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数计时中与你说再见》 …… 序曲 ……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樱花满开的风景,听说是揭开爱情故事序幕的「经典」场景之一。 除了樱花给人柔软、温暖的印象外,春天也是邂逅的季节,这些肯定是让春天容易与美丽回忆相连结的原因。 虽然我觉得没创意,而且,仿佛是要强调我和她度过的每一天都非常「美丽」让我感到不好意思,但我确实是在樱花的景色中,开始强烈意识到她——峯原美雨。 所以,用「那是个美丽樱花盛开的春日」这四处可见的表现,拉开关于她的故事的序幕,肯定也是无可奈何吧。 更重要的是,她是个无比喜欢「经典」与「必然」等要素的女孩。 那么。 那是个美丽樱花盛开的春日—— 300 知道新住处徒步范围内有个大公园后,出于心血来潮,我冒出「反正机会难得就去逛逛」的想法。 仰望淡粉色樱花花瓣轻柔随风飞舞的景象,让我涌现「今年春天也已来临了呢」的感慨。虽然常有人说我「很没情调」,但在日本文化中出生、长大,还是多少受其影响吧。 那天非常晴朗又温暖,甚至让我后悔自己为什么呆呆披上冬天大衣出门。阳光划出的淡淡光影,带着些许宁静的风情摇曳。 此时似乎正好是赏染井吉野樱花与山樱花的最佳时期,明明是上班日,公园却四处可见赏花客,十分热闹。 孩子们开心嬉闹,大人们带着温柔的微笑在旁守护。 老夫妻注意彼此脚步,一脸和气地悠闲散步。 没有刻意倾听,但周遭的开心声音传进耳中。我听见了「打工」、「报告」等等单字,应该是利用春假来这里游玩的学生们吧。 我侧眼看着围坐在蓝色塑胶垫上,一手拿着饮料,边大口吃着比萨或烤鸡肉串边愉快谈笑的人们,走过他们身边。 我不觉羡慕,但也非毫无感触,感觉心中痒痒的。那或许是对等在我前方的未来的预感,或是期待之类的东西吧。 四月起,我就要正式成为大学生。 身为一个医学系学生,我即将展开与过往完全不同的生活。 虽然在搬家和入学手续等事情上花了不少时间,但我也稍微预习了身为一个大学生该有怎样的行为举止。 春天时会一群人一起去赏花、夏天上山下海参加祭典看烟火、秋天品尝当季的山珍海味、冬天就去泡温泉打桌球。 据闻,在喝酒聚会的场合中,还得要发出「喔~耶!」之类的助兴呼声。非常可惜,我至今尚未有试着实践的机会,所以想要趁早练习。 我边想象着大学生活边走着,似乎在开心的欢声中听见不怎么熟悉的节奏声。 环视四周,我发现声音来自浮在水池上的鸭子船,那是鸭子船的船桨打在水面上、划水前进时发出的声音。 这个公园中央有座大水池,原本似乎就是以水源为中心整建的。公园里也有租借小船的服务,水池上的热闹程度与陆地相比丝毫不逊色。 开心玩着鸭子船的爸妈和孩子。 在手划小船上互相凝视的情侣。 将心情自然兴奋跃动的樱花季节,与这让人感到非日常的水上娱乐交叠后,看着人们开心玩耍的样子,有种连在旁观赏的自己也从中获得活力的感觉。 种植于池畔的樱花树,如同想从水中倒影确认自己的模样,向河面伸长满布花朵的树枝,感觉从水面上能更加靠近花朵。 而现下正有一艘手划船太过于接近樱花,快要撞上去了,他们慌张地试着避开。小船对划船者来说,是往滑动反方向前进的交通工具,在习惯前真的会手忙脚乱。慌张之下反而更往樱花树枝靠近,这让同行者尖叫得更大声。 水面上的樱花,随风微微摆荡,仿佛边苦笑看着人们慌乱的模样,边在旁温柔守护。 享受这幅光景一段时间后,我越来越受不了在拥挤人潮中被推来挤去。真要说,我是个不喜外出的人,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 我想稍微让自己舒服一点,开始朝人潮稀疏的方向前进。 路过通往小船搭乘处的小桥后,我直接沿着池畔往公园深处走去。从桥上似乎能一览无遗地欣赏池畔樱花,所以来到公园的游客几乎都往小桥的方向前进,因此,我前进的方向相较之下比较空旷。 以小桥为分界,公园两侧的氛围差距甚大。静静设置在池塘中央、造型简单的喷水设备,也为这宁静的氛围做出贡献。 虽然有春天少见的哀愁气氛,但在这似乎能安静休息一下。 明明只是来随兴散散步,却让精神疲惫到需要中途休息,我对这感到一丝不安及怪异,因而环视四周,想着至少要找个能欣赏樱花的地方休息。 很幸运地,附近就有一棵樱花树。虽然不及方才看见的樱花树豪华,但因为人潮稀少,所以可以悠闲赏樱。在我想着「正好」,准备往那个方向前进时—— 一阵风吹来。 在我睁开微眯双眼的一瞬间,世界染上不同色彩。 刚刚跨出的步伐,仿佛跨越异世界的界线——眼前的光景让我无比混乱,混乱到脑海中不禁浮现愚蠢的幻想。 视野豁然开朗,樱花映入眼帘。樱花树枝伸向池面,淡粉樱色跃动于粼粼波光上。 一位少女,只身伫立于如此美景中。 「站立」肯定无法完美诠释这幅景象,仿佛是示范「伫立」一词就该运用在此一画面般,她只是静静依偎着这幅美景。 但她的存在感又过于强烈,无法成为风景的一部分。就连此时此刻盛开的樱花,在我眼中也只称得上是「背景」。 她的侧脸对着我,那是一张清新的脸孔。细眉的尾端下垂,双唇紧闭,那副表情让人感觉她似乎在强忍着些什么。 当人类看到美景时,会说出「如画一般」的赞辞,但此刻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形容词是「如玻璃工艺品一般」,仿佛粗暴对待就会脆弱破碎,美得十分虚幻。 如果冷静下来分析我混乱的理由,或许只是因为从云间洒落的光线照射下,视觉受到刺激而产生的变化罢了。 但是,这肯定和站在那里的她脱不了关系。 我到底呆站在那里多长一段时间呢? 此时,一阵强风吹过,抚动她及肩的黑发。樱花花瓣飞舞于空中,像是在她身边开心热舞。 她伸手抬于耳上,压住被风吹乱的秀发。她似乎是在此时发现我的存在,慢慢地转身面向我。 那双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细长双眼,直直捕捉住我的身影。 我心想「得为自己盯着人家的不礼貌行为道歉才行」,但内心十分慌乱,完全想不出一句适切的话语。 结果,竟然是她先开口: 「喂,那边那位。」 她的声音软嫩,让我觉得耳朵痒痒的。 她的表情让人联想到平静无波的水面,无法看穿其内心,她不等我回应又继续说: 「『这个带着忧愁表情盯着池塘的女孩到底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吧?如果是这样,我得要帮她忙才行!』……你心里正这样想对吧?」 「……啥?」 连我自己都觉得第一句话竟是发语词也太糟糕了。 虽是这样说,但听到方才那想像力无比丰富的发言,被对方的气势吞噬也是无可奈何的反应。 她看见我的反应后没有笑,表情认真地继续说着离奇古怪的话: 「吓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其实,我有读心的能力。 」 「……那还真是厉害。」 我只能含糊地点头回应。 老实说,我内心想着「她应该是属于别靠太近比较好的人」,但谁又能责备我有这种想法呢。 如果我听见谁遇到这种事,肯定也会建议他:「使出全力逃跑,要不然会被卷进奇怪的事情当中。」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不想随意找个理由迅速离开。 她似乎不打算打乱自己的步调,也丝毫不在意我的不知所措,说着「先把这件事放一边」,迅速切换话题: 「听说有『情侣一起搭乘这个公园的小船就会分手』的都市传说,你知道吗?」 「……没,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姑姑告诉我这边有座公园,但姑姑没提到这类话题。途中看见的看板上似乎没写着类似事情,但这对管理公司来说,也不是个传开来能获利的谣言。 听到我的回答后,她似乎没特别失望,只点头回应:「这样啊。」开口问我知不知道这件事似乎只是社交辞令,她用依旧认真的表情继续说: 「我想要验证看看。」 「……什么?」 「听到这种传言后,就会想要验证看看这个魔咒到底是不是真的,应该是人之常情吧?」 我想,应该不是很多人有这种常情。 「但是,我发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感觉她正无言地问我:「可以说吗?」于是我点头说:「还请赐教。」 她先是小小声清清喉咙,接着用偷偷告诉我一个大秘密般的口吻说: 「一个人根本无法验证这个魔咒的虚实!」 这种事情不是一开始就该发现了吗? 她似乎发现我无法对她的感动感同身受,稍微垮下表情,发出些微不满的声音。明明有张成熟脸孔,却做出如此孩子气的行为,这让人感到相当不可思议。 她似乎想要平静自己的不悦,用手稍微梳理刘海。古人会用「玉笋」一词形容白皙纤长的手指,我一直不解那到底是怎样的手指……原来如此,古人就是看到这种手后才会那般形容吧。 她终于平复心情后,带着似乎隐藏期待的声音这样说: 「总而言之,因为一个人无法验证,我正在找可以和我一起搭小船的人。」 「原来如此……」 她的态度太过自然,我敌不过她的气势,只能顺从地点头,但在点头的同时,内心也充满疑问。 该说是如我所料吗,她接下来继续说: 「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搭船吗?」 如羽毛轻搔耳朵的柔软声音中,带着连我都能清楚察觉的期待,以及,或许还有些许不安。 就算表情再怎样平静,她或许也有自觉到自己正提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请求。 虽然感到些许抱歉,但我仍委婉地拒绝。 不是现在没空,而是在那之前还有个更大的问题。 「最基本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是情侣,从一开始就无法满足假设条件吧?」 「啊,说的也是耶……那该怎么办?」 她歪着头,接着立刻双手一拍,一副「我想到好点子」的模样,让我连说出「那我先告辞」的时间也没有。 「那么,我们就成为情侣如何?」 「……咦?」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再度发出奇怪的回应。 我也想着自己该不会被捉弄了吧,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开玩笑的迹象,更可说是无可质疑地认真。 成为情侣后确实是满足条件了,但就算再怎么认真地想要验证魔咒,这也是个可能会造成对方奇怪误解的危险请求。 「反正马上就会分手了,所以我想应该没有关系吧。」 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稍有不安地垂下眉尾。 「啊,不好意思。如果你有女朋友的话,就对不起对方了……」 「不,我现在没有能称得上是恋人的女性朋友,目前也没这个打算。」 「那么,暂时和我成为情侣也没有关系对吧!」 ……我想,应该不是这个问题耶。 虽然这样想,但看见她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吞下不解风情的吐槽。 然后,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被低头说:「那么,请你多多指教。」的她牵着鼻子走,也跟着低头回应:「请多指教。」 就这样,我——佐佐木直斗,生平第一次做出「情侣间交往」的行为。 虽是如此,我却没什么真实感,一点也不感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答应如此异想天开的提议?虽然她美得让人一见钟情,但我也不认为自己有积极到只因这点就决定和对方交往。 或许是因为,我非常在意当我说「我没有恋人」时,她展露笑容前短暂出现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吧。 她马上收起的那个表情,让我感觉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但又像是完全相反的情绪。 因为人潮众多,我们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后,顺利搭上手划小船。 魔咒的假定条件中,不包含要由谁来划船,所以由我负责这项工作。在小船停泊处附近稍微练习一下不熟悉的船桨使用方法后,我们慢慢往池塘中央前进。 「那个,峯原小姐。」 「我不是说了叫我『美雨』就好了吗?」 「可是,就算你这样说……」 在排队时,我们已经互相自我介绍完毕。 她名叫峯原美雨,这个发音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我念出她的名字向她确认时,她发出被搔痒的呵呵笑。「美雨(miu)」的发音让人联想到猫咪的「喵」叫声,虽然有点失礼,但我觉得和她散发出的氛围十分契合。 一对男女站在租借小船的队伍中,却互相自我介绍,这确实让旁人投以奇异的眼光。即使如此,我们在旁人眼中看来确实像一对情侣;严格来说,我们的确也能称得上是情侣。 我和她确实在交往。虽然是在排队不久前才开始交往,而且下船后似乎马上就要分手了。 「直呼刚认识的同龄女性的名字,果然还是让我有点抗拒。」 「我也直接喊你的名字,那不就两不相欠了吗?」 她一副想出绝佳方案的模样,露出非常愉快的表情继续说: 「这样的话……干脆直接叫『小直』之类的?」 我想她应该没特别意思。她掌握与他人间距离的方法很奇怪,似乎是个警戒心淡薄的人。 确实从情侣的角度来看,她提议的叫法或许比较自然……反正也不会被其他人听见,不必太过拘泥这点也无所谓吧。 我用苦笑遮掩自己的纠结,老实说: 「那个,那让我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别那样叫。」 「……如果你这样觉得,我们用姓氏互相称呼也没关系喔,佐佐木先生。」 她说出这句话时让人感到些微冷淡,但她的表情依旧平静。 「峯原小姐,那个啊……」 她的反应让我有点踌躇,但我最后还是用姓氏称呼她,试着把话题拉回来。 「『情侣一起搭小船』的都市传说,大概要一起搭多久的时间才好?」 「这个嘛……」 她以纤细手指抵住下颚,稍稍歪头思考这件事。 「……这个公园里的租借小船有三种,我想,魔咒中『情侣一起搭小船』的『小船』,应该是指手划小船。」 「原来如此,这应该最合情合理。」 听到「情侣一起搭小船」时,脑 海确实会浮现手划小船,而非脚踏船的画面。乘坐脚踏船时两人会比邻而坐,手划小船则是面对面坐着。如果是情侣一起搭乘,确实是后者较容易使用。 「手划小船的基本使用价格设定为一小时,所以,可以推测这个魔咒应该为『搭乘一小时』吧。」 当我心想「确实如此、确实如此」,点头同意她的推论时,她的细长双眼跃上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我似乎还不够成熟到足以解读那道光彩背后代表的情感。 「和我在一起很无聊吗?」 「咦?没有,没有那种事……」 听见突如其来的问句,我只能做出很没用的反应。 现在回头想想,我似乎说了还满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 「那个,我没有很无聊的意思啦,那个……」 大概是我惊慌失措的模样点到她的笑穴,她忍不住笑出声,接着还缩着身体嗤嗤笑起来。 等到笑完一轮终于平静下来后,她边擦拭眼角的泪水边说: 「对不起,但是啊,我刚刚只是开玩笑而已。」 「不好意思,因为我不太习惯这种事情。」 「……是这样吗?」 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像峯原小姐这样的大美人,应该早就有过许多次这类男女约会般的经验吧」的想法。 「别说交女朋友,我连和女生说话都很不自在。」 此时此刻打肿脸充胖子也没什么好处,所以我干脆诚实以告。 但说完后,我又想到,要是让她解读成「你和女生讲话会不自在,所以你能和我说话是表示你不把我当女生看吗」就不好了,所以马上补充说明: 「我现在也非常紧张,因为我几乎没有和像你这样的美人说话的机会。」 大概是听起来很像场面话,她轻轻别过头去不看我,用非常平板的声音回答:「……是这样吗?」 我那句话或许反而惹怒她了吧。 而我自己,大概是说出平常不会说的话,没办法好好正视她的脸,只能毫无意义地看着水面上的波纹。 和女孩子说话好不自在。虽然有雀跃的感觉,但我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持续一段时间后,我突然注意到周遭相当热闹。 「对、对了,樱花!」 「什么?」 她突然大喊让我不知所措。 「难得来了,我们好好赏樱吧!难得都搭小船了!」 「对,说的也是!」 我点头点到连自己也觉得次数有点多得夸张的地步,接着重新掌舵,控制小船的前进方向。 回头一看,只见樱花在水面上摇曳树枝。运气很好,四周恰巧没什么人。 「好,让我们更接近那边吧!」 「好,请这样做!」 在她不断点头的鼓励下,我气势十足地划动船桨。 划水时的阻力透过船桨传递到我手上,特别鲜明。 然后,我似乎是用力过头了。 「哦,那个,不小心一点的话……」 她还来不及阻止,我已经一头撞进樱花树枝中。 我们两人的惊叫声重叠。 我慌张取回小船的平衡,借力使力推了比较粗的树枝一把,把自己推回安全的地方。 松一口气后,我忍不出发出「好痛……」的声音。 「你还好吗?」 「……嗯,似乎没事。峯原小姐没有撞到吧?」 「我没事啦……」 她非常担心地看着我,接着没想到竟然捧腹大笑。她刚刚似乎很努力克制笑声,这次可是毫无顾忌地大笑。听见她「啊哈哈哈哈」的开心笑声时,我脸上肯定挂着沮丧。 「太过分了吧,怎么这样大笑啊?」 「对不起,可是……」 看来似乎又戳中她的笑穴,她完全止不住笑。看见她这副模样,我似乎也感染了那份愉快,当我发现时,自己也跟着笑出声了。 周遭人或许觉得我们这对情侣脑袋有问题吧——虽然我一瞬间闪过这个想法,但老实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从她说出第一句话开始,我就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生……嗯,说实话现在也仍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生,但和她在一起总觉得非常愉快。 我们一起笑完一轮后,我重新握好船桨说: 「那我们差不多该前进啰。」 「这一次请多加小心喔。」 她的话中混杂着担心和捉弄,我点点头。 我慎重地把船桨划入水中,樱花倒影就在扩散出去的波纹中摇曳。 载着我们的小船,缓缓向前移动。 那之后到下船的时间,老实说,我记不清楚我们到底说了什么。 可能是我喜欢的数学定理,也可能是最近看过什么电影。 我只记得,那仿佛是和好朋友们待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天南地北聊着的闲话家常。 我不太擅长和人对话,大概是因为我不管什么事情都想要找理由或是逻辑吧。而她从一开始,就毫不厌烦地和满口理论的我对话,这让我感到非常轻松。 然后渐渐地,我也知道她是个会用感情更加丰富的词汇对话的人。 她的表情比言语更加强调这件事。 她的表情如万花筒般瞬息万变,可以窥见孩童般天真的一面。从她成熟的面孔、一开始的稳重表情来看,我还以为她的年纪比我大,但现在觉得也可能比我小。 从她的话中,嗅不出学校生活的气息,但她身上也没有社会人士的氛围。 她身上穿着白色的春装外套,稳重的洋装带给人成熟的印象,纤细双脚套着刚好不会透肤的厚裤袜。 如果是制服也就算了,我根本不可能有能力看穿身穿便服的女性年龄。 她用视线无言地问我:「怎么了吗?」我笑着敷衍过去,打断她追究的可能。 「喔,从这里望过去的景色很不错呢。」 「好漂亮……」 我们被池畔的樱花吸引,时不时停下船。 陆地上也有樱花行道树,而且在岸上应该可以更靠近樱花,但漂浮在池塘中观赏的樱花美景,与其非日常性交叠,让我们感受到不可思议的感慨。 然后,她那心神被樱花夺走,因为兴奋而微红的侧脸,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我们完整享受一小时的水上漫游,回到小船搭乘处。 工作人员帮我们停好船后,我先行站上栈桥。 