔喔回应的晴明,「嗯~」地沉吟后抓抓太阳穴一带。 「可是……它们来拜托我啊。」 「晴明,有人来拜托你,你就什么都做吗?是这样吗?」 被外表是小孩子模样的神将瞪视的晴明,满不在乎地点着头说: 「只要对方没有敌意或恶意,阴阳师就不能挑三拣四吧?」 面无表情的玄武,狠狠逼向了悠悠回答的晴明。 「不,这时候请你想起筛选的重要性。阴阳师如果连不三不四的委托都接下来,身体会撑不住。灵力、体力和气力都有极限,更何况你是个老人。请偶尔也思考一下,对方是不是值得同情。」 看到玄武一反常态口若悬河,晴明讶异地询问: 「怎么了?玄武,你真是高谈阔论呢……而且很激动。」 玄武立刻半眯起眼睛,沉默下来。看到同袍把嘴巴紧紧抿成ㄟ字形,默不作声的样子,天后插嘴说: 「晴明大人,玄 武说的话也有道理。」 「是吗?可是……」 晴明摸着下巴,脸色凝重。从头看到尾的勾阵,淡淡笑着对他说: 「晴明啊,其实原因很简单,你接受委托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吧?」 玄武和天后都张大了眼睛。 被勾阵这么一说,晴明只是抿嘴一笑,没有明言。 差点崩溃倒地的玄武,双手着地,肩膀颤抖。 「……」 突然,他很想重新审视十二神将的存在意义。 天后摸摸这样的同袍的头,安抚他。 「晴明大人……可不可以请你认真点思考?」 「我有认真思考啊,起码我怕宵蓝会吹胡子瞪眼,就排除了亲自出动的选择。」 总觉得不是这样的问题,但他毕竟有考虑到青龙的反应,所以应该是有在思考吧。至于思考得对不对就是其次了。 这么想的勾阵苦笑着叹口气,就听到玄武发出低沉的声音说: 「改天再请天空和青龙也一起出席,共同讨论这件事。」 「喂、喂。」 晴明也不免紧张起来,玄武半眯起眼睛看着他,端正了坐姿。 「还有其他事。」 「其他事?」 蹙起眉头的晴明,脑中闪过蒙上阴影的月亮、以及与昌浩相关的什么事。 晴明的脸紧绷起来,天后和勾阵的表情也跟刚才不一样了。 「是神隐。乐师繁的嫡子,昨天被妖怪之类的东西带走了。」 ◇  ◇  ◇ 在午时过半时,藤原彰子披上外衣,走出了安倍家。 才踏出门,就碰到像是从哪回来的玄武和天一。担心彰子一个人出门的天一,要求与她同行。 就近隐形的天一,神气非常微弱,但彰子可以感觉得到。 神将如果完全隐藏神气,就连灵视能力号称当代第一人的彰子,也很难捕捉得到。天一和经常随行的六合,应该都是刻意把神气传给了她。 她说过好几次,一个人出门也没关系,可是,昌浩总是说女人一个人走在外面很危险,露出很担心的表情。她不想看到昌浩那样的表情。 而且,市场有时候也会有看起来像坏人的人横行,所以,有神将们陪伴也比较安全。 『小姐,今天要买什么?』 天一的声音恬静、温柔、非常清澈,听起来很舒服,光听就很安心。 旁边的人只看得见彰子,所以彰子没有把脸转向天一,悄悄回应。 「阿姨拜托我买盐和线。另外,有山茶油的话,我想买一些。」 『山茶油吗?』 「是的。」 彰子瞥一眼自己不到脚踝的头发,细眯起眼睛。 「已经不能再留太长了,可是,我还是想在能力范围内做好保养……」 隐形的天一眯起眼睛,注视着彰子的背影。 从出生以来,她就是藤原氏的千金小姐,是个被服侍长大的女孩。头发的保养,应该是每天都有侍女帮她做。 长过身高的头发是美貌的条件,她却把头发剪了。 来到安倍家的她,努力想融入这个家,成为这个家的家人而不是客人。长头发在做家事时会成为妨碍,所以她自己决定剪短。 天一知道,彰子当时有点落寞地看着剪掉的头发。但是,她很快就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想起那时候的事,天一平静地说: 『小姐的头发乌黑亮丽,抹上山茶油一定会更漂亮。』 听到天一这么说,彰子稍微转过头去,开心地展露微笑。 「谢谢。」 三条的市场充满活力。 买到阿姨拜托的东西后,彰子开始寻找卖山茶油的商人,可是找了很久都找不到。走到最尾端,也没看到卖那种东西的摊贩。 摊贩不是每天都来,所以可能是今天没来。 彰子也不是每天都来,所以就某方面来说,能不能碰到要靠运气。 到处走来走去的彰子,失望地叹口气说: 「今天好像没来呢。」 『好像是呢……』 声音听起来有点沮丧。彰子仿佛看见天一阴郁的表情,慌忙补充说: 「可是,下次来的时候说不定会在,到时候再买就行了,倒是……」 彰子环视市场,眯起了眼睛。 「昌浩今天也外出了吧?我想买点好吃的东西回去给他,天一,你觉得买什么好呢?」 天一觉得彰子总是惦念着昌浩的模样很可爱,微微笑了起来。 『我想小姐应该比我更了解昌浩大人吧?』 「是这样吗……希望是。」 喃喃自语的彰子,眼神十分温柔。 「疲惫的时候,应该是吃甜食比较好吧……咦?」 环视周遭的彰子,忽然眨眨眼睛,叫出声来。 『小姐,怎么了?』 天一追逐着她的视线望过来,但彰子抛下她,径自往前走。 讶异的天一跟在她后面,在熙来攘往中穿梭,逐渐远离了市场杂沓。 彰子停下脚步,蹲下来。隐形的天一发现她在看的东西是什么,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哎呀……』 担心地伸出手的彰子的前面,是趴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小妖。 圆圆的身体、有一只角、比球大一点的小妖,是独角鬼。 是十二神将朱雀和天一、玄武和太阴,花了一整晚的时间都没找到的小妖。 独角鬼全身瘫软,仔细看,身上有点脏。 抱起独角鬼的彰子,顾不得会弄脏衣服的袖子,边帮它擦脸边疑惑地想: 「发生什么事了?它怎么会大白天睡在这种地方呢?」 天一看它的样子,觉得比较像昏迷而不是在睡觉。 独角鬼在讶异的彰子怀里喃喃低语。 「唔……子……」 「午时?呃,现在是午时没错,怎么了吗?」 彰子这么问,但独角鬼没有听见她问的话。它似乎是昏过去了,说着梦话。 『小姐,其实这只小妖已经失踪了一个晚上。』 「咦?」 独角鬼浮现痛苦的神情,在惊讶的彰子怀里呻吟。 「唔……孙……子……孙……子……」 彰子眨了眨眼睛。 「孙子?呃……」 满脸困惑的她移动视线,抬头望向隐形的天一的视线高度附近。 「它说的孙子……是昌浩吗……」 小妖们说的孙子,十之八九就是他吧。 天一把神气加强到只有彰子看得见的程度,现出身影,深思地点着头说: 「是的……应该是。」 ◇  ◇  ◇ 在源家宅院心急如焚地等待的付丧笙,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了。 「怎么了?笙。」 付丧笙转头对惊讶的天儿等付丧神说: 「我不能在这里坐着等,我要去找小少爷。」 付丧神们都还来不及拦住它,它就冲出了宅院。 它不是不信任昌浩和小怪。 只是心浮气躁、焦虑不安。 无法压抑着急的心。 「小少爷……!」 那一定是某种预感。 未之刻 因为是事「后」才会懊「悔」,所以称为「后悔」。 成亲表情严厉地瞪着纲基离去的背影。 「哥哥,怎么了……」 感觉大哥的样子不太对劲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成亲摇摇头,叹口气说: 「没……没什么。」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眼神也跟成亲差不多。它伸长了脖子,夕阳色的眼眸闪过厉光。 「看你的表情,不像没什么事。成亲,到底怎么了?」 不只昌浩,连小怪都开口问了,成亲沉下脸说: 「以前发生过一件事……但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能是转弯了,纲基的身影不见了。成亲把视线从那里拉回来,半垂下了眼睛。 「对方再怎么样都是藤原一门的殿上人,没有证据就怀疑对方,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边说边浮现苦笑。 「对付我没关系,我就怕会连累家人……腾蛇,你可以责备我。」 听完他带着自嘲的话,小怪甩甩尾巴说: 「很不巧,我没兴趣责备后悔的人。」 成亲微微瞪大了眼睛,一直以复杂的表情听着他说话的昌浩发问: 「以前……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他故意说得暧昧不清,以防万一被谁听见。成亲低声沉吟: 「以前,有个老朋友过世了……当时我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却没能为他做什么。」 昌浩和小怪都倒抽了一口气。 成亲呵呵一笑,拍拍弟弟的背说: 「差不多该回阴阳寮了,我的位子老是空着,历生们又要抓狂了。」 有人看见回到阴阳寮的昌浩和成亲,就跑过来了。 昌浩转过头去,成亲也把视线朝向那个人。 快步跑过来的是藤原敏次。 在两人前面停下来的敏次,先向成亲行个礼,再转向昌浩说: 「你不在工作岗位上,所以我找你很久了,你在做什么啊?昌浩大人。」 昌浩慌忙道歉。 「对不起,我有事……」 「有事?」 工作中能有什么事? 看到敏次正颜厉色的样子,成亲赶紧举起一只手发言。 「对不起,是因为我的事把他带出来了。」 「成亲大人的事?」 敏次讶异地皱起了眉头,成亲用力点着头说: 「是啊,已经办完了,所以正要回阴阳部。等一下我会去向博士致歉,所以请你原谅,拜托你了。」 成亲低下了头,吓得敏次惊慌失措。 「成亲大人,请不要这样,我都知道了。」 敏次狼狈地说完后,转向了昌浩。 「大家都在找你,你快回去吧。」 「是,对不起。」 昌浩乖乖地道歉。敏次对他点点头,再向成亲行个礼,就快步往回走了。他手上拿着书,所以应该是去上课了。 在昌浩肩上进入备战状态的小怪,龇牙咧嘴地说: 「为什么偏偏是你来、为什么偏偏是你来!宴会的准备大致都做完了啊,你到底来干什么!」 「宴会的准备做完了,并不表示工作都没有了啊,没办法。」 即便处理到某种程度了,杂务还是会一直冒出来。 昌浩边摸着火冒三丈的小怪的头,边向成亲道歉。 「对不起,哥哥,其实是我拜托你跟我一起走的……」 成亲淡淡一笑说: 「不用介意,我只是觉得那么说比较好摆平,就那么做了。」 他伸出手,轻轻弹一下昌浩的额头。要不是昌浩戴着乌纱帽,他可能就会在昌浩头上摸来摸去。 这样待了一会的成亲,望着敏次离开的方向,思绪似乎跑到哪去了。 昌浩和小怪都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哥哥?」 「怎么了?」 「我刚才说的老朋友……」成亲遥望远处,平静地接着说:「名叫藤原康史,就是敏次的哥哥。」 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让昌浩哑然失言。 「咦……?」 追逐哥哥的视线望过去的昌浩,重复哥哥说的话: 「敏次的……哥哥?」 昌浩知道敏次是次子,但不知道他的哥哥已经过世了。 听说敏次会进入阴阳寮是听从行成的建议,阴阳寮又有很多人姓藤原,所以,昌浩一直以为那之中的某人是敏次的哥哥。他跟敏次没有熟到会聊家人的事,而且他对这种事也不是特别在意。 敏次自己当然没有提过这件事,昌浩也没听行成说过。 但是,回想起来是有点奇怪。动不动就会提起敏次的行成,怎么从来没提过他的哥哥呢? 被昌浩这么一问,成亲面有难色地笑了起来。 「因为……他的死……太突然了,可能行成大人也没办法当成回忆来谈吧。」 「突然是什么意思?」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用力甩一下白色尾巴。在透明的夕阳色眼眸的催促下,成亲思索着该从哪说起。 「他是内藏寮的官吏,有一天早上在被褥里成了冰冷的尸体。前一天,他还活得好好的。」 不过,成亲清楚记得,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他的脸色不太好。当时,成亲感觉那应该不只是因为生理上的忙碌。 「看他满脸心事,我对他说如果他愿意说就告诉我……」 他无力地笑着说:「那么,我走投无路时就拜托你了。」 那张脸的侧面闪过成亲的脑海。 在期盼已久的假日前一天,他开心地说明天要跟弟弟去钓鱼。 成亲看他脸色苍白,就跟他说改天再去钓鱼,明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但康史摇摇头,对成亲说: 「我想跟他去玩,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跟他说话了。」 他应该是想悠闲地垂钓,跟弟弟天南地北地聊天吧。 康史非常疼爱与他年纪相差很远的弟弟。 昌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沉默不语。成亲砰砰拍两下神情呆滞的弟弟的背,叹口气说: 「我好几天没看见他,才听说他过劳死了。就在那时候,纲基……」 成亲的表情紧绷起来。 「当同僚们正在为康史的死哀悼时,我看到经过的纲基笑了。」 当时凑巧经过就跟内藏寮的官吏聊起来的成亲,清楚看见也经过那里的纲基扬起了嘴角。 还看到有可怕的黑影缠绕着纲基。 「什么可怕的黑影……?」 小怪的双眸泛起厉色。 「啊,真的很微弱,所以瞬间就散去了。」 成亲知道自己的灵力只到什么程度。那么微弱,却连自己都感觉到了,所以绝对没有错。 「刚才我跟昌浩也察觉有股气息缠绕着纲基,成亲,你以前看到的黑影,跟我们察觉到的东西一样吗?」 成亲摇摇头,回答小怪: 「这我就无法判断了。不过,我听说纲基雇用的术士通晓妖术,缠绕着他的东西,有可能是那个术士的灵力。」 听着成亲与小怪之间的对话,昌浩联想到一件事,表情紧绷起来。 小怪察觉气氛不对,转向了昌浩。 「昌浩?」 昌浩抬起头,用僵硬的嗓音说: 「哥哥,你是不是认为敏次大人的哥哥被纲基咒杀了?」 小怪张大了眼睛。 「……」 成亲眨个眼,露出封锁一切的眼神,平静地笑着。 「我说过没有确凿的证据。」 所以不能直捣核心。 对方是藤原氏之一的「殿上人」。身为「地下人」的自己抱持这样的怀疑,上面的人也不会采取行动,还可能反过来指控他诬告,严格惩罚他。 他曾懊恼地握紧了拳头,心想如果有确凿的证据就好了。 「康史是个好人,我听说源大人的人品也很好。如果纲基在打什么歪主意,我希望可以破坏他的计划。」 成亲是打从心底这么想。 昌浩点点头说: 「是啊……我也是。」 脑中浮现敏次的背影、总是直挺挺的背脊、专注前方的眼眸。 为什么他总是那么自我约束、努力求学呢?昌浩似乎稍微可以理解了。 ◇  ◇  ◇ 彰子抱着在三条郊外发现的独角鬼,快步走在回安倍家的路上。 独角鬼瘫成一团,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小妖呢?』 隐形跟随的天一问,彰子喘着气回答: 「我要先把它带到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地方,让它休息。」 『它有担心它下落的同伴,何不交给它们……』 彰子摇摇头说: 「它们应该都还在睡觉,在它们醒来之前,总不能丢下它不管吧?」 『可是……把小妖带进安倍家不太好吧?』 「那怎么办呢?」 彰子放慢速度,皱起了眉头。 在她身旁现身的天一,从她手中接过刚才买的东西,深思地说: 「这个嘛……小姐,何不交给昌浩的式呢?」 映入眼帘的一条戾桥,让天一灵光乍现。 「那个式应该会收留这个小妖,小姐也可以放心。」 彰子松口气,点点头说: 「没错,交给它,我放心。」 加快脚步走到戾桥的彰子,叫唤待在桥边的妖车。陪在她身旁的天一怕有危险,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安倍家近在咫尺了。万一发生什么事,在自己筑起结界做防护的同时,同袍们大概也已经察觉赶来了。 「车之辅,你醒着吗?」 听到彰子的声音,静止不动的车之辅发出嘎答嘎答声,改变了车体的方向。 附在车轮中央的鬼脸,睡眼惺忪地四处张望。 它这样张望了一会后,才抬起头,眨了两次眼睛。 在车辕嘎当嘎当作响中,可怕的鬼脸亲切地笑了起来。 彰子一招手,牛车就敏捷地爬上了桥,看来是已经摸清楚哪里容易爬了。 车之辅歪着位于车轮中央的脸,露出询问的眼神。 彰子向它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能把它带进安倍家,所以想让它睡在你的车子里,可以吗?」 车之辅嘎当垂下车辕,应该是首肯的意思。 「它说没关系。」 天一做了口译,所以彰子呼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车之辅。」 彰子把自己披在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包住了独角鬼。绕到后面,就看到车之辅啪地掀起了车帘。 忽然,天一惊讶地转过头去。 两个身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小~姐~」 「你去买东西吗?」 猿鬼和龙鬼冲过来。 彰子眨了眨眼睛。 「啊,是你们。」 看到从车之辅后面探出头来的彰子手里抱着同伴,两只小妖张大了眼睛。 「啊!」 「阿独!」 两只小妖大惊失色。彰子蹲下来,配合它们的视线高度,再挪动外衣的位置,让它们看得到独角鬼的脸。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搞得这么惨……」 猿鬼抱着头露出悲痛的表情,在它旁边的龙鬼抬头看着彰子。 「小姐,这小子到底在哪里?」 彰子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回它说: 「在三条市场的郊外,它边呻吟边叫着昌浩。」 不过,只叫了一下子,很快就昏过去了,再也没醒来。 「喂,你振作点啊!」 「快醒来啊!」 边争相叫唤边摇晃独角鬼的猿鬼和龙鬼都泪眼汪汪。 「有什么清醒的药对小妖有效吗……」 面对烦恼地看着自己的彰子,天一也非常为难。它毕竟是小妖,总不能把它的伤势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晴明有几款草药,不知道对小妖有没有用,我去问他吧?」 「拜托你了。」 天一刚跨出步伐就停下来了。 「小姐,请跟我一起回宅院。」 彰子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咦,天一,怎么突然这么说呢?」 「我不可以离开你身旁。就让这个小妖在车子里睡觉,小姐请跟我一起回去吧。」 「可是……」 彰子有些犹豫,天一沉稳地向她晓以大义。 「有同伴陪着它,所以你不必担心,对吧?小妖们。」 在比天空颜色更浅的双眸的注视下,龙鬼和猿鬼拼命点头。 「是啊,有我们陪着它。」 「所以你们赶快去拿好药来。」 车之辅也跟着它们两只,嘎当嘎当地摇晃车辕,好像在说还有在下。 彰子投降了,叹口气说: 「我知道了……真的没问题吗?」 「嗯。」 两只小妖同时点头。彰子摸摸它们的头,让独角鬼躺在车之辅里面。包住它的衣服就留在那里,因为让它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太可怜了。 才进大门,就撞见了正要出来的晴明。 「晴明大人。」 彰子惊讶地叫出声来,晴明对她呵呵笑着。 「彰子小姐,回来了啊?你跑腿辛苦了。」 晴明微微低头致意,彰子就把等在门外的小妖的事告诉了他。频频点头听着她说话的晴明,忽然眨了眨眼睛。 有一道风翩然降落。是神将的风。风将白虎回来了。 「晴明大人,刚才的风是……」 灵视能力有当代第一人称号的彰子,察觉风中蕴含神气。 「是我派出去的神将回来了。彰子小姐,接下来就交给我晴明吧,你进去暖暖身子,感冒可就不好了。」 三条离这里有点远。尽管已经过了正月,风还是很冷。她一直走在这样的寒空下,身体想必冻坏了。 「谢谢您,那么……」 彰子满怀牵挂地走进了屋内。跟在她后面的天一,默默行个礼就隐形了。 换青龙出现在晴明身旁。 「不要管什么小妖了,晴明。」 「那可不行,我是受彰子小姐之托。」 晴明走出了大门,不悦全写在脸上的青龙跟在他后面。 车子停在戾桥的斜前方。车之辅看到老人靠近,马上露出毕恭毕敬的表情,再看到后面身材高大的神将可怕的脸,就全身僵硬了。 因为车身突然剧烈摇晃,所以在车内的猿鬼和龙鬼都出声抗议。 「干嘛啦,车子。」 「不要摇嘛。」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车之辅慌张地道歉。晴明对它微微一笑,绕到后面。随从的青龙瞪了它一眼,把它吓得全身发抖。 车身嘎哒嘎哒地晃动起来,猿鬼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喂,车子,你为什么……晴明!」 看到老人的猿鬼,眼睛闪闪发亮,把车帘掀得更高了。 「拜托你了,这小子……」 忧心忡忡的龙鬼,陪在被外衣包住的独角鬼旁边。它看到晴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但看到一起来的神将,两只都吓得往后退。 青龙斜站着合抱双臂。他不是故意要吓它们,可是光站在那里,就把小妖们和车之辅吓得缩起来了,因为他散发着十二神将中第三强烈的神气。 只要隐形就能藏住神气,但他没有义务为区区小妖顾虑到这种事。 替独角鬼诊断好一会的晴明,轻声叹口气,转过头说: 「喂,宵蓝,稍微收敛神气,它们都被你吓坏啦。」 「这是命令吗?」 听到明显不好的语气,晴明苦笑着说: 「不是命令,是请求,希望你可以这么做。」 「啐……」 青龙懊恼地咂咂舌就隐形了。看得出来,小妖们和车之辅都瞬间放松了。 「神将还是很可怕。」 猿鬼这么低喃,晴明拍拍它的头,再摸摸龙鬼的背。 就在这时候,独角鬼虚弱地呻吟起来。 「孙……孙……子……」 它微微张开了眼睛。猿鬼和龙鬼都盯着它的脸看。 「你醒了!」 「你跑哪去了啦!」 独角鬼呆呆地看着同伴们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张地爬起来。 「对了,要告诉孙子……咦,晴明!」 发现从车外看着自己的晴明,独角鬼把脸皱成一团说: 「不好啦、不好啦,晴明,我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老人讶异地看着声泪俱下的独角鬼。 「不得了的东西?」 在背后隐形的青龙低声嘟囔,通报危险的警报器在他头脑的一角大响。 『晴明,不要听它说。』 「不,我不能不听它说吧?」 因为它就在眼前说啊。 『别管它,回家去。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来硬的。』 「你太霸道了,听它说完再回去也不迟吧?」 『听它说完就来不及啦,晴明!』 青龙的语气越来越粗暴。 「听我说,宵蓝,总之……」 晴明还没说完,独角鬼就大叫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你救救他啊,晴明,那样下去他可能会死!」 原本嘻皮笑脸的晴明,表情瞬间收敛了,眼睛亮起锐利的光芒。青龙看到他那个样子,就现出身影,懊恼地咂了咂舌。 「晴明……!」 青龙才刚开口,晴明就举起了一只手叫他闭嘴。 听到同伴说的话,猿鬼和龙鬼都哑然失言,默默看着事情发展。 晴明平静地问: 「发生什么事了?」 ——在宇治深山里的宅院。 独角鬼说的地方,没办法确定是哪里。 好不容易找到可能是的地方时,已经快到申时了。 有三个身影乘坐白虎的风,从天空飞来。 白虎先降落。接着是青龙。最后是使用离魂术的年轻模样的晴明,他轻盈地着地,丝毫感觉不出他的体重。 「是这里吗?」晴明低声嘟囔。 青龙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目光如炬地看着晴明。 「宵蓝,你老是摆着那张脸,小妖们会越来越怕你。」 神将回呛年轻人说: 「我从来没想过要讨小妖喜欢。」 「被喜欢总比被讨厌好吧?」 「无聊。」 听着两人对话的白虎,无可奈何地轻轻拱起肩膀。 白虎原本打算自己来勘查状况,没想到晴明立刻启动离魂术,把魂魄与躯壳分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催白虎快走,还对想拦阻他的青龙呛声:「不然你也一起来啊。」 基本上,青龙是不想让他使用离魂术,因为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晴明口口声声说没关系,但看就知道法术的反作用力有多强。没有对晴明造成很大的影响,只是因为晴明也会消除身心疲劳的法术。 但是,晴明只要决定怎么做,不论谁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所以,青龙才想在那之前阻止他。 「白虎,把这个白痴带回去。」 「喂喂,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主人,不要叫我白痴啊,宵蓝。」 「把白痴称为白痴有什么不对?不喜欢白痴就叫大笨蛋好了。」 「大笨……」 青龙索性不留余地到底。 晴明按着额头,压抑心头澎湃汹涌的情绪。白虎介入排解,指着宅院说: 「晴明,我用风勘查过,里面没人。」 叹口气振作起来的晴明,把视线转向白虎所指的建筑物的隔壁屋顶。 「那个小妖说的仓库在那边吧?走啦。」 根据独角鬼的证言,刚才有几只妖怪和一个男人在那里。 现在的晴明是由魂魄形成的临时身影。只要压抑灵气,没有灵视能力的一般人就看不见他。神将们也隐形了。 晴明悄悄靠近仓库,把手伸向关着的门。 门一推就开了。里面微暗。太阳快下山了,所以照进来的光线只能勉强照到中央一带。 晴明踩进屋内,青龙紧跟在后。为了预防万一,白虎留在外面,对周围严加戒备。 环视仓库内的晴明,看到老旧唐柜的盖子偏掉了。 现身的青龙打开了盖子。 里面除了一件外褂,没有其他东西。 晴明拿起外褂,闭上了眼睛。 「南无马库索洛巴亚塔、嗒呀塔亚塔臬塔……」 眼底浮现一个光景。 有个熟睡的小孩子。几个人进来,把小孩子从唐柜里抱出来。 小孩子不知道被带去哪里了。浮现的是黑影,所以只知道是一群男人。 刺耳的吱吱叫声,应该是野兽的声音吧? 「——妖气……」 晴明喃喃低语,看着他侧面的青龙猛然转过身去。 「晴明!」 从仓库外面传来白虎的叫声。 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无数的妖气。 晴明以严厉的语气喃喃说道: 「跟这里残留的妖气一样……」 申之刻 男人一面结印,一面低声嚷嚷。 「是什么人……」 闭着眼睛的男人,脑中映出被西斜的阳光照出阴影的山中仓库。点点散布的无数黑影包围着建筑物,摆出低姿势,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那些都是受他指使的妖兽。长得像貂,但大小差很多,有野猪那么大。 有个人在仓库前与它们对峙。 但是,他无法判断那是什么样的人,只知道那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在仓库里的人,也跟那个人一样。 「差点就被发现了。」 蹲在他旁边的黑影,缓缓地抬起了头。他摸摸这只长得像鼬鼠的野兽的脖子。野兽发出咕噜咕噜鸣叫声,似乎很舒服。 原本藏着绑来的小孩子的仓库,有被人闯入的迹象。是妖兽发现的。它们对主人非常忠心,是以非人的敏锐感觉发现的。 他从野兽接到这样的通报,立刻跟主人手下的男人们赶过去,发现仓库的门被什么人破坏了。 他慌忙查看唐柜,幸好里面的小孩子没有任何异状。小孩子被施行了昏冥术,要他解开法术才会醒来。 他指示手下之一留下来修门,其他人在中途返回山庄。 然后,他就从那个宇治的仓库,乘坐这些野兽回到了这里。以人类的脚程来说,这个距离非常花时间,但是,靠妖兽的脚行进,一个时辰就到京城了。到京城后,他就随便找个荒废的无人宅院,躲在里面。 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小孩。主人交代他,在接到指示前把小孩藏好,必要时可以杀了小孩。 主人的指示是由派到主人身边的妖兽传达给他。 躺在他旁边的小孩动也不动。从他微微上下起伏的胸口,可以知道他还在呼吸,但没有醒来的迹象。 看着小孩的野兽,眼神像是在观察。它边舔着嘴边靠近,把鼻头凑近小孩子的脸颊。 「还不行,退下。」 男人一下令,野兽就哼哼鸣叫,乖乖退后了几步,在他旁边坐下来,但眼睛还是盯着小孩。 男人啐地咂咂舌,瞥小孩子一眼。 「居然把音乐看得比小孩子重要,太令人敬佩了。」 喃喃自语中带着嘲笑的意味。 男人嗤笑起来。 「为音乐那种东西杀人?贵族也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但也因为这样,他才会被雇用,得到庞大的报酬。 他又闭起眼睛,让意识飞到宇治。旁边的野兽站起来,没有眼珠的红色眼睛亮了起来。 「你们——」男人对在远距离受他指使的野兽下令:「把去那个仓库的人全都杀了。」 包围仓库的野兽们的齐声咆哮,在男人耳边回响。 ◇  ◇  ◇ 晴明在宇治山中的仓库里,屏气凝神地观察状况。 白虎在外面。突然出现的无数妖气,似乎都盯着白虎,没有其他动静。 「晴明,要把它们赶走吗?」 旁边的青龙烦躁地皱起眉头。晴明举起一只手制止他,露出深思的表情。 妖气本身并不强,问题在于数量太多。 而且…… 「有人看着这里。」 年轻模样的晴明喃喃说道,青龙的眼神更火爆了。 那个可能是放出妖兽的人,显然在某处偷窥着他们。 晴明摸索对方的力量好一会后,叹口气说: 「功力不错,找不到他在哪里。」 「连你都追不到?」 青龙微眯起眼睛,用意外的口吻说。晴明耸耸肩,苦笑起来。 「不过,从方位来看,可以知道应该是在京城某处。因为有段距离,对方又使用了隐身术,所以很难马上找到。」 花时间找就找得到,但没有时间了。 晴明合抱双臂。 「该怎么办呢……」 独角鬼说的小孩,被现在看着晴明他们的人带去了某处。那个人知道晴明他们会来,所以抢先一步带走了小孩。 十二神将玄武向晴明报告过一件事。 他说乐师源繁的嫡子真纯,昨晚被妖怪之类的东西从宅院绑走了。家仆们一片慌乱,都说他被神隐了。于是,栖宿在宅院里的付丧神,找上晴明的小孙子协寻。 昌浩使用法术追踪,但只能确定他还活着,没办法断定他在哪里,就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出来寻找小妖的太阴和玄武,请他们帮忙寻找。 一个是被藏在这种深山里的小孩,一个是昨晚被绑走的源家嫡子。 「未免太凑巧了……」 听到主人的低喃,青龙露出讶异的神色。 「你说什么?」 「原本在这里的小孩,可能就是源真纯。」 青龙向来带着凶悍神色的眼睛,惊讶地稍微张大了。 「确定吗?」 「没有确凿的证据,因为我没见过源真纯。」 「我是问你。」 不需要什么证据。 年轻人的表情瞬间收敛起来。他是绝代大阴阳师。 「如果你相信阴阳师的直觉,就应该没错。」 那是直觉。而阴阳师的直觉通常很灵。 青龙摇摇头说: 「不对,我会相信,并不是因为那是阴阳师的直觉。」 「宵蓝?」 斜斜站立的青龙,臭着脸说: 「是因为那是你的直觉,晴明。」 晴明眨了眨眼睛。 「是吗……」 那么,就当作是这样吧。 「总之,待在这里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想办法解决外面的妖怪,回京城吧。」 然后,必须尽快找到真纯。 听完主人的话,青龙连点头都没点就转身出去了。 在仓库外面的白虎,正放出神气威吓妖兽们。 是长得像鼬鼠,但比鼬鼠大很多的野兽,把仓库团团围住了。粗略计算,应该不到二十只。 「不在现场却能操纵这么多只妖兽,非常厉害。」 与它们对峙许久的白虎,不禁表示赞叹。青龙皱起眉头说: 「力量没那么强吧?」 「没错,可是速度很快。」 现在是靠白虎的风围住了仓库四周,所以妖兽们不能靠近。 白虎试着放出真空气旋,它们就以超越想象的速度闪过,并窥视他的破绽。 「看起来像是被操纵,但每一只都有独立的自我,有点麻烦,怎么办?」 听完同袍的话,青龙低沉地回应: 「全部一次歼灭,瞬间就结束了。」 白虎一本正经地点着头说: 「啊,真是好主意呢……要连仓库一起毁了吗?」 「突然出现龙卷风,把整个仓库吹倒,也是常有的事。」 「不常有吧?」 插嘴的是晴明,白虎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盯着同袍的侧面。 大概是很想速战速决吧,从青龙全身迸出了毫不留情的斗气。 白虎大致上明白同袍的意图。青龙是想赶快把晴明带回家,叫他解除离魂术。 再怎么样,晴明都没必要为了一只小小妖,使用法术亲自出动吧?白虎隐约可以感觉到青龙这样的怒气。 白虎的心情也跟青龙差不多,但是,摧毁整个仓库还是要三思。那么做不就跟太阴做的事一样了? 这样不好吧? 「对了,晴明,你知道这是谁的山庄吗?」 白虎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晴明按着太阳穴,在记忆里挖掘。 在宇 治持有山庄的贵族不少。离仓库不远处的山庄,规模不算小,在这个季节,应该也有负责管理的男仆常驻。摆在仓库里的家具虽然旧,但应该还有不错的价值。 「啊……应该是藤原纲基的山庄吧。」 回应后,晴明猛然张大了眼睛。 以前,曾经有个阴谋。 当时,晴明看见月亮蒙上了阴影。昨晚,又看见了跟九年前同样的阴影。 那个阴影是某人的阴谋。晴明发现了,却视而不见,就在月亮的阴影消失的同时,一颗星星坠落了。 有一次,孙子成亲懊悔地对他说了一件事。 ——他笑了。 成亲低下头、握紧拳头,压抑快颤抖起来的声音。 ——我清楚看见,那个男人、那个纲基笑了…… 但是,成亲什么也不能做。即使想做、即使有那样的心意,也不能做。 晴明甩甩头,心想「后悔」这种东西,还真是「事后」才会涌现呢。 「藤原纲基,那次和这次的主谋都是你吗……」 晴明的低喃被风啸声掩没了。 同时,青龙放出来的神气漩涡,也把野兽连同地表一起卷了起来。 ◇  ◇  ◇ 「唔……!」 闭着眼睛的男人,身体被什么弹飞出去,滚落在后方。男人爬起来,眼中布满了血丝。 「怎么会这样……」 竟然把他的法术反弹回来,击溃了野兽。 「到底是谁做的……」 他慌忙命令剩下的妖兽们回来。 「千万不能被跟踪,一定要甩掉对方!」 旁边的妖兽担心地看着脸色发白的男人。 男人看着小孩子。 那几个来历不明的人,可以把自己的法术反弹回来,可见是功力高强的术士以及他的手下。 拥有那样的力量,很可能循着野兽的足迹,追到这里来。该怎么办呢?干脆舍弃那些妖兽,自己也离开这里,才是上上策吧? 旁边的妖兽不知道是不是察觉男人的想法,龇牙咧嘴地低声咆哮起来。男人慌忙安抚它说: 「啊,我知道,我不会丢下你的孩子们不管。可是,这样下去我们会有危险,干脆……」 男人的眼睛闪烁着狠毒的光芒,心想杀了小孩,用他的血来蒙混,说不定他们可以安全地逃走。 「利用这个小孩吧……?」 听到男人这句话,一直屏住气息躲在梁上的身影颤抖起来。 那是把这间荒废的宅院当成巢穴之一的魑鸟。 「怎……怎么办……这样下去小孩子会……」 睡懒觉睡到太阳下山,是魑鸟每天的日课。原本是打算在夜深起床,再去同伴那里。 它在梁上悄悄前进,走向屋顶的破洞。它小心再小心,以免发出声音,还不时停下来,偷偷往下看。 人类男人和野兽都俯视着小孩。小孩动也不动。对小孩来说,不知道害怕或许也是一种幸运。 「要赶快通知谁,不然小孩子会……」 忽然,魑鸟眨了眨眼睛。 「小孩子……?」 昨晚是不是听过这样的话呢? ——小少爷被……! 魑鸟把没有眼珠的眼睛睁得斗大,差点叫出声来。 「……!」 它赶紧用翅膀捂住了嘴巴。 对动静很敏感的妖兽,猛然抬起头,环视周遭一圈。 魑鸟从空气的震动察觉到妖兽的动作,在心里不停地念着我是石头、我是饰品,屏住气息熬过去。 神啊、佛啊,即便我是个小妖,也请看在我这么拼命的分上,展现你的气度,实现我的愿望吧!展现你的气度吧! 尽管祈祷不是小妖该做的事,魑鸟还是向神佛祈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魑鸟的虔诚祈祷实现了,妖兽又把视线转回到小孩身上,没有再往天花板看。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魑鸟,悄悄地、悄悄地走在梁上,一走到屋顶的破洞,就无声无息地飞上了夕阳映照的天空。 它一面啪唦啪唦拍着翅膀,一面嘤嘤啜泣。 「那个孩子难道是、难道是笙说的小少爷?」 不,不是「难道是」,是「一定是」。那孩子只穿着一件白色单衣,看起来像是棉睡衣。 昨晚付丧笙和晴明的孙子昌浩等人离开后,魑鸟等小妖们从与源家附丧神往来密切的小妖听说了事情的经过。 这时所有小妖才明白,为什么笙会那么慌乱。于是在散会前,它们彼此发誓如果找到什么线索,一定要告诉笙。 「我必须告诉笙!」 魑鸟飞在还有阳光时很少飞的天空,奔向源家宅院。魑鸟的眼睛畏光,所以它细眯起眼睛,飞得摇摇晃晃。 「唔,好刺眼……」 夕阳扎刺着眼睛,痛得魑鸟扑簌扑簌落泪。但是,它不能输给这样的疼痛。 「笙大人、笙大人……」 「魑鸟大人。」 「对,那是笙大人的声音……咦?」 魑鸟往下一看,付丧笙不就在夕阳照耀的小路上对自己挥着手吗?它赶紧啪唦啪唦飞下来。 「笙大人,你来得正是时候!」 笙惊讶地歪着身子,对声泪俱下的魑鸟说: 「怎么了?魑鸟大人。」 「笙大人,你家的小少爷……」 眉头蒙上阴霾的笙,用低沉的声音说: 「是的……小少爷还下落不明,我坐立难安,所以出来到处找……」 因为是躲在阴影里前进,以免被人类看到,所以没办法走太远。而且,昌浩所说的「小少爷还活着、平安无事」,是唯一的依据,没有其他线索了。 「关于那个小少爷,笙,那个一定就是小少爷。」 眼睛痛到不停落泪的魑鸟说完后,笙倒抽了一口气。 「咦!?鸟大人,你说什么……!」 被青龙和白虎攻击的妖兽们落荒而逃。白虎追到一半时,妖兽似乎钻进了土里,妖气突然中断了。 即使没钻进土里,速度也太快了。就在晴明追逐它们的踪迹时,它们已经跑到追不到的地方了。 「啐,跑掉了……!」 青龙懊恼地叫嚷,在他旁边的晴明抬头看着天空。 「晴明?」 晴明转身面向疑惑的白虎,把手指向了天空——逐渐转为紫色的天空。晴明指的地方,是那片天空的天际。 「今晚有皇上主办的赏月宴会,主要的殿上人会齐聚一堂。」 晴明也被邀请了。 他觉得贵族聚集的场合很麻烦,原本不想去,但现在状况不同了。 「直接与纲基见面,让他招供吧?」 「既然这样,」青龙转过身说:「就没必要留在这里了,回去吧,白虎。」 这时候,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传入晴明耳里。 『这位大人,那些坏人不会再来这里了吗?』 晴明不由得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是谁……?」 『这里、我在这里,我在仓库后面。』 青龙与白虎面面相觑。 「好像是木魂神……」 「啊,是那棵吧?」 仓库后面耸立着一棵大树,比周遭树木都高大。 木魂神也算是神,所以晴明为了尽到礼数,特别绕到仓库后面。 『啊,你……总不会是那个名闻遐迩的安倍晴明吧?』 「是的,我就是安倍晴明,有什么指教吗 ?」 大树唦哗唦哗摇动树枝。 『刚才那些坏蛋还在这里,把山里的生物都吓得直打哆嗦,你可以想想办法赶走它们吗?』 听到这句话,青龙眉间的皱纹更深了。白虎默不作声,交互看着同袍和主人。 晴明点点头说: 「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晴明!」 青龙凶悍地大吼,晴明满不在乎地当成耳边风,微笑着说: 「我会让那些坏蛋从今晚以后不再出现,这样可以吗?木魂神。」 大树摇晃树枝。 『啊,太好了,谢谢你,安倍晴明。』 木魂神真的安心了。 『山里很多生物都被那些坏蛋杀死了,希望那个小家伙没事……』 晴明眨了眨眼睛。 「小家伙?」 『是身体圆滚滚、长着一只角的小妖,不知道为什么被带来这里,非常苦恼。我就帮它逃出了仓库,不知道它是不是平安回去了……』 「你是说它啊,它没事,就是那小子告诉了我,我才会来这里。」 听到晴明的回答,木魂神似乎松了一口气,唦唦摇晃树枝。 『那么,晴明,万事拜托了……』 晴明行个礼,转身离去。 白虎的风包住晴明和青龙,飞上了天空。 应该快到酉时了吧。虽然已经春天了,白天还是很短。 被染红的天空,颜色就跟小怪的眼眸一模一样。 晴明想起昌浩说的话,淡淡一笑。这时,青龙毫不掩饰不悦的吼叫声,贯穿了他的耳朵。 「晴明!」 「怎么了?宵蓝。」 「听着,你要马上回家,不可以绕到任何地方,知道吗?」 晴明耸耸肩说: 「我要去找真纯,这件事非常紧急。」 青龙竖起了眉毛。 「你以为我们十二神将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晴明眨眨眼睛,回头看着青龙。 「你不是说找小妖很无聊,要抛弃它们吗?」 「不要把找人跟找小妖混为一谈!」 「同样都是受小妖之托啊。也好,既然你肯去,就让你去找吧。」 青龙狠狠瞪着把手摆在后脑勺的晴明,对白虎说: 「白虎,我们从这里分开行动,我去找妖怪和源真纯,放我下去。」 「知道了。」 风缠绕着青龙,徐徐下降。 白虎边目送他离去,边跟主人交谈。 「晴明……」 「嗯?」 目送青龙离去的晴明,把视线拉回来。白虎半张着眼睛说: 「是你做了通盘的算计,引导青龙说出了那样的话吧?」 晴明耸耸肩说: 「你太高估我啦,白虎,这次只是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是吗……」 靠「顺其自然」来左右青龙,太厉害了。 「那么,该回家啦,晴明。」 「是啊,要回家准备参加宴会……」 晴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叫唤声打断了。 「晴明——!」 晴明和白虎都瞪大眼睛望向北方天空。 有个身影以惊人的速度从京城上空飞下来。 「太阴……?」 白虎讶异地皱起了眉头。太阴渐渐逼近他眼前,紧急煞住,绑在头顶上的头发剧烈晃动。 「你不在家里,害我到处找你呢,晴明!」 太阴气得差点扑上来,晴明举起手安抚她,歪着头说: 「发生什么事了?」 太阴的脸纠结起来。 「贵船的祭神叫你去一趟……」 晴明大吃一惊,哑然失言。太阴转过头,望向耸立在北方的灵峰。 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的晴明和白虎,清楚看见贵船山的上空,有个凡人看不见的身影。 晴明半哑然地低喃: 「高龗神找我有什么事呢……?」 ◇  ◇  ◇ 在阴阳寮的阴阳部被杂务追着跑的昌浩,受一名官吏之托,去送信件。 收件人在天文部。 坐在昌浩肩上盯着信件的小怪,点个头说: 「哟,是写给吉昌啊?」 「嗯。」 昌浩的父亲安倍吉昌是天文博士,在观星和预言方面颇获肯定。这是私人信件而不是公文,所以内容应该是有事要拜托父亲。 「把信送到,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吧?」 他在大脑里做确认,把可以明天再做的事挑出来。 走进天文部,看到意想不到的人聚在一起,昌浩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哟,昌浩大人。」 笑得很灿烂的是藤原行成,在他旁边的是昌浩的二哥。 「怎么了?昌浩,你难得来这里呢。」 「哥哥……你在也就罢了,怎么连行成大人都在这里呢?」 二哥昌亲是天文生,所以,理所当然会在天文部。 「怎么了?昌浩,有什么事吗?」 被吉昌一问,昌浩才想起自己来做什么,把信递上去。 「我送这封信来给父亲。」 「哦。」 接过信的吉昌在确认内容时,昌亲和行成叫昌浩在他们前面坐下来。 「怎么了?行成大人,你不是应该去参加宴会吗?」 「对啊,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我来请教吉昌大人今晚的天气状况。」 「哦,原来是这样。」 表示了解的昌浩,忽然想起什么,对行成说: 「呃,行成大人……」 「嗯?」 行成和昌亲都看着他。小怪的眼眸微微闪过亮光。 昌浩迟疑了一下,又接着往下说: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关于敏次大人的哥哥的事吗?」 酉之刻 行成似乎没预料到昌浩会提起这种事。 「昌浩大人,关于敏次的哥哥的事,你到底是听谁说的……」说到这里,行成微微浮现苦笑,说:「对了……他跟成亲大人是好朋友吧?」 「是的。」昌浩点点头,又补充说:「真的方便说再说,没关系……」 行成轻轻挥手,眯起眼睛说: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惊讶,因为今天早上才刚跟敏次谈过这件事。」 昌浩微微张大了眼睛。 早上刚到阴阳寮时,看到敏次正在跟行成交谈。所以,应该就是那时候。 然后,他想起出现在敏次脸上的面相。 那应该不是不好的面相,但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思考中的昌浩,脑中突然浮现表情扭曲的敏次的模样——握紧拳头,肩膀颤抖的模样。 小怪发现昌浩的神色不对,疑惑地看着他。 「昌浩?」 它叫昌浩一声,用白色尾巴拍打他的膝盖。 昌浩猛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 行成和昌亲、吉昌,都有点担忧地看着心不在焉的昌浩。 「昌浩大人?」 看到行成不解地歪着头,昌浩慌忙谢罪。 「对不起,我在想一些事……」 行成看到他那样子,把眉头一皱,压低嗓音说: 「是不是有什么事?」 语气听起来特别凝重,所以昌浩不禁张大眼睛盯着行成。 向来柔和的行成的表情,不寻常地紧绷起来。 「啊……没啦,就是……」 昌浩欲言又止,昌亲猛然把手伸到他前面说: 「等等。」 在惊讶的昌浩面前,昌亲平静地提议说: 「行成大人,这里随时有人会进来,我们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吧……尤其是要谈关于康史大人的事。」 昌浩和小怪的视线,都集中在昌亲身上。表情温和的二哥昌亲,对弟弟淡淡一笑。 「我也见过康史大人很多次啊,都是被大哥拖去的。」 不过,仅止于相互问候的程度,并没有特别深谈过。 即便如此,昌亲还是清楚记得藤原康史这个男人。 昌亲转向吉昌说: 「博士,失陪一下。」 因为这里是职场,所以昌亲对父亲吉昌是行上司的礼仪。这个安倍家的次子,比起长子、三子,脑筋稍微硬了一点。 「啊,已经到结束的时间了,你们直接回家吧。」 「咦,可以吗?」 昌浩不由得叫出声来,吉昌沉稳地点个头说: 「我们也收到命令要参加今晚的宴会,所以,值夜班之外的人待太久,也会造成阴阳头、阴阳助的困扰。」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昌亲行个礼,站起身来。 「那么,吉昌大人,稍后见了。」行成说。 吉昌对他点个头,又看一次昌浩交给他的信,小心地折起来。 信不是写给天文博士,而是写给安倍吉昌个人,委托他替前几天出生的儿子占卜未来。 吉昌的占卜术虽然不及晴明,但也有一定的评价。 天下的父母都一样。替孩子占卜,若出现厄卦,就施行消除厄卦的法术,若出现好卦,就祈祷好卦会更好。 吉昌看着儿子们离去的背影,回想起往事。 九年前藤原康史猝死,跟他是好朋友的儿子成亲非常沮丧。父亲晴明看到孙子那个样子,喃喃说了一句话。 ——我这双手只能保护少数几个人。 晴明应该知道什么,但假装不知道。 吉昌并不想责备这样的父亲。他自己若处于相同的状况,也会做出跟晴明同样的选择。 自己不是万能,没办法扛起所有的事。光应付上门求助的人就来不及了。即便察觉什么、发现征兆,只要不会牵连到皇族、家人,除非事情重大,否则他绝不会主动介入。 晴明、吉昌、成亲、昌亲都知道如何放手。 「力不从心的懊恼,永远也不会消失呢。」 吉昌喃喃自语,深深叹息。 走出天文部,来到面对庭院的外廊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西边天空残留着红色余晖。月亮还没出来。酉时过半后,应该就能看到满月。还要稍等一下。 现在是收工的时间,结束工作的地下人,都神情愉快地踏上了归途。 昌浩边斜眼看着他们,边等待行成开口。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表情也非常严肃。站在旁边的昌亲,看着小怪的背部,悄悄做着深呼吸,让心情冷静下来。 小怪的原貌是腾蛇,很可怕。但是,前几天,兄弟和神将们救了他的女儿。那时候,他发觉腾蛇渐渐改变了。 然而,想到小小的白色异形是腾蛇的化身,胸口还是会紧缩起来,可见人的意识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昌浩大人,你为什么突然想知道康史的事?」 昌浩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行成这个问题。要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被神隐的源真纯。与源真纯的父亲繁起争执的纲基。纲基的侄子文枝在雅乐寮工作。文枝最拿手的是笙。在雅乐寮,居首席的笙笛师是繁。 栖宿在源家宅院的付丧神们,听见繁的悲痛嘶喊。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就这么、这么……! 纲基做了什么?企图做什么?要为谁做什么? 棋子都齐了。把这些棋子统统放在线上,就能看出端倪。 但是,再怎么样都脱离不了「猜测」的范围。 犹豫不决的昌浩,最后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事统统说出来。 「我看到源繁大人与藤原纲基大人在雅乐寮吵架,当时成亲大哥跟我在一起,就告诉了我康史大人的事……」 昌浩说到这里时,行成的脸色骤变。 脸色发白的行成逼问昌浩: 「为什么会在那时候提起康史这个名字?昌浩大人,成亲大人为什么会提起康史的名字……!」 行成伸出手,抓住小怪坐在上面的昌浩的肩膀。及时跳开的小怪,翩然着地后,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行成?干嘛突然这样……」 小怪说的话,行成当然听不见。昌亲介入替它说: 「行成大人,你怎么了?」 昌浩吓得说不出话来,昌亲把行成的手轻轻从他肩上移开。行成被昌亲这么一问,才惊觉失态,叹了一口气。 「啊,对不起……我想成亲大人对纲基大人应该有所了解吧。」 行成想说什么,昌浩和小怪都能清楚理解。他们瞄一眼昌亲,看到他也露出了谅解的神情。 「九年前……康史隶属于内藏寮,上面的人都称赞他机灵、工作认真勤快,非常看重他。」 昌浩细眯起眼睛,心想跟现在的敏次很像。不愧是兄弟,这种本质非常相似。 可能是想起当年的事,行成浮现淡淡的微笑。 「可是,他说他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也会偷懒呢。我跟康史年纪相仿,所以经常会聊到彼此正在做什么工作。」 说到这里,行成看看昌亲再看看昌浩。 「康史说不定有些地方很像成亲大人。」 「像哥哥…?」 昌浩瞪大了眼睛。行成对他点点头,遥望着某处说: 「外表长相当然不一样。但是,他们的性格、散发出来的氛围等等,就是给人相似的感觉。」 行成知道。 有时在阴阳寮的一隅,看见安倍三兄弟聚在一起时,敏次的眼睛总是会泛起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凄凉。 这时候的他,会以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昌浩露出自己再也不可能有的「弟弟」的表情。 敏次自己可能没有自觉吧。当他发现凑巧经过的行成,不知道该如何招呼他而呆呆杵在那里时,就会赶快露出笑容,抹去那个表情。 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吧?恐怕敏次自己也没有察觉,那是对再也得不到的东西的悲情憧憬。 「啊……对不起,偏离主题了。」 行成甩甩头道歉,昌浩和昌亲无言以对。连平时对敏次总是不掩饰敌意的小怪,都露出了复杂的表情,默默抓着脖子一带。 「九年前,藤原家的儿子跟康史一样进入了内藏寮……就是纲基的儿子。」 小怪的动作突然静止了,摇晃着长长的耳朵,把夕阳色的眼眸缓缓转向行成的脸。带着厉色的眼眸闪闪发光。 从建筑物流泄出来的光线,在行成脸上形成了阴影。 「他比康史小两岁。自从他入寮后,康史的状况就越来越奇怪。」 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经常露出沉思的表情。 但是,再怎么逼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是支吾其词不肯回答。 「康史去世没多久后,我就听说原本由他负责的工作,全部都被转移给纲基的儿子了。」 内藏寮的主要工作,是管理收藏宫中宝物及皇上装束的仓库,责任重大。只要当上内藏寮的什么官,俸禄就会暴增。 「纲基大人曾经很骄傲地说,他的儿子将来可能会当上价长4,掌管市场交易买卖。」 稍作停顿的行成,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但是,那之后,在某次的宴席上,有权势的长官、次官透露,他们正在考虑的未来的价长人选是……」 行成只说到这里,后面是昌浩用力从喉咙挤出来的名字。 「康史大人……」 不用力就发不出声音来。 昌浩握起了拳头。 成亲说过,纲基好像雇用了通晓妖道的术士。 在内藏寮受到重视的康史,某天在被褥里变成了冰冷的尸体,纲基的儿子就取代了他的位子。 「行成大人,也就是说……」 昌亲的脸都白了。 行成无力地摇摇头,露出断念的笑容。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 昌浩的心脏狂跳起来。 ——我不是说过吗?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么说的成亲,也是露出封锁一切的眼神,平静地笑着。 「这些都是臆测。所以,没有人可以制裁纲基大人。他好歹也是藤原一门的贵族,光靠臆测动不了他。」 昌浩闭上了眼睛。 成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对方是殿上人,所以上面的人不会因为身为地下人的成亲有所怀疑,就采取行动。 然而,身为殿上人的行成,即使有所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一样没用。 恐怕还有其他同样成为牺牲者的人,只是行成不知道而已。 至今以来,藤原纲基为了累积财产、取得地位,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一定是所有人都这么怀疑,但没有人可以追查。 看到昌浩一直低着头,满脸担忧的昌亲叫了他一声。 「昌浩?」 在昌浩脚下动也不动的小怪,没有助跑就直接跳上了他的肩上,用长尾巴拍拍他的背。昌浩张开眼睛,只把视线转向它。 因为有行成在,他不能对小怪说什么。 但是,小怪非常明白他要说什么。 看到小怪默默点头、甩甩耳朵,昌浩抬起了头。 交互看看满脸担忧的昌亲与行成后,昌浩毅然开口说: 「行成大人、哥哥,老实说,源繁大人的儿子真纯少爷,昨晚被神隐,现在下落不明。」 「你说什么?」 「昌浩大人,你怎么会知道?」 「说来话长……是小妖们来拜托我去找他。」 昌亲听到这样就明白了,行成虽然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但也认为昌浩不会说谎。 「呃,我不是很明白,意思是有妖怪来通知你吗?」 「是的,您就当成是那样。」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插嘴说: 「必须在宴会开始前解决这件事,昌浩。」 昌浩轻轻点个头,对行成说: 「行成大人,请您监视纲基大人和源大人的行动。如果我的直觉正确,纲基大人会为了侄子文枝大人,去威胁源大人。」 行成和昌亲的表情都变得很紧张。 会怎么威胁,不用说他们也知道。 「神隐的犯人是纲基大人……?」 「我猜十之八九是他。」昌浩转过身说:「我要在宴会之前找到真纯少爷,哥哥、行成大人,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还没等他们应声,昌浩就跑走了。行成边目送他离去,边用手掌掩住了布满苦涩的脸。 跟九年前一样,又有人要牺牲了。 昌亲假装不知道。 半晌后,行成抑郁地说: 「这次一定要把他拖出来接受制裁。」 昌亲没问要把谁拖出来,因为没必要问。 ◇  ◇  ◇ 魑鸟飞在正上方带路,付丧笙嘎答嘎答摇晃着身躯,奋力奔驰。 「魑鸟,还没到吗?」 「快到了,笙大人,加油!」 「好!」 笙从刚才就拼命在跑。然而,在天空飞的魑鸟的「快到了」,跟用长在笙笛上的短脚奔跑的笙的「快到了」,感觉差很多。 「小少爷、小少爷,你一定……」 一定要平安无事。 魑鸟说笙最疼爱、最疼爱的小少爷,被可怕的术士和野兽囚禁在荒废的宅院里。而且,再不去救他,他就会有生命危险。 笙忍不住大叫: 「孙子,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救小少爷吗?你不是答应要救他吗? 现在小少爷那么危险,你却说你要去工作,马上就离开了。 太没有责任感了。既然答应了,就该抛开一切,不惜粉身碎骨、诚心诚意地投入,不是吗?一天、两天不去工作,也不会怎么样吧? 「小少爷的命,比孙子的仕途更、更重要啊……!」 因为笙发过誓。 在那双小手第一次握住自己的那一天,它发过誓。 「对、对了,魑鸟大人!」 笙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来,慌张地大叫。 飞在稍前方的魑鸟,回转回来,啪唦啪唦拍着翅膀飞在笙旁边。笙指着皇宫的方向,对魑鸟说: 「去、去通知孙子!即便是孙子、即便是那个晴明的孙子,不知地道点也没办法赶来!」 「咦!?可是,笙大人,你一个人……」 想到术士和妖怪,魑鸟就全身发抖。 笙的身体颤抖起来。没错,光靠自己,力量也太薄弱了。如果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使冲过去也救不了小少爷。 笙懊恼到身体都快散掉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有东西映入笙的视野里。 在夜色已深的黑暗中、在等距间隔栽种的柳树间。 「放心,我不是一个人。你看,那边……」 魑鸟往笙所指的方向望过去,黑色眼睛亮了起来。 「啊,舞方大人、蜘蛛老爹!还有大家……!」 连猿鬼、龙鬼、昨晚不见踪影的独角鬼、车之辅都来了。 看到魑鸟和笙走过来,车之辅转向其他人,嘎哒嘎哒摇晃车体。 有成人男性那么高的巨大螳螂,大步走到前面,挥起了前臂。 「吱─喳、吱─喳。」 译:魑鸟大人、笙大人。 笙边跑向同伴们,边又指着皇宫的方向说: 「魑鸟大人、车大人,请你们一起去找孙子!然后,把孙子带到小少爷现在所在的荒废宅院。」 「知道了。」魑鸟点点头,加快了速度说:「车大人,请跟我一起来!」 被催促的车之辅,莫名其妙地跟在魑鸟后面跑了起来。 就在它们离开时,笙刚好跑到同伴那里。它没有减速,对着同伴大叫: 「各位,拜托,请跟我来!」 「喔,怎么了?阿笙!」 与笙并排的蜘蛛唦唦作响地跑了起来,猿鬼、龙鬼、独角鬼跟在它后面。 「要去哪?」 「对了!笙,你听我说嘛,我真是倒楣透了!」 独角鬼连翻带滚追上来,笙看着它说: 「等一下你要说多久都行!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少爷的命,各位,请助我一臂之力!」 由付丧笙带头,无数的小妖向前奔驰。 刚好经过的十二神将青龙,看到了这排畸形的百鬼夜行。 