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柴柴的异色推理》 卷一 走在路上的狗撞到棒子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图源:深夜读书会 录入:ritdon. 1 笨蛋,笨蛋,净是群笨蛋。 伏部萩兔一脸厌烦地走在拥挤的人潮中。 他与大学同学们约在金泽站碰面,结果有一个人迟到了。虽然只是迟到大约五分钟,但萩兔觉得难以置信。他对同学说教,主张无法遵守约定的人不适合这个社会,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消气,就这样打道回府了。他很后悔自己在久违的晴天,抱着散步的心情搭公车前来这里。看到拄着拐杖的老人像是要堵住前方般慢吞吞地走着,萩兔忍不住啐了一声。他边低喃:「明知道自己动作迟缓,为何还走在道路正中央?」边搭上公车,发现有个婴儿正嚎啕大哭。他瞪着婴儿的母亲,丢下一句「你这是疏于照顾」,下了公车后,看到在老牌的日式甜点店前排队的观光客,又嘲笑他们像是等待配给的俄罗斯贫民。 伏部萩兔没有朋友。不过问题不在他没有朋友,而是他本人不认为没朋友这件事有问题。他喜欢的人类只有他本身而已。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他天生有张俊俏的脸,而且成绩优秀。在高中是田径社,曾参加国民体育大会,创下四百公尺跨栏的日本纪录;很轻易进入著名的国立大学就读后,在关于网路理论的考察上获得教授的高评价。另外,他是世界闻名的「伏部设计工房」的社长伏部寿久的儿子,家世无可挑剔。前阵子才刚迎接成年礼的人,已经获得这般成就,就算叫他别得意忘形也是白费功夫。 最先发现萩兔的是只狗。它凝视着萩兔,看似开心地吠叫。那是一只柴犬。虽是成犬但还很年轻。毛色像是烤成金黄色土司的柴犬,尾巴仿佛螺旋桨似地摇动,飞奔到萩兔身旁。 「等等我嘛,小秋。」 一名女性边这么呼唤边从柴犬后方追上来。她走近并注意到萩兔后,开口说: 「萩兔,你在做什么?」 女性停下脚步说道,双手环抱在胸前。萩兔瞥了她一眼,像在咒骂似地开口: 「我才想问你在做什么。」 「对前辈说话别这么不客气。」 「你就是你。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称呼,从今以后也会这么称呼。」插图zhu 注:称呼 这边的「你」原文是「おまえ(omae)」,算是较不客气的讲法。 「你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呢。」 「可爱是弱者的武器,我才没有堕落到需要那种东西。」 柴犬在这么说的萩兔脚边,表现出非常雀跃兴奋的模样,让人不禁想在旁帮忙解说「这就是所谓的兴奋」。它大闹着在周围飞奔,吠叫撒娇,依偎着萩兔,张口轻咬,毫无意义地跳离萩兔身旁又扑上来。在这段期间内,柴犬的尾巴一直仿佛别的生物般摇个不停。 萩兔一脸厌恶地看着柴犬的行动。他这人很讨厌狗。他用脚背将狗推到一旁,迈出步伐,狗和女性从后追上。 女性与萩兔并肩行走。她的身高和高挑的萩兔并没有相差多少。女性名叫姬川晴子,是萩兔的青梅竹马。虽然现在很难想象,但小时候萩兔总是「姐姐、姐姐」地叫,对晴子撒娇。她是为数不多,能劝诫萩兔的人之一。 「你今天不是要跟大学同学吃饭吗?」 「因为他们拜托,我才告诉他们地点而已。跟笨蛋说话,三十分钟就是我的极限了。」 「你跟我不是挺能聊的吗?」 「因为你有自觉到自己是笨蛋这件事。」 「伏部萩兔。」 「为什么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那你跟不是笨蛋的人讲过话吗?」 萩兔稍微思考一下后,开口回答: 「没有。」 「对吧。因为在你眼中,每个人看起来都像笨蛋,你当然也认为我是笨蛋。」 萩兔点点头。 「尽管如此,你还是会跟我聊三十分钟以上,为什么?」 「因为你会摆出这种态度。」 「这种态度?」 「就是你很缠人啊。在我开口前,你会一直对我扯些有的没的吧。如果无视你,更是麻烦好几倍。」 狗固执地缠在萩兔脚边,晴子则挽起萩兔的手臂。 「啊啊,真烦人。」 萩兔试图甩开一人一狗,但他的手臂像是中了关节技一样拉不开,柴犬也紧黏在脚边不放。 「这是做什么?你想怎么样?」 「带小秋兔散步是你的工作吧。」 萩兔啐了一声。 「是老爸拜托你的吗?」 「他没有拜托我,我是自愿帮忙。因为叔叔在找你。你跟叔叔约好要带狗去散步对吧?叔叔说他公司要开新商品企画会议,没办法带狗散步。来,给你。」 晴子试图将牵绳交给萩兔。 「这是你接下的工作,你应该负责到最后吧。」 「那么,我就跟小秋一起一直紧黏着你不放。」 萩兔不情不愿地拿起牵绳。 「怎样都行,但替狗取个跟儿子一样名字的品味,我绝对无法接受。」 「叔叔说过这是他的父母心。他觉得如果名字一样,你应该会爱屋及乌吧。来,请带它去散步吧,主人。」 秋兔仿佛想说「没错没错」般汪汪吠叫着。至于萩兔大概是想快点结束这件事,什么也没说,打算迈出步伐。 「等一下,这给你。」 