虽然犹豫着会不会太过耍帅,但我还是把手伸向尚在小船中的她。 「峯原小姐,请。」 她看着我伸出的手,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态度。 在我想着果然做过头了,准备收回手时,一个小小软软的东西轻轻搭上我的手。 「谢谢你。」 宛如樱花盛开,或许就是在形容这种微笑吧。 我把她拉上栈桥,正准备说出「不用客气」时—— ——我看着她,僵在原地。 正确来说,我看着浮在她头上的「300」这个数字。 「……怎么了吗?」 看着她一眨一眨的双眼,我顿时回神。 「啊,没、没什么!走吧,要不然会挡到其他人。」 在那之后,我的动作说不定有点僵硬。 走出乘船处的小屋后,我们尽量不造成他人困扰地移动,我也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放开她的手。 然后,她重新面对我,用非常稳重的态度向我鞠躬。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 」 「不会。」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完全说不出更体贴的话,只是勉勉强强可以回话的程度。 「真的帮了我大忙。托你的福,感觉应该可以解决这个疑问了。」 「……那真是太好了。」 我有好好笑出来吗?我努力坚定意志,把差点要往她头上跑的视线强硬地固定在她的脸上。 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她露出让人感到稚气的恶作剧微笑说: 「怎么样呢?情侣一起搭完小船后,有让你想要分手了吗?」 「这个,这个嘛,嗯……」 看我不知所措的态度,她小小声笑出来,接着说:「我开玩笑的啦。」 「话说回来,是我勉强你陪我做这件事情的啊。因为是刻意的,所以也没办法做为一般情况的证明。那么,就当成对我们来说,『一起搭小船之后会分手』的魔咒是真的吧。」 她说完,露出如融雪季节般的温暖微笑。 「勉强你陪我真的很对不起,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是我非常开心。」 「……我也非常开心。」 虽然我非常混乱,但或许该说正因为混乱才会这样说。 和她一起共度的时光非常开心,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如果你下一个女朋友不喜欢的话,你可以不必把我算在前女友的人数当中喔。」 她这样说,接着说完「那么,让我们有缘再会吧」,转身离去。一步步走远的背影,给人英姿焕发的感觉。 我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想不出来应该要说些什么,只能没用地呆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浮在她头上的「300」这个数字,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为止,那个数字都不曾离开我的视野。 298 奇异邂逅的隔天,一眨眼就过完了。 各种入学手续、负责课程说明的高年级生传来的各种联络事项,以及与大量文件的搏斗,让我没时间想起前一天的冲击事件。 接着,过两天的四月一日,非常凑巧,是被世人称为愚人节的日子。 我就读的大学是配合选修的「第二外语」编班,开始学习专业课程前,要先修毕基础教养课程。以「医学系」身份入学的学生,几乎接着都会进入医学系的专业课程,但偶尔会出现学习基础教养课程时对其他领域产生兴趣,转而攻读其他领域的学生。 如果要念医学系,就应该学德语——虽然这种想法已经很老旧了,但我还是选修德语为第二外语。 迎新聚餐的指定集合场所,是有某知名忠犬塑像的地铁站一角。这个走下手扶梯后的广场,似乎常被拿来当成集合场所,害我差点不小心走进其他团体里。 好险,我马上找到总召的学长。 「学长,辛苦了,我是佐佐木。」 「喔,辛苦了。佐佐木啊,佐佐木、佐佐木……是医学系的佐佐木直斗吗?」 「对,没有错。」 学长在看似名册的纸上打勾后,露出温柔笑容。明明和学长应该只差一、两岁,但已是大学生的学长,他的微笑总让人觉得带有一股成熟。 「没有迷路吧?」 「迷路了一下,好险我有提早出门。」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向学长打完招呼后,我便走进将来会成为同班同学的人群中。彼此都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打招呼时显得吞吞吐吐也是无可奈何。 我在心里吐了一口气,希望自己能和大家好好相处,此时,学长们的对话传进我的耳中。 「还没有来的人是……」 「医学系的峯原美雨和……」 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让我吓了一跳。 接着,我听见轻搔耳朵的软嫩声音说: 「对不起,我迟到了!」 「喔,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没问题,刚好赶上喔。」 「太好了~」 转过头去,出现在我视线前的,是一张成熟的侧脸。大概是一路跑过来,她的气息不稳,双颊潮红。那像是放下心中大石的抚胸动作,对着同年龄的人做似乎有点不恰当,却给人天真无邪的印象。 不知为何,我无法将视线拉离那不协调的景象。 她转过头来,正巧与我四目相交。 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感到困惑,冷静得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命中注定如此。 「佐佐木同学,你好。」 峯原美雨,带着如樱花盛开般的微笑呼唤我的名字。 反观我则是完全僵在原地。 理由大致上有两个。 一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再次遇见这个我以为应该不再有机会见面的奇怪女孩。 另一个理由在她头上。浮在上方的数字,比两天前减少「2」。 简单来说,我有种不可思议的能力。 只要碰触寿命剩余不多的人,便能看见表示他们剩余时间的「数字」。 那天,碰到她的手后,我的眼睛看见浮在她头上的「300」。 经过两天后,她头上的数字变成「298」。 那肯定、或许、应该就是…… 那天,峯原美雨的寿命「剩下300天」的证据。 邂逅.tt 真正重要的东西无法为肉眼所见。 话是这样说,那么,如果肉眼可以看见「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是不是就表示那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呢? 我可以看见他人的内心。正确来说,可以看见思绪以及感情代表的颜色。走在路上,我可以看见每个人头上飘浮着代表那人心情的色球。 喜悦是爽朗的绿、愤怒是刺眼的红、悲伤是淡淡的蓝。 然后,乐在其中的心情是粉嫩的樱花色。 那天的公园,四处充满欢喜的樱花粉,完全不输给已盛开八成的樱花。看着看着,连我自己也跟着雀跃起来。 但是,看见情侣、看见他们的心情颜色后,让我涌现既羡慕又悲伤的心情。 我已经一段时间没有谈恋爱了。 因为我可以看见他人的心。虽然最多只能知道颜色,但还是可以察觉对方对我抱有怎样的心情。这让我觉得是件非常不公平的事。 我的心,现在肯定是淡淡的蓝色吧。 那时,在我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时,发现有个男孩向我靠近。 扑通,我发现自己的心脏激烈跳动。 他头上飘浮着一个只能隐约看见轮廓的透明球。 透明的,连我也读不透的心。 一瞬间屏息的我,忍不住开口喊他: 「喂,那边那位。」 我好想和他说说话,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其实,我有读心的能力。」 那是个美丽樱花盛开的春日。 也是我第一百万次的人生,慢慢开始转动的日子。 …… 道别的定数 …… 297 「竟然把必修课排在周一第一堂,真想拜托他们别这样整人。」 「明明听说升上大学后,早上可以更悠闲度过啊。」 开始上课大约两周,在校区里迷路的次数也开始大幅减少之时。 校园里的樱花,终于全被前几天的那场雨打落。刚入学时感受到的兴奋雀跃感,大致上也都平静下来了。 道路两侧的银杏树飘散着苍翠的鲜绿气息,据说到了秋天,树叶会随季节变色,落叶会铺成一片黄色地毯。根据学长们所言:「虽然看起来是很漂亮啦,但气味让人不敢恭维。」 我和同班的上原、高桥一起走着,边听他们抱怨边苦笑,我在抵达t字路口时停下脚步,他们也跟着停下脚步,用眼神询问:「怎么了?」我指着另外一条路对他们说:「我直接去餐厅。」 「咦?佐佐木,你第二堂没排课吗?但我记得你有去听课程说明吧?」 不可思议地发出这个疑问的人,是单枪匹马打破「理科男不在意外貌」这既定印象的男人,上原克哉。 偶尔会听见周围的人谈论他。根据他们所言,上原这身打扮似乎称为「休闲上班风格」,窄管休闲长裤搭配衬衫、格纹背心,确实让人有「上班装扮」的感觉……大概吧,应该。他似乎在大型连锁补习班里打工,当辅导老师,也很常看到他穿西装。 我和他因为入学后的班级合宿活动同组的关系而变得要好。 「班上同学都有修那堂课,而且那堂课好像很受欢迎,所以我很犹豫要不要修,但学长们说,把第二堂或是第三堂课空下来才可以慢慢吃午餐。」 「说的也是,午餐时间餐厅人超多啊。」 明明能推测大致的学生人数,把餐厅盖大一点不是比较好吗……虽然我这样想,但据学长所说:「在学园祭结束后就会变得满空的喔。」 「周一第三堂有那么有趣的课吗?」 歪头提出疑问的人,是在班级合宿的团康游戏中,以她压倒性的体能把一群男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女人,高桥玲奈。 她常常打扮得非常轻松,却不会给人懒散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她身高和差不多是男生平均身高的我们比起来毫不逊色,而且手脚都非常修长。随意把长发绑在脑后的高桥说:「因为准备考试时舍不得花时间去剪头发,留着留着就习惯了。」 我和高桥也是因为在班级合宿同组的关系变熟,很常一起聊天。她活泼的个性和大剌剌的大姐头口气,就连不擅长和女生说话的我也很容易和她亲近。 「我想说机会难得,想努力学好第二外语,所以打算多选几堂德语课。」 「说起来,你有去问学长们外语的参考书之类的。」 「难得都学德语了,也想要利用暑假去德国看看啊。」 虽然双亲常常带我出国,但我只在小时候去过德国一次而已,老实说记忆非常模糊,总觉得我应该再找机会去那个国家看看。 「啊~佐佐木感觉很适合德国呢。」 「是这样吗?」 「确实。而且听说德国连啤酒杯上都有刻度,会确实测量喔。」 为什么这点会变成我很适合德国的理由呢?虽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自觉啦。尽管在入学前早已再三提醒过自己,但如今看来,进入大学后,我还是渐渐被大家认为是个「怪人」。 在西方医学传入日本时,主要使用的语言似乎是德语,所以让人有「如果想当医生,在大学里选修的外语当然要选德语」的印象。因为最近也会用英文或日文写论文或病历表,选修德语的必要性渐渐消失,但说起来,日文中的「病历表」本来就是德语中「卡片」的意思,像这样,医学用语中到处留着德语的痕迹。 因为我们大学是依选修的第二外语来分班,也就是说,我们班上的同学全都是选修德语的人。 班上女生的比例会因为选择的外语不同而有所不同,听说每年都有男生做出血泪控诉:「早知道应该要选女生比较多的第二外语啊!」话说回来,我们大学理科学系的女生人数本来就不多,女生特别少的理工系甚至还被戏称为「男子短期大学」呢。 在我回想完这有点过分的玩笑话后,高桥带着看起来好像很高兴,正确来说是满满想要调侃我的表情,装模作样地说: 「这样啊~原来你把第二堂课空下来了啊?」 不知为何,她用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点点头,突然伸出大拇指对我比赞。她的手势棒到要是被社群网站营运公司看见这一幕,肯定会想拿来当成「赞」的图示。 「我会支持你的!加油!」 ——该加油的应该是要去上课的你们,而不是第二堂没课的我吧? 只见高桥明显露出混杂着慈爱以外成分的微笑,上原则是喃喃说「啊,我了了」的怪话,接着发出窃笑。虽然我脑中闪过疑问,但最终仍未向两人确认,歪着头朝餐厅走去。 然后,我的疑问马上就得到答案。 我才走进餐厅就看到熟悉的脸孔,原本打算立刻转身离去,但在采取行动前,对方已经先发现我。 「咦?佐佐木同学?」 坐在可以将草皮一览无遗的窗边位置的她,惊讶地睁大那双细长双眼,身上的薄花裙稍微晃了一下。 她有点慌张地整理一下刘海后,似乎马上平静下来,小小地朝我挥手。成熟的脸庞还留有一点稚气。 那人就是峯原美雨。 没错,当时那个怪女孩,没想到竟然是我的同班同学。 事情太过凑巧,巧到让我怀疑该不会是愚人节的玩笑。但很可惜,没有拿着「整人成功!」牌子的工作人员出现在面前。 「这边有空位喔。」 见她用天真的眼神对我说出这句话,让我觉得特地去坐其他空位似乎太过幼稚。那或许也可说是某种「眼神的力量」吧。 我尽量让自己露出自然的笑容,走向她所在的桌子。 正如学长们的建议,这个时段的餐厅还有很多空位,峯原一个人占用一张四人桌。大概是因为离吃饭时间尚早,她正在用笔记型电脑处理事情。摊在一旁的大本手册,也是我很熟悉的手册。 「课程介绍手册?」 峯原摇动黑发,点头回应我的疑问。大概是为了不让头发挡住视线,她左耳上方别着一个银色发夹。 「嗯,我想说会不会错过了什么有趣的课。」 「你打算要选几堂课?」 「我现在大概排了二十二堂课,但我想,再多增加几堂第六堂时段的课应该也可以吧。」 「你的体力还真好……我听说一般大概都排十八堂课左右喔。」 「学长也对我说『小心别得四月病』,但是没问题!因为我没有花粉过敏症啊。」 我想,四月病应该不是指这件事吧。 升上大学后,和高中前的校园生活最大的不同是,可以自行选择想上什么课——虽然早在大考相关书籍上看过这些内容,我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实际上拿到厚重的课程介绍手册时,我仍旧非常不知所措。手册的尺寸根本称得上是凶器了。 我们学校算是综合大学,分别为文、理科系的学生准备了不同课程,就算是同一天的同一个时段,课程种类也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话说回来,你周一第二堂也没排课耶。」 「第二堂?啊,对。班上其他同学都有选的那堂课,我去听完课程介绍后,觉得好像是只要读教科书就可以自修的内容,所以……」 说这种话的人,大多是买完教科书后,就摆在一边再也不会翻开来看——以上这段话 是出自某位学长的忠告。她又是属于哪一种呢? 「而且那间教室人好多,要是中途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好了。」 「确实是多到让人窒息。」 我点点头,她看着我,在桌上「砰、砰」敲几下说: 「你也别光站着说话,坐下吧?如果你要去买午餐,我可以帮你看东西。」 「……那就麻烦你。」 我把包包放在她对面的位置,边确认钱包放在裤子后口袋里,边一步一步往柜台走去。虽然距离午餐时间还早,但闻到餐厅里飘散的食物香气,肚子也跟着饿起来。 大学校区内有许多吃饭的地方,让人惊讶的是,竟然还有委外经营的法国餐厅。虽然这样说,但那边多是教授们请外宾用餐,或是来学校散步的当地民众休息的地方,我们学生大多是使用生协营运的餐厅。 菜单上写着咖喱、拉面等吸引人的品项,但我涌起食欲的胃袋主张「今天午餐想要吃肉片炒蔬菜」,所以我就排到那边的队伍中。 几分钟后,我顺利拿到肉片炒蔬菜,边闻着刺激食欲中枢的酱汁香气,边走回峯原所在的桌子。 「让你久等了。」 「啊,欢迎回来。」 「我端了两杯茶回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用。」 「哇,谢谢你!」 「只是粗茶而已。」 「不可以这样说,餐厅的人会生气啦……」 ……好吧,竟然都这样了,我也差不多该面对现实。 峯原的举止高雅,可以感觉出她家教良好,她现在正优雅地喝茶。我狠下心抬头往她头上看,数字依然飘浮在她头上。 数字每天都确实减少「1」,今天已经是「279」。 虽然只是经验法则,但只有我能看见的这个数字,正代表她「剩余的寿命」。 也就是说,她的寿命只剩「279天」,九个月多几天左右。 如果我是个坚强到看见这种数字,也能若无其事与她相处的人就好了。 如果对方只是个陌生人,我应该能泰然以对吧。 话虽如此,她对我来说,也不过是那天一同度过几小时的人而已。 或许我在不知不觉中,太过于在意这个人了。 「噗哈,活过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 「……真要说的话,我现在比较期待有人吐槽耶。」 在峯原面前,我似乎怎样都会变得举止可疑。 我在心中说「用天生的演技装得十分平静,别让她感到奇怪吧……」这种没什么自信的话语敷衍自己 峯原用双手指尖握住空茶杯,盯着坐在对面的我的脸,慢慢张开茶水滋润的双唇说:「佐佐木同学。」 「是。」 「你是不是在躲我?」 非常可惜,打从很久以前她就已经看穿我奇怪的行动,我的个性果然不适合隐藏秘密。 「没有啊,没有这回事喔。」 「你不觉得边别开视线边说这句话很没说服力吗?」 「……这是、这是因为我很在意眼镜上的脏污啦。」 「我说啊,你的借口已经烂到转了一圈后都快要让人相信的地步了,但我想应该没什么人会相信这种理由吧?」 「呃……」 她的吐槽意外地犀利。 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细长双眼,微微闪耀,但我的人生经验还不够丰富到足以解读浮现在她眼中的感情。 「而且,我们明明是同班同学,你却都用敬语和我说话。」 「那是因为我的个性本就如此……」 「说谎。」 她纤细的食指突然指向我的鼻尖。 「你和玲玲他们说话的时候明明就很放松。」 我搞不清楚她口中的「玲玲」是谁,一时间脑袋有点混乱,之后才想到高桥的名字就叫「玲奈」。 「没必要因为我重考一年,比你们大一点就这么在意吧?」 「没有,才没那回事。」 「那是为什么?」 「我想,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用敬语和你对话的关系,所以还不太能脱离那种感觉吧。」 「……这样喔。」 她的表情非常明显表现出「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我在入学前,在公园里认识峯原的事,早已传遍班上每个角落。 这是因为在和高年级学长姐交流的迎新聚餐上,有人问我们是不是认识后,峯原回答:「前几天在公园里刚好碰到。」 但她含糊带过了在公园里发生什么事,结果班上的人开始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直至今日。虽然学会中的主流论点是我去搭讪峯原,但「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家伙不可能有那种骨气吧」的反对意见也十分难以攻破。真是有够没礼貌。 但是,再怎样都不可能有家伙猜中事实是「我们为了要验证都市传说的真假,交往了几小时后就分手」。 结果,是峯原先别开了视线。 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小声说: 「……我承认啦,我当时向你搭话的理由确实很牵强。」 原来你有自觉啊——我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看见她有点闹别扭又有点落寞的侧脸后,又把话语吞下肚。 「但是,我完全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变成同班同学啊。