「咦,小妖们要去哪里?」 打头阵的笙笛,就是源繁家那个付丧神。 拜托大家寻找小少爷的付丧神,目不转睛地往前跑,究竟要去哪里? 跟丢了逃之夭夭的野兽,追踪微弱的妖气残渣来到这里的青龙,发现小妖们前进的方向跟自己一样。 「啐……」 他咂咂舌,跟在小妖们的后面跑。 ◇  ◇  ◇ 从皇宫出来的昌浩,匆匆赶回家,边走向自己的房间,边摘下乌纱帽,解开了发髻。一只手当梳子随意梳几下头发,另一只手推开了木门。 他边走进房间边脱掉直衣,随手扔出去,再从唐柜拖出可以融入黑暗的深藏青色狩衣。下面还是穿着狩裤,只要换上衣就行了。 「昌浩,回来了啊?」 探头进来的彰子,看到昌浩急着换衣服,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怎么了?你好像很急呢……」 「啊,彰子,我回来了。」 只有在这时候,他稍微停下来,转头看了彰子一眼。然后又急匆匆地走来走去,作外出的准备。 彰子看到被随手乱扔的直衣,就在旁边跪下来,把手伸了过去。 正在做准备的昌浩,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去,看到彰子帮他把直衣折得整整齐齐,觉得很不好意思。 「啊,对不起……不对,是谢谢你。」 「不会。你要外出吗?最好先吃点什么。」 昌浩笑着对担心的彰子说没关系。 「我想今天应该不会太晚回来……可能子时就能回来了。」 「那也还很久啊……对了,等我一下。」 想到什么的彰子快步跑走了。 目送她离去的昌浩,把头发扎在脖子后面、备好符咒、戴上了护手套。没时间了。 「昌浩!」 听到叫声,昌浩回过头,看到彰子又跑回来,手上拿着一个纸包。 「给你。」 打开纸包,里面是胡桃。 「我想胡桃有营养,也能稍微填饱肚子。」 在室内一角默默看着他们的小怪,探头看一眼彰子手里的东西。 「啊,这不错呢。喂,六合。」 隐形的六合现身了。 「干嘛?」 「帮忙劈开。」 六合拿起黑色爪子所指的胡桃,轻而易举地劈开了。共有五颗胡桃。非常大的胡桃里,塞着满满的果实。 「谢谢你,六合。」 「不会。」 彰子开心地笑了起来,六合短短回应她后,忽然眨眨眼睛,转过头去。 「六合?」 六合对讶异的小怪使个眼色就隐形不见了。 小怪微歪着头感到疑惑,但心想出门时他应该会回来,又转向昌浩说: 「你就吃吧。」 「嗯,那么,我吃了,彰子。」 「嗯,请用。」 吃东西的时候要规规矩矩地坐下来。 从相对而坐的彰子手中拿起胡桃咬一口,特有的味道就在嘴里散开了。 香气十足,美味可口。原以为没那么饿,吃了才知道真的饿了。 昌浩默默吃着胡桃,彰子带着微笑看着他吃。注视着他们两人的小怪,耳朵抖动了一下。 昌浩默默吃着胡桃,彰子带着微笑看着他吃。注视着他们两人的小怪,耳朵抖动了一下。 「嗯……?」 从远处传来嘎啦嘎啦声响。 小怪甩甩耳朵。 「那是……车之辅?」 勾阵在倚靠着凭几的晴明旁边,靠着柱子、合抱双臂、闭目养神。 发觉有同袍的神气在附近降落,她悄然张开了眼睛。 「六合啊……」 现身的六合看到动也不动的老人、鲜少来人界的同袍,显得有些惊讶,微微张大了眼睛。 「晴明去哪了?」 他一眼就看出魂魄不在老人体内。 「他受小妖之托出去了,我负责看守。」 青龙和白虎陪晴明出去,所以勾阵主动接下了久违的保护躯壳的工作。 「太阴回来过一次,又出去找晴明了,她说贵船的祭神要找我们主人。」 六合皱起了眉头。 「高龗神吗?……咦?」 六合与勾阵同时听见逐渐靠近的嘎啦嘎啦车轮声。 「是车之辅?……高龗神找晴明到底有什么事?」 「谁知道,那个神本来就很随兴。」 就在勾阵拱起肩膀的瞬间,响起了高分贝的叫喊声。 「晴明的孙子——!」 紧接着,响起不输给叫喊声的怒吼声。 「不要叫我孙子——!」 六合与勾阵眨了眨眼睛。 感觉另一栋房子尽头的某个房间的木门被用力推开,昌浩从那里冲到了外廊。 六合转过身去。 「晴明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勾阵举起一只手回应,同袍的身影就猝然消失了。 她叹口气站起来,打开木门,望向东方天空。 月亮刚升上了天际。 「今晚是满月啊?」 晴明出门前说了一句话。 ——在月亮的阴影里,说不定有个邂逅。 「那是怎么样的邂逅呢?晴明啊……」 4 价长为内藏寮的官职。 戌之刻 它感觉迷迷糊糊,好像从睡眠中醒来,不由得张开了眼睛。 令它惊讶的是「张开眼睛」这件事。 「我有眼睛……?」 听见惊讶的叫声也令它惊讶;能发出声音也令它惊讶。 手摸到眼睛的触感也令它惊讶;有手有脚也令它惊讶。 它一次又一次猛眨眼睛,茫然不知所措时,听到严肃的声音。 「你也有了生命啊?」 它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看到绢布脸、头发及肩的娃娃,以及古色古香的琵琶,都注视着自己。 「呃、呃……」 它努力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就听到含着笑的沙哑声音说: 「不用担心,刚开始都会惊慌失措。」 「但这绝对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比什么都好。」 绢布的脸忽地转向了有窗棂的窗户。 从那里照进来的光线,虽比不上白天的亮度,但是,是非常、非常温暖的橙色。 「新年的宴会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咦?」 忽然,绢布的脸皱起了眉头,琵琶倏地移动,在垫子上躺下来。 同一时间,在黑暗中的所有东西,都悄然无声地移动,瞬间安静下来。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依然惊慌失措的它,听到有声音对它说: 「安静,不要动,现在有人……」 就在这句话中断的瞬间,传来小小的脚步声,木门就被用力推开了。 「父亲、父亲,快点!」 催促的声音感觉很熟悉。 它认得这个声音。明明没有听过,它却认得。 「欸、欸,不要太兴奋,掉到地上了哦。」 「我知道,快点嘛。」 停在木门那里的小小身影,似乎开心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往里面瞧。 当一个大大的身影出现时,小小身影东张西望的视线落在某一点上。 「啊!」 小孩发出雀跃的叫声就往前跑,直接跑到了它的旁边。 咦?咦? 它搞不清楚状况,但被嘱咐不要乱动,所以只能乖乖遵守,把手和脚都缩进去,动也不敢动一下。 有双小手拿起了这样的它。 「是这个吧?父亲。」 被拿在手上的它,悄悄往上看。因为有光线从外面照进来,所以隐约可以看到一张稚嫩的脸。 小孩高高举起它,开心地笑着。 「这就是父亲第一次练习时用的笙笛吧?」 笙笛。 原本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的它,听到这个名字,才想起自己是笙笛。 啊,对了,我是笙笛,长期以来在这栋宅院备受呵护。 那个大人是以前第一个吹奏我的小孩。 而现在这个小孩…… 长得很像以前那个孩子。真的很像。尽管已经长大成人,只留下一点点小时候的影子,但那个大人体内还存在着那个孩子。 「父亲,您答应过我哦,等我六岁时,就把这支笙笛送给我。」 「嗯,是啊。」 小孩子挺起胸膛说: 「我今天六岁了,以前您说我的手还太小,握不稳,所以不行,现在有变大一点了呢。」 小孩子说「你看」,把手伸出来。大人细眯起眼睛,接过小孩子的手。 「真的呢……不过,还是太小,握不住笙。」 「可、可是,很快就会长大了。」 嗯、嗯,没错。 在小孩子手里的笙回想起往事。 小孩子的小手的确握不住这枝笙的躯体,那孩子当时也是,但还是很认真地不断练习。 这里是以雅乐维生的贵族宅院,住在这里的许多乐器,都被呵护备至,某天就有了生命。 它也终于跻身那个行列了。 拥有生命所需的情感,一定是来自这个握着笙的孩子的诚挚的心。 「你认真练习,我就把这枝笙送给你。」 「会,我会认真练习,将来吹出跟父亲一样优美的音色。」 「是吗?」 大人抚摸着小孩子的头,笑得乐不可支,笙也喜不自胜。 为了吹出优美音色而认真练习的年幼小少爷啊, 我也会努力锻炼自己, 让自己可以发出与你的技术相称的声音。 从今尔后我会持续磨练自己, 然后,某天登上最棒的舞台, 透过你的手,让我的声音悠扬回荡吧—— ◇  ◇  ◇ 昌浩大叫起来,音量不输给嘎啦嘎啦震响的车轮声。 「你说找到小少爷了?真的吗?」 回应的声音也非常响亮。 「当然是真的!我有什么理由要对你说谎呢!」小妖魑鸟龇牙咧嘴地让昌浩闭嘴后,转向载着他们的妖车车之辅说:「车大人,快赶路!」 魑鸟啪唦掀开前车帘,仰望已经转黑的夜空。 「希望笙大人与其他小妖能撑得住……」 想起那个可怕的妖怪和人类说的话,魑鸟就全身发抖。 「喂,小妖。」一直保持沉默的小怪终于开口了。「你说抓走小少爷的是一个人和妖怪,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被问的魑鸟眯起圆圆的黑色眼睛,嗯嗯地沉吟思索。 「呃,我遇见蜘蛛老爹、遇见笙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一片红色,所以……啊,应该是申时过半了。」 「申时……」 昌浩喃喃低语,仰望夜空。 他从月亮升起的高度,以及自己回到家的时间做推测。 「现在应该已经是戌时了。」 听到昌浩这么说,小怪的双眸闪过厉光。 「时间过很久了呢,希望他没事。」 魑鸟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啪唦啪唦拍振翅膀的魑鸟,噙着泪滔滔不绝地说:「我、我可是拼死拼活地来找你们呢,怕你们的脚程不够快,还特地把车大人也带来了……」 小妖就快忍不住哭出声来了,昌浩慌忙安抚它说: 「对不起,我道歉。」 「说来说去都怪孙子啦,明明答应了笙的请求,还悠悠哉哉地去工作,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 昌浩的太阳穴笃速速地颤动。 「笙、笙大人说,小少爷的生命比孙子的仕途重要多了,你却、你却……!」 「……」 昌浩不禁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说话了。 小怪甩一下尾巴说: 「小妖的请求与昌浩的仕途不能相提并论吧?」 「重要的不是请求,而是小少爷的生命!」 「也是啦,生命的确比较重要,的确是这样,可是……」 为什么总觉得无法认同呢? 魑鸟用翅膀掩住脸,终于在面露不满的昌浩前面哭了出来。 「我、我发现时,可怕的野兽正盯着小少爷的脸……!那个人拦住了野兽,但不知道能拦到什么时候,那只野兽随时会咬断小少爷的脖子!」 它是拼了命逃出宅院,遇到笙,才跟车子一起来接昌浩的。它也是因为被笙提醒,才想到了孙子。 「我、我吓得惊慌失措,在笙叫我来通知孙子之前,老实说,完全没有想到孙子,对,根本没想到!」 「这样啊……」 眼睛半张的昌浩俯视着魑鸟,低声嘟囔。 连叫那么多声孙子,最后还说根本没想到他,即便是昌浩也有点火大了。 从他的表情看出怒气的小怪,赶紧举起一只手安抚他说: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但都留到事后再说吧。」 小怪望向车篷,眯起了眼睛。 「喂,六合。」 『怎么了?』 「我们去真纯所在的荒废宅院,你去把白虎或太阴找来。」 『白虎或太阴吗?我是无所谓啦……』 诧异的六合隔了一会才想到小怪的意图。 『这样啊,我明白了。』 「拜托你了。」 坐在车篷上的六合的微弱神气消失了。他已经下车,去追风将们的神气了。 昌浩抓着车上的木柱,探出身体说: 「赏月宴会快开始了,要加快脚步……」 宴会开始的时间,是在戌时将近亥时的时刻。 必须在那之前把源真纯救回来,否则他会没命。 「快,车之辅。」 听到昌浩的话,车之辅更加快了速度。 ◇  ◇  ◇ 小妖群潜入荒废已久的宅院的庭院,沿着墙壁从屋顶的大洞溜进了屋内。 几只小妖一起挤在梁上,屏住气息查看下面的状况。 在主屋,有无数只妖兽围绕着睡觉的小孩子。 坐在圆草垫上看着它们的术士,听见微弱的倾轧声,环视了周遭一圈。 慑人的目光扫过天花板。超出横梁外的蜘蛛,急忙把四对脚摆平,躲进阴影里。 术士扫视天花板好一会后,心想可能是自己多疑了,又把视线拉回到被自己操纵的妖兽上。 屏气凝神的小妖们,都强忍住身心交瘁的恐惧。 「老、老爹!」 独角鬼快哭出来了,蜘蛛用一对脚的其中一只脚边抚摸它的头,边不停地道歉说: 「对、对不起,都怪我的脚太长了。」 「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不用介意啊,老爹。我也跟你一样,要躲起来有点困难。 「是、是吗?谢谢你的安慰。」 「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不、不,这绝不是安慰。 「老爹、舞方,安静点。」 「会被发现啊。」 经猿鬼和龙鬼提醒,老爹和舞方赶紧捂住嘴巴。 付丧神仿佛没听见同伴之间这样的对话,满脸严肃地瞪着术士。 就是那个男人绑走了它最心爱、最心爱的小少爷。 它气得几乎全身发抖,但靠意志力忍住了。一点点的咔答声响,都可能被妖兽们听见。 三番五次做深呼吸的笙,绞尽脑汁思考。 对方是术士,还带着被他控制的妖兽。 而它这边只有猿鬼、龙鬼、独角鬼,以及蜘蛛老爹、螳螂舞方。数量虽多,但妖力不够强。说白了,就是力量薄弱。 要冲出去很容易,但不难想象,在救回小少爷之前就会全军覆没。 笙握起了小小的拳头。 「孙子……来的话……」 还有那个白色小怪。 阴阳师对付术士,小怪对付妖兽。 它们几个小妖就可以趁机把小少爷救出宅院。 靠舞方的翅膀,把小少爷直接带回源家,想必源大人、夫人和付丧神们都会欢欣鼓舞。 最重要的是,笙自己也想保护小少爷。它想把小少爷带回家,再看到那张天真的脸露出开朗的笑容。 它想看到小少爷用那双小手握着自己,虽然吹得不好但努力练习的模样。 它的身体里的所有音色,都是为了某天让那个小孩吹奏出来。 它请螳螂舞方听自己的音色,自己也替它伴奏,就是为了彼此锻炼再锻炼。 听说螳螂舞方这么努力练习,有它的理由,但笙不清楚详情。舞方大概也不知道笙发过什么誓,但它们彼此都不介意。 小妖们彼此并不熟。只因为活过漫长的岁月,拥有绝妙的距离感,以及从中衍生出来的信赖感,所以可以融洽地相处。 笙下定了决心。 「各位……」 听到付丧神轻轻响起的声音,小妖们全都竖起了耳朵倾听。因为那个声音微小而有力,带着义无反顾的沉重。 「我来当饵,你们趁机救出小少爷。」 猿鬼、龙鬼和独角鬼差点叫出声来,蜘蛛和舞方的手及时捂住了它们的嘴巴。 「胜算呢?」蜘蛛严肃地问。 「有。」笙回答。 大家都知道它在说谎,孱弱的付丧神怎么可能赢得了那么可怕的野兽。 忽然,舞方把脸探了出来。倒三角形的脸,冲着笙平静地笑着。 「吱喳吱喳。」 译:笙大人。 「是。」 「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今晚是满月。等所有事解决后,我们也学人类那样,浪漫地赏月吧? 笙眨了眨眼睛。 「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 译:然后,用我刚学会的舞,和笙大人的音乐,炒热宴会的气氛。 笙斜着身子说: 「好……说定了。」 然后,笙骨碌转过身去,做一个大大的深呼吸。 「喝!」 就在笙一鼓作气往下跳时,迸出强烈的神气,把板窗击碎了。 察觉突如其来的强烈神气,术士反射性地站起来,马上结手印。 「唔!」 他筑起保护墙,避开了迸射出来的神气漩涡。同一时间,无数的妖兽发出威吓的吼叫声,进入了备战状态。 月光照耀的庭院,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从扬起的尘土间看到那个身影的猿鬼大叫起来。 「啊,是晴明的式神!」 「而且是最可怕的那个!」 独角鬼接着大叫。十二神将青龙的脸更臭了,看起来更恐怖。 察觉的小妖们,都吓得缩成了一团。 青龙缓步走上外廊,往厢房前进。 妖兽们竖起全身的毛,威吓青龙。但他看也不看妖兽们一眼,瞥向术士和昏睡的小孩。 「找到你啦,源真纯。」 青龙完全开放神气,没有丝毫的克制,所以,现在可能连一般人都看得见他,也听得见他的声音。 更何况在他眼前的男人,是个有灵视能力的术士。 男人脸色发白,却毫不畏惧地笑着。 「你是什么东西啊……好强大的力量……如果可以操纵你,我的身价会涨一倍。」 嚣张的措词惹火了青龙。 「少废话!」 青龙破口大骂,挥出了手臂。正准备扑上来的野兽们,察觉青龙的攻击,退到了后面。 「啊,式神这个白痴!」 「会伤到小少爷啊,你这个大混蛋!」 「搞清楚状况嘛——!」 从梁上传来接二连三的指责,青龙用可怕的眼神狠狠瞪了它们一眼。 小妖们瞬间安静下来。 青龙把视线拉回到敌人身上,在沉默中思索。 十二神将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死人类,这是绝对的天条,不可触犯。 术士也是人类,攻击他,会让他受伤。 对方应该不知道青龙是十二神将,所以不会想到他们必须遵守天条。青龙必须在对方察觉之前分出胜负。 「喝!」 他用神 气击退扑上来的妖兽,跳向昏睡的小孩。但男人比他快一步,抄走了小孩。 「你的目标是这个小孩?你是谁派来的?从你的力量来看,绝不是一般的妖魔或某人的手下……」 男人说到一半,突然张大了眼睛。 青龙咂咂舌,心想被发现了吗? 男人的脸扭曲成笑的形状。 「我知道了,你是安倍晴明的……!」 是追随安倍晴明的十二神将。是十二名外表神似人类的神的眷族。这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没见过也知道他们的存在。 「连晴明都出动了,那个男人也玩完了。」 在喉咙深处窃笑的男人,抱着小孩转过身来。 「等等!」 术士把小刀抵在小孩子的脖子上,狰狞地笑着说: 「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割断这孩子的脖子!」 「唔……!」 术士一声令下,妖兽们扑向了咬牙切齿的青龙。要击退它们很容易,但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害死真纯。 另一方面。 付丧笙从横梁跳下来时,被青龙的神气弹飞到建筑物的尽头,好不容易才拖着摇摇晃晃的身躯来到了外廊。 「啊,小少爷……!」 就在它尖叫着举起手的刹那,响起了犀利的叫喊声: 「缚!」 正要拔腿往前跑的男人停下来,仿佛脚被缝在那个地方了。 「唔!?这是怎么回事……!」 个子矮小的孩子和白色怪物、小鸟,冲到惊慌失措的男人面前。 怪物的外表瞬间变成高大的躯体,迸出灼热的斗气,吞噬了改变目标扑上来的妖兽们。 被燃烧的火焰烧伤的妖兽,惨叫着满地打滚。 「这孩子……!是什么人!?」 「我是阴阳师!」 昌浩怒吼回应。男人要对他施放法术,就把手里的小孩粗暴地抛出去了。 红莲的金色双眸闪过厉光。 「是源真纯?」 照亮黑夜的鲜红火焰,照出了小孩子苍白的脸。 抓狂的妖兽嘶吼着扑向了小孩子。 「啊啊——!」 小妖们大惊失色。青龙放出神气。火蛇从红莲手中攀升。昌浩挥出了刀印。 然而,野兽的牙齿的速度更快。 「真纯……!」 昌浩脑里浮现最坏的结果。 但微弱的悲痛声划破了那个画面。 「小少爷……!」 ——我发过誓…… 在外廊奋力蹬地跃起后,腾空翻滚的笙笛,把身体抛到了真纯的前面。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妖兽们追上来,露出尖锐的牙齿。 ——做不到的话,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瞑目。 所以, 可以使用这个躯体来提供音乐的生命, 比演奏出音色这件事重要。 重要得太多、太多了—— 「唔……」 笙被着火的妖兽咬住了。 身体发出啪啦啪啦的清脆声碎裂了。 「笙……」 昌浩倒抽一口气。 无数的竹管散落在小孩的小小身体上,仿佛变成这样也要守护小孩。 「啐!」 眯起眼睛的红莲的火焰,一攫住野兽,就把野兽瞬间烧成了灰。 「笙——!」 从横梁跳下来的小妖们,哭着跑过来。 吼叫着阻拦小妖的妖兽,被青龙的神气和红莲的斗气炸飞了。 小妖们跑过来,把散落一地的许多笙管、笙箍、笙斗一一捡起来。 昌浩紧紧咬住了嘴唇。 「笙……笙……!」 ——孙子、孙子,你是阴阳师吧? 没错,我是阴阳师,却…… 昌浩等人的注意力都分散了。 术士趁机用浑身力气结下了手印。 「去……!」 最大只的妖兽听到他的声音,高高跳跃起来,冲向了某个地方。 「糟糕!」 昌浩在半空中画出五芒星。 「禁!」 这次才彻底封锁了术士的行动。昌浩瞥一眼笙四分五裂的残骸,握紧了拳头。 「喂,你……」甩甩头不再多想的昌浩询问术士:「那只野兽要去哪?」 男人嗤嗤笑着。 「……」 昌浩要逼问他时,被红莲抓住了肩膀。 「想也知道。」 「红莲?」 红莲的金色尖锐眼神射穿了男人。 「是去藤原纲基那里……封住他的嘴。」 术士勃然变色,表示红莲说对了。 「那么,快赶去皇宫……」 正要转身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昌浩回头看真纯。 眼前是出乎意料的光景。 「青龙?」 抱着真纯的青龙正准备离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龙瞥一眼惊讶的昌浩,怏怏不乐地开口说: 「是晴明的命令。」 说完就抱着真纯飞跃而去了。 「那家伙怎么会……」 红莲板着脸低声嘟囔,昌浩抬头看着他说: 「真纯小少爷就交给青龙,我们去追妖兽。」 满月的宴会即将开始。 然后,还是子之刻 昌浩披着六合的灵布,大步走在夜晚的京城大路。 高挂天边的月亮,就快落下了。 登登走在昌浩旁边的小怪,抬头看着昌浩,甩甩耳朵。 「你不回家吗?」 昌浩的脚不是往安倍家的方向走。 「我要回家啊,可是……」 总觉得心情有点沉重,所以想在外面晃一下。 藤原纲基下了诅咒,所以应该会因此受到严厉的惩罚。 听说会尽可能追溯过往,把可以立案的事件统统立案。 向来嫌诅咒、咒杀之类的事很棘手而不想碰触的成亲,也率先主动帮忙。 应该是为了发泄九年来的愤恨吧。 没多久,冷静下来的敏次为自己的失态道歉就回家了。 昌亲说要送他回家,但敏次说自己回去没关系,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 现在他只想独处。 「不知道敏次大人会不会把哥哥的事告诉父母。」 昌浩不由得喃喃说道,小怪跳到他肩上反问他: 「如果是你,会不会说?」 被反问的昌浩陷入了沉思,小怪没有催促默默思考的他。 昌浩迎着冷风,暂时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如果是我就不说。」 半晌后昌浩才这么回答,小怪回应他:「是吗?」 「因为说了,父母会伤心,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咒杀这种事。」 这件事敏次一定会隐瞒他的父母一辈子,因为他会相信这么做最好。 或许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决定后,就会贯彻到底。 「我也会忘记今天的事,我想爷爷和哥哥们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小怪摇晃长长的尾巴说: 「我想也是。」 晴明、成亲、昌亲都像这样,心中埋藏着好几件不能告诉他人的事。 今后,昌浩也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事。 埋藏在心中,既痛苦又伤神,有时甚至会觉得快要崩溃了。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给那样的压力。 阴阳师必须承担比其他人更多这样的事。 这是个宿命的职业。 但是,昌浩相信,尽管痛苦的事不少,开心、喜悦的事应该也不少。 走很久了。要摆脱在脑中骨碌骨碌盘绕的事,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在风中什么也不想。 昌浩停下来,叹了一口气。 「昌浩?」 小怪盯着他看,他淡淡一笑说: 「差不多该回家了,小怪。已经过半夜了,再不休息,我一定会累垮。」 用夕阳色的眼眸深深注视着昌浩的小怪,对昌浩抿嘴一笑,说: 「我想也是,好,回家吧。」 「嗯。」 昌浩转身往后走,隐形的六合跟在他后面。 六合察觉远方的气息,眨了眨眼睛。 『昌浩——』 「嗯?怎么了?六合。」 回头往后看的昌浩满脸疑惑。 正要往下说的六合还来不及说,无数的妖气就逼过来了,叫声响彻云霄。 「发现孙子——!」 「不要叫我孙子!」 大军压境的百鬼夜行,抄起反射性怒吼回去的昌浩,继续往前跑。 「哇!?等等!喂,你们要去哪——!」 ◇  ◇  ◇ 一阵风降落在静谧的贵船后殿。 翩然着地的是,魂魄从躯壳脱离,以年轻模样出现的安倍晴明。 他的手上拿着一瓶酒。 「欸,晴明,你干嘛刻意使用离魂术?你看青龙的脸又气成那样了。」 年轻人淡淡一笑说: 「以实体出现会受不了寒冷。」 寒冷与寿命,该以哪边为优先呢?晴明选择了寒冷。 太阴露出了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脸,晴明摸摸她的头,转过身去。 不知何时,高龗神已经以人形现身在船形岩上了。 「你来晚了,安倍晴明。」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高龗神。或许不能用来表示歉意,但是,我带这个来了。」 晴明举起酒瓶给高龗神看,高龗神苦笑着说: 「那个供品最好能讨我这个神的欢心。」 「那就要请你亲身品尝确认啰。」 接着,晴明从袖子里拿出了两个陶杯。 斜眼看着高龗神与晴明在船形岩上畅饮起来的太阴,深深叹了一口气。 「贵船的祭神是因为正月的酒好喝,所以把晴明叫来。如果大家知道是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一定会出大事……」 尤其是青龙和天后的反应最可怕,光想象就忍不住全身发抖。 「我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个子娇小的神将,抱着头蹲下来。贵船的祭神根本不在乎她的苦恼,超开心地喝着酒,晴明也神采奕奕地陪着祂喝。 这时候,另一道风降落。太阴猛然抬起头,发出了狼狈的声音。 「呜咽咽~白虎!」 身材壮硕的白虎,看看哭着跑过来的太阴,再看看在船形岩上的畅饮,就知道所有来龙去脉了。 「原来是这样……不能告诉青龙……」 太阴用力点着头。白虎摸着她的头,仰天长叹,似乎在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皎洁的月光照耀地面,直到黎明将近。 ◇  ◇  ◇ 昌浩非常不高兴。 「有问题……」 「嗯,是啊……」 小怪记得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对话,但还是叹口气回应他。 「有问题,绝对有什么问题。」 「不是有什么问题,是根本就有问题。」 昨晚他也是被带来这间荒废的宅院。 无数只心情大好的小妖,在宅院里忙来忙去。 昌浩两眼发直,喃喃发着牢骚:「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小怪可以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沉默不语。它知道不小心说错话,昌浩一定会把愤怒的矛头转向它。 「源真纯平安回到家了,已经没我的事了,它们是在干嘛啊?」 「是这样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昌浩旁边的魑鸟,举起一只翅膀歪起了头。 「哇!」 「是你啊,不要吓人嘛!」 小怪皱起了眉头,魑鸟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哟,吓到你们了吗?对不起耶。可是,式神,你没发现我,会不会有点糟糕?」 「吓到的不是我,是这小子。」 小怪指向昌浩,魑鸟点头表示理解。 「啊,真的呢。喂,孙子。」鸟妖对臭着脸的昌浩淡定地说:「你忘了你昨天晚上没带笛子回家吧?你看,是蜘蛛老爹帮你收着了。」 转头一看,蜘蛛老爹用一对手高举着昌浩的龙笛,用其他三对脚向这里走过来,说了一声「给你」,把笛子还给了昌浩。 「谢……谢谢。」 「哎呀,没什么啦,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 蜘蛛老爹啪唏啪唏拍拍昌浩的背,又窸窸窣窣地走开了。 从刚才到现在,每只小妖都忙得不可开交。 小怪觉得奇怪,骨碌环视周遭一圈,开口问: 「喂……你们在做什么?」 从宅院屋顶传来了回答的声音。 「赏月宴会就要开始啦。」 「对、对,我们说好事情全部解决后,就像人类那样举办宴会 。」 「是付丧笙的提议。」 抬头一看,猿鬼、龙鬼、独角鬼正把不知从哪弄来的食物排列在屋顶上。 那些食物是从哪弄来的呢?这么想的昌浩,怕会想出可怕的结论,所以想到一半就打住了。最好不要深入追究小妖们的行径。 只要不会对人类造成决定性的伤害,应该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得也是,它们都付出了心力救真纯小少爷……」 不经意地这么喃喃自语的昌浩,一阵悲痛涌上心头。 支离破碎的付丧笙,应该已经被送回源家宅院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昌浩与源家表面上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想确认也没有理由登门拜访。 这时候,有个巨大的身影与小小的身影,从昌浩旁边走过去。 「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喳。」 译:那么,就把水池前面当成舞台啰?笙大人。 「是啊,那里大家都看得到,又有月亮映在水面上,别有风味。」 「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喳、吱喳吱喳吱喳吱喳喳吱喳。」 译:我都没想到呢,不愧是笙,跟我们的眼光都不一样。 「哪有啊,是舞方大人先选择了水池旁,我才想到的。」 低着头的昌浩和抬头看着屋顶的小怪,缓缓转过头来。 「喂,等等……」 舞方和付丧笙听见两人异口同声发出来的低嚷声,同时回过头去。 「吱喳?」 译:什么事? 「啊?」 昌浩和小怪都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个明明已经支离破碎的付丧笙,竟然一副没事的样子,斜斜站在月光下。 昌浩忘了礼貌,直直指着笙。 「这、这、这、这是……!」 笙惊讶地看着说不出话来的昌浩,先回过神来的小怪逼问它说: 「你、你不是坏掉了吗!?」 付丧笙眨眨眼睛,腼腆地把右手绕到身体后面说: 「因为我是付丧神啊。」 昌浩在嘿嘿笑着的笙面前跌坐下来。 「昌浩!?」 瞪大眼睛的小怪要冲过去时,听见昌浩颤抖着肩膀低声咒骂,就停下来了。 「可……恶……」 把我的悲伤、哀叹、追悼的感情统统还给我! 「今后我再也不会同情小妖啦……!」 这是他打从心底的呼喊。 「说得一点都没错。」 小怪的心情也跟昌浩一样。 就在它唉唉叹气时,旁边有道神气降落。 惊讶的小怪瞪大了眼睛。 「勾,怎么了?」 合抱双臂的十二神将勾阵,嘴上带着恬淡的笑。 「你们迟迟不回来,所以我来看看怎么了。」 隐形的六合也现身了,尽管面无表情,却用有着丰富情感的双眸,望着荒废的宅院。 「看来是被邀请来参加小妖的宴会了。」 「哦?真风雅呢。」 「等等,再怎么想,那都叫绑架。」 小怪驳斥顺口回应的勾阵,夕阳色的眼眸闪烁着厉光。 「阴阳师干嘛要来参加小妖的宴会呢?很奇怪吧?以常理判断。」 「也对啦,你说得有道理。」 勾阵点头表示同意。小怪正要接着往下说,就听见小妖在屋顶上大叫。 「喂——要开始啰。」 「大家都到齐啦。」 「快把瘫坐在那里的孙子带过来!」 「不要叫我孙子——!」 昌浩大吼一声,猛然站起来,大步走向水池边。 小怪不由得目送他愤怒的背影离去。 「他要入席吗?」 六合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是。」 「这样好吗?尽管还是半吊子,毕竟也是个阴阳师啊。」 「本人觉得好就好吧?」 勾阵毫不犹豫地回应了有所质疑的小怪。 「也对啦,昌浩觉得好就好……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小怪用一只前脚灵活地搔着脸颊一带。突然,昌浩对着它大叫: 「小怪!」 「嗯?」 「来吹笛子,露一手给大家瞧瞧!」 突如其来的要求,把三名神将都惊呆了。 但昌浩没有停止。 「再怎么说,你都是位居众神之末,怎么可以输给付丧神的音乐!哼!」 从震撼中振作起来的小怪,不解地歪着头说: 「这跟那有什么关联呢?我完全搞不懂。」 「我也是……」 六合也跟小怪一样无法理解,刚刚才到的勾阵就更不用说了。 但比起满脑子问号的最强斗将和第四强斗将,一点红的恢复速度就快多了。 「反正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什么关系呢?」 「是吗?」 眯着眼睛满脸疑惑的小怪,被昌浩一再催促,最后还是屈服了。 「变成我吹也太奇怪了。」 小怪眨个眼,变回红莲原貌,昌浩把拿回来的笛子塞给了他。 「拿去。」 「哦。」 红莲不情不愿地接过龙笛,皱着眉头动起了十根手指。 「很久没吹了,等一下。」 要大略试吹每个音阶,找回感觉。 「应该还好吧……」 试吹后,红莲就在水池边坐下来,弓起一只脚,思索着该吹什么。看着他的勾阵突然站起来,拔起腰间的笔架叉走到前面。 「勾阵?」 「勾,怎么了?」 昌浩满脸惊讶,红莲也一肚子疑惑。勾阵看着他们,灿烂地笑着说: 「这是十二神将腾蛇几百年才演奏一次的音乐,当然要锦上添花啦。六合,跟我搭配。」 被点名的六合百般不情愿地叹口气,走到勾阵前面,拿出了银枪。 神将同袍表演舞剑,是前所未有的光景,恐怕连晴明都没看过。 「真是大卡司呢,但观众都是小妖哦,这样真的好吗?」 听到红莲出自内心的这番话,六合眨了眨眼睛,勾阵兴致盎然地笑着。 昌浩则是—— 「原来十二神将真的什么都会呢……」 既赞叹又懊恼的昌浩,在心里不断地重复发誓,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学到一般人的程度。 在月光下,伴着活泼的笛音,开始了华丽的舞剑。 ◇  ◇  ◇ 回到家的敏次,带着老旧的书箱和一瓶酒、两个杯子,走到外廊。 在外廊坐下来,把酒倒进杯子里,一杯放在自己前面,一杯放在对面。 那杯是给曾说过在他元服之礼后要跟他喝一杯的哥哥。 然后,他打开书箱,拿出老旧的守袋,轻轻放在对面杯子的后面。 九年前,丧礼结束后,他本想把这个守袋丢进河里。 ——怎么样都舍不得丢。 「还好没丢……」 那里面的真情祈求,神全都收到了。 他拿起杯子微微举高,抬头仰望月亮。 手上的杯子里,也有圆圆的月亮映在酒面上摇曳着。 ——嘿,敏次。 忽然,耳边响起了呼唤声,敏次的眼皮颤动起来。 在洁白的月光中,他似乎看见了思念的哥哥的和蔼脸庞 。 『若有来世,希望我们能再做兄弟。』 嗯,是啊。 『然后,这回一定要去钓鱼——就这么约定了。』 这回——一定要去。 后记 相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出版的新书,是暌违已久的番外篇。 藤原敏次这个男人,在刚出场时被嫌到爆,后来随着故事的发展,颠覆了读者对他的评价,渐渐博得大家对他的喜爱,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从敏「次」这个名字,可以知道他是次子。那么,长子呢?为什么没有出现?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以前曾提过无数次的关于敏次的哥哥的种种话题、以及栖宿在京城的小妖们,是这个故事的焦点。现在这个故事终于编辑成一本书,可以呈献给各位读者了。 为了增修,我重看了这个故事。仔细一算,居然是十年前写的…… 有那么久了吗?蓦然回首,时光的流逝真的快得惊人。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想写的东西、非写不可的东西。我深深觉得,可以这么想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从这一集开始,由伊东七生老师接下asagi樱老师的棒子,继续为《少年阴阳师》系列作画。 对asagi樱老师的感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说什么都只显得肤浅。 所以,只能百感交集地说一句: 「谢谢。」 目前,从《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单行本第三集开始、以及角川文库版的封面,都是由伊东七生老师负责插画。 我想,已经替我写的阴阳师故事画过插画的伊东老师,应该可以把这个世界画得更深入、更新奇,所以我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去拜托伊东老师,没想到老师欣然允诺了。 以崭新面貌呈现的这一本书,基本上是由京城的所有正式角色编织而成的故事,我觉得这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 或许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我还是要说,像这种出场人物都笑咪咪的故事,最近很少见……几乎是……完全没有。 所以,感觉就像昌浩等人齐聚一堂,欢迎伊东老师。 但愿真的是这样。 从道敷篇结束到这本番外篇出版,真的真的让大家久等了。 从来没有隔这么久过,所以我找责编商量该怎么办。 光:「因为这样,所以我想干脆来个很久不曾有过的两个月连续出版!不过,应该有困难吧?」 y:「我就在等你这句话!那么,就在七月、八月出版!」 ……呃,有这么好说话的责编,我觉得实在太幸福了。 所以,八月一日还会再出版另一本番外短篇集。 这一本预定收集的内容,有榎岦斋在道敷篇说「我曾战胜过预言」时的故事,以及彰子(不是藤花的彰子时代)、成亲、敏次与某神将纠缠不清的角色的短篇故事。 在新的篇章开始之前,希望大家可以透过短篇集,回想起《少年阴阳师》的种种故事。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相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出版的新书,是暌违已久的番外篇。 藤原敏次这个男人,在刚出场时被嫌到爆,后来随着故事的发展,颠覆了读者对他的评价,渐渐博得大家对他的喜爱,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从敏「次」这个名字,可以知道他是次子。那么,长子呢?为什么没有出现?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以前曾提过无数次的关于敏次的哥哥的种种话题、以及栖宿在京城的小妖们,是这个故事的焦点。现在这个故事终于编辑成一本书,可以呈献给各位读者了。 为了增修,我重看了这个故事。仔细一算,居然是十年前写的…… 有那么久了吗?蓦然回首,时光的流逝真的快得惊人。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想写的东西、非写不可的东西。我深深觉得,可以这么想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从这一集开始,由伊东七生老师接下asagi樱老师的棒子,继续为《少年阴阳师》系列作画。 对asagi樱老师的感谢,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说什么都只显得肤浅。 所以,只能百感交集地说一句: 「谢谢。」 目前,从《阴阳师·安倍晴明》系列的单行本第三集开始、以及角川文库版的封面,都是由伊东七生老师负责插画。 我想,已经替我写的阴阳师故事画过插画的伊东老师,应该可以把这个世界画得更深入、更新奇,所以我明知希望渺茫,还是去拜托伊东老师,没想到老师欣然允诺了。 以崭新面貌呈现的这一本书,基本上是由京城的所有正式角色编织而成的故事,我觉得这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 或许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我还是要说,像这种出场人物都笑咪咪的故事,最近很少见……几乎是……完全没有。 所以,感觉就像昌浩等人齐聚一堂,欢迎伊东老师。 但愿真的是这样。 从道敷篇结束到这本番外篇出版,真的真的让大家久等了。 从来没有隔这么久过,所以我找责编商量该怎么办。 光:「因为这样,所以我想干脆来个很久不曾有过的两个月连续出版!不过,应该有困难吧?」 y:「我就在等你这句话!那么,就在七月、八月出版!」 ……呃,有这么好说话的责编,我觉得实在太幸福了。 所以,八月一日还会再出版另一本番外短篇集。 这一本预定收集的内容,有榎岦斋在道敷篇说「我曾战胜过预言」时的故事,以及彰子(不是藤花的彰子时代)、成亲、敏次与某神将纠缠不清的角色的短篇故事。 在新的篇章开始之前,希望大家可以透过短篇集,回想起《少年阴阳师》的种种故事。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相隔很长一段时间才出版的新书,是暌违已久的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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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次又一次确认太阳的高度,每次都发现位置没什么改变。 「快点移动啊……」 太阳快点下山,响起工作结束的钟声,他就可以头也不回地冲出皇宫,跑回家去。 不对,等等。 离收工回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有可能在这其间出生。不是有可能,是非常有可能。 「唔唔唔………」 少年眉头深锁低声沉吟,有道一般人感觉不出来的神气在他背后降落。 他察觉了,但为了避人耳目,他没有回头。 『辛苦了,工作顺利吗?』 爽朗的声音直接在耳中响起。 他抱着文件站起来,悄悄开口说︰ 「你想会顺利吗?」 听见多少带点焦躁的声音,太裳沉稳地回应。 『平常心很重要。』 「我知道,可是今天就是没办法保持平常心。」 他抱着文件走向书库,拉长了脸。 不是生气,是担心。 『成亲,如果连你都不能保持平常心,我们也会被你的不安感染。』 安倍成亲眨眨眼睛,停下脚步。 「神将也会不安吗?」 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们跟一般人一样有感情。』 似乎可以看到隐形的十二神将太裳浮现困惑的笑容。 成亲沮丧地垂下肩膀。 「这样啊……我家的状况如何?」 太裳回答了成亲的询问,语气与刚才稍微不同。 『对不起,我是从异界直接来的,没有先去安倍家看。』 「这样啊。」成亲叹口气,继续前进。 十二神将们诞生的异界,与人界彼此重叠,距离感也几乎相同,所以,神将们会先在异界走到目的地,再降落到人界。 据成亲判断,以「降落」来形容,或许并不正确。 没来由地,他就是认为应该是穿过门来来往往的那种感觉。 以前他和天后、天一谈过这件事,结果证实他的想法也没错。 人类不能长时间待在异界,所以成亲不曾去过那里。 拜托神将带他去,神将应该也会答应。可是,去了要做什么呢?他想不出特别想做的事。 没有目的,去了也没有意义。 而且,据神将说,异界就是广大辽阔,一大片荒野,草木稀疏。有些地方有绿色,但也没有人界那么繁茂。 去那种没有阳光的地方,也没什么乐趣。 神将们选择在异界行进,是因为那里的建筑物不像人界那么多,所以阻碍比较少,可以直直朝最短的距离前进。 除了风将外,其他不会飞的神将都要靠自己的脚走路。既然这样,当然是距离越短越快到达。这一点,人类或神将都一样。 不过,神将是靠神脚走路,速度与人类相差悬殊。 小时候,他问过神将异界有多大。神将们面面相觑,为难地回答了他。 他们说︰边际和成亲大人居住的世界差不多,只是没确认过,所以不知道哪里是边际。 成亲居住的世界应该是非常、非常大,异界一定也是天高地阔。 在那样的地方,只有十二名同袍一起生活,感觉有点寂寞。 但是,神将们本身丝毫没有那样的感伤。 依然隐形的太裳,对抱着文件回想起那些事的成亲沉着地说︰ 『你进阴阳寮三年了吧?应该很习惯了,还是决定钻研阴阳道吗?』 确定四下无人,成亲面露窘色。 「我想这样应该最好吧?昌亲好像也比较适合天文道。」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自己能否胜任? 成亲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成为那个安倍晴明的接班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成亲的祖父是被称为大阴阳师的名人安倍晴明。 晴明有吉平和吉昌两个儿子。 吉平隶属于阴阳部,吉昌设籍于天文部。 拥有伟大父亲的孩子们,都有相当的实力,但也仅止于「相当」而已。 安倍晴明这个人,在各方面都超越常人,所以,一般而言的优秀,跟晴明比起来也会变成凡夫俗子。 值得庆幸的是,两个孩子本身并不是很在意。 不过,听神将说,两个孩子以前也常为这件事苦恼。 「恐怕再也不会有阴阳师比得上爷爷了。」 才十五岁的成亲也知道,自己绝对超越不了安倍晴明。 因为出生以来,就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经常有机会见识到爷爷的才能。 懂事后,以说是安倍家的宿命也不为过的阴阳道为志向,那样的机会就更频繁了。 自己试着做做看,才知道有多困难。成亲七岁时深切理解到,晴明随手放出去的式文,看起来会那么简单,是因为放式的人是祖父晴明。 成亲和弟弟昌亲,都有一定程度的才能,表现应该都不错。 在世人眼中,都是实力过人的阴阳师。 问题在于,他们必须超越「不错」的境界。 吉平伯父、堂兄弟们都没有那样的能力,父亲和弟弟恐怕也做不到。 「最有可能做到的,大概就是我了。可是,做不到的事还是做不到。」 会这么想,没有任何根据,就是这么觉得。而且,这个感觉应该不会错。 当一个名义上的接班人,当然没问题。 但是,无法成为能与祖父匹敌的接班人。 并没有人对他说一定要有接班人,但是,看着祖父的背影、看着追随祖父的十二神将,他就觉得一定要有接班人。 神将不会老,也几乎不会死。这意味着他们拥有可以说是永生的岁月,而他们追随的第一个主人,却是生命有限的人类。 十二神将会在不远的将来,失去第一个主人。 所谓的天命,将会夺走他们的主人。 无论安倍晴明是多么厉害的旷世大阴阳师,都无法颠覆或抗拒这件事。 「爷爷再怎么像怪物,终究还是人类。」 成亲嘴巴这么说,心里却不免怀疑是否该把祖父列入人类的范畴。 即便如此,祖父逐渐老去也是事实,生命总有一天还是会结束。 「不过,他也算活得很长了……」 年将七十的祖父还健在,身体十分硬朗。 以这个时代的平均寿命来看,算是非常长寿。 成亲悄悄搜寻隐形待在他旁边的神将的神气。在他工作时,太裳一直静坐在他附近。 大半时候都默不作声,以免打搅他工作。 「你去过昌亲那里了?」 『是的,刚刚去过。看一下他的状况,就回来了。』 「他怎么样?」 太裳依然隐形,但可以知道他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跟成亲大人一样忐忑不安呢。你们两人何不干脆收工回家呢?这样继续工作,也没办法专心吧?』 「我是很想回家啊……」成亲停下手,皱起眉头说︰「可是,我和昌亲回去也不能做什么。」 因为生产是女人的事,男人待在那里也帮不上忙。 对女人来说,生产是一生的大事,有时也可能因此丧命。 成亲深深叹了一口气。 长久以来都 是他跟弟弟两兄弟,现在他们很可能增加弟弟或妹妹。 唯一担心的是母亲比较高龄,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问题。父母都喜欢小孩,他和昌亲也很高兴有个年纪相差很远的弟弟。 祖父更是雀跃不已。到这个年纪还能再抱孙子,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昨天很晚的时候才开始阵痛,父亲和祖父恐怕都是一夜未眠。父亲和母亲很恩爱,所以更是担心。 成亲和昌亲也担心母亲,但神将严令小孩子都要去睡觉。 家里嘈杂纷乱,所以成亲昨晚是睡在离产房比较远的昌亲房间。 即使这样还是辗转难眠,于是他起床占卜是弟弟还是妹妹,结果显示可能是弟弟。 本来还想接着占卜是否母子均安,但两兄弟默默相对而视,两人都没说什么,就此打住了。 会想知道结果,是因为希望平安无事。然而,占卜的结果未必尽如人愿。说白了,是想到可能会出现与愿望不同的结果,所以害怕不敢占卜。 自己和昌亲都出乎意料的胆小。 他们不再想知道结果,转而向神祈祷。打从出生以来,他们从来没有这么虔诚地祈祷过。 说到祈祷,祖父和父亲从昨晚就一直在祈祷,所以,或许不需要他们的祈祷了。他们这么做,只是想取得心灵上的慰藉。 但是,看到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自己两岁的弟弟,双手合十的虔诚模样,成亲也忍不住全心全意向八百万神、佛、以及想得到的所有大陆之神祈祷。 『听说你昨晚很晚才睡,是睡不着吗?』 太裳一直待在异界,所以只是听天一和天后说开始阵痛了。听到回来交接的两人向同袍报告的内容,太裳担心成亲两兄弟就来了。 原来是担心我们两兄弟才来的啊? 恍然大悟的成亲眨了眨眼睛。 太裳从来不会自己说出话题的核心,所以要花些时间才能了解他的意图。 「还是有睡啦,只是比平常晚一点。天后还帮我们做了饭,所以饭也都吃了。」 女帮手是最强的助力。 忽然,太裳动了一下。 「太裳?」 太裳的声音直接传入了诧异的成亲的耳里。 『好像生了。』 成亲张大了眼睛。 『不过……严重难产。』 不由得欠身而起的成亲大叫起来。 「什么!?那么,母亲……」 吹起了风,是带着神气的风。应该是十二神将白虎的风,太阴的风不会如此平稳。 成亲站起来,转身离开,太裳默默跟在他后面。 他是要去弟弟所在的天文部。 接到晴明通知的吉平,做了妥善安排,让成亲和昌亲提早收工回家。 出来迎接他们的天一,眼神显露不安。 「吉昌大人和晴明大人一直在做痊愈复元的祈祷,可是……」 如天后所说,家里飘荡着低声的祝词。 兄弟俩都表情僵硬地望向母亲所在的地方。 昌亲先想到了一件事。 「咦,婴儿呢?在母亲那里吗?」 「不是。」 天一摇摇头。朱雀和玄武在她旁边现身,朱雀开口说︰ 「婴儿在晴明的房间。」 「哦,是天后在照顾他吗?」 昌亲提起了不在这里的神将的名字。表情向来不太有变化的玄武,露出困窘的神色,皱起了眉头。 「不……不是天后。」 「不是天后?总不会是太阴吧?」 「也不是。」朱雀否定了成亲的话。 兄弟两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呃……那么就是勾阵啰?」 「也不是。」天一摇摇头。 兄弟俩面面相觑。 「是六合或白虎吗?」 「不可能是太裳啊……因为他就在这里。」 隐形的太裳的神气,从阴阳寮到现在都陪在他们附近。 也不可能是青龙吧?那家伙不适合照顾小孩子。 「六合、白虎都不在安倍家。」朱雀冷静地回答。 成亲眨眨眼说︰ 「那么……是连我们都没见过的天空来安倍家了?」 这可是大事呢。但是,为什么会轮到天空来照顾小孩子呢? 「爷爷选择了重量级的人选呢……」 昌亲感叹不已,成亲冷静地对他说︰ 「天空是神将,所以应该说是神选吧?」 「大哥,你是鸡蛋里挑骨头。」 「才不是呢,这种事就是要分清楚……」 见到从小就混得很熟的神将们,两兄弟的心情比较稳定了。三名神将的表情都很复杂,彼此交换视线。 昌亲发觉他们好像有什么事不敢明说。 「天一、朱雀、玄武,你们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眼神飘忽了好一会的天一,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了。 「其实是……」 瞬间,成亲和昌亲都觉得有股寒意涌现心头。 因为被神将们包围,所以慢了几拍才察觉那股寒意。但也可能不是慢了几拍,而是那股寒意原本被担心他们的天一等神将阻断了。 脸色瞬间发白的成亲,语气僵硬地低喃︰ 「喂,等等……」 大惊失色的昌亲,呼吸急促地接着说︰ 「在爷爷房间照顾小孩的神将,总不会是……」 昌亲没有继续往下说。 神将们都沉默不语。在这种状态下,沉默就代表肯定。 才刚猜到是谁,成亲和昌亲就感觉到刺人的恐怖神气。 脸色发白的成亲,很快竖起眉毛,揪住比自己高很多的朱雀。 「怎么可以让那家伙待在婴儿旁边!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们几个要怎么负责!?」 朱雀可以理解成亲激动的心情,所以任凭他揪住自己。 昌亲没有哥哥那么激动,但也难得表现出他的愤怒。 「天一、玄武,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温柔的脸上带着忧郁的天一,和表情成熟却长得像小孩子的玄武,都点头表示同意。 开口说话的是玄武。 「我们也跟你们一样,都百思不解,但是……」 天一接续同袍的话说︰ 「晴明大人命令其他神将都在一旁待命……」 成亲松开了揪住朱雀胸口的手。有火焰般的头发、身材高大的朱雀,对目瞪口呆的成亲默然点头。 「我、六合、白虎都反对,可是晴明坚持不肯让步。」 「无论如何,」摇着头的昌亲,眼眸深处清楚显露怯意,「怎么会偏偏选中了腾蛇呢……!」 那是十二神将中最强、最凶悍的斗将。即使隐形,也会散发出压倒其他神将的酷烈神气。 而且,腾蛇现在并没有隐形的迹象。 他明明待在最里面的晴明的房间,神气却远远传到这里,可见他是在没有压抑神气的状态下现身。 一直隐形的太裳现身了。 「天一、朱雀、玄武,天空翁也知道这件事吗?」 三名神将都点头了。 「起初他也面有难色,但毕竟是主人的命令……」 太裳回望仰视着自己的淡色眼眸,叹了一口气。 「是吗……总之,我先回去天空翁那里。」 连向来温厚的太裳,脸上都带着厉色。 玄武拉住了这样的太裳的衣袖。 「太裳啊。 」 「怎么了?玄武。」 小孩子模样的玄武,仰头看着疑惑的同袍,淡淡地说︰ 「其实太阴刚刚还待在这里,腾蛇一出现就不见了。现在白虎和六合去找她,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咦……」 太裳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朱雀叹着气说︰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可是……幸好还有天后陪在露树身旁,青龙也在腾蛇出现时回异界了。」 大家都知道腾蛇与青龙之间有芥蒂。 「有白虎和六合在,就不必担心太阴了吧?我想她应该不会在事后拿你出气了,如果你还是担心,要不要回天空翁那里?」 玄武眨了眨眼睛,点个头,叹口气说︰ 「反正我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就暂时跟太裳去天空翁那里吧。」 玄武自知很可能成为太阴的出气筒。自己有错时也就算了,自己没错时实在很难忍受被当成出气筒。 「那么,」玄武向太裳点个头,转身对成亲和昌亲说︰「是个男孩喔,所以是成亲的第二个弟弟、昌亲的第一个弟弟。」 「弟弟……」 兄弟俩知道昨晚的占卜真的准了。 太裳和玄武一隐形,神气就完全消失了,从人界回到了异界。 红莲陪在睡得香甜的婴儿旁边,听到西栋传来的说话声,皱起了眉头。 听不见谈话内容,但听得出是谁的声音。 「成亲和昌亲回来了啊……」 喃喃低语的红莲,往那个方向望去。 晴明的房间在东侧的最里面,是离全家人出入的门最远的地方。 在这里都听得见,可见是很大声在说话。 金色双眸朝向了婴儿。他很担心那么吵会把婴儿吵醒,没想到婴儿的鼾声还是那么安详。 原本怕婴儿被包得太紧会不舒服,红莲就把他的小手拿出来,后来又轻轻塞回去,叹了一口气。 这是红莲第一次盯着婴儿看。 他即使隐形,神气也会惊吓到小孩子。为了避免这种事发生,他向来是处心积虑地远离小孩子。 十二神将的主人安倍晴明,久久才召唤他一次。他下来人界一看,眼前的老人抱着一团布。 他马上就知道老人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晴明,你的皱纹增加了不少呢……」 怕吵醒婴儿,他喃喃低语,尽可能压低嗓门。 最近有段时间没见到晴明了。自从吉昌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后,只要没什么大事,红莲都待在异界。 因为「心」总是向着晴明,所以可以听到晴明的声音。从声音可以大约知道晴明好不好、累不累、是不是沮丧、有没有心事。 人类的心很微妙,非常复杂,所以红莲只能粗略了解。想知道得更详细,就要直接看晴明的脸、眼眸的反应。 但是,这些事同袍都会做,红莲不必做。 腾蛇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一个,通常在战争的场合才会被召唤。晴明需要的是他最强的通天力量,只要遵循这个原则就对了。 然而,主人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有小孩诞生就会召唤他来。 以前他没问过晴明在想什么,以后应该也不会问。 「你……也会老啊……」 喃喃低语的红莲,脑中闪过刚开始带领他们时的年轻人的脸。 十二神将不会有改变。天空从诞生时就是老人的模样,太阴和玄武也是维持小孩子的模样,不会成长。 其他同袍也一样。死了就会变成别的模样,但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类是以婴儿的模样出生,然后成长为大人,再随着岁月老去、死亡。 那是生者的哲理。凡是生为人类,就不能逃过这个命运。 然而,大陆的当权者却因为怕死,拼了命追求长生不老的方法。 根本没有那种方法。 「不,变成非人类就行了……」 譬如,与长命的怪物同化。或者,把灵魂移到其他的躯壳里,就像脱掉老旧的衣服般,不断更换其他身体,也可以成为不死之身。 姑且不论有没有这样的法术。 也有在死后被赋予神格的例子。变成神,或许可以说是长生不老,但成为神之前就死过一次了,而且,在心理上,人类与神之间有绝对的隔阂,所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重生为其他的存在」。 「可是,变成那样,就不是你了……」 每个人都要面临死亡。那是让灵魂亘古巡回的一个仪式,是必要的经过。 神将们把这样的人类当成了主人,所以,死亡对他们来说也是切身之事。 有几个同袍也亲身体会过「失去」的意义。 晴明的脸有了岁月的痕迹,身高似乎倒缩了一些。还有,肌肉减少、皱纹增加,手指失去弹性,看起来瘦骨嶙峋。 然而,沉稳、柔和的眼眸、以及那双手的温度,一定不会改变。 「晴明……你哪天也会死吗?」 年纪增长就是意味着越来越接近那个瞬间。 晴明哪天也会死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却在他心中烙下如此沉重晦暗的阴影。 「如果你不是人类就好了,晴明。」 这样的话,哪天不得不面对的离别,就会是遥远的未来,红莲也不会现在就如此感伤。 但是,红莲绝对不会对晴明本人说那种话。因为晴明出生以来,就被嘲笑是人类与变形怪之间的杂种,红莲了解他的心情。 他想当人类。他期望自己是人类。他希望自己是人类。 追随他的神将,不能说出否定这个想法的话。 「尽可能活长一点吧,晴明……」 红莲的低喃几乎听不见。 熟睡的婴儿稍微动了一下。 忽然,响起趴跶趴跶的脚步声。 红莲皱起眉头,以严厉的眼神移动视线。 跑过来的成亲和昌亲,撞见了红莲那样的视线。 「唔……」 两人的脸抽动、僵硬。 红莲瞒着他们,悄悄叹了一口气。 他们行元服之礼时,红莲都有躲在远处偷看,感觉现在瞬间长大了。 昌亲抓着成亲的直衣下摆,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 成亲因为在弟弟面前,所以勇敢地振作起来。 「好久不见了,腾蛇。」 红莲默默催他往下说。他环视周遭,看到婴儿睡在红莲前面的被褥上。 「啊……」 看到他的视线停留在婴儿身上,红莲站起来说: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咦……」 「可是,听说是爷爷命令你陪在婴儿旁边……」昌亲战战兢兢地说。 红莲瞥他一眼,冷冷地说: 「我只是因为其他人都不见踪影,才勉强留在这里,总不能把昌浩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昌亲张大了眼睛,成亲眨了眨眼睛。 看到他们那样子,红莲露出疑惑的表情,成亲开口说: 「昌浩?」 「啊,」红莲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做了补充说明:「那是这孩子的名字,晴明告诉我的。」 红莲说完就隐形回异界了。 两人确定他的神气完全消失了,才急忙跑向婴儿。 婴儿依然发出规律的鼾声,仿佛没听见刚才的谈话声。 两人呼地松口气,吐光肺里的空气,瘫坐下来。 好久不见的腾蛇还是很可怕。 「啊,不过, 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怕他了。」 「我也是。」昌亲点点头,忽然张大了眼睛。「哥哥……」 「嗯?」 昌亲叫唤揉着肩膀的成亲,惊愕地注视着婴儿说: 「这孩子没哭!」 「啊……!」 成亲倒抽了一口气。 腾蛇一直待在旁边,婴儿却丝毫不受影响,睡得十分香甜。 两人都注视着弟弟。 半晌后,成亲感叹地说: 「哇……太厉害了。」 「是啊……」 昌亲茫然地点着头。然后,两人有了共同的见解。 毋庸置疑。 这孩子就是安倍晴明独一无二的接班人。 ◇  ◇  ◇ 「彰子,可以麻烦你一下吗?」 抱着折好的衣服往自己房间走的彰子,被有点烦恼的昌浩叫住了。 「嗯,可以啊,什么事?」 纵身跳到昌浩肩上的小怪,砰砰拍着昌浩的头说: 「他送玩具给成亲的小孩,成亲的夫人为了谢他,就送来了稀有的甜点和布料。」 「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做呢……」 成亲是参议的女婿。 「写信去就好了啊……昌浩,你为什么这么烦恼呢?」 昌浩的表情越来越困窘了。 「信啊……对哦……信……果然是要写信……」 「是、是啊……昌浩?」 「信啊……信……信……」 小怪从抱着头呻吟的昌浩肩上跳下来,直立着身躯说: 「随礼物附上的信,文章写得太流畅华丽了。」 「要我写信给写出那种信的大嫂……」 昌浩最不会写信了。 看到昌浩抱着头呻吟的模样,小怪与彰子面面相觑。 他们都觉得干嘛介意成这样呢? 抱着头好一会的昌浩,忽然抬起头,拍一下手说: 「对了,只要能传达心意就行了。好,谢谢你,彰子。」 似乎想到了好主意的昌浩,转身跑开了。 「昌浩?」 被抛下的小怪疑惑地侧着头。 彰子眨了眨眼睛。 「我好像没做什么吧……」 没做任何让他道谢的事。 小怪抬头看着满脸困惑的彰子,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可能是跟你说话让他想到了什么吧,你就坦然接受他的道谢吧。」 「嗯,我知道了。」彰子点点头,笑着说:「谢谢你,小怪。」 「哪里哪里,没什么。」 抿嘴一笑的小怪甩甩白色尾巴,露出忽然想到什么的表情,转身离开。 小怪登登走进晴明正在写字的房间。 靠着柱子的勾阵,眼角余光捕捉到它的身影。但是,她没说什么话,就闭上了眼睛。 可以感觉到六合也同样隐形待在屋内一隅。 小怪瞥一眼同袍们,毫不介意地走到老人旁边坐下来。 「嗯?怎么了?红莲。」 老人的声音搔挠着小怪的耳朵。 小怪甩甩白色的长耳朵,偏着头开口说: 「喂,晴明。」 「嗯?」 小怪对写着字的晴明说: 「为什么在昌浩出生时把我找去?」 隐形的六合似乎微微抖动了肩膀,闭着眼睛的勾阵也颤动了眼皮。 「嗯?」 看着字面的晴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坐了好一会的小怪,终于露出难为情的表情,用前脚抓抓脖子一带说: 「哎,其实……也没什么啦。」 只是正好想起来,就想来问问看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抬起眼皮的勾阵,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在嘴巴里唧唧咕咕的小怪。 晴明用若无其事的语调,对甩着耳朵的小怪说: 「这个嘛……」 小怪眨眨眼睛,仰视晴明,夕阳色的眼眸映着老人的侧面。 眼眸里的晴明细眯着眼睛。 「就是想那么做……」 小怪把眼睛一眨,夕阳色眼眸中的老人就瞬间消失了一下。 小怪嗯嗯沉吟一会后,点点头说: 「这样啊……」 喃喃低语的嘴角,不知为何给人喜孜孜的感觉。 目送小怪就那样登登走出去的勾阵的附近,出现了盘坐的六合。 两双眼睛都望向了晴明的背部。 「晴明。」 「嗯?」 「就是想那么做吗?」勾阵向晴明确认。 晴明点点头说: 「嗯,是啊,就是想那么做。」 六合望着主人头也不回的背影,静静地阖上了眼睛,嘴唇看起来像是带着笑意。 「这样啊,原来如此。」 「真像你的作风呢,晴明。」 「是吗?」 这时老人才回头看着他们两人,眼睛散发着慈祥。 「是不是有耸动的理由会比较好呢?」 勾阵摇摇头说: 「不,『就是想那么做』就行了,腾蛇也接受了呀。」 如果是冠冕堂皇的答案,听起来反而不实在。 所以,那样就行了。 ◆  ◆  ◆ 「以上就是传达的话,请问候夫人。」 听完十二神将太阴带来的话,成亲苦笑着点点头说: 「知道了,我会转达。」 成亲的妻子没有灵视能力,所以看不见太阴也听不见太阴说的话。 特别为她加强神气或许有可能,但晴明不允许。因为太阴的外型虽是小孩子,但毕竟不是人类,很可能让她产生不必要的恐惧。 太阴在成亲面前一屁股坐下来,皱起眉头说: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昌浩的心情,可是,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要正式地写封信才能充分表达吧?」 昌浩不是写信感谢大嫂,而是派神将来传达谢意。 他本人和太阴或许都没有自觉,这么随便使唤高傲的十二神将,是非常了不得的一件事。 「哎呀,别这么说嘛,其实是因为我家那口子的文笔太好了。」 「是吗?」 「可能是从小跟行成大人书信往来的关系,她写的文字流丽到几乎可以流传后世了。不过,我没跟她说过。」 成亲也没对她说过,自己以她的文字为傲。 这时候又有其他神气降落。 现身的同袍偏头笑着说: 「哟,太阴,真是奇遇呢。」 「我是昌浩拜托我来的,你呢?太裳,是晴明有什么事吗?」 太裳笑得更开怀了,对眨着眼睛的太阴说: 「是啊,晴明大人派我来传话给成亲大人。」 听着两人对话的成亲,觉得很有趣。 「原来你们两个都只是被派来传话啊?」 真不愧是旷世大阴阳师和他的接班人。 成亲觉得很好笑,笑出声来。 「哎呀哎呀,厉害、厉害。」 「啊?」 「什么厉害?」 神将们听不懂成亲在说什么,一脸困惑,成亲笑着对他们摇摇头说别放在心上。 那天,剪发时 她经常作梦。 作小时候的梦。 梦里有父亲、母亲、弟弟们,和很多的侍女。 为了让乌黑的漂亮头发留到比身高还长,侍女每天都会用黄杨木梳子帮她仔细地梳理。 于是,秀发随着时光留长,如愿以偿地留到了比身高还长。 就这样来到了十二岁的秋天。 父亲道长似乎等不及她的头发再留长,就决定把她嫁入宫中了。 ◆  ◆  ◆ 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与梦中不一样的椽子与横梁。 「啊……」 彰子连眨好几下眼睛,叹了一口气。 对了。 这里不是之前熟悉的东三条府。 她坐起来,淡淡一笑。 很久不曾作以前的梦了,所以梦与现实之间的界线变得模糊了。 她深吸一口气,爬起来。 悄然无声地打开木门,走到外廊。 眼前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天空。 「空木要是看到我只穿着一件单衣走出来,一定会大惊小怪……」 这么喃喃自语的彰子眯起了眼睛。 所有一切都跟住在东三条府时不一样了。 起初,要跟上这些改变非常辛苦。现在,她觉得适应得差不多了。 但是,说不定只是自己这么觉得,在这一家人的眼中,自己还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孩子。 她经常这么自我警惕,尽可以能减少自己不懂的事,慢慢一件件增加自己能做的事。 自从那个冬日以来,彰子就努力实践这个想法。 头发沙沙摇晃。 她垂下视线看着发梢。 原本比身高还要长的头发,现在大约只长到脚踝而已。 因为自从来到这个家,彰子就把头发剪短了一些。 家事差不多做完后,露树拜托她去市场买东西。 到三条的市场并不是很远。 刚开始,来回一趟会觉得很累,最近不再是什么苦差事了。 这个家的主人安倍晴明,没有进宫工作的义务。一如往常窝在房间里,看着彰子看不太懂的书。 他的儿子吉昌准时出门了。身为天文博士的吉昌,擅长观星。 有时,彰子晚上睡不着会走到外廊,吉昌察觉有动静,就会沿着庭院走过来看看她,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星星的名字、位置、依季节所产生的改变等等,讲解得非常仔细。 彰子从小就喜欢在夜空闪烁的星星,所以对吉昌说的话很有兴趣,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找到指示方位的星星了。 这也是吉昌与彰子两人之间的秘密,连昌浩都不知道。 不,晴明说不定知道。 因为他是当代最厉害的大阴阳师。 安倍晴明这个人,是有许多传说的老人。 天生具有超绝灵视能力的彰子,在懂事前就受到这个老人的保护。 昌浩是晴明最小的孙子,也就是吉昌和露树夫妇的小儿子。 他们就是构成安倍家的家人。 除此之外,昌浩还有两个哥哥,但彰子还没见过他们。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面,因为彰子隐瞒了身份。 每天都去阴阳寮当直丁的昌浩,今天好像要值夜班,所以下午才会出门。 彰子去买东西前,先去了昌浩的房间。 「昌浩,我可以进去吗?」 先在木门前询问的彰子,得到活力十足的回应。 「请进!」 昌浩坐在矮桌前,摊开书籍,写着什么,旁边放着六壬式盘。 桌旁堆着十几本彰子看不懂的汉文书籍。 没事的时候,昌浩经常这样努力修行。 白色小怪在昌浩的斜后方蜷成一团。 它是全身覆盖着白毛的生物,身体约小狗或大猫的大小。仔细看,脖子有一圈勾玉般的突起,额头还有花般的图腾。 找遍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到跟它同样的生物。 「怎么了?」 昌浩停下手,转过头。彰子对他浅浅一笑说: 「我要去市场买东西,你需要什么吗?」 昌浩顿时沉下了脸。 「买东西……一个人吗?」 「是啊。」 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不用担心会迷路。 昌浩绷着脸,在嘴里唧唧咕咕,一副内心很纠结的样子。 彰子微微偏着头,心想他怎么了? 绷着脸好一会的昌浩,抓住在斜后方蜷成一团的小怪的脖子,毫不费力地把它举到半空中。 「哇?」 睡得昏昏沉沉的小怪,发出迷糊的叫声。 张开的眼皮下,露出了融入夕阳般的鲜艳色彩。 彰子觉得清澄、熠熠生辉的色彩很漂亮,非常喜欢。 「把这东西带去。」 「不要把我说成东西。」 小怪也马上半眯起眼睛,向同样半眯着眼睛的昌浩抗议。 昌浩不理它,把抓在半空中的它塞给了彰子。 「它很轻,坐在肩上也不重,必要时让它自己走路就行了。」 「臭小子,说这什么话……」 彰子苦笑着伸出双手,接过低嚷的小怪。这时候拒绝,昌浩一定又会找其他十二神将来保护她。 尽管十分感激昌浩或神将们的关心,但如果无法一个人走到市场,恐怕也会为往后在这个家的生活造成许多麻烦吧。 露树都是一个人去市场或任何地方,彰子必须做到跟她一样。 总有一天,彰子会跟昌浩好好谈这件事,现在她还在找机会。 「那么,小怪,拜托你了。」 被彰子郑重拜托的小怪,用前脚灵活地抓抓耳朵下方。 「真拿他没辙。」 小怪的回应听起来真的很无奈,昌浩悄悄瞪它一眼,被它看到了,它深深叹了一口气。 到三条要走很久。 小怪没坐在彰子肩上,而是登登走在她旁边。 彰子对它说坐在肩上没关系,但它说这样不好意思,回绝了。这是它的体贴方式,并不是讨厌彰子。 彰子向来很用心,会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手一投足,深入理解其中含意。 他们为她做的事,她都很开心。安倍家的人很不可思议,都可以看透彰子内心的奥秘。 彰子从他们那里得到太多的喜悦、欢乐、满足,所以彰子也想尽可能回报。 不过,距离理想还很远。 小怪登登走路的模样,会融化人心。长长的耳朵和尾巴,轻柔地摇晃着。 不由得展露微笑走向市场的彰子,耳朵传入小怪淡淡然的声音。 「你……不寂寞吗?」 彰子眨了眨眼睛。小怪直视前方,只管摇晃尾巴。 从它的声音感觉不出沉重的味道。没有很深的意思,像是突然想到就问了。 「为什么会寂寞?」 彰子没有回答,反过来问它。 小怪在昌浩身旁时,会找话跟彰子说,但是,昌浩不在时,几乎不会主动跟彰子说话。 彰子看起来不舒服时,它会关心。看起来有烦恼时,它会去了解状况。 但是,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那么,在一起时,气氛会不会尴尬呢?绝对不会。 因为小怪好像很擅长隐藏气息,是好的意思的那种隐藏。 「东三条与这个家,所有一切都相差太远了。而且……见不到家人,实在是… …」 小怪紧紧蹙起双眉。 彰子惆怅地微微一笑。 不能说谎。 「有时……我会梦见。」 梦见出生以来的十一年间。 梦见住在东三条府时的平淡日常生活景象。 离开后,就只剩下回忆了。想起来的,全部都是好事。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只有那些好事。 她有很多弟妹,所以她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是所有孩子里最短的一个。 身为皇后候选人的她,为了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接受过完整的必要知识和举手投足的教育。 但这是她自己的愿望吗?绝对不是。 纯粹是父亲的命令。因为是命令,所以她遵从。她没有否决命令的意志。 即便有那样的意志,恐怕也说不出口。 生为藤原氏领导者的女儿,生活方式和宿命自然不同于其他家族的女儿。 所以,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会思念……也或许会觉得寂寞……但真的只是偶尔。」 小怪甩甩耳朵,夕阳色的眼眸刻意不去看彰子。 「可是……这样很好。」 小怪眨了一下眼睛。 被昌浩形容为夕阳颜色的眼眸,直直望着前方。 彰子很感激它这么做,因为现在的自己一定是露出了不想让安倍家的人看见的表情。 「毕竟不再思念、不再寂寞,就表示我已经忘了我的家人。」 记得才会思念;记得才会觉得寂寞。 因为想起来,心头才会浮现那样的情感。 当什么也想不起来时,就没有任何感觉了。 老实说,彰子不敢断言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她没有这样的自信。 过去会逐渐被美化,厌恶的事会从心中消失。 想起的都是充满温馨的情景,给人那之外的事仿佛都不存在的错觉。 她的身份将会被隐藏一辈子。 万一在什么时候被揭穿,父亲就会失势,整个家族都会受到谴责,恐怕连安倍家的人都无法幸免。 代替她嫁入宫中的同父异母姐妹,也会被冠上欺君之罪。 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在安倍家安顿下来后,她把头发剪短了一些。 把很多事随着剪掉的头发一起抛开了。 现在,被温柔的人们围绕,她非常幸福。 真的很幸福,但她知道,这同时也是非常不幸的一件事。 但是,她不会告诉安倍家的人。 小怪甩了一下白色的尾巴。 它边配合彰子的步伐,以比平时缓慢的脚步前进,边悄然叹息。 晴明当然早就看透了彰子这种复杂的心境。明明看透了,却能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愧是只狐狸。 吉昌一定也看出来了。他的四十年岁月,可不是白白度过的。 至于昌浩—— 「要他看得那么明白,恐怕还有难度……」 小怪在嘴里唧咕。 他才出生十二年,正在成长中,要他理解这种事,似乎有点残酷。 能理解到目前的程度,对他来说已经不容易了。或许有一天,他也能看得那么明白,但恐怕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而彰子也竭尽所能不让他看出来。 所以,小怪也会在回家的路上,把刚才听到的话统统忘记。 小怪抖动了一下耳朵,彰子不安地叫了它一声。 「小怪……?」 彰子有点后悔,觉得还是不该说刚才那些话。 即使是小怪先提起,自己也应该笑着说没那种事,搪塞过去。 小怪瞥一眼愁眉苦脸的彰子,故意装出心不在焉的语调说: 「嗯——我在听、我在听。」 「其实,也不是那样啦,所以,呃……」 「嗯、嗯,老实说,我最近很健忘。」 「咦……?」 彰子眨了眨眼睛,小怪猛然转向她说: 「你说要买什么?」 「呃、呃……」 彰子一时语塞。小怪没头没脑地改变话题,害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后来才想到,小怪是假装没听见。 连眨好几下眼睛的彰子,挤出无法形容的笑容。 因为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试着露出笑容。 「小怪,你好狡猾……」 小怪只是摇着尾巴。 彰子叹口气,加快了脚步。快到昌浩出门工作的时间了,要快点买才行。 默默走了好一会儿的彰子,转弯后不经意地看看周遭。 忽然发现前方有辆牛车往这里驶过来。 「唔……」 她不由得屏住气息,停下脚步。 小怪察觉不对,疑惑地扭头看着她。 「怎么了?」 「那辆车……」 小怪望向彰子指的车,惊讶地张大了眼睛,急忙环视周遭,说: 「这边。」 彰子跟着倏然转过身去的小怪,躲到阴暗处。 看到彰子悄悄窥视车子的模样,小怪的表情苦到不能再苦了。 「怎么偏偏走这条路嘛。」 「应该是凑巧吧……」 「就是这种凑巧很讨厌啊,我要说的是干嘛偏偏选这个时间……」 小怪双眼发直,瞪着牛车。 才刚说完,车里的人就像听见了它说的话似地,打开了车窗。 彰子瞠目结舌。小怪在视野角落,看到了彰子那样的表情。 抓着窗框往外看的人,是个小孩子。孩童装扮,看起来很倔强。 那是彰子真的好久不见的弟弟。 他的名字是鹤。那是乳名,所以将来应该会再取别的名字,但对彰子来说,他的名字就是鹤。 看着牛车经过的小怪,突然被一把拉过去,吓得张大了眼睛。 彰子抱起小怪,用双手搂住了它。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 小怪刻意不去看彰子的表情。 牛车的车轮嘎啦嘎啦作响。 从车窗可以看到鹤正在跟谁说话。看不到那个人,但是可以确定车上还有其他人。 彰子搂住小怪的手无意识地加强了力量。 坐在车子里面的人会是谁呢? 鹤在笑。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边指着什么边不停地动着嘴巴。 跟他说话的人,是母亲还是父亲呢?不,也可能是侍女。或者、或者是…… 「——」 牛车驶过去了。 彰子一直躲在阴暗处,直到再也看不见车体。 被紧紧搂在怀里的小怪这时才开口说: 「应该没事了……」 彰子松开手,小怪就直接噗通掉到了地上。 悄悄抬头一看,彰子还注视着车子离去的方向。 也未免太巧了,而且是巧得不太好。 现在该说什么呢? 想半天也想不出要说什么的小怪,正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时,听见了平静的声音。 「太好了……」 小怪讶异地偏着头。 「……?」 这是什么意思呢? 彰子期期艾艾地接着说: 「其实……我一直在想,哪天像这样外出时,说不定会遇见。」 小怪静静地听她说。 她看起来并不是非常慌乱,眼眸清澈而平静。 「也曾思考过… …如果遇见该怎么做……」 会不会不顾后果就冲出去呢? 会不会哭到不能自已呢? 会不会大叫、会不会呆住不能动呢? 会不会、会不会…… ——结果…… 彰子微微一笑,安心地松口气说: 「结果是我有好好躲起来……送走了他们。」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 因为应该待在宫里的「彰子」,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低头看自己的模样。身上穿的是淡色衣服。因为怕绊到脚,那是把前后布料塞一点进带子里的窄袖便服。 鹤的姐姐不会一个人走在路上。 鹤的姐姐必须留着比身高还要长的头发。 现在她的头发只长到脚踝,用细绳绑起来,收到衣服里面,这样比较好走路。 只是在贵族行列中吊车尾,身份地位较低的家族,就是这样的装扮。 从她身上看不出她是一族首领的大千金。 坐在车窗里面的人,都跟她不一样。 彰子又深深叹口气,露出抛开一切的表情,对小怪说: 「快去采买吧,小怪。」 跨出步伐的彰子的侧脸,没有一丝的彷徨。 小怪闭一下眼睛,回她说: 「喔。」 那天,她稍微剪短了头发。 感觉把至今所受的教育也都一起剪掉了。 心情很悲哀,也很难受。 一个人独处时,那样的情绪经常会涌上心头,化为无法言喻的悲戚,一点一点地堆积在心底深处。 每次看到剪短的头发,就会想起失去的东西。 然而,当那些东西浮现眼前,心情却又平静到不可思议。 因为剪掉的东西,换来了更多的东西。 「小怪……」 「嗯——」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大家。」 「嗯——」 依然假装心不在焉的小怪的体贴,给了彰子言语无法形容的温暖。 就是一件件这样的事,使堆积在心头的东西,如浅雪般逐渐融化了。 剪掉的头发,换来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因为失去才得到的东西。 今后,她的头发绝对不可能再长过脚踝了。 那天剪发时,她决定把那里当成自己活下去的地方。 活到现在,她第一次凭自己的意志作了决定。 隐藏在这个决定里的决心,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怕会妨碍做家事,所以她稍微剪短了头发。 仅仅就只是这样。 这双手与手指 都是鸟的啼叫声通知她早晨的到来。 要不就是阳光照到肌肤的热度。 以前的她,活在没有亮光的世界,只知道那些东西。 「好刺眼……」 刺眼这两个字,伴随着真实的感觉,从她嘴巴无意识地冒了出来。 从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亮光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夜晚。 从以前活在没有亮光的世界时,汐就喜欢坐在外廊消磨时间。 因为看不见,更能听清楚各种声音。拂过肌肤的凉风,会让她知道秋的到来,温风会带给她春的讯息。 白天与夜晚,啼叫的鸟不一样。夏天时,蝉叫声会震天价响。下雪的日子,所有声音都会被雪吸走,四周异常静谧。 向来她都是那样静静地等待时间流逝。 她下定决心,在某天离开这座宅院之前,要把一切都记起来。 没想到,那样的日子却乍然结束了。 不,不是乍然。 有预兆。 是随风降落的那个人,结束了那段日子。 「不是梦……」 她盯着自己的手,试着张开、握起。那种感觉很真实,如假包换,她这才放心了。 有时,她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梦? 还好,没问题,这是现实。 以前她有很想看见的东西。 譬如心爱的父亲的脸、生活的房间、啼叫的鸟、随着四季变迁绽放的花朵。 在张开眼睛也是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她好想看到色彩。 好想看到亮光。 然而,那些都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父亲对悲伤的她说: 「既然这样,就用你的手去摸。边摸边在心中描绘形状,所有事物就会在你心中呈现,那个影像一定比你用眼睛看到的还要鲜明。」 真的是那样。虽然没有颜色,但经由指尖的触感,让她看见了各种东西的形状。 而且,靠手触摸,在心里描绘出来的父亲的脸,与映在恢复光明的眼眸里的父亲一模一样。 心爱的父亲所说的话果然是真的。 ——我不会对汐说谎。 所以,她绝对不会忘记对她说过这句话的人的脸。 那张脸描绘在曾经一片漆黑的眼皮底下。她用这双手的手掌、手指,确认过那张脸后,把那张脸刻在了心里面。 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张脸。 也记得名字。 确定四下无人,她才轻声叫唤: 「玄武哥哥……」 经常叫唤才不会忘记。 她猜测玄武的身高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只是这样想而已。透过手指的位置,觉得应该是这样。 事实上是不是这样,她还不知道。 是怎么样的穿着打扮,也只能靠想象。 会不会是穿跟父亲一样的狩衣呢? 「不,一定不是……」 第一次触摸时,摸到了裸露的肩膀,与狩衣的肩头设计不一样。 「说得也是,玄武哥哥是神啊。」 穿着当然不一样。 汐叹口气站起来。 现在看得见了,小心走路的习惯却还是没改变。 在用眼睛看之前,先用手和脚摸索有没有障碍物,是生活在黑暗中时留下来的习惯。 这个习惯也可能在某天遗忘。 比起看不见的时候,「感受」明显增加了许多。 原本只靠语言和触觉理解的东西,现在有了颜色和深度。为了让自己的知识与实物相结合,她费尽了心思。 但这是开心的事,她并不觉得辛苦。 只是担心一件事。 每次这样重新记忆一样的东西,用手触摸的记忆就淡去一些。 这样下去,不想忘记的东西也会忘记。 怎么办呢? 曾经教女儿用手触摸的父亲,又教会了烦恼的女儿新的事物。 那么,就把你不想忘记的东西的名字记下来。 用笔在纸上写成文字。 父亲用心地教她写字。 先教她怎么念,等她记住了,再教她怎么写。 她自己一个人第一次写下的字,就是保护过她的人的名字。 ㄒㄩˊㄢ ㄨv。 ㄕˊㄣ ㄐ1ˋㄤ ㄒㄩˊㄢ ㄨv。 「ㄕˊㄣ ㄐ1ˋㄤ 是什么字呢……」 连父亲都不知道,所以就这两个字成了解不开的谜团。 「那个人说不定知道……」 她轻声叹息,闭上了眼睛。 浮现眼底的,不再是一整片的黑暗。 有玄武、玄武的同袍,以及那晚出现在汐面前的年轻人。 汐沉溺于回忆中。 那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个人。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动作、说话口吻给人的感觉却像个老人。 就是他让汐的眼睛恢复了光明。 玄武说不定现在也还在那个人那里。 想起玄武说「我不是水神的使者」时的不悦口吻,汐的脸不由得笑开了。 她最近的日课就是花时间慢慢练习注音。 经过好几次的练习,写出来的东西终于比较接近父亲的字了。 面向矮桌的她,放下笔,呼地喘口气。 字的形状看起来比昨天工整了,明天也许又会比今天更进步。 当任何人看到都会说「好漂亮的字」,就开始写文章。 用情再深,说不定也没有机会付出。 「会写ㄒㄩˊㄢ ㄨv了……」 汐拿起像能让光透过去一样的纸,心满意足地看着有些不整齐的字。 于是她又望向父亲写给她的另一个范本。 「等写得更好时,再来写……」 玄武。 她把手伸向范本,盈盈一笑。 有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屋顶上。 除了拥有特别力量的人之外,谁也看不见那个身影。 「唉……」 注视着手中式纸的玄武,不知道是叹第几次气了。 ——去出云前,先去看看汐小姐怎么样了。 为了预防万一,主人把这张式纸交给了只有守卫能力的玄武。 「哪会有什么万一嘛,晴明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玄武也知道,有灵视能力的人,周围经常会有异形或变形怪聚集。 可是,汐的灵视能力已经用来换取光明了。 现在的她是一般人,看不见人类之外的东西。 所以不论多接近她,玄武的身影也不会映入她的眼帘。 因为无法与她接触,只好默默看着她。 这一天的风比较暖和,所以汐的房间的板窗是开着的。 玄武坐在主屋的屋顶上,默默执行着主人的命令。 「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十二神将拿着式纸守候在屋顶上。 晴明根本不必刻意派玄武来,只要放出这样的式就行了。 玄武来这里已经一个时辰了,这段时间完全没事可做,只能看看天空、数数水池里被风吹起的波纹、偶尔看一下待在竹帘和屏风前的女孩。 眼睛看不见时的习惯还没改过来的汐,走路走得很慢。不可思议的是,走得那么慢,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撞上屏风。 撞上后,她会对着屏风露出诧异的表情,那模样让人莞尔。 因为还不习惯看得见,所以很难看清楚视野的全部。 这样的不协调感,总有一天会消失。 自己无法正命的情感,如今也还徘徊在玄武心中某处。 感觉像是失落,但无法确定是不是。 吐露出那种心情的同袍,天生沉默寡言,所以并没有对玄武说明是怎么样的心情。 玄武本身也不期待他会做什么说明,所以觉得也还好。 但是…… 「搞不懂他是亲切还是不亲切,话太少也有点问题。」 正长吁短叹时,水池中央冒出了诡谲的波纹。 听见啪锵水声,汐停下了写字的手。 「怎么了…?」 水声越来越大。 缓缓起身走向外廊的汐,往水池望去,惊讶地屏住了气息。 阳光弹跃的水面卷起了奇怪的波浪。水花闪闪发亮,非常漂亮,却给人很可怕的感觉。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灵视能力,但过去的经验告诉她,那是妖怪在作祟。 涟漪往这里靠过来了。 汐脸色发白,往后退。看不见东西不过是跟以前一样。 但是,现在「聆听」和「感觉」都做不到,也没有人保护她了。 更大的水花啪唦一声溅起,汐蹲下来,闭上了眼睛。 「玄武哥哥……」 突然,靠近她的某种东西被弹飞出去了。 察觉异变,汐缓缓抬起了头。 水池喷出了水柱。 「什……么……?」 她不知道。 有所谓的言灵。 拥有强大力量的东西的名字,里面蕴藏着力量同样强大的言灵。 玄武是四神之名。 神的名字本身就是具有驱邪力量的言灵。 看到突然从水面跳出来的魍魉,玄武欠身而起。 蹲下来的汐的叫喊声,被水声掩盖了。 「汐!」 十二神将玄武抛出了主人交给他的式。霎时,筑起了守护汐的围墙,阻断了魍魉的去路。 被抛出去的式变成猛禽,刺穿了魍魉。响起了凄厉的咆哮声,那是一般人听不见的异形惨叫声。 猛禽把魍魉大卸八块后,化为光的漩涡。被光缠住的魍魉,碎成了粉末。 魍魉的碎片掉下来,在水面上啪唦啪唦溅起水花,没多久就恢复了静寂。 玄武松了一口气。 「晴明都预测到了……」 预测和预言是阴阳师的专利。 玄武的主人是绝代大阴阳师。他一定是预测到所有事,所以派自己来这里。 「既然这样,何必派没有战力的我来,派其他同袍来就不需要式啦。」 带着自嘲意味嘟囔的玄武,听见了清澄的嗓音。 「玄武哥哥……?」 玄武惊讶地望向汐。 她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寻谁。 她看不见玄武,也听不见玄武的声音。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寻找。 「汐……」 乌亮的眼眸波动荡漾。 玄武只要加强神气,就能让汐看见自己的身影,但那么做没有意义。 明知她听不见,玄武还是对着她说: 「我会为你布下结界,这样异形就再也不能伤害你了,你不会再受到这样的惊吓。」 在汐走不稳时,玄武曾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温暖又纤细。 他要为曾说他温柔,却比他更温柔且纯真的女孩,布下结界。 他看着自己的手,紧紧握起了手掌。 汐在寻找他。汐在呼唤他。 不是呼唤其他任何人,而是呼唤他。 「我不会对你说谎。」 十二神将玄武的清冽力量,在誓约般的喃喃低语中,筑起了环绕宅院的保护墙。 ◆  ◆  ◆ 透过手、透过手指,她把那个人的脸庞刻在了心里面。 她忘不了;忘不了那双手的温暖。 因为这双手与手指、 与这颗心, 都记得所有一切。 是约定?抑或诡辩 阴阳师有好几张脸。 「那么,父亲要去工作了。」 穿着直衣的成亲,交互看着两个并排送他出门的儿子。 「要练习写十张的字、背汉诗,知道吗?」 跪坐的国成和忠基点头回应。 「是,父亲。」 「请慢走。」 「嗯、嗯。」成亲满意地点点头,轮流摸摸两个孩子的头,走出了对屋。 走到外廊目送父亲背影离去的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面向彼此,当场瘫坐下来,开始讨论事情。 「哥哥,今天也失败了。」 「是啊,事情严重了,要想想办法才行……」 来查看状况的侍女,看见两个孩子愁眉苦脸低吟的样子,张大了眼睛。 从伊势回来的昌浩,忙着处理缺席时堆积起来的杂事。 阴阳生帮他分担了大部分的工作,但没办法帮他做完全部。不赶的部分,就留着等他回来做了。 「是不是还做不完啊?喂。」 眼睛半张的小怪,在昌浩旁边用后脚搔着脖子一带。 坐在位子上振笔疾书的昌浩,发出不成回应的呻吟声。 「唔……」 「到底是还是不是,你说清楚嘛。」 「嗯……」 「是还是不是?」 小怪垂肩叹息,哎哎叫着坐下来。 昌浩摆出苦到不能再苦的苦瓜脸,嘟嘟囔囔地回应。 「我很想做完,可是做不完。只有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可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原来如此。」 小怪也只能这么回应,昌浩默默对着它叹气。 他缺席的时间并不长,但正好快月底了,所以工作又比平时更多。 留下来的工作,并不是全部都只有昌浩能做,但可以说除了急件外,全都留下来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全部帮他做完该有多好啊。可是,官吏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他们在完成工作之余,还帮他把事情处理到某种程度,已经值得感谢了。 实际上,昌浩是很感谢。但人就是这样,无论如何还是会有些不满。 「哟,弟弟,你很勤劳呢,好感动、好感动。」 来自头顶的声音的主人是谁,昌浩不用看到脸也知道。 「当然很勤劳啦。」 昌浩不慌不忙地回应,抬起头就看到靠墙站立的大哥。 「你又从历部溜出来了?」 成亲装出无辜的表情,故意张大眼睛,对半张着眼睛的小怪说: 「我是正好有一点空闲,所以来看看缺席很久的可爱的弟弟啊,竟然被你说成那样,我实在太可怜了。」 就在他夸张地叹着气时,有人以不到狂奔的速度,转过走廊拐角往这里冲过来。 「博士,原来你在这里!」 「……」 看到成亲难堪地转向其他方向,昌浩和小怪差点喷笑,但忍住了。 「说吧,哥哥,找我什么事?」 历生以无言威逼,成亲边以动作向他示意会马上回去,边回答昌浩。 「啊,我的儿子们说想见你,托我转告你,请你快点来我家。」 「国成和忠基吗?为什么?」 成亲偏头说: 「不知道,总之,他们就是这么说。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今天去一趟吗?」 「知道了。」 昌浩答应后,成亲就挥挥手,转身走了。 目送他离去的小怪,喃喃说道: 「那小子今天恐怕很晚才能回家吧?」 笑着挥手道别的昌浩,眼神迷茫地遥望前方,打从心底赞同小怪的话。 工作结束后,昌浩去了成亲家。到的时候,两个侄子几乎扑上来,让他大吃一惊。 「啊,昌浩叔叔!」 「等你好久了。」 「好久不见,你们好吗?」 昌浩笑着回应抱住他的脚的两人,六岁和五岁的侄子就用力点着头说: 「叔叔,请往这边走。」 国成和忠基把昌浩带到了东北对屋。这间用帷幔屏风隔成三部分的对屋,是成亲所有孩子的起居室。 「咦,妹妹不在呢。」 「对啊,她跟奶妈一起待在母亲的房间。」 国成回答时,忠基把坐垫拉过来,请昌浩坐下。 昌浩边道谢边坐下,心想等一下去看看她。国成和忠基在他前面坐下来,神情凝重地开口说: 「父亲和母亲在吵架。」 「他们很久没说话了。」 「啊……?」 透过动静,昌浩知道隐形站在后面的勾阵大感意外,猛眨着眼睛。 成亲的孩子们都没有灵视能力,看不见神将,也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国成哭丧着脸对惊讶的昌浩说: 「母亲跟父亲说话,父亲也不回话。」 「咦?」 「父亲每天都很晚回来,大家的表情好像都很奇怪。」 「咦?」 听完两人轮流说的话,昌浩满脑子问号,不禁向后面求救。 勾阵把神气加强到只有昌浩看得见的程度现身了。 「是成亲惹夫人生气了吧?」 为了谨慎起见,昌浩向两个孩子确认。 「是你们的父亲惹你们的母亲生气了吗?」 两个人同时摇头。 「不对,是母亲跟父亲说话,父亲不回答。」 「咦……」 昌浩哑然失言。 这就稀奇了。 很久以前,安倍成亲被花容月貌的参议千金相中,成了她的丈夫。她是个美女,但好胜、自尊心强,如同「竹取公主」般,拒绝了很多的求婚者,这个趣闻至今仍成为话题。 跟这样的公主结婚的安倍成亲,在宫中是有名的「妻管严」。 对昌浩来说,大嫂非常温柔,可是,成亲动不动就会说挨妻子骂,所以昌浩觉得大嫂可能只对大哥一个人凶。 「吵架啊……」偏头嘟囔的昌浩,半晌才开口问:「母亲说了什么让父亲生气的话吗?」 两个侄子面面相觑。 「不知道……」 哥哥国成在沮丧的忠基旁边,拼命搜索记忆。 「呃,他们不说话,好像是从四天前的早上开始的。」 表情阴郁的国成吞吞吐吐地接着说。 这段时间,小怪是坐在门上,半张着眼睛。 它不进去里面。有同袍一起进去,所以不用担心,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很难打发时间。 它甩甩尾巴,望向遥远的伊势。 「晴明正在做什么呢?」 才刚这么想,下面就传来活力充沛的叫声。 「啊,式神!」 往下一看,三只小妖正对着它挥手。 眼睛半张的小怪对着它们嘶吼。 「太阳都还没下山,你们怎么就起床了……」 见到也不会开心的三只熟悉的小妖,蹦地跳到门上。 「怎么了、怎么了,你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太稀奇了。」 「是昌浩来了吗?」 「这里是成亲的家,昌浩偶尔也会来玩吧?」 小怪叹着气回应: 「昌浩不是来玩的。」 听到这句话,三只小妖都显得有点苦恼。小怪觉得有问题,逼问小妖: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啦……就是听到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这里的侍女们说的悄悄话。」 「我们的同伴偷听到,非常吃惊。」 小怪皱起了眉头。 「什么话?」 被小怪稍微一吓唬,小妖们就为难地彼此相互对看。 昌浩走出参议的宅院,是在太阳下山之前。 他对送他到门口的侄子们挥挥手,等小怪从瓦顶板心泥墙上跳到他肩上才往外走。 过了一会,两人同时发出叹息声。 「怎么了?小怪,叹这么大口气。」 「那你是怎么了?」 昌浩与小怪四目交会,皱起了眉头。勾阵在他们旁边现身。 「你身上好像有小鬼的妖气缠绕,还不到晚上,它们就四处活动了?」 小怪有点受不了似地点点头。 「它们说最近在实践早睡早起,黄昏前起床会觉得神清气爽。」 对喔,晚上才是小鬼们的生活时段——悠哉地想着这种事的昌浩,忽然深深叹口气,把嘴撇成了ㄟ字形。 「你好像很烦恼呢。」 昌浩环抱双臂,对甩动耳朵的小怪说: 「大哥跟大嫂好像在吵架。」 「哦……?」 小怪扬起一边眉毛,露出臆测的神色。勾阵察觉有异,蹙起眉头说: 「腾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咦?」 小怪摆出咬到苦虫般的苦瓜脸,对惊讶的昌浩说: 「我从小鬼那里听说了奇怪的事,不知道跟昌浩说的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你从小鬼那里听说了什么?」 表情有点复杂的小怪,喃喃沉吟了好一会。 「总之,昌浩……」 「嗯?」 「边走边说吧?」 「哦,知道了。」 昌浩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杵在原地,又跨出了步伐。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眼睛半张地沉吟半晌后,慢慢说起了那件事。 「小鬼是听见侍女们之间的谈话。」 「哦。」 「听说成亲好几天都不跟大小姐说话,而且很晚才回家。」 参议宅院的资深侍女,把参议的千金笃子称为大小姐,用来区分她与她的女儿。笃子是大小姐,女儿是小小姐。 昌浩知道国成、忠基的名字,但并不知道大嫂和侄女小小姐的名字。 千金小姐的称呼大多是与什么相关的通称,只有家人与未来的丈夫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所以昌浩也不会很想知道。 「所以……侍女们怀疑女婿大人是不是有了外遇,都说大小姐太可怜了。」 小怪仰天长叹。 「我认为不可能有那种事,但不知道真相是怎么样,即使反驳小鬼,也没办法对侍女们说什么……昌浩?你的表情很奇怪耶。」 察觉昌浩视线的小怪一眯起眼睛,昌浩就气冲冲地对它说: 「小怪,你没有严正地告诉小鬼不是那样吗?」 「我有说应该不是那样啊。」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把它拎到眼前。 「我那个哥哥绝对不可能做出让大嫂哭泣的事,你居然说『应该』,为什么说得那么含糊呢?」 昌浩怒目而视,小怪竖起眉毛反驳他说: 「就算不可能,我也不能把不知道的事说成绝对啊。小鬼毕竟是妖怪,说假话就会给它们可乘之机。」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 小怪举起一只前脚,对鼓着腮帮子的昌浩说: 「你说他们在吵架,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为什么事吵了起来呢? 被这么一问,昌浩把小怪放下来,环抱双臂说: 「我就是不知道啊。」 一个翻转着地的小怪,双眼发直,跳到了勾阵肩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同袍叹着气说给它听。 四天前的早上,笃子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梦见了神谕,那一定是神的旨意。 她说不久会再怀上孩子。那孩子是为履行约定而生的尊贵生命,总有一天要放手,但不用悲伤。 她说她不记得与神明有过什么约定,但可能是前世许下了这样的承诺。 那么,就是会再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啰?国成这么想,非常兴奋。忠基好像也知道怎么回事,眼睛闪闪发亮。 但是,国成看到父亲的样子,有种被泼了冷水的感觉。 那张脸很严肃、很可怕。 笃子也被成亲的表情吓得哑然失言。 没多久,成亲板着脸站起来,去了皇宫。 那天他特别晚回家。臭着脸回到家,也不跟笃子说话,一直脸色阴沉地思考着什么,也没看笃子一眼。 起初,笃子很气成亲这种态度,但接连三、四天都是这样,她就开始忐忑不安了,心想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惹成亲生气的话?或是有其他理由? 看到笃子心痛的样子,侍女们开始心生怀疑,孩子们也开始焦虑,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向昌浩求救。 「事情就是这样……侄子们求助于昌浩,拜托昌浩弄清楚成亲为什么不跟妻子说话,怎么样才可以让他们和好。」 小怪回想只有远远见过的成亲的两个儿子,「嗯嗯」地点着头说: 「唉,原来如此。」 昌浩正言厉色地说: 「大嫂作的梦很奇怪,好像暗示着什么……」 有小孩是好事,通常会很开心才对。 成亲很喜欢小孩,每次妻子怀孕,他都会乐不可支,笑到合不拢嘴,连妻子都会告诫他收敛一点。 这次的反应却完全相反。 天空逐渐转暗了。 昌浩紧紧抿着嘴唇,赶路回家。 在阴阳寮跟成亲说话时,他并没有感觉哪里不一样,就是平时的成亲。 不过,那个哥哥即使心里有什么事,他也没有自信可以看得出来。 「嗯——那么晚回家,是去做什么呢……」 昌浩低声嘟囔,跟在他后面的小怪和勾阵彼此交换了视线。 看情形,昌浩一回到家,就会又马上出门。 以眼神对话的两人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回到家的昌浩,很快换好衣服,梳妆整理完毕,就匆匆出门前往皇宫。 成亲是不是还在阴阳寮呢? 「说不定他已经做完工作离开阴阳寮了。」 小怪这么猜测,昌浩仰望天空说: 「嗯,这样的话,就抓个附近的小鬼来打听他的行踪。」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举起一只耳朵发言: 「还不如直接占卜他的行踪比较快吧?」 昌浩双眼呆滞。 「最好是占得准啦。想到占卜的对象是哥哥,就有种背叛的感觉……」 这么做就像要揭穿兄弟隐瞒的事,令人却步。 「占卜不可以,跟踪就可以吗?目的都一样啊,说那什么话嘛。」 「是国成他们拜托我,我才要跟踪啊。而且,占卜也不一定准,最好是眼见为凭。」 阴阳师的占卜不一定准。用来找东西或猜东西,没有问题。但是,攸关对方人生的大占卜,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对象与自己越亲近,就越容易夹杂私情,所以卜出来的卦怎么样都会出错。技术熟练的术士,或许可以控制到某种程度,但昌浩在这方面的修行还差得太远。 关键在于锻炼心性,要做到无论发生任 何事都不会受影响,昌浩是不久前才开始重视这件事。 「虽然不一定准,但需要占卜时,最好还是能做到高准确率。」 现身的勾阵冷静地分析,昌浩老实地点点头。 「嗯,我会慢慢……啊!」 昌浩急忙躲进行道树后面。 似乎刚结束工作的成亲,从大门走出来了。昌浩来得正是时候,没有错过。 从远处也看得出来,成亲一脸严肃。在阴阳寮绝对看不到他这种表情,心情全都写在脸上。 小怪眨了眨眼睛。 「那小子会露出那种表情,还真少见呢。」 「是啊,果然有什么事?」 跟成亲认识的时间比昌浩还长的勾阵都这么说了,可见事情不简单。 成亲大步走向不是回家的路。 为了不被发现,与他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面的昌浩,觉得他的背影飘荡着明显的怒气。 国成兄弟说的话闪过脑海。昌浩心想不可能,却还是不免怀疑哥哥对大嫂怨气真的这么深吗? 「看他那样子,不像是跟哪家的小姐搞外遇。」 小怪点头赞成勾阵说的话。 「是啊,没有人会那么气冲冲地去搞外遇。」 昌浩眨了眨眼睛,不太能理解是不是这样。 看到昌浩似乎有疑问,小怪举起前脚说: 「譬如……呃……」 小怪蹙起眉头,沉吟了半天。不能用彰子来当例子。有没有其他昌浩认识,又很喜欢的对象呢? 「譬如你要去见伊势的公主、或海津岛的斋时,脸会那么臭吗?」 昌浩凝视成亲,沉吟着摇摇头。 「摆着臭脸去,对方可能会介意,也很失礼,所以我应该会留意。」 「对吧?所以,侍女们的猜测都是无稽之谈。」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 「女婿大人惹恼了对女儿、孙子都很温柔的大小姐,当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过,那小子到底要去哪里?」 勾阵疑惑地偏起头,小怪也满脸狐疑。 「前面没有像样的贵族宅院啊。」 原本以为他要去哪个贵族的宅院,看来是猜错了。 乌鸦的高音叫声,响遍黄昏的京城。如回音般交叠缭绕后消逝的叫声,告知了夜晚的到来。 沐浴在橙色阳光下的成亲,停在一栋荒芜颓圮的小宅院前,表情有了变化,像是在确认什么。 那是一间大门破损、墙壁半倾倒的小小荒废寺庙。 成亲环视过周遭后才走进里面。 「我绕到后面,小怪,前面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 隐藏气息的小怪溜进门里。昌浩和勾阵一起绕到后面。从崩落的墙壁破洞钻进里面一看,杂乱丛生的草都开始枯萎了。 蹑手蹑脚地拨开草丛往前走,就看到有间破破烂烂、已经倾斜的神殿,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神殿里响起嘎吱嘎吱的倾轧声。从崩落的墙壁缝隙,可以看到成亲边懊恼地咂着舌,边不耐烦地拨开蜘蛛网。 「也不是这里……」 严峻低吟的成亲,半狂叫起来,只差没气得抓头。 「啊啊啊,可恶!」 「唔……!」 昌浩不由得往后退。就在这时候,响起踩断枯枝的声音。 成亲在缝隙那一头,诧异地皱起眉头,往这里看过来。 吓得全身僵硬的昌浩来不及反应,逃走前就被成亲发现了。 从墙壁缝隙往这里看的成亲,看到脸部抽筋呆在那里的小弟,眯起了眼睛。 「喂,小弟。」 「是……」 「冒昧请问,你在那里做什么?」 被盯住的昌浩惊慌失措。 「没有啦……就是……散个步……」 「散步散到这里也太远了吧?」 「唔……我想……偶尔去一下平常不太会去的地方……」 成亲的双眼发直。 「哦哦哦?」 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可怕声音。 昌浩觉得背部直冒冷汗,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我跟踪了哥哥,对不起!」 看着断念后差点跪下来叩头谢罪的弟弟,成亲无言地叹息,摆出叫他进来的动作。 「喂、喂,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恐吓昌浩嘛。」 从另一个方向进来的小怪,看到两人一连串的应对,把眼睛眯成了细缝。 成亲冷哼一声,霸气地说: 「我的弟弟居然会做出跟踪我的卑鄙行为,我可没把他教成这种人。」 「你没教过他吧?」小怪毅然反呛回去,甩一下尾巴说:「你也听听他怎么说嘛,这件事的起因是你。」 「我?」 成亲反问,昌浩点点头,大略带过侄子们说的话。 没注意到儿子们心事的成亲,也不免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他深深叹息,用手拍着后脑勺,显得局促不安。 接着把倒在地上的凭几立起来,拍掉灰尘,一屁股坐下来,把手肘粗鲁地靠在凭几上。 看着他那样子的勾阵猛眨眼睛。 「你好像又变回行元服之礼前的调皮小男生了。」 成亲瞥勾阵一眼,但什么也没说,就撇开了视线。 感觉到哥哥的焦躁,昌浩如坐针毡。原来哥哥也有这么焦躁的时候啊,他开始思索这些有的没有的事。 沉默了好一会的成亲,最后沮丧地垂下头,叹了一口大气。 「昌浩……」 「是。」 「对不起,帮我个忙吧。」 「啊?」 昌浩不由得反问,成亲抬起头又说了一次: 「帮我个忙吧,我现在非常烦恼。」 所有人都愣住了,张口结舌。 成亲满不在乎地说出了惊天动地的事。 ◇  ◇  ◇ 安倍晴明体内流着异形的血。有很多妖怪害怕他的血,但也有很多妖怪想喝下他的血。 那天,因为某种理由,成亲单独一个人走在京城某处。 太阳还高挂在天空,他也打算马上回家,所以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 途中,遇见一个虚弱的老人按着胸口蹲在路上,他就走过去问老人怎么了。 老人说他是附近寺庙的杂役,只要回去休息就没事了。于是,成亲就扶他回去了。 不料,那居然是陷阱。 ◇  ◇  ◇ 成亲夸张地叹了一口大气。 「我也曾经是个老实、温和的少年呢。那个妖怪利用我的善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骗到了某个地方。」 幸亏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筑起了结界,妖怪才没办法对他下手。 但那里是妖怪的地盘。 要看妖怪的妖气先用罄,还是成亲的灵气先用罄。 万不得已时,只好背水一战,使用威力虽惊人但也会对术士产生强烈反弹降魔咒文。就在成亲这么下定决心时,妖怪提出了交换条件。 ——只要你答应把你的第四个孩子给我,我就放你走。 为什么是第四个? 妖怪饶舌地解答了成亲的疑惑。 继承安倍晴明血脉的人,越后面出生的人拥有的力量越强。你最下面的弟弟不就是这样?所以,第四个孩子一定拥有惊人的力量。把这个孩子吃下去,不知道可以获得多大的力量呢。 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对于妖怪提出来的 条件,成亲默然沉思。 「哥哥,你是怎么回答的?」 昌浩大惊失色,成亲不假思索地回应: 「我对它说好啊。」 小怪走到前面,瞪大眼睛,替语塞的昌浩说: 「喂,你在想什么啊!」 成亲赌气地说: 「既然它指定要第四个,那么,我只生三个不就好了?」 「什么……」 小怪哑然无言,勾阵在它后面半感叹地说: 「也对啦……的确是那样。」 不过,该怎么看这件事呢? 陷入绝境中,竟然还想着卖弄口舌欺骗妖怪,是不是该称赞他有这样的胆量,不愧是安倍晴明的孙子呢? 小怪仰望天花板。 「真受不了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这不是说了吗?」 「不要耍嘴皮子,你这个蠢蛋!」 小怪忍不住大叫,成亲望向其他地方,搔着太阳穴一带。 他说得满不在乎,其实很后悔自己那样的行径。 呆呆听着他说话的昌浩,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举手发问。 「那件事跟现在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呢?」 成亲合抱双臂笑了起来。 「嗯,问得好。」 但是,昌浩发现他的眼睛完全没在笑,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站在旁边的勾阵的衣服下摆。 「我家太座作了奇怪的梦,你们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 「应该是第四个孩子一直没出生,所以那个妖怪来找麻烦了。」 昌浩瞠目结舌。 「啊……!」 大嫂说过梦中的神谕。 她说最近会再怀上孩子。那孩子是为履行约定而生的尊贵生命,总有一天要放手,但不用悲伤。 那绝对不是神佛的神谕,但内容没有错,因为的确有那样的承诺。 昌浩觉得头晕目眩,脚步踉跄了一下。 勾阵撑住了他的肩膀,但她的表情也是百感交集,眼神有点苛责成亲。 边用前脚按着额头边叹息的小怪,用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询问: 「那么,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哑然失笑的成亲,维持合抱双臂的姿势回答: 「会演变成这样,都怪我当时没有消灭那只妖怪。既然这样,赶快把它找出来,降伏它不就没事了?」 「……」 小怪暗自思索。 妖怪相信承诺,安安分分地等着那么一天,直到现在才来催成亲赶快生第四个孩子。怎么觉得身为阴阳师的成亲,比那只妖怪还要毒辣? 它知道这么想不对,但就是很难不对妖怪产生几分同情。 不过,再怎么说,都是为了得到安倍家的血而袭击成亲的妖怪不对。要不是它那么贪心,现在也可以安稳地活着。 但是,妖怪的安稳,就是人类的不安稳。所以,如成亲所说,降伏妖怪应该是目前所能选择的最佳策略。 应该是。 「……」 为了说服自己,在内心不断寻找这种、那种的借口的小怪,没有察觉自己的背影莫名地阴沉。 终于回过神来的昌浩,振作精神开口说: 「我该怎么做呢?」 这时成亲才露出真的很苦恼的表情。 「我完全不知道那只妖怪在哪里,你帮我占卜,顺便把腾蛇借给我。」 「等等,你趁乱胡说什么?」 小怪的夕阳色眼眸激动到闪闪发亮,成亲缩着肩膀对它说: 「因为靠我的力量能不能降伏妖怪,老实说值得怀疑。」 「怎么会……」 昌浩正要插嘴时,成亲举起一只手制止他,淡淡地说: 「我决定不要太高估自己。在不知道做得到、还是做不到的状况下孤注一掷,绝非上策。」 说得一点都没错。假如成亲判断错误,结果力有未逮,就会害到家人。 「有爷爷那样的力量,就能靠自己设法解决,但这是不可能的。」 成亲对自己的评价,有时会给人是不是太过严苛的感觉,但绝对没错。 神将们都知道,这就是成亲之所以能胜任安倍家长兄的原因。 看到小怪和勾阵抛来有话要说的眼神,成亲马上竖起右手的食指说: 「因此,我必须靠腾蛇的火焰使出一击必杀技。据我判断,没有任何战术可以胜过这个必杀技。」 「等等,那叫战术吗?好像不是吧?」 「所以,昌浩,腾蛇借我一下。」 昌浩满心佩服地说: 「既然这样,请用。」 小怪竖起了全身白毛。 「为什么没问过我,就把我借出去了?」 「喔,不愧是我弟弟,谢谢你啦。」 「可是,我对占卜没什么自信。」 「哦?那么,我们两人一起占卜吧。总不能把昌亲也卷进来,那就对不起他了。」 三兄弟中,排行中间的昌亲最擅长占卜术。 「说得也是,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会很担心吧。」 「喂,你们两个!都不用想想我的感觉吗?」 勾阵拍拍怒不可遏的小怪的背说: 「死心吧,腾蛇,成亲变成那样就没救啦。」 「~~~~」 小怪气得肩膀哆嗦发抖。 两人一起占卜出来的卦,显示妖怪就在右京郊外的残败神殿。 一行人到达那里时,夜幕已经完全覆盖了天空。 