可以和你同班,我真的好高兴,所以有点兴奋过头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不起。」 连我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餐厅里的喧嚣变得异常巨大。 和女性交流的经验值太低,导致这种恶果,我完全不懂她为什么会摆出这种态度。 是因为我们刚好在入学前,比其他同学更早认识的关系吗? 还是有其他理由呢? 该不会,她其实喜欢我吧——虽然也稍微出现如此自恋的想法,但我记得曾看过某则报导指出:「从女孩子没什么特别的行为中感受到对自己的好感,这是没什么恋爱经验的男生常出现的误会。」 我当时和她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真的非常开心,但冷静想想,或许对她来说,只要是愿意陪她的同龄男子,不管是谁都无所谓。 这样一想,我就不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 但不管理由是什么,躲避峯原全都只是基于我的自以为是。 「那个!」 喊出口的声音超乎我想象的大,连自己都吓一大跳。峯原抬起头,用带有不可思议光彩的眼神看着我。 「总之,我会尝试不用敬语说话……啊,不对,我不会用了,可以就饶了我吗?」 「……你这样说,好像是我生气了一样。」 至少你很不高兴啊。 「我承认我故意避开你。虽然我不能说理由,但绝对不是因为讨厌你。」 就算要我说理由,听见「我可以看见别人的剩余寿命,而你只剩下279天可以活」,应该没人还能觉得无所谓吧,肯定会觉得遭到冒犯而生气。不,在生气之前,应该会把我归类为「脑袋有问题」的人。 而且,我不希望她觉得我是那样的怪人。 我看见峯原听见我的话后,双手紧紧交握。 「……真的吗?」 听见她的声音带着不安,我用力点头回答: 「嗯,是真的。」 「那你今后不会再刻意避开我了吗?」 「不会了,我保证。」 「那你可以请我吃学校里的法国餐厅吗?」 「当然……什么?」 在点了不知第几次的头 后,我不解地歪头。 感觉最后似乎混入一个奇怪的要求耶? 「好,你答应了喔!」 听见她朝气十足的声音后,刚刚那股郁闷气氛早已消失无踪。她露出灿烂笑容,喃喃自语说着: 「嗯嗯,我一直想要跟人一起去那个地方啊。」 ——喂,你不觉得你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吗? 虽然我心中有许多事情想不通,但看见她说:「什么时候好呢?啊,午餐就好了没关系喔,我再怎样也不会要求太多。」并滑起手机的天真模样,我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喂,你在笑什么啦?」 「嗯?我没有笑啊。」 「你有笑!你肯定在心里嘲笑我。」 「才没那回事,我万万不敢。」 「……我去向玲玲告状好了。」 「这真的拜托你饶了我吧……」 我们就这样无意义地闲话家常,聊了不知多久。 度过比我们想象中还长的一段时间后,似乎到了第二节课的下课时间,班上同学陆陆续续出现在餐厅里。 「嗨,两位同学,辛苦你们占位置了。」 上原理所当然往我旁边坐下。 「美雨雨,辛苦了~」 「玲玲,辛苦了~」 高桥来到峯原身边,两人很胡闹地互相敬礼。这两人似乎很合得来,合宿分在同组时也马上就变得非常要好。 趁着两个女生开心笑闹时,我往上原侧腹撞了一下说: 「上原,你早就知道峯原在餐厅里,对吧?」 「没有喔,高桥似乎知道,但我只是察觉到而已。」 「你要是发现的话,也提醒我一下啊……」 「反正你们也不是感情不好吧?那么可爱的女生向你示好,你却把人家当麻烦,未免太过分了。」 「也没有示好吧。」 「差不多啦。就算是一开始好感度就点满的青梅竹马,也不会散发出那么明显的氛围。」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情?」 「算是男性大学生的本领吧?」 大学生还真是辛苦。 说到大学生辛苦的地方,不久后就有个活动要举办。要是继续原本的话题,感觉会被上原带往奇怪的方向,所以我打算转换话题。 大概是刚好在想同一件事,还轮不到我开口,班上一个同学便先提起这个活动: 「我们差不多该慢慢开始准备学园祭才行,只剩下不到一个月了吧?」 没错,就是大学的祭典——学园祭。 我们大学每年有两次学园祭,其中一次在每年五月举办。 举办学园祭是没关系,不过,据说刚入学的一年级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摆摊已经是惯例。不觉得这也太猛了吗?实际上准备时间只有一个月左右而已。 话说回来,才刚开学不久,同班同学都还在摸索彼此的关系,从强制让彼此关系有所进展的角度思考,或许这也不是太糟的惯例。 「确实是这样。机会正好,先决定大家负责的工作好了。」 「啊,那我负责做纪录啰。」 以合宿时选出的学园祭负责人为中心,我们兴奋地讨论起来。 「要卖什么先前已经决定好了,应该没人反对吧?」 「因为是油炸物,所以租借器材的时候也得要准备好油炸机才行。」 「擅长画看板、设计的人,快点自己报上名来!」 「班服之类的,虽然麻烦,但还是订做一件吧?营造气氛也很重要。」 「要把谁和谁分在同组啊?依容易找时间讨论的方法来决定应该比较好吧。」 在我呆呆想着「大家都好有干劲喔,我应该要参加哪个组别好呢?」等等时,发现高桥来回看着我和峯原。 然后,我听见她小小说了一声「好」。对我来说,大概不是件好事。 「老师,我有话要说!」 「高桥同学,请说。」 学园祭负责人指向非常有精神地举手的高桥。 「佐佐木同学和峯原同学,他们两人周一的第二堂课好像都是空堂!」 「喔,那个时段的话,好像也很容易来餐厅占位置呢。」 总觉得我已经看穿事情会怎么发展。 「你们两人应该比较容易找时间讨论吧?那么,租借用具以外的物品可以请你们负责吗?」 峯原精神饱满地拍胸脯说:「当然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并转过头来征求我的同意:「对吧?」身为无法说不的典型日本人,我只能回以含糊的笑容。 而且,我确实答应峯原不会再刻意躲避她了。 我自言自语地小声抱怨:「不管怎么说,也安排得太好了吧。」 274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别紧张,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时间。」 「你等很久了吗?」 「嗯~十二分钟左右吧。」 「……你很自然地装傻,让我犹豫到底该不该吐槽你:『这时候应该要回答我才刚到而已吧!』」 四月底的某个周末。 为了准备班上摊位所需的道具,峯原提议:「据说有专门的商店街,要不要去看看?」我也没有反驳的理由,所以决定一起出门。 对于才刚在东京都生活不久的我来说,前往远离行动范围的地方,既有期待也有不安。 同时,我心想和女生单独出门,该不会符合「约会」的定义吧?我在心中告诫快要得意忘形的自己:「不对、不对,这只是班上的工作而已……」 峯原又是怎么想的呢? 「佐佐木同学。」 「怎么了吗?」 「以假日和同学见面这个『经典桥段』来说,重点应该是『平常只知道他穿制服的模样,看到他穿便服让我心跳加速』的感觉,但大学生平常就是穿便服,所以没有这样的感觉耶。」 闻言,我只有「那什么啊?」的一头雾水。 话说回来,她今天的打扮与平常不同,是容易活动的服装。黑色短裤搭配细条纹t恤,头发也绑在稍偏侧边的位置。我不久前才听同学们说,那个轻飘飘拿来绑头发的布叫做「发圈」。感觉她这身打扮是高桥会喜欢的打扮。 我心里想着,应该要说些话比较好,但没有自信能把感想好好说出来,所以干脆不说。在我想到「对了,只要直接说『很可爱』就可以了吧……」时,早已经错失说感想的时机。算了,要是说出口,应该也会因为我太不好意思,导致让人有「勉强夸奖」的感觉吧。 真不愧是专门的商店街,从贩售烹煮用具到餐饮店面装饰品的店家,栉比鳞次并排于这条街上,我们俩像乡巴佬般,兴奋地走在这条街上。我们边看着购物清单边讨论,走进几家事前查好的店。 「放商品的袋子应该选这个就好了吧?」 「嗯,应该可以。需要几包呢?」 「去年卖了多少啊……对了,我传讯息问学长看看喔。」 「拜托你。」 说好听一点是延续传统,说难听一点是懒得思考,总之,我们班决定贩售和去年学长姐们一样的「吉拿棒」。 我不记得自己吃过这个名字有点时髦的食物,但应该是西班牙、葡萄牙、摩洛哥、拉丁美洲等地的一种油炸点心。把用面粉为主原料制成的面糊弄成棒状后炸得酥脆,再撒上糖粉、肉桂等。应该算是甜甜圈的亲戚。 炸面糊用的油炸机可以向学园祭执行委员会接洽的厂商租借,所以,我和峯原要购买的东西是其他小 物品。 我想着东西可能会很多,让峯原提东西也不好,所以原本要上原和我们一起去,没想到他傻眼地对我说:「不,应该是你们两人去吧。」顺带一提,在我开口问高桥前,她已经先瞪着我了。 「啊,学长回复了,他说这样大概就够了。」 「好,那接下来是塑形的模型。」 挤面糊时,挤花袋口似乎需要装挤花嘴。班上有人有饼干用的模型,但吉拿棒的模型只能另外买。 「除了绝对需要的星形花嘴之外……我可以找找其他形状的吗?」 「可以啊,你想找怎样的?」 「不知道有没有动物形状的。」 「……如果是饼干模型的话感觉应该会有。」 不愧是贩售专门道具的商店街,商品种类丰富到让人心痒想买。我安抚着会突然讲起不着边际话题的峯原,结果比预期的时间还要早买完预定的东西。她说的话有时会让人不知道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刚好也到了午餐时间,我们决定在附近的餐厅解决午餐。 因为爸妈对餐桌礼仪很啰唆,我从小就养成该有的礼仪,但峯原用餐的样子,不只餐桌礼仪得体,更让人感到高雅的气质,却偶尔会出现孩子气的行为,像是看见我点的套餐的配菜后拜托我:「……可不可以交换一口?」 「如果你这么想吃,要不要多点一份?好像也可以单点配菜喔。」 「……佐佐木同学,不是那样啦。」 啊,听说女孩子很讨厌被人当作大食怪……我现在才想到这件事,果然和男生间的互动完全不同。 把饭后的咖啡冻吃得一干二净后,我们步上归途。 她边摆动只画着一个猫咪图案的手提包,边说对商店街的感想,接着突然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问: 「话说回来,我还没有问你耶,你加入什么社团啊?」 「我没有参加社团喔。」 「……是喔?」 她用看濒临绝种动物的眼神看着我。 「没有吗?一个都没有?」 「没有喔,一个也没有。」 「那你已经浪费掉百分之五十的学生生活了耶!」 「当作参考,我可以请教剩下的百分之五十是什么吗?」 峯原手指抵着下巴,摇头晃脑地开始思考。看来,百分之五十似乎是个随随便便讲出口的数字。 「嗯……『和班上伙伴间的友情』之类的?」 「认为『学生的本分是读书』的人,听到这句话应该会生气吧。」 「唔……」 大概是无可反驳让她十分不甘心,她孩子气地嘟起嘴。 「那你除了上课之外也一直在念书吗?」 「除了念书之外,也有在打工。」 「什么?所以你打工忙到没时间参加社团吗?」 峯原的口气有点惊讶。 「没有,也不是那样啦。」 她的口气表现出很担心我是不是经济有困难,所以我为了让她安心,轻笑说: 「我对你说过我爸妈都是医生吧?」 「嗯。」 「所以啊,身边的人常会用『不懂金钱价值的有钱少爷』的眼神看我。实际上,我也觉得自己似乎有这种倾向。」 峯原听完我的话后,脸上浮现奇妙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她双亲的职业,但从她不经意的举止中可窥见「家教良好」这点来看,她可能也有类似的家世背景吧。 「所以,我想要更加了解『金钱的价值』。虽然双亲帮我负担生活费和学费,但我决定用在兴趣和交际上的费用要自己打工赚取。」 这种想法,看在真正有经济困难的学生眼里,可能会想抱怨「别开玩笑了」。这终究不过是自我满足罢了。 我停止让自己出现更负面的思考,尽量恢复开朗的表情问身边的她: 「你呢?你不是修了很多课吗?是参加不忙的社团吗?」 「这个嘛~我非常犹豫,最后减少到三个。」 「……什么?」 「文艺社、钢琴交流会,还有话剧社。」 她若无其事地屈指数着告诉我,看来我似乎是问错话了。 「其实我也想要接触机器人比赛之类的,但我只懂一点html和javascript,所以还是算了。」 「……我问你,你现在应该每堂课都有去上课吧?」 「没礼貌,我全都有出席啦!」 「你该不会要说『其实我有三胞胎的姐妹』之类的吧?」 「如果是分身的话,我说不定真的有喔。」 这女孩难不成打算在墓碑上刻「被好奇心杀死的女孩长眠于此」?不只气质相像,连好奇心都和猫一样。 我对她抱着七分傻眼、三分畏惧的心情,听她述说学生生活中的百分之五十是由什么构成。 虽然常听人说「每个人拥有的时间是平等的,不管是谁一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时」,但看见她如此充满活力的一面,让人不禁怀疑「应该也有例外吧」。 我们边走边闲聊时,突然飘来的气味夺走我的注意力。 「佐佐木同学?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这个味道……」 「什么?」 「这是什么味道啊?不觉得有股甜甜的味道吗?很像零食一样的味道。」 「……有吗?我没有闻到耶。」 峯原闭上眼睛,抬高鼻子努力嗅闻,接着边小小声呻吟「嗯~」,边压住她高耸的鼻梁说: 「……是鼻子塞住了吗?」 「感冒了吗?还好吗?」 「……谢谢,我没事。比起这个,你刚刚说了『甜点』对吧?」 我是说零食不是甜点,但要是太计较感觉会踩到地雷。 我们左右观看寻找气味来源,接着发现不远处有一家可丽饼店。 峯原原本就很有精神的脸庞更是亮了起来。 脸庞亮了后,接下来压着肚子露出烦恼的表情。 她瞬息万变的表情如同万花筒,完全无法想象和在公园叫住我后,展现出稳重气质的女性是同一人。说不定她当时因为叫住陌生人而非常紧张吧 她独自一人一再变脸后,像是下定决心般用力点头说: 「你等我一下,我去买一份。」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刚刚才一起吃完午餐耶。」 「我觉得想出『甜点是另一个胃』这句话的人,得到诺贝尔和平奖也不为过。」 你给我向诺贝尔先生还有咖啡冻道歉。 「而且,我们要在学园祭里摆摊对吧?这样的话,也应该努力了解甜点店是怎样的东西吧。」 她说完,快步往可丽饼店走去,我小跑步追上那努力不懈的背影。 峯原抬头看菜单,安静一下后,用下定决心的语气宣言: 「不好意思,我可以点餐吗?」 「当然,请说。」 「我要一个春季限定满满草莓可丽饼,鲜奶油加量!」 「请问要加冰淇淋吗?」 「要!」 几分钟后,峯原一脸陶醉地看着从店员手上接过的「春季限定满满草莓可丽饼,鲜奶油加量、加冰淇淋」。 先把我个人的感想放一边,一般而言,她的丰富表情应该「非常有魅力」,但此时此刻的表情,应该有点崩坏过头了吧。 过一会儿,她终于恢复正常,说着「对了,得拍张照给玲玲看才行」,拿起手机开始拍照。看来她们平常就有交换甜点资讯的习惯。 她接着把小嘴张开到极限,终于准备要开动,此时却突然闭上嘴转向我。 「你不吃吗?」 「嗯,我刚刚吃太多了。」 虽然阮囊羞涩也是个理由,但在她面前装酷隐藏这件事情应该可以被原谅吧。 「趁还没冷掉快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忽略了我使出全力装傻的台词,让我有点失落。 看她一口接一口小口吃着可丽饼的样子,让我联想到小动物。看着这一幅令人会心一笑的光景,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疑问: ——这个女孩真的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吗? 峯原有精神到几乎可说是过剩了,怎么看都无法相信这样的人竟然寿命将尽。 但数字依旧飘浮在她头上,且每天确实都会减少「1」。 「274」,这是今天她头上的数字。 但是,从没有人明确告诉我这个数字是「死亡的倒数计时」,只是我如此认为。 在这之前,我几乎只会在老年人头上看到这个表示「剩余时间」的数字。其中有因为交通事故或是疾病猝死的人,也有寿终正寝的人。 峯原和我年龄相仿,这也是我看见峯原头上的数字时会如此惊讶的理由之一。 会不会是我对自己的能力有什么误解呢?我一直以为头上的数字是「死亡的倒数计时」,但有没有可能是表示其他事情? 「要给你一口吗?」 这句话把我从思考的汪洋拉上岸,定睛一看,峯原把她手上的可丽饼朝我的嘴巴送过来。 可能是吃下冰冷食物的关系,她的脸颊染上淡淡樱粉。 看来,似乎是我下意识地直盯着她不放。在她眼里,我看起来那么想吃吗? 「不用,没有关系,我没办法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情。」 「……你不需要那么客气啊。」 看来她也没有勉强我吃的意思,又再度往手中的可丽饼咬下一口。 267 翻过一张月历,进入五月了。 剩两周左右就到学园祭的日子,可在校园中看到许多学生正努力为摆摊做准备。我们当然也不例外,总会在放学后或空档时间,聚集起来拼命制作看板。 因为峯原自告奋勇「如果让我来画,可以完成非常惊人的作品喔」,所以我们把看板设计的工作交给她,没想到她提出的设计稿太过前卫,我们一致认为这个设计不适合用在摊位的看板上。 结果,最后由隶属漫画研究社的男生完成看板。他把峯原想出来的设计巧妙融入看板中,这点让我打从心里佩服。 准备工作一步步进行,接着,因为要试做贩售商品,我们一群人聚集到某个男同学家,因为他家附近有便宜超市,房间也非常宽敞。 由于屋主说「房间太乱了,不好意思让女生来」,所以成了限定男生参加的试做会,但实际到他家一看,比想象中还要整齐。 「好,各位,现在这里只有男人,」 试吃完一轮后,试做会的企划者,同时是试做会场地屋主的冈山缓缓说道。 「所以,今天就让我们痛快地谈论女孩们吧。」 他一说完,房内顿时响起热烈欢声。我在配合大家拍手的同时,才发现「原来如此,这才是真正目的啊」。也就是类似「在修学旅行的晚上开心说恋爱八卦」的情况。 「我喜欢的类型是高桥吧!」 最先公开宣言的是松下,也就是刚才提到的漫画研究社的男生。在班上专门炒热气氛的他说出这句话后,四处响起认同的声音。 「高桥很可爱啊。不,与其说可爱,更该说是美女?」 「她总是穿衬衫搭牛仔裤,给人一种很注意装扮的感觉。」 「不对不对,是橘色格纹衬衫搭上九分裤。她肯定知道怎样的装扮适合自己才那样选择。」 为什么你们对异性的打扮如此清楚? 「在你们谈论热烈时真不好意思,但高桥上大学前就已经有男朋友了喔。」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坐我对面的上原。他这句话,让原本热烈讨论的人纷纷扼腕说着「真的假的啊……」、「嗯,我早知道了」,气氛一口气降到冰点。 「上原,你为什么知道那种事?」 松下朝上原发射怨恨的眼神,上原耸耸肩说: 「因为合宿时我们同一组啊。」 「……算了,要是让上原来问,感觉就能问出那些事情吧。」 没有人更进一步追究,话题转到其他女孩身上。 「其实我偷偷对近藤有好感耶……」 「我和近藤是同一个网球社的社员,她已经开始和高年级生交往了喔。」 「可恶,所以我才说网球社很乱啊!」 「你别乱说网球社的坏话啦,我们也是很认真在打网球的喔!」 接下来,男生们随意把班上女生置于俎上,任意评论。虽然是半开玩笑,但谈话内容要是被女生们知道,我们大概会成为血祭的祭品吧。不只高桥,我们班上强势的女生可是不少。 把开玩笑说着谁又喜欢谁的事当成下酒菜——不,是无酒精饮料的点心,让我觉得有点不太好。话虽如此,这也让我知道自己的想法还太孩子气。结果,是我把恋爱看得太梦幻吧。 「套一句近藤的话:『不管是女校毕业还是男女合校毕业的,其实女生们都比男生们想象的还要世故。特别是男校毕业的人,最好别想得太美好。』她可是这样说呢。」 「这段话还真是一点梦想和希望也没有……」 「就是『跨进大学校门者啊,快把一切对异性的幻想扬弃』的意思吧插图zhu。」 注:『跨进大学校门者啊,快把一切对异性的幻想扬弃』 这句话应该是改编自但丁的史诗《神曲》。 去让但丁一脚踢飞吧。 聊着聊着,我突然发现峯原还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闲聊中。 她不仅是个擦身而过时会令人不禁回首再看一眼的美女,而且个性虽然有点奇怪,但待人接物非常和善,应该更早提到她的名字才对。 「佐佐木,你从刚刚到现在都没讲话,你喜欢谁啊?」 炒热气氛的松下撞一下我的肩膀,问我这个问题。他出其不意的攻击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我还没开口,其他方向便传来调侃: 「喂喂,这不需要问了吧。」 「啊,也是啦。」 「……什么?」 回过神来,我已沐浴在来自四面八方的热情视线中。 我不知所措地用眼神向上原求救,他竟然只是用嘴形回我「加油」。这家伙真不够朋友。 「……没啊,我还好,对班上女生没有特别喜欢或特别讨厌。」 「虽然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以逃避话题,但我真佩服你还真的说出来了。你这样讲,说不定会把人家惹哭喔。」 「峯原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哭出……」 惊觉自己说出什么话,我连忙闭嘴,但已经太迟了。 「佐佐木……」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简单就上钩,这样我不就很难吐槽:『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说峯原啊~?』」 「啊,我只是刚好想到你们都没有提到峯原。」 我说完,全部的人都深深叹一口气,为什么? 「都这样了还说没有在交往,别人说我们学校怪人多也不是没理由。」 冈山感慨万千地说完这句话后,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 「嗯,但峯原真的是个好孩子。」 「没错没错,真的是『好孩子』的感觉。」 「她喊她爸『爹地』耶。虽然给人孩子气的感觉,但峯原这么做让人很能接受。」 「啊,你是说聚餐那时候的事情吧?」 这让我自然回想起和班上同学第一次见面那天的事。 迎新聚餐中,大家自我介绍时,除了说名字、出生地、兴趣之类的以外,还说了为什么选择就读医学系的理由。 峯原一开头先说:「爹地在我小时候因为生病过世……」接着「啊!」地惨叫,满脸通红地急忙改口:「我讲错了!是『父亲』!是『父亲』!」 其实那不是特别让人害羞的叫法,实际上,她也没被想起那天事情的同学们调侃过。大家想起那件事时会不自觉露出微笑,并不是因为她的叫法,而是她察觉自己喊出「爹地」后的反应。 话虽如此,她在公开场合喊「爹地」而非「父亲」,确实让人觉得有点怪。感觉她应该有用字遣词会因时因地改变的良好教养才对。 或许因为「父亲在我小时候因病过世,我为了要找出那个疾病的治疗方法才念医学系」这个理由太过沉重,为了不让身边的人太过小心翼翼,才故意做出半开玩笑的举动……虽然也有这个可能性,但应该是我想太多。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原本散发成熟气质的峯原,确立自己在班上定位的瞬间。 「话说回来,佐佐木,你在开学前已经见过峯原了对吧?」 松下开口问我,我已经可以预见,要是不小心脱口「我们交往了几小时」,会让事情变得多麻烦,所以慎重回答: 「说是见过,我们也只是凑巧在公园里遇到而已。」 「我们都还没听说过详情耶,你们是怎样认识的?」 「是峯原先开口和我说话。她向我问路,我就告诉她。那时稍微聊了一下。」 「啊~原来如此。」 说谎时的小技巧,就是要巧妙地混合事实和谎言,而且,我想要大声主张先搭话的人不是我。 「佐佐木长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要问路的话绝对会找你。」 「……还真是感谢夸赞。」 我想着这应该是耸肩的时机,也试着做了,却无法如上原做得一样好。 「然后呢?你是怎么想的?难道没有对她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啊……」 遇见峯原、和她共度的那一天,我确实有飘飘然的感觉,但我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为一见钟情。 话说回来,我从未和女生那般相处过,所以完全不知道是只对峯原产生那种反应,还是对每个女生都会出现相同反应。 而且…… 「我不太相信『一见钟情』耶。」 单凭初见那一瞬间的印象决定喜欢或讨厌,感觉对于对方也相当失礼。喜欢上对方这件事,该怎么说呢,应该是符合更多条件以后才可能成立的精神状态吧。 在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大家苦笑着说:「你还真是个会想些麻烦事的人。」 「那先不讲『一见钟情』,你没想过峯原完全就是符合你喜好的女生吗?」 「为什么要以我喜欢峯原为前提啊?」 「是『试着如此假设』,思考实验之类的意思啦。」 他这样一说,我便没办法反驳「这种假设打一开始就不成立」。我就是这种人。 「喜好啊……」 「不管怎样,你总该有过一、两次初恋吧?」 我反射性吐槽:「初恋应该只有一次吧。」接着试着回忆。 嗯,我怎么可能有初恋……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某个少女的寂寞笑容突然浮现在脑中, 连我自己都知道,我的心因此无比动摇。 「……没有耶,我没有过初恋。」 「喂,看你刚才那反应,分明在说谎!」 「没有啦,只是小时候有个很要好的女生……」 「啥?该不会是你和那女孩虽然约定『我们以后要上同一所大学喔!』但是你把人家的脸和名字都忘掉了其实那个女生就是峯原在不知情下成为恋人的你们又很在意和对方约定的人是谁被假想中的情敌耍得团团转结果知道彼此就是约定的人后幸福接吻结婚的发展吧!就是这样没错吧!」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同学咬牙切齿地责问我,我则回说「不是这么一回事」。在这般嘻嘻哈哈玩闹的同时,脑中冷静的一隅小声说着:「这件事情果然不能说啊。」 266 男子聚会在那之后不久即结束解散,一部分人要去续摊,但我决定回家,所以和另一群人一起往车站走。 除了差不多玩累了之外,我也想要思考一些事。 从离冈山家最近的地下铁车站搭上电车几分钟,抵达某个车站后,我从地下月台往上走,转乘每天上课时都会搭乘的短程电车。 一开始还有好几个人一起搭车,但每次停车都会减少一、两个人,再发现时,只剩下我和上原两人。 「峯原的事,你打算怎办?」 此时,上原开口问沉默不语的我。 我看着窗外流逝的夜景。随着光线强弱变化,我的脸偶尔会倒映在车窗上。我把视线从车窗移开,回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好友。 「什么怎么办……没怎么办啊?」 男子聚会才刚说到这个话题,就算我再怎样迟钝,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峯原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但我们才认识一个多月而已,我觉得要谈喜欢、讨厌还太早。 「我觉得她应该喜欢你喔。」 「少来了……」 我原本打算笑着敷衍过去,但上原看我的眼神闪耀着认真的光芒,让我的表情僵在脸上。 「……嗯,我们两人相处的时间确实很长,我也觉得和她说话很开心,但只因为这样就决定交往,不觉得太草率了吗?」 若是有人对我有好感,我当然开心,更别说那人还是峯原的话…… 「当局者迷啊。」 「干嘛突然这样讲?」 「从旁看着峯原和你在一起时的表情,大概就能明白了。」 「是这样吗?」 「但也只是我的经验法则啦,我曾经看过和她很像的表情。」 上原边说边扬起单侧嘴角。他有时候会露出这种充满嘲讽的笑脸。 「……总觉得,你好成熟喔。」 「对吧~?」 他这样说,掺杂玩笑掩饰的笑容中,已经完全没有刚刚复杂笑容的气息。但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成熟,让我有点羡慕。 「在被别人抢走前,你就多加油吧。虽然我们班的人应该没人那么不解风情,但社团里的人就不知道了喔。」 听他这么说后回答「嗯」,让我有种很不好意思的感觉。 最后我只是别开视线回答:「我会放在心上。」 倒映在车窗上的脸再次映入眼帘。明明就是自己的脸,我却不知道这张脸下的真心,让我感到莫名火大。 和还要再搭一站的上原道别后,我在熟悉的车站下车。 我心有所思地快步走在街灯和超商灯光取代太阳照亮的夜路上。 虽然有时会因为打工晚回家,但很少这么晚。除了偶尔越过我的车声外,宁静无比的归途展现出不同以往的面貌。 上原对我说的话,以及在聚会中突然想起来的面孔,在我脑海中不停打转。 峯原的事情。 以及小时候一起度过短暂时光的女孩。 那应该是我上小学前的事。 我因为某些理由,被寄放在东京都内的姑姑家。当时,我把姑姑工作的医院当成玩耍的地点。虽然是很轻率的行为,但当时毕竟还是爱玩的孩子。 我在那边认识了一个女孩子。 在那之前,我总是抱怨「又没有游乐器材,只能看书什么都不能做」,但认识女孩后,我竟然主动问姑姑「你下次什么时候要带我去医院」。还记得姑姑因此对我露出苦笑。 虽然没有明显自觉,但在听到「初恋对象」时,最先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她,所以肯定是这么一回事吧。 我已经记不清她的脸,但和她共度的那段时光,给我一种软绵绵又温暖的感觉。 没错,正如同樱花的季节。 思考这件事时,「樱花」这个关键字令我差点联想到峯原,让我不禁对想法过度简单的自己苦笑出声。 肯定是因为大家说了太多有的没的,让我多少产生那种想法而已。 我明明知道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 正因为再也见不到面,我才会在无意识中把关于她的记忆沉在记忆之泉的最深处吧。 而且,尝试唤起模糊的记忆后,年幼的我唤那女孩「小千」。 她的本名应该是「千岁」没错。而且,就算我记错了,不管怎样「峯原美雨」都不可能延伸出「小千」这个绰号。 那个「小千」已经不在了。 她去了「很遥远的地方」。 和我第一次看到「数字」的——我的祖母一样。 当我回到家时,表上的两根针正好抵达十二。 也就是说,在这一瞬间,峯原的剩余时间变成「266」。 264 升上大学后,让我惊讶的其中一件事是校园中有各式各样的商店,大概是因为和我一样独居的学生很多吧。商店贩售的物品种类丰富,近乎能满足学生们食、衣、住的所有需求。 要是穿运动服、白袍、有大学校徽的t恤也无所谓的话,就能满足「衣」的需求;「食」可以在商店和餐厅里解决;「住」的部分有点困难,但开学时期会举办租屋契约咨商,据传闻,还有人在研究室的沙发上寻求安眠呢。 这一天因为临时停课,我便运用空出来的时间到书籍部逛逛。 书籍部也就是校外所称的书店,不只贩售教科书与参考书,还有流行的文艺书籍和漫画等等,商品种类十分丰富。 话说起来,我还没有看科学杂志的六月号呢。还有,授课相当有趣的教授出版了一本写给一般民众的书籍,也来读读看好了。这本参考书也买回家吧——就在我满脑子被欲望占据之时,发现一个眼熟的背影。 是峯原美雨。 及肩黑发在耳上左右的位置绑了麻花辫到后方绑成公主头,轻薄麻质的开襟外衫底下是一件洋溢春天气息的薄荷绿洋装,简单一句形容,就是「好人家千金的打扮」。 但是部分女生常会大幅度改变打扮,修练尚且不足的我,只看背影也认不出是谁的情况并不少见。要是连发型都换了,那我就完全没辙。 峯原也不例外,常会因为服装或发型改变气质,但只有她,我可以断言我绝对不会认错。 理由不需多说。 因为她头上飘浮着一个数字。 「264」,这就是她这天的数字。 因为她平常太过有精神,所以数字没有悲怆感,但我没办法阻止自己单方面对她抱持尴尬的感觉。 看着峯原的背影,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声喊她。明明看见了却视若无睹似乎也很孩子气,所以我还是决定出声喊她。 她的表情非常认真,直盯着摆放小说的书架。 我小小声喊她:「峯原同学。」但她只是小声沉吟着「嗯……」,感觉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喊她。 我加大音量再喊一次,还轻拍她肩膀:「峯原同学。」 她这次发现我了,但似乎受到严重惊吓,她微微尖叫出声还往后仰。 峯原转过头来,发现是我以人畜无害著称的脸孔后,「呼~」地深深吐了一口表示安心的气。 「什么啊,这不是佐佐木同学吗?害我吓一大跳,讨厌。」 「对不起、对不起。」 我边道歉,边看向她刚刚注视的方向。 「你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啊?」 「啊,嗯,没什么啦。」 很难得看见峯原这般支支吾吾。 「就看一点小说而已。」 「喔,你都看怎样的小说?」 「……你保证不笑?」 她用意料之外认真的表情和声音问我,我惊讶地回答: 「这我没办法保证。」 「这种时候就算说谎,你也应该要一口保证『绝对不笑』吧?」 峯原苦笑着,大概也看开了,指着从书架上抽出来后堆在一旁的几本书。从书本惊人的数量可以窥见她是个阅读爱好者。 「是以大学之类的地方为故事舞台的爱情小说啦。我想说,来看看这类书籍好了之类的……」 其中有精装本的小说也有文库版本的小说,多是色彩鲜艳的封面。我虽然不常接触,但确实在书店的热销作品展示区之类的地方看过这类书籍。 「喔,你喜欢爱情小说啊。」 「……只是偶尔而已喔!只是偶尔会看而已喔!」 「有什么关系?虽然我对这些不太懂。」 听到我的话,峯原细长双眼中闪耀着困惑的光芒。 「……你真的不笑啊?」 「倒不如说,我找不到笑点在哪里?」 我老实说完感想,峯原露出一个像是为难的笑容。 「我还以为男生知道后,会觉得我很爱作梦。」 「我觉得是你太过在意了……我想,应该也有不少男生喜欢。这类书籍在我常去的车站里的书店中似乎也很受欢迎,摆满厚厚一叠书喔。」 实际上,班上也有说着:「你绝对要读读看啦!」之类的话,强力推销自己喜欢的小说给身边人的男生。 「我可以翻一下吗?」 「啊,可以。」 我拿起其中一本翻了一下,只看目录就可以知道和我平常看的书完全不同。 「原来如此,最近的年轻人都看这类小说啊。」 「我们应该同年没错吧?」 峯原轻轻歪头,非常自然地谎报,将自己的年龄减一岁。 「那你又是看怎样的书?」 「我基本上都看非虚构作品吧,虚构作品最多只会看推理小说。硬要说的话,使用在教科书里的小说我也会看。」 「喔,这样啊。」 「因为这些故事终究是虚构的。虽然我小时候还满喜欢,但最近没什么兴趣。」 在我几乎要讲完时才想到:「说这种话,应该会让喜欢小说的她很生气吧……」 当我想着应该要道个歉比较好,从随手翻阅的小说抬起头时,不禁屏住呼吸。 因为峯原露出被深深砍一刀的受伤表情。 「……这样啊,也有人会这样想呢。」 她这样说着,虽然努力维持平静,但从短短一句话中,可以察觉她的声音有点没精神。 那是个在一般状况下,几乎不会发现的细小变化。 「……对不起,我应该要更谨慎说话才对。」 听见我道歉,她露出显而易见的强颜欢笑,在脸前挥着手说「没关系、没关系」。 「小说确实『只不过是虚构的故事』,我也知道有人有这种想法,所以没关系、没关系。」 我还没有单纯 到只接受这句话的表面意思,衷心认为「喔,没关系啊」。 她的反应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反应过度,但是,或许每个人在自己珍视的东西受到轻视时,都会露出这种反应吧。 歉意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羡慕同时出现在我心中,当我发现时,已经脱口而出: 「峯原同学,你有推荐哪本小说吗?」 「……嗯?」 「都升上大学了,我也想着应该要培养一点文化素养。光看非虚构作品,性格会太过偏颇,我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突然觉得我现在说出对非虚构作品很失礼的话。 「所以,我也想要读读看小说。先从爱情小说之类的开始好了,感觉你对这类作品很熟悉,如果有推荐的作品,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非常随便,峯原张嘴呆愣一阵子后,突然遮住嘴巴笑出声。 「……什么啊,佐佐木同学偶尔会说出很奇怪的话耶。」 我在心里偷偷想着:「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吧?」 大概是顾虑周遭的人,她小小声嘻嘻笑了一会儿后,边擦拭眼角边说: 「好,我推荐几本书给你吧。你接下来有空吗?」 我看看手表确认时间,到下一堂课还有将近一小时的时间。 「嗯,有空,要换个地方吗?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我一开口可是一时半刻停不下来喔。」 听见她用戏谑的口气威胁我,我笑着说: 「老师,还请多多指教。」 买下几本峯原推荐的小说后,我们移往附近的咖啡厅。那是位于校区内的连锁咖啡厅,可以看见许多学生边喝咖啡边看参考书。 看见咖啡厅深处有空位,我们在空位上坐下。 「你要喝什么?」 「嗯~我要冰拿铁。」 「好。」 我边想着要是被其他同学看到好像会有点不好意思,边点了她的冰拿铁和我自己的热咖啡,稍微犹豫后,又加点了巧克力蛋糕。 走回座位的路上,远远看见她坐立不安地拨弄刘海,那似乎是她的习惯。从她背后照射进来的明亮阳光,让她的黑发更显亮丽。 「峯原同学,让你久等了。」 「咦,你还加点蛋糕吗!」 她嘴上说:「你不用这么费心啊……」但视线已经完全被蛋糕吸引了。 「咦?你的份呢?」 「我不太吃甜点。」 我在她对面坐下,把热咖啡从托盘移到桌上。我也没拿糖包和奶球。 她连同托盘接过自己的冰拿铁和巧克力蛋糕,稍微和蛋糕大眼瞪小眼后,用异常稳重的动作指着书籍部的塑胶袋说:「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等你吃完蛋糕后再开始也没关系唷?」 「……不可以浪费时间,边吃边说。」 原来如此。看来这是让她相当苦恼的决定,但她似乎做出这般优先顺序。 峯原老师的特别讲座就此开课。 她偶尔会讲起书迷才了解的东西,对几乎没有基础知识的我来说,有许多无法理解的部分。 但是,该怎么说呢,我不讨厌热烈谈论自己喜欢事物的人。因为自己没有「热衷到忘我的事物」,所以老实说,这让我有点羡慕。 虽然我们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她眼中的世界,肯定和我感受到的世界完全不同。产生这个认知后,与其说让人敬而远之,倒不如说让我怀有强烈兴趣。 认识她才一个多月,我对峯原美雨这个人还不太了解。 ——想要更加了解她。 不欺骗自己、直接了当地说,我应该出现了这种心情吧。 与此同时,我也发现有个声音警告自己:「别想这种事。」 这肯定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的声音。 她和我这种人不一样。 她有让她如此热衷的东西,和只是茫然活着的我完全不一样。 这点在选择医学系的动机上也一样。 峯原是因为父亲在她小时候因病过世,才想要当医生。虽然我没有问得更详细,但我认为她有非常坚定的意志支持她成为一名医生。 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是单纯成绩好到能以医学系为目标,而且双亲都是医生而已。成为医生后,从收入上来看,将来肯定不用操心,但反过来说,我没有其他想做的事而让我拒绝走上成为医生的道路。 她看起来如此光彩夺目,肯定不全然是她逆光坐着这种物理性的理由。 能够看见她剩余的时间这一点,也确实让我踌躇不前,不敢更靠近她。 「佐佐木同学。」 说完一轮后,她似乎相当满足,开始和我闲聊。在她停下用吸管搅拌杯中冰块的动作后,有点慎重地重新喊我的名字。 「怎么了?」 我原本要把端起的咖啡杯放回杯碟上,结果还是拿在嘴边的高度。苦涩在口腔蔓延开来,令我后悔点了和自己一点也不搭的黑咖啡。 「我有一件事想要尝试看看。」 她该不会是想要我帮忙什么事情吧? 要是她真的拜托我,断然拒绝她的请求会让我于心不忍。