过了逢魔的黄昏时刻,现在是妖魔的时间了。 提高警觉走到神殿前面,正要爬上楼梯时,从地板腐朽到处是破洞的神殿中央,升起幢幢摇曳的烟雾。 烟雾转瞬间膨胀起来,呈现出奇怪的形状。举例来说,很像青蛙。模样就像山椒鱼的头,摆在青蛙的身体上。 腥臭味弥漫。跟这只妖怪正面对决过的成亲,当时还没行过元服之礼,年纪大概比现在的昌浩还要小一点。 如果是自己,可以活着逃走吗? 这么想的昌浩,直觉反应的答案是「否」,完全不觉得自己办得到。 妖怪看到成亲目中无人地瞪着自己,惊讶地张大眼睛说: 『喂,孩子还没出生啊?快生出来给我啊。』 「目前还没有计划要生。」 成亲冷冷反呛回去,把妖怪气得脸部扭曲,低声嘶吼。 『你身为阴阳师,却想违背言灵的约定?』 「我没想违约,只是还没生,没办法交给你。」 妖怪气得全身通红。 『你骗了我!?』 「是你自己说要第四个孩子啊,我只是回答你第四个孩子可以。既然没有第四个孩子,就不算是我骗你。」 小怪暗想这分明是诡辩嘛。 妖怪边膨胀边叫吼: 『可恶的阴阳师,那么我要你的其他小孩!』 「你这样才叫违背言灵,你要违背你与阴阳师的约定吗?」 听着始终冷冷以对的成亲的口才,勾阵不禁同情起妖怪。 元服前的成亲借由诡辩,逃出了困境。那之后经过了好几年,他累积了种种经验、见识过种种场面,说得不好听是变得狡猾了。 昌浩心想,这样的形容或许不对,但哥哥的胆识完全不一样了。 与妖怪堂堂对峙的成亲,毋庸置疑就是安倍晴明的孙子,而且如出一辙地继承了辛辣且无情的部分。 这是成亲绝不 让家人看见的阴阳师的另一面。 妖怪大声咆哮。 『可恶的阴阳师……!既然这样,我就吃掉总有一天会生下孩子的你的妻子,用来替换你的孩子!』 昌浩怒火中烧,想冲到前面。 就在这一刹那。 成亲把昌浩推回后面,猛然结起了刀印。 环绕他全身的氛围骤变。 「哦……?」 成亲就回了这么一句。 光听到这句,昌浩全身就颤抖起来了。 不带丝毫激情的声音,念起了酷烈、冰冷、冻结的咒文。 「此术断却凶恶,驱除不祥——」 小怪抓抓耳朵下方,半眯起眼睛说: 「他根本不需要协助吧……」 而昌浩恐怕是第一次看到,不太使用驱邪降魔术的哥哥认真起来的模样。 ◆  ◆  ◆ 很晚才回到家的成亲,在东对屋坐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笃子从屏风后面偷窥丈夫的样子。她怕跟丈夫说话,丈夫也不会回答,所以刚才很犹豫该不该进对屋。 成亲从来没有看起来这么疲惫过,头发还凌乱地掉在额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屏风布幔与衣服的摩擦声,不由得往那里看的成亲,发现妻子满脸挣扎地站在那里。 笃子慌忙转身想离开,却听见叫唤她的声音。 「笃子。」 她还以为听错了,吃惊地回过头,看到成亲砰砰拍着自己身旁的坐垫。 她战战兢兢地在那里坐下来,转向好久没这么近看的丈夫。 成亲呼地吐口气,就倒在她肩上了。 「成亲大人……?」 「我有点累了。」 这么喃喃低语的成亲,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下眼皮带着浓浓的疲惫感。 那是不会让父母、兄弟、孩子们看见的一张脸。 「成亲大人……你怎么了?」 「我在思考某些事,所以暂时断绝了最珍爱的东西——好痛苦。」 笃子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看到他疲惫成这样,就知道他一定经历过很大的折磨。 「那真是……辛苦你了。」 「嗯,明天我要休假。」 笃子正想说「你又来了」,就发现成亲已经睡着了。 「真拿你没辙……」 低声嘟囔的笃子,脸上浮现无奈与安心交织的笑容。 不停走在回安倍家路上的昌浩,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哥哥很厉害,但没想到那么厉害。」 「是啊。」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回应。 在昌浩出生之前,他是被当成晴明接班人的男人,当然厉害啦。 「不过,哥哥为什么不跟大嫂说话呢?」 现身的勾阵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断绝最珍爱的东西,就能放大灵力。」 昌浩眨了眨眼睛。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这么喃喃自语的昌浩,松口气笑了起来。 终命之日 1 ◇  ◇  ◇ ——我说,晴明啊…… 等命终之日到来,渡过河川去了冥府…… 当时怎么想得到, 那竟然会成为如此难忘的一句话—— ◇  ◇  ◇ 漆黑的世界恢复了光亮。 朦胧的视野,像是在水里看东西,所有的轮廓都是模糊的。 「……明……!」 熟悉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响起。 因光线刺眼而眯起眼睛的他,好不容易才慢慢张开了嘴巴。 「……天……后……」 喉咙干涩,不太能发出声音。 做几次呼吸,刻意把力气注入喉咙,就觉得火辣辣的痛感逐渐增强。 「唔……!」 脸扭曲变形了。不只喉咙,全身都痛。扭曲变形的脸,也因为皮肤处处僵硬麻痹,又痛又热。 原本恍恍惚惚的意识,痛到完全觉醒了。 「……大人……晴明……大人!」 忍着痛转动眼珠子,就看到坐在枕边的十二神将天后,抽抽搭搭地哭得像个孩子。 「天……后……你……怎么了……」 「请不要说话!我、我马上请翁来!」 翁是统领十二神将的天空。外表是老人的模样,所以被称为翁。 他眨眨眼睛,意识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下。 全身发烫。会这么热,是因为严重烧伤。 他拼命回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哪里?我在做什么? 对了,我是—— 「天后……」 他张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叫唤。 「是,晴明大人。」 看到自己的式神用手背拭着泪,他用颤抖的声音问: 「……莲……呢……红莲怎么样了?」 「他……」 天后的表情瞬间凝结,拉长了脸。 看到这样,晴明的心就凉了半截。 全身的烧伤,是十二神将腾蛇放射出来的地狱业火造成的。 天后的眼眸泪光闪闪。她张着眼睛、抿着嘴,没有回答。清澈透明的泪水,从她白皙的脸颊滑落。 保持沉默的她,眼眸显现绝对的排斥意志。宛如在宣示,她不想回答、不想提起那个名字,连听到那个名字都不愿意。 晴明闭一下眼睛,改问其他事。 「岦斋呢?他怎么样了……」 神将摇摇头说: 「对不起……我一直陪在晴明大人身边,所以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状况如何。」 从她的表情、声音,可以知道她没有半句谎言。 这时另一道神气降落了。 「晴明啊。」 现身的是十二神将天空。 闭着眼睛的老人,在卧床的晴明身旁坐下来,沉重地开口了。 「你才刚从生死边缘回来,但有件事我非告诉你不可。」 从老人凝重的表情,可以知道是非常悲哀的事。 要不要听端看晴明的意思。如果他希望以后再说,天空会尊重他的意思,回异界等待时机。 但是,晴明知道不可以那样,他有不好的预感。 可能是从气息察觉晴明心意已决,所以老人转向同袍说: 「天后,通知大家晴明已经醒了。」 「可是,翁……」 天后不愿意离开主人身旁,天空又再嘱咐她一次。 「太阴和玄武都很担心,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放心。」 「知道了。那么,晴明大人,我走了。」 不情愿地听命行事的天后,行个礼回异界了。 现场一时鸦雀无声。 忽然,响起哔剥的火焰爆裂声。是地炉里烧着木柴。 现在是下雪的季节,不生火取暖会冻死。 环视周遭,可以知道有结界覆盖着整间狭窄的草庵。 晴明挖掘记忆,确认现在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大雪纷飞的出云深山。 「天空,岦斋怎么样了?」 天空淡淡地回答了晴明压抑情感的喃喃低语。 「岦斋他——」 耳朵忽然听不见了。 刹那间,晴明这么觉得。 心脏扑通扑通震响,不知道为什么加快了跳动的速度。耳鸣声大作,他只能看着老人的唇形。 连眼睛都没办法眨。 天空发现主人的表情凝结,就沉默下来,缓缓张开了眼睛。 十二神将天空的最强的结界包围了整间草庵。 那是一道铜墙铁壁,不只外面,连待在异界的十二神将们都被隔绝了。 「天空……」 晴明大吃一惊。 收十二神将为式神以来,已经过了一只手的手指头数不完的岁月。在这段绝不算短的岁月中,他只有寥寥几次看见这个老人张开眼睛。 天空发出了严肃的声音。 「晴明,仔细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待在与人界重叠的异界的天后,感到十分困惑。 突然形成的结界,把晴明与天空的气息也完全隔绝了。她完全没办法知道,他们两人怎么样了、说了哪些话。 晴明才刚从死亡的深渊勉勉强强地爬上来。天后担心这样的主人,怏怏不乐。 她的心情就像被逼入了绝境,状况不明令她局促不安。 平时的她,不会恐慌到这种地步,因为她是十二神将。然而,现在的她没办法不恐慌。 她亲眼看见身为人类的晴明被卷入火里。 被卷入传说会把所有生物烧成灰烬的地狱业火里。遇上那种火,人类瞬间就会被烧死。 可以活下来,是因为她的主人不是一般人,而是拥有强大灵力的阴阳师。 在晴明醒来之前,她的心宛如冻结了,感情完全没有反应。 烧烫伤的伤痕令人心痛的晴明,微微颤抖眼皮张开了眼睛。天后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紧绷的心弦才噗兹断裂,泪如泉涌。 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天一靠移身术把晴明所受的伤尽可能都移到自己身上了,然而,晴明的伤势严重到那么做也只是聊胜于无。 熊熊燃烧的火焰残影烙印在眼底,怎么也挥不去。 灼热的风。感觉一呼吸就会把肺烧掉的热风,狂乱怒号,鲜红的火柱冲上了天际。 抿住嘴唇的天后,双手交握垂着头,泪水滑过白皙的脸颊。 那是同袍放的火。 那是十二神将中最强的腾蛇的灼热业火。 「腾蛇……!」 天后叫出缠绕着火焰斗气的同袍的名字,声音里充斥着厌恶和愤怒。 十二神将的天条,在他们诞生时就已刻印在灵魂深处,绝不能违反。 他们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杀害人类。 是人类的想象实体化,才有他们的诞生。是人类的心制造出了他们。对他们来说,人类就像父母般的存在。 所以,不论拥有多大的力量,都不能加害人类。做出那种事,就会危及他们本身的存在。 即便是冠上神名,居众神之末的存在,他们与神之间还是有这种决定性的差异。 而且,腾蛇犯下天条的对象,是十二神将视为唯一绝对的主人安倍晴明。 「天后。」 背后响起叫唤声,天后回过头去。 「白虎……」 看到天后的泪珠滴滴答答从脸颊滑落,白虎露出心疼的表情。 天后再也无法压抑情感,向精悍的脸蒙上阴影的白虎哭诉。 「即便……即便被缚魂术困住,也不该……!」 她无法原谅腾蛇、无法原谅腾蛇犯下十二神将的天条。 更无法原谅腾蛇差点杀死主人。 无法原谅腾蛇要亲手杀死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安倍晴明。 白虎沉默不语。 岦斋的缚魂术,连晴明都自叹弗如。腾蛇是被缚魂术困住,才会行凶,也是值得同情。 但是,即便如此,犯下了神将的天条也是千真万确的事。 呜咽啜泣了好一会的天后,似乎稍微冷静下来了,嘶地深呼吸,抬起了头。 「对不起,方寸大乱。」 「没关系……难免的。」 天后擦拭眼睛,无力地垂下肩膀。 「晴明大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有脸面对若菜呢……」 眼前浮现在京城等着晴明回去的女孩的身影。 邂逅后两心相许已经好几年了,却到现在都还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即便如此,女孩也没责怪他或离开他,依然温柔地对待他。 现在,若菜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等着晴明和岦斋归来。 天后握紧拳头,咬住了嘴唇。 岦斋死了。 听天空说,操纵腾蛇攻击他们的主人后就不见踪影的岦斋,被从瘴穴爬出来的怪物杀死了。 但是,就在天空等神将尽全力阻拦失控的腾蛇时,岦斋的遗体突然消失了。 听说怎么找都找不到,天空等神将就放弃了搜索。 天后猜想可能是被怪物吃掉了。 她的心好痛,脑中闪过岦斋天真烂漫的脸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天后双手掩面,悲痛地低喃。 晴明与岦斋是比谁都亲近的好友,为什么非造成这样的悲剧不可呢? 岦斋是为晴明着想,才会要求同行。 忽然,一道神气降落。 从人界回来的天空,现身在天后与白虎面前。 「翁,晴明怎么样了……」 老人对冲过来的天后严肃地说︰ 「他想要暂时一个人静一静。」 「一个人……?」 天后讶异地重复这句话,白虎走到她旁边说︰ 「也许是想整理大脑的思绪吧,因为发生太多事了。」 「是的。」天空点点头,用手杖轻敲地面,深深地叹口气说︰「现在晴明需要的是休息,知道吗?天后。」 「是……」 天后黯然垂下了头。天空为了安慰担忧的她,又接着说︰ 「我用我的结界把那座草庵完全包围了,不会有危险。只要他愿意,你们就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不用担心。」 被看穿心事的天后闭上了眼睛。不想让他一个人独处,是因为不待在他身旁确定他没事,天后就没办法放心。 但是,没办法放心是她自己的问题,不能推到晴明头上。 「是,翁……请问晴明大人的伤……」 闭着眼睛的天空,神情凝重地点头说︰ 「晴明自己说没看起来那么严重……他不想让我们担心,我们就尊重他的意思吧。」 一个人独处的晴明,呆呆仰望着横梁。 全身已经没有刚醒来时那么痛了。 可能是因为这间草庵充满了天空的神气。 红莲失去意志时的无情双眸浮现眼底。然后,燃起了灼热的业火。 被缚魂术困住的红莲攻击了晴明,遍体鳞伤的晴明可以从那样的火焰活下来,是因为在灼热的火焰迸射之前,及时念出了防火的咒语。 但是,原因应该不只是这样。 在看着自己的金色双眸底下、在那双冻结的眼眸深处,晴明看到了摇曳的微弱火光。 即便中了法术,在完全被控制的意志的更深、更深层处,他的本能依然试图守住自己被赋予的天条。 伤势没有记忆中那么严重,应该是天一转移到自己身上了。不知道她好不好? 晴明隐约记得,有两个身影跳入了火里。是朱雀和六合,不顾死活跳进了那团灼热的火里。 又哭又喊的尖叫声,应该是来自天后和天一。 记忆被慢慢挖掘出来。 离开京城还不到两个月。 ——我虽然没你强,但多少可以帮上你的忙吧? 爽朗地笑着这么说的画面,感觉并不是那么遥远。 「岦……斋……」 天空说的话,如冰般冻结在心底。 ——岦斋死了,是我们的同袍腾蛇杀死了他。 老人的声音沉重地回荡,直直刺进耳朵深处,仿佛缓缓地撕开了伤口。 晴明的心莫名地平静,感觉所有一切都没有真实感。 这会不会是梦呢? 浮现这样的想法,晴明淡淡笑了起来,是那种带着自嘲意味的笑。 全身的伤不是以疼痛证明了这不是梦吗? 以慢动作举起右手的他,眨了眨眼睛。 盖在他身上的是六合平时披在身上的深色灵布。 草庵里充满了天空的神气。在包围草庵的结界里,也感觉得到玄武与太阴的神气。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段期间,是神将们竭尽全力,把他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振作起来啊,安倍晴明……」 他低声嘟囔,用右手掩住了眼睛。 他必须重新站起来。 他把触犯天条的腾蛇,全权交给了天空处置。因为他自己既是神将们的主人,也是当事者。 不知道道反女巫怎么样了?道反圣域和道反大神、守护妖们怎么样了? 智铺宫司被歼灭了。是晴明亲自歼灭了他,所以这点可以确定。 从瘴穴喷出来的瘴气,还缠绕着这个国家,必须尽快做净化。 恐怕要等伤势好到某个程度,才能回京城。搭风将的风回去,虽然不会花太多时间,但太阴和白虎一定会坚决反对他现在动身。 还有、还有…… 他寻找该思考的事。 这样就不会去想不愿想起的事。 但是,也不能从今以后一直逃避下去。 「……死了……」 天空说岦斋死了。 晴明刚开始听不见天空说的话,是因为他的心拒绝接受那件事。 「……岦……斋……!」 咬住嘴唇的晴明,眼底浮现一个光景。 『……』 那是预言。 『预言说,我会——』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早已忘了。 因为认为那种预言绝对不会成真,所以丢在心底最深处,不曾想起来过。 2 它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它的出生只是为了留下预言,宣告预言后,马上就断气了。 这个妖怪叫做「件」。 ◆  ◆  ◆ 睡眠不足。 对现在的晴明来说,暖洋洋的和煦阳光简直就是严刑拷打。 他必须打开阴阳寮里堆积如山的文献,把关于某妖怪的记载只字不漏地抄写下来,但春日般的阳光太催眠了。 而且,晴明堆满书籍的矮桌,又正好摆在晒得到太阳的地方,背后被晒得暖呼呼,害他好几次都差点阖上眼睛,拼命忍住了。 「好困……」 他甩甩头,想甩开睡意。再拍拍脸颊,振作精神。但是,这么做也只能撑一下子而已。 不觉中,笔从手中滑落,在纸上画下了不可思议的符号。 「唔……」 被笔掉落的咔当声惊醒的晴明,看到纸上如蚯蚓跳舞般的崭新符号,叹着气把纸揉掉了。 不知道浪费第几张纸了,他已经懒得算了。 「去洗把脸吧……」 按着眼角站起来时,响起了担忧的声音。 『晴明大人,你还好吧?』 是隐形的神将。 「不太能肯定地说还好……」 因为这三天都没怎么睡。 睡眠不足就算了,还在温暖的阳光下静静地查资料,根本就是严刑拷打。 如果是四处奔波的工作,就可能还好。 严重睡眠不足,就会短暂失去意识。 他好几次都这样,心想不行、不行,就站起来喃喃说着刚才睡着了一下,其中一个神将却哭笑不得地说他根本是昏过去了。 看四下无人就打了个大呵欠的晴明的背后,出现了两个身影。 「晴明大人,今天请到此为止吧,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 「要是昏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晴明。」 晴明稍微偏头往后看,缩起了肩膀。 是十二神将的青龙和天后。还有其他神将也隐形待在附近,只有这两个看不下去就现身了。 「喂,被谁看见就糟啦。」 晴明蹙起了眉头,青龙冷哼一声,斜站着说: 「没几个人看得见我们吧?」 「除了几个贺茂氏的人之外,其他人的灵视能力都不强。况且,我们都压低了神气,除非有人的灵视能力比得上晴明大人,否则应该看不见我们,所以不必顾虑,请放心。」 晴明露出难以形容的眼神,对着老神在在地眯起眼睛的天后苦笑。 可以自由调整要不要让人看见,实在太厉害了。 收十二神将为式神,至今几年了呢?晴明感觉这段岁月似乎不短,也似乎没那么长。 他们还有很多晴明不知道的力量。 晴明必须更提升自己本身的力量,才能激发出那些力量。 不论神将拥有多强的神通力量,成为式神后,就会被主人的力量左右。 晴明必须锻炼自己提升功力,才能彻底解放十二神将与生俱来的通天力量。 到达一定水准,神将们就能发挥天生的力量。 晴明原本就很有潜力,所以,只要做阴阳师的修行,取得知识,就能使用相当程度的法术了。如果他甘愿只当个一般的阴阳师,的确是这样就够了。 然而,他把十二神将当成了式神,就必须达到最高水准。 他是在收神将为式神后才察觉这件事,所以不能回头了。 他不只一次、两次后悔收他们为式神,脱口而出说不该收他们为式神的次数,多到一只手的手指也数不完。 这都要怪自己的能力不足,他不知道因此尝过多少苦头。 他曾想敷衍了事,看能不能蒙混过去,但都没得到期待中的结果。 直到最近才万念俱灰,决定痛改前非,认真去面对。 会睡眠不足,是因为把已经知道内容所以向来都跳着看的书,这次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 时间有多少都不够用。 灵符这种东西,只要有足够的知识,任谁都可以写。但大家都说,晴明做的灵符,比其他人做的灵符有效多了。实际上也是这样,但仔细想想,那也只是因为跟他拥有的超群灵力成正比而已。 他这样冷静地评鉴自己,就觉得现在自己会使用的法术,很多其实都没那么厉害。 不论拥有多强大的力量,要能以最好的方式驾驭才有意义。若以蛮力驾驭,总有一天会出纰漏。 这么一想,就觉得进阴阳寮后,自己白白浪费了很多时间。 若能有效利用时间与那里的书籍,现在早已获得相当的知识和本领。 现在才想到已经来不及了。 看到晴明沉着脸的模样,天后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让主人不开心,深深蹙起了眉头。 「晴明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 被这么一问,晴明才愕然回神,眨了两次眼睛,交互看着满脸不安的天后,和斜眼看着自己的青龙。 「啊,抱歉,我在想一些事情。没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晴明叹口气,淡淡笑着说: 「真的没什么,只是在想这么单调的工作能不能快点结束,心情有点灰暗,因为不结束就不能回家。」 听完这句话,天后才松口气,表情和缓下来。 这时候,上完课进入休息时间的阴阳生们从旁经过。 晴明移到外廊的边缘,等他们通过。青龙和天后依然现身待在那里。但阴阳生完全没看见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过去。 要有相当程度的灵视能力,才能看得见神将。可见,阴阳生们的能力虽然不差,但没有相当程度的灵视能力。 拥有看得见神将的灵视能力,就足以证明拥有相当程度的力量。 也就是说,可以毫不费力地捕捉到神将神气的晴明,拥有惊人的灵力,不愧是异形母亲生下的孩子。 会茫然想着这些早已知道的事,是因为睡眠不足与单调的工作导致严重疲劳,他却没有这样的自觉。 所以,没注意到有个身影悄悄靠近了自己。 合抱双臂保持斜站姿势的青龙,动了一下眉毛,天后也眨了眨眼睛。 悄悄靠近的人,把手按在嘴唇上,做出「请保持安静」的动作,偷偷走到晴明的后面。 有风。 「嗯……?」 隐约察觉有动静的晴明,才一转头,就被戳中双腿的腿窝,失去了平衡。 「哇!?」 从后面推的力道,使他的膝盖弯曲,重心下坠,就那样往前扑倒了。幸好青龙瞬间移动,抓住他的手臂,他才没摔在地上。 「哇哈哈,你全身都是破绽呢,晴明。」 晴明回头看高声大笑夸耀胜利的人,低声叫嚷: 「岦斋,你……!」 笑到不能再开心的年轻人,竖起左手的食指左右摇晃。 「不行哦、不行哦,即便这里是阴阳寮,也是在魑魅魍魉横行的皇宫里。幸好这次是我,如果是一时起了邪念的妖怪,就很惨啦。对吧,神将们?你们也这么想吧?」 「哦……」 天后暧昧地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青龙目光如炬地瞥岦斋一眼,不予理会。 但岦斋若无其事地面对了他的眼神。青龙向来就是这么不友善,没什么好在意的。并不是岦斋惹他不高兴,而是他的脸原本就那么臭。 「你会站在这里,表示工作告一段落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晴明皱起眉头说: 「很遗憾,还没有。」 「是吗?」 「只是太困了,所以离开现场散散心,该回去继续工作了。」 晴明背对岦斋往后挥挥手,就走回了职场。 岦斋望着他的背影,沉吟着陷入了思考。 不由得留在现场的天后,讶异皱起了眉头。 「岦斋,你在想什么?」 「嗯……想一些事。」 岦斋留下不清不楚的话,转身离开,不知道要去哪里。 目送他离去的天后,疑惑地偏起头,赶紧追上晴明。她的主人已经坐在矮桌前,开始对抗睡意了。 青龙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合抱双臂,冷静地开 口说: 「他好像已经超过可以欺骗自己的极限了。」 「是啊……」 天后忧虑地看着很快就打起瞌睡的晴明,青龙叹着气说: 「把他打昏,扔进那个书库两个时辰吧。」 「这恐怕不太好……我也很想以晴明大人的身体状况为优先,但是,阴阳寮的工作对晴明大人来说也很重要。」 『可是,这样下去也做不了事吧?』 就近隐形的同袍插嘴说。青龙往那里瞥一眼,半眯起了眼睛。 「叫他今天不要来工作,他偏偏要来,自作自受。」 的确是这样。 「真是的……」 臭着脸低声咒骂的青龙,说话虽然难听,却是由衷关心晴明。就是因为担心,才一直待在附近。 晴明当然也知道。 坐在矮桌前翻着书的晴明,眼皮就快掉下来了。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的天后,忽然听见同袍的声音。 『欸,晴明的工作什么时候才会做完?』 「要做到傍晚……所以再两个半时辰吧。」 话才说完,外表是小女生的同袍就在她旁边现身了。 「要这么久?他那样子一定撑不住,怎么办?」 是十二神将太阴。因为身高跟天后差很多,所以她缠着风飘浮在半空中。绑在头部两侧的栗色长发,随风飞扬。天后的头发和缠绕在青龙身上的布,也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这时候,刚才不知道跑哪去的岦斋,端着一个碗回来了。 「哟,岦斋。」 飘浮在天后视线高度的太阴,两手交置于背后,眨了眨眼睛。岦斋看见她,就挥起了空着的那只手。 「太阴,好久不见,你好吗?」 「还好,你呢?岦斋。」 「我也还好。喂,晴明。」 岦斋开朗地回应后,抓住快要趴到桌上的晴明的衣领,把他拎起来。 有点呼吸困难而发出呻吟声的晴明,缓缓转过头去,岦斋马上把手里的碗塞给他,对他说: 「喝吧,去典药寮拿的,可以让你清醒,很有效哦。」 「是什么药?」 晴明半眯起眼睛确认。冒着蒸汽的液体有点黏稠,飘着不太熟悉的味道。既然是从典药寮拿来的,应该就是药吧?但他不想喝下不清不楚的东西。 「是很浓、很浓的茶。我请典药寮给我对清醒有效的东西,他们就给了我这个。」 据说是把茶的粉末煎过再熬煮。 「是茶啊……真的有效吗?」 晴明表示怀疑,岦斋也「嗯~」地沉吟。 「这个嘛,我也没喝过,所以不知道。」 「你……竟然拿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喝?」 看到晴明半张着眼睛瞪视自己,岦斋一脸无辜地反驳: 「你说那什么话,这是我深厚的友谊的证明,你居然以那种深度怀疑的眼神来看待。」 「友谊?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这种东西。」 「拜托你知道嘛。」岦斋不由得正经八百地反呛回去:「你应该坦然接受他人对你的亲切。对吧?青龙、天后、太阴。」 被点名的神将们,瞬间彼此互看了一眼。 岦斋说的话是有点牵强,但有道理。 几年前成为式神后,他们知道了一些事。 他们的主人安倍晴明,讨厌与人相处又难搞。 看得出来,他对住在黑暗里的妖魔鬼怪,比对同类的人类,更能掏心掏肺。 神将们知道他不完全是人类,身上流着一半异形的血,但对他们而言,那并不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带领他们的才能。 只要力量、心灵和意志都能配得上神将们的自尊就行了。 「岦斋说得没错,晴明,你乖乖喝下去吧。」 依然合抱双臂的青龙说话了,晴明拉长脸转头看着他说: 「你是式神,我才是主人吧?青龙。」 「那又怎么样?」 面对冰冷的视线和语调,晴明默默叹息。 他接过岦斋手中的碗,舔一口尝味道。这是他第一次喝茶。因为茶是高级品,所以像晴明这样的下级贵族很难买得到。 典药寮的官吏会给这种东西,也未免太大方了。晴明总觉得其中有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好苦……」 晴明的表情真的很苦,岦斋苦笑着说: 「良药苦口啊,晴明。」 被晴明半张着眼睛瞪视的岦斋,一点都不受威胁。 他看看矮桌上写到一半的纸、以及堆积在四周的书籍,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喂,晴明,你从早到现在都在做什么啊?」 晴明小口啜着熬煮成黏稠状的茶,皱起了眉头。 「有预兆显示,几十年才诞生一次的妖怪,又即将诞生了,我必须把与妖怪相关的记载摘录出来做汇整。」 长官指示再小的记载都不能遗漏,所以,他正在搜寻阴阳寮设立以来的所有纪录。 「哦,这是个难题呢……嗯?」岦斋拿起手边的书籍,蹙着眉头说:「这不是远江国的史记吗……总不会除了寮的资料,还要翻阅各国的纪录吧!?」 晴明对瞠目结舌的岦斋轻轻点着头说: 「很遗憾,正是那样。」 不过,能掌握大约的时期,所以还好。 「再说,博士也知道很花时间,所以在完成前不会派给我其他工作。这么一想,就觉得也算轻松。」 「不……不轻松吧?一点都不……」 好不容易喝完茶的晴明,把碗还给了目瞪口呆的岦斋。 「好像真的有效呢,头脑比较清醒了,谢谢。」 「哦,啊,那就好。」 岦斋点着头接过碗。晴明马上别开视线,开始工作。要看的书还是那么多,浪费多久的时间,工作就要延长多久。 看着啪啦啪啦翻阅纸张的晴明,岦斋发出了感叹声。 「看得那么快也能看懂啊?」 晴明翻阅纸张与追逐文字的速度,都不是普通快。 「比追逐会跑的东西轻松多啦。」 晴明漫不经心地回答,岦斋却是满脸佩服。 只有青龙发现,主人翻书的速度,有一刹那慢了下来。 「——」 晴明的视力非常好,这都要归功于拥有人类之外的血。不过,现在算是减弱了许多,小时候简直是好到超越人类的范畴。 这件事神将们不是从晴明听来的。 安倍家有各种小妖自由进出,它们长命又爱说话,不用拜托它们,它们也会自己讲出很多事。 它们说:让我来告诉你们,成为你们主人的那个人的成长过程。 其实它们是对十二神将太好奇,所以用那样的名义来看神将。 率领十二神将,名为安倍晴明的年轻人,很讨厌不同于一般人的自己。在阴阳寮工作时,他绝不会表现出那样的情感,只有极少几次可以从他言行举止的小地方看出来。 神将们甚至觉得,晴明似乎很想赶快结束人生,他们不太喜欢他那么颓废的想法。 他们花了一段时间,才断定晴明是值得追随的主人,当然希望他可以活长一点。 因为即使是短命的人,他也只有如同眨眼一瞬间般的时间能和神将们一起度过。 看晴明工作看了好一会的太阴,可能是厌倦了,忽然消失了踪影。 岦斋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喂,太阴去哪了?」 天后耸耸肩,对四处张望的岦斋说: 「可能去皇宫探险了。」 「哟,没想到她对政治有兴趣。」 「不……不是政治,是对在这里工作的人有兴趣。」 神将们诞生至今,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但很少下来人界。 真的只有聊聊几次会一时兴起,从异界来看看人界的情况。但人类平时怎么过日子、在想什么,有时还是要就近观察才会知道。 「最近听她说,去寝宫的后宫到处看看很有趣,所以可能去了那里。」 表情僵硬的岦斋,看着偏头、双手托住脸的天后。 「咦、咦……去寝宫的后宫……」 岦斋和晴明终其一生恐怕都进不了寝宫,即便是进得了寝宫的人,除非有特别状况,否则也进不了后宫,太阴却可以随意进出。 十二神将太厉害了。不,他们只要隐形就看不见,所以也没多厉害。也就是说,寝宫里有魑魅魍魉四处流窜,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听到岦斋这么说,一直默不作声的青龙,难以置信地眯起了眼睛。 「你现在才知道啊?」 政治中枢一定有异形和妖怪。 「不是啦,我是在想皇宫里有阴阳寮、有阴阳师,怎么可以让异形之类的东西闯入。」 「真正有能力的阴阳师屈指可数,最好的证明就是没几个人看得见我们。」 「也对啦,不过,阴阳寮的官吏都被你说得面子扫地了。」 「贺茂氏那群人还算可以,但也只是比其他人好一点而已。」 「不过,大家都很努力啊。在这方面不给予表扬,就太可怜了。」 「我不觉得这种事值得同情。」 听着青龙与岦斋对话的天后掩嘴窃笑。 这个同袍平时不太爱说话。会饶舌到这种程度,是因为他对这个年轻人类有一定程度的认可。 天后也一样。真心诚意对待安倍晴明的人少之又少,其中年龄相近的就只有这个男人。 忽然,一直翻着书看起来很专心工作的晴明,低声叫了起来。 「你们……要妨碍我工作到什么时候?」 他眼睛半张地瞪着式神和同僚,发出来自地狱般的声音。 「我说要做完工作才能回家,你们都没听见吗?青龙,你想让我晚上住在这里吗?」 「如果你想这么做,我不会阻止你。」青龙满不在乎地说。 晴明的太阳穴浮现青筋。 「我什么时候说我想了?什么时候?」 「既然不想就赶快做完。」 「你……你……你……你……」 晴明拿着书的手颤抖起来。 明明还有其他更顺从、更娴静、更稳健的神将,为什么每天、每天都是这个粗暴、面无表情、总是心情不好的神将跟在自己身边呢? 人选不是由晴明决定。晴明没有命令神将同行,是神将自己要同行。 今天回家后,他要向负责管理十二神将的天空抗议,绝对要抗议。 其实,他也不太喜欢跟天空对话。以躯体来看,青龙明明壮硕许多,但说到威严和压迫感,天空却比他强烈到有点不合理。 晴明瞥青龙一眼,咳声叹气。 同行的神将,若是话比青龙更少、更没表情、但待在附近也不会让人分心的六合,或是体格看起来没那么壮硕的白虎,或是鲜少现身的腾蛇,应该会比较轻松。 「喂,我问你们……」 青龙和天后都转向了他,他边翻书边漫不经心地问: 「为什么很少看到火将腾蛇……就是被我称为红莲那个。」 没有人回答。 晴明不在意,又接着说: 「都说他是最凶悍的神将,但我并不觉得。虽然跟他交谈的次数不多,但他给我的印象一点都不凶也不残忍……嗯?怎么了?岦斋。」 被戳肩膀的晴明抬起头。 面有难色的岦斋,动几下左手的大拇指,指向神将们。 晴明转移视线,眨了眨眼睛。 青龙和天后的脸臭到不行。青龙的脸平常就很臭,但现在更臭了。 「喂,晴明。」岦斋悄声说:「我想他们可能很讨厌腾蛇,你想想,你也不愿意提起或听见讨厌的人的名字吧?我觉得他们就是这样。」 「……」 绝不可能是那么幼稚的理由,但岦斋思索后却得出那样的结论。 晴明不由得沉默下来,岦斋「砰」的一声,把手搭在他肩上说: 「你也有讨厌的同僚吧?」 「不,我没有特别讨厌的同僚。」 「骗人、骗人,再怎么样都会有一两个合不来,或是话不投机的人。」 岦斋合抱双臂,「嗯~嗯~」地点着头,晴明深思地看着他说: 「呃……是有很烦人的同僚。」 「对吧、对吧……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岦斋察觉眼睛半张地注视着自己的晴明,表情大有问题,就竖起了眉毛说: 「总不会是我吧?那个很烦人的同僚就是我?」 「你居然听得出来呢。」 「你怎么可以对你这么亲密、无可取代的朋友说这种话!」 「你什么时候变成不可取代了?」 「啊——啊——啊——啊——你实在太不够朋友了!哼,可怜的家伙!」 岦斋用手臂遮住眼睛假装呜咽啜泣,但晴明没理他,又继续工作。再不赶工,真的要值夜班了。 岦斋边装出被晴明冷漠的态度伤害的样子,边侧着头跟他说话。 「喂,晴明。」 「干嘛?」 「你说的妖怪是什么妖怪?告诉我吧,我帮你查。」 在晴明旁边坐下来的岦斋,拿起堆叠的书,啪啦啪啦翻起书页。 晴明叹着气回应: 「你不用做自己的工作吗?」 「啊,我大致做完了,剩下的延到明天也没关系。说吧,什么妖怪?」 不抱希望的晴明耸耸肩,把抄写摘录的纸张拿给岦斋看。 「是件。」 突然,岦斋的动作定住了。 晴明没有察觉,又接着说: 「是人面牛身的妖怪,从牛体生下来,宣告种种预言后,马上就死了。」 据说,件几十年才诞生一次,它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会宣告预言的妖怪很少见。而且,它们不会危害人类,宣告完预言就马上断气了,可以说是很有用的妖怪。 这样的妖怪件即将诞生的预兆,出现在六壬式盘的占卜中。没办法连地点都知道,只知道时间大约在三天以内。 「万一诞生在遥远的西国或东国,那么,即使知道是在三天之内,也来不及了。可是,上司交代我查……岦斋?」 看到岦斋完全没反应,晴明也察觉不对了。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呢……」 岦斋的视线停在半空中,动也不动,似乎茫然地思索着什么,根本没在听晴明说话。 「岦斋,喂,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晴明连叫好几声,岦斋才眨了眨眼睛。 「啊,你说什么?」 岦斋的眼睛好不容易才对准了焦点,晴明讶异地询问: 「怎么了?听到件的事就突然变成这样,太奇怪了。」 「没什么……就是、呃、在想一些事。」 岦斋很少会以这种语焉不详的口吻吞吞吐吐地说话。 青龙和天后看到他那样子,也都 疑惑地眯起了眼睛。 岦斋啪啦啪啦翻着书,断断续续地接着说: 「我故乡的人……看过件,然后,就……」 听到岦斋出人意料的告白,晴明张大了眼睛。 「看过件?什么时候?在哪?」 低着头的岦斋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说: 「是我故乡的……长老家的牛……生下来的……大约在我出生的时候,所以将近二十年前了。」 晴明的视线很快扫过纸上摘录自书籍记载的年代。 件出现的周期,确实是二十年到五十年。件是在岦斋小时候出现过,所以现在再度诞生也不奇怪。 「当时宣告了什么预言,你听说了吗?」 兴致勃勃的晴明更深入询问,岦斋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听是听说了……但那时候还小,不太记得了。」 听说是牛的身体、牛的脖子、连长着两根角的头都是牛的模样,却有着一张人脸。 那个诡异到不行的长相,在他脑中不断盘旋。 『——————————』 当耳朵深处响起件的预言,他的脸纠结起来,宛如咬到了很苦的东西。 「岦斋,你的脸又变得特别灰暗啦。」 被表情和语调都不太高兴的晴明这么一说,岦斋慌忙轻轻拍打脸颊。 「怎么样?恢复了吗?」 「拍一拍就能恢复吗?」 「这是心情的问题。晴明,你看,这里也有记载。」 晴明瞥一眼岦斋递过来的页面,开始在纸上振笔疾书。 然后,晴明和岦斋都默默埋首工作。 因为全神贯注了好一阵子,工作比预期提早结束了。 晴明把一叠纸的底边在桌面敲齐后,微微喘口气,拍拍右肩。 「呼,完成了。」 「超出预期呢。」 岦斋爽朗地笑着说,晴明苦笑着点点头。 「是啊,有你的帮忙才能这么快,谢谢你。」 转动脖子解除疲劳的岦斋,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青龙、天后,听见了吗?刚才晴明向我道谢呢。」 苦笑的天后、合抱双臂斜站的青龙,都对回过头来的岦斋点了点头。 「这是好现象、真的是很好的现象。举例来说,就像野生动物开始会吃人拿在手上的东西了,很像那种感觉。」 「谁是野生动物?」 半张着眼睛低嚷的晴明,在嘴巴里喃喃自语: 是不是野生不知道,但的确是只狐狸。 岦斋没听见他这句低喃。 晴明叹口气欠身而起时,响起了宣告工作结束的钟鼓声。 3 秋意越来越深了。 随着日子的流逝,夜晚到来的时间逐渐提早。 染红的西边天空娇艳美丽,瞬间沉没的太阳仍恋恋不舍地露出半张脸。 漫不经心地望着夕阳的晴明,察觉风中飘着花香,忽地蹙起了眉头。 是格外甘甜的花香。 「梅……花……?」 岦斋也从晴明的表情察觉有异。 「晴明?」 晴明皱起眉头,举起一只手制止表情诧异的岦斋往下问。 现在是秋天,怎么会有梅花香?应该只是香气像梅花,并不是梅花。 有种感觉由下而上拂过颈子。 眉头上的皱纹更深了。直觉告诉他,有不好的事正在发生。 「喂,晴明,这花香不太对劲。」 迎风飘来香气,逐渐增强、增浓。 「你快回家。」 晴明直直朝风吹来的方向奔驰。 『晴明大人。』 他感觉隐形的天后与他并肩奔驰。 「花香里带着微微的妖气,是在京城外,快走。」 靠风将的风移动会比较快吧? 晴明正在考虑要找太阴或白虎时,听见另一个脚步声与自己的脚步声重叠。 回头看到跑过来的年轻人,晴明张大了眼睛。 「岦斋!?」 就在他惊讶地停下来时,岦斋赶上了他,边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边喘着大气。 「终于追上你了。」 「我不是叫你回家吗!?」 「你叫我回家,可是我没答应啊。而且,好像有妖怪,我也要去。」 被岦斋直截了当地反驳,晴明差点反射性地破口大骂。 「你……!」 岦斋直视着横眉竖目的晴明。 先别开视线的是晴明。 「随便你……」 晴明说完就往前跑了。 「干嘛忍住不说呢……」 以前的晴明会满不在乎地撂狠话,最近却常常像这样把话吞下去。 在别人眼中,晴明或许是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但他其实是跟他人划清界线,不想让他人踏入自己的领域,也不想踏入他人的领域。 晴明体内有某种东西,阻止他建立超越那条界线的人际关系。 长声叹息的岦斋,听见神将在他耳边说话。 『跑这么慢会跟丢喔。』 他眨眨眼睛,看看四周。这个声音很熟悉,但这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字的话吧? 「呃,是六合吗?」 得到的回应是沉默。既然没否定,应该就是正确答案了。 这个男人说话向来简短扼要。可能是岦斋遇见他时,他都正好没有发言的必要而已。不过,即使是这样,还是很难得。 但岦斋与他之间的交情,并没有好到可以对他说「很难得呢」。 那么,想不想跟他成为好朋友呢?老实说,岦斋也不知道,因为他们毕竟是非人的存在—— 「……」 忽然,岦斋的表情蒙上了阴影,眼神变得严肃。 ——记住了,岦斋,你…… 离开故乡的前夜,长老对他说的话,浮现耳底。 岦斋甩甩头往前冲。 「晴明,等等我!」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岦斋边跑边低声叫嚷。 「我才不相信件的预言……!」 他拼命跑,渐渐缩短了与晴明背部的距离。 他们奔驰的方向是西边。从出京城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 原本是夕阳的天空,被黑夜浸染,皓皓洒落的月光照耀着脚下。 岦斋追上来并肩齐跑时,晴明似乎也拿他没辙了,只是直直看着前方,什么也没说。 忽然,两人都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穿越了看不见的墙壁。 两人不由得停下来,喘着气环视周遭。 他们站在黑夜覆盖的树丛中。树叶掉光的树木,只看得到耸立的黑影,在夜气中显得有些凄凉。 「香气……」 薰鼻的浓浓花香团团包围了晴明他们。 小心翼翼前进的两人,看到暗夜中朦胧地浮现出一棵大梅树。 树龄大概有几百年了,是大得可怕的梅树。所有树枝都密密麻麻地结满了花蕾,树枝前端的花蕾都开花了。这就是香气的来源吧? 「这里有梅花?」 有这么壮观的树木,即便是在京城外,应该也会在喜欢附庸风雅的贵族之间成为话题,却从来没听说过。 感觉背脊一阵冰凉。 晴明迅速地扫视周遭。 「晴明?」 看到晴明突然显露杀气的样子,岦斋满脸惊讶。 「刚才有东西看着我们……不,现在也在看 。」 盘根错节缠绕般的视线投射在他们身上。 有棵连高大的男人也无法双手环抱的巨木,树干直径大约一丈粗,看起来像是融入黑夜的暗深色。 树枝上绽放的花朵也是暗深色。 花香越来越浓烈。每吸入一口,浓密的香气就充塞肺部,思考也逐渐变得散漫。 忽然一阵晕眩。晴明甩甩头,想甩掉那种感觉,却发现视野角落似乎有鲜艳的色彩。 他反射性地往那里望去,看到巨木前站着一个女人,用扇子遮住了脸。 「女人……?」 女人移开扇子,露出了嘴巴。白皙脸上的鲜红嘴唇嫣然一笑。 吹起了风。香气更强了,巨木的树枝哆嗦震颤。哗地一声,花全开了。 地面开始摇晃。晴明倒抽一口气往下看时,从地底下窜出无数的树根缠住了他的脚。 「糟糕……」 太靠近了。长期过度工作的晴明,反应因为疲劳变得迟缓,脚被钻来钻去的树根缠住,没办法动了。 「晴明!」 及时往后跳而逃过一劫的岦斋惊慌失色。 晴明大叫: 「快逃,岦斋!」 几条树根从土里啵啵啵地冒出来。岦斋边拼命闪躲,边怒吼: 「我怎么可以丢下你不管!」 有小孩子手臂那么粗的树根,缠住了晴明的脖子。 「不用管我,你快走!……这棵树八成是妖木,靠吸食人类的精气让花朵绽放!」 他想起今天在查件的资料时,看到了一则记载。 是关于黑色的巨大梅树。人们闻到花香就会想睡觉,然后在睡梦中被吸光精气而死。 因为是在幻觉中死去,所以没有人会察觉发生了什么事。 「我今天看的书里,有关于这棵树的记载。京城有危险……你快回去,把这件事告诉老师!」 晴明和岦斋的老师贺茂忠行,是当今最伟大的阴阳师。 「可是……」 「我叫你去你就去……!没时间了……!」 「怎么了……?」 树枝哗啦哗啦摇晃,同时响起了女人的大笑声。 『夜晚一结束,京城里所有的人就死了……!』 岦斋震惊。 「你说什么!?」 『闻到这个香气的人,都会沉沉入睡,最后成为我的粮食。』 黑色巨木开始摇晃。每摇晃一下,花就绽放,香气四溢。 他发现晴明的神情不对。被树根攫住的晴明,脸上逐渐失去了生气。 「岦……斋……快……回京城……」 极力防止头脑被香气薰昏的他,顿足捶胸地大叫: 「可…恶……!」 就在他要转身离开时,地面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晴明挥开快要淹没思绪的昏沉,结起手印。 「嗡……阿比拉呜坎、夏拉库坦……!」 晴明一念起真言,从土里窜出来的树根便应声碎裂了。 背上都是碎片的岦斋拔腿就跑,晴明的咒语摧毁了企图拦阻他的树根。 「晴明!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岦斋一面用袖子掩住口鼻,以免吸入穷追不舍的花香,一面用右手结印。 「在那之前,你要撑下去,晴明!」 他挥下了高举的刀印。 「裂破!」 看不见的墙壁被斜斜劈开了,岦斋从那里连滚带爬地冲出去。 裂缝瞬间闭合,浓密的花香在墙壁的另一边团团围住了晴明。 「唔……」 睡着就完了,缠绕纠结的树根会吸光他的精气。 拼命保持清醒的晴明,听见妖木魔音传脑的笑声。 他张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用扇子遮住脸的女人逼近眼前。 妖木的化身放下扇子,露出了脸,是个美到令人害怕的女人。 因为自己是男人,所以妖木才变成女人的模样吧?假如猎捕的对象是个女人,就会变成绝世美男子的模样吧? 女人把脸凑近这么胡思乱想的晴明,歪着嘴巴说: 『傻男人……』 白皙的手指直直伸过来,从晴明的脸颊往下滑到下巴。 『他说他会回来,你真的相信了?』 晴明张大了眼睛。 没错,岦斋说他会回来。他说他一定会回来,所以要自己撑到那时候。 特地再折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曾叫他回家,他却不听,执意跟来,受到牵连,费尽千辛万苦才脱离险境。只要逃到妖木的花香到不了的地方,就能保住性命。 为什么他说他要回来呢? 『他不可能回来。人类的一生只有虚伪,你也有过那样的经验吧?好听的表面话只是经过修饰的虚情假意,用来隐藏真正的心思。』 女人把脸靠得更近晴明,细眯起眼睛。 『那个男人会那么说,是因为他知道,说了那句话,即使他不回来,你也不会恨他。你到最后都会相信,他只是来不及赶回来,并没有抛下自己……人类就是这么狡猾、丑陋的生物。』 肮脏卑鄙的生物,为了明哲保身,牺牲他人也不会心痛。 『人类的丑陋,就是让花朵绽放得如此美丽的粮食。数量越多,树枝就长得越茂盛、花朵就绽放得越美丽……你也想得出人类有多丑陋吧?』 晴明的表情僵硬了。 ——异形的孩子。 ——妖怪的孩子。 ——听说他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据说能读人心。 ——给人阴森、可怕的感觉。 ——好猥亵。 ——不要靠近我。 交头接耳的声音,不想听也听得见。 但是,一知道他的力量对自己有帮助,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表面上而已。 即使内心忌讳他、讨厌他,为了利用他还是会对他露出虚伪的笑容。 这就是人类。他体内只流着一半这样的血。 『你……不是人类吧?』 晴明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妖木的化身惊讶地微微张大眼睛,哑然失笑。 『太难得了……是两者混合呢,难怪你的生命跟其他人类不一样。』 只吸食一点点,妖力就涌上来了,是那种自己差点被掳获的甘美生气。 忽然,女人的眼眸亮了起来。 她把手贴放在晴明脸颊上,倏地往下抚摸。 难以形容的恐惧掠过晴明的背脊。 『我放你一条生路吧?』 「什……么……?」 女人突然说出令人意外的话,眼睛闪烁着妖艳的光芒。 『你不算是人类,所以你根本不在意人类会怎么样,不是吗?』 晴明没有回答。 他自认为是人类,但也知道自己置身其中有些格格不入。 那样的格格不入,成为他人无法靠近自己的墙壁。有权有势的人明明讨厌他,却毫不犹豫地利用他,所以他打从心底厌恶他们的自私,这也是事实。 真正的想法被看透、被揭穿,他无法反驳。 『我放你一条生路吧……条件是用那个说会回来的男人的生命交换。』 晴明屏住了呼吸。 ◆  ◆  ◆ 脚被什么缠住而往前扑倒的岦斋,脸先埋进了一堆枯叶里。 半晌后,他全身沾满枯叶跳了起来。 猛然回头一看,后面什么 也没有,只飘荡着花香。 他呆住了。 「晴明……」 香气越来越浓。随风飘来的香气,飘向了京城。 他赶紧仰望天空,观察星星的位置,确定现在大约是什么时辰。 被拖进异界的时间感觉很短暂,但实际上似乎比想象中更长,现在应该是亥时即将结束的时刻。 这时候,青龙和天后现身了。 「岦斋!」花容失色的天后,逼问惊讶地回过头来的岦斋:「晴明大人呢?晴明大人在哪!?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单脚跪在地上的青龙,显得十分焦躁,激动地说: 「我们隐形跟随在后,你们却突然消失了。我和天后到处找,找了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呆了好一会的岦斋,终于回过神来了。 「我们被拖进了妖怪做出来的结界里……」 「晴明大人怎么样了!?」 岦斋对逼近自己的天后,摆出了一张苦瓜脸。 「他被妖怪抓住了……还在异界……」 天后发出了愤怒的叫声,在她旁边的青龙低声咒骂: 「你居然抛下晴明,自己逃走了!?」 「不!」岦斋立刻大叫,站起来说:「京城有危险!晴明要我来通知老师……帮我逃出来了……」 对了,没时间在这里说话了,必须快点赶路。 「我要回京城,找出歼灭那只妖怪的方法。」 晴明说他今天看的书里面,有关于那只妖怪的记载。那么,说不定也记载了可以救晴明的线索。 这么想的岦斋,忽然想到有比那样更快、更确实的方法。 十二神将就在眼前。利用他们的力量,不就能轻易地铲除那棵妖木吗? 「等等……青龙、天后,对你们来说,要歼灭一、两只甚或三、四只妖怪,都不是问题吧?」 两名神将眨个眼,点点头。 即使是他们对付不了的妖怪,也还有十二神将最强与第二强的斗将。只要召唤他们,应该就能应付。 他们毕竟是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几乎没有他们打不倒的敌人。 「很好,这样事情就好办了。请你们摧毁结界,把晴明救出来。我没办法找出结界的场所,但是,你们应该可以感应到晴明在哪里吧?」 对,这么做就行了,不必特别赶回京城。只要神将现在歼灭妖怪,晴明和京城的居民就都得救了。 幸好有神将在。 面对岦斋充满期待的眼神,两名神将面有难色,视线飘忽不定。 「……」 察觉他们这样的神情,岦斋讶异地皱起眉头。 「青龙、天后,你们怎么了?」 两人彼此对看。经过无言的对话后,天后微微垂下眼睛摇着头。 岦斋大惊失色。 「为什么!?你们不是他的式神吗!?」 听从并回应主人的命令,是式神的义务。主人召唤,式神就要在主人身旁现身,完成任务。 「即使被结界阻挡、即使进不去,也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 低着头的天后,半晌才开口说: 「要晴明大人召唤我们才行。」 「这……」 没想到是这样,岦斋哑然无言。 天后说完,青龙也淡淡接着说: 「只要晴明召唤,不论任何地方,我们都会火速赶到,即便是结界里面或异界。」 即便有妖力或法术阻挡,也能听见召唤声。听见声音,就能辟出道路。神将可以借此找到主人的位置,朝那里前进。 他们彼此许下过承诺。所以,无论距离多远,神将们都能追上主人。 但是,有一个条件。 想到这个条件,岦斋瞠目结舌。 「等等……」 有个声音在心里回荡说「不会吧」,否定了浮现脑海的思考。 「你们不是一直都待在晴明身边吗?」 天后黯然垂下了头。 「待在他旁边,有需要时,不就能随时帮他吗?」 「他也没叫我们回去异界啊。」 刚才的「不会吧」的想法,变成了肯定。 岦斋不由得大声叫出来。 「他总不会一次都没『召唤』过你们吧?」 「不是一次都没有!只是……」 天后激动的语气缓和下来。 「不是没有,只是……不常……」 语尾几乎听不见,她又垂下了头。 岦斋知道晴明收十二神将为式神的经过。 当时,晴明的确召唤过神将们,的确「召唤过」。 但是,那之后,晴明几乎没有主动「召唤过」神将们。 他会叫唤神将的名字。但是,即使在与妖怪对峙时,他也不会召唤神将,宁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 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所以,青龙和天后经常隐形跟随在他身旁。 待在他附近,就可以凭自己的意志与判断保护主人。 而晴明也没有提出异议。 但晴明并不希望神将们这么做,只是尊重他们的意志。 纯粹叫唤名字,在无关紧要的聊天中是常有的事,但岦斋说的不是这种。 以普通的言语来叫唤神将的名字没有用,必须当成言灵来叫唤才有意义。 惊愕逐渐转变成愤怒。 「…………啊啊那小子……!」 情绪被点燃的岦斋,发出了怒吼声。 「哇啊啊啊!那个、大笨蛋……!」 骂的并不是自己,天后却满脸歉意地缩起了身体。 青龙的眉头皱得比平时更深,嘴巴紧紧抿成一直线。 他们都气自己不中用。 明明就在附近,却没办法排除逼近主人的危险。有他们两个在,当然能召唤同袍们来这里。但是,这么做很没面子。 再说,没有晴明的召唤,其他同袍也一样不知道晴明所在的位置,所以现在召唤他们来也没意义。 发出无法形容的怒吼声好一会的岦斋,咚咚跺地发泄怒气后,转头对神将们说: 「我突然想到……有个好东西,所以我现在要回京城。你们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想办法找到晴明所在的位置,把他从妖怪手中救出来,然后把他打到趴。」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神将们哑然无言。岦斋疾言厉色地说: 「他实在太可恶了,不能一拳、两拳就饶了他。这是个好机会,要彻底矫正他的毛病。那个混账,也太不信任我们了。」 不知所措到有点可怜的天后,对气呼呼的岦斋说: 「不…不可能,我们要遵守天条,不能伤害人类,更何况,晴明大人是我们的主人,我们不可以那么做。」 「我准你们那么做。」 「不是那种问题……」 对脸色苍白的天后撂下狠话的岦斋,转过身去。 「时限是黎明,我会在那之前回来。你们最好可以在黎明前找到结界……总之,拜托你们了。」 岦斋说完后就奔向了京城。 4 离开故乡那天的前一晚,身为故乡长老的祖父给了岦斋忠告。 ——千万不要结交好朋友,岦斋—— 虚岁七岁的春天,祖父告诉了岦斋。 在他出生那个晚上,件宣告了预言。 ——你知道件吗?你出生的那个晚上,那只妖怪在这个村子出现了。 那是人面牛身的妖怪。 直直 看着岦斋的祖父喃喃说道。 ——件的预言都会成真。记住了,岦斋,你绝对、绝对不能结交好朋友…… 结交了好朋友,预言就会成真。 所以不要结交好朋友。 如此冷酷、悲哀的话,是来自祖父对岦斋深挚的爱。 件的预言一定会灵验。 岦斋心想—— 既然如此,自己非打破这个预言不可。 ◆  ◆  ◆ 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回到京城的岦斋,发现那个花香已经弥漫到呛鼻。 吸一口就头昏眼花。 岦斋用袖口掩住口鼻,踉踉跄跄地走向阴阳寮。 「现在是……什么时辰呢……?」 他仰望黑暗的夜空,观看星星的位置,判断还要两个时辰才会天亮。 因为有暗中视物的术法,可以看得跟白天一样清楚。 可以看到烟雾袅袅般的妖气,那就是花香。 定睛仔细一看,有随从躺在停下来的牛车旁边,用来拉牛车的牛也弯下了四肢,定住不动。 坐在牛车上的主人也呈现昏睡状态。 岦斋边往前走边思考。 现在京城里清醒的人,大概只有自己一个吧?偌大的京城,只有自己一个人醒着。这种事恐怕是空前绝后,只有这一次了。 「只能有这么一次,不然就惨了……」 可以看到妖气卷起的漩涡包围了自己。 「祓魔!」 岦斋念诵咒文驱散妖气,再拍打脸颊拉回不时远去的意识。 响起了清脆的声响,拍打的脸颊一阵刺痛。 「可恶……」 视野会晕开,是因为痛到泪水都流出来了。 终于走到皇宫了。 看守的卫兵也抱着长枪,蹲在地上睡着了。 篝火里的木柴快烧光了。添加木柴是卫兵的工作,但是没办法,负责这个工作的人都睡着了。 「希望不会引起火灾……」 幸好是个没有风的夜晚,所以火还不至于延烧到其他地方。 到了阴阳寮,抓着栏杆爬上楼梯进入寮内,就看见四处都躺着值夜班的人。 每个人都动也不动。 「……」 这里有这么多人,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动。 他并不害怕,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事。 祖父叮咛他不要结交好朋友的话,在耳边响起。 在故乡的村子里,他没有同年纪的朋友。 小孩子少也有关系,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尽可能不接近他们。 家人没有因此冷落他,父母对他与兄弟姐妹的爱都一视同仁,亲戚们也是这样。只有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会接近他。 他到虚岁七岁才知道是因为件的预言。 会决定离开家乡周游各国,再到京城学习阴阳道,并不是因为讨厌家乡。 他有重要的使命。在完成使命的同时,他想把咒术传回家乡,并得到更多的知识,所以作了这样的决定。 祖父也是岦斋的老师,把必要的知识都传授给了岦斋。当岦斋提出要去京城的意愿时,他也答应了。 但答应的条件是,嘱咐岦斋不能结交好朋友。 岦斋默默听祖父把话说完。 为了打破件的预言,到京城后进入阴阳寮的他,比以前更用心学习阴阳道。 然后,也遇见了周游各国时听说过的年轻人。 「体内流着妖怪的血啊……」 扶着墙壁往前走的岦斋喃喃低语。 关于他外表像普通人,其实母亲是异形狐狸的传说,传得沸沸扬扬。又听说他不愧是妖怪的孩子,灵力远远超越其他人。 也有揶揄「那不是灵力而是妖力吧」的人,不过会这样说的,他认为必定是连灵视能力都没有的无能之人,只是嫉妒罢了。 不论如何,岦斋纯粹只是对拥有一半异形之血的安倍晴明感兴趣。 