虽然拒绝他人的请求也会过意不去……但拒绝她的要求,我有预感会特别难过。 我拿咖啡杯遮住嘴,打算装成若无其事地先下手为强。微微可听见的声音,或许是良心受到苛责的声音。 「不错啊,你就试试看吧。」 峯原不停眨着双眼。 我突然想起班上女生热烈谈论过:「高中时很流行把自动笔芯放在睫毛上的游戏耶。」「我们高中也流行过!有个人可以一次放好几根呢!」之类的对话。我想着「要是峯原参加那个游戏,肯定会玩得很开心吧」这种毫无脉络可言的事。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有想做的事情就马上去挑战,这不就是你的风格吗?」 我可真是说出一句像是非常了解她的话。 但是,峯原听完我随口说出的话后,似乎有些感触。她小声说着「原来如此」,稍微陷入沉思,接着露出一扫阴霾的表情说:「是啊,就是这样!」 「佐佐木同学谢谢你,我会努力看看。」 「……嗯,加油。」 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努力什么,只是,如果她有想做的事,衷心期盼她能一切顺利也不会受到报应吧。 这段对话过后,峯原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开口: 「对了,佐佐木同学,我们要不要交换联络方式?」 「什么?」 因为我们要一起准备学园祭,班上有时也需要互相联络,所以我早已知道她的联络方式。 大概见我一脸疑惑,她接着补充说明: 「虽然知道社群网站的账号或是学校的电子邮件地址,但我还不知道你平常使用的电子邮件地址和电话号码啊。」 虽然我心里想着「社群网站也可以打电话,联络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但这肯定是不解风情的人才会说出口的话。 「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让她脸上浮现甜美的微笑。 当她的名字出现在我手机中不常用的「联络人名单」上,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253 终于来到学园祭当天。 校区染上学园祭的气氛,来访者观赏各种研究展示满足好奇心,或是边品尝摊贩小点,边享受非日常的生活。 因为我们班抽到很棒的位置,班上同学应付着络绎不绝的人潮,也加 深了同学间的感情—— ——该是如此才对。 大家应该都玩得很开心吧?我呆呆盯着天花板,摸着额头上的退热贴。 我回想起前一天的事。 学校有多个校区,因为举办学园祭的校区和我们平常上课的校区不同,所以我们必须把做好的招牌等东西搬去另一个校区。 「太棒了,赶上啦!」 这开心叫好的声音来自班上最有活力的松下。 「没想到你真的用走的搬过来……」 「虽然这东西确实是大到不想要搭电车……」 松下在班上同学傻眼的迎接中,把招牌放在抽签抽到的摆摊位置。 色彩缤纷的油漆在胶合板上画出一个手拿吉拿棒、露出开心表情的女孩,峯原想出的前卫设计也被巧妙运用在背景中。 不知何时开始变成统筹人的冈山询问: 「好,这样应该差不多都到齐了吧?」 高桥边看着自制的确认表单,边点头回答: 「嗯,应该没问题了。瓦斯桶之类的明天才会送到,所以请负责的人千万不要迟到!」 高桥就像是班上的大姐头,所以负责的人听到她的话后,用很有干劲的声音半开玩笑地回应:「yes, madam!」 「冈山啊,我想要更动一下班表。」 「参加宣传活动的人过来一下!需要试装!」 班上同学的声音,和附近正在布置摊位的其他班级的声音混在一起。明明学园祭还没开始,却已经如此热闹了。 松下边调整自己的气息,边酝酿出无谓哀伤的气氛眺望着这幅景象,接着露出一点也不适合他的虚无笑容说: 「喂,我希望大家可以听我说一件事。」 「松下,你怎么了?干嘛那么慎重?」 恰巧做完手边工作的同学们,边说「怎么啦、怎么啦」边往他身边聚集。 「我想在这里宣誓,让自己下定决心。」 他嘿嘿笑着,伸手在鼻子下擦一擦,不好意思地笑说: 「我在学园祭结束后,要向同一个社团的女生告白。」 「你那根本是立起死亡之旗了吧……」 「放心,我会帮你捡骨,然后拿去当成化学实验的材料。」 我们班上绝对没有霸凌行为。 「话说回来,一般都是在学园祭前或是在学园祭中告白吧?这样一来,成功的话就可以一起逛学园祭。」 提出最有道理的提问的人,是正在试穿宣传活动的角色扮演服装的上原。在负责人的判断下,他穿上一身很像新选组的服装,因为太过适合了反而惹笑大家。 松下听到上原说的话后,夸张地抱头大喊:「我搞砸了!」身边的朋友们也向他投以悲悯的眼神。 「上原,你还真敢说。若是你要告白也就算了,可是松下一丁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啊。」 「至少让他在学园祭期间沉浸在幸福的妄想当中,才是武士的怜悯吧。」 要是有大学职员来调查霸凌行为,我觉得我们班似乎有点危险。 我在旁呆呆看着学园祭前一天的热闹景象。身穿绣着亮眼「诚」字和服外套的上原,拍拍我的肩膀问: 「那么,你和峯原约好了吧?」 「……约什么?」 「已经特地把你和峯原的班表凑在一起了,换你们休息的时候,可要看好时机带她去逛逛啊。」 「……啊,嗯。」 「喂,佐佐木?」 「……什么?」 「什么『什么』啊?你没事吧?你的脸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呆耶。」 「没有,没那回……」 原本打算继续说完「事啊」,但咳嗽打断我的话。 「恶……」 「……你该不会感冒了吧?」 「怎么可能?我已经好几年没……」 说到一半又被咳嗽打断了。 「佐佐木,你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不用啦,没什么大不了的。」 「通常说没问题的人绝对都会有问题……」 上原用着受够了的语气赶我回家:「你快点回去。」我只好向大家道歉之后,先行回家。 现在,果然感冒的我只能像这样卧病在床。 明明才刚夸下海口:「不过是一个人住而已,没问题啦。」 虽然觉得很丢脸,但我还是边吸鼻涕边传讯息给姑姑。住在东京都内的姑姑,在我来东京念大学时,代替双亲相当照顾我。我不想让她担心,但是,生病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过一会儿,姑姑回信:『知道了,我会送探病礼物过去。』我没多思考其中意义就陷入沉眠。 朦胧中,我梦见让人怀念的往事。 那是我五岁时上幼稚园中班的事。 当我去医院探祖母的病时,她摸了我的头后,她头上突然出现数字,吓我一大跳。 在那之前,我从来不曾看过数字飘浮在人头上。 「奶奶。」 当时双亲正好离开病房,只剩下我和祖母两人独处。 祖母停下灵巧用棒针织东西的手,回应我的呼唤: 「什么事?」 「浮在奶奶头上的那个数字是什么啊?」 「数字?」 我想,应该是小孩单纯且残酷的好奇心让我问出这句话。况且,我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还要聪明。 梦中,祖母的脸背光,所以我没有办法看清楚她的表情。 「嗯,奶奶头上写着『30』的数字!」 「……这样啊。」 「那个是什么?是什么啦?」 在梦中,我透过年幼自己的视线看世界,但我没办法凭自己的意志住嘴,也没有办法揍我自己一拳。 「……奶奶看不到耶,但那肯定是神明给奶奶的邀请函。」 祖母是个很敏锐的人,她马上察觉到那个数字表示「剩余的寿命」。 「邀请函?」 「对,邀请函。神明告诉奶奶,我已经可以去找爷爷了喔。」 「那奶奶可以见到爷爷了吗?」 「嗯,对啊。」 「我也想要去见爷爷。」 「……这样啊,那奶奶帮你拜托神明看看。」 「奶奶,约好了喔!」 「嗯,约好了喔。」 祖母接着露出有点恶作剧的表情对我说:「那你不可以把和奶奶约定的事情,还有『邀请函』的事告诉其他人喔,连爸爸、妈妈都不可以讲。」祖母果然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双亲回到病房,又和祖母闲聊一下后,接着准备回家。在这段时间里,祖母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数字的事。 在我对祖母说再见后,祖母对我说: 「直斗,你肯定有各种才能和力量,希望你能为重要的人们使用你的力量。」 一个月后,祖母成了不归人。 丧礼那天,母亲边强忍泪水边对还不太能理解祖母过世的我说: 「奶奶已经去了很遥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了。」 接着,梦中的画面转换,我又稍微年长一点。 那肯定是祖母过世半年后左右时的记忆。 「直斗对不起,你要当个好孩子喔。」 「要乖乖听志穗姑姑的话喔。」 「嗯,我知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父母为了临床研究,要到国外的研究所一段时间,当时我被寄放到志穗姑姑家。 虽然也可以带我一起出国,但因为马上就会 …… 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 197 我发了没头没尾的讯息找高桥出来,而她只简短回复:『了解。』 我们约在离高桥家最近的车站见面。虽然体贴对方也是理由之一,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应该在和美雨共度时光的地方说。 走过第一次到访、不熟悉车站的验票口,刷了有定期券功能的pasmo,萤幕上显示扣除车资的资讯,更让我强烈意识到自己正在一个和平常不同的场所。明明和美雨一同外出时,根本没有想过这类事情。 在我呆呆看着补习班以及健身房的广告看板时,准时抵达的高桥草草和我打了招呼后问说: 「要找有包厢的店比较好吗?」 从她的话和有点落寞的表情,我突然发现,高桥知道美雨的状况。 我们走进车站前的卡拉ok,没有点歌,只是静静等待一开始点的饮料送来。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店员端着哈密瓜苏打和拿铁咖啡进来,又带着一脸职业笑容走出包厢。 门随着声音慢慢关上,从其他包厢流泻的歌声也随之变小。 我明明是做好觉悟才找她出来,但要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仍要一点时间下定决心。 「你一直都知道,对吧?」 「嗯。」 早已知道答案的简短回应,果然还是无比扰动我的心。 「她状况不好时,我会借她笔记。她有时会没办法分辨黑板上粉笔的颜色。」 ——她有时会不知为何突然请假,或者明明有去上课,却向其他人借笔记来抄。 ——她也曾说过要是中途身体不舒服,会造成大家困扰,所以刻意避免选修人数多的课程。 高桥的话,让我想起寻常日常生活的一页,不由得咬牙切齿问: 「为什么……」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 桌子遭受重击后微微震动,高桥紧握着拳头不住发抖,发抖的原因或许不全然是因为愤怒。 「因为她希望和你交往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说:『因为直斗很温柔,要是知道我生病的事,肯定会勉强自己和我在一起。』她觉得,要是让你因为同情她而喜欢上她,对你很不好意思……」 「高桥……」 离美雨最近的人是我,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发现这件事。 我把本应朝自己发泄的怒气,对着她最好的朋友发泄,这件事情化作让我背脊发凉的后悔,划过我的后背。 「你难道要我背叛她的心意吗?」 这火爆的口气非常有高桥的风格。 她毫无掩饰的激烈情绪,狠狠揍了我一拳。 但是,这和美雨一直以来忍受的苦痛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 「美雨为什么要做到这样……」 「……我怎么可能知道。」 高桥努力挤出这句话。不知何时,她的眼角已经闪着泪光。 她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哭了,吓了一大跳,从包包里拿出面纸,胡乱往脸上抹,弄花妆容也不在意。 过一会儿,她深深吸一口气后,恢复平常的语调说: 「……对不起,她隐瞒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肯定也很混乱。虽然现在才说已经太晚了,但是真的很对不起。」 「……不,你也是为了美雨才会这样做。」 被隐瞒这种事情确实让人很痛苦,但是,我完全没有责备高桥的打算。 我们都同样为美雨心疼,她或许更甚于我。 「我才要向你道歉,还有,谢谢你。」 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适不适合现在说,这样或许很厚脸皮吧,但我想要感谢高桥的心情确实不假。 「……嗯。」 她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接着用担心的口气问: 「佐佐木,你会因为美雨隐瞒你而讨厌她吗?」 「我在你心中是那种人渣吗?太让我意外了。」 「……说的也是,嗯,我刚刚真的失言了,对不起。」 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既有安心的成分,也有为我担心的成分。 188 美雨的状况在送进医院的那天就稳定下来,但即使时间短暂,她的症状也一度变得非常严重,所以不得不为了检查和休养住院几天。 「我已经很习惯了,没问题啦。」 她笑着向我道别。隔周周初,她联络我说按照预定日程,一周后就可以出院。 『辛苦你了,别太勉强自己喔。我们学校见。』 我写了又删、删了又写,结果还是只能送出如此空洞的内容。感觉不管说什么,看起来都很虚假。 因为她母亲会到医院接她,我那天也有打工,所以她出院那天,我没有去医院。 老实说,不只她出院那天,除了她倒下那天,我在她住院期间只去探望过一次。 虽然我找了许多理由,但终究只是借口吧。 见到她时,我到底要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大概是因为一直处在这种状态—— 「直斗,早安。」 「……啊,美雨早安。」 上午的教室中,她用一如往常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向我道早,我的回应却十分生硬。 仔细想想,这堂是全班同学都要修的课,所以已经出院的她,理所当然会出现在这里。我的脑袋却连这么单纯的事情也不明白。 美雨有点困扰地笑着,留下一句「待会儿继续聊吧」,就往高桥等一群女孩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老师走进教室,我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专注在笔记上。 那天的上课内容,我根本没听进脑袋里。 就算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美雨似乎马上发现我避着她,自然而然减少来找我的次数。 班上同学也发现我和她之间的怪异气氛,甚至还有人特地问我:「你们怎么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态度保持正常,渐渐地,不再有人来多管闲事。看起来,我果然没有演戏的才华。 只不过,现在对我来说,可以独处正好。我开始花上许多时间在书籍部或图书馆中度过。 或许是因为期末考将近,感觉放学后图书馆里的人变多了。或许在别人眼中,我也是其中一员吧。 「佐佐木,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对不起,我有事情要去图书馆。」 在我拒绝后,上原露出复杂的表情说着「这样啊」表示了解。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早已预想到我会拒绝。 「你别太钻牛角尖喔。」 这句话和仿佛看着让人痛心的东西的视线,让我觉得他或许早已看穿我在想什么。 「……嗯,谢谢你。」 我非常了解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远远不足以理解,所以,在面前堆了成山的参考书和论文。我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逃避现实,边不停翻阅页面,堆积幼稚的想法。 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数字也确实一天又一天减少。 每天,在我那天第一次见到美雨时,我都被迫面对她的寿命确实减少的事实。 然后,她的寿命只剩下「188」天了。 我在图书馆待到将近闭馆的时间时,桌上的手机通知我收到新邮件。 是姑姑寄来的讯息,她问我:『今天可以去你家看看你吗?』虽然很突然,但因为姑姑总是相当匆忙,或许是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 我回她:『我会晚一点回家,你先用备份钥匙进去吧。』在提醒要闭馆的音乐响起时离开图书馆,中途还去超市 买饮料等东西后才回家。 「直斗,欢迎回家。不好意思,我接受你的好意直接进来了。」 综艺节目中的演出者,正在总是只播放新闻的电视萤幕上开心笑着。 「你要喝什么?」 「给我咖啡吧。」 「好,等我一下。」 我钻进厨房里泡好咖啡,端着两个马克杯走回房间。 猫咪图样的马克杯,其实是我怀着想要给美雨用的心思所准备的。和高桥一起去买生日礼物那天,恰巧在杂货小物专卖店看见它,我想着美雨应该会喜欢就买了。我想起那时高桥露出一个「真是受不了」却非常温柔的表情。 结果,在我邀请美雨来我家之前,事情就先发展成这种状况。 「你要加很多牛奶对吧?」 「亏你还记得耶。」 爸爸这边的亲戚,包括我在内,都不太喜欢黑咖啡。 接过马克杯喝了一口,姑姑有点惊讶地挑眉说: 「……咦?你不是泡即溶咖啡啊?」 「我买了一台咖啡机,虽然只是便宜的咖啡豆。」 「你是这么勤劳的小孩吗……啊,我不是在讲冷笑话喔。」 「好啦好啦。」 大概是非常疲倦吧,我说出的话跟小学生没两样。 「没想到你竟然为了欢迎我做到这样,直斗还真温柔呢。」 「没有啊……」 「说笑的,我知道啦。」 在我说出「才不是那样」前,姑姑先打断我的话。 「是为了美雨,对吧?大概连这个马克杯也是。没想到我哥会生出这么机灵,或者该说是全心奉献的孩子。」 「……我也会泡咖啡来让自己清醒啊。」 即使加了很多牛奶,咖啡还是有点苦涩。 「那么,直斗。」 姑姑原本边看着综艺节目,边随口说「我觉得这个搞笑艺人会红耶」,过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你知道我今天来干嘛的吗?」 「你不是来确认我的私生活吗?」 嗯,但我也隐约察觉目的不仅于此。 「这当然也是目的之一,但是,『让监视者在自己不在家时进房间也没关系』的人,大抵上都没有问题吧?」 「你也太随便了……」 「一个人独居的大学生耶。就你的个性来说,我觉得你再玩疯一点比较好。」 在亲戚间,姑姑总被说成意思不太好的「个性自由」。她说完这句话后,露出不安好心的笑容。 「……那么,是为了美雨?」 听到姑姑在这个时间点来找我,我马上想到美雨的事。 姑姑是她的主治医生,比谁都要清楚她的病情。姑姑从美雨那边听见我最近的态度,所以来警告我几句……这也不无可能。 话说回来,姑姑到底对我们两人的交往有什么想法? 从医生的立场来说,虽然我不知情,但的确带着身患重病的美雨到处跑。 姑姑回我「不是喔」,微微笑了一下。 「我今天不是以医生的身份前来,和是谁的主治医生无关。现在在你面前的,只是有医学知识、你很敬爱的温柔姑姑。」 拜托,别擅自把我归类为敬爱你的人好吗——在我如此反驳之前,姑姑继续用俏皮的语气说: 「虽然,我无法针对特定病例打破守密义务,但我稍微为你举行一场『家庭医学讲座』吧。」 「……那还真感谢你。」 看来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我升上大学后,似乎变得敏锐许多。 