假如他身上真的流着异形之血,那么,是不是可以战胜妖怪的预言呢? 这就是岦斋最初接近晴明的理由。 「到了……」 寮最里面的书库,是收藏种种咒具、法具的储藏库。 根据规定,没有上司的允许不能打开。 然而,可以允许他打开的上司都睡着了。这是紧急状况,就当成特例来处理吧。 「若是师父一定会这么说……应该会。」 岦斋与晴明的老师贺茂忠行,并不是那么严格的人。事后说明原委再道歉,应该就不会受到太严厉的惩罚。 如果救得了京城,一定不会受罚。 如果救不了,忠行、自己与晴明也去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不会受罚。 「呃……没有……钥匙。」 他连甩几次头,把逐渐涣散的思绪集中起来。 书库是使用锁头与咒文封印的两段式门锁,很难靠蛮力破坏。 「糟了……不知道开锁的咒文。」 想到这件事,岦斋全身虚脱。 他靠着门往下滑,瘫坐在门前,双手着地。 跑得要死要活,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 里面有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到的东西,却打不开门。 「唉……」 干笑压抑不住地涌上来。 话说回来,只要晴明「召唤」神将,自己就不用回来这里了。 被妖木的树根缠住时,立刻召唤青龙和天后,对他们下达命令,现在妖木已经被收服了。 「为什么他什么事都要自己来呢……」 岦斋喃喃低语,深深叹息。 仰赖谁并不代表懦弱。人难免会有竭尽全力也做不到的事,这时候不必怪自己无能,因为每个人都有极限。 式神们都想为主人做事,偏偏那个主人似乎到现在都还不信任他们。岦斋判断,其他神将不常下来人界,八成就是这个原因。 在意识朦胧中,岦斋缓缓握起了拳头。 突然间,倦怠感席卷全身。 为什么自己要为那种不相信他人的人回来这里呢? 为什么自己不逃走呢?逃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自己就可以获救了。 特别想睡。身体好重,又困又倦,无计可施了。 就此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一切就都结束了,不会再有疼痛、折磨。 「反正……门也打不开……」 更何况,不管我怎么敞开胸怀,那家伙还是会与我划清界线,我干嘛非救那种人不可? 头好重。心情越来越灰暗。黑漆漆的东西沉滞在胸口深处。 手脚都使不上力了。任凭身体往下坠落会好过一些。 垂下眼皮,放松四肢、把身体躺平了,接下来只要在沉睡中—— 回音特别大的自己的声音,在耳底深处作响。 「等等……」 自己的声音? 岦斋及时阻止快掉下来的眼皮,低声嘟囔。 感觉有东西在某处活动。 门打不开。走投无路了。回去也来不及了。那家伙不相信我。回去也没用。 「等等……」 在自己体内响起的这个声音,真的是自己的吗? 放弃吧、放弃吧。站起来也没有意义。现在忘记一切,死了这条心,沉沉睡去,接下来—— 『只要等着成为粮食就行了。』 冰冷的感觉从脖子附近刺刺地滑下来。 岦斋奋力撑起身体。 有声音。自己之外的什么东西的声音 在狭缝间看见梦的轨迹 「嘿咻。」 昌浩抱着十几本线装书走向书库。 白色小怪登登登地走在他脚下,替抱着书而看不见前方的昌浩看路。 「哟,弟弟。」 听到从书前面传来的熟悉声音,昌浩停下了脚步。 「哥哥?」 偏头一看,是大哥成亲与二哥昌亲正站着说话。 「你很辛苦呢,昌浩。」 昌亲伸出手,拿走了三分之一的书。 「这些书要搬去哪?」 「哇,不用了,哥哥,这是我的工作。」 「不用客气。」成亲拿走昌浩手中剩下的书的一半,抿嘴一笑说:「而且,这么做可以提升形象,让人觉得我是个关心小弟的温柔大哥,嘿嘿嘿。」 直立在三兄弟脚下的小怪,灵活地移动前脚,摆出按着额头的动作。 「温柔大哥不会那样笑吧?」 「哦,是吗?我这么关心弟弟,不要说那种会让人产生误解的话嘛,腾蛇。喂,昌亲,你不觉得吗?」 被扯进来的昌亲,苦笑着耸耸肩。 「不知道,很难说呢,我想以后再来查证这件事。」 成亲拉下脸说: 「可恶,你还真会逃呢。」 大哥与二哥一搭一唱,就像事先排演过那么轻快。 昌浩不由得窃笑,笑到肩膀颤动。 尽管说话如此轻浮,但在紧要关头时,一个是比谁都可靠的大哥,一个是会帮他绝妙助长声势的二哥。 昌浩觉得有这两个哥哥实在太好了,不过,平时很少想到这种事。 每当陷入自己无法解决的状况,他们就会很自然地伸出援手。 「站在这里说话,会拖延昌浩的工作,快移动你们的脚。」 被小怪这么一催促,成亲与昌亲互看一眼,回了一句:「对哦。」 看着跨出脚步的三个人,不禁咳声叹气的小怪,忽然察觉一股视线,扭过头看。 藤原敏次站在阴阳部的出入口。 小怪心想他是不是又要来说教了,马上摆出备战姿态,但看到他的表情,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敏次有点落寞地注视着愉快交谈的安倍家三兄弟,那个眼神好像看着什么耀眼的东西。 小怪晃动耳朵。 敏次有个哥哥,很早以前就过世了。他几乎不提这件事,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样的兄弟。 小怪啪唏甩一下尾巴,追上昌浩他们。 敏次与他的哥哥,年纪相差很远,就像昌亲与昌浩之间的年龄差距。 为什么小怪知道这种事?因为种种偶然和种种原因,它知道了敏次的哥哥的死因。 在小怪的认知中,敏次是不怀好意的存在。但是,他们两兄弟的事,也未免太悲惨、太可怜了。 小怪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昌浩若是听到它这个想法,一定会说:「你虽然绕了个大圈子,但结论还是觉得他们很可怜嘛。」但小怪本身并不认为自己有多同情他们。 登登登走路的小怪,耳朵抖动了一下。 「嗯……?」 刮起一阵风的同时,产生了耳鸣,然后渐渐消失。 小怪眨眨眼睛,用夕阳色的眼眸望着天空。一般人看不见的时空歪斜,在没有云的天空瞬间浮现又消失了。 「是界与界之间的缝隙敞开了吗?」 偶尔会发生这种事。 有时会有人不小心走进去,大多被当成了神隐事件。 啊,对了,车之辅也曾经误入界之狭缝,下落不明。 小怪想起当时还有种划错重点的感动——原来妖怪也会被神隐啊。 它甩甩尾巴,偏头思索。 今天还真是奇妙的一天呢。 东想西想,想起了种种前后不相关的事。 安倍家三兄弟的感情总是那么好。 藤原敏次甩甩头转过身去。 有事走出阴阳寮,就看到昌浩他们站在渡殿一隅交谈。 那也没怎么样,他却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直盯着他们看。 他自知这是幼稚的感伤,却无法不羡慕安倍昌浩,也明白这么做毫无意义。 他回到阴阳部的座位,又继续做自己的工作。 他做事有技巧,只要全神贯注地做,转眼就做完了。 没事做就会胡思乱想,所以,他请寮的阴阳师把工作分给他,但那些工作也做完了,所以他连天文部的杂事都接下来做,总之就是埋首于工作。 即便工作结束的钟声响起,到了回家的时间,他也还在找工作做,所以阴阳博士安倍吉平对他说:「够了,你该回家了。」 理由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逼着自己拼命工作都不太好。 因此不得不回家的敏次长声叹息。 「我竟然会这么没用。」 昌浩跟哥哥们在一起,是屡见不鲜的事了,今天却特别搅乱他的心。 他知道原因。 「是因为作了梦……」 天亮前作了梦。 他停下来,望向逐渐转为黑夜的暮色天空。 死者会渡过河川前往冥府。 直到不久前,他才知道原以为已经渡过河川的哥哥,还没渡过河川。 哥哥由于某些原因,没有踏上旅程,是敏次亲手把他送去了那个世界。 他梦见哥哥走来走去到处徘徊,显得惶然失措。 东张西望的哥哥,似乎看到了什么,停下来转向了自己这边。 他正要叫哥哥时,梦就结束了。在黑暗中,他朦朦胧胧地看见了自己伸向天花板横梁的手的轮廓。 起初,他不知道那是梦,因为梦中的光景太过清晰。 说不定哥哥的死亡、以及送走哥哥才是梦。 会不会只是作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呢?他这么想,差点去了哥哥的房间。 但他知道不是那样,也知道哥哥生前住的房间,现在是只放着一些行李的空房间。 在梦里,哥哥是在做什么呢?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今晚睡觉会不会再梦见后续呢? 「睡前念个梦的咒文吧。」 喃喃自语的敏次,突然觉得耳鸣,皱了皱眉头。 尖锐地直直刺进耳膜的高音占据了听觉,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那是红色的声音。 声音原本没有颜色。 但那个声音只能用红色来形容,视野逐渐浮现红色光芒。 然后,视野突然歪七扭八地变了形。 ◇  ◇  ◇ 头痛欲裂。 「唔……」 敏次按着太阳穴,表情痛苦,低声呻吟。 好想吐。即使闭上眼睛,整个世界还是在晃动,空气仿佛被压缩了。 他翻身转向侧面,靠手肘撑起了身体。 头晕脑胀。他静止不动,熬过一波的晕眩。 压抑想吐的感觉,静静待了一会儿后,状况就渐渐好转了。 他张开眼睛,怔怔地环视周遭。 「这里是……?」 自己应该是身在从皇宫回家的熟悉道路上,却变成身在眼前朦胧昏暗、什么也没有的地方,靠手肘撑着身子。 没暗到完全看不见,但也没亮到可以看清楚远方。 是个奇怪的地方。 他按着膝盖站起来,连眨好几次眼睛,四处张望。 这时候,又轻轻响起了那个刺耳的耳鸣声。 扎刺耳膜的声音,微弱地持续着。 他按 住左耳,眯起眼睛,低声嘟囔。 「到底怎么回事……」 才嘟囔完,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旁边一溜烟跑过去。 「唔哇?」 是个没有盘发髻的小男孩。发尾如尾巴般的高高弹起,穿着草鞋与水干狩衣的小小身影,手上紧抓着什么扬长而去。 敏次不由得伸出手来叫住那个小孩。 「啊……等一下。」 宛如肩膀被拉住般停下脚步的小孩,扭头往后看。 敏次看到他的脸,倒抽了一口气。 「……」 是个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年纪大约七、八岁。他诧异地眨着眼睛,仰头望着敏次。 张大眼睛的敏次,张口结舌地注视着那个小孩。 仰望敏次好一会儿的小孩,疑惑地偏着头问: 「有什么事吗?」 听到他高八度、活泼清晰的语调,敏次才惊讶地回过神来。 「啊……呃,那个……」 「怎么了?」 看到敏次支支吾吾的样子,小孩似乎察觉到什么,把整个身体转向了他。 敏次好不容易才开口回答。 「请问……这是哪里……我好像……迷路了……」 虽然嘴巴这么说,但敏次知道并不是迷了路。 「那么,您一定很烦恼。如果是我知道的地方,就可以带您去。」 小男孩恭恭敬敬地这么说,敏次尴尬地笑了起来。 「那、那太好了……不好意思。」 「哪里,有困难的时候就该互相帮忙。」 说得没错。 敏次从小就被教导,帮助他人不只是为了他人。 给人的帮助,会绕个圈子再回到自己身上。 帮助他人是为了将来的自己,而不是为了他人。 「那么,您是要去哪里呢?希望是我知道的地方……」 看到小孩担心的样子,敏次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里是……京城的哪一带呢?」 「我家就在这附近……呃,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坊城路。」 指着那个方向的手,握着白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 敏次一问,小孩就把手上的东西拿给他看。 「是守袋,我在附近的寺庙求来的。我向神祈祷,然后……」 开心说着话的小孩,说到一半突然低下了头。 「对不起,我不该对不认识的人说这件事。」 「啊,没关系……你对神祈求了什么?」 「咦?」 「啊,其实……我是阴阳生,每天都在阴阳寮学习……」 听到这句话,小孩的眼睛亮了起来。 「啊,你是阴阳寮的人?好巧,我正在考虑将来要不要进阴阳寮。」 敏次「嗯」一声,点点头。他早就知道了。 「请问,不麻烦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些那方面的事吗?想进阴阳寮,是不是要有特别的才能或家世之类的资格?」 小孩滔滔不绝地发问,敏次叫他边走边聊,自己边思索措词边回答他。 有才能当然好,但没有也没办法,最重要的是努力不懈。家世倒是没那么重要,技能比血脉、家世都重要。 这是敏次进阴阳寮后,再三思考得到的结论。 身为藤原家族的敏次,可以说根本没有当阴阳师的才能。 他不知道想过几次,比起为阴阳道而生的安倍家族、贺茂家族的人,自己再怎么拼死拼活地努力,都只是无谓的挣扎。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气馁、不放弃,勤奋地努力到现在,就是想求证。 求证真的有神吗? 求证神会实现人的愿望吗? 这是敏次埋藏在心底的真心话,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走在昏暗的道路上,敏次对小男孩说: 「你就以阴阳寮为目标吧。这条路崎岖难行,有时会难过、痛苦到不知如何是好。也会有觉得不合理、懊恼到不能成眠的日子。」 小孩子不安地抬头看着敏次。 敏次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但是,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都成了你的宝物,你会很高兴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阴阳生大哥,您看起来跟我哥哥差不多年纪呢。」 小男孩慌忙做补充说明。 「我有个哥哥,跟我相差十岁。他是内藏寮的官吏,我看他那么忙,很担心他的身体……」 敏次默默点着头。这件事他也知道。 「所以,老实说……我在想什么工作能帮上哥哥的忙,然后就想到在阴阳寮学会种种技能,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敏次没办法回答他「能派上用场」。 尽管他深切明白,小男孩跟他说这件事,是希望可以听到他说「能帮上哥哥的忙」之类的话。 「——」 他实在说不出口。 只能说其他的话。 「我想……一定会对什么人有帮助吧。」 小孩直视着敏次。 「我认为,身为阴阳师,必须取得对任何人都有帮助的力量,而不是只对某个人有帮助。」 敏次做个深呼吸,抬头望着有些迷蒙昏暗的天空。 「真的……有神。」 「啊……?」 小孩听出敏次的声音在颤抖,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敏次望着天空,又重复了刚才的话。 「真的有神。发生什么事时,如果你只盯着那件事看,或许会觉得神没有实现你的愿望,其实不是那样。在遥远的未来,当你某天回顾过往时,就会知道神确实实现了你的愿望。」 敏次闭上眼睛,停下脚步。 「所以,朝阴阳寮的目标前进吧。然后,你要相信,神会实现你的愿望。」 他低头看着位置在很下面的那双眼睛,微微一笑。 「谢谢你,陪我走到这里就行了。」 「咦,可是……」 敏次摇摇头,对犹豫的小男孩说: 「到这里我就会自己走了。」 然后,他用力挤出声音说: 「替我……问候……你哥哥……康史大人……」 小男孩张大了眼睛。 「您认识我哥哥?啊,我太失礼了,居然没有自我介绍……呃,我是康史的弟弟,名叫敏……」 「不用说了,我知道。」 「咦……?是吗?呃,那么,您请慢走。」 小男孩深深低头致意后,趴跶趴跶地跑掉了。 敏次看着他离开时,又开始耳鸣了。 刺耳的红色声音震响。 忽然,小男孩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对了,阴阳生大哥,请问……您贵姓……大名……」 小男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直到最后,敏次都清楚看见握在那双小手里的白色守袋。 耳鸣静止了。周遭一片朦胧的黑暗,定睛细看前后左右,再怎么看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敏次叹了一口气。 「这里到底是……」 突然有个声音从脚下传来。 『这里是界与界之间的狭缝。』 「哇!?」 仔细一看,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白色乌龟。 乌龟直直伸长脖子,仰头看着敏次。 『被称为境界狭缝。各个世界偶尔会产生交集,如果有人正好待在那里,就有可能误入狭缝。』 乌龟微微一笑。 『就像现在的你这样。』 然后,乌龟徐徐转过身去。 『你误入的地方,就是某人走来走去到处寻找的梦的轨迹。』 「某……人?」 『那个人刚才已经平安去了该去的地方。』 在今天早上的梦里四处徘徊的哥哥的身影,闪过敏次的脑海。 「他怎么会迷路……」 乌龟转过头来,隔着龟壳望向敏次,眯起了眼睛。 『快到境界河川的岸边时,他突然想起还没履行的约定,心就留在这里了。』 「约定……」 敏次脑中闪过一个臆测。 心想不会吧? 『他想起跟弟弟约好去钓鱼。』 「……」 敏次的眼眸闪烁着泪光。 『他强烈希望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可以再投胎转世为兄弟。』 乌龟眨眨眼,偏起了头。 『因为迷了路,不能渡过河川,必须改成从门进去,所以被负责裁定的官吏痛骂了一顿。』 乌龟又眨了眨眼睛。 『不过呢,你哥哥已经平安到达那里了,请放心。』 淡淡一笑的乌龟,扭头催促敏次前进。 『成为阴阳师后,心就会招来狭缝之门。我以前侍奉的少爷常说,阴阳师作的梦,既是梦也不是梦。』 然后,乌龟平静地提出了要求。 『接下来要靠名字才能通过,请说出你的名字。』 继续往前走的乌龟,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应,讶异地偏头望向敏次。 对敏次投以观察视线的乌龟,发现敏次正以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眨了一下水灵的大眼睛。 『啊,失礼了。成为阴阳师的人,会比任何人都明白名字的重要性。』 充满戒心的敏次默然点头。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被要求说出名字,哪有阴阳师会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呢? 『我叫千岁,以前是闻名遐迩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孩子吉昌大人的式,随侍在吉昌大人身旁。』 乌龟这句话出人意料之外,敏次倒吸了一口气。 「咦!你是吉昌大人的……!?」 『是的,因为某种缘故,目前待在这个境界狭缝,负责把误入这里的人带出去。』 敏次万万没想到会从乌龟口中听到那个名字,大为惊讶。 「是谁……交代你这么做……」 赋予乌龟这个使命的人是谁呢? 这里叫境界狭缝,是各个世界产生交集的奇特地方。 『最好不要问……不听、不知道,就不必负任何责任。』 乌龟说得迂回婉转。 但敏次听出这句话背后隐藏着莫可名状的深意,便乖乖听从了乌龟的话。 「这样啊……那么,乌龟大人,您说您叫千岁?我叫藤原敏次,请问怎么样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呢?」 敏次报上了名字,乌龟莞尔一笑。 『那么,敏次大人,请跟着千岁走吧,千岁会带你回去。』 乌龟慢慢地、慢慢地踏出了步伐。敏次也配合它的速度,慢慢地、慢慢地跟在后面。 虽然在朦胧幽暗的境界狭缝里,却没有走不稳的感觉。 有乌龟陪伴,所以也不觉得不安。 可以听着小小的脚步声,心情平静地往前走。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 乌龟突然停下来,抬起头环视周遭。 敏次不由得跟着它那么做,看到远处有闪闪发亮的东西。 在朦胧幽暗的远处。 看着看着,那个东西就渐渐扩大了。半晌后才看出来,那是和煦的光线照耀的水岸。 敏次呆呆望着水岸,乌龟沉着地告诉他: 『这里是你哥哥留下来的临死前所作的梦的轨迹。』 水面上有鱼啪唦啪唦跳跃。 瞄准那里抛过去的鱼钩,反射光线,啵锵一声沉入水里。 循着钓线望过去,就看到一个小孩坐在岩石上盯着水面,还有一个大约年长十岁的少年手握着钓竿。 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东西。 小孩看到那个东西,开心地笑了。 鱼在水面跳跃,闪闪发亮的鱼鳞,与水面反射的阳光融为一体。 「……」 张口结舌的敏次,听见乌龟沉稳的声音。 『在狭缝所作的梦,既是梦也不是梦。当成现实就会成为现实,总有一天会成真。』 会成真。 梦。 总有一天, 会成真—— 「——」 敏次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个画面。 希望可以永远、永远地记住。 希望可以深深烙印在眼底、在心底深处。 潺潺水声与愉悦笑声回荡。 鱼跃水面,溅起些许水花。 不论少年或小孩。 看起来都好开心、好幸福。 都在笑—— 「……」 忽然。 乌龟听见水滴啪哒掉落的声响。 乌龟闭上眼睛,微微一笑。 离得这么远,水花竟然溅到了这里。 乌龟这么想,默默听着水滴掉落的声音。 ◇  ◇  ◇ 强烈的耳鸣扎刺着耳膜。 「——……!」 身体被用力摇晃,接着听见了叫唤声。 「……敏……次……大……人……!」 因为头痛欲裂、恶心想吐,而把脸皱成了一团的敏次,勉强撑开了眼皮。 「敏次大人,太好了!」 盯着他看的,是昌浩的那张脸,后面还有安倍成亲和昌亲。 敏次茫然地嘟囔: 「昌……浩……大人……?」 昌浩喘口大气,双手虚脱地抵在地上。 「你在这里昏倒,我还以为……」 在成亲的搀扶下,敏次吃力地爬起来。 「昏倒?」 「是啊,你还好吧?」 敏次环视周遭,看到夕阳余晖中,是自己熟悉的道路风景。 「是梦……」 昌亲以担心的眼神看着喃喃低语的敏次。忽然,他眨个眼睛,四处张望。 响起了微弱的耳鸣声。 「啊……某处有门敞开了。」昌亲边环视周遭边说:「有时境界重叠,就会有人误入狭缝。以前我听父亲说过,他也曾误入狭缝。」 「吉昌大人……?」敏次忽然想起什么,战战兢兢地问:「呃……可以冒昧请教一件事吗?」 三双眼睛都转向了敏次。 「吉昌大人以前有一只乌龟吗?」 昌浩张大了眼睛。 「敏次大人,你连这种事都知道?我听说我父亲小的时候,有一只白色的乌龟。」 听到昌浩的回答,敏次屏住了呼吸。 那么,那不是梦—— 「……」 坐在昌浩肩上的小怪,两眼发直,用后脚抓着脖子一带。 昌浩边斜眼看着它,边对敏次说: 「我送你到中途吧?」 「不用……我应该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敏次对昌浩的关切表示感谢,就告别三兄弟回家了。 快到坊城路时,他停下了脚步。 那里是在境界狭缝时与小孩子分手的地方,他驻足仰望天空。 敏次一直很羡慕昌浩。 真的、真的很羡慕昌浩有两个哥哥,可以摆出弟弟的表情。 然而,他根本没有必要那么想。 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清晰浮现。 阳光、闪闪发亮的鱼鳞、笑声。 在境界的狭缝,哥哥为他留下了—— 梦的轨迹。 后记 这是继上个月之后的番外短篇集。 〈就是想那么做〉 这是昌浩从诞生到现在的故事。在成亲他们快到家前,不哭的婴儿看着最强斗将笑了。难得太裳也出场了。 〈那天,剪发时〉 这是描写彰子与异母姐妹交换身份,来到安倍家时的故事。到目前为止,几乎没写过彰子当时的感觉、想法。 〈这双手与手指〉 这是与「幽幽玄情」成对的故事。或许,玄武和汐还有重逢的一天? 〈是约定抑或诡辩〉 这是笃子在〈尸樱篇〉第二集,回想「以前梦见怀第四个孩子~」时的故事。成亲有几个不可以碰触的地雷,这是最严重的一个。甚至到「断绝最珍爱的东西,就能放大灵力」的程度,可见相当严重(笑)。 〈终命之日〉 这是很久以前写的故事,所以,配合主体故事做了增修。 写的是晴明的人生。他仿照那天岦斋说的愿望活下来,不觉中就变成了自己的人生。希望有那么一天,也可以写晴明决定这么做时的故事。 〈在狭缝间看见梦的轨迹〉 要从这篇或〈终命之日〉那篇来取书名,我烦恼了很久。关于白龟千岁,在《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电子书版上线中)收录的短篇中出现过。那个男人应该在某处监视着千岁和敏次吧?希望以后还能让千岁出场。 还没收入文库本的短篇,还有很多很多,我自己都没想到写了这么多。 这次收录之际,重读暌违许久的故事,看到书中人物当时是那个样子,现在竟然长这么大了,不禁感慨万千。 下一集将再展开主体故事,迈入《少年阴阳师》第十篇。我会把完全摊开的包袱布巾,再小心谨慎地折回来。摊到多大就要花多少时间折回来,所以请大家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这是继上个月之后的番外短篇集。 〈就是想那么做〉 这是昌浩从诞生到现在的故事。在成亲他们快到家前,不哭的婴儿看着最强斗将笑了。难得太裳也出场了。 〈那天,剪发时〉 这是描写彰子与异母姐妹交换身份,来到安倍家时的故事。到目前为止,几乎没写过彰子当时的感觉、想法。 〈这双手与手指〉 这是与「幽幽玄情」成对的故事。或许,玄武和汐还有重逢的一天? 〈是约定抑或诡辩〉 这是笃子在〈尸樱篇〉第二集,回想「以前梦见怀第四个孩子~」时的故事。成亲有几个不可以碰触的地雷,这是最严重的一个。甚至到「断绝最珍爱的东西,就能放大灵力」的程度,可见相当严重(笑)。 〈终命之日〉 这是很久以前写的故事,所以,配合主体故事做了增修。 写的是晴明的人生。他仿照那天岦斋说的愿望活下来,不觉中就变成了自己的人生。希望有那么一天,也可以写晴明决定这么做时的故事。 〈在狭缝间看见梦的轨迹〉 要从这篇或〈终命之日〉那篇来取书名,我烦恼了很久。关于白龟千岁,在《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电子书版上线中)收录的短篇中出现过。那个男人应该在某处监视着千岁和敏次吧?希望以后还能让千岁出场。 还没收入文库本的短篇,还有很多很多,我自己都没想到写了这么多。 这次收录之际,重读暌违许久的故事,看到书中人物当时是那个样子,现在竟然长这么大了,不禁感慨万千。 下一集将再展开主体故事,迈入《少年阴阳师》第十篇。我会把完全摊开的包袱布巾,再小心谨慎地折回来。摊到多大就要花多少时间折回来,所以请大家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这是继上个月之后的番外短篇集。 〈就是想那么做〉 这是昌浩从诞生到现在的故事。在成亲他们快到家前,不哭的婴儿看着最强斗将笑了。难得太裳也出场了。 〈那天,剪发时〉 这是描写彰子与异母姐妹交换身份,来到安倍家时的故事。到目前为止,几乎没写过彰子当时的感觉、想法。 〈这双手与手指〉 这是与「幽幽玄情」成对的故事。或许,玄武和汐还有重逢的一天? 〈是约定抑或诡辩〉 这是笃子在〈尸樱篇〉第二集,回想「以前梦见怀第四个孩子~」时的故事。成亲有几个不可以碰触的地雷,这是最严重的一个。甚至到「断绝最珍爱的东西,就能放大灵力」的程度,可见相当严重(笑)。 〈终命之日〉 这是很久以前写的故事,所以,配合主体故事做了增修。 写的是晴明的人生。他仿照那天岦斋说的愿望活下来,不觉中就变成了自己的人生。希望有那么一天,也可以写晴明决定这么做时的故事。 〈在狭缝间看见梦的轨迹〉 要从这篇或〈终命之日〉那篇来取书名,我烦恼了很久。关于白龟千岁,在《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电子书版上线中)收录的短篇中出现过。那个男人应该在某处监视着千岁和敏次吧?希望以后还能让千岁出场。 还没收入文库本的短篇,还有很多很多,我自己都没想到写了这么多。 这次收录之际,重读暌违许久的故事,看到书中人物当时是那个样子,现在竟然长这么大了,不禁感慨万千。 下一集将再展开主体故事,迈入《少年阴阳师》第十篇。我会把完全摊开的包袱布巾,再小心谨慎地折回来。摊到多大就要花多少时间折回来,所以请大家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这是继上个月之后的番外短篇集。 〈就是想那么做〉 这是昌浩从诞生到现在的故事。在成亲他们快到家前,不哭的婴儿看着最强斗将笑了。难得太裳也出场了。 〈那天,剪发时〉 这是描写彰子与异母姐妹交换身份,来到安倍家时的故事。到目前为止,几乎没写过彰子当时的感觉、想法。 〈这双手与手指〉 这是与「幽幽玄情」成对的故事。或许,玄武和汐还有重逢的一天? 〈是约定抑或诡辩〉 这是笃子在〈尸樱篇〉第二集,回想「以前梦见怀第四个孩子~」时的故事。成亲有几个不可以碰触的地雷,这是最严重的一个。甚至到「断绝最珍爱的东西,就能放大灵力」的程度,可见相当严重(笑)。 〈终命之日〉 这是很久以前写的故事,所以,配合主体故事做了增修。 写的是晴明的人生。他仿照那天岦斋说的愿望活下来,不觉中就变成了自己的人生。希望有那么一天,也可以写晴明决定这么做时的故事。 〈在狭缝间看见梦的轨迹〉 要从这篇或〈终命之日〉那篇来取书名,我烦恼了很久。关于白龟千岁,在《樱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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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描写彰子与异母姐妹交换身份,来到安倍家时的故事。到目前为止,几乎没写过彰子当时的感觉、想法。 〈这双手与手指〉 这是与「幽幽玄情」成对的故事。或许,玄武和汐还有重逢的一天? 〈是约定抑或诡辩〉 这是笃子在〈尸樱篇〉第二集,回想「以前梦见怀第四个孩子~」时的故事。成亲有几个不可以碰触的地雷,这是最严重的一个。甚至到「断绝最珍爱的东西,就能放大灵力」的程度,可见相当严重(笑)。 〈终命之日〉 这是很久以前写的故事,所以,配合主体故事做了增修。 写的是晴明的人生。他仿照那天岦斋说的愿望活下来,不觉中就变成了自己的人生。希望有那么一天,也可以写晴明决定这么做时的故事。 〈在狭缝间看见梦的轨迹〉 要从这篇或〈终命之日〉那篇来取书名,我烦恼了很久。关于白龟千岁,在《樱画集 少年阴阳师》(电子书版上线中)收录的短篇中出现过。那个男人应该在某处监视着千岁和敏次吧?希望以后还能让千岁出场。 还没收入文库本的短篇,还有很多很多,我自己都没想到写了这么多。 这次收录之际,重读暌违许久的故事,看到书中人物当时是那个样子,现在竟然长这么大了,不禁感慨万千。 下一集将再展开主体故事,迈入《少年阴阳师》第十篇。我会把完全摊开的包袱布巾,再小心谨慎地折回来。摊到多大就要花多少时间折回来,所以请大家陪着我一起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序章 ~奇妙缘分~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水菱512、结成、撒旦、黑猫 校对:黑猫 所谓的平安时代,从结束到现在共八百又数十年。 因为明治维新发生的种种事情而在帝都东京构筑寓所的安倍家族,本家设在京都,但现担任当家目前住在东京郊外的大平房。 占地面积颇大,有主建筑物、庭院独立小屋、仓库,以及小小道场。这间道场没有收门生,只是安倍家练功的练习场。 安倍家族的现任当家晴明,与千年前传说中的名阴阳师同名。 他出生时,当年的当家看着婴儿的脸,?嗯?的低声沉吟,跟随安倍家族的十二神将就替他起了这个名字。 世间没有百分之百的投胎转世。 看似某人投胎转世的人,只是掺杂着那个某人的几分之几的灵魂。 人死了,就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投胎转世。 不过,偶尔有一些人,虽不是百分之百投胎转世,但名字跟以前活着的人一样,会因为奇妙的缘分聚在一起。 或许该说,血缘不愧是血缘,安倍这个家族就是会吸引那些人,或召唤那些人,或聚集那些人。 总之,就是有很多与很久很久以前活着的人相似的人,围绕着安倍家族。 十二神将腾蛇又名红莲,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无意间打开了晾晒仓库物品时发现的家谱。 千年前超有名的安倍家族的祖先,现在被当成神明祭祀,是位于京都堀川通上的神社的祭神。大阪及其他地区也有祭祀,但京都的神社与本家近,情感上也比较亲近。 话说,被称为?现代?的这个时候出现的奇妙缘分,究竟缘起于哪? 最具有说服力的说法,应该是缘起于被取名为晴明的婴儿。 差点绝后但最后仍坚强延续下来的榎之血缘、神祓众、九流族的后裔,都像等着晴明出生般,也陆续诞生?虽是另一个人但拥有相似灵魂?的人。 再相似终究也是另一个人,让是很久以前,神将们或许动不动就会胡乱思想,但千年后的现在已经淡然处之,只有深深的感慨。 不过,真的非常相似,令神将们不禁赞叹?居然可以像到这种程度?。 像到这种程度的人本来就不多,要全部聚在一起,更是几百年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次的机率。 在神将眼中他们一个个都很重要,没有跟任何人重叠,但有时候也会产生思念之情。 神将们都清楚知道,与前人重叠会对不起现在的人。 祂们想如果自己长得像某人,就老是被与那个人重叠,心情应该很复杂,所以人类一定也是这样。 至少不能忘记这样的感觉。 毕竟他们虽是好不保留的传承人前人,但是拥有与时俱进的价值观,过着他们独自的人生。 是的。 这仅仅是因奇妙缘分聚在一起的,非常非常稀有的寻常话题。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水菱512、结成、撒旦、黑猫 校对:黑猫 所谓的平安时代,从结束到现在共八百又数十年。 因为明治维新发生的种种事情而在帝都东京构筑寓所的安倍家族,本家设在京都,但现担任当家目前住在东京郊外的大平房。 占地面积颇大,有主建筑物、庭院独立小屋、仓库,以及小小道场。这间道场没有收门生,只是安倍家练功的练习场。 安倍家族的现任当家晴明,与千年前传说中的名阴阳师同名。 他出生时,当年的当家看着婴儿的脸,?嗯?的低声沉吟,跟随安倍家族的十二神将就替他起了这个名字。 世间没有百分之百的投胎转世。 看似某人投胎转世的人,只是掺杂着那个某人的几分之几的灵魂。 人死了,就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投胎转世。 不过,偶尔有一些人,虽不是百分之百投胎转世,但名字跟以前活着的人一样,会因为奇妙的缘分聚在一起。 或许该说,血缘不愧是血缘,安倍这个家族就是会吸引那些人,或召唤那些人,或聚集那些人。 总之,就是有很多与很久很久以前活着的人相似的人,围绕着安倍家族。 十二神将腾蛇又名红莲,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无意间打开了晾晒仓库物品时发现的家谱。 千年前超有名的安倍家族的祖先,现在被当成神明祭祀,是位于京都堀川通上的神社的祭神。大阪及其他地区也有祭祀,但京都的神社与本家近,情感上也比较亲近。 话说,被称为?现代?的这个时候出现的奇妙缘分,究竟缘起于哪? 最具有说服力的说法,应该是缘起于被取名为晴明的婴儿。 差点绝后但最后仍坚强延续下来的榎之血缘、神祓众、九流族的后裔,都像等着晴明出生般,也陆续诞生?虽是另一个人但拥有相似灵魂?的人。 再相似终究也是另一个人,让是很久以前,神将们或许动不动就会胡乱思想,但千年后的现在已经淡然处之,只有深深的感慨。 不过,真的非常相似,令神将们不禁赞叹?居然可以像到这种程度?。 像到这种程度的人本来就不多,要全部聚在一起,更是几百年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次的机率。 在神将眼中他们一个个都很重要,没有跟任何人重叠,但有时候也会产生思念之情。 神将们都清楚知道,与前人重叠会对不起现在的人。 祂们想如果自己长得像某人,就老是被与那个人重叠,心情应该很复杂,所以人类一定也是这样。 至少不能忘记这样的感觉。 毕竟他们虽是好不保留的传承人前人,但是拥有与时俱进的价值观,过着他们独自的人生。 是的。 这仅仅是因奇妙缘分聚在一起的,非常非常稀有的寻常话题。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水菱512、结成、撒旦、黑猫 校对:黑猫 所谓的平安时代,从结束到现在共八百又数十年。 因为明治维新发生的种种事情而在帝都东京构筑寓所的安倍家族,本家设在京都,但现担任当家目前住在东京郊外的大平房。 占地面积颇大,有主建筑物、庭院独立小屋、仓库,以及小小道场。这间道场没有收门生,只是安倍家练功的练习场。 安倍家族的现任当家晴明,与千年前传说中的名阴阳师同名。 他出生时,当年的当家看着婴儿的脸,?嗯?的低声沉吟,跟随安倍家族的十二神将就替他起了这个名字。 世间没有百分之百的投胎转世。 看似某人投胎转世的人,只是掺杂着那个某人的几分之几的灵魂。 人死了,就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投胎转世。 不过,偶尔有一些人,虽不是百分之百投胎转世,但名字跟以前活着的人一样,会因为奇妙的缘分聚在一起。 或许该说,血缘不愧是血缘,安倍这个家族就是会吸引那些人,或召唤那些人,或聚集那些人。 总之,就是有很多与很久很久以前活着的人相似的人,围绕着安倍家族。 十二神将腾蛇又名红莲,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无意间打开了晾晒仓库物品时发现的家谱。 千年前超有名的安倍家族的祖先,现在被当成神明祭祀,是位于京都堀川通上的神社的祭神。大阪及其他地区也有祭祀,但京都的神社与本家近,情感上也比较亲近。 话说,被称为?现代?的这个时候出现的奇妙缘分,究竟缘起于哪? 最具有说服力的说法,应该是缘起于被取名为晴明的婴儿。 差点绝后但最后仍坚强延续下来的榎之血缘、神祓众、九流族的后裔,都像等着晴明出生般,也陆续诞生?虽是另一个人但拥有相似灵魂?的人。 再相似终究也是另一个人,让是很久以前,神将们或许动不动就会胡乱思想,但千年后的现在已经淡然处之,只有深深的感慨。 不过,真的非常相似,令神将们不禁赞叹?居然可以像到这种程度?。 像到这种程度的人本来就不多,要全部聚在一起,更是几百年都不知道有没有一次的机率。 在神将眼中他们一个个都很重要,没有跟任何人重叠,但有时候也会产生思念之情。 神将们都清楚知道,与前人重叠会对不起现在的人。 祂们想如果自己长得像某人,就老是被与那个人重叠,心情应该很复杂,所以人类一定也是这样。 至少不能忘记这样的感觉。 毕竟他们虽是好不保留的传承人前人,但是拥有与时俱进的价值观,过着他们独自的人生。 是的。 这仅仅是因奇妙缘分聚在一起的,非常非常稀有的寻常话题。 台版 转自 百度贴吧 录入:水菱512、结成、撒旦、黑猫 校对:黑猫 所谓的平安时代,从结束到现在共八百又数十年。 因为明治维新发生的种种事情而在帝都东京构筑寓所的安倍家族,本家设在京都,但现担任当家目前住在东京郊外的大平房。 占地面积颇大,有主建筑物、庭院独立小屋、仓库,以及小小道场。这间道场没有收门生,只是安倍家练功的练习场。 安倍家族的现任当家晴明,与千年前传说中的名阴阳师同名。 他出生时,当年的当家看着婴儿的脸,?嗯?的低声沉吟,跟随安倍家族的十二神将就替他起了这个名字。 世间没有百分之百的投胎转世。 看似某人投胎转世的人,只是掺杂着那个某人的几分之几的灵魂。 人死了,就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投胎转世。 不过,偶尔有一些人,虽不是百分之百投胎转世,但名字跟以前活着的人一样,会因为奇妙的缘分聚在一起。 或许该说,血缘不愧是血缘,安倍这个家族就是会吸引那些人,或召唤那些人,或聚集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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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奕奕的接着说的,是雅乐器笙,历经岁月后变成付丧神的付丧笙。 他们是从那个大阴阳师还活着时就一起在京都生活,直到现在都没有分开过的小妖们。 看着两只小妖的车之辅,嘎哒嘎哒打起了哆嗦。 「可是和要在汽车跑那么快的车道上奔驰,在下还是有点害怕堀川通的一旁是三线道到四线道的大马路,交通流量也非常大,几乎连晚上车影都没有断过。」 自己将混迹在那些铁块儿汽车里,奔驰在那条铺着沥青的马路上,车之辅光想都觉得很害怕,几乎要昏过去了。 听着从远处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车之辅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 堀川有一条与堀川通相对望的小马路,名为东堀川通。 这几十年来车之辅从戾桥畔出来时都是走这条路。 「还、还是跟平时一样,悄悄走这条河川沿岸的小路吧」 魑鸟啪沙举起了一双翅膀。 「你在说什么啊,车之辅?听着,汽车那种东西跟车兄相比根本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他们敢挡你你就把他们撞飞。」 魑鸟语气强悍的大放厥词,在他旁边的付丧笙用力握起从器体长出来的细如竹子的双手,说: 「就是啊。而且车兄就是道道地地的一辆车子,而车道是给车子跑的路,有什么理由害怕呢?」 在两只小妖的逼迫下,车之辅的可怕鬼脸,露出困窘的神色。 「但、但是,魑鸟兄,笙兄,像在下这样的牛车,大摇大摆的奔驰,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想起来真的很悲哀,现在牛车一辆也看不见了。」 魑鸟对付丧笙面面相觑。 「话是没错可是,车兄也不必因为这样就有所顾忌啊。」 「就是嘛,难得今晚是新月,我们就趁黑夜来个久违的散步吧。」 车之辅偏着轮子中央的鬼脸说: 「即使趁着黑夜,街灯也太亮了吧?」 张着翅膀有一尺半长的鸟妖马上开朗的说: 「虽然是小事,但也是事实啊」 这时有辆大卡车开过堀川通。 卡车的引擎声震耳欲聋,付丧笙看着刺眼的车尾灯,喃喃说到: 「黑夜的确是逐渐消失了,以前天一黑一寸前就漆黑了一片了。」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魑鸟沉下脸,叹着气低声咕哝。 车之辅摇晃着车体,像是在鼓励突然陷入沮丧的两只。 「不如我们去京城外寻找久违的黑夜吧。到了山里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以前那样的一大片漆黑。」 魑鸟马上振作起来,开心的笑了。 「啊,这主意不错。笙兄,就这么做吧。到了那里再为我们弹奏一曲吧,你很久没弹了。」 「好啊,我很乐意。」 车之辅掀起后车帘,催促两只上车。 魑鸟和付丧笙一起跳上车,车帘就啪沙盖下来了。 「那么,我们走吧。」 车之辅从堀川上通往马路的斜坡,趁路上没有车时,悄悄跑了起来。 从戾桥出发后经过很长的时间了。 妖车选择人烟稀少的路,穿越京都市内,跑到了郊外。 经过船岗山公园旁,往西北前进,直奔大文字山。 渐渐地,民房减少了。草木与绿意增加了。 入山后,几乎没有住家,只有登山用的小径、山林管理员走的山路、楼息山中的野兽来来往往的兽道。 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草间,传来微妙的虫鸣声。 远处有猫头鹰的叫声。 在市内,喧嚣声不曾断过,几乎快遗忘什么是寂静了。但是稍微跑一段路,就有这么富饶的大自然,还留着往昔的寂静。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车之辅还是喜欢京都。 尽管已经成为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道路、建筑物、活着的人的装扮、说不定连人心或所有一切都改变了。 但是,这片土地有重要的回忆。 车之辅早已驶离铺沥青的道路,进入没有路的路,他嘎啦嘎啦而转动车轮,尽可能小心不要踩到花草。 漂浮在轮子中央的鬼脸环视周遭。 「离京城很远了,到这里就行了」 听到声音的魑鸟,正好打开轮子上方的车窗。 「我看看。啊,可是,车兄,还有零星几户人家,所以要小心点。」 付丧笙也爬到窗框上,与魑鸟并排。 「没错,三更半夜应该没人醒着。却听见笙的声音,万一被传成什么怪谈就麻烦了。」 对于小妖们这样的担忧,车之辅有点儿困扰的低喃: 「妖怪不就是这样吗」 「哦,说的也是。」 「说的没错。」付丧笙露出深思的眼神,接着说:「可是,引起骚动就不好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太吵会被投诉。」 看到付丧笙不胜欢喜的样子,车之辅也有些怅惆怅。 「真的呢?这世间活得越来越辛苦了咦?」 忽然车只辅眨眨眼睛停了下来。 魑鸟和付丧笙把身体探出窗外,俯视车轮中央的鬼脸。 「车兄,怎么了?」 「有什么事吗?」 车之辅抬起了视线。 「魑鸟兄、笙兄,那是什么?你们看,那间小庙附近」 车之辅用车辕发出嘎当声。 「小庙?」 「啊!你是说那间?不过山中有一、两间小庙也不奇怪啊嗯?」 苍郁的森林里有间破旧的小石庙。应该是没什么人来祭拜,小庙布满灰尘,看起来有点肮脏,到处都是蜘蛛网和枯叶。 但感觉不是一般的那种肮脏。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空气扭曲或沉滞浑浊了。 小妖们定睛注视时,突然嗖的卷起了怪风。 没多久,他们看到了。 小庙前出现模糊的灰白色东西。 是扭曲或沉滞的空气,正慢慢的凝聚出形状。 那是—— 「人吗?」 付笙丧插嘴说: 「可是是人的形状咦?那身打扮好像看过」 「啊?!」 「啊?!」 魑鸟和车之辅异口同声大叫。 灰白色的影子逐渐成型,浮现出穿着黑色衣服 、戴着乌纱帽的身影。 车之辅睁大了眼睛。它见过那个那身衣服,它不可能忘记,那是—— 『…………!』 惊吓到不能呼吸的车之辅,当场定住。 灰白色的身影在瑟瑟作响的风中,缓缓地飘过来。 随着距离缩短,外貌轮廓也越来越明显,渐渐连长相都清楚呈现了。 从五官到眼角、脸颊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那是老人家的?灵?吧? 可是,?灵?听起来有点邪恶。 没错,那就是邪物。 『狩、狩衣……居然会出现在现代……』 好似层层交叠后碎裂的恐怖声音轰然震响,盖过了车之辅的低喃。 『你们是谁……』 邪物对着它们咆哮,仿佛从喉咙挤出来的嘶哑破裂嗓音浑浊不清。 车之辅嘎哒嘎哒颤抖,努力张开嘴巴。 『你……你……你是……』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是,这张脸绝对是他。 穿着狩衣的邪物,对脸色发白的车之辅嗤嗤发笑。 『唔……唔!』 震惊到无法呼吸而气喘吁吁的车之辅,听见上头响起僵硬的微弱尖叫声。 ?咿……? ?啊……啊……? 吓到说不出话的魑鸟和付丧笙,攀住创框抖个不停。 邪物嘲弄地瞥三只小妖一眼,把嘴巴抿成新月形状说: 『我是……安倍晴明……!』 ◇ ◇ ◇ 纯白车厢两侧画着鲜艳蓝线的东海到新干线?希望号?,迎风奔驰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 坐在最右边的座位,托着下巴眺望车窗外的安倍昌浩,便期待着能快点看到富士山,边回想发车时遇见的幸运。 希望浩正要从东京车站发车时,他发现对面月台停着代表幸福的黄色新干线,一般昵称为?dr.yellow?。 因为这样,他真的打从心底涌现幸福感。 今天他大早被挖起来,没头没脑的生命前往金都把自己那份遭遇打包好的托特包背到肩上,就跳上了头班车后的某班中央列车。 新干线的票早已买好,跟着同行的保护者兼照顾者,或者说是随从也行,反正是跟着类似这种身份的人走就对了。他在心里叨念着:?算了,每次都是这样吗??边把托特包放到架子上时,发现了dr.yellow。 所以昌浩勉强说服自己,这次会被临时派往京都,就是为了与dr.yellow相遇。 当列车从新横滨车站出发时,以为到京都才能吃早餐的昌浩,手上突然被放了一包用竹叶包起来的东西。 里面是三个玄米饭团。一个把羊栖菜、小沙丁鱼、脆梅切碎混在一起的饭团,一个把裙带菜、白芝麻、弄碎的鲑鱼混在一起的饭团,一个加入去籽梅干的盐巴饭团。形状是漂亮的三角形,海苔是另外附加,相较于湿软的海苔,昌浩比较喜欢酥脆口感的海苔, 还附上了可能是上车前的什么时候先买好的宝特瓶茶饮,算是一份让人满意的早餐。 扫光三个饭团,用携带型湿手巾把手擦干净,然后把垃圾拿去丢,再回到座位上就没事做了。 昌浩看看旁边。 就是这个在旁边合抱双臂的闭目养神的年轻人,为了让大早被挖起来的昌浩可以马上出发,在更早的时间打包好行李、准备好早餐的饭团。 这个保护者兼照顾者,或者可以说是随从的人……他并不是人,所以不该说是随从的?人?。 他其实是居众神之末的十二神将。 既然是神,那就是随从的?神?啰。 不、不对,既不是随从,也不是可以称为搭档的对等关系。 打从昌浩出生以来,都是他和他的同袍们在照顾昌浩、协助昌浩、陪着昌浩学习、锻炼昌浩、教会昌浩种种事情。 总之,绝对是昌浩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存在。 他是从很久以前就待在安倍家的十二神将之一 —— 火将腾蛇。不过昌浩都叫他红莲。 叫腾蛇或红莲,是看刚开始学会说话时先记住哪一个名字。 凡是出生在安倍家的人,都是这样作选择的。昌浩听说,只有祖父和自己是先记住红莲这个名字。 不过这只是在昌浩所知的人们当中,以前的祖父当中,也有好几个是这样。 是的,被称为神的十二神将,待在安倍家好几年、好几十年、好几百年了。 因为是神,所以不会老,一直维持以前的样貌。 昌浩知道红莲即使闭着眼睛也不是在睡觉,保护昌浩也是他的工作,所以除非待在安全场所,否则他绝不会有半刻的松懈。 红莲的个子很高,肌肤黝黑,显然不是日本人的肤色。眼珠是深榛子色有点长的散乱头发是浅色,在阳光下会偏向红色。 这是因为以人身现形,若是恢复十二神将的原貌,据说肤色会更深、头发会是浓烈的火焰红、眼珠会是暗金色、耳朵会是尖的。 这都是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包括红莲在内的十二神将恢复原貌的模样,安倍家的人几乎都没见过。 自动门敞开,车掌走了进来。 红莲在同一时间张开眼睛,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口袋,忽地皱起眉头。 ?票、票……? 他先找牛仔裤前面的左右口袋,再找后面的左右口袋,然后搜寻放在架子上的托特包的口袋,眨了眨眼睛。 ?找到了、找到了,拿去。? 他递出两张车票,车掌很快检查完毕,交还给他。 ?谢谢。? ?不客气。? 昌浩斜眼看接过车票的红莲,开口说。 ?我一直在想……? 红莲默默的视线转向他。 ?如果你变成小怪的模样,不是只要买我一张车票就行了吗?? 小怪是长得像动物的东西,十二神神将腾蛇非常非常偶尔会变成那个模样。 可以说是异形或者变形怪吧。大小像是小狗或者大猫,一身成白色的毛,额头上有红花图腾,脖子上围绕着一圈红色勾玉般的凸起,四肢前端有五根黑色爪子。其他还有长尾巴、长耳朵,双眼犹如撷取夕阳,透明清澈。 这东西为什么叫小怪呢? 昌浩懂事后第一次看到他的模样,搞不懂他是什么动物,还来不及思考学会的词汇,就脱口而出叫它?怪物小怪?了。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头被敲了一拳。 在旁边看的神将们都苦笑着说:?怪物小怪啊?不错啊。?红莲虽摆出一张臭脸,却也没反对。 后来才听说,在安倍家,每隔几代就会出现这么叫人的。 某天,祖父晴明偏头思索说:?应该是血缘中传承的记忆吧。? ?交通费……? 红莲低声咕哝,昌浩点点头。 因为红莲是扮演一手扛起安倍家家祭的金库角色,所以昌浩自认为这是非常非常好的主意。 红莲却眯起眼睛摇摇头说: ?国中生在非假日一个人搭车,会不容分的说被辅导老师带去辅导吧?? ?解释清楚就行了吧?? 昌浩似乎不接受那样的说法,红莲叹口气说: ?一般旅行就算了,这次是为了工作,要尽量避免麻烦。? ?说得也是。? 听起来确实有道理,所以昌浩就乖乖退让了。 看到红莲又闭目养神,昌浩调整坐姿紧靠椅背。 到名古屋车站 ,还要三十多分钟。京都车站是名古屋的下一站,从名古屋到京都大约30分钟。 所以还要一个小时。 好闲。 呆呆望着窗外的昌浩,忽地眨眨眼睛。 ?对了,我上小学前,曾经大家一起去住本家吧?是在成哥、昌哥放春假的时候。? 账号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大他十四岁的大哥成亲,一个是大他十二岁的二哥昌亲。 红莲张开眼睛看着昌浩。 ?嗯,有过。? ?彰子也在,我们去了伏见稻荷,在电影村化妆,记忆深刻。? 想起快乐的回忆,昌浩自然笑逐颜开。 红莲却露出了苦笑。 ?那不叫化妆,叫角色扮演。? ?都一样啊,那时候,红莲是扮成弁庆吧?? 听到昌浩这么说,红莲满脸惊讶。 ?你那么小居然记得。? ?后来成哥告诉我的,那很好玩呢。? 那时哥哥们都还一起住在东京的家,现在他们都独立出去,就在京都。 昌浩还清楚记得,他们边看整理仓库时找到的照片,津津乐道这是怎样那又是怎样。 红莲与开心怀念过去的昌浩成对比,半眯起了眼睛, ?好像是吧……? ?嗯?? 昌浩觉得红莲的回忆回应不对劲,诧异的偏起了头。 ?咦,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虽然完全没概念,但好像是这样。 红莲干笑几声说: 「没有啦,嗯,是很好的经验,嗯。」 硬挤出来的笑容最可怕。仔细看一旁嘴角还在微微抽动呢。 「红莲?」 「没什么,真的是美好的回忆,嗯。」 这种说法怎么听都有自暴自弃的味道。昌浩惊慌地面东张西望。直觉告诉他完蛋了,再深入追究八成会陷入「但决不能进入的地雷区全力奔驰。」的窘境。 「咦啊、啊!那时候,彰子是扮成小公主,好可爱。我是扮成牛若丸吧?」 连昌浩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刻意转换话题,但红莲似乎打算配合他的用心,半眯着眼睛回应: 「是啊。」 「回家后找找照片吧,有照片吧。」 「有吧,应该收在哪里。」 上次找到后,应该收回仓库了。如果没人动过,就还在仓库某处。为了防湿气,应该是收藏在桐木箱或桐木橱子里。 昌浩会这么想,是因为整理仓库也是由十二神将负责,其中性格一丝不苟的神将会特别留意这些事情。 可能是十二神将中的六合、天一、天后或白虎,也可能是所有十二神将。 从很久以前,安倍家就会接很多政界、财界的工作,收取相对应的报酬。拥有的土地面积、建筑物也非常广阔。与同学相比,差异悬殊到难以置信。 但是,昌浩从小就听说,这些都是用生命换来的正当所得。 安倍家的祖先,代代都是以阴阳师为业。现在的亲族当中又以祖父晴明的能力最强。 这个祖父和十二神将对昌浩和昌浩的两个哥哥进行了难以言喻的几近虐待的残酷训练。 幸好没有造成精神创伤。因为快造成精神创伤时,他们会马上进行破除精神创伤的训练,所以没造成问题。 不采取会留下后遗症的拙劣训练是安倍家的训练规则。 言归正传。 连悲哀、痛苦、难过的种种,都差点跟着快乐的角色扮演的回忆跑出来,所以昌浩把那些慎重的请回记忆深处后,再小心地询问红莲: 「当时发生过什么事吗?」 红莲皱起了眉头。 「是啊,很棘手。」 连十二神将中最强的红莲都说棘手,可见是大事。 究竟是怎样的大事发生在红莲身上呢? 「我不知道的事?」 「对。」 从表情可以知道,当时的事情正如跑马灯般从红莲脑中流过。 门突然敞开,进来的是车内的贩卖推车。 「你要喝什么吗?」 红莲指着推车,昌浩瞄一眼贩卖车说: 「呃,柳橙汁。」 红莲点个头,微微举起了手。 「麻烦一下。」 推车停在他们旁边,年轻女性贩卖员笑容可掬的回应:「是。」 「共五百元,很烫,请小心。」 红莲付完钱后,把桌面儿拉出来。贩卖员把柳橙汁的宝特瓶和装着滚热咖啡的纸杯交给了红莲。 「谢谢。」 「不客气。」 昌浩也跟着点头致意后,推车又缓缓动了起来。 后面有声音叫住了贩卖员,含笑回应的声音逐渐远去。 「拿去。」 「谢谢。」 昌浩选择柳橙汁,是因为觉得维他命c不足。不过宝特瓶的果汁也只是安慰剂而已。 对着咖啡吹气把咖啡吹凉的红莲,忽的眯着眼睛说: 「对了,六合说新干线上的咖啡豆,上行列车与下行列车不一样。」 昌浩瞪大了眼睛。 「唷,六合居然会知道这种事。不过,话说回来,车内放卖的东西不便宜呢,早知道就自己带了。」 家里的冰箱应该有蔬果汁。 才十三岁,说话就像个已成家的人,听的红莲苦笑起来。 「又不要你付钱,不用担心。」 「话是没错啦几点会到京都?」 昌浩看一眼手表,时间还不到八点。 红莲也看一眼左手上的手表。那只表伤痕累累,看就知道历史久远。 两人戴的都是简单耐用的军用表。他们的工作大多需要跑来跑去,从小小的碰撞无法想象的冲击,都大有可能经常遇到,所以表必须够坚固,才不会因为一点意外就损毁。 红莲戴的是汉米尔顿,昌浩戴的是威戈是上国中时,两个哥哥和某位大哥送给他的入学礼物。 「大概还要一小时吧,你可以睡觉,我会叫醒你。」 「哦,是吗?那么」 正要把椅背倒下来时,架子上的托特包忽然动了一下。 听到声音的昌浩皱起眉头,看到包包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什么啊?」 昌浩满脸惊讶,旁边的红莲砰地拍一下手说: 「啊,把它忘了。」 红莲刚要站起来,托特包就自己打开了,从里面跑出一个黑影。 「你要把我关在那么窄的地方到什么时候啊!」 跳下来的是大到要双手才抱得住的黑鸟。 「哇」 降落在桌面的鸟,生气的逼向红莲。 「把我忘了是什么意思!」 「抱歉、抱歉。」 「没诚意!」 鸟对敷衍道歉的红莲大发雷霆,昌浩看着他暗暗思忖: 啊,难怪托特包那么重,还散发出朝妖气般的气息。 他猜测可能是跟工作相关的什么东西,没想到是鸟妖。 鸟的眼睛一团黑,散发着不算强的妖气。 昌浩是第一次见到它,但红莲好像跟他很熟。 察觉到视线的红莲,看昌浩不发一语就把鸟体转向他说: 「他是很久以前就住在京都的小妖,名叫」 「我叫吃魑鸟。」挺起胸膛自己报上名字的鸟妖,横眉竖眼地说:「你要睡觉?」 魑鸟从桌面飞到昌浩膝上,大大张开了嘴巴。 「 真受不了你,发生这种大事,你还能这么悠哉。」 「你要说我悠哉,我也没办法啊,要不要喝?」 昌浩试着递出柳橙汁,魑鸟的表情就整个变了。 「诶唷,可以吗?那么我就喝一点哟,很好喝呢先不说这个。」 魑鸟大。又怒目而视,弯起双翅抱住了头。 「昨天天刚亮时,我就冲进了京都的安倍家,结果本家的吉平对我说『最好去找东京的分家』。我马上攀住新干线往关东,靠着本家给的地图,昨晚半夜才到达分家。顺带一提迎接我的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式神。」 收到沉默寡言的式神,只会想到一个人,应该是六合。 「哦,是吗?」红颜点点头说:「你飞到了时间,刚好是六合回到家的时间。」 魑鸟大大张开翅膀说: 「我十万火急地赶来,你们却感觉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这竟然就是安倍家族的子孙,我看世界末日快到了,唉。」 听到魑鸟感叹万千的一番话,昌浩的心情都纠结起来了。 「有必要说成这样吗?」 昌浩是习惯与妖怪相处的安倍家族的孩子,早就被训练成,不管妖怪说什么话,心情都不会受影响。但是,那句话实在听不下去。 假如他自认没有理由被这样无端责难,心有不甘,又有谁能责怪他呢? 「当然有必要。喂!式神。」 魑鸟转身把一只翅膀指向红莲。 认为事不关己,从自己的袋子拿出读到一半儿的文库本,正要翻到夹着书签那一页的红莲不悦地回应。 「干嘛?小妖。」 魑鸟开始炮轰眼神呆滞的红莲。 「我叫魑鸟、魑鸟。你在干什么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打开书本。真是的,竟然对十年不见得老相识这么冷漠,呜呜呜。」 听完魑鸟这番话,红莲露出了苦到不行的苦瓜脸。 「别动不动就哭,烦死人了。」 然而,魑鸟没停下来。 「看到式神变成人类的模样,我很吃惊,但以为式神应该不像以前那么冷漠了,没想到还是一样冷漠,呜呜呜呜呜呜。」 半眯起眼睛的红莲低声咒骂。 「这小子」 听着他们对话的昌浩,眨眨眼说: 「你们很熟?」 魑鸟骨碌转向昌浩,用力点头,张大黑漆漆的眼睛。 「是啊,我跟这个式神,已经认识近千年了。」 「哦——」 真的够久了。 「以前这家伙很可怕,我被瞪一眼就会吓得缩成一团」 说到这里,魑鸟不经意的瞄了红莲一眼。 被瞄到的红莲,无言的眯起眼睛,狠狠反瞪回去。 尽管时间很短,但非常凶狠,鸟妖发出颤抖的叫声缩成了一团。 「现、现在也一样,很可怕」 魑鸟收起翅膀,缩成了一小团。昌浩说没事、没事,边拍拍魑鸟,边告诫红莲。 「红莲,这样吓它,很可怜耶。」 「是它先说了没礼貌的话。」 看样子红颜是被惹恼了,完全没商量的余地。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你毕竟是堂堂十二神将,吓这种小妖也太难看了。你红莲不是十二神将最强的斗将吗?」 说的有道理。 看到红莲哑口无言,魑鸟才松懈下来,抬头望于昌浩。 「对了小,朋友。」 昌浩挑起了眉毛。 「别叫我小朋友,我叫昌浩。」 已经是十三岁国一学生。不想再被叫小朋友了。 「昌浩是吗可以这么叫你的话,我就这么叫」 这句话似乎别有含义,魑鸟说完瞄了红莲一眼。 神将叹着气说。 「随便你。」 鸟要暗自窃笑。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昌浩,你不用去学校吗?」 现在的小妖都知道,在人类的世界,小孩子非假日都要去学校。 「应该要去,可是爷爷说不用去就可以不去。」 「这样啊,那就好。」 昌浩心想还会关心我呢,有点儿小感动。 「说正事儿吧,我要知道事情的详细内容。你到我家时,我已经睡了。醒来时,爷爷叫我去京都,我就马上出门了,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昌浩一说魑鸟就倒抽一口气,开始剧烈颤抖。 「出现了可怕的灵」 昌浩暗忖: 居然有害怕零的妖怪。不管是多小的妖毕竟是妖怪。 这样对吗? ◇ ◇ ◇ 到达京都的一行人。先把行李暂时寄放在投币置物柜里,再搭市公车去第一个目的地。 那就是堀川通旁的一条戾桥。 戾桥王斌就有一个公车站,站名是「一条戾桥.晴明神社前」,名字取的非常直白。 去祭祀祖先的神社前,昌浩他们先走过了戾桥。 「唷,这就是戾桥啊,我第一次来呢。」 一双手按着脖子后面的红莲,忽然向四处张望。 桥下传来嘎达嘎达声 「车辖?」 低喃的红莲把手搭在栏杆上,俯瞰桥横下方,看到一辆大牛车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 昌浩跟红莲往桥下看,站在他肩上的魑鸟叫了起来。 「啊,车兄!」 车之辅停下车轮,前后左右张望。半晌后,把视线往上移,终于看到了魑鸟。 『啊,魑鸟兄,您回来了啊。』 车之辅张大了眼睛。 「啊。」 红莲低嚷。 昌浩是第一次来这座桥,红莲也很久没来过了。 猛然停止的牛车的前车帘掀起来,出现了笙的身影。 「怎么了?车兄啊,式神。」 昌浩眨了眨眼睛。 那辆大牛车绝对是妖车。从里面出来的东西是雅乐用的乐器笙。 那支笙长出了细如竹条的手脚,仔细看。器体前面也开着像是双眼的洞。 这也是一种妖怪,被称为付丧神。 昌浩交互看着小妖们和红莲。 「咦,怎么,你们认识?」 红莲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妖车,发出感慨万千的低喃。 「你还活着啊」 说这么无情的话,真是太过分了,魑鸟听不下去了,板起了脸。 「式神,这么说有点过分吧?」 车之辅惊讶地倒抽一口气,发出嘎哒嘎哒声,一举冲上斜坡,顺势往上跳。 响起更大的嘎咚声在桥上着地的妖车,奔向配合它改变身体方向的红莲。 『式、式神、式神大人!』 车轮在距离神将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来,位于中央的鬼脸剧烈扭曲,从双眼溢出超大颗的泪珠。 『好好好好久不见了您好吗?式神大人』 车之辅的视线被闪过视野角落的脸庞吸引过去,就那样停止了呼吸。 『主人?』 昌浩诧异的偏起头。 「车子的妖怪?」 『!』 听见昌浩的低声咕哝,车之辅脸色发白,车体噶当嘎当颤抖起来。 魑鸟啪沙飞向车之辅,停在车轮前,仔细说给车之辅听。 「车兄、车兄,你听我说,车兄,他是另一个人,只是长得很像。」 车之辅缓缓张开了嘴巴。 『另一个人?』 技术高超的停在 半空中的魑鸟点点头说: 「是的,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一千年了。」 车之辅眨了好几下眼睛后,注视着魑鸟、红莲和昌浩。 『啊说的也是嗯,的确是这样,知道了』 t车之辅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不停的点头。 掀开前车帘出来的付丧笙直盯着昌浩看,感叹的说。 「可是,真的好像」 听不懂他们对话的昌浩,环视小妖一圈儿眨了眨眼睛。 「咦?像谁?」 这时红莲叹了一口气。 「很久以前大,约一千年前,安倍家有个跟你很像的人。」 这句话算是作了说明,昌浩露出理解的表情。 「哦!一千年啊!呃,是平安时代吗?」 「对,你记得很清楚嘛。」 面对红莲的称赞。昌浩挺起胸膛说: 「学校教过啊。那么,红莲,你也见过藤原到长喽?」 红莲「嗯」的沉吟。 「有没有见过呢嗯,算见过吧。」 「哦,他是怎么样的人?」 看到昌浩兴致勃勃的眼睛发亮的样子。红莲在遥远的记忆中搜寻。 「身为权力者的道长,几乎就是史实的模样。至于史书中没有记录的私下的道长,是个很顾家的男人。」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昌浩瞪大了眼睛。 「哦,他不像是那种人呢。」然后,昌浩有了更深的体会。「红莲,听你们说那些事,就深深觉得,你们真的活过了青年呢。」 红莲和其他神将一有机会就会告诉昌浩很多事,对活在现代的昌浩来说,那些事听起来都很遥远。 因为跟自己没有直接关系,所以,昌浩常常只觉得是被埋没、被隐藏在历史里的轶闻。 不过,昌浩心里明白,有感觉遥远的历史的累积,才能有现在。 昌浩把视线转向小妖们。 「听这位魑鸟说,我家祖先变成了恶灵之类的东西,你们都跟他一起看见了吗?」 牛车妖怪点点头回应昌浩的确认。 『是、是的。在那边的深山里,有间小庙,那里有个怨气冲天的可怕恶灵』 很认真地盯着鬼脸嘴巴看的昌浩,维持那样的表情转向了红莲。 「呃红莲。」 「嗯?」 「这个车妖在说什么?」 红莲眨了一下眼睛。 「你也是啊?」 昌浩疑惑的皱起眉头。 「也是什么?」 红莲轻声叹息。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 从「一千年前有个谁谁」说起,就要说很久很久,所以,红莲暗自决定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红莲瞥一眼妖车说: 「他说的话跟魑鸟在新干线上说的话几乎相同。」 「这样啊,可是」昌浩蹙起眉头和抱双臂说「怎么知道那是我们祖先的灵呢?」 这时,付丧笙举手发言。 「灵自己报上了名字。」 「啊?」 红莲反射性地叫出声来,昌浩也睁大了眼睛。 「自己报上的名字?」 笙把器体向前倾,再倒回来。可能是因为称为气器体的竹管不能光弯曲,所以,以那样的动作表示点头。 「是的,他说他是安倍晴明」 「——」 昌浩神情困惑的望向红莲。 「特地自己报上名字」红莲觉得难以理解,眯起眼睛说:「简直就像在说自己不是安倍晴明。」心里暗自咕哝:「而且」 而且晴明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种深山里,因为那家伙 红莲把视线朝向某处时,昌浩似乎想到什么,开口说: 「欸,红莲,为什么吉平伯父说来东京找我们比较快呢?」 昌浩会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不过,红莲已经大概猜到理由了。 「能确认真伪吧?我们十二神将认的本人。」 约莫一千年前,将十二神将收为式神的人,就是安倍晴明。 昌浩砰的拍了一下手。 「原来如此!」 没错,他们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审察员。 「那么,红莲,你怎么看呢?」 红莲满脸诧异,把视线转向这么问的昌浩。 「你以为那家伙可能在这种深山里变成恶灵吗?那里就有祭祀那家伙的神社啊。」 红莲把手指向马路对面的石灶鸟居,昌浩点点头说: 「也对那位祖先大人可是个名人」 名人被冒名是常有的事。 「当成是缴名人的税也行,但是谁的名不好冒,偏偏冒他的名」 红莲一副不屑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昌浩也以表情向他说: 「真想叫对方别再冒名了,我的祖先大人一定也很不乐意。」 然而。 红岩说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话。 「不,那家伙十有八九乐在其中。」 昌浩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 「咦,是吗?原来祖先大人是那样的人?!」 「该不该说是那样的人呢」 小妖们都默默听着昌浩与红莲之间的对话,逐渐转向意外的方向。 『虽然长得很像但不一样。』 魑鸟对这么窃窃私语的车之辅用力点头。 「对吧?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吓了一大跳。」 「不过听说灵魂会巡回,所以也有那种可能性吧?」 不丧笙知道不可能,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伤感的车之辅。 车之辅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他知道灵魂巡回只是一小部分,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重生。 实在太像了,真的把它吓到了。 『但是』 无论外表有多像、不论行为举止有多像,都不是千年之前车之辅豁出性命跟随的主人。 『他果然不是在下的主人。』 十分平静的语气,反而让小妖们更觉得难过。 「车兄」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正忙着找话说时听见昌浩叫唤。 「喂,小妖们。」 它们转移视线,看到昌浩和红莲正走向堀川通的斑马线。 「我们先去那里的神社参拜完后,你们在带我们去深山里的小庙吧?」 魑鸟辉辉一双翅膀说: 「好啊、好啊,你们去吧。」 「我们去喽。」 这时候,斑马线上的红绿灯正好转为绿色。 ◇ ◇ ◇ 拜完祖先的神社正要离开时,昌浩的肚子大声叫了起来。 大早出门到现在,只吃了三个饭团、喝了茶和柳橙汁。 正在发育的少年,只吃这样撑不了多久。 想到空着肚子,在危急时很可能被恶灵附身,他们临时决定先去吃午餐。 从神社经由堀川通往北走,在元誓愿通往西转,走一小段路后,再从大宫通的十字路口往北走,有一家店面高雅的腐皮料理店。 这家店很有名,不用说名字,知道人就知道。 「可是,也有像我这样的人,不会一一记住店的名字啊。」 昌浩握拳强力辩驳,拿他没辙的红莲只能应和他。 「是、是店名是静家。」 「对,静家!」 红莲判断这家店超有人气,贸然冲过去很危险,所以先打电话确认有没有位子,正好订到了位子,可能是非假日,所以还有 空位。 我是周末假日,几天前就要定位,不然一位难求。 「下次要记住店名。」 「知道啦。」 挂在店门口的布帘上印着朱红色的店徽,是五个圆圈围在中间一个小圆圈的梅钵图纹。 「这叫星梅钵吧?」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旁钻过布帘歪头思考的红莲,忽然转向后面。 「我们吃完前,你们就待在桥那边吧。」 魑鸟和付丧笙,从一直跟到这里的车之辅的车内探出头来。 「你们还真是悠闲呢。」 「就是嘛,这样好吗?那个假冒祖先的不肖之徒,说不定现在在这个瞬间也在做坏事呢。」 「他的子孙竟然还能悠闲地吃午餐,实在令人悲叹,呜呜呜呜。」 「式神也不应该,怎么可以悠哉到这种地步呢?最好让你也吃点苦头。」 小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炮轰,载着他们的车之辅惊慌失措,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地动着嘴巴。 「红莲,怎么了?」 红莲听见先走进里面的昌浩疑惑的叫唤,耸耸肩表示没事儿。 花时间慢慢品尝完腐皮全餐,走出店外,已经快下午三点了。 面对事情,保持游刃有余的心情,也非常重要。 假冒祖先名字的邪物,出现在京都的西北,五山送火文明的左大文字的大文字山附近。 昌浩他们先搭公共交通工具到可以到达的地方,在换搭妖车。 加上魑鸟和付丧笙,车内空间会有点窄,所以红莲变成很久不见的小怪。 确定所有人都搭上车了。车之辅才小心地起跑。 但是,不管车之辅本身多小心,马路的不平整还是会直接传达到车内。 小怪抓着高栏,满脸不悦。 「还是摇晃的厉害。」 抓着立杆与把手的昌浩眨了眨眼睛。 「小怪搭过啊好痛!」 「说话会咬到舌头。」 用力咬到舌头的昌浩,痛到眼睛喷累。 「你早说嘛」 小怪抿嘴奸笑。 「不过,我几乎没有以原貌搭过,因为太窄了。」 这时,车之辅怀念的开口说话了。 『就是啊,这样子很像回到了从前。』 魑鸟和付丧笙巧妙地维持着车子的平衡。 「式神现在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听到魑鸟感慨的低喃,昌浩睁大了双眼。 「唷,你们都知道小怪呢!」 付丧笙把器体向前倾倒,说: 「以前你长变成这个样子吧?式神。」 小怪漫不经心的回应: 「哦,是啊、是啊,没错、没错。」 这样东聊西聊没多久,车之辅逐渐放慢速度,振动也缓和了。 『快到了。』 妖车响起嘎当声停下来了。 昌浩和小怪掀起前车帘跳下来,付丧笙和魑鸟也跟着跳下来。 由腕上的手表和天空的颜色,可以确定接近黄昏了。 环视周遭的昌浩,看到了破旧肮脏的石造小庙。 「就是那间小庙啊」 聚精会神的探测就能感觉到无法形容的邪恶气息。 「的确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在昌浩旁边摆出低姿势小怪敏锐的说: 「小心点,昌浩」 「嗯。」 黄昏的色彩渐浓,是最看不清楚东西的时刻。 昼与夜的分界将至,是所谓的逢魔时刻、大祸时刻 调整呼吸并提高警觉的昌浩,眼皮忽的颤抖起来。 太阳一沉入山背,就刮起了阴森森的风。 在稍远处屏气凝神旁观的车之辅,不由得张嘴说: 『式神大人,要小心啊……』 小怪眨个眼,啪唏甩动了长尾巴。 「你在对谁说啊?」 语调非常平静,车之辅却吓得脸色发白跳起来。 『对、对不起,说溜嘴了。』 小怪回头看眼睛含泪的车之辅,暗自窃笑。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呢,车之辅。」 就在这时候。 从小庙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烟雾。是瘴气。 周遭附近也有瘴气聚集过来,在小庙上方卷起漩涡。 半响后,从大大膨胀的漩涡中央,出现一个身穿黑色狩衣、头戴乌纱帽的邪恶东西。 风一下子变冷了。 粘稠的空气悄然靠近昌浩他们,缠住了他们全身。忽然,身体变得好重,仿佛穿上了铅制的铠甲。 沉甸甸的重压,把昌浩压得脸都扭曲了。 邪物侧眼斜视昌浩与小怪。 『我是……安倍晴明……』 昌浩看着高举双手狰狞嗤笑的邪物,心情正好与恐惧、害怕相反。 「真、真的报上了名字……」 旁边小怪的心情也跟他差不多。 「嗯……很像画出来的冒牌货。」 尽管被压得皱眉挤眼,昌浩仍掩不住失望。 「我还以为……会更像一点呢。」 「就是啊,以为报上名字我们就会相信,也太天真了。」 「就是嘛。」 邪物暴躁地瞪着叽里呱啦畅所欲言地发表老实感想的小孩和白色异形。 『祭祀我!把我安倍晴明供奉为神!』 眼睛半眯的小怪,啪唏甩了一下白色尾巴。 「不对吧?你很早以前就被供奉为神啦。」 昌浩和小妖们都默默点头,赞同小怪冷静简短的回答。 邪物散发出来的邪气逐渐增强。 卷成漩涡笼罩小庙的瘴气蔓延开来,气流狂乱,刮起了飓风。 瘴气分裂成好几条,如长刃般袭向了昌浩他们。 昌浩也有点慌了。 「哇!没想到这么强!」 小怪大叫: 「昌浩!筑起屏障!」 「我知道,禁!」 昌浩结刀印,横向画出一直线,便从线上升起光的屏障,一一击碎了瘴气之刃。 邪物面目狰狞地怒吼。 『哼!竟敢反抗我!』 高举的双臂迸出了更多的瘴气,卷起漩涡。 小怪眯起眼睛,把耳朵往后甩,开口说: 「喂,你是什么人?」 被淡淡语气这么问的邪物,把嘴巴歪成新月形,回说: 『安倍晴明!』 小怪再问。 「你是什么人?」 被沉静但犀利的眼神一瞪,邪物似乎有点畏缩了。 『安倍……晴明……』 小怪以更具威力的嗓音问了第三次。 「你是什么人?」 邪物张开了嘴巴,但再也答不出来了。 嘴巴张合几次后,严重扭曲,很快就露出了尖牙。 『哼……唔唔、唔唔唔……可恶!』 邪物突然不顾形象地飞扑过来,渐渐暴露出潜藏在那个身影里面的四只脚野兽。 躲在妖车后面观看的魑鸟大叫: 「啊!那个灵的外表变了!」 付丧笙点点头,张大了眼睛。」 「真的露出原形了!」 在卷成漩涡的瘴气的余波中,紧闭眼睛忍受痛楚的车之辅,缓缓抬起眼皮。 『式神和安倍的孩子呢……』 它找着昌浩,看到他正以双手结印。 「南无马库桑曼达、吧沙拉旦、显达马卡洛夏达索瓦塔亚温、塔拉塔坎漫!」 是不动明王的真言。 披着人皮的四只脚野兽狂吼呐喊。 『我竟然会被你这样的人……我竟然会……』 小怪滑入呲牙咧嘴冲向昌浩的野兽前面。 「就凭你这种水平,不要自称是安倍晴明嘛,三流怪狐。」 听到小怪超级不悦的口吻,昌浩眨了眨眼睛。 「狐?啊……真的呢。」 定睛细看,果然如小怪所说。 是诓人、骗人、剥夺生气的野狐。 原形毕露的野狐恼怒抓狂。 『可恶!』 咆哮着撞击屏障的野狐,硬生生撞碎以灵力编织而成的光壁,逃之夭夭。 昌浩和小怪都很意外。看来,火灾现场的蛮力,也能套用在妖怪身上。 但也仅止于这样。 昌浩又结起刀印,磨亮灵力。 「即便我家祖先有狐之子的传说,也不准你这只野狐假冒我祖先!」 『少啰唆少啰唆少啰唆少啰唆!』 昌浩冷静迎战大喊大叫着横冲直撞过来的野狐。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在念完的同时,全力挥下高高举起的刀印。 发射出去的灵力之刃,把野狐砍成了两半。 『哇啊啊啊——!』 垂死挣扎的惨叫声响彻山中。 被光芒包围的野狐碎片,变成粉末四散,如闪闪发亮的沙尘般飞扬,没多久就跟最后残留的瘴气一起消失不见了。 恢复寂静的山间,响起石造小庙碎裂瓦解的声音。 看着形体逐渐消失的小庙,付丧笙楠楠咕哝: 「小庙……」 吹起一阵风,把小庙的残骸都带走了。不是刚才飘荡在空中的冰冷粘稠的瘴气,而是凉爽清澈的风。 确定小庙的瘴气和野狐的妖气都消失了,小怪松了一口气。 「结束了。」 魑鸟啪沙飞到如释重负的昌浩的肩上。 「喂,昌浩,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昌浩思考了一下。 「嗯……是想变成神的野狐吧。它可能以为假冒祖先成为名人,就会被供奉为神。」 虽是阴险毒辣的企图,但顺利钓到好骗的冤大头,说不定会成功。至少那只野狐并不是只会虚张声势没什么能力的妖魔,妖力还算不错。 『唉,真是……』 究竟该惊叹呢?还是该害怕呢?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车之辅,嘎唏嘎唏倾轧车辖。 为了谨慎起见,昌浩在不留痕迹的小庙原地拍手击掌,然后「嗯——」地伸个懒腰。 「对了,小怪。」 小怪把头扭向昌浩。 「嗯?」 「我家祖先真的是狐之子吗?」 小怪装模作样地说: 「这个嘛,保留一点神秘感比较有趣吧?」 昌浩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有点不满。 「是这样吗?」 「是啊。」小怪抿嘴一笑,对小妖们说:「好,大功告成,回家了。」 付丧笙叫出声来。 「咦,不会是要当天往返吧?」 昌浩回它说: 「不是啦,我们要在本家住一晚,明天回去,当天往返太累了。」 魑鸟露出赞同这句话的眼神。 「就是啊,即使是搭那个新干线,关东还是很远。」 然后,昌浩带头,接着是小怪、付丧笙,最后是魑鸟,依序坐上牛车。 『大家都上车了吧?那么……』 妖车跑向很多灯逐一亮起的市内。 ◇ ◇ ◇ 这天晚上,昌浩和红莲住在久违的本家。 继承本家房子的伯父夫妻,都很开心地接待他们。 虽然很临时,但因工作关系住在东京的昌浩的双亲,还是调整行程,赶来与昌浩一起吃饭,谈天说地。 昌浩的父亲吉昌,在京都经营律师事务所。 以前是母亲露树的父亲的事务所,也就是吉昌的岳父的事务所。 六年前,岳父决定退休,把事务所交给了吉昌。同时,也直接接收了岳父的顾客,所以考虑到便利性,夫妇俩就搬到京都了。 因此,安倍家的人只有晴明和昌浩住在东京的分家。但是,有十二神将在,所以没什么不方便。 吉昌夫妇说隔天大早就有事要忙,吃完饭就回家了。 目送双亲回家后,昌浩因为隔天要早起,洗完澡后从壁橱拿出棉被铺好,就躺下睡觉了。 因为长距离移动很累,他才闭上眼睛三秒就鼾声大作了。 听见夜晚的虫子在庭院鸣叫的声音。 昌浩张开惺忪睡眼。 「唔……几点了?两点多啊……」 枕边的军用表显示,已经半夜两点多了。 眨着眼睛往旁边垫褥看的昌浩,抬起了快合上的眼皮。 「咦……红莲?」 垫褥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昌浩钻出棉被,拉开房间与面向庭院的外廊之间的格子门。 木格子玻璃窗的前面是庭院,放晴的天空闪烁着星光。 「他大半夜不睡,跑哪去了……」 ◆ ◆ ◆ 一般人看不见的白色异形,登登走在三更半夜的堀川通。 车子的数量比白天少很多。偶尔经过的计程车、轿车的引擎声,听起来分外响亮。 晚上比白天安静,所以引擎声、车轮声都特别大声。 小怪来到靠近一条戾桥的神社的第一个鸟居前,抬头看着五芒星的匾额,微微笑了起来。 难得进入鸟居内侧的车之辅,看到带着微笑钻过鸟居的小怪,便出声叫它。 『式神大人。』 小怪眨眨眼睛。 「嗯?」 『怎么了?大半夜来这里。请问……那孩子呢?』 看到旁边没有人,车之辅担心地问。 小怪甩甩耳朵说:「那小子在本家睡觉,不用担心。」又笑着说:「早上太早起床,所以他已经没电了。」 妖车这才松口气,细眯起眼睛说: 『这样啊。』 「你担心他吗?」 这句话似乎道破了车之辅的心思。 『咦?是……是啊。在下知道,他是另一个人,但真的很像……』 这么说的车之辅,眼中充满怀念。 小怪用沉稳的嗓音,对思绪在遥远的过去驰骋的妖车说: 「你不必再回到戾桥下了。」 对妖车说「你可以待在这里」的主人,并没有说自己辞世后,也要妖车一直待在这里。 听出言外之意是「你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的妖车,把眼睛睁得斗大,注视着小怪。 『式神大人……』 妖车知道,他拥有从这个临时的外表无法想像的酷烈本性。 十二神将火将腾蛇所操纵的神气和火焰,有多么骇人,车之辅在遥远的过去曾见识过好几次。 真的,真的很可怕,光是跟他对话车体都会颤抖,车辖和车轮辐条因此紧缩倾轧过无数次。 然而,在遥远的过去,也经常碰触到他内心的温暖和神情。 车之辅轻轻地摇晃车辕。 『不,那里就是在下容身之处。』 不是被束缚住,也不是被囚禁。 车之辅婉转地回答,意 指自己是凭自己的意志留在那个地方。 「是吗……」 『是的。』 车之辅上下嘎当移动车辕。 既然如此,就没有效果插嘴的余地。 这时候,魑鸟和付丧笙过来了。 「哟,式神。」 「这个时间你怎么在这里?」 小怪对飞下来的魑鸟和摇摇摆摆走过来的付丧笙耸耸肩,说: 「有点事。」 说完,小怪钻过第二个鸟居,抬头看着关闭的四神门。 正想跳过去时,门自动轧地敞开了。 小怪眨个眼,就那样从参拜道路登登往前走,停在神木旁附近。 现在是三更半夜,大家都已入睡的时段,社务办公室和附近人家都熄灯了。 更何况,没有人看得见小怪和小妖们,而且,充满此地的神圣气息,又完全隐藏了他们的身影。 小怪直视着正殿,平静地开口了。 「喂,晴明。」 这么一叫,通往正殿的楼梯上,就冒出了迷蒙的白色身影。 那是个年轻人,把长到背部的头发扎在脖子后面,穿着白色狩衣和白色指贯1。 1白色指贯:上面宽大,裤脚有绳子可以绑起来的裤子,通常与狩衣搭配。 俯视小怪的年轻人,沉稳地笑着。 『好久不见,红莲……这个模样也好久不见。』 小怪细眯起眼睛,叹口气,解除了变身。 晴明怀念地看着非人类原貌的红莲,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变回原貌了啊?真的好久不见了呢。』 红莲只是耸耸肩,回应感慨万千的主人。 看起来什么也不在乎的晴明,刻意让神气充斥神社内,分明是为了隐藏恢复原貌时无论如何都会溢出来的十二神将最强的酷烈神气。 红莲会以那只白色异形的模样来到这里,是担心未必没有人看得见妖怪或非人类的东西。 看得见的能力称为「灵视能力」,有这种能力的人称为「灵视能力者」。 能力强的灵视能力者,很可能看得见白色异形或恢复原貌的他。 就这点来说,被奉为神的主人的处理是正确的。 如果「神社的门半夜突然打开来,出现了莫名其妙的什么生物、样貌可怕的什么东西」之类的传闻传出来,就会给管理这个神社的人们带来麻烦。 「最近,我以人类模样现身的时间比较长……因为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人。」 红莲这么说,心里却暗自咕哝「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在意。」 『很难说喔,这里毕竟是平安时代的魔都。不久前就有一个男人,每天晚上都来附近徘徊,跟灵啊、妖啊等魔物相遇。』 附带一提,年轻人所说的不久前,是几十年前。 红莲瞪大了眼睛。 「真是有怪癖呢。」 万一不小心被拖进那个世界,就万劫不复了。 『说吧,你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年轻人话锋一转,提出了质疑。红莲把双臂合抱胸前,说: 「因为白天太忙了。」 被供奉为神已经千余年的主人眨了眨眼睛。 『所以特地在这种时间来看我?』 这间神社的祭神,以大慈大悲的眼神望着默然点头的红莲。 『你们没事就好。自从搬过去那边后,我就几乎没见过你们任何人了。』 红莲眯起眼睛,反驳说话尖酸刻薄的主人。 「是你叫我们替你保护你的子孙啊。你说那边太远了,你的力量只能顾及京都的本家。我们只是服从你的命令而已。」 祭神愉悦地笑着,连连点头。 『说得也是。』 然后,一如往昔以年轻人模样现身的这间神社的祭神,稍微收起了笑容。 『红莲,今天跟你在一起的是……』 明白主人要说什么的红莲,扑哧一笑说: 「很像吧?」 年轻人细细玩味似地点点头。 『是啊……让我想起了以前。那边那几位,好像也跟我一样。』 「嗯?」 被年轻人这么一说,红莲讶异地回过头,看到车之辅它们在门外窥视。 祭神向它们招手。 『好了,进来吧。』 被允许入内,车之辅惶恐到全身发抖,畏畏缩缩地回应: 『是、是,那么……』 它尽量不发出声响,慢慢地推进车轮。 停在车辕上的魑鸟,开心地举起一只翅膀发言。 「当我们的力量衰减到快消失时,他都会放我们进来呢。」 在它旁边抓着它的付丧笙接着说: 「在这里稍微待一段时间,力量就会恢复。他以前就是个大阴阳师,成为神以后,power就更up了。」 俯视它们的祭神微微苦笑起来。 红莲以百感交集的眼神仰视着主人。 「power up啊……你也有怪癖呢,晴明。」 听到式神半调侃的话,年轻人满不在乎地说: 『呵呵呵,有知道往事的它们在,比较不无聊啊。』 「总不会常常跟它们畅谈往事吧?居然跟小妖们畅谈,真是疯了。」 『你们能来当然最好,可是,东京有点远。』祭神稍作停顿,收敛起表情,说:『那孩子是安倍的接班人吗?』 主人改变语气,红莲也随着改变了语调。 「安倍现任当家似乎有这个打算,你觉得呢?」 车之辅感觉听到了很重要的事,噶当发出声响。 小妖们也屛住气息,满脸严肃。 年轻人露出深思的眼神,抬起视线,遥望着某处。 『这个嘛……在这个时代,人们都遗忘了黑暗,因此坏人更多了……』 在这方面,红莲也有深切的体会。 时代改变,也会衍生出不同的现象。所以现象都会随人心改变。 『那孩子应该没问题——』 这不是千余年前身为神将主人的男人所说的话,而是守护这片土地的神的言灵。 红莲如释重负,一股安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以前好办多了,魑魅魍魉大刺刺地存在于世上,所以大家都知道。」 那是黑暗即是黑暗的时代。 在那个古老的时代,平安的称号不过是虚名,实际上是群魔乱舞。 背对正殿的年轻人沉重地回应: 『嗯,知道与不知道,心理上的准备会不一样。现在的人都不相信,所以每个人都疏于防范。』 红莲叹了一口气。 「有很多人因为太小看传承和禁忌而遭遇不幸。现在上门委托的案件,几乎都是自作自受。」 年轻人挤出心情复杂的笑容。 『我这里也差不多是这样。』年轻人耸耸肩,对眨着眼睛的神将说:『很多人来这里许愿,却留下了邪念。当我只是一介阴阳师时,可以当场纠正那些人,事情好办多了。』 红莲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呢?他没想到已经成为神的主人,也会有怨言。 「唉……」沮丧的红莲发自内心咕哝:「以前和现在都需要阴阳师呢……」 祭神对意气消沉的神将抿嘴一笑,说: 『你说得没错。』 而且,因为人数减少,所以现在说不定更需要。 红莲哑然失言,只能长声叹息。 听着他们谈话的小妖们,交头接耳 地窃窃私语。 「看着他们这样交谈,好像回到了从前。」 付丧笙的眼睛因怀念而闪闪发亮,魑鸟也神采飞扬地附和。 「对啊、对啊,我不是去了东京的安倍分家吗?出来跟我谈的现任当家是个老人家,长得很像以前的晴明呢。」 飘浮在车轮中央的鬼脸,把眼睛长得斗大,恍如满月。 『是吗?应该是血缘的关系吧……真想去见见他。』 车之辅只是随口说说,但魑鸟都听进去了,露出灵光乍现般的眼神,啪沙拍击两只翅膀。 「那么,改天大家一起去吧?有一种路叫高速公路,车兄可以全速奔驰。」 付丧笙把器体往前倾,问: 「高速公路?」 「是的,汽车以飞快速度奔跑的道路。」 「哦,有那种路啊……」 『咦……』 脸上毫无血色的车之辅,与惊叹的笙成鲜明对比。 魑鸟喜孜孜地说: 「我从新干线下来后,是坐在卡车的屋顶上,去了安倍分家。走的就是高速公路,那条路好像一直延伸到这里呢。」 这时候,车之辅忍不住插嘴了。 『可、可是,在有车子还有卡车的道路上奔跑,在下会很害怕……』 光想像,车帘就竖起来了,车体也不停地嘎哒嘎哒微微颤抖。 然而,魑鸟和付丧笙都空口无凭地断言。 「没问题啦,车兄也是车子。」 「天下无难事,车兄。」 车之辅快被它们坚定的语气说动了,拼命试着抵抗。 『天、天下无难事吗……我实在……做不到……』 听小妖们越说越偏离主题,红莲看着它们,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真的跑上高速公路,会引发轩然大波吧?」 神将说的话再合理不过了,年轻人却扬起一边眉毛,露出小孩子想到恶作剧点子般的眼神,大刺刺地笑着说: 『牛车妖怪出现在高速公路上啊?很有趣啊。』 红莲扭头看着主人,莫可奈何低嚷: 「晴明……你这家伙……」 没错,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太久没见,回忆把他美化了。然而,这个男人的本质,彻彻底底就是个滑头的狐狸。 「变成神也一点都没变,真是的……」 以前种种浮现脑海的神将拉长了脸,年轻人默默回以狡黠的笑容。 无论什么时代,黑暗中都存在着许多一般人不会发现的东西,以及无法察觉的现象。 知道那些东西和现象、知道正确的方向、知道压制方法的人,总是会负责处理那些事。 今天也是有某种事,在几乎不为人知的状态下,发生又结束了。 这就是人类世界的常态,从遥远的过去到现在都不曾改变。 久别重逢 二 忽然,昌浩想起京都拥有悠久的历史。 因为悠久,所以有很多史迹、建筑物、坟墓。 吃着本家伯母做的早餐,昌浩突然想起这些事。 九点多,昌浩谢过本家的招待,便与红莲离开了本家。他们是怕待太久,会打搅到人家。 「红莲,要回去了吗?」 「回去也行,但既然来了,就稍微绕一下再回去吧?」 昌浩思考了一下。 小妖之一的鸟妖魑鸟,在两天前飞进位于东京郊外的安倍家,带来了一个消息。 在魑鸟的恳求下,昌浩与红莲昨天来到京都。 既然是祖父晴明的命令,那么依照安倍家的习惯,即便是非假日也要以家业为优先。 昌浩奉命来京都,做了迅速的处理,事情已经解决了。 在这里没有事情要做了。 他思考过,是不是该早点回去,下午就去学校上课,以免延误课业,但心里的天秤却倾向游览少有机会来的京都。 「嗯,就这么做吧。」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昌浩又陷入了思考、 「唔,一时想不出来……红莲建议去哪里?」 换红莲皱眉沉思。 「建议啊……这百年来,我也都待在东京呢。」 可以随口说出「百年」这样的话,足矣证明红莲是非人类的存在。 昌浩出生前,神将们就在安倍家了。出生后,也是神将们在照顾他,所以对他而言,红莲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神将们开始以人类模样频繁外出,是这两、三年的事。从邻居的眼光来思考,家里有好几年都不会老的人,多少会有点问题。 只要他们愿意,也可以变成跟现在不一样的外貌,但感觉会很别扭。 「去京都御所吧,那里是基本中的基本。」 「咦,御所是基本吗?」 「说到京都,就会想到金阁寺或清水寺吧?」 昌浩列举有名的地方,红莲却嗤之以鼻。 「看金阁寺有什么乐趣呢?那是义满的自大与错误自尊下的产物,装饰得金碧辉煌,没什么品味。」 昌浩大半晌答不出话来。 「义满……是足利义满吗?」 「除了他还会是谁。」 「说得也是,建造金阁寺的人就是室町时代的足利义满……你认识他?」 「当时安倍家的当家,跟他有过种种事。」 「咦!」 红莲真的是……以下省略。 有时,被当成史实流传的事,跟十二神将的证言会不一样,所以,昌浩决定读日本史的时候,不要去问祂们。 小学时,曾经把祂们说的话写在试卷上,被打了答错的大叉叉。当时的班导师还苦笑着对他说: 『亲戚大哥们说的话虽然又去,但是,历史跟故事不一样喔。』 不,老师,其实假扮成我家亲戚的大哥、大姊们是神将,也是神的一种,是活过一千多年的活证人,由他们的话来推断,错的应该是传承至今的史实——昌浩当然不敢这么说。 写的是事实,却被打了答错的大叉叉,是一段苦涩的回忆。 昌浩不由得望着远处发呆,红莲又继续对他说: 「去清水寺也行,但是,仇野就在附近,所以我不太建议去那里。」 「啊,对哦,那就不想去了。」 简单来说,仇野就是墓地。一般人来观光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昌浩或红莲去,就有可能会优势。至于是什么事,就尽量不去想了。 「反正还有时间,就随便逛逛吧。」 「那么,我想先把行李寄放在车站的投币置物柜。」 行李不算大,但昌浩不想掯着里面装满换洗衣服、符咒、作法道具的托特包,在京都市街走来走去。 为了顾及昌浩的意愿,两人走向了京都车站。 似乎来得有点晚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空的置物柜,幸好今天不是假日。 「接下来要去哪?」 他们先到公车站,再开始思考去处。 「嗯……啊,那是去电影村的公车。」 看到正要发车的公车的目的地,昌浩眨了眨眼睛。 只有小时候去过一次的电影村,记忆并不清晰,而且,应该会比寺庙、神社、佛阁好玩。 这次并不是为了角色扮演,而是想亲眼看看从小看到现在的时代剧的制作现场,因为几乎都忘光了。 在安倍家,晴明握有电视频道的主导权。老人家晴明喜欢时代剧,而昌浩是很喜欢跟晴明一起看时代剧的那种小孩。 以前扮成牛若丸时,还表演了从电视学来的耍剑。 「干脆去电影村吧……红莲?」 扭头看的昌浩,诧异地皱起眉头。 看着导览板的红莲,脸色真的很难看。 「你不想去,就去其他地方……」 红莲为他设想的十三岁小孩说: 「不用,没关系。」 「可是……」 「我只是想起不愉快的事。」 「是吗?可以去吗?」 红莲接着说,话中夹带着叹息。 这时,背后传来含笑的嗓音。 「哟,特地来问候我啊?十二神将腾蛇。」 昌浩和红莲的表情同时紧绷起来。 这个嗓音。 昌浩怀疑自己的耳朵,在他旁边的红莲也凶巴巴地吼叫。 「你怎么在这里?」 缓缓回过头去的红莲,狠狠瞪着自己同高度的明亮双眼。 被十二神将最强且最凶悍的凌厉眼光盯住的当事人,却以灿烂的笑容把那个眼光顶回去了。 「我没义务回答你。区区十二神将,说话不要那么嚣张。」 昌浩呆呆张大了 嘴巴。 太强了。居然把十二神将说成「区区」。永远都是天下无敌的桀骜不驯。 那个被说成「区区」的十二神将最强斗将,眼露凶光地笑着。 「大白天就漫无目的地闲逛,八成是丢了工作没事做,太闲了吧?何不回冥府睡懒觉呢。」 「都说越弱的狗越会叫,最近,神将也越来越会说话了。」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臭小子……」 昌浩的脸抽动了一下。 红莲的嗓音又低又可怕。如果是乌云密布的背景,配上打鼓般的雷声的背景音乐,效果就满分了。 与从婴儿时期就照顾昌浩到现在的神将对峙的男人,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色衣服,五黑的直发比红莲短,从稍微盖住眼睛的长刘海下,露出黑曜石般的锐利双眸。 这个年轻人的容貌不输俊男美女组合的十二神将,穿着一身黑衣,优雅地合抱双臂,瞄了昌浩一眼。 「安倍家的小子,是不是稍微有用了呢?」 昌浩缄默不语。 被称为「小子」,昌浩当然很火大,但更火大的是难以猜测对方的判断基准,到底怎么样才叫「有用」呢? 男人浮现嘲弄的笑容,俯视眉头紧皱臭着脸的昌浩。 这时候,响起大大不悦的低沉声音。 「昌浩,走了。」 「咦……」昌浩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抓住手腕拖走了。「红、红莲,去哪……唔!」 另一只手被从反方向仅仅抓住了。昌浩转头看,是俊秀的脸上浮现恐怖笑容的冥府官吏,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昌浩动也不动,红莲觉得奇怪,回头一看,瞪大了眼睛。 「你要做什么?」 冥官冷冷地看一眼吼叫的红莲,就走向了反方向。 「痛、痛、好痛,喂!」 就像以前听说过的「大罔裁判2」那一幕,被抓住双腕往相反方向拉扯的昌浩,不仅发出惨叫声。 2大罔裁判:大罔忠相是江户时代有名的奉行,判案公正、有人情味。在一次亲子关系诉讼中,两个自称是孩子母亲的女人,各自抓住孩子的一只手不放,最后大罔把孩子判给放手的那个母亲。 听到叫声先放手的一方,果不其然,是保护者兼父母代理人的红莲。 冥官回过头,抿嘴一笑。 「既然你们没决定去哪,我就带你们去一个特别的地方吧。」 「不用!」红莲快答。 冥官不理会,拉着昌浩直直走向了计程车招呼站。 昌浩被当成了半人质,气愤填膺的红莲只好紧跟在冥官后面。 昌浩被抛进计程车的后座,红莲也跟着上了车,冥官优雅地坐进副驾驶座。 「从堀川往前走。」 计程车听从冥官的指示发动车子。 坐在后座的红莲,气过了头,面无表情。昌浩先瞄一眼这样的红莲,再瞥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冥官。 到底要去哪呢? 从堀川通北上,是有一间祭祀祖先的神社。 但是,昨天才参拜过,今天应该不用再去了。 啊,课时,再去见见那辆牛车、鸟妖、付丧笙也不错。 昌浩净想着这些事,坐在旁边的红莲一语不发。 他以射杀的眼神,透过座椅等着冥官的黑发。 当年,也是这个男人突然冒出来,硬把红莲卷入了事件中。 ◇ ◇ ◇ 越春假期间来本家玩的一行人,尽情享受着京都的春天。 今天,他们来到晴明很久以前就想来的可以扮演时代剧任务的电影村。 换装、化妆约需一个小时。然后,,可以在村内闲晃一个小时。 觉得既然来了,就要尽情玩到饱,是人之常情。尤其是爱热闹的成亲,更是与角色融为一体,闲步走在村内。 「大哥,走太快,昌浩他们会跟不上。」 大步走的成亲,回头越肩反驳说: 「昌亲,牛若丸跟弁庆一组没问题,水户老人、年轻侍卫、商家姑娘跟着他们也没问题。大那是土方岁三和新撰组队士,跟那一行人混在一起,就会搅乱时代考证啦。」 男生多半喜欢战国时代和幕末。成亲也不例外,喜欢幕末志士或新撰组。 这样的他,选择的角色扮演,当然是新撰组的土方岁三。 昌亲为了配合各个,扮演的是新撰组队士。丹下左膳或柳生十兵卫,都与他的形象不合。 「我觉得没关系啊。照你这么说,水户老人跟牛若丸、弁庆走在一起,也很奇怪吧?」 「那无所谓啦,爷爷开心就好。朱雀和天一也玩上瘾了。至于腾蛇,因为长得高,与弁庆站在桥上死去的威武十分般配。」 昌亲苦笑着说: 「哥哥,你刚才随口就杀了腾蛇呢……」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只是说般配啊。他的身高本来就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再穿上高木屐,就变成二百公分的高大男人啦。」 没错,必须抬头看。那个身高挥舞肠道往前冲,小兵们根本不堪一击,恐怕只能丢下武器,争先恐后地四处逃窜了。 听完成亲这样的分析,昌亲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各个,你是被最近看的连续剧影响了吧?」 前些日子,在晴明的要求下,安倍家所有人都看了描写源义经(幼名牛若丸)生平的连续剧。曾为义经部下的弁庆大展身手,表现有如鬼神。 「没错,腾蛇如果真的出战,大概就是那样,可是……」 昌亲回头看已经拉开相当距离的后方一行人,叹了一口气。 「看到现在的他,没人会有那样的想像吧?」 因为那个弁庆整勤快地招呼着小牛若丸和小公主。 新撰组的装扮方便走路,所以成亲和昌亲越走越前面了。 晴明扮成水户老人,朱雀和天一分别扮成年轻侍卫和商家姑娘,开心地随侍两侧。 牛若丸和小公主手牵手,小碎步走在稍后方,弁庆在两人后面护卫。 没有玩角色扮演的六合、白虎,负责照相。 红莲把长刀扛在肩上,慢慢往前走。白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苦笑。 「满适合他的呢。」 六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是,暗自觉得从体格来看,白虎似乎比红莲更适合弁庆的装扮。 顺带一提,青龙也一起来了。但是,他说角色扮演太无聊,在角色扮演馆附近的茶点打发时间。 有朱雀、天一、六合、白虎在,所以他认为自己不在也没关系。 勾阵、炫舞、太阴在东京宅院留守。六合思忖着,等一下要买个纪念品回去送他们。 「嗯?昌浩和彰子小姐在看小饰物。」 牛若丸和小公主在真的可以买东西的饰物店前,看得兴高采烈。站在他们后面的弁庆,回头望向后面的同袍。 角色扮演中的红莲没有带钱包。 「拜托你了。」 六合对他点点头,站到东选西选的孩子们身旁。 白虎先往前走,去替眉飞色舞地拄着拐杖的水户老人拍照了。 红莲唏嘘长叹。 他根本不想玩什么角色扮演,可是晴明说牛若丸必须搭配弁庆,一声令下他只好扮演了。 尽管活过漫长岁月,却没什么机会穿高木屐,所以走路走得好辛苦。 扮成新撰组那两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大家还真自由呢。」 红莲半感叹地低喃,仰望天空。离限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想到还要在村里散步照相那么久,他的眼神都有点呆滞了。 散步还好,但怎么也不习惯照相。十二神将不会老,所以,不论过一百年或两百年,外表都不会改变。 照相是逐渐改变的人们,用来留住过往的东西,而神将是永远不变的存在,所以他觉得神将不需要照相。 然而,神将们追随的安倍家,在四季例行的活动时都要拍纪念照。祂们不入镜,安倍家的人就会显得很失望,所以,祂们偶尔也会同框。 「也好啦,可以向一百年、二百年后的安倍家的人证明,我们真的是一直都活着。」 现在很适合老人装扮的晴明,五、六十年前也是个孩子。再过五、六十年,那个牛若丸也会变成老人。 神将们至今都是这样看着安倍家的人。往后,恐怕也会这样看下去。 约莫千年前,追随第一代主任,他们就留在人界了。 现在只是布景的江户街道,红莲一遏制的真实的模样。 所以,怎么样都觉得那些东西看起来很假。 「没办法,真正看过的人都不在了。」 红莲遗憾地叨念其无可奈何的事,忽然察觉一股视线,环视周遭。 在稍远的地方,有时代剧常见的河畔,稀稀落落地种着几棵柳树,一个倚靠着树干的身影闪过视野。 「狩衣……」 是角色扮演的人吗?附近好像没有同伴。一个人来很少见呢…… 这么想的红莲,忍不住转头看那身黑色狩衣的主任。 看到那张脸,红莲发出了不成声的叫声。 狩衣男人浮现嘲弄的笑容。那是不想见,但非常熟悉的一张脸。 男人抬抬下巴,示意他过来。 「……」 不去,绝对不去。跟那小子有所牵扯,绝对没好事。本能这么告诉他,累积至今的经验与种种记忆,也证实了这件事。 可能是察觉红莲决定漠视,男人眯起眼睛,瞥向了牛若丸。 背脊掠过一阵寒意的红莲,有股捶胸顿足的冲动。 那小子根本就是威胁。 肩膀哆嗦颤抖紧握长刀的红莲,先招呼六合一声。 「抱歉,昌浩他们就给你了。」 「腾蛇?」 疑惑地转过头来的六合,看到红莲怒火中烧的样子,十分讶异。但红莲没再多少什么,脱离一行人,走向了柳树。 看到红莲走过去的地方,有个穿黑色狩衣的人,六合微微张大了眼睛。然后,同情地望着同袍的背影。 「六合,我要买这个。」 「我要这个。」 响起孩子们天真无邪的声音。 六合恢复平时的面无表情,拿出了钱包。 不悦都写在脸上的弁庆,踩响高木屐走过去。 冥官倚靠着柳树,优雅地合抱双臂,扬起一边嘴角。 「还不错嘛,十二神将腾蛇。」 「你要干嘛?冥府官吏。」 红莲展现呀哦拥刀把冥官斜砍成两半的气势。当然,手上的武器只是把小道具,没有杀伤力,顶多只能让对方受点小伤。相较于冥官,从衣服到腰间佩剑,全都是自己带来的真品。那把剑还是可以一刀砍死魔物的神剑,所以恐怕只会被反击而落败。 「神将们难得来京都,我想起码要来问候一下。」 「是吗?那么,你问候完了,没事了。」 红莲说完转身就要走,但走不了。 因为没出鞘的剑抵在他脖子上。 「别着急走,难得来京都,很想大闹一场吧?」 「完全不想。」 「这样啊、这样啊,很自制呢。很好,毕竟我不能干预人界。」 「喂。」 「人类的邪念从千年前至今都没变。尤其是嫉妒和怨恨的情绪,性质比以前更恶劣了。」 「那又怎么样?」 「昨晚去那家伙的神社时,你也听说了吧?」 红莲眼露历光。 冥官笑得更暧昧了。 「那家伙毕竟是京城的守护神,席卷这里的邪念也属他管辖。」 「好霸道的结论。」 面对低嚷的红莲,冥官全然不为所动。 真的是无动于衷。打从千年前,这个男人与十二神将们就非常不投缘。 「丢着不管我也无所谓,但既然你们回来了,我想还是跟你们说一声。」冥官把手伸向红莲手中的长刀刀刃,说:「形状毕竟是刀,所以只要施加破邪之气,还是可以净化那个程度的邪念吧?」 「蛤?」 「啊,目标在那栋建筑物立面。你看,就是那栋,有时被当成奉行所、有时被当成大名住处。」 有时被当成北町奉行所,有时被当成南町奉行所。而且,不管是被当成寺庙神社的奉行,或大名住处,或大将所在的大本营,都只是换个招牌而已,是有名的百变街门。 「成不了名,梦碎而逝的无名演员的怨念,在哪里卷起了旋涡,状况十分严重。你不觉得斩断他们的眷恋,是一种仁慈吗?觉得吧?不觉得也要逼自己觉得,然后速战速决。」 红莲狠狠瞪着畅所欲言的冥官。 「那么,你去解决就行了啊,为什么非要我去解决不可?」 「哈,想也知道啊。」嗤之以鼻的冥官,双眸闪闪发亮。「老师恋恋不舍地紧紧攀住那里的元年,配我亲自出马吗?就像鸭锅要配葱那样,你去刚好。」 「鸭……」 红莲张口结舌,冥官趁这时候翩然转身。 「再过四、五十年,可能会变成鬼吧。以现在的力量,定国只能附着在小孩子身上。」冥官忽地止住脚步,回过头,站撸凄厉的笑容。「譬如,附着在正在那边玩的小孩子身上。」 冥官的左手大拇指所指的,正式红莲交给六合的小孩子们。 红莲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算你欠我的——」 冥官冷冷地回应红莲: 「你是在对谁说话?稍微搞清楚你的分际,十二神将腾蛇。」 怒气冲天的红莲正要破口大骂时,黑衣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拼命忍住了想把手上长刀摔成两半的冲动。 然后,愤然钻进刚才说的那扇门,从里面关上了门。 ◇ ◇ ◇ 红莲望着从车窗流逝而去的街景,满腔的愤怒噗嘟噗嘟沸腾。 当时,为了斩断所有卷起旋涡的邪念,花了很长的时间。 怨念的力量并不大,再过四、五十年甚或六、七十年,都不会变成鬼。 但是,数量异常庞大。 对,就是多到不行。 斩了再斩也斩不完。最后很想干脆放一把炼狱之火,一举烧光。 冥官留在长刀刀刃上的破邪之气,在除去最后一道邪念的同时消失了。 完全不使用神气,只靠人身与邪念对峙,有点辛苦,比想像中耗费力气,好不容易全部铲除时,已经累垮了。 而且,为了防止有人来打搅,还对金币的门动了点手脚,所以没人找得到红莲,因此远远超过了限定的时间。 不但被工作人员警告,害晴明等人非常担心,还付了超时罚金,真的很惨。 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的红莲,只能道歉。值得安慰的是,唯一知道原委的六合,对他投以同情的眼光。 啊,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眼神呆滞的红莲,耳朵接收到冥官的声音。 「在那里停车。」 过一条桥很远后,计程车停了下来。 冥官速速下车,不知道为什么计程车费就由红莲支付了。事情的发展,从头到尾都令人无法理解。 三人下车的地方,是看似某企业工厂用地的前面。 昌浩环视周遭。 「这里……没什么特别值得看的东西啊……」 冥官扔下百思不解的昌浩和一触即发的红莲,快步向前走。 围绕用地的墙壁,突然出现了缺口。 有个石碑立在那里,铺在地上的石阶往里面延伸。 冥官往里面走,有两座坟石和墓碑。 「这是……什么?」 昌浩抬头问旁边的红莲,忍到快要爆发的红莲面无表情地开口说; 「是坟墓。」 「呃,谁的坟墓?」 「世界最古老的大长篇小说的作者。」 昌浩仰头望着天空思考。 世界最古老的?对了,上古典课时,好像听过这样的话题。 「啊,是不是《源氏物语》?」 他抬头向冥官确认,看到冥官脸上带着讪笑。 既然没说不是 ,应该就是了。 「哟,是写《源氏物语》的人的坟墓啊,居然还留着,太厉害了。」 「你认为是真的?」 正感叹不已就被冥官泼了冷水,昌浩张大了眼睛。 「咦,不是吗?」 「不知道,你说呢?」 「呃……」 搞不懂怎么回事。 昌浩觉得冥府官吏显然是在耍他,绝对不会告诉他事实。 放弃追究事实的昌浩叹口气,盯着《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的坟墓。 姑且不论真假,听说是千年前实际存在过的人的坟墓,难免都会感慨万千。 紫式部的坟墓旁边,还有另一座坟墓。那究竟是谁的坟墓呢? 「这是谁的坟墓呢?」昌浩问。 冥官默默抬起下巴,指向墓碑。 上面有汉文刻的文字。 「呃……野……宰相?」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红莲,发出了很低沉、很低沉的嘶吼声。 「野宰相小野墓。」 「咦?」 红莲的恐怖嗓音,扎刺着猛眨眼睛的昌浩的耳朵。 「那是这若无其事地合抱双臂的男人,还是人类时的名字,这里是他的坟墓。」 时间瞬间停顿。 「咦——?」 昌浩缓缓抬起头,正好与浮现冷笑的冥官对上了眼。 那表情似乎是肯定的。 「哦,是吗?」 原来,冥官很久以前是人类啊?咦,等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和歌<百人一首>里好像有这个名字。 昌浩一说出口,冥官马上点头说: 「对,那就是我。我曾经因为才高八斗,遭无能之徒嫉妒,被放逐到偏远地方。那是当时为了泄愤而写的和歌,字里行间充满我绝对要百倍奉还的怨念。」 原来字里行间不是充满悲哀和叹息,而是泄愤的怨念。跟昌浩在课堂上学到的差很多。 改天告诉教古典的老师吧?可是,老师一定不会相信吧?昌浩想想还是算了。 「那么,带我们来这种墓地的理由,现在可以说了吧?」 愤怒已经冲破极限的红莲,语气十分淡然。 冥官嬉皮笑脸地回到: 「安倍家的孩子,从千年前就常常接受我的帮助,是不是有义务替我扫扫墓呢?」 「咦……」 好牵强的理由。 「滋贺也有祭祀我的神社,其实,去那里会比较好。可是,交通有点不方便,所以就凑合着来这里了。」 「哦……谢谢您的用心。」 昌浩还是鞠躬致谢,冥官点个头转过身去。 「再见了,小子,下次再见面时,希望你稍微有用了。」 全身黑衣的年轻人,说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昌浩呆呆目送他离去。 大脑茫然思索着:啊,他真的不是人呢。 会刻意带别人来看自己的坟墓的人,是什么心态呢?昌浩无法理解。 「他为什么要带我们来看他自己的坟墓呢?」 昌浩直率地问,回答他的嗓音格外平静。 「那个男人的想法,哪有什么深意可言。」 昌浩觉得脖子灼热刺痛,气氛动荡不安。 他反射性地扭头看,明明是人身的红莲,竟然从全身冒出了斗气。 「红、红莲?」 红莲在下意识往后退的昌浩面前,狠狠瞪着野宰相的坟墓。 「坟墓?哼,坟墓?不当人却当起冥官的家伙的坟墓,竟然被后人保护到现在?很好,我现在就把它摧毁。」 「啯噎?」 昌浩发出青蛙被压扁般的叫声。眼前的红莲,像是怒到了极点,龇牙咧嘴。 「你这个大麻烦的化身,别再让我见到你——!」 怒吼声响彻云霄。 摧毁还算是有历史价值的坟墓,无论如何都是很严重的大事。 「红莲、红莲,不可以!」 「少啰嗦,快让开,昌浩!」 「不,不可以!」 「这种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有问题!」 「没这种事!」 拼命阻止红莲的昌浩心想: 那个人一定是明知会发生这种事,还把我们带来。一定是这样。 十二神将们与冥府官吏,从第一次见面就不投缘。 那之后,一千年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有更恶化一途。 远方的人听好了 昌浩作了梦。 很久没作过的梦。 醒来时,他脸色发白。 「不好了……」 昌浩坐在学校中庭的喷水池畔,抱头苦思。 「唔——啊——啊——啊——啊——啊——」 季节是春天。现在是午休时间,上面是太阳稍微被云朵遮蔽的无垠天空。 前几天,安倍昌浩才刚升上私立清凉学园国中部二年级。 因为换了教室,所以跟一年级时不同班的儿时玩伴变成同班了。 昌浩的儿时玩伴有三个。一个大他一年级,现在三年级。一个跟他同年级,现在跟他同班。一个今年才升上国中部,现在一年级。 清凉学园在东京郊外拥有广大用地,是从小学直升到大学的一条龙学校。国中部与高中部共有的食堂,以美味闻名。 今天,昌浩在食堂吃完豆皮乌龙面后,又在福利社买了虾排三明治。光吃豆皮乌龙面,没办法填满发育中的肚子。现在肚子也还有多余的空间,遗憾的是钱包里没有多余的钱。 「你在做什么?昌浩。」 疑惑的声音来自头上。 昌浩抱着头仰起脸,对不解的儿时玩伴说: 「我在梦里被召唤了。」 「啊?」比古听得一头雾水,皱起眉头,眯起眼睛问:「被谁召唤?」 「高于神召唤我去贵船。」 比古仰天思索了一会。 「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快去吧。」 听到这么无情的回答,昌浩又抱着头沮丧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祂会对我说什么呢……」 比古在他旁边坐下来,把双肘抵在双膝上,配合垂头丧气的昌浩的视线高度。 「你做了什么会挨骂的事吗?」 「应该……没有吧……」 但是,自己这么觉得,对方未必这么觉得,尤其是价值观完全不同的神。 昌浩垂下肩膀,发出来自地底下般的呻吟声。 「周末……我去一趟……」 「去吧,别忘了买礼物。」 昌浩瞪年长一岁的儿时玩伴一眼,沉着脸说: 「有空就跟我一起去嘛~」 「呃,」比古合抱双臂,「贵船啊,去年夏天跟你和成哥一起去过后就没再去了,所以,这次跟你去也行。」 昌浩猛然抬起头说: 「真的吗?太好了!」 在稍远处的学生们,都惊讶地看着突然大叫举起双手的昌浩,但昌浩全然不在意。 「太好了,有比古在,紧急关头总会有办法解决。」 「解决什么啊,很抱歉,我不会跟你进到后殿。」 「咦咦咦!」 「祂是召唤你啊,昌浩,被召唤的人本来就该一个人去。」 「唔。」 说得完全正确,昌浩无言以对,绝望地垂下肩膀。 比古是出云九流族祭祀王家的嫡子。为了培养将来的人脉、增广见识,去年离开父母来到东京,进入了清凉学园的国中部。 他在东京的房子,离学园步行十五分钟,是公寓大厦六楼的旁间。 他不是一个人住,而是跟大他八岁的堂哥、两只大型狗住在一起。这两只大型狗其实不是狗而是狼,但他向邻居坚称是狼狗的一种。 昌浩要从离清凉学园最近的站搭两站电车,到站后再徒步十五分钟,才能回到家。 从车站到学园徒步大约二十分钟,所以上学通勤时间将近五十分钟。 「你去京都是当天往返吗?」 比古转换了话题,昌浩两眼无神地回说: 「当天往返也行,可是有点仓卒,所以我打算放学就出发,在本家住一晚,早上去贵船,然后再去祭拜祖先,拜完就回来。」 「住一晚也很仓卒。」 「啊,我会先告诉红莲你也要去的事,他会帮我通知本家。」 「拜托你了。要不要吃?」 这么回应的比古,打开手中的牛皮纸袋,拿出马铃薯饼面包递给昌浩。 昌浩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要吃。」 拿到满是高丽菜的马铃薯饼面包的昌浩,喜孜孜地拆开包装。 比古苦笑着往纸袋里瞧,里面有坚果蛋三明治、白肉鱼塔塔酱三明治、咖喱面包,他思索着要先吃哪一个。 