「那么,我想立刻提问。」 「好,请问。」 「你认为,一个还没有医学专门知识的大学生,若想帮助一名罹患尚未找到治疗方法疾病的患者,该怎么做才好?」 「这得取决于『帮助』要怎么定义。」 姑姑先说了这个前提后,慢慢说道: 「『单纯一起度过』是我可以提出的解答。」 大概见我一脸不满,姑姑又接着说:「你或许会想:『只有这样吗?』但那肯定是件分外困难的事。」然后静静把剩下的咖啡喝光。 「这件事不仅限于医生。假设,如果有营养师执照或是健身教练执照,就可以从健康层面来帮助她,但不表示无法做到这些事情,就是『无法提供帮助』。人类不是可以单纯从知识及技术获得救赎的动物,就是这点麻烦啊。」 一个医生说出这种话真的可以吗?我这样想后,马上又觉得,或许正因为是医生才会这样想。 身为医生,绝不可能只有完美治愈病患的经验,肯定也有许多后悔的经验。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不断追求完美。 还没成为医生的我,虽然无法自以为理解地说些什么,但是看着这些人的背影长大,我也在不知不觉中产生「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的想法。 「只要和她在一起,聊些没营养的话题,甚至一句话也不说都没关系。就算不在她身边,仍用电话联系;只要她身边有家人或朋友,就能让她安心。只是这样的事,就能让她获得救赎。」 「……是这样吗?」 「不是以医生,而是单纯以你姑姑的立场,我会这样想,但不保证是标准答案。而且,那已经不是理解与否,而是能不能接受的范畴了。」 她说完后开口大笑。 「如果你不喜欢,那听过就算了吧。」 就是在这种时候,我真心感到自己赢不过姑姑。我也能变得像她一样坚强吗? 「也是因为你以『一个还没有医学专门知识的大学生』为前提发问,但你心里想的不只这个吧?」 「……你指什么?」 「就算装傻也没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个性吗?再加上这个书柜。」 姑姑边说边走到书柜前。 「我在你回来前看了一下,要说是在教养课程上学习的内容,稍显偏颇耶。我都不知道你对神经学这么有兴趣,该说真不愧是我的侄子吗?」 「……」 「你肯定也用校内学术网路找论文来看了吧?现在的小孩都看pdf档吗?」 「……列印出来的资料在我包包里,因为家里没有印表机,所以在图书馆里印。」 「哎呀,你还真是老派。」 姑姑故意装出惊吓的表情,接着露出攻击性十足的笑容说: 「好,那我们来评分吧。虽然我从以前就明白了,但你还真够顽固呢。反正你肯定想着『要是没有治疗的方法,我就自己找出来』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事吧?把你从无知中挤出来的点子全都拿出来吧,让我明白告诉你,你的学识到底有多么不足。」 不愧是亲人,姑姑早已全部看透了。我在内心苦笑着:「真服了姑姑。」 知道美雨生病后,约两周的时间。 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和美雨相处的我,把之前拿来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全部用来学习新知。 不为其他,只为了救她而学习新知。 我收集了所有可以在书籍部、图书馆里找到,只要有点相关的书籍和论文,不放过任何一个,一径阅读。积蓄瞬间花到一点不剩,但我才不管那种事。 我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临阵磨枪,姑姑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连现在的我都能找出治疗方法,经验比我丰富、比我更聪明的人们,早八百年前就找出治疗方法了。 即使如此,我也无法什么都不做。 「啊,对了。」 姑姑假装灵光 一闪,讲出她很明显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我还没问你是想要找出哪种疾病的治疗方法呢,你先把那个假想疾病的条件告诉我吧。」 然后,一瞬间就被打趴了。 我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所有想法,才刚脱口而出就被击落。 如我想象,不过是临阵磨枪而已。这些连「不上不下」都称不上的知识,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 我大约两周的努力,只不过是自认为很努力的枉然。当然,这应该会在我以成为医生为目标的道路上派上用场,但只要没有任何可以救她的线索,对我来说就是徒劳无功。 我的论点太过简单,被否定得一干二净,最后,我呈大字形躺在地板上,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笑出声来。 「可恶……」不小心骂出声了。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当我发现时,已泪流满面。 即使可以预测她的「死亡」,我也没有阻止这件事发生的力量。 我只能恐惧地等待她的死亡到来,只能甘于接受这件事情发生。 没有专业知识,也没有特别技术的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答案,也没找到自己能认同的道路。 但是,我默默擦了泪水。 看到我这模样,姑姑脸上露出看来非常平静的表情说: 「甘愿了吗?」 「……嗯。」 姑姑跨过我的身体走进厨房,擅自打开我的冰箱物色,接着拿出两瓶矿泉水走回来。 「就你来说,算是很努力了。来,给你奖励。」 「那原本就是我买的耶。」 我向她道谢后接过一瓶水,坐起身来润润喉。明明和我平常喝的水是相同商品,却感觉很久没喝过如此好喝的水了。 休息一下后,姑姑再度开口: 「直斗啊,你查过难治之症的定义吗?」 「不用查吧,你之前才跟我说过而已。」 「我那时没有全说。要被认定为难治之症的条件还有一个:需要长期疗养的疾病。如果未满足这个条件,就没办法被认定为难治之症。」 这句话花上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渗入我的思考当中。 「说实话,美雨从很早以前就该过着住院生活也不奇怪。实际上,她在你念高中时,几乎都在医院里度过。」 「……什么?」 「她果然没说啊?她没有念高中喔。」 「……我第一次听说。」 「她国中时,出席日数也很危险,差点毕不了业。她根本无法好好去高中上课,只能在家或医院疗养,等身体状况稍微好一点后,自己拼命念书,就这样通过大学检定……啊,现在叫做高中学历认证吧?总之,她通过那个考试,还考上我们学校的医学系。像我这种程度的人要考我们学校是很轻松啦,但她背负那么多不利条件还可以考上,真的不得不佩服她。」 「为什么要做到那样……」 「就算是比谁都要迟钝的你,只有这点你得要自己想象才行。」 如果只看文字,肯定会觉得这句话很冷漠无情,但姑姑的表情和语调有种温柔的感觉。 「我没办法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答案,自己去问美雨吧。」 177 多亏姑姑,让我涌起和美雨面对面的勇气……应该要这样才对,但现实十分残酷,事情无法如此顺利。 在我想着希望有什么契机时,期末考来临了。在我强硬把她赶出我的脑海,努力念书之时,时间又更加往前推进。 然后,七月结束的那天,我们也迎来期末考的最后一天。 好不容易顺利考完最后一科,我安心地松一口气。 虽然这样说,但最大的未解决事项,也就是美雨的事情,却毫无进展。随着时间流逝,只让我感到问题变得更难解决。说不定,我们之间的关系会这样自然消失——这种冰冷的恐惧感抚上我的背脊。 「嗨,佐佐木!」 「要来去庆祝啰!」 这段时间和我保持距离、待在远处看着我的同学们,吵吵闹闹地围到我身边,让我吓一大跳。 「放弃挣扎吧,上原已经跟我们说你今天没有打工。」 「多亏你写的考试对策笔记本,我好几科都顺利过关了,得好好向你道谢才行,露个脸吧。」 嘴上说着要向我道谢,但这种说法让我根本无法拒绝。 话虽如此,我闲着没事也是不争的事实。 「好啦,我去。」 「就是要这样才对嘛!」 因此,傍晚之后的行程决定了,我随便消磨时间后,前往集合地点——和班上同学第一次见面,地铁站一角、手扶梯下的广场。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四个月,在这段漫长却又短暂的时间里,真的发生许多事情。这段记忆中的每一页,都有美雨的身影。 大家集合完毕前往店家后,同学已经帮我安排好位置,对我说:「佐佐木,你坐这里。」 我心想着「该不会……」,结果不出所料,美雨被拉到我对面的位置就坐。 「美雨雨的位置在这里喔。」 「欸,等一下,玲玲。」 「没关系啦,没关系。」 美雨发现我坐在对面时,露出像是困扰,又像非常过意不去的表情。我对自己让她露出这种表情感到抱歉,移开自己的视线。 不知道同学们到底有没有注意到我们的状况,他们很明显就是随意坐下,然后开始点饮料。 每个人手上都有饮料后,今天聚会的发起人站起身。 「咦?上原?」 在这种聚会场合,班上有专门出面主持的「康乐股长」,但我们班上的康乐股长不是上原。看见意料之外的人站起身让我吓一大跳,同时,我也看见面前的美雨露出惊讶的表情。 「好,大家手上都有饮料了吗?」 上原大概故意忽视我们两人的惊讶,一脸严肃地开口说:「那么~」 我原以为他接下来理当会说「庆祝期末考结束」,没想到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他高声说道: 「峯原同学,生日快乐!然后,恭喜你出院!」 同学们也大声唱和,只有我和美雨一脸呆滞。 「这……大家,这是怎么一回事?」 美雨一脸疑惑地提出问题,坐在附近的男同学笑说: 「对不起,『期末考结束的庆功宴』其实是假的。」 「咦?」 美雨的声音和我的声音完全同步,我们忍不住看着彼此的脸。 「峯原,你生日是七夕那天对吧?」 「可是,除了我以外也有人七月生日……」 「上原刚才不是说了吗?同时也是庆祝你出院啊。」 一听之下才知道,大家都对美雨请假一个星期的事感到很奇怪。 「该不会是玲玲……」 「虽然直说你在跷课约会的途中突然倒下,才需要住院检查好像很可怜,但总比大家误会你一直跷课来得好吧?」 「……这样说也没错啦。」 美雨一脸不满,但还是接受这个理由,大概是因为她听出高桥的言下之意是「大家不知道你详细的病情」。 总之,如果是惊喜的庆祝会,大家瞒着美雨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为什么连我也瞒啊? 仿佛要解决我的困惑,上原又大声说: 「而且,明明是你和峯原吵架,却连我们都跟着尴尬起来耶!」 他夸张大喊后,「没错、没错」的附和 声此起彼落。 「我们又没有吵架……」 「旁边的人看来是吵架时就是个大问题了。」 我慌张的反应轻易遭到反击,全身僵硬的美雨似乎也靠不住。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班上爱管闲事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快啦快啦,快点和好,反正肯定是佐佐木做了什么对吧?」 虽然我坚持想要修正这种偏见,但这一次并非全然错误,让我难以反驳。 不知所措下,我总之先转向美雨,她似乎相当坐立不安。 我们两人都张嘴试着想说些什么,却像是被什么阻挠般无法顺利说出口。 在这毫无进展的状况中,围观者的杂音越来越大。 「……我啊,已经开始觉得这对情侣该不会其实没吵架吧?」 「真巧,我有同感呢。现在觉得我们特地为了他们准备惊喜真是蠢毙了。」 然后,仿佛要把这些意见全部掩盖,高桥大叫:「啊~真是的!」重捶桌面一下。 高桥站起身,快步朝美雨走去,不理会美雨的困惑紧紧抱住她,接着有点恐怖地盯着我说:「喂,佐佐木。」 「是、是……」 为什么我身边的女性,眼神的力量都如此强大? 「你要是继续让美雨困扰下去。」 为了让台词断句清楚,美雨的好友在停顿后,慢慢说出以下这句话: 「我就要把美雨抢走。」 「玲、玲玲,你讲什么啊!」 高桥这番宣示让美雨羞红脸,旁边响起「耶!」的热烈欢声。 高桥摆出帅气姿势,居高临下看着害羞的美雨,接着竟然抬起美雨的下巴说: 「美雨小姐,我很爱你喔。」 「……啊、嗯,那个……我也很喜欢玲玲喔。」 孤陋寡闻的我,不知高桥竟有如此高超的演技。看到美雨喜形于色的样子,也让我有点不甘心。 高桥扬起单边嘴角,笑看着我说: 「那么,佐佐木,我可是大胆向美雨雨表明我的爱意了。我想,身为男友,你肯定很不是滋味。你准备怎么做?」 「唔。」 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我转向美雨,只见她满脸通红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想要看佐佐木~很帅气的告白啊~!」 「你们这群人,会不会有点太超过啦!」 竟然忍不住大声说出平常在心里吐槽的内容,看来我似乎非常慌张。 虽然这样说,不过我无法否认这是个绝佳机会。合理思考一下,我应该活用这个机会跟美雨和好,但也让我疑惑:「随着此时此刻的气氛起舞真是理性的行为吗?」接着开始计算,放过这个机会将产生多大的风险…… 接着,我的大脑短路了。 虽然没留下多少记忆,但凭着模糊的记忆以及他人的证词,我重建现场状况后,得到以下答案。 我堂堂站上桌子,越过桌面在美雨面前跳下站定,接着把高桥推开,将自己的双手放在美雨肩上。 听说,接下来我说出令人感动的告白: 「美雨小姐,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 我不是不觉得自己似乎说出回想起来会羞愧到死的话,也不是不觉得嘴唇似乎感受到某个柔软东西的触感,但总之,我完全没有记忆了,所以这些肯定是错觉。 我说我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 重点在于,美雨到底露出怎样的反应。我隐约记得她满脸通红,接着边笑边哭地接受我的告白。 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可以将她的回复,连同鲜明的影像一起,一字不漏地全部记下来。 「说实话,我那时候真的很想当场炸了你。」这是上原之后对我说的话。我极想主张,他应该早可预料我那天会失去行为能力,所以有酌情量刑的余地。 虽然也有种只是被大家拱出来的感觉,但如果不像这样在背后猛推一把,我和美雨绝不可能采取任何行动。连我自己也觉得,要是我说「这两人还真麻烦」,朋友们应该又会一脸傻眼地看着我。 不管怎样,我和美雨和好如初,再次以恋人的关系共度。 有时,总是在一起的四人组会一起到海边玩。 有时,会去甜点吃到饱吃撑肚子。 有时,我会主动递上手帕给看完爱情电影大哭的她。 在这之中,转眼间,夏天结束,秋天也过去了,和她一起度过的最初也是最后一个冬天到来。 她的数字,已经少于「50」。 49 「直斗早安!」 「早安,美雨!」 因为她慌张跑来,加上天气十分寒冷,她的嘴边出现淡淡的白色气息。 「你啊,做事情不要拖到……」 原本打算继续发牢骚,但我因为过于惊讶而张大嘴,无法把「最后一刻」说完。 「……美雨?」 我大概露出一个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蠢脸吧,但看见眼前这幅景象还不混乱的人才不正常。 「嘿嘿~吓到你了吗?」 「一般来说都会吓一大跳吧。」 看着腼腆微笑的她,我无法压抑内心动摇,继续说: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的头发……」 听我这么问,她露出害羞的表情和举止摸着一头白发。 ……没错,她原本亮丽有光泽的黑发,不过一天没见,已变成将近透明的白发。 「……对不起,没想到竟然让你如此操劳。」 「这不是白发啦!啊,是白色的头发,所以也算是白发,但不是那样……」 因为她过于慌张,我不禁笑出声。在她露出愤怒表情前,我赶紧道歉「开玩笑、开玩笑」。 她嘟起嘴说「真是的」,手指梳过刘海。这是她紧张时会不自觉做出的动作。 「那个啊,其实这才是我真正的发色。」 「咦?那之前的呢?」 「嗯,我一直都染成黑色。」 我完全没发现,不知该对自己的迟钝羞愧,还是要称赞她演技好和口风紧。 「不管怎么说,白色总是特别显眼。而且在爱情小说和漫画里,白发角色都是薄命的形象。」 「我说啊,你别再把虚构的恋爱故事套用在自己的人生啦。」 在我不知该对她一如往常的举止感到放心还是傻眼时,不禁笑出声来了。 「……果然很奇怪吗?」 「嗯,因为一直都只看过黑发的你,所以没办法否定不习惯的感觉。」 「唔……」 「但我觉得你非常适合这个发型喔。」 虽然是句让人不好意思的台词,但像这样说出真心夸赞她的话,我已经没有以往的抗拒感。 「真的吗?」 「嗯,我之前看的小说里也有出现白发的女生,非常可爱。」 虽说抗拒感已经比以往减轻许多,但不好意思的反应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没想到竟然让那个直斗开口说出这种话,我胸口充满罪恶感啊……」 美雨的双颊不是因为罪恶感,而是出于其他原因鼓胀,我轻柔地拍拍她的头。 「没问题,真的很适合你。没有人会觉得奇怪,我向你保证。」 「……直斗的保证在这方面完全无法置信耶。」 交往半年后,我也已经知道美雨会这样说,只是想要遮掩她的害羞。 话说回来,只要看见她那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而染红的双颊,任谁都能够轻松发现事实吧。 进入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五,这天,我们约好要去看电影。 在车站碰面后,我们并肩往电影院的方向走,一如往常地闲话家常。 「但是,没想到你竟然会说想要看这种动画电影,吓我一大跳。」 我们的距离比之前更加接近,我也开始用更亲密的称呼喊她。 「咦?我也会看动画喔。」 「不是啦,是因为我查了资料发现,这不是爱情故事类的内容。」 「就算是我,也不是只看爱情故事类的东西啦。可要好好掌握现在流行些什么才行啊!」 美雨握起拳头,如此强调。 「该怎么说呢……为了写出有趣的故事,要从各种领域吸收知识才行。」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样。」 她边说,边用手指抵着眼镜外框,轻轻把眼镜往上推。据她所说,这是个「会让人看起来很聪明」的动作,所以她很喜欢。 虽然现在这副眼镜,和我送给她的滤蓝光平光眼镜的外型很像,但这是她一个多月前开始戴、度数有点重的眼镜。 「说到自己写故事,你要投稿新人奖的小说,进度如何?」 「啊,嗯!」 看起来进度似乎不错,她笑得很开心。 「因为直斗带我去了很多可以当作参考的地方啊,所以我想出非常多点子,写作速度也很不错喔。」 知道她在写小说,已经是非常久之前的事。开口宣示要以新人奖为目标的她,在那之后似乎也朝着目标努力。 计划要去哪约会时,我们也很常因为她一句「我有个地方想去看看,想当作写小说时的参考」而决定约会地点。 她似乎想写爱情小说,所以想去的地方多是约会胜地,因此,可说我们最后都很普通地享受了约会乐趣。 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后,她嘟哝着:「我也想说这里可以当成写小说时的参考嘛。」看来,她似乎偶尔会提出单纯想要我带她去的地方。 看她频繁改变表情、乐在其中的样子,连我也变得很开心……但有时,会被愧疚的心情袭击。 ——希望有一天,可以有很多人看见我写的小说。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常挂在嘴边的愿望不可能实现。 峯原美雨不只无法成为医生,也无法成为小说家,在朝着梦想前进的途中,她的短暂生命会先走到尽头。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在清楚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依然支持她的梦想,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走在我身边的她,一头白发随着冷风跃动。 我说她相当适合那头白发,并非谎言。 但是,那头近乎透明的白发,让我感受到她是不是也要跟着融化消失的冰冷恐惧同样是真的。 下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她已经不在了。 我忍受着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即使如此,还是在她面前露出笑容。我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这么做的呢? 「能帮上你的忙真是太好了,但是啊,你不肯让我看耶。」 「这是写给女生看的爱情小说,直斗应该只会觉得无聊而已。」 我想,真正的原因应该是她会不好意思吧。 「你没有在网路上发表吗?我听说最近这类作品变多了。」 「真是的,竟然问这种问题,要是有发表的话,你肯定会第一个去看吧?」 「被你发现了啊?但是,让许多人提出意见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事吧?可能会被出版社编辑注意到喔。」 「嗯,这样说是也没错……」 她笑得有些为难,稍微降低音量说: 「总觉得,放在非常多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啊,一开始不就是希望能让很多人看见你的小说,才决定要投稿新人奖的吗?」 「这样说也没错、这样说也没错啦!」 看见美雨开始「唔……」地沉吟,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可以笑我,太过分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 我边躲开她连续挥来的拳头,边笑着抬头看向天空。 清澈的冬日天空,让人感到些许寂寥,却也非常美丽。 这一天,她的数字是「49」。 她和我之间的故事,再过不久就要走向结局。 43 时近年底的某天,我和上原两人一起吃午餐。 经过大半年的时间,彼此都少了顾忌,我叫他时也更加不在乎有没有礼貌。 「话说回来,你预约好平安夜的餐厅或是饭店了吗?」 等待续点的白饭送上来前,上原一脸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我。 正准备夹起最后一块炸里肌猪排的我,无视胃袋因为旺盛食欲发出的声响,接受他投射过来的视线回答: 「平安夜,是指圣诞前夜吗?」 「世间一般说『平安夜』时,都是指那个时候吧?」 「这样说也是。」 几年前,我和妹妹都很期待「要让爸妈买什么当圣诞礼物呢」,但近几年已经不再那么雀跃。 「然后,平安夜和刚刚的疑问有什么关联?」 「……为什么单身的我,得向一个有女友的男人解释得那么清楚啊?」 上原开始碎念「难不成我前世是个超级坏人吗」。我拿着筷子,双手合十地拜托: 「我会感谢你的,师傅。」 「要悉数传授似乎得花上很长的时间呢……平安夜这个日子,一般来说,有恋人的男人要为恋人预约好可以看见美丽夜景的餐厅,共进晚餐,还要准备好在晚餐后共度一夜的气氛佳饭店。」 「喔,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你绝对知道吧?你也有在看爱情小说、漫画之类的不是吗?」 「虽然很多作品提到这种习惯,但我无法判断哪些是虚构、哪些是非虚构的。」 听完我的话,上原很灵巧地耸肩说: 「在高桥说『佐佐木很有可能没做准备』时,我还回她:『不可能吧?就算他再怎么迟钝,至少会有所准备吧。』」 「真不好意思,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 「是押宝押在大冷门身上的我太笨了。」 原来如此,他之所以会说「偶尔让我们两个男人一起去饱餐一顿吧」,就是为了要说这件事啊……我不禁这样想。但看见他豪迈的吃相,也说不定他只是想吃白饭、味噌汤、高丽菜无限供应的炸猪排。 「你啊,虽然是自己一个人住,但女孩子可是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视情境这种东西喔。」 「什么?」 「还说『什么』咧?我说你啊……至少有约好在平安夜要一起度过吧?」 毫无学识的我,至此终于理解上原意味深厚的话到底是在讲什么。老实说,这让我十分慌张。我想,我肯定满脸通红吧。 「啊,可是,我们才交往半年而已……而且我们根本没有结婚的打算。」 「你是哪个世纪的人啊?」 上原一副受够了的语气,不耐烦地搔头。 「可恶!就一般常识来说,应该我才是对的吧……我开始没自信了。」 我因为他的反应小小笑出声后,他重新打起精神,略带苦笑地对我说: 「唉,反正平安夜的晚餐或是饭店,如果没有非常早提前预约,现在也预约不到了,而且,就你和峯原的情况来看应该很困难吧。」 「如果要约气氛佳的地方,应该得有很雄厚的财力才有办法吧。」 「而且峯原和家人一起住,以外宿一晚为前提约她出来应该不容易。」 「她母亲似乎对这件事很宽松。不过,如果她父亲还活着,我应该在跨进她家玄关的一瞬间……就已经失去意识了吧。」 哪怕是开玩笑,我也无法轻易把「应该被杀了吧」说出口。 我回想起把生日礼物交给美雨那天,她对我说过她父亲的偏执逸事。虽然不知道真实性有几分,但不难想象他是个过度为孩子烦恼的父亲。 「这样啊……话说回来,她父亲已经过世了喔。」 「……嗯。」 「真可惜,将来看不见你因为拐跑人家女儿而被狂扁一顿的那一幕。」 大概是想吹散这股哀愁气氛,上原用很不正经的口气说出这段话。 我搭上顺风车,也尽量用开朗的语气说: 「啊,虽然我没有预约饭店,但有预定要一起吃晚餐喔。」 「喔,你已经预定好餐厅了吗?」 「没有,要在我姑姑家吃。」 其实我姑姑的专长是做菜,大概是想要寻求大展身手的机会,她邀请我和美雨一起共享平安夜的晚餐。 「……在不是两人独处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一般平安夜的情侣晚餐了。」 这次,上原扎扎实实地叹了一大口气,他的表情让我稍微笑出声。 我决定忍住羞愧自我坦白。这肯定是最好的时机点。 「追根究底,说不定我是没自信吧。」 「干嘛突然说这个?」 「因为啊,那么棒的女孩会喜欢上我,冷静想想就是件很诡异的事。」 第一次见到美雨已经是半年前的事,而我依旧鲜明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虽然她对谁都很和善,但我觉得,在那天一同度过的短暂时间里,她已经表现出对我有特别好感的态度。 至少,会让我这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心生误会。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你,我大概会回『好啦好啦,你别再炫耀了』。但如果是你,感觉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件事。」 「我是个无聊的男人,真不好意思。」 「我没说成那样吧。」 上原摇摇手,看着天花板说: 「嗯……既然有『一见钟情』这句话,就表示实际上真的有人因为这种理由陷入情网啦……」 「你是说美雨对我一见钟情吗?」 「……应该不可能,你忘了这句话吧。」 「喂,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也太残酷了吧?」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就把一见钟情当成一个极端例子吧。实际上,人类喜欢上另一个人的理由,对本人以外的人来说,大多是很微不足道的事。」 「……怎么说?」 「这是我朋友的例子。」 上原这句话,是要谈论自己的经验时,「惯例」的开场白。 「那个人啊,似乎有个很要好的女性朋友。据说两人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朋友,一点恋爱的感情都没有。」 「这样啊。」 「但是某天,听说他不小心撞见那个女生在哭。」 「……那感觉好尴尬。」 如果是我,肯定会马上回避吧,但看来,上原似乎……不对,上原的朋友似乎拥有更加优秀的交流能力。 「没错,是挺尴尬的。那女孩平常是个非常有活力、开朗的大姐头,没想到突然哭起来。那家伙不知道该怎么做,总之先递上手帕,似乎还说了『如果说出来会比较轻松,就对我说吧』之类的。」 「那女生有说理由吗?」 「没有,听说她只回『我没事』。然后,那女生露出勉强的笑容,说了一句『谢谢你』。」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咦?」 「所以,这样就结束了。」 「……等一下,刚刚这段话里,到底有哪一点让你喜欢上那个女生啊?」 「不是我,是我朋友。」 他坦然断言后,喝了一口温茶。 「我不是说了吗?在旁人看来,喜欢的理由都是很微不足道的事。那家伙在女生对他说『谢谢』的时候,对她萌生爱意了。」 「喂,不管怎么说也太快了吧?」 「真的有这种事啦……已经超越惊讶,而是会让人傻眼的事例。」 上原像是表示「头很痛」一样,非常夸张地压着额头,然后说着「总之……」把话题拉回来。 「就是现实比小说还离奇之类的意思。『平常明明只让人看见开朗、强悍一面的女生,只在你面前露出坚强的带泪微笑时,让你的心因而悸动』之类的,也就是类似『反差萌』之类的感觉啦。」 「嗯。」 「喂,这种时候,特定案例的详细资讯一点也不重要。」 上原这番话似乎是要回避我进一步追问,又继续说: 「话说回来,一旦开始思考『自己该不会喜欢上这个人了吧』,剩下的就很单纯,会在意起对方的所作所为,因为想要找出『自己喜欢上对方的理由』啊。」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 「你很烦耶,只是一般论啦。」 上原皱起眉头,把最后一块猪排塞进嘴里。在他细细咀嚼、吞下肚前的这段时间,出现短暂的沉默。 「总之,」上原把猪排豪迈吞下肚后,接着说:「就是这样。所以就算峯原喜欢上你的理由多么令人费解,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甚至可以说,或许连本人都不清楚呢。反过来说,你能清楚说明自己喜欢上峯原的理由吗?」 「我……」 「喂,你不用真的试着说明。你们俩的恋爱情事,继续听下去我的耳朵都要融化了。」 「唔。」 看我沉默不语,上原露出苦笑。 「真是的,真是个令人羡慕的家伙。」 这句话的音量,小到几乎要被店内的喧哗盖过去。 我为什么会喜欢上美雨呢? 虽然我想为其加上理由,但最终,或许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行为也说不定。 喜欢上某人,并不需要让众人信服的理由。上原想说的,肯定是这么一回事。 找不到理由的事,对我来说基本上是一件很恶心的事……但不知为何,对于这件事,我却没感到一点不舒服。 30 期末考结束后,平安夜终于来临。 我和美雨约在离姑姑家最近的车站碰面,接着一起前往姑姑家。美雨似乎是第一次造访我姑姑家,所以非常紧张,也比平常还常拨弄自己的刘海。 「那个,直斗,我的打扮会不会很奇怪?」 「什么?不会啊,我觉得和平常没两样。」 「……对不起,这附近有没有可以买到漂亮衣服的店家啊?」 看来「和平常没两样」似乎是禁句,我反省起自己的学识浅薄。 「没关系啦,你和姑姑不是认识很久了吗?不用那么紧张吧。」 「因为她今天不是以医院里的医生,而是以直斗姑姑的身份邀请我啊!」 她的样子,仿佛是情况允许,就会蹲下来抱头大叫「啊啊啊啊~」般绝望。 「要是她看见我的打扮,心想『我不能把侄子交给这种黄毛丫头』的话,那该怎么办……」 「为了慎重起见,我再说一次,她只是我姑姑,不是双亲喔。」 在她心中,似乎把今晚和「到男友家访问,向男友双亲打招呼」的事件重 叠了。 「没问题啦,和平常一样……不对,你比平常可爱,姑姑一定会吓一大跳。」 「……谢谢。」 她说完低下头,接着像要掩饰自己羞红的耳朵说: 「但是,如果你觉得我只是想让志穗医生吓一跳的话,也太让我失望了。」 ……嗯,就算我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她在今天这种日子打扮得如此时髦是为了谁。只不过,重新体认这件事,让我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决定把夸奖她的帅气任务交给姑姑——想让她理解这种细腻的男人心似乎相当困难。 我们两人都红了一张脸,但她终于冷静下来。 但是,当我们站在姑姑面前时,姑姑演起了「喔,你就是我们家直斗的女朋友啊……」这种小短剧。看着慌张失措的美雨,我再次觉得「这两人果真很合得来呢」,连这种时候的想法都如此相近。 小短剧也演完后,终于来到等待已久的晚餐时间。姑姑一手准备的平安夜大餐,比想象中还要豪华且美味。 美雨似乎特别喜欢火鸡的调味,还询问姑姑:「这是怎么做的呢?」但说起来,她能不能照着食谱重现这个味道,我实在不太肯定。她也曾自我分析「我的味觉有时候会变得很奇怪」,但在说起味觉的问题前,我觉得应该先检讨她是不是有必要秉持「如果把这个材料加进去提味,不知道会怎样?」的挑战精神。 虽然我很早就知道姑姑是美雨的主治医生,但再怎么说,之前都不曾像这样三人一起度过。 在抱着新鲜感享受这段时光时,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我战战兢兢开口询问说着「我们都是成人了」,现在把我排除在外﹑开心享用红酒和起司的两位女生: 「等等,既然美雨和姑姑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该不会……」 「……你这小鬼,该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我现在才发现。 如果只有姑姑也就算了,连美雨都对我抛来无法置信的眼神,扎得我好痛。 「你也想想你和美雨相遇的地点在哪里啊。告诉你那个公园的人是我吧?」 「……的确是。」 但不管怎么说,应该不可能连我会不会真的去公园都能预料到吧……不,不对,这两人感觉能完美预测我的行动。 「顺带一提,告诉美雨那座公园的小船魔咒的人就是我。」 「那个啊,直斗因为发烧没参加学园祭时,也是医生告诉我你家在哪里的喔,还把备份钥匙借给我。」 美雨因为酒精而染红的脸上露出开心笑容,让我不禁怀疑,她该不会非常乐于这种状况吧。 在接受姑姑和美雨的捉弄时,我如是想:也就是说,我和美雨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美雨和姑姑一手策划的吗? 我一直以为只是偶然,但假设美雨从一开始便是以我为目标才向我搭话,她从那时对待我的态度和对待其他同学们的态度完全不同,也就说得通了。 那么,为什么是我? 姑姑为了要让生命短暂的美雨留下一点幸福回忆,所以才把侄子的我介绍给她……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姑姑是非常忌讳「公私不分」的人。 从结果来说,我和美雨顺利交往了,所以,就算真是两人策划的,我也没什么好抱怨……但疑问梗在心中还是让人在意。 ——反正本人就在这里,只要开口问就好了嘛。 这么一想,我正打算开口喊「姑姑」时,姑姑的手机响起。她讶异地「嗯?」一声,边抱怨「这种日子里到底是谁打来的啊」边看手机画面,但才看见画面,马上变得非常严肃。 「对不起,我离开一下。」 姑姑说完立刻起身,走到与厨房、餐厅相隔一扇门的走廊上。 美雨和我疑惑地面面相觑。 大概是房间很安静的关系,我们能稍微听见姑姑透过门扉传进来的声音。 「好,我了解了,现在马上过去。」 简短通话后,姑姑马上回来,露出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说: 「对不起,我得马上去医院一趟。」 「平安夜耶?急诊吗?」 「也不是那样啦,但得去一下。」 难得姑姑说话如此含糊。她像是要避免我追问,立即接着说: 「就是这样,我马上要出门了,你们要关好门窗喔。」 「那么,我等一下送美雨……」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络过她的父母,说她今天要住我家。美雨,你有听爸妈说过吧?」 「对,没问题。」 「啊,那我……」 在我想着我只需要注意自己的电车时间就好时,姑姑突然投下一颗震撼弹: 「直斗也留下来住一晚吧。」 「……啥?」 「我不知道几点才能回来,不能在深夜把一个女孩单独留在这种地方吧?」 「说什么『这种地方』,我记得这里应该是你家啊。」 「别说这种诡辩。」 我真希望姑姑可以去翻一下字典,确认「诡辩」的意思。 姑姑使出一招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摔角招式,手臂紧紧固定住我的脖子,接着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而慌张的我耳边偷偷说: 「就算这里是主治医生的家,对她来说仍是第一次造访的地方。突然被独留在这里肯定会很不安啊,你懂不懂?」 「但是……」 接着,姑姑非常严肃地继续说: 「而且,如果她身体突然出状况,没人在怎么办?」 这句话让我猛然醒悟。 从那次突然住院以来,至今半年,美雨的状况非常稳定。但是,她并没有脱离难治之症的魔掌,已经逐渐发生视力低落等负面影响,她的身体也曾出现部分突然麻痹、无法动弹的状况。 知道详情的我和高桥,也请上原帮忙,我们平常都会特别注意,至少在学校里不会放美雨一个人独处。 明明平常都很注意,大概因为这里是姑姑家,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安全场所,所以我才忽略了。 「直斗,万事拜托你啰。」 姑姑拍拍反省的我的肩膀后,回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她迅速做好外出的准备,并简单为我们说明应该会用到的家电用法,最后说: 「不好意思,突然变成这样。拜托你们两个看家啰,我下次补偿你们。」 「我们了解了,志穗医生,路上小心。」 姑姑对微微挥手的美雨笑着点头,接着说「啊,直斗」,招手要我过去。 我虽然觉得可疑,但仍把耳朵凑上去。姑姑小小声对我说: 「……我们家,只有一间客房喔。」 「啊,嗯,我知道啊……欸?」 我晚了一拍才理解姑姑的意思,但姑姑只留下一个微笑就出门了。 美雨睁大眼睛看着我们两人细声交谈,我和她对上眼,掩饰地笑说: 「那个……总之,我们先回客厅吧。」 宽阔的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后,顿时感到不自在。 「那、那个啊。」 美雨似乎也非常紧张,眼神飘移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可疑。 「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零食之类的东西喔!」 然后,在这种状况中,竟然想吃甜点,还真有她的风格。 「啊,可是在这种时间吃零食,应该对健康不太好吧。」 「喔,嗯,说的也是……那、那,饮料!我们来喝饮料!」 伴随着为她准备的猫咪图样拖鞋发出的啪哒啪哒声,美雨往厨房小跑步 离开。 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伸手轻搔后颈。 ——到这地步,我认为自己并未天真到看不穿姑姑的意图。 话说回来,光从姑姑的个性来看,邀请一对情侣在平安夜到自己家里这件事本身就不太自然。但我无法推测,她自己出门留下我们两人独处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或者只是偶然。 姑姑应该可以从美雨口中得知我没有准备平安夜晚餐,也没订饭店,而且,她几乎完整掌握我的荷包状况。 我想,她应该是为我多费心了。 