「对了……」咬着马铃薯饼面包的昌浩,忽然想起来似地说:「有时间的话,就去一下去年没去成的松尾大社吧?」 比古一只手拿着三明治,歪头思索。 「去得了吗?松尾大社在岚山吧?我在地图上看过,距离很远呢。」 「这样啊,果然有点难?」 「是啊。」 昌浩看着剩下一半的马铃薯饼面包,沮丧地垂下肩膀。 他想起去年夏天,大哥出去和红莲之间,似乎也有过类似这样的交谈。 ◇ ◇ ◇ 那是昌浩升国中后的第一个暑假。 在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四,东京的安倍家接到住在京都的成亲打来的电话。 成亲说,守护京都北方的贵船神社的祭神,竟然出现在他梦里。 不确定为什么会出现在成亲梦里。虽不确定,但据成亲本人说,不久前他去了贵船的川床3,却没有顺道去神社,说不定跟这件事有关。 3川床:设在浅滩上的纳凉平台。 当时,去川床是为了跟工作相关的人吃晚餐,所以,进入贵船山时,已经没有时间去神社参拜了。 然而,对贵船的祭神来说,安倍家的人都来到自己脚下了,却过门而不入,似乎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无论如何,安倍家的人就是被贵船的神看见了。 「然后,出现在成亲梦里的高于神,问安倍家的下一代接班人是否安好。」 板着脸盘坐在晴明斜对面的红莲,回应合抱双臂坐在起居室矮桌前的晴明: 「就是……不管多远都要他露面的意思吧?」 「果然是这样。」 这时候,去图书馆的昌浩,跟儿时玩伴比古一起回来了。 「我回来啦。」 走廊响起脚步声,纸拉门敞开来。 「红莲,今天比古可以一起吃晚餐吗?因为真铁要工作到很晚。」 「大家好。」 比古后面跟着两头伪装成大型犬的狼,它们从比古两旁探出头说: 「不用准备我们的份喔。」 「嗯,我们回家再吃。」 灰白狼和灰黑狼被法术缩小,脸部表情也变柔和了。虽是伪装成狼狗,但偶尔会被误认为是阿拉斯加雪橇犬。 脖子上还戴着项圈,绑着绳子。要生活在人类世界中,就必须这么做。妖狼们当然不情愿,但是,不戴上就会给真铁和比古添麻烦,还会被强制送回出云,它们只能服从。 「可以啊,今天吃中华凉面配冷涮肉。」 昌浩和比古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彼此击掌欢呼。妖狼们又重复说: 「不用准备我们的份喔。」 「嗯,我们回家再吃。」 红莲叹口气说: 「我出去买一下东西……」 妖狼们平常是吃以肉类为主的狗食。虽然也吃蔬菜、米饭,但狼的主食毕竟还是肉类。 两只妖狼并排着摇晃尾巴。 「不用准备我们的份,但准备了,我们就会吃喔。」 「要准备的话,最好是肉类。鸡肉也不错,但我们比较想吃马肉或鹿肉。」 竟然趁机点起菜来了,比古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它们的头。 「你们太不要脸了,那些东西家里就有,忍耐一下。」 「咦咦咦。」 「我们肚子饿了啊,比古。」 妖狼们发出可怜的叫声,昌浩苦笑着说: 「红莲好像要去买什么,等他回来吧。」 红莲耸耸肩走出了客厅。 「昌浩,过来一下。」 被晴明叫过去的昌浩,与红莲擦身而过走进起居室,坐在矮桌前。 「比古也可以过来吗?」 「嗯,可以啊。」 有了晴明的许可,比古和妖狼们也进入了起居室。妖狼们若维持目前的大小,起居室会显得拥挤,所以,比古用法术把它们变成中型犬大小。 「昌浩,这个礼拜六日去一趟京都。」 「京都?」 昌浩瞪大了眼睛,晴明点点头说: 「是的,贵船的神叫你去。」 「贵船的神吗?」出乎意料之外的昌浩反问。 「是的。」 「有什么事吗?」昌浩愁眉苦脸地问。 晴明合抱双臂对他说: 「安倍家的下一代接班人,迟迟不露面,贵船的祭神似乎很有意见。」 「那我也没办法啊……」 昌浩很烦恼,他住在东京,没办法说去京都就去京都。 虽然会去京都的本家玩,但次数也少到一年不知道有没有一次。 小时候,每年夏天的萤火虫季节都会去京都玩。但是,上了清凉学园的小学部以后,就减少到几年一次了,因为学业和修行锻炼都更忙了。 昌浩歪着头说: 「是不是去打声招呼就行了?」 祖父嗯嗯沉吟后,回答孙子: 「应该是吧。」 这种事要去了才知道。 「不过,你已经十三岁了,是人生阶段转折点,可能是因为这样才叫你去露个面。」 「应该不是这样吧……」 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就特地把自己叫去吧? 「好,我知道了。」 今年秋天,昌浩就满十三岁了。在现代还是个孩子,在以前就是成人了。 说是人生阶段转折点,也的确是转折点。 而且,东忙忙西忙忙,升上国中后一次都还没去过京都,连祭祀祖先的神社都还没去参拜,所以,这次说不定也是个好机会。 这时候,一直默默听着他们交谈的比古插话了。 「昌浩要去京都啊?真好。」 晴明和昌浩都把视线转向比古。 被两头狼夹在中间的比古,用两双手分别抚摸着它们的头。 「我上次去抓萤火虫后就没再去过,也没有过正式的观光。」 比古的故乡在奥出云,从那里去京都的交通不方便。搭飞机就快了,但他家离机场很远。那么,搭电车呢?也非常花时间。 若不在意整体的交通时间,最有效率的方式或许是搭夜行巴士。 况且,连城他们去京都的次数都减少了,在京都没有亲戚的比古等人,自然就更少去了。 现在跟小时候不一样,关于京都那片土地的知识增长了,所以,除了贵船外,到出去走走一定很有趣。 昌浩眨个眼,看着祖父。 「爷爷。」 「嗯?」 「比古可以一起去吗?」 「啊?」 比古没想到昌浩会那么说,睁大了眼睛。 「比古也一起去啊……」 晴明想了一下。他并无异议,但九流家呢? 「比古呢?想去吗?」 被晴明这么一问,比古与左右的狼相互对看。 「呃呃呃,问我想不想去,当然是想……」 可是,昌浩是被贵船的神叫去的,自己并没有被叫去。他不是不想跟去,是担心会不会妨碍到昌浩。 昌浩对犹豫不决的比古说: 「我去贵船时,你可以去其他地方玩。等我办完事后再会合,一起到处绕绕,怎么样?」 然后,昌浩又灵光乍现,拍个手说: 「对了,也找萤和彰子一起去吧?好久没去看萤火虫了。」 然而…… 接到昌浩的电话后来安倍家的萤和彰子,听到这个提议,两人相对而望。 「周末?」 「这个嘛……」 看到两人为难的样子,昌浩和比古都很疑惑。 「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吗?」 彰子困窘地点点头,眉头紧蹙的萤回说: 「这个周末我们有约了。」 「是喔……」昌浩失望地垂下肩膀。 一旁的比古问: 「你们两个要外出吗?」 萤的回答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是啊,我跟小彰还有太阴、勾阵。」 「太阴、勾阵?」 昌浩和比古异口同声大叫,猛眨眼睛。 这个组合太稀奇了。 「你们要去哪?」昌浩问。 萤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我们要去吃好吃的东西。」 「……」 昌浩与比古相对无言。 这件事最好不要深入追问,只要涉入,对方就大有可能说个没完没了。 特别是牵扯到好吃的东西,女性的行动力就会连跳好几级。昌浩和比古也喜欢好吃的东西,但没女性那么夸张。 「是吗?那么,这次就我们两个了。」昌浩喃喃说道。 比古补充说: 「腾蛇也会去吧?他若不去,真铁就不会答应让我去京都。」 彰子歪着头询问面有难色的比古: 「真哥不去吗?」 彰子都叫真铁真哥,萤都直接叫真铁,如实表现出两人性格上的差异。 「嗯,我刚才问过他,他说有行程了。」 真铁是比古的堂哥、室友,就读清凉学园大学部四年级,因为是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所以排满了各种行程。 询问过真铁后,真铁说比古去京都,在安倍本家住一晚没问题,马上就答应了。真铁也向出云的双亲报告过了,所以晴明刚刚接到致谢的电话。 两头狼要留下来看家,它们显得很失望,但没办法带着它们搭新干线。 彰子和萤愉快地笑着说很期待呢。比古很久没去京都了,也很开心。 唯独昌浩不知道贵船祭神把自己找去做什么,心情有些沉重。 看儿时玩伴们都笑得那么轻松,昌浩有点羡慕他们。 搭第一班电车出发的昌浩、比古、红莲一行人,上午八点多抵达京都。 拖着两天一夜的行李的昌浩,看到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剪票口前。 「啊,成哥。」 发现昌浩他们的安倍成亲举手招呼。 昌浩走出剪票口,小跑步跑过去。成亲猛抓昌浩的头,手势有些粗暴。 「唷,好久不见啦,弟弟。」 「别抓啦。」 昌浩嘴巴这么说,却笑得很开心。 他打从心底尊敬这个大他十四岁的大哥,也尊敬大他十二岁的二哥昌亲。 两个哥哥从清凉学园毕业后,都在京都工作,所以不太有机会见面。但是,昌浩每年都会回来几次,每次够能感受到他们的疼爱,他真的很爱他们。 成亲和昌亲不只疼爱昌浩,也把比古、萤、彰子当成亲弟妹那 样疼爱。 「比古也好久不见了,长高了呢。」成亲敞开笑容。 比古有点难为情地回他说: 「没长很多啦。」 昌浩和比古最后一次见到成亲,都是在过年的时候。 「车子停在那边,走吧。」 红莲看着迈出步伐的成亲,眨了眨眼睛。成亲有驾照,但应该没买车。 成亲察觉红莲的视线,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说: 「是本家的车,伯父说你们来的时候就开去用。」 「原来是这样。」 在停车场把行李扔进五人乘坐的四轮驱动车的后车厢后,昌浩和比古坐进后座,红莲坐进副驾驶座。 「红莲,你还是只骑机车吗?」 「暂时是这样。」 红莲边系安全带边回答,正要发动引擎的成亲惊讶地问: 「意思是你也考了汽车驾照?」 合抱双臂的红莲板起脸说: 「迫于种种需要。」 「哦?」 以前,红莲曾经为了考驾照,去驾训班上课。但没多久,他就说不适合他,改成骑机车。不只是他,十二神将的青龙、六合、白虎也都去驾训班上过课,拿到了汽车驾照。 「也是啦,开车真的比较方便,尤其是一般地方,没车就很难行动。」 「真的差很多,最近,昌浩越来越常被叫去各个地方。」 「哦,原来如此。」 成亲点头表示理解,发动了车子。 安倍家的家业是阴阳师,有工作上的委托,哪里都得去。 就读小学期间,昌浩的生活就是在学校放假时跟着晴明去工作,必要时从旁协助。上国中后,就算是出师了,越来越多工作交由他单独处理。 不过,昌浩并不是一个人到处去。都会有十二神将陪同,通常是红莲。祂们的任务是在紧要关头保护昌浩,并弥补他的不足。 昌浩具有强大的灵力和灵视能力,但经验不够,所以,正在神将们的庇护下累积实战经验。 「如果六合有空,我就找他来当司机啦。」 红莲叹口气,成亲哈哈大笑。 「啊,难怪最近都是你跟六合二人组,原来如此。」 「你怎么都知道?」 「我听不久前来本家的太裳说的。」 东京的分家常常会来京都的本家借神具或咒具,那些东西都不能靠宅配或邮局寄送,所以通常由十二神将搬运。 由人类搬运也行,但灵力太强的道具会影响周遭环境,所以,必须用神将们的神气封住。 坐在后座的昌浩和比古,边有意无意地听着成亲他们的对话,边眺望窗外。 他们搭乘的四轮驱动车完全没遇过塞车,穿越了京都市内。渐渐地,住家减少了,绿意增加了。 从京都车站到贵船神社,交通顺畅的话,开车不到五十分钟。 早上起得太早,两人在不觉中打起了瞌睡。 昌浩用眼皮已经半垂的眼睛,恍惚地看着从窗户流逝的景色。 为了看萤火虫,来过这里好多次了。在萤火虫的季节,看起来像萤火虫的死者灵魂,也会在神域徘徊。 飞来飞去的灵魂,在具有灵视能力的人的眼中,跟萤火虫完全不一样。但是,没有灵视能力的一般人,会把死者的灵魂看成颜色稍微不同的萤火虫。 以前祖父就教过昌浩,水能净化一切事物,所以,可以洗清任何污秽。 贵船在这方面的能力尤其强大,因为充满白银龙神散发出来的清冽神气。 进入贵船神域,就会自然而然地挺起胸膛。神并不温柔,而是严厉、酷烈、可畏。 为什么会召唤我呢?有什么事吗?昌浩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会挨骂的事。 这几天,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所以一直都是浅眠。 「……喂,昌浩。」 昌浩被叫声惊醒,张开眼睛。不知何时,四轮驱动车已经停下来了。 到贵船的停车场了。停在那里的车子,只有昌浩他们的四轮驱动车。可能是时间还早,还没有其他人来参拜。 往旁一看,比古也睡得鼾声大作。 「比古,到了。」 一摇肩膀,比古就醒了。 「哇,已经到了?」 驾驶座上的成亲回过头,眯起眼睛说: 「你们呼呼大睡时,我一直在开车啊。」 两人深深低下头说: 「谢谢。」 成亲很满意两人异口同声的致谢,点点头说: 「很好。」 等成亲从后车厢拿出托特包后,一行人走向离停车场没多远的鸟居。 大家先停下脚步,行个礼,再钻过漆成朱色的大鸟居。顺带一提,这是第二座鸟居,第一座鸟居离睿山电车贵船口车站不远,稍微走几步路就到了。 参拜道路是石造阶梯。长长并排在阶梯两旁的朱色灯笼,在jr或旅行社的广告里处处可见。 红莲边爬上阶梯边跟成亲说话。 「喂,成亲。」 「嗯?」 成亲停下来。昌浩瞥一眼成亲和红莲,径自往上走。 因为昌浩接下来必须赶往后殿,从正殿到后殿约莫一公里远。中间还有中殿,那里也要参拜。 比古跟在匆匆赶路的昌浩后面。 红莲看左腕上的手表确认时间,已经八点四十多分了。 贵船神社的开门时间是上午六点,关门时间冬、夏不同。基本上,夏天此时是下午八点、冬天是下午六点。贵船不是会有点灯活动,那时候的关门时间又不一样。 「接下来要去哪?」 「嗯,问得好。」 参拜都还没结束,红莲就急着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夏天的贵船观光客很多,从睿山电车的贵船口到贵船神社周边,交通很快就会打结了。 因为道路非常狭窄。有很多地方,连两辆车错车都很困难,还有观光客走在路上。 「我们在不违规的状态下,飞快赶到了这里,所以目前还没问题。可是,再过一小时就很拥挤了。」 「我想也是。」 红莲点头赞同成亲的分析。 「所以,回程稍微绕点远路,从天童山绕回市内吧?」 在脑海里描绘地图的红莲,眼神有点死沉。 「那么走……要将近两小时吧。」 成亲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浮现干笑。 「是没错,但总比塞车好……」 「嗯……」 非假日来就没这个问题了。 但即便是非假日,在纸团祭期间或盆节时期,也是人声鼎沸,所以夏天给人的印象就是永远人潮汹涌。 红莲半眯起了眼睛。 「麻烦你来接我们,我是不该说什么,可是,干嘛开车来呢?」 沮丧的成亲皱起了眉头。 「你说得没错,我忘了夏天的贵船会塞车。」 上次是在非假日的傍晚来,所以完全忘记贵船在夏天的周末有多拥挤。 成亲抬起头耸耸肩。 「现在就看昌浩的事情要多久办完啰。早点办完,就可以从下去贵船口那条路回家。」 红莲叹口气说: 「这就要由高于神决定了……」 「祈祷吧?」 「好吧。」 两人脸色沉重地相互点头。 成亲又迈开了步伐,边走边仰望天空。 「说到贵船,我最喜欢的季节 是冬天。人不多不少,空气整个冻结,给人恰到好处的庄严感。」 「啊,我大概可以理解那种感觉。」 先爬到阶梯尽头的昌浩和比古,在门前行个礼,进入神社内,直接走向用来净手的「手水舍」。 手水舍的水,夏天也是冰冷的。这里的水虽不是神水,但仍是神域里的水,可以洗清污秽和沉滞。 正要拿起长柄勺子时,比古忽然开口了。 「喂,昌浩。」 「嗯?」 「净手时,嘴巴不能直接碰到勺子喔。」 右手拿起勺子汲水的昌浩张大了眼睛。 「我才不会呢。」 「我想也是。」 比古深深点头。 他跟昌浩一样,用右手拿勺子汲水,以四分之一左右的水量,边冲洗左手边接着说: 「不久前的夏季庙会,我晚上跟同学去了附近的神社。」 在几个同学的邀约下,比古去了庙会玩。 庙会是大节庆,所以晚上也可以进入神社。根据一般说法,这之外的日子绝不能在晚上进入神域,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昌浩和比古不得不在夜晚进入神域时,就真的有过好几次恐怖的经验。现在大致上习惯了,不再害怕,但并未因此忘记敬畏之心。 来来往往的庙会游客,开心地看着排列在参拜道路两旁的摊贩。 老实说,摊贩卖的东西并不是那么好吃,然而,在快乐的气氛中吃,就会不可思议地觉得好吃。 大家在讨论要吃什么时,有人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要不要先去参拜被纸灯笼、纸罩烛台、石灯笼照亮的神社? 那是守护这一带的神社。仔细看,会发现带着年长者或小孩子的家庭,都会先去神殿参拜,再去逛参拜道路上的摊贩。 于是,他们钻过鸟居,先去手水舍。 「大家都知道要洗手、漱口呢。」 「哦,很厉害呢。我听爷爷说,最近很多小孩子都不知道。」 昌浩知道自己不是最近的小孩子,比古也一样。 比古正经八百地点着头说: 「对,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有点感动。」 同学们用右手拿着勺子浇洗左手,再换左手拿着勺子浇洗右手,然后直接把勺子拿到嘴边,呷了一口水。 听到这里,昌浩睁大眼睛说: 「啊啊啊,好可惜!」 不由得握起拳头的昌浩,打从心底觉得遗憾。 比古也一样握起了左手的拳头。 「就是啊!到左手、右手为止都做得很好!」 然后,大家也知道要漱口,却不知道漱口的方法。 「这时候要再换右手拿着勺子,把水倒到左手上!」 「对!要把倒在手上的水含进嘴里,漱完口后,用左手掩住嘴巴,悄悄把水吐出来!」 「然后,要再用水浇洗一次左手!」 「最后把勺子直立,用剩下的水洗净长柄。」 两人不知为何使尽全力争相说着顺序时,红莲和成亲赶上了他们。 「你们在吼什么啊?」 有点受不了他们的红莲,听完大略的说明,也感叹地说: 「哦,那的确很可惜,那个年纪知道要净手已经很了不起了。」 「然后呢?比古有没有教同学正确的做法?」 比古用力地点着头。 『当然有!结果……他们都说我老气横秋。」 昌浩把手搭在神社呆滞地咕哝的比古的肩上。 「比古,我也常被那么说。」 「你也是啊?昌浩。」 还会被说是退休老人、未老先衰、老前辈等。这些形容词绝不是嘲讽,但他们两人就是常常会被取这一类的绰号。 那些同学尽嫌比古老气横秋,还是照他说的方法重新净手,所以都是本性善良的人。 昌浩可以这么不慌不忙地跟比古交谈,是因为还没有其他人来参拜,若有其他人在,根本不可能在手水舍这样聊天。 比古用手帕把手擦干,感慨地环视神社。 「好久没来了。」 小时候感觉这里比较大,现在举得比记忆中小。或许,跟个子长高了、视线位置升高了也有关系吧。 等成亲和红莲净完手,他们爬上手水舍左侧的阶梯,四个人并排一起参拜坐镇右手边的正殿。 他们闭上眼睛,默默合掌。社务办公室还没开,也没有其他参拜者,整座神社只有蝉叫声和树叶迎风飘摇的声响。 「……」 来神社参拜时,昌浩不会许任何愿望,只会在内心感谢可以健康平安地来到这里参拜。 只要自己的努力和平日的行为举止正确,愿望自然会开花结果,而不是靠神来实现,这是长辈们至今教给比古和昌浩的观念。 努力和行为举止正确,神就会给予协助。若不正确,神就会给予惩罚。 即便正确了,若是没来参拜感谢神的协助,也会以其他形式被迫付出。 另外,心里每天都要有神。想到有神在看,大部分的人就不会犯错。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阴阳师们都有深切的体会。 默默合掌的昌浩,行个礼,张开眼睛,打起精神来。 「那么,我去一下后殿。」 向三人打过招呼后,昌浩先独自走下阶梯。 剩下的三人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社务办公室快要开了,去抽签吧?」 贵船神社的签,是浮在水上就会出现文字的水占,非常有名。 对于成亲的提议,与红莲相互对看的比古,踌躇地摇摇头说: 「我就不必了,我只是来问候一声,没什么事要问。」 「成亲,你想抽就去抽抽看吧?」 被红莲这么一说,成亲合抱双臂,「嗯~」地沉吟起来。 「我也不必了。」 住在京都的成亲,跟住在东京的比古他们不一样,随时都可以来贵船,所以并没有这时候非抽不可的感觉。 「我去装神水。」 成亲说完,从背在肩上的托特包拿出空的五百毫升宝特瓶。 「你们也想装的话,我还有喔。」成亲说:「你们看。」打开托特包给他们看,里面还有三个空宝特瓶。 「今天好像也会很热,最好先在这里补充足够的水分。」 先在现场喝足身体所需的分量,再把宝特瓶装满。想带几毫升、几十毫升回家都可以,但是,那么做就是过度的贪婪行为了。不论做任何事,最重要的就是适可而止。 没有带容器,也可以在社务办公室买用来装神水带回家的小宝特瓶。上次成亲带来的朋友,就是在这里买宝特瓶,装了神水回家。 这几天都是晴天,所以从山里涌出来的神水十分清澈。有时连下几天雨,就会比较混浊。 夏天也冰冰凉凉的神水,柔顺、带点甘甜,会沁入身体每个角落。 把昌浩那份宝特瓶也装满后,一行人来到手水舍前的广场。 就在这时候,几名参拜者钻过漆成红色的门,进入神社里面。三个人各自散开,以免妨碍往手水舍聚集的那群人。 手水舍的左侧有两头马雕像。雕像旁有用来挂许愿小木片的地方,挂着很多称为「绘马」的许愿小木片。 比古虽不会在神社许愿,但也认为应该尊重来向神祈祷、许愿的人的心意。不过,当然不会认同违背伦理的愿望。 贵船神社是「绘马」的发祥地。原本是将活马 献给神,但随着时代演进,逐渐以木马、土马、纸马替代,到了平安时代就被画在木板上的马取代了。 干旱时祈雨是献黑马,雨下得太久,祈祷雨停是献白马。神社内的雕像也是黑马和白马。 成亲望着许许多多的绘马。他不会无聊到仔细看写在上面的字,但手写字所蕴含的念想绽放出来的能量波动,他不想看也会看到。 祈祷他人幸福的绘马,会绽放出符合念想的沉稳、柔和波动。祈祷自己能实现梦想、得到幸福的绘马,会绽放出激情、强烈的波动。祈祷他人不幸、想排挤他人的绘马,会酝酿出紫黑、冰冷的波动。 「不愧是诅咒他人的『丑时参拜』发祥地……」 感受到此起彼落的紫黑色波动,成亲悄悄把视线从挂绘马的地方移开。 贵船神社是以缔结姻缘闻名。然而,很多人不知道,想要缔结姻缘,就要先斩断不必要的缘分。很多案例显示,去缔结姻缘的寺庙神社求姻缘,却反而跟希望能在一起的人断了缘分,就是因为那是不必要的缘分。 斩断不必要的缘分,才能迎接真正必要的缘分。 这只是成亲的主观想法,不过,就这层意思来说,这间贵船神社斩断缘分的效果特别好。成亲认为,可能是因为这样,以前才会在这里进行丑时参拜。 以丑时参拜为题材的能剧《铁轮4》,成亲看过很多次。戏剧通常都能完美落幕,但极少时候,成亲会看到带着真正怨念的东西出现在铁轮女鬼的后面。 4铁轮:叙述一名女子因男人移情别恋,每到丑时就头戴铁环去贵船神社诅咒那个男 据成亲推测,应该是观众里有带着强烈恨意的人,那股怨念与演员产生共鸣,于是形成了实体。不过,即便有了实体,也是虚弱到只有像成亲这样拥有灵视能力的人才看得见。 成亲边哇哇尖叫边看戏,通常那股怨念会随着故事的进展,在铁轮女鬼下台的同时消失不见,但只是从舞台消失,怨念并未消失。那个怨念的主人还在会场的某处,一有什么状况,那个怨念又会形成实体。 戴铁轮的怨女变成了女鬼。成亲在心里暗自对那个不知在何处的人说:「最后会像那样,再也回不来,所以最好放下那样的怨念和憎恨喔。」但是那个人当然听不见。 成亲斜视从绘马散发出来的紫黑色东西,暗自期望当时那个在某处的某人,能在还来得及回头时获得拯救。 悠闲地观赏桂木神木和岩石庭院的比古,忽然想起在哪听过的事。 「成哥。」 在马雕像前的成亲把头转向比古。 「嗯?」 「听说京都地下有多到令人无法相信的地下水?」 比古走到马雕像前,红莲也从龙船阁旁边走向成亲。 「真的,据说水量多到跟琵琶湖差不多。」 成亲边说边望向红莲。 「没错,所以从以前就会有水从京都各个地方冒出来。」 红莲非常熟悉平安时代以来的京都,所以他说的话充满了说服力。 忽然,成亲砰地拍了一下手。 「对了,你们之后没有特定的行程吧?」 比古与红莲四目相望。 「昌浩之后也没有特定行程?」 「是啊。」红莲回应。 成亲提出一个建议。 「机会难得,何不来趟神水和灵水之旅?形形色色,很有趣喔。」 京都是世界闻名的观光地,值得参拜的寺庙神社佛阁多不胜数。光是绕巡名胜,就要花几天的工夫。 这个建议听起来很有趣,但是…… 「腾蛇,现在几点?」比古问。 红莲看手表确认,时间刚过九点。 从贵船口到贵船的公车,九点开始发车,所以参拜者会逐渐增加。 等昌浩回来就出发,即使能顺畅地进入市内,也要将近一个小时。交通会比来时拥挤,所以最好估计一个小时前后。 「不知道昌浩还要多久。」 「人越来越多了,应该不会太久吧。」 不过一般人看不见高于神降临,只要吃小心一点,不要被当成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怪小孩,被留在那里一小时、两小时也不奇怪。 实际上,贵船后殿绿意环绕、空气清新,是非常舒适的地方,所以也有参拜者会在那里悠闲地度过一个多小时。 「昌浩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若能在贵船川沿岸道路拥挤之前处理完神的事,就能经由最短路线回到市内,这样就有时间来趟成亲所说的神水与灵水之旅。 三人钻过立着后殿导览板的门,走出神社,沿着细长的石阶往下走,石阶尽头是停车场。 来的时候,没有其他车子,现在除了成亲的车子之外,还停着两辆。 把装着宝特瓶的托特包放进后座的成亲,确认过时间后说: 「不如先去后殿吧?」 如果昌浩还在后殿,可以在他出来时拦住他。如果正在往回走的路上,也可以半途带走他。 「这样也行……」 红莲边说边望向龙船阁。 十二神将腾蛇被安倍晴明收为式神时,贵船的正殿就是现在被称为后殿的地方。因此,现在提到贵船的正殿,浮现在他脑中的还是现在的后殿。 「中殿怎么办?不用参拜吗?」 这句话让成亲面有难色。 「很抱歉,中殿我就不去了你们想去就自己去吧。」 「怎么了?成哥。」比古问。 成亲眼神呆滞地说: 「那里是缔结姻缘的地方吧?」 「好像是。」 「不久前,有东京的朋友来这里玩,我就带他们来贵船……」 成亲很热心地带他们参观了贵船神社的正殿、中殿、后殿。朋友是男女各半,其中几位异性朋友声称,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来参拜中殿,所以在中殿待了很长的时间。 既然来了,就要虔诚地参拜,这是安倍家的基本精神。 成亲在这里买了神水肥皂,送给了从大学开始交往的女朋友竹藤笃子,还跟她说因为这样那样去了一趟贵船的中殿。 结果挨了一顿骂。笃子逼问他为什么需要缔结姻缘?他解释说只是带朋友去,没有其他意思。整整耗费一个小时,笃子才听进去了。 也许一开始就应该说,是为了强化与她之间的缘分。问题是,她不是那种会接受安抚之词的女人,只能实话实说,等她气消。 今天也跟她说了会来贵船,结果被迫答应不去中殿。 「所以,我绝对不去中殿。」 听成亲说得斩钉截铁,比古唯唯诺诺地问: 「成哥……你是喜欢她哪里?」 成亲收敛表情,正经地回答: 「我喜欢她的全部,包括那样子的她。」 「哇,说得好露骨。」 比古手足无措。对方表情坚定,说得那么直接,反倒是问的人觉得难为情。 看到比古那个样子,红莲轻拍他的头说: 「别这么说嘛,成亲可是吃尽了苦头呢。对吧?成亲。」 「咦,是吗?」 比古移动视线,看到成亲半眯起眼睛,遥望着远方。 「听着,小伙子,光凭两人的心意,在这世间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听到突然起头的沉重话语,比古目瞪口呆。 成亲在双眉之间挤出了两条皱折,沉吟地说: 「回溯历史,竹藤家发源于藤原北家,家世十分显赫。那个掌管一族的妖怪婆……我是说那个握有绝 对、绝对大权的最年长的婆婆,非常严格,对我说如果是在以前的时代,当家的女儿可不是我这种人可以靠近的深闺公主。」 「……」 比古不由得抬头看红莲。多少知道一点内情的人类模样的红莲,正以微温的眼神望着安倍分家的长男。 成亲以理性巧妙地掩饰了近似呕气的真心话,露出爽朗到有点虚假的笑容。 「明明已经有我了,婆婆还老是安排她跟以前的华族、贵族的笨蛋……我是说血统纯正的次男、三男相亲,然后,刻意打电话给我,或是连假装偶然经过都懒得假装,直接大摇大摆地闯进我的事务所,拿着相亲时彼此交换的自我介绍,对着我高声嘲笑。这几年来,我已经被锻炼得非常勇健了……」 成亲的脸上堆着笑容,眼睛却完全没在笑,太阳穴还爆出青筋。 红莲在哑然失言的比古耳边悄悄说: 「他求婚的次数多到一只手数不完,当事人也答应了,可是,最年长的婆婆猛烈反对,所以毫无进展,已经好几年了。」 「这……」 比古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件事太、太悲惨了。 有段时间,甚至计画干脆私奔算了。但是,带走在京都屈指可数的名门家的千金小姐,会影响父亲吉昌的工作。搞不好会在京都待不下去,不得不关闭事务所。 总不能给家人添麻烦,所以,两人讨论过后就作罢了。 成亲长声叹息。 「唉,老人家都年过九十了,还非常健朗,看来是没那么容易就怎么样,只能耐心地等她寿终正寝,或是想其他办法,或是不再抗拒,入赘算了。」 听到这里,红莲睁大了眼睛。 「等等,这件事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哦,是吗?不久前,我们直接对决,她高声大笑说有退让方案……」 成亲说到一半停下来,转过了身子。 「昌浩!」 比古和红莲循着挥着手的成亲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心有余悸的昌浩向他们走过来。 在距离停车场只剩大约几十公尺时,昌浩小跑步过来,红莲问他: 「高于神找你有什么事?」 昌浩半眯起眼睛,歪着头说: 「好像是……要我偶尔露个脸……」 所有人都猛眨眼睛,昌浩皱着眉头说: 「这次被叫来,大概是因为我上了国中,却没来报告……吧……」 「哈?」 「就这样?」 比古和成亲都一阵愕然,一旁的红莲按着额头说: 「啊……仔细想想,祂就是那样的神……」 昌浩疑惑地望着红莲说: 「是吗?」 「是啊,祂从以前就是这样。」 「咦咦咦咦咦咦?」 比古难以置信地大叫,成亲哑然失笑。 「原来是这样啊。」 红莲深深叹口气说: 「不过,安倍家的人从以前就受祂照顾良多,所以,每逢人生转折就来报告,也是一种义务吧。」 那就早点跟我说嘛——昌浩在内心这么嘀咕。 但是,回想起来,春假跟本家一起去参拜以祖先为祭神的神社时,因为时间不够,没顺道去贵船,就直接回东京了。一定是那次没去,把事情搞砸了。 成亲拍拍哭丧着脸的昌浩的背部,催大家赶快走。 「好了,下山吧。」 红莲看看手表,已经过九点半了。 比古把装着贵船神水的宝特瓶,递给坐进后座的昌浩。 「拿去,成哥给的。」 「谢、谢谢。」 走到后殿,单程约一公里,所以往返是两公里的路程。走起来不累,但喉咙有点渴了,所以他感激地接过了神水。 神水柔顺、甘甜,喝下去通体沁凉,洗清了昌浩多少有一点的疲惫感。 车子开动了,从车窗可以看到沿着道路流动的贵船川。 处处可见的川床,在接近中午时应该会坐满客人,热闹起来。 贵船神域的气温,比市内低一些,舒适宜人。下面有河川流动的川床更是凉快。吃饭时,有客人会越吃越冷,这时候可以向店家借上衣。 贵船川的水十分冰凉,连夏天都会冷到跳起来。把走了一整天又累又重的脚浸泡在水里,就会变轻许多,感觉很神奇。轻微的鞋子磨伤、疼痛,都会瞬间消失,舒服许多。 水的冰冷或许可以解热、消肿,但昌浩觉得除此之外,在贵船神域流过高于神脚下的水,应该还具有独特的治疗能力。 昌浩打开车窗,探出头往后叫喊: 「我会再来!」 扭头往后看着昌浩把车窗关起来的红莲,眼角余光扫到映在后照镜里的光景。在后殿的上空一带,有道闪闪发亮的银色光芒,缓缓卷起了漩涡。 由成亲负责驾驶的车子,没遇到塞车就顺利下山了。 在路上,昌浩听比古说了神水与灵水之旅。 以前他就听说过,京都地底下有很多水,也听说过到处都有水涌出来。但是,回想起来,还不曾以此为目的绕巡过京都市内。 「听起来很有趣,可是没那么多时间吧?」 昌浩他们预定在本家住一晚,明天大早就回东京。 红莲打开车内的常备地图,嘴里念念有词。 「应该去不了松尾大社吧?」 「是啊,很想去,但时间太仓卒了。去了松尾大社,整个上午就没了。」 松尾大社在岚山,祭神是大山咋神、市杵岛姬命,传说具有种种神威,其中酿酒之神的名声更是全国皆知。 这里有闻名的灵泉「龟之井」,被誉为名水。 昌浩和比古都未成年,所以对酒没什么兴趣。但是,很想去看拥有从平安时代前延续至今的古老历史的松尾大社。 在后座听着成亲与红莲之间唧唧咕咕的昌浩,把视线垂落到手上装着贵船神水的宝特瓶上。 松尾大社跟贵船神社一样,是保护皇城的神社。若是为了节省时间,匆匆赶去、匆匆参拜、再匆匆离开,这么匆忙会对不起神。 「红莲,地图给我看看。」 「好。」 昌浩一开口,红莲就把大本地图集传到后座。 昌浩跟比古一起看着地图。成亲有平板电脑,平常都是使用地图软件。但是,当电脑的电池没电或是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叫不出软体,或电子机器因为不明原因突然不能使用时,这本落伍的地图集就能派得上用场了。 题外话,当出现非人类,或进入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的界线模糊地带,大部分的电子机器都会故障,或是电池瞬间没电。 昌浩和比古都有过这样的经验。这种时候,如果道具和联络方式只有电子机器,就只能投降了。所以不论去哪里,他们都会先记住基本地形、可以成为标的物的建筑、道路的位置关系。 京都有名的寺庙神社佛阁,几乎都在昌浩的大脑里。但他不会开车,所以很难掌握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既然会开车、会骑机车的两人都说太仓卒,那么最好不要去松尾大社。 「成哥,松尾大社改天再去吧。」 「我也这么想。」 昌浩和比古接连着说,成亲叹着气点点头。 「说得也是,在路上花太多时间,晚餐要很晚才能吃。」 成亲才刚说完,昌浩和比古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 坐在副驾驶座的红莲眨了眨眼睛。回想起来,因为是搭第一班车来京都,所以早 餐吃得特别早。而且为了方便,只吃了昨晚准备好的三明治。 平时的早餐吃会吃两碗白饭、味增汤、好几盘配菜,所以只吃一个蛋三明治、一个鲔鱼三明治、一个生菜小黄瓜番茄三明治有点不够。不,分量足够了,只是吃面包比较容易饿。 「比古早上是吃什么?」 「我吗?两个盐饭团和昆布茶。」 「太贫乏了!」 昌浩不由得叫出声来,比古无奈地耸耸肩说: 「多由良和茂由良都跟着我早起,所以,我要替它们准备早餐,东忙忙、西忙忙,时间就过了,感觉就是匆忙用昆布茶把饭团吞进去。」 昌浩用看着可怜的人的眼神注视着比古。 「比古……你……好辛苦。」 「是你命太好。有神将们为你做种种事,是多么幸福的事,你好好珍惜吧。」 被苦着脸的比古教训一顿的昌浩,乖乖地合掌拜谢了副驾驶座的红莲。从后照镜看到的红莲,皱着眉头说: 「光现在感谢有什么用呢?」 「我一直都很感谢啊。」昌浩激动地说。 比古合抱双臂,细眯起眼睛说: 「腾蛇,偶尔让昌浩做做饭吧?知道辛苦后,他就会由衷感谢你。」 「我会考虑。」 听到红莲的郑重回应,昌浩瞪大了眼睛。 「咦咦咦,我真是自找麻烦!」 这时,握着方向盘的成亲开口说: 「要不要去吃御手洗团子?」 「要!」 比古和昌浩异口同声回答。 不觉中,四轮驱动车已经开到下鸭神社周遭。 四轮驱动车停在下鸭神社附近的投币式停车场,大家都在那里下车。 「成哥,下鸭神社不是有停车场吗?」 「有是有,可是,我们还要去下鸭之外的地方。」 神社的停车场是给参拜者停车的。既然有下鸭神社之外的行程,就不该使用神社的停车场。从「纠之森」往北走,是正规路线。但今天时间不够,所以,他们从公车站附近的岔路进入森林,走向手水舍和南口鸟居。 守护下鸭神社的纠之森,是从绳文时代存续至今的原始林。要说仍残留着太古之气也不为过。据说,边看着宣示世界文化遗产的石碑边进入森林,从夹在两条小河之间的表参道往北走,就不会觉得累,很奇妙。可能是环绕的树气,可以激发人类原有的活力吧。 成亲在南口鸟居前面抱住了头。 「啊……糟糕。」 「怎么了?」红莲讶异地问。 成亲哀号地说: 「下鸭也是缔结姻缘的神社……」 「哦……」 红莲看着成亲的眼神,似乎在说「难为你了」。 钻过南口鸟居,就是提供护身符、符咒等服务的「授与所」,那旁边的「相生社」就是以缔结姻缘闻名。 昌浩与比古面面相觑。 「我们又不是来求姻缘,没关系吧?」 「我的目的是水啊。」 「小朋友,你们太天真了。」 听到眼睛半眯的成亲低嚷,昌浩和比古就闭上了嘴巴。或许有些事昌浩他们现在不懂,长大以后才会懂。 下鸭神社的正式名称是贺茂御祖神社,祭神是贺茂建角身命、玉依媛命。近年来,缔结姻缘的形象越来越强烈,其实,也是引导之神、胜利之神,在正方位、除灾厄、入学、就业等考试合格、交通、旅行、机器操作安全等多方面,也展现了神威。 从楼门进入的正殿,右手边有「御手洗社」。因为是盖在御手洗池上面,而池中水来自流过纠之森的御手洗川,所以又称为「井上社」。清水从这里涌出来时会冒泡泡,模仿泡泡外形做出来的团子就是御手洗团子。 参拜过正殿,走向御手洗社,看到的是非常熟悉的景色。 「啊,我认得这里。」 昌浩叫出声来,成亲和红莲都点头说:「我想也是。」 这里是葵祭的代理斋王,进行净化仪式的神圣场所。 昌浩在电视新闻和照片,看过正在进行净化仪式的代理斋王。比古也是,两人都兴致勃勃地环视周遭。 「原来是这里啊。」 也可以汲水喝,所以昌浩试喝了一点,非常爽口、柔顺。京都的水是软水,所以,整体来说,都可以顺畅地流过喉咙。 然后,一行人走向位于下鸭神社西侧的「加茂御手洗茶屋」,这家店最有名的就是御手洗团子。 要外带也行,但既然来了,就要坐在店里吃现做的团子。 除了御手洗团子,还有外面有一团海苔的矶卷、年糕片红豆汤、蕨饼。 「啊,有杂煮……」 「可以选择清汤或味增汤,不错呢……」 从刚才肚子就咕噜咕噜大合唱的昌浩和比古看着菜单。 「我要御手洗团子和夏季限定的刨冰。」 成亲很快就决定了,红莲皱着眉苦思。 「矶卷……安倍川年糕……蜜渍小红豆白汤圆……凉粉……」 难得看到红莲这样嘀嘀咕咕,难以下决定。 盯着菜单看了好一会的东京组,在成亲喝完茶时,才终于抬起头来。 昌浩先开口。 「我要御手洗团子、清汤杂煮、白玉奶油豆沙水果凉粉。」 「我要御手洗团子、味增汤杂煮、蜜渍小红豆白汤圆。」 果然少不了御手洗团子。店内几乎座无虚席,店外也有外带的客人在排队。 没多久,点的东西陆续上桌子。一行人先专心吃东西,不到二十分钟就全扫光了。 「饱餐一顿了,真好吃。」昌浩对着空碗盘双掌合十,心满意足地喃喃说道:「御手洗团子真的很好吃,可是,没办法带回去给爷爷吧……」 就是现做才这么好吃。即使明天回去前来外带回家,做好后经过好几个小时的御手洗团子,味道还是会有差吧? 「下次一起来就好啦。」成亲拍拍昌浩的肩膀。 「嗯。」昌浩点点头。 「我可以去帮真铁和茂由良、多由良买礼物吗?」 「那么,我跟成哥先回车子。」 红莲先站起来,去结账了。比古要把自己那一份的钱给红莲,但红莲懒得计算,不肯收。 比古买了自己也想吃的细面和当地特产,再去跟在店外等的红莲会合,一起走向停车场。 等比古和红莲把买回来的礼物放进四轮驱动车里,成亲便迈开了步伐。 「成哥,接下来要去哪里?」昌浩问。 成亲边走边回答: 「越过高野川与鸭川会合的鸭川三角洲,再从寺町通走一小段路,就可以到梨木神社和清净华院。」 走到那里大约十分钟的路程。 「其实,也很想去上贺茂神社。」 上贺茂神社的正式名称是贺茂别雷神社,祭神是贺茂别雷大神,具有除厄、开运、避雷、必胜、除灾难、守护电器产业等神威。 既是神水与灵水之旅,就不该少了上贺茂——成亲这么想。但是,从贵船到市内的一路上,昌浩和比古的肚子叫个不停,实在太可怜了。 所以,成亲放弃了上贺茂神社,直接带他们去了加茂御手洗茶屋旁的下鸭神社。 经过以京都为舞台的电视剧经常出现的鸭川三角洲后,跟在带路的成亲后面的红莲,不解地叫住了成亲。 「喂,成亲。」 「嗯?」成亲转头往后看。 「这是神水与灵水之旅吧? 」红莲讶异地问。 「是啊,怎么了?」 红莲显得更讶异了。 「梨木神社的染井的确很有名,但是,清净华院有这一类的水吗?」 自认为通晓京都的红莲,并不记得那间寺庙有神水或灵水。 成亲得意地冷哼了一声。 「呵呵,我竟然知道腾蛇也不知道的京都情事,真想夸夸自己。」 听到这句话的昌浩,偷偷对比古说: 「已经在自夸了。」 「那张脸怎么看都像是在自夸。」 成亲瞪一眼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弟弟和小老弟,说: 「我听说找到了之前一直下落不明的泣不动画像,已经完成修复,举行了盛大的法事。」 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听说过,那是被指定为国家重要文化财的《泣不动缘起》画卷里的不动明王画像。 看起来像是有流泪的痕迹,所以称为「泣不动」。 至于不动明王为什么会流泪,跟昌浩的祖先——平安时代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有关。 昌浩知道有关,但老实说,并不清楚《泣不动缘起》画卷是什么内容,凡是以阴阳师为题材的电视节目或杂志,都会出现的安倍晴明画像,就是画在《泣不动缘起》的画卷上。除此之外,也有其他安倍晴明的肖像画,但是,据说率领式神的画像,只有在《泣不动缘起》的画卷里才有。不过,这只是传闻,因为从来没有确认过是否属实。 回家后查个仔细吧——昌浩暗自下定决心。 「我对传说中跟祖先有关的那个画像很有兴趣,所以,听说现在随时都可以参观实物,就找个假日去看了。」 清华院是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的佛阁。以知名度来说,旁边的庐山寺更有名,因为庐山寺是世界最古老的长篇小说《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的住宅遗址。 五月的某个晴天,成亲来到位于皇宫御所东侧的清净华院。 清净华院前面,有间梨木神社,建于明治以后,是历史较短的神社,但是,是有名的芦荻胜地。 「染井之水」是京都三名水之一,从很久以前,成亲就想去看涌出染井之水的井。 「我想正好可以两边都去看看。」 他先去参拜梨木神社,再去看刻有「染井」二字的井,怀着「就是这口井啊」的心情看了好一会。正想试喝时,有两组共计九名的女性参拜者走过来,他只好把试喝的机会留到改天,先走出了神社。 位于梨木神社旁的清净华院,门户大开,不太有观光地的氛围。 除了成亲,没有其他观光客,寂若无人。 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时,恰巧有个身穿工作服的僧侣经过。 成亲叫住那位戴眼镜的细瘦僧侣,询问可不可以参拜,那位僧侣爽朗地招呼他说:「请进、请进。」还仔细告诉他泣不动被供奉在哪里。 进去后左手边的大伽蓝里的主佛的左侧,就供奉着成亲想看的泣不动画像。比想像中小很多的画像,被收在高雅精致的佛龛里。 尽管很惊讶比预期中小,但成亲从小就听说这位不动明王曾经协助过祖先,所以还是无限感慨地想:「原来这就是不动明王啊。」 说不定自己哪天也会需要协助,所以,成亲双手合十祈祷:「到时候就麻烦您了。」 成为「泣不动」这个名字的由来的泪痕,因为伽蓝里微暗,看不清楚。 即便如此,成亲还是满足地踏出了伽蓝,这时候才发现有手水舍。 「我心想糟了,可是来不及了。」 成亲边想下次来一定要先净手,边靠近看是怎么样的水。那里立着看起来很新的木牌,上面写着「华水」,不知道是念成「kasui」还是「hanasui」。 刚才那位僧侣在事务办公室,所以成亲出声向他询问,他说念成「kesui」。 「听说是供奉泣不动之前没多久,因为某件事开挖,结果涌出了百年前的水。」 「某件事?」 成亲耸耸肩说: 「听说是佛的引导,对方没有说得很详细。」 不过,佛的引导应该是真的。被称为华水的水,可以净化污秽和沉滞。 「真的吗?」昌浩疑惑地问。 成亲眯起眼睛说: 「我看过了,的确没错,那是很厉害的水。我不知道对太过污秽的东西有没有效,但的确能洗净稍微污秽的东西。顺带一提,很好喝。」 「你喝了?」 成亲对膛目结舌的比古说: 「我喝了,还带了一点回家泡茶,喝起来滑润爽口。」 几天后,又去喝了梨木神社的染井的水,感觉华水并不输给京都三名水。 「祭祀祖先的神社里的井水也不错,但是,那里的人有点多,不好意思一次带走太多。」 「哦……」 想起一条戾桥附近的祖先的神社,昌浩露出同感的表情。 哥哥说得没错。神社内有五芒星图腾的晴明井的水是好水,一碰触就能洗净污秽。但参拜者络绎不绝,在假日、节庆时,井前经常大排长龙。 昌浩和成亲亲眼看到祖先的灵威现在还能吸引人们,都觉得很骄傲。然而,认识安倍晴明本人的十二神将,似乎有不同的感觉。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成亲指着很大的门,左边的石碑上大人刻着「大本山·清净华院」。 梨木神社在隔着寺町通的对面。再里面是京都御所,听说不是会看到皇宫警察的骑兵队在巡视,但昌浩还没看过。 「先去梨木神社……」 成亲还没说完,凝视着大本山的门的比古,忽地皱起了眉头。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直盯着门里面的比古低声咕哝,一旁的昌浩也定睛细看。 「那是什么东西呢?身轻如燕……」 听到两人说的话,成亲也定睛注视。然而,遗憾的是成亲的眼力远不及昌浩和比古,看不见他们说的「什么东西」。 昌浩和比古钻过门,去追那个什么东西。成亲无奈地跟在他们后面,红莲叹口气,跟在他们几个人后面钻过门。 昌浩他们追到大伽蓝附近,似乎跟丢了那个什么东西,视线四处徘徊,东张西望,半响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消失了……」 「躲起来了吗?」 成亲为了安慰不甘心的昌浩和比古,指着大伽蓝说: 「既然来了,就去拜拜御影堂的泣不动吧。」 走在直直通往大伽蓝的石子路上的红莲,突然在全新的小神社前停下来。 正要脱鞋走上大伽蓝的昌浩,看到红莲满脸诧异地注视着全新的神社,不禁疑惑地问: 「红莲,你怎么了?」 正要爬上大伽蓝阶梯的比古和成亲,也诧异地看着红莲。 注视着神社好一会的红莲,看起来真的很惊讶,开口说: 「没想到这小子会在这里……」 昌浩重新把鞋穿上,跑向红莲。 「这小子?」 红莲望向了成亲。 「成亲,这神社是?」 突然被问的成亲摇摇头说: 「不知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最近盖的。」 成亲说得没错,神社还很新,看起来就像是最近才刚盖好的。 昌浩目不转睛地盯着神社。由古铜色屋顶与原色木材构成的神社,新得像是刚盖好的,台座也很漂亮。坐镇神社左右的灵狐,胸前挂着红色肚兜。 从这对灵狐可以知道,这是祭祀稻荷神的稻荷社,但不知道红莲在看什么。 注视着稻荷社的昌浩,忽地眯起了眼睛。 「咦……这里有两尊稻荷大人?」 红莲叹口气,点点头说: 「是啊,一尊是高级稻荷。」 「另一尊呢?」 「是以前晴明使唤的狐。」 「啊?」 昌浩不由得张大了嘴巴,红莲半眯着眼睛说: 「你不信就算了,怎么看都像是我认识的那只狐,也做得太像了。」 「哦。」 在这种状况下,只有红莲能证实真假。既然本人这么说,应该就是吧。 昌浩又仔细观察神社。祖先使唤的狐,就是白狐吧?这只白狐不知道在怎么样的因缘际会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总之,就是被供奉在这间神社里了。 「那位祖先使唤的白狐啊……」 没想到这趟神水与灵水之旅,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见意想不到的东西。 「嗯?」昌浩猛眨一下眼睛说:「难道刚才看到的就是那个?」 他抬头看红莲,红莲耸耸肩说:「应该是吧。可能是察觉到我的气息,或是对你们这些子孙产生反应,慌忙从神社跑了出来。」又接着说:「可是,没看到以前追随的那个人的身影,所以警觉地缩回去了。」 昌浩行两次礼,拍响两次手,然后双手合十,在心里念诵祝词,最后再行一次礼。因为不知道被供奉在这里的两尊稻荷的名字,所以就当作是这个地方的稻荷大明神来拜。 然后,再去大伽蓝,拜完主佛,再拜左边的泣不动。 「就是这张啊……」 这张画像如雷贯耳,没想到真的存在。 存在于故事里、只听过传说、非常遥远的东西,就在眼前。 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的昌浩,思绪澎湃飞扬。 传说是大阴阳师的祖先,是不是真如那幅画卷所画那样,为他人替换了生命?而这位不动明王是不是真的为成为替身的人落下了眼泪? 在神社膜拜时,要拍响手掌。但是,在佛阁膜拜时,正确做法是不要拍响手掌,双手静静合十。 念完不动明王真言的昌浩,抬起头看着收在佛龛里的泣不动。 他定睛凝视,搜寻眼泪的痕迹,但是,很遗憾,还是看不清楚。有看起来很像的地方,但昌浩没有自信可以断定绝对就是。 开始以阴阳师的身分独自工作的昌浩,经常有机会念诵不动明王的真言。以前都只是笼统地想像不动明王的模样,今后脑中应该会自然浮现这个泣不动的模样。 我也算是安倍晴明的子孙,今后在紧要关头,请协助我。 闭着眼睛这么祈祷的昌浩,感觉泣不动在眼底答应了他。 他们出了清净华院,就去参拜梨木神社。看染井的井看得太兴奋,不知不觉浪费了很多时间。 察觉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走向停着四轮驱动车的停车场时,成亲一路都懊恼地嘀咕着。 「成哥,接下来要去哪?」昌浩问。 成亲轮番看了昌浩、比古、红莲一圈。 「原本打算去新京极的锦天满宫和市比卖神社,但市比卖就算了。」 「为什么?」比古眨着眼睛问。 回答他的是红莲。 「市比卖神社5一如其名,是女性的守护神。」 5发音为ichihime,与「一姬」相同。 成亲点点头说: 「市比卖神社的天之真名井,被称为落阳的七名水。老实说,我也没去过,我想这次是好机会,去拜拜也好,可是……」 光一群男人去拜女性的守护神,有点高难度。但是,即便如此,如果时间充足,还是会考虑去。 「那么,要去新京极的锦天满宫吗?」比古侧首问。 成亲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 「本来是这么打算……」 这时候走到了停车场。四轮驱动车的锁一解除,成亲就把四扇车门全打开。开开关关好几次车门,让变成三温暖般的车内空气流通后,好不容易温度才降到可以坐进去。 坐进后座的昌浩,沮丧地拉长了脸。留在车内的宝特瓶,都变成开水了。 「最好别喝了吧?」 「——」 成亲和红莲默默点头。贵船神水应该没那么容易坏,但不是绝对不会坏。 比古失望地皱起眉头。 「啊,好可惜……」 「早知道就全部喝光……」 坐在副驾驶座的红莲,回过头对沮丧的昌浩说: 「等凉了,洒在本家的庭院就行啦。」 昌浩不想随便倒掉贵船的神水,所以接纳了红莲的提议。 「嗯,就这么做。」 发动的四轮驱动车,越过鸭川进入河原町通,直直南下。 在御池通右转,进入富小路通,再稍微往南,四轮驱动车就停下来了。 「这里是六角通吧?」熟知地形的红莲说。 成亲点点头,转头面向后座的两人。 「你们从这里开始走,先去看锦天满宫,再走到四条通。」 昌浩和比古张大了眼睛。 「咦,就我们两个?」 「成哥呢?」 「停车场可能没位子,所以我随便绕绕,你们到四条通就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们。」然后,成亲转向红莲说:「拜托你了。」 「知道了,我们走吧。」 虽然可以靠路肩暂停,但马路太窄,不能长时间停车。 三人下车后,四轮驱动车就开走了。 成亲说随便绕绕,就会真的漫无目的地绕来绕去吧。 「这边。」 红莲带路,昌浩和比古跟在后面。 从六角通往东直走到底,就是新京极通。新京极通前面那条四町通,也有各式各样的商店林立,非常热闹。红莲告诉他们,这里是四町京极商店街。 「喔!」 昌浩由衷赞叹。回想起来,去过因缘相关的神社和贵船无数次,却几乎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之外的京都观光。 新京极也只听过名字,这是第一次来逛。 听到昌浩这么说,比古张口结舌。 「原来昌浩是京都观光的初学者啊。」 「我倒没这么想过呢,你说得没错。」 尽管如此,但因为常听祖父、双亲和神将们提起,所以感觉很熟悉。 走在新京极通的昌浩,感慨万千地低喃: 「光听和实际来走一趟,真的差很多。新京极这边有很多寺庙呢。」 誓愿寺、大善寺、诚心院、光明寺、以蛸药师堂闻名的净琉璃山永福寺、常药寺。 感觉寺院应该是在寺町京极商店街沿街这边,实际上却是新京极通这边有很多寺院。 三人走了一会,看到红、黑色的木栅栏,和写着锦天满宫的灯笼。 「那是锦天满宫。」 在天满宫正面停下来的昌浩和比古,张大了嘴巴。 天满宫的两边都是商业大楼,建筑物十分逼近天满宫用地。 入口处两旁立着红、黑色的木栅栏,离红莲头顶不远的上方,悬挂着八个灯笼。由左至右,是两个星梅钵纹的圆灯笼,四个分别写着锦、天、满、宫的圆灯笼,最后是两个只有红色星梅钵纹的灯笼。 更上方是纵长形灯笼,共三排,每排十一个,上面印着星梅钵纹和像是新京极的商店名称的文字。 「在商 近处的人眼睛看过来 安倍家的当家晴明,不论平时或工作时,都是穿着和服。 也可以穿西服,但因为长期以来都穿和服,所以不穿和服就浑身不自在。 安倍家是建造于广大用地上的平房构造的日本房子,所有房间都是纸拉门、格子门、榻榻米。铺木板的地方,只有厨房和脱衣间。 晴明的儿子们因为工作的关系,都住在京都。孙子们除了一人之外,也都住在京都。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这样,并不是他们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江户时代结束进入明治时代时,当时的安倍家之主就搬来这里了。 其实,他与新政府的高官权贵之间有过种种事,只是没有被公诸于世。他搬来这里,就是为了那些被隐瞒的许多事。 尽管离都心很远,却不觉得不方便。离电车站约十五分钟,稍微走几步路就有公车站,便利性算是很高了。 虽然每个房间都有冷气,但是,安倍家占地广阔,庭院绿意盎然,连盛夏都只要打开窗户就会有风吹进来,舒适宜人。 天气太热的时候会开冷气,但庭院的绿意会使夜间的气温下降,所以只有白天会稍微开一下。 不过,最近这几年,开冷气的天数越来越多了。 「真的很热呢。」 坐在旁边的十二神将太阴,倒了一杯麦茶放在晴明前面。 「现在是夏天啊。」晴明回应。 太阴郑重其事地说: 「既然是夏天,吃当季的东西很重要吧?」 望向庭院,从敞开的纸拉门可以看到隔开外廊的木框玻璃门窗外,神将们正在庭院一隅的菜园采收夏天的蔬菜。 是勾阵和玄武。神将们每天轮班,在大约六个榻榻米大的家庭菜园,栽种各种蔬菜。 「今年的大丰收是南瓜和茄子,还有小番茄。」 在非菜园的地方,也有自己长出来的蘘荷、蜂斗菜、车前草。 「红莲昨天做的细凉面真好吃。」 就是把切好的蔬菜稍微炒一下,摆在细面上,再把川烫后用冰水冰镇过的猪肉薄片撒上去,最后浇上凉面酱油露,是很简单的料理。但是,最近热到没什么食欲的老人,难得饱餐了一顿。 细面滑顺容易入口,不知不觉吃了很多。 也替自己倒了麦茶的太阴,陷入了沉思。 电视正在播放重播的时代剧。 晴明悠闲地看着电视。不记得名字的演员穿着甲胄、骑着马、高举着刀,发出高亢的叫喊声。 『吓呀!吓呀!远方的人听好了,近处的人眼睛看过来……」 这是交战前的叫嚣台词。 瞪着玻璃杯的太阴,缓缓把眼睛转向了电视画面。 「……」 晴明眨了眨眼睛,他察觉太阴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 太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边点头边楠楠咕哝。 「没错……」 然后,猛然站起来,双手握起了拳头。 「如果靠近的话……就不得不看了!」 「啊?」 太阴没有回应疑惑的晴明,直接奔出了房间。 「所以,勾阵,拜托你!」 「可是……」 太阴的同袍十二神将勾阵,满脸困扰地合抱着双臂。 「你想想办法嘛!」 几乎是苦苦央求勾阵的太阴,听到后面响起诧异的询问声。 「你在做什么啊?太阴。」 她与勾阵同时转过头看。 她们正站在安倍家玄关前的走廊,勾阵是被她拖来了这里。 玄关的拉门被拉开,出现了瞪大眼睛的小野萤和藤原彰子。萤把长及腰部的头发绑在后面,两撮头发垂落在耳朵前。彰子把同样长及腰部的直发,在后面半挽起来。 「欢迎光临,我才想问你们来做什么呢?」太阴问。 萤先看一眼彰子才回答。 「她有不会做的功课,所以来我家问我。结果我也不会做,所以来这里看看有没有人会做。」萤指着背在一边肩上的帆布背包说:「我想可以顺便一起写作业。」 仔细一瞧,彰子也提着帆布托特包。 「我们打电话给真铁,他说比古在这里,我们就来了。」 问儿时玩伴中年纪最大的比古绝对错不了,但是他说要跟昌浩去图书馆,两人就一起出去了。 勾阵点头说: 「没错,刚刚才出门,不会那么快回来。」 萤与彰子面面相觑。 「啊,太不巧了。」萤说。 「对不起,小萤,让你陪我来……」彰子不好意思地道歉。 萤笑着摇摇头说: 「没关系啦,又不是很远。」 萤跟哥哥时守、哥哥的现影冰知、萤自己的现影夕雾,一起住在离安倍家徒步约十分钟的独门独院。故乡在兵库县的赤穗市附近,以前被称为菅生乡。 萤的家族古老悠久,是阴阳师集团神祓众的总领家族,哥哥时守是稳坐下届总领之位的人。住在一起的现影们,是从很久以前就跟随总领家的现影的后代,原本的模样是白发、红眼。 但是与生俱来的外表容易引人侧目,所以为了稍微避人耳目,他们会把头发染成黑色。眼睛可维持原样,或是在意的人可戴有色隐形眼镜,或戴浅色的太阳眼镜。 总领家的人诞生时,一定会有一个相对应的现影诞生,现影的主人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时守和萤决定求学这段时间住在东京,他们的现影当然也会跟着来。身为神祓众总领的小野家嫡系,大多终生不曾离开过故乡。几代前的总领认为,这样视野太过狭隘,于是采取了新的方针,决定在年轻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累积总总经验,再把那些经验带回菅生乡,贡献给神祓众。 萤会来东京,是因为附近没有同年代的孩子,而且从小就下定决心,将来要成为时守的得力助手。 往返是长途跋涉,单程就要花上半天的时间,所以不能太常回去。但是,神祓众心中都时时惦记着那里是自己的故乡。 彰子是大企业老板的千金小姐。父亲道长是彰子和昌浩等人就读的清凉学园的理事长,并经营其他好几家公司。 安倍家与藤原家素有往来,晴明是道长的公司的顾问。除此之外,晴明等安倍家的人,都会承包与企业问题大相径庭的神秘问题和案件。 昌浩会认识彰子,是因为彰子的灵视能力。当时昌浩四岁,彰子三岁。 之后,有加入了与昌浩同年代的孩子九流比古、小野萤,四人成为推心置腹的儿时玩伴,一起玩到现在。 昌浩都是直呼所有人的名字,但比古和萤都叫彰子为「小彰」。 彰子也是直呼昌浩的名字,但会叫比古为「古哥」、叫萤为「小萤」。 「什么功课不会做?」勾阵侧首询问。 她的眼神似乎在说:如果是自己帮得上忙的领域,很乐意帮忙喔。 「呃,就是……」 彰子从袋子里拿出课本时,太阴走向了萤。 「嗨,萤。」 「什么事?」 「你喜欢水果吧?」 萤的双眼亮了起来。 「非常喜欢。」 太阴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招手叫萤进来。 「打扰了。」 脱掉鞋子的萤,被太阴拖着往里面走。 