甚至,是我让她多操心了也说不定。 虽然我很高兴姑姑支持我们俩的事,但是要我认为「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顺势而为,我也有点抗拒。要是和班上同学说这件事,他们肯定又会笑我「你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耶」。 姑姑家的客厅里,有张对独居者来说大到夸张的沙发。我拿着美雨端来的饮料,和她一起坐在那张沙发上。 因为太过害羞,我不敢看她的脸。我和她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她的气息、听见她的呼吸。 「那、那个。」 「那个。」 我们两人同时说出口,然后说着「你先请」、「不,你先请说」互让。 当美雨左右摆头时,全白的滑顺秀发也跟着晃动。 得说些什么才行、得说些什么才行……我如此心想,然后想到某件事。 「……啊。」 「……怎么了吗?」 「对不起,我还没有把圣诞礼物给你!」 我还以为她会一脸「真受不了」的表情看我,没想到她也「啊!」一声遮住自己的嘴,看来我们是半斤八两。 实际上,要在姑姑面前送她礼物也让我很不好意思。看她的样子,她似乎也有类似想法。 彼此对看后,我们都笑出来了。光是这样,便纾解我们的紧张。 接着,我们慌慌张张拿出自己的圣诞礼物。 我送她一条感觉很适合她的项链。 「这次是名副其实我自己选的礼物。」 我立刻替她戴上,那比我在店里想象的还要适合她净透的雪白肌肤。美雨露出像被逗笑的笑容说:「谢谢。」 「我送你的礼物是这个。」 从她给的礼物袋中拿出来的,是一条有点歪斜的围巾。 「该不会是你亲手织的吧?」 「……这时候,应该是直斗说:『哇,这是哪里买的啊?』接着我回答:『是我亲手织的。』然后直斗要吓一大跳,这样才是爱情故事的『经典』桥段啊。」 「抱歉、抱歉,但我很高兴喔,颜色也是我喜欢的颜色。」 「太好了。我想机会难得,想亲手织一条给你。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用围巾……」 「最近不太常用,但小时候很常围奶奶织给我的围巾喔。我最近刚好觉得脖子还满冷的,正想买一条围巾呢。」 我向她道谢后,她安心一笑。 「我可以马上试围看看吗?」 「这个房间还满暖和的耶。」 「说出这种话然后被吐槽,不就是我平常的角色吗?」 我的话让她笑出声来。她嘻嘻笑说:「说的也是,抱歉。」我花了一点时间把围巾围好后,她微笑着说:「很适合你喔,直斗。」 「其实,我也有帮自己织。」 她这样说着,拿出一条相同颜色和花纹的围巾,然后边用滑稽的声音喊出「锵锵~」的音效,边把另外一条围巾围上自己的脖子。 「如何?是一样的喔。」 她雪白的白发在苔绿色的围巾上摆动。 围巾盖住她半张脸,这样的她好可爱。我称赞「很适合你喔」后,当她再度要开口说「谢谢」之时—— 此时她的模样,扰动我的记忆之泉深处。 苔绿色围巾盖住半张脸,虽然遮住嘴角的表情,但她的双眼滔滔诉说了一切。 她摆动着及肩短发这么说: 「小直,对不起,我得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没错,这就是我和她之间最后的—— 「……小千?」 我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让美雨睁大细长双眼。 接着,我的恋人用感慨万千的口气说: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 「呃,不对啊,因为……咦?」 我的初恋对象「小千」的名字应该是「千岁」才对,就算我记错,「峯原美雨」这个名字怎样都不可能出现「小千」的绰号吧? 她接下来一句话,打碎我的混乱。 「千岁美雨,是我在母亲再婚前的名字。」 「……再婚?」 「嗯,爹地——亲生父亲过世后,妈妈独自扶养我真的非常辛苦,那时候,有个人一直在妈妈身边支持她,就是我现在的爸爸。」 「……『现在的爸爸』。」 拼图在我脑海中发出互相嵌合的声音。 「我一开始似乎对爸爸非常过分,好像还说过『叔叔才不是爸爸』之类的话。但爸爸非常有耐心地等我,所以,我自认为现在亲子关系不错喔。爹地和爸爸对我来说都是『真正的父亲』。」 「你电子信箱地址上的生日,该不会是……」 「……啊,你该不会误会了吧?那是我现在爸爸的生日喔。因为我记得爹地的生日,所以也不想要忘掉爸爸的生日。」 「这样啊……我没想过竟然是这样。」 我还以为美雨会称呼自己父亲为「爹地」是个性使然。 但并非如此,美雨是为了区分亲生父亲和继父才会这样喊。为了避免让她想起难过的事,我一直不去碰触她父亲的话题,这也让我离真相越来越远。 「但是,你的名字是『千岁美雨』对吧?那为什么我不是叫你『小美雨』,而是叫你『小千』呢?」 「因为那时候我很不喜欢『美雨』这个名字。『美雨』念起来像猫咪的叫声,害我在幼稚园和小学时常被同学捉弄。而且,在我问爹地取名的理由时,他又说出很离谱的原因。」 「啊……」 「所以,我都要大家用姓氏『千岁』称呼我,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大家就开始用『小千』这个绰号叫我了。」 「……我服了。」 ——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双亲再婚而改姓。 一切真相大白后,就是一个无比单纯的故事。 当我被寄放在姑姑家、把医院当成游戏场所时,我与「小千」,也就是年幼的美雨相遇了。 因为只是暂时被寄放在姑姑家,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的我。 因为父亲患病,自己也从小生活在难治之症的恐惧中,有点怯懦的美雨。 对那时的我们来说,肯定只有彼此。 我想,我应该和她一起恶作剧过吧。一起玩、一起挨骂,然后感情越来越好。 接着,她的父亲过世,「小千」也消失。 不知何时开始,我误解她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 我以为,她和祖母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也就是过世了。 幼年回忆中的「小千」也就是「千岁」,和我的情人「峯原美雨」。这两个人……应该说是同一个人,之所以在我脑海中无法一致,最大的原因是名字不同。 而且,我一直误以为「千岁」是名而非姓,所以没想过「名字改变」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在各种误会交叠下,命运恶作剧地让我绕了一大圈。 总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光,让我瘫在沙发椅背上。 「我没有责 备你的意思,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美雨孩子气地鼓起双颊,闹别扭说: 「因为直斗完全没发现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耶。」 「……美雨,我说啊,不只是名字不一样,在经过十几年的成长岁月后,要我认出是同一个人,你不觉得太为难人了吗?」 「不一样的只有姓啊。」 「我想,小时候的你只有告诉我你的姓耶。」 「……是吗?」 「你刚才不是说过,你不喜欢『美雨』这个名字吗?所以,你只告诉我『千岁』这个姓和『小千』这个绰号而已。我一直以为『千岁』是你的名字耶。」 「……」 她咀嚼我的话一段时间后,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歪头敲了自己的头一下。 「……欸嘿~」 「……你别想装可爱蒙混过去。」 差点被拐走了。 「但是,」美雨开始反驳:「一起搭小船的时候,我不是说过吗?『我可以叫你小直吗?』」 「我记得你当时根本不是那么简单明了的问法,而且一般来说,听到你的提议,不可能出现:『咦?那是我小时候的绰号!难不成她是……』的想法吧?」 她小说中埋伏笔的方式,肯定对读者很不友善吧。 「唔……」 她发出可爱的呻吟,抱头蜷缩起身体。 我反省刚刚的意见是不是太过严苛时,她用很不甘心的口气说: 「『明显可以看出他们两人是青梅竹马的事件』,应该是更让人感动的东西才对啊……」 「你啊……我想我之前也曾说过,你是不是过度把虚构的恋爱故事套用在自己的人生啦?」 「唔唔……」 我拍拍把自己卷成犰狳般的她的头说: 「有什么关系,我们比较适合这样子啦。」 接着,我们聊起儿时往事。 告一段落后,又开始说起彼此不知道的时间里发生的事。 美雨笑着听我说我高中时的失败经验,我则苦笑听她说她和姑姑间的互动。 接着,她如此开口: 「直斗,你小时候曾说过『我可以看见人的剩余寿命』对吧。」 「……我说过那种话吗?」 「嗯,你说过喔,还跟我抱怨:『大人都会骂我说,不可以轻率说出那种话,根本没有人相信我。』」 「……是这样吗?」 当时的我真是大笨蛋,为什么把这种事情告诉美雨。 让她知道这种事情的话,她就会—— 「直斗,你可以看见我剩余的寿命对吧?」 美雨肯定对这件事毫无疑问。 因为,她早已能看穿我到底有没有说谎。 「我到底,还能和你在一起多久?」 她的双眼绽放着坚信不移的光芒,我领悟到不能敷衍她。 犹豫了一阵子后,我做好觉悟。做好会被喜欢的她怨恨的觉悟。 「『31』。浮在你头上的数字是『31』。」 我之所以没有说「三十一天」,肯定是因为我多少想要逃避那个数字代表她剩余寿命的事实。 「……这样啊,只剩下一个月了。」 美雨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容。大概是她细长双眼中带着觉悟的光彩,感觉比平常更加耀眼美丽。 那哀伤的美让我忍不住看呆了。 突然,我的嘴唇感觉到软嫩东西的碰触。 那是个出乎我意料的吻。 紧贴的双唇分开后,她对露出惊讶表情的我恶作剧一笑。 「……直斗,对不起喔。」 是为了突然吻我而道歉吗?还是为了让我预言她的死期而道歉呢? 我找不出答案,只是下意识抚摸她碰触过的唇。淡淡余温扩散开来,把我的不安和恐惧静静融化。 「……美雨。」 「我喜欢直斗。」 不只是因为酒精而染红的双颊十分艳丽。 水润双瞳性感到让理性焦虑。 然后,将文字交织成甜言蜜语的淡红双唇,深深吸引我的视线。 ……喉咙深处,无比干渴。 我处在自觉与无自觉的夹缝间,将手伸向美雨,她完全没有试图拒绝。 我环住她细腰的手和手臂非常用力,用力到我担心她会不会痛。 然后—— 我慢慢放开她的身体。 「……直斗?」 美雨的声音有些困惑。这也难怪,我有自觉正在做一件非常笨拙的事。但是…… 「美雨,对不起。我觉得别人帮我准备好,像是顺势而为……那个,和你做那种事情,我觉得不太好。」 连我也觉得自己讲得太迂回了吧。 这番话和自己可疑的行为,都让我非常羞愧,脸像是要着火了……但至少,我不能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那个,我不是讨厌和你做那种事……」 我寻觅着用词,找着找着,终于找出一句话。虽然我依旧没有自信这样能否表现出我的心情,但还是说出口: 「……我很喜欢你,你对我很重要。」 啊啊,没错。我喜欢她,她对我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将手伸向仿佛碰触就会坏掉的她,让我感到恐惧。那肯定和被她的双唇融化的恐惧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美雨对这样的我轻笑出声,接着用心情复杂的语调说: 「谢谢,一想到你竟然如此认真又如此重视我,真的让我非常高兴。」 「美雨……」 「但是啊~」她微微嘟起嘴。 她的双唇吐出这段话: 「我不是因为在这种时候亲吻是『经典桥段』,所以才会吻你的喔。」 「咦……?」 她那双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细长双眼盯着不解的我。 眼中的光芒,让我发现自己的心跳急速上升。 「不是『这种时候就该这样做』……而是因为我想吻你,才那么做啦。」 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 「直斗啊——」 「美雨。」 轻搔我耳朵的柔软声音。 她用让我想一辈子听下去的声音呼唤我,但被我中途打断。 这时,我真切痛恨自己词汇贫乏。不管怎么选择字词,感觉都无法好好传达出我想说的话。 所以,我无言地,将自己的唇重叠到她的唇上。 然后,午夜十二点来临。 我不经意地抬头看向美雨头上,接着大叫: 「美雨!」 「怎么了?」 「数字……数字没有减少!」 「什么……?」 「明明已经跨过午夜,但数字没有变化!你的寿命没有减少!」 美雨的表情,说明她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拼命思考遣词用字,想要彻底表达我的感动。 「美雨,是奇迹啊!奇迹发生了,你的生命延长一天。」 我看着理解与喜悦之色在她脸上扩散开来,抱着觉悟,进一步说: 「你的身体肯定会越变越好,因为我可以看见。」 我紧紧抱住她,再次确认她头上的数字。 ——「30」。 不管看几次,浮在半空中的数字都比昨天减少「1」。 预言她的死亡、无可颠覆的命运,狠狠瞪着我。 道别之日.tt 和你在一起,让我 …… 终曲 ……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 自从美雨「去很遥远的地方」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瘫在自家和室椅上,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 虽然丧礼时见过好几次面,却没有机会好好向她道谢。 几次嘟声后,我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出:『喂。』 「谢谢你,我确实收到了。」 只是短短一句话,高桥马上知道我是指什么。 『对不起喔,瞒着你。』 「不,没关系,是美雨拜托你这么做的对吧?」 『美雨雨那家伙,突然把信封交给我,还对我说「我死了之后,请把这个寄给佐佐木」耶。但是,这也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啦。』 苦笑的声音中,渗出无法隐藏的寂寞。语气中混杂的不甘愿,大概连她也没办法处理。 「我死了之后」这个请求,对好友的高桥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啊。即使如此,美雨还是只能用这句话开头。 接着,高桥即使违背和好友的约定,也要在美雨生前把那篇小说给我。 对人生经验尚浅的我来说,还无法了解其背后心意。 我只希望自己是个能接受她深切的纠葛、沉重的觉悟,以及把这份心意托付给我的事实的人。 『里面是小说对吧?』 「嗯,是爱情小说。然后,还有一封信。」 『这样啊。』 高桥吐了一口气。 很长、很长,像是要努力慢慢地调整好无论如何都会满溢出来的心情。 『……真是的,再怎么喜欢爱情小说也该有个限度吧。美雨雨还真是个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搞得像爱情小说一样的人。』 「……你说得真好。」 我没有特别指正她,这时应该要用过去式。 「高桥,其实我打电话给你,不只是要向你道谢。」 『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倒是没关系……什么问题?』 「我当你是美雨最好、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对这种事很不清楚,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请你告诉我。」 要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一点勇气,所以我稍微调整自己的呼吸。 「要怎么做,才能把小说放到网路上?」 听完我的问题,高桥似乎在电话那头倒抽一口气。 她无法隐藏惊讶,即使如此,还是为我详细说明,之后,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我: 『佐佐木,你该不会是……想把美雨雨的小说放到网路上公开吧?』 如果把美雨写的小说公开在任谁都能阅读的地方,那么,肯定会有非常多人看见她写下的故事,她的心意就能扩散开来。 但是……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 想成为小说家的美雨、希望有一天能让许多人理解自己作品的美雨,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方法。 美雨最后写下的故事《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肯定是只为我而写的故事。 她把最重要的剩余时光,全用在我身上。 不是写给大家的故事,而是写给特定的人。有这样的故事肯定也很棒。 『那你为什么问?』 我尽量用逗趣的声音,回应高桥充满困惑的声音。 「我似乎被美雨影响了。」 『你是指……』 说到一半的问句,被「啊」的一声打断,她果然是个非常敏锐的人。 『你该不会是指那么一回事吧?』 「嗯,应该就如你所想的一样。」 『这样啊……嗯,美雨肯定也会很开心。』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之后,我和高桥又稍微聊了一下,决定近期一起去美雨喜欢的地方走走。机会难得,也邀上原那家伙一起去吧。我已经受够了被美雨误会我劈腿。 挂断电话后,我马上去其中一个高桥告诉我的网站看看。稍微浏览新手指南后,进入新会员的注册页面。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使用者名称,稍微烦恼了一下。这时,摆在一旁的小说闯入视野。脑中灵光一闪,我心想只有那个了。 我想要把她的事情写成故事。 继承她的想法,代替她成为职业作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我有自己需要达成的目标,而且,我不认为自己写得出除此之外的故事。 但是,仅就关于她的故事来说,肯定没有能超越我的适任者。 我只是想让谁知道她的故事。 美雨虽然已不在世上,但她曾在这个世界上拼命活着的事实、她留下的三百天故事,如果可以成为谁的力量就好了。 美雨,你就在我们的心中。 然后,如果今后,你能在许多人心中拥有一点空间,我会很高兴。 故事的标题,我早已决定好了。 《道别的定数》 作者:活了一百万零一次的猫 第一篇发表的文章,在我打电话给高桥前就已经写好了。好几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不容易才写完。 我深深吸一口气后,点下发文的按键。 「……呼。」 看着画面顺利切换,我忍不住吐出一口气。安心中混杂了些许不安的声音。 ——哎呀哎呀,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时我面带微笑,肯定不完全是成就感的缘故。 由于做了不习惯的事情,总觉得肩膀僵硬,我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甜甜的咖啡欧蕾。 在我做泡咖啡前的准备时,已经没有机会使用的猫咪图案马克杯映入眼帘。 我希望能成为那天祖母对我说的,能为重要的人们奉献自己仅有力量的人。 当我快要迷失这个目标时,就想想美雨吧。 「希望自己成为一个配得上她的人」这个想法,肯定在今后也会在我背后推我一把。 过一会儿,再次回到位置上的我,才发现网站有个可以查看阅览人数的功能。 我心想,大概还没有人点进来看过吧,没抱着特别期待,随手点进去确认。 1 看到出现在画面上的数字,不知为何,我突然涌现好想哭又好想笑的心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