看着她们离去的勾阵,回头对彰子说: 「你先进来吧,要读书就要好好坐下来读。」 「嗯。」 彰子听话地点点头。 勾阵和彰子走进起居室,看到太阴和萤专注地盯着放在桌上的大平板电脑。 「怎么了?」彰子诧异地问。 萤招手叫她过来,眼睛闪闪发亮地说: 「小彰,要不要去吃这个?」 听到这句话的勾阵,仰头长叹后,把视线转向了同袍。 「太阴,你是不是约了她?」 太阴没回答,挺起胸膛,摆出拽样。 在萤旁边跪坐下来的彰子,看到平板电脑荧幕上的那些画面,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这是……桃子?」 萤欣喜若狂地点着头说: 「对啊,是桃子圣代,听说这个使用了三个桃子呢……」 萤指着装满大容器的桃子薄片,以及被挤在上面的鲜奶油。 「鲜奶油上不但摆了蓝莓当装饰,好像还浇了桃子酱呢。」 「对吧?对吧?一定很好吃吧?」 太阴坐在桌边,把身体往前探。萤用力点着头对她说: 「这个非去吃不可!说吧,在哪里?」 太阴露出获胜般的表情回答: 「在福岛!」 据她说是偶然发现的。 不知道是晴明还是昌浩,把平板电脑开着就走开了,太阴想查点资料,就打开检索画面。在检索结果中,看到了一个社群网站。 她不经意地点开,就跑出了这个圣代的画面,还附上了「穷凶恶极的桃子圣代」的注解。 刚看到「穷凶恶极」四个字时,她原本有点惊恐,后来知道是好吃到穷凶恶极,心想有那么好吃吗?立刻产生了兴趣。 调查后,知道做这个圣代的咖啡餐厅在福岛县。 「到了夏天,不是常常看到电视或车站的海报说『福岛的桃子很好吃!』吗?我每次都会想是不是真的呢?」 「啊,是偶像明星说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 太阴用力点头附和萤的话。 听着她们对话的彰子,疑惑地偏着头问: 「那么,太阴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太阴可以在短时间内往返吧?」 太阴是可以乘着风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十二神将。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会飞的神将,那就是白虎。 其他还有水将,虽然不能飞,但能开辟道路到达任何与水相连的地方,那就是玄武和天后。 「这个嘛……」 开口的不是太阴,而是勾阵,太阴本人沮丧地垂下了头。 「她这模样,如果一个人去,肯定会被辅导老师带走,她可不想那样。」 彰子和萤不由得盯着太阴看。 没错,外表看起来像小学一年级的太阴,突然冒出来坐在那里吃圣代,难免会有人靠过去说:「小妹妹,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来自附近还好,如果被问到从哪来?她回答从东京,那麻烦就大了。 其实到目前为止,太阴因为这样被辅导过很多次了。起初她非常抗拒,后来想通了,十二神将不会成长,也就是说她永远都会是这个样子,不会改变,所以以后还是会这样被带去辅导。 再懊恼也没用,所以若要以人类的模样出远门,她都会找看起来像监护人的同袍一起去。 无奈的是,跟晴明在一起会被当成孙女,跟昌浩在一起会被当成兄妹。 恢复原貌,一般人就看不见她,去哪都没问题。可是这次不能那么做,因为不吃圣代就没有意义了。 「所以刚才我拜托勾阵跟我一起去。」 后来灵光一闪,想到萤爱水果成痴,说不定会上钩。 果不其然,萤看到这个画面就爱上了。 她双手交握,眼睛闪闪发亮。 「小彰,这可是当季的桃子哟,而且是以水果王国著名的福岛桃子哟,这个圣代毫不吝啬地使用了大量现采的桃子哟,哪有不好吃的道理呢,不,一定非常好吃!」 看到萤说得那么陶醉,勾阵苦笑起来。萤的食量非常小,时守和冰知为了让她多吃一点煞费苦心,勾阵都看在眼里。他们若是听见萤现在说的话,可能会喜极而泣吧。 夏天的食量又更小,所以为了尽量让她吃到营养又容易入口的东西,小野家会备齐各种水果。 安倍家也一样。 很多人会送冈山或山梨的桃子给安倍家的时节又快到了。不过回想起来,好像都跟福岛的桃子没什么缘分。 超市有卖的时候,红莲偶尔会买回来,在饭后拿给大家吃。但是没卖的时候,就没有机会吃到了。 安倍家的人也都爱吃水果,只是不到萤那种程度。他们并没有特别注意缺不缺水果,但是,一到季节,就会有很多人送他们水果,所以,安倍家的水果几乎没有断过。 萤抓着彰子的手说: 「小彰,一起去吃桃子圣代吧?」 「咦?」彰子张大了眼睛。「呃,去福岛吗?」 「对。」 「你说的福岛,是福岛县的福岛?」 彰子在脑海中描绘地图。东京的东方有千叶县,千叶县的北方有茨城县,福岛县在那里的更北方。 彰子烦恼地问: 「可以当天往返吗?」 彰子才小学六年级,父母交代过她不可以出远门。 即使可以当天往返,若回到家的时间太晚,父母也会面有难色。 「从这里去,搭新干线单程约四小时。」早已查好的太阴插嘴说。 「也就是说……」彰子开始思考。 大早出门,行程只设定去圣代那家店,回程就不会太晚。可是,这样也可能晚上才能回到家。如果太晚,父母不但会担心,以后也可能会禁止她晚上外出。 有大人陪同就没问题了。有负责送到家的大人,定时联络家人,即使隔天才回家,也不会挨骂。 这时候,在一旁观看的勾阵叹口气说: 「知道啦,我跟你们去。」 把长度不到肩膀的黑发剪得齐平的勾阵,以人类的年纪来说,看起来大约二十多岁,当监护人绰绰有余了。 道长也清楚十二神将的事。为了工作在全世界飞来飞去的道长,是由十二神将青龙和白虎担任保镖。 「啊……勾阵一起去,我父亲就会答应让我去。」 彰子松口气,萤和太阴马上举手欢呼。 「太棒了!什么时候去?」 「你们什么时候方便?」 三人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行程。勾阵虽然有点受不了,还是微笑地看着她们。 萤和彰子婉拒昌浩和比古周末去京都的邀约,与两名神将踏上了福岛之旅。 原本应该是这样。 实情却是萤在饭坂线的月台上,沮丧地垂着头。 「唔唔唔唔。」萤不断呻吟。 时守为了安抚她,拼命跟她说话。 「萤,啊,你看,电车来了。」 时守牵起妹妹的手,开开心心地搭上了饭坂线的车厢。同样未经同意就跟来的夕雾,叹着气跟在他们后面。 坐在他们三人对面的勾阵、太阴、彰子,想起早上满脸沮丧地出现在车站前集合地点的萤。 愁眉苦脸的萤的左右两旁,站着满面笑容的时守和面无表情的夕雾。 萤说冰知也想跟来,但有无论如何都不能取消的事,所以哭着放弃了。 勾阵心想不至于为这种事哭泣吧?但是,再仔细想想,这次非搭新干线不可,算是出远门,时守他们的确不可能默默送萤出门。 神袚众的总领家,不知道为什么,很少有女孩出生。怎 么生都是男孩,所以继承人从来不是问题,只是有点单调无趣。 在这样的小野家,萤是百年来唯一诞生的女孩,所以全家族都溺爱她。 被当成蝴蝶、花朵般细心呵护,很可能自以为是,反而变成性格扭曲的人,幸好萤被教育成了耿直的孩子。可能是成为阴阳师的修行太过严酷,让她没有余力去扭曲性格。 周遭都是男人,所以养成她爽快、直率的性格。 那么,这样的萤会不会不像个女孩呢?很遗憾,的确不像,很难说她有女人味。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却与端庄娴淑无缘。 其实,这样的萤非常憧憬完美无缺的女人彰子。她常想,像彰子这么温柔、有包容力的高雅千金小姐,多么好啊。 彰子却觉得,萤的直爽、言行一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非常耀眼。彰子要做什么事之前,都会不由得东想西想,所以很希望自己可以像雷厉风行的萤那样,想做什么就去做。 在一旁观看的神将们,就像某位诗人那样,带着微笑在内心思索: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很好。 萤趁电车停在下一站时,逃到彰子旁边。 「唔唔唔唔。」 为了让垂头丧气地呻吟的萤开心起来,彰子对她说: 「小萤,哥哥和夕雾能陪你来,很好啊。」 「一点都不好。」把脸扭成一团的萤半哭诉:「我偷偷溜出去时,竟然看到他们在家门前等着我,你相信吗?」 「是这样啊?」 「是啊,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真的很疑惑的萤,发现视野角落的勾阵视线飘忽地望着远处。 萤皱起了眉头。 「勾阵?」 神将耸耸肩说: 「我先声明不是我喔,是晴明说有义务向监护人报告,打了电话。」 「啊啊啊,是爷爷啊……那就不能骂人了……」 看到勾阵点头表示对啊对啊,彰子与太阴四目交会。 现在说得头头是道的勾阵,在集合地点看到时守和夕雾时,回头对彰子和太阴说了这样的话: 你们应该开心,我们有大钱包了。 当时太阴就想,勾阵八成是企图让小野家从钱包掏钱,采买所有带回安倍家的礼物。 事实上,到此为止的旅费也全都是时守抢先付了。 因为萤的食量太小,时守他们为了她的饮食大伤脑筋,所以即便是圣代,能让萤为了吃而出门这件事,都让他们再高兴不过了。 这全都要感谢十二神将太阴找了萤一起去、彰子也决定同行、勾阵愿意带队。所以,区区一、两笔必要经费,当然要由小野家全部包办啰——太阴似乎听见了时守这样的坚持。 不知不觉中,到了最近的车站。 下车的一行人,照着事先查好的地图迈出步伐。 原本计划太远就搭计程车,现在知道徒步约莫二十分钟,就决定走路了。 在第一次下车的车站,最好尽可能走路,靠自己的眼睛、耳朵观察车站周遭,会有许多新的发现。 迈步往前走的彰子,看到形状怪异的自动贩卖机,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那个是……」 「哪个?」 彰子指的地方,有个形状像投币式置物柜的自动贩卖机,门是透明的。 「啊,那是水果贩卖机吧。」 形状虽然不一样,但萤见过很多类似的机器。彰子听到萤的回答,把眼睛瞪得斗大。 「可以在自动贩卖机买水果?」 「对,可以买。」 萤笑着重复说了一次。在东京,离都心远的地方,也都有蔬菜、水果、鸡蛋等无人贩卖处或自动贩卖机。但是,彰子居住的地方,周边的确不常见。 这一台好像是附近水果农家的自动贩卖机。可惜整台机器都是空的,如果装了水果,就可以买给彰子看。 再往前走,就到了车子流量较大的马路。 马路旁立着白色的木桩,上面写着「奥之细道·芭蕉路」。 「啊!松尾芭蕉来过这一带呢。」萤发出赞叹声。 彰子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我都不知道呢。」 光是这样,彰子就觉得走到这里太值得了。 从那里再往前走,就到了一行人的目的地咖啡餐厅。 店名是「森之花园」的咖啡餐厅,客人多到超乎想像,店外大排长龙。 他们登记名字后,等了一会,就被叫到名字请进去了。 可以选择一般大小或较大份的圣代。不久前还只有一般大小,所以,现在来得正是时候。 彰子、萤、太阴点的是较大份的圣代,其他三人点的是一般大小。 桃子堆得像山一样高的圣代,在大家兴奋期待中送来了。 手握叉子的太阴,眼睛亮了起来。 「开动啰!」 萤和彰子也相继把桃子塞进嘴巴。 勾阵等人默默看着她们实现愿望大啖桃子的模样。 ◇ ◇ ◇ 「结果怎么样?」 从京都回来后,一如往常在晚餐后负责收拾的红莲询问。 他把吃饭用的食器洗过、用抹布擦干,再收进年代已久的餐柜里。 桌上堆着两箱时守出钱买的桃子。昨天吃桃子圣代的咖啡餐厅,就是他们买桃子的那家果树园开的店。 把塞满嘴巴的桃子吞下去后,萤浮现满足的笑容,说了这么一句话。 ——幸福是桃子的形状呢…… 然后,萤一个人把较大份的圣代全吃光了。因此心花怒放的时守,大手笔买了很多桃子,送给大家当礼物。 尽情享受了圣代的美味,还买了很多桃子的勾阵,心满意足地返回了福岛车站。 要直接回家也行,但是,只为了吃圣代耗费来回将近八小时的时间,总觉得有点失落,所以,他们决定在福岛车站附近,吃提早到傍晚五点的晚餐。 他们进入这一带很有名的圆盘饺子店,总共点了两盘饺子。一盘二十个,是相当饱足的饺子。 但是,已经吃桃子吃到饱的萤和彰子,几乎没动筷子,都被神将们和时守、夕雾扫光了。 圆盘饺子一如其名,就是把煎成金黄色的饺子摆放成圆形。没有旁边相连的麦皮,可以轻易用筷子一个个分开,很方便吃。 往厨房望去,可以看到饺子排放在深煎锅里,慢慢地煎熟。 神将们想,如果昌浩和比古有来,大概一个人就可以吃完一盘。水果圣代对昌浩他们没什么吸引力,但是,让他们瞄一眼这个圆盘饺子,他们一定会忍不住跟来。 在回程的新干线上,彰子不甘心地埋怨说:「饺子也很好吃,可是吃一点就饱了。」 除了桃子外,勾阵在新干线车站的商店看到福岛有名的糕点「柚饼子」,就自掏腰包买了。连这个都让时守出钱,她也觉得不好意思。 在星期天下午昌浩他们回到家之前,晴明和神将们就把这个「柚饼子」全装进肚子里了。勾阵随手拿起来吃,发现非常好吃,不禁后悔没多买一盒,但已经来不及了。看到目录上写着东京都内也有贩售,勾阵决定改天去都心时再买。 从京都回来的昌浩,因为两天一夜的行程太过紧凑,吃完晚餐就早早回自己房间了。才刚过晚上八点,若是平时绝不可能这么早睡,但今天真的累趴了。 今天的晚餐是本家的吉平让他带回来的鲭寿司和柿子叶寿司。饭后,还吃了吉昌和露树在百忙中来送行时交给他的键善良房的水羊羹甘露竹。 因 为是装在很多保冷剂的保冷袋里让他带回来的,所以,日后必须装回礼再送回去。装在竹筒里的水嫩羊羹,是晴明的最爱。冷藏可以保存五天,所以老人家眯着眼说可以一天吃一根。 红莲打开了桃子的箱子。一箱四公斤,大约有二十颗桃子。 「你们都还没吃呢,真不好意思。」红莲又接着说:「昨天可以先拿一颗给晴明吃嘛。」 勾阵眨眨眼说: 「留一箱别开,时守交代要送给风音。」 「是吗?」 「他说萤受她照顾良多。」 「这样啊,那么,让六合带去吧。」 红莲推开未开封的箱子,检视已开封的箱子。 水嫩嫩的桃子的香气弥漫开来,箱子上写的品种是「晓」。 「我问你结果怎么样啊?」 眼睛半张的红莲又问了一次,勾阵砰地拍一下手说: 「啊,对哦。桃子片堆得跟山一样高,上面是浇了桃子酱的鲜奶油,下面是香草冰淇淋。」 「哦。」 「冰淇淋下面是玉米片和蜜渍桃子。」 「哦,从头到尾都是桃子呢。」 「就是啊。」这么回应的勾阵又补充说:「昨天晴明听我们说完后,就一直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桃子圣代照片。」 「哦?」边应和边看着桃子的红莲,猛眨眼睛看着勾阵问:「晴明吗?」 「对,晴明。」 「盯着桃子圣代?」 「对,盯着桃子圣代。」 勾阵一一重复说过的话,回应红莲的确认。红眉头深锁,喃喃说着: 「桃子圣代……嗯……」 勾阵又补上一句: 「他还说福岛有点远。」 「……」 藤原集团的企业顾问,比旁人想像中忙碌许多。再加上阴阳师的工作,很难做到要去哪就去哪。 默不作声的红莲,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去买些东西……」 红莲脱掉做饭时穿的牛仔布料围裙,拿起了钱包。附近的超市开到晚上十一点。 勾阵挥挥手,目送走出厨房的红莲。 隔天。 从厨房传来金属相互碰撞的哐啷哐啷声。 「嗯?」 昌浩被吵醒。 看看时钟,是十点多。 昨天刚从京都回来,所以今天早上多睡一点也不为过,可是,昌浩又觉得好像睡太多了。 哐啷哐啷声持续不断。 「什么声音啊?」 好奇的昌浩揉着惺忪睡眼,走出自己的房间,去厨房看。穿着牛仔布料围裙的红莲,眉头紧蹙,抱着大调理钵,动着搅拌器。 桌上摆着平板电脑。因为用架子斜立起来,所以昌浩也看得到荧幕。 书面上是桃子多到吓死人的圣代。 直径约十五公分的江户切子6的小钵,排列在水槽旁的流理台上。 6江户末期在玻璃器皿上雕刻花纹图案的工艺手法。 还有平时看不到的玉米片盒,以及看似罐头桃子的东西装在玻璃容器里。 「早安……红莲。」 红莲瞥昌浩一眼,说: 「早安,要吃早餐吗?」 「要吃啊……」 红莲说冰箱里有配菜,叫昌浩自己装饭。昌浩听从指示,拿出几样配菜、把饭盛到碗里,摆在托盘上,端到起居室吃。 晴明在起居室看报纸。 「爷爷,早安。」 听得出来昌浩自己也举得不早了,晴明苦笑着对他说: 「睡得好吗?」 「嗯……爷爷,红莲在做什么?」 双手合十说开动后,昌浩边拿起筷子和饭碗边问。 晴明细眯着眼说: 「不知道,他昨天买东西回来后就东摸西摸,不知道在做什么。」 昨天晚上一直闻到桃子的甜味,晴明还以为他是在分类,把桃子分成保存用和生食用,但看来并不是。 会飘出桃子的甜味是因为红莲请六合把桃子做成蜜渍桃子。做好的蜜渍桃子要先放凉,再放进冰箱里冰一个晚上。昌浩以为是罐头桃子的东西,就是六合做的蜜渍桃子。 昌浩边吃着冷冷吃也很好吃的常备菜和饭,边暗自思索。 出现在平板电脑荧幕上的桃子圣代,上面摆着鲜奶油。可见,红莲是试着重现那个桃子圣代。 可是,为什么是桃子呢? 疑惑地偏起头的昌浩,还不知道礼拜六彰子和萤特地去福岛吃了桃子圣代。 后来,红莲把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桃子圣代装在江户切子的小钵里,摆在大家面前,再加上太阴的热情演说,昌浩才知道萤他们礼拜六做了什么事。 详细内容就再说了。 ◇ ◇ ◇ 红莲打开冰箱,看到藏在很里面的瓶子。 那是用去年夏天勾阵带回来的几个桃子做成的果酱。 果酱是六合做的。其他还有蓝莓、苹果、草莓果酱的瓶子。 他想把生菜、番茄、炒牛肉丝、坚果美乃滋、乳酪和菠菜等裹起来,做成可丽饼而非手卷寿司,当成晴明的午餐。 用果酱和鲜奶油当饭后甜点,也可以消耗越来越多的果酱。 平时都是吃和食,偶尔来个轻食应该也不错。 正在准备时,有同袍走进了厨房。 「闻起来很香呢,你在做什么?」 太阴和玄武兴致勃勃地问。 「我在做手卷可丽饼,你们也要吃吗?」 两人都眼睛闪闪发亮,点头如捣蒜。 红莲吩咐拿抹布把起居室的矮桌擦干净,再把需要的食器摆上去,太阴和玄武马上跑向了起居室。 「来做吧。」 红莲从冰箱拿出鲜奶油,倒入大碗里,然后加入砂糖。 再来就是用打泡器不停地搅拌。 红莲边哐啷哐啷搅拌鲜奶油,边沉着脸嘀嘀咕咕。 「好想要手持式搅拌器啊……」 但是,他也知道那种东西不常用,所以每次都会想,为了一年只用一、两次而特地去买,有没有意义呢? 这时候,听见打泡器声音的晴明,晃进了厨房里。 「哟,好难得。」靠过来往调理钵里瞧的晴明,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笑逐颜开地说:「去年夏天的圣代很好吃呢。」 光听太阴和勾阵描述就觉得很好吃了,真的吃到时,发现比想像中更好吃。 「太阴他们听说要吃可丽饼,都很兴奋呢。」 红莲满脸苦涩,对眉开眼笑的晴明说:「是吗?」 他没在生气,只是用打泡器不停地打泡,是很累的工作,所以满脸苦涩。 「好像很累呢。」 晴明从红莲的表情看出了端倪。 「是啊,有点累。」 努力想让表情变得柔和的红莲,确定鲜奶油都打发了,便停下了手。 取一点沾在打泡器上的鲜奶油尝味道,甜度刚刚好。 接下来,只要把烤盘拿到起居室的矮桌上,再做好可丽饼的面糊,跟材料一起拿过去就行了。 「腾蛇,要拿什么过去?」 「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拿过去。」 对折回来的玄武和太阴下指示后,红莲开始做可丽饼的面糊。 再过几个小时昌浩就放学回家了,为了留一份给他,红莲多放了一些面粉。昌浩向来撑不到晚餐就饿了,所以要为他准备可以稍微填肚子的东西。 「好,做好了。」 用过的调理器材稍后再全部一起洗。 红莲把装着面糊的调理钵捧在手上,正要走出厨房时,发现桃子果酱遗留在桌上。 「啊,可不能忘了这个。」 他一手捧着调理钵,用另一只手拿起瓶子,走出了厨房。 后记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在她的热烈要求下,人物介绍页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平安时代没有生日、血型,所以从系列出版到现在十五年,终于可以个别庆祝生日了。当然,是现代篇里的人物的生日。 很多故事人物还没在这本书里出现,我也很想再写昌浩等四人儿时玩伴的故事,所以请各位写信给编辑部。 如果回响热烈,责编s说不定会动起来…… 平安篇读到一半,觉得太长而中途放弃的人可能也不少。知道我写了现代篇,氛围又不太一样,因此怀念地买来看的你,现在也许正在看这篇后记。 欢迎回来,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至于我,可以再从头开始写十三岁的昌浩,除了怀念,更有种新鲜感。 常常有人在信中问我:「京都有哪些推荐的景点?」 如果纯粹只是问观光景点,应该看京都的观光网站会比较好……可是我觉得读者们要问的不是那种…… 应该是《少年阴阳师》读者去了会开心的景点。 去东三条府遗迹、京都御所、罗城门遗迹等处观光,或许不是那么有趣。但我个人觉得很有趣,从东三条府遗址的石碑到一条戾桥,实际走了一回。不禁感叹,昌浩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彰子都那么能走,直到不久前她还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呢。是的,我是在吐槽我自己。 现代篇里的景点都真的存在,所以依同样路线玩,应该会很有趣。 清净华院的稻荷社,真的是最近才盖好的,也真的供奉着两尊稻荷大人。其中一尊其实是以前晴明的……这件事也是某位高僧亲口告诉我的,我无从确认真实与否,但是传说与传承的确都还在千年古都里生生不息,所以以前曾经被那位大阴阳师收为式的白狐,说不定也还活在这里——希望真有其事。 取贵船的御神水、清净华院的华水、锦天满宫的锦之水时,注意先参拜再取合理范围内的分量,大家就能心情愉快地过日子。 几天前,没来由地觉得,平时理所当然地用来喝、用来清洗的水,是很伟大的东西。因为水可以清净大自然的脏污,其他东西都无法洗净,水却可以冲洗得干干净净。 好的水可以洗净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滋润生物的喉咙,还可以孕育生命呢。 想到唯独水可以做到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受到很大的冲击。把水与火写在一起就是「水火」(kami),发音跟「神」(kami)一样。我终于明白,构成神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 也因此,我想到京都神水之旅的故事。 题外话,加茂御手洗茶屋的夏季限定刨冰,也非常好吃。刨冰大小有手掌那么大,我却一下子就吃光了,附带的白汤圆也一个不剩,太可怕了……明年再去吃吧…… 不久前,不小心打破了心爱的小盘子。 正好借此机会,送去做以前就很好奇的金继修复。 所谓金继修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陶瓷器修复技术,用漆把破掉的器皿黏接起来,上面再覆盖金粉或银粉作修饰。应该有人在博物馆看过,表面有金或银线条或图案的古老器皿吧?那就是金继修复。 现在有使用合成黏着剂,便可简单完成的成套工具。但机会难得,我还是拿去做了真正的金继修复。 几个月后,破成两半的小盘子回到我手上,多了金线条,更有韵味了。 以前的人陶瓷器即使缺角了、破了,也不会轻易抛弃,会像这样送去修缮,长久使用。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漆、金、银,所以修缮费也很高。 不论价钱如何,只要是自己很珍惜的东西,如果缺角了、破了,不妨考虑金丝修复这个技术。 大家觉得现代篇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若能承蒙写下「想再看」/「希望让某某人再出场」的要求,说不定还能在某种机缘下,把现代篇呈现给大家。 虽然还有点早,但在此先预告,二〇一八年二月会出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第三集,《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在那之后。 《派遣阴阳师》也快要可以发布预告了,我会加紧努力。 另外,也在思考还能再写其他什么,希望大家可以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在她的热烈要求下,人物介绍页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平安时代没有生日、血型,所以从系列出版到现在十五年,终于可以个别庆祝生日了。当然,是现代篇里的人物的生日。 很多故事人物还没在这本书里出现,我也很想再写昌浩等四人儿时玩伴的故事,所以请各位写信给编辑部。 如果回响热烈,责编s说不定会动起来…… 平安篇读到一半,觉得太长而中途放弃的人可能也不少。知道我写了现代篇,氛围又不太一样,因此怀念地买来看的你,现在也许正在看这篇后记。 欢迎回来,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至于我,可以再从头开始写十三岁的昌浩,除了怀念,更有种新鲜感。 常常有人在信中问我:「京都有哪些推荐的景点?」 如果纯粹只是问观光景点,应该看京都的观光网站会比较好……可是我觉得读者们要问的不是那种…… 应该是《少年阴阳师》读者去了会开心的景点。 去东三条府遗迹、京都御所、罗城门遗迹等处观光,或许不是那么有趣。但我个人觉得很有趣,从东三条府遗址的石碑到一条戾桥,实际走了一回。不禁感叹,昌浩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彰子都那么能走,直到不久前她还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呢。是的,我是在吐槽我自己。 现代篇里的景点都真的存在,所以依同样路线玩,应该会很有趣。 清净华院的稻荷社,真的是最近才盖好的,也真的供奉着两尊稻荷大人。其中一尊其实是以前晴明的……这件事也是某位高僧亲口告诉我的,我无从确认真实与否,但是传说与传承的确都还在千年古都里生生不息,所以以前曾经被那位大阴阳师收为式的白狐,说不定也还活在这里——希望真有其事。 取贵船的御神水、清净华院的华水、锦天满宫的锦之水时,注意先参拜再取合理范围内的分量,大家就能心情愉快地过日子。 几天前,没来由地觉得,平时理所当然地用来喝、用来清洗的水,是很伟大的东西。因为水可以清净大自然的脏污,其他东西都无法洗净,水却可以冲洗得干干净净。 好的水可以洗净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滋润生物的喉咙,还可以孕育生命呢。 想到唯独水可以做到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受到很大的冲击。把水与火写在一起就是「水火」(kami),发音跟「神」(kami)一样。我终于明白,构成神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 也因此,我想到京都神水之旅的故事。 题外话,加茂御手洗茶屋的夏季限定刨冰,也非常好吃。刨冰大小有手掌那么大,我却一下子就吃光了,附带的白汤圆也一个不剩,太可怕了……明年再去吃吧…… 不久前,不小心打破了心爱的小盘子。 正好借此机会,送去做以前就很好奇的金继修复。 所谓金继修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陶瓷器修复技术,用漆把破掉的器皿黏接起来,上面再覆盖金粉或银粉作修饰。应该有人在博物馆看过,表面有金或银线条或图案的古老器皿吧?那就是金继修复。 现在有使用合成黏着剂,便可简单完成的成套工具。但机会难得,我还是拿去做了真正的金继修复。 几个月后,破成两半的小盘子回到我手上,多了金线条,更有韵味了。 以前的人陶瓷器即使缺角了、破了,也不会轻易抛弃,会像这样送去修缮,长久使用。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漆、金、银,所以修缮费也很高。 不论价钱如何,只要是自己很珍惜的东西,如果缺角了、破了,不妨考虑金丝修复这个技术。 大家觉得现代篇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若能承蒙写下「想再看」/「希望让某某人再出场」的要求,说不定还能在某种机缘下,把现代篇呈现给大家。 虽然还有点早,但在此先预告,二〇一八年二月会出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第三集,《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在那之后。 《派遣阴阳师》也快要可以发布预告了,我会加紧努力。 另外,也在思考还能再写其他什么,希望大家可以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在她的热烈要求下,人物介绍页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平安时代没有生日、血型,所以从系列出版到现在十五年,终于可以个别庆祝生日了。当然,是现代篇里的人物的生日。 很多故事人物还没在这本书里出现,我也很想再写昌浩等四人儿时玩伴的故事,所以请各位写信给编辑部。 如果回响热烈,责编s说不定会动起来…… 平安篇读到一半,觉得太长而中途放弃的人可能也不少。知道我写了现代篇,氛围又不太一样,因此怀念地买来看的你,现在也许正在看这篇后记。 欢迎回来,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至于我,可以再从头开始写十三岁的昌浩,除了怀念,更有种新鲜感。 常常有人在信中问我:「京都有哪些推荐的景点?」 如果纯粹只是问观光景点,应该看京都的观光网站会比较好……可是我觉得读者们要问的不是那种…… 应该是《少年阴阳师》读者去了会开心的景点。 去东三条府遗迹、京都御所、罗城门遗迹等处观光,或许不是那么有趣。但我个人觉得很有趣,从东三条府遗址的石碑到一条戾桥,实际走了一回。不禁感叹,昌浩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彰子都那么能走,直到不久前她还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呢。是的,我是在吐槽我自己。 现代篇里的景点都真的存在,所以依同样路线玩,应该会很有趣。 清净华院的稻荷社,真的是最近才盖好的,也真的供奉着两尊稻荷大人。其中一尊其实是以前晴明的……这件事也是某位高僧亲口告诉我的,我无从确认真实与否,但是传说与传承的确都还在千年古都里生生不息,所以以前曾经被那位大阴阳师收为式的白狐,说不定也还活在这里——希望真有其事。 取贵船的御神水、清净华院的华水、锦天满宫的锦之水时,注意先参拜再取合理范围内的分量,大家就能心情愉快地过日子。 几天前,没来由地觉得,平时理所当然地用来喝、用来清洗的水,是很伟大的东西。因为水可以清净大自然的脏污,其他东西都无法洗净,水却可以冲洗得干干净净。 好的水可以洗净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滋润生物的喉咙,还可以孕育生命呢。 想到唯独水可以做到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受到很大的冲击。把水与火写在一起就是「水火」(kami),发音跟「神」(kami)一样。我终于明白,构成神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 也因此,我想到京都神水之旅的故事。 题外话,加茂御手洗茶屋的夏季限定刨冰,也非常好吃。刨冰大小有手掌那么大,我却一下子就吃光了,附带的白汤圆也一个不剩,太可怕了……明年再去吃吧…… 不久前,不小心打破了心爱的小盘子。 正好借此机会,送去做以前就很好奇的金继修复。 所谓金继修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陶瓷器修复技术,用漆把破掉的器皿黏接起来,上面再覆盖金粉或银粉作修饰。应该有人在博物馆看过,表面有金或银线条或图案的古老器皿吧?那就是金继修复。 现在有使用合成黏着剂,便可简单完成的成套工具。但机会难得,我还是拿去做了真正的金继修复。 几个月后,破成两半的小盘子回到我手上,多了金线条,更有韵味了。 以前的人陶瓷器即使缺角了、破了,也不会轻易抛弃,会像这样送去修缮,长久使用。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漆、金、银,所以修缮费也很高。 不论价钱如何,只要是自己很珍惜的东西,如果缺角了、破了,不妨考虑金丝修复这个技术。 大家觉得现代篇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若能承蒙写下「想再看」/「希望让某某人再出场」的要求,说不定还能在某种机缘下,把现代篇呈现给大家。 虽然还有点早,但在此先预告,二〇一八年二月会出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第三集,《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在那之后。 《派遣阴阳师》也快要可以发布预告了,我会加紧努力。 另外,也在思考还能再写其他什么,希望大家可以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在她的热烈要求下,人物介绍页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平安时代没有生日、血型,所以从系列出版到现在十五年,终于可以个别庆祝生日了。当然,是现代篇里的人物的生日。 很多故事人物还没在这本书里出现,我也很想再写昌浩等四人儿时玩伴的故事,所以请各位写信给编辑部。 如果回响热烈,责编s说不定会动起来…… 平安篇读到一半,觉得太长而中途放弃的人可能也不少。知道我写了现代篇,氛围又不太一样,因此怀念地买来看的你,现在也许正在看这篇后记。 欢迎回来,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至于我,可以再从头开始写十三岁的昌浩,除了怀念,更有种新鲜感。 常常有人在信中问我:「京都有哪些推荐的景点?」 如果纯粹只是问观光景点,应该看京都的观光网站会比较好……可是我觉得读者们要问的不是那种…… 应该是《少年阴阳师》读者去了会开心的景点。 去东三条府遗迹、京都御所、罗城门遗迹等处观光,或许不是那么有趣。但我个人觉得很有趣,从东三条府遗址的石碑到一条戾桥,实际走了一回。不禁感叹,昌浩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彰子都那么能走,直到不久前她还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呢。是的,我是在吐槽我自己。 现代篇里的景点都真的存在,所以依同样路线玩,应该会很有趣。 清净华院的稻荷社,真的是最近才盖好的,也真的供奉着两尊稻荷大人。其中一尊其实是以前晴明的……这件事也是某位高僧亲口告诉我的,我无从确认真实与否,但是传说与传承的确都还在千年古都里生生不息,所以以前曾经被那位大阴阳师收为式的白狐,说不定也还活在这里——希望真有其事。 取贵船的御神水、清净华院的华水、锦天满宫的锦之水时,注意先参拜再取合理范围内的分量,大家就能心情愉快地过日子。 几天前,没来由地觉得,平时理所当然地用来喝、用来清洗的水,是很伟大的东西。因为水可以清净大自然的脏污,其他东西都无法洗净,水却可以冲洗得干干净净。 好的水可以洗净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滋润生物的喉咙,还可以孕育生命呢。 想到唯独水可以做到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受到很大的冲击。把水与火写在一起就是「水火」(kami),发音跟「神」(kami)一样。我终于明白,构成神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 也因此,我想到京都神水之旅的故事。 题外话,加茂御手洗茶屋的夏季限定刨冰,也非常好吃。刨冰大小有手掌那么大,我却一下子就吃光了,附带的白汤圆也一个不剩,太可怕了……明年再去吃吧…… 不久前,不小心打破了心爱的小盘子。 正好借此机会,送去做以前就很好奇的金继修复。 所谓金继修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陶瓷器修复技术,用漆把破掉的器皿黏接起来,上面再覆盖金粉或银粉作修饰。应该有人在博物馆看过,表面有金或银线条或图案的古老器皿吧?那就是金继修复。 现在有使用合成黏着剂,便可简单完成的成套工具。但机会难得,我还是拿去做了真正的金继修复。 几个月后,破成两半的小盘子回到我手上,多了金线条,更有韵味了。 以前的人陶瓷器即使缺角了、破了,也不会轻易抛弃,会像这样送去修缮,长久使用。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漆、金、银,所以修缮费也很高。 不论价钱如何,只要是自己很珍惜的东西,如果缺角了、破了,不妨考虑金丝修复这个技术。 大家觉得现代篇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若能承蒙写下「想再看」/「希望让某某人再出场」的要求,说不定还能在某种机缘下,把现代篇呈现给大家。 虽然还有点早,但在此先预告,二〇一八年二月会出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第三集,《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在那之后。 《派遣阴阳师》也快要可以发布预告了,我会加紧努力。 另外,也在思考还能再写其他什么,希望大家可以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在她的热烈要求下,人物介绍页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平安时代没有生日、血型,所以从系列出版到现在十五年,终于可以个别庆祝生日了。当然,是现代篇里的人物的生日。 很多故事人物还没在这本书里出现,我也很想再写昌浩等四人儿时玩伴的故事,所以请各位写信给编辑部。 如果回响热烈,责编s说不定会动起来…… 平安篇读到一半,觉得太长而中途放弃的人可能也不少。知道我写了现代篇,氛围又不太一样,因此怀念地买来看的你,现在也许正在看这篇后记。 欢迎回来,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至于我,可以再从头开始写十三岁的昌浩,除了怀念,更有种新鲜感。 常常有人在信中问我:「京都有哪些推荐的景点?」 如果纯粹只是问观光景点,应该看京都的观光网站会比较好……可是我觉得读者们要问的不是那种…… 应该是《少年阴阳师》读者去了会开心的景点。 去东三条府遗迹、京都御所、罗城门遗迹等处观光,或许不是那么有趣。但我个人觉得很有趣,从东三条府遗址的石碑到一条戾桥,实际走了一回。不禁感叹,昌浩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彰子都那么能走,直到不久前她还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呢。是的,我是在吐槽我自己。 现代篇里的景点都真的存在,所以依同样路线玩,应该会很有趣。 清净华院的稻荷社,真的是最近才盖好的,也真的供奉着两尊稻荷大人。其中一尊其实是以前晴明的……这件事也是某位高僧亲口告诉我的,我无从确认真实与否,但是传说与传承的确都还在千年古都里生生不息,所以以前曾经被那位大阴阳师收为式的白狐,说不定也还活在这里——希望真有其事。 取贵船的御神水、清净华院的华水、锦天满宫的锦之水时,注意先参拜再取合理范围内的分量,大家就能心情愉快地过日子。 几天前,没来由地觉得,平时理所当然地用来喝、用来清洗的水,是很伟大的东西。因为水可以清净大自然的脏污,其他东西都无法洗净,水却可以冲洗得干干净净。 好的水可以洗净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滋润生物的喉咙,还可以孕育生命呢。 想到唯独水可以做到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受到很大的冲击。把水与火写在一起就是「水火」(kami),发音跟「神」(kami)一样。我终于明白,构成神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 也因此,我想到京都神水之旅的故事。 题外话,加茂御手洗茶屋的夏季限定刨冰,也非常好吃。刨冰大小有手掌那么大,我却一下子就吃光了,附带的白汤圆也一个不剩,太可怕了……明年再去吃吧…… 不久前,不小心打破了心爱的小盘子。 正好借此机会,送去做以前就很好奇的金继修复。 所谓金继修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陶瓷器修复技术,用漆把破掉的器皿黏接起来,上面再覆盖金粉或银粉作修饰。应该有人在博物馆看过,表面有金或银线条或图案的古老器皿吧?那就是金继修复。 现在有使用合成黏着剂,便可简单完成的成套工具。但机会难得,我还是拿去做了真正的金继修复。 几个月后,破成两半的小盘子回到我手上,多了金线条,更有韵味了。 以前的人陶瓷器即使缺角了、破了,也不会轻易抛弃,会像这样送去修缮,长久使用。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漆、金、银,所以修缮费也很高。 不论价钱如何,只要是自己很珍惜的东西,如果缺角了、破了,不妨考虑金丝修复这个技术。 大家觉得现代篇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若能承蒙写下「想再看」/「希望让某某人再出场」的要求,说不定还能在某种机缘下,把现代篇呈现给大家。 虽然还有点早,但在此先预告,二〇一八年二月会出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第三集,《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在那之后。 《派遣阴阳师》也快要可以发布预告了,我会加紧努力。 另外,也在思考还能再写其他什么,希望大家可以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在她的热烈要求下,人物介绍页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平安时代没有生日、血型,所以从系列出版到现在十五年,终于可以个别庆祝生日了。当然,是现代篇里的人物的生日。 很多故事人物还没在这本书里出现,我也很想再写昌浩等四人儿时玩伴的故事,所以请各位写信给编辑部。 如果回响热烈,责编s说不定会动起来…… 平安篇读到一半,觉得太长而中途放弃的人可能也不少。知道我写了现代篇,氛围又不太一样,因此怀念地买来看的你,现在也许正在看这篇后记。 欢迎回来,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至于我,可以再从头开始写十三岁的昌浩,除了怀念,更有种新鲜感。 常常有人在信中问我:「京都有哪些推荐的景点?」 如果纯粹只是问观光景点,应该看京都的观光网站会比较好……可是我觉得读者们要问的不是那种…… 应该是《少年阴阳师》读者去了会开心的景点。 去东三条府遗迹、京都御所、罗城门遗迹等处观光,或许不是那么有趣。但我个人觉得很有趣,从东三条府遗址的石碑到一条戾桥,实际走了一回。不禁感叹,昌浩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彰子都那么能走,直到不久前她还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呢。是的,我是在吐槽我自己。 现代篇里的景点都真的存在,所以依同样路线玩,应该会很有趣。 清净华院的稻荷社,真的是最近才盖好的,也真的供奉着两尊稻荷大人。其中一尊其实是以前晴明的……这件事也是某位高僧亲口告诉我的,我无从确认真实与否,但是传说与传承的确都还在千年古都里生生不息,所以以前曾经被那位大阴阳师收为式的白狐,说不定也还活在这里——希望真有其事。 取贵船的御神水、清净华院的华水、锦天满宫的锦之水时,注意先参拜再取合理范围内的分量,大家就能心情愉快地过日子。 几天前,没来由地觉得,平时理所当然地用来喝、用来清洗的水,是很伟大的东西。因为水可以清净大自然的脏污,其他东西都无法洗净,水却可以冲洗得干干净净。 好的水可以洗净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滋润生物的喉咙,还可以孕育生命呢。 想到唯独水可以做到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受到很大的冲击。把水与火写在一起就是「水火」(kami),发音跟「神」(kami)一样。我终于明白,构成神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 也因此,我想到京都神水之旅的故事。 题外话,加茂御手洗茶屋的夏季限定刨冰,也非常好吃。刨冰大小有手掌那么大,我却一下子就吃光了,附带的白汤圆也一个不剩,太可怕了……明年再去吃吧…… 不久前,不小心打破了心爱的小盘子。 正好借此机会,送去做以前就很好奇的金继修复。 所谓金继修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陶瓷器修复技术,用漆把破掉的器皿黏接起来,上面再覆盖金粉或银粉作修饰。应该有人在博物馆看过,表面有金或银线条或图案的古老器皿吧?那就是金继修复。 现在有使用合成黏着剂,便可简单完成的成套工具。但机会难得,我还是拿去做了真正的金继修复。 几个月后,破成两半的小盘子回到我手上,多了金线条,更有韵味了。 以前的人陶瓷器即使缺角了、破了,也不会轻易抛弃,会像这样送去修缮,长久使用。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漆、金、银,所以修缮费也很高。 不论价钱如何,只要是自己很珍惜的东西,如果缺角了、破了,不妨考虑金丝修复这个技术。 大家觉得现代篇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若能承蒙写下「想再看」/「希望让某某人再出场」的要求,说不定还能在某种机缘下,把现代篇呈现给大家。 虽然还有点早,但在此先预告,二〇一八年二月会出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第三集,《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在那之后。 《派遣阴阳师》也快要可以发布预告了,我会加紧努力。 另外,也在思考还能再写其他什么,希望大家可以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在她的热烈要求下,人物介绍页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平安时代没有生日、血型,所以从系列出版到现在十五年,终于可以个别庆祝生日了。当然,是现代篇里的人物的生日。 很多故事人物还没在这本书里出现,我也很想再写昌浩等四人儿时玩伴的故事,所以请各位写信给编辑部。 如果回响热烈,责编s说不定会动起来…… 平安篇读到一半,觉得太长而中途放弃的人可能也不少。知道我写了现代篇,氛围又不太一样,因此怀念地买来看的你,现在也许正在看这篇后记。 欢迎回来,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至于我,可以再从头开始写十三岁的昌浩,除了怀念,更有种新鲜感。 常常有人在信中问我:「京都有哪些推荐的景点?」 如果纯粹只是问观光景点,应该看京都的观光网站会比较好……可是我觉得读者们要问的不是那种…… 应该是《少年阴阳师》读者去了会开心的景点。 去东三条府遗迹、京都御所、罗城门遗迹等处观光,或许不是那么有趣。但我个人觉得很有趣,从东三条府遗址的石碑到一条戾桥,实际走了一回。不禁感叹,昌浩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彰子都那么能走,直到不久前她还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呢。是的,我是在吐槽我自己。 现代篇里的景点都真的存在,所以依同样路线玩,应该会很有趣。 清净华院的稻荷社,真的是最近才盖好的,也真的供奉着两尊稻荷大人。其中一尊其实是以前晴明的……这件事也是某位高僧亲口告诉我的,我无从确认真实与否,但是传说与传承的确都还在千年古都里生生不息,所以以前曾经被那位大阴阳师收为式的白狐,说不定也还活在这里——希望真有其事。 取贵船的御神水、清净华院的华水、锦天满宫的锦之水时,注意先参拜再取合理范围内的分量,大家就能心情愉快地过日子。 几天前,没来由地觉得,平时理所当然地用来喝、用来清洗的水,是很伟大的东西。因为水可以清净大自然的脏污,其他东西都无法洗净,水却可以冲洗得干干净净。 好的水可以洗净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滋润生物的喉咙,还可以孕育生命呢。 想到唯独水可以做到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受到很大的冲击。把水与火写在一起就是「水火」(kami),发音跟「神」(kami)一样。我终于明白,构成神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 也因此,我想到京都神水之旅的故事。 题外话,加茂御手洗茶屋的夏季限定刨冰,也非常好吃。刨冰大小有手掌那么大,我却一下子就吃光了,附带的白汤圆也一个不剩,太可怕了……明年再去吃吧…… 不久前,不小心打破了心爱的小盘子。 正好借此机会,送去做以前就很好奇的金继修复。 所谓金继修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陶瓷器修复技术,用漆把破掉的器皿黏接起来,上面再覆盖金粉或银粉作修饰。应该有人在博物馆看过,表面有金或银线条或图案的古老器皿吧?那就是金继修复。 现在有使用合成黏着剂,便可简单完成的成套工具。但机会难得,我还是拿去做了真正的金继修复。 几个月后,破成两半的小盘子回到我手上,多了金线条,更有韵味了。 以前的人陶瓷器即使缺角了、破了,也不会轻易抛弃,会像这样送去修缮,长久使用。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漆、金、银,所以修缮费也很高。 不论价钱如何,只要是自己很珍惜的东西,如果缺角了、破了,不妨考虑金丝修复这个技术。 大家觉得现代篇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若能承蒙写下「想再看」/「希望让某某人再出场」的要求,说不定还能在某种机缘下,把现代篇呈现给大家。 虽然还有点早,但在此先预告,二〇一八年二月会出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第三集,《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在那之后。 《派遣阴阳师》也快要可以发布预告了,我会加紧努力。 另外,也在思考还能再写其他什么,希望大家可以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在她的热烈要求下,人物介绍页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平安时代没有生日、血型,所以从系列出版到现在十五年,终于可以个别庆祝生日了。当然,是现代篇里的人物的生日。 很多故事人物还没在这本书里出现,我也很想再写昌浩等四人儿时玩伴的故事,所以请各位写信给编辑部。 如果回响热烈,责编s说不定会动起来…… 平安篇读到一半,觉得太长而中途放弃的人可能也不少。知道我写了现代篇,氛围又不太一样,因此怀念地买来看的你,现在也许正在看这篇后记。 欢迎回来,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 至于我,可以再从头开始写十三岁的昌浩,除了怀念,更有种新鲜感。 常常有人在信中问我:「京都有哪些推荐的景点?」 如果纯粹只是问观光景点,应该看京都的观光网站会比较好……可是我觉得读者们要问的不是那种…… 应该是《少年阴阳师》读者去了会开心的景点。 去东三条府遗迹、京都御所、罗城门遗迹等处观光,或许不是那么有趣。但我个人觉得很有趣,从东三条府遗址的石碑到一条戾桥,实际走了一回。不禁感叹,昌浩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彰子都那么能走,直到不久前她还是个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呢。是的,我是在吐槽我自己。 现代篇里的景点都真的存在,所以依同样路线玩,应该会很有趣。 清净华院的稻荷社,真的是最近才盖好的,也真的供奉着两尊稻荷大人。其中一尊其实是以前晴明的……这件事也是某位高僧亲口告诉我的,我无从确认真实与否,但是传说与传承的确都还在千年古都里生生不息,所以以前曾经被那位大阴阳师收为式的白狐,说不定也还活在这里——希望真有其事。 取贵船的御神水、清净华院的华水、锦天满宫的锦之水时,注意先参拜再取合理范围内的分量,大家就能心情愉快地过日子。 几天前,没来由地觉得,平时理所当然地用来喝、用来清洗的水,是很伟大的东西。因为水可以清净大自然的脏污,其他东西都无法洗净,水却可以冲洗得干干净净。 好的水可以洗净眼睛看不见的东西,也可以滋润生物的喉咙,还可以孕育生命呢。 想到唯独水可以做到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突然被雷击中般,受到很大的冲击。把水与火写在一起就是「水火」(kami),发音跟「神」(kami)一样。我终于明白,构成神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水。 也因此,我想到京都神水之旅的故事。 题外话,加茂御手洗茶屋的夏季限定刨冰,也非常好吃。刨冰大小有手掌那么大,我却一下子就吃光了,附带的白汤圆也一个不剩,太可怕了……明年再去吃吧…… 不久前,不小心打破了心爱的小盘子。 正好借此机会,送去做以前就很好奇的金继修复。 所谓金继修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陶瓷器修复技术,用漆把破掉的器皿黏接起来,上面再覆盖金粉或银粉作修饰。应该有人在博物馆看过,表面有金或银线条或图案的古老器皿吧?那就是金继修复。 现在有使用合成黏着剂,便可简单完成的成套工具。但机会难得,我还是拿去做了真正的金继修复。 几个月后,破成两半的小盘子回到我手上,多了金线条,更有韵味了。 以前的人陶瓷器即使缺角了、破了,也不会轻易抛弃,会像这样送去修缮,长久使用。不过,用的是真正的漆、金、银,所以修缮费也很高。 不论价钱如何,只要是自己很珍惜的东西,如果缺角了、破了,不妨考虑金丝修复这个技术。 大家觉得现代篇如何呢?请务必来信告诉我感想。 若能承蒙写下「想再看」/「希望让某某人再出场」的要求,说不定还能在某种机缘下,把现代篇呈现给大家。 虽然还有点早,但在此先预告,二〇一八年二月会出版《吉祥寺所有怪事承包处》第三集,《少年阴阳师》应该会在那之后。 《派遣阴阳师》也快要可以发布预告了,我会加紧努力。 另外,也在思考还能再写其他什么,希望大家可以陪伴我继续走下去。 那么,下一本书再见了。 结城光流 沿着京都的一条通,从一条戾桥越过马路往北走,就可以看到一座鸟居,上面的神社里的晴明神社。 我是来参加每年秋分的例行祭祀「晴明祭」。 自从开始写《少年阴阳师》后,我每个月一定会来参拜晴明神社一次。 有时候一个月不只一次,会来两、三次,但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 虽然九月初才刚来参拜过,但是为了第一本现代篇的出版,我想清明祭这样的庆典也应该来,所以又来了。 我以前常想,如果哪天可以出版现代篇该多好,现在终于实现了。谢谢你,爷爷。 第一次接触的各位,《少年阴阳师》是以平安时代为舞台,描写那个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孙子,与搭档白色怪物跑遍全国各地,与恶鬼、怨灵、妖魔、变形怪大战的故事。是已经出版超过五十集的长篇小说,现在也还在持续中。 在出版现代篇之际,为了容易区分,就把那些长篇称为「平安篇」。 以后想读读看的读者,若选电子版,不但不用烦恼存放空间,还能避免直至劣化。 「不,存放空间是次要问题,看书就要看纸本!」这种喜欢书的人,请一定要买纸版。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把已经出版的五十多本密密麻麻地排列起来,还真的很壮观呢。我看到京都地下室的某家书店,几乎摆出了每一本已经出版的书,我不禁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说着:「哇……全部收齐了呢,谢谢。」 已经是老朋友的各位,这是终于可以出版的现代篇。在这之前,只能以全员大奉送小册子,或夹在书里的初版限定短文的方式呈献给大家的现代篇,终于出版了。好漫长的时间啊。谢谢各位持续不断地提出要求。 之前写的现代版,跟这本现代篇几乎相同,但又有点不一样。 首先,从「版」改成了「篇」。以这之前写的东西为原型,正式设定了状况、出场人物的成长过程。这么一来,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 角川tsubasa文库出版的《初恋story》收录的短篇<聆听蝉时雨之夏>,是被定位为这本书中的昌浩与彰子之间的过去。 责编s滨女士对现代篇有满腔热情。 「把生日、血型、喜欢吃的东西、座右铭都写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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