晴子把折叠伞交给萩兔。 「听说之后会下雨。我包包里还有给自己用的伞。」 这城镇雨天多,被说是「就算忘记带便当,也别忘记带伞」。天气预报说从下午开始天气会变糟,但是…… 「不需要。」 萩兔冷淡地拒绝,拉起牵绳。秋兔兴奋地跳起,仿佛能听见它在欢呼,只见它在萩兔周围不停转圈,简直像跟随在行星旁边的卫星。 萩兔牵着兴奋的秋兔,走向平常的散步路线。他打算赶紧结束遛狗行程。走到犀川尽头后,他走向上游,还走不到十分钟就听见远方传来雷声。 虽说是秋天,但这阵子一直是冷飕飕的天气。在日本北陆地区,冬天的雷被认为是宣告冬天正式来临的信号,也被称为「雪雷」。雪雷会伴随着雪或冰雹。 萩兔一直相信自己不会在外出时淋到雨。没有任何根据,或许是他在内心某处认为,就连上天也会屈服于己。不过,看来上天似乎不打算听他的命令。 闪光照亮远方的天空,然后稍微隔了一会儿,可以微微听见诡异的雷鸣。是远方的雷声。 据说远方的雷声从二十公里前方开始能听见,然后雷云的直径大多是十公里到十五公里。换言之,如果听见远方的雷声,表示雨云一角已经逼近到头上。仿佛在实际证明这点,太阳突然被乌云遮住,天空被涂抹成一片铁灰色。 雷鸣伴随着大地的震动声,与闪光同时轰隆作响。 隔一会儿,天空仿佛裂开一般,降下大颗雨珠,雨声压制了所有声响。已经不是遛狗的时候了,就连萩兔也不禁找起躲雨的地方。 这个城镇有许多寺庙神社,萩兔立刻在附近找到一间寺庙,到大门的屋檐下躲雨。 旁边有棵仿佛要盖住土墙般的巨大松树。 雷喜欢高大的东西。 瞬间,白光笼罩一切。 巨大松树伴随着轰隆巨响折断,土墙被击碎,萩兔连同狗一起被掀飞。 萩兔连这就是落雷一事也不知道,就此昏迷过去。 * 秋兔醒了过来。 秋兔本想立刻爬起身,却无法顺利活 动身体,简直就像身体不是自己的;缓缓爬起身后,得知自己被人移到床上躺着。手脚和其他各个地方都被绷带裹住,并覆盖着纱布和胶带,还有透明管子从手臂延伸到装着药水的袋子上。 秋兔嗅了嗅周围的气味——是医院的气味。秋兔想起有一次被带到动物医院的事,心情沮丧起来。 ——我生病了吗?会被做什么很痛的事情吗?会遇到很可怕的状况吗? 秋兔感到不安,发出「呜呜……」的可怜兮兮声音 秋兔从床上探出身体窥探地板,顿时和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柴犬四目相交,不禁吓了一跳。最令秋兔震惊的是,明明有同类在,但截至目前都没有察觉到气味,甚至现在也无法感受到同类的气味。虽然确实有闻到微弱的小狗气味,但跟秋兔以前闻过的气味相比,实在是薄弱太多了。到目前为止,世界的轮廓明明是以气味构成的,现在气味却仿佛被笼罩在雾里一样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取而代之的是双眼看得很清楚,无论远近,或是鲜明的色彩,鲜明到秋兔都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咦?你是……」 秋兔这么说道,然后大吃一惊。 因为自己说出人类的话语。 『你闭嘴乖乖听我说。』 柴犬叫了,是秋兔熟悉的狗语。 「这表示,那个……」 『没错。我是伏部萩兔,是你的主人。』 眼前的柴犬这么说。 「主人!主人!我的主人!」 秋兔很开心似地连连呼喊,摇摆着根本不存在的尾巴。 『我知道了,你别这么兴奋。』 「别太兴奋!别太兴奋!」 『你先闭上嘴。』 秋兔笑咪咪地闭上嘴。 『你听得懂我的话啊。』 秋兔点了好几次头。 『你是秋兔,是狗。』 「对啊,我是狗。」 『你不用一一回答。没什么时间,我简短说明一下。我们在寺庙门口被雷打到了。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总之,那时我跟你的内在交换了。我不知道你能理解到什么程度,说是灵魂互换的话,你懂吗?』 我懂我懂——秋兔点了点头。 『你看看自己的手,是人类的手。那副身体是我的东西,也就是伏部萩兔的身体。我一定会让一切恢复原状,所以这段期间内你要谨慎使用那副身体,并且模仿我以前的行动,避免这件事穿帮。明白吧?』 「是的!」 秋兔大声回答,脸上洋溢着满面笑容。 这时,有一阵「哒哒哒」的吵闹脚步声接近。 是想要躲起来吗?只见秋兔在床上躺下,拉起棉被盖住鼻头。 「看吧,果然在这里。」 这么说着并走进病房里的人是姬川晴子,接着有个脸色憔悴的中年男性走进来。是萩兔的父亲,伏部寿久。 「这样不行喔,小秋。」 晴子摸了摸萩兔的头,萩兔一脸厌烦地闪避晴子的手。 「果然是担心主人呢。我知道你很挂心主人,但这里是医院……」 晴子与秋兔四目相交,秋兔看似愉快地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晴子才总算发现床上的男人已经清醒了。 「萩兔!」 晴子不禁大叫出声。 「我现在去叫医生过来。」 晴子对寿久留下这句话后,飞奔离开病房。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差点就没命啰。」 寿久擦拭眼泪说道。 秋兔用仿佛蚊子叫一般微弱的声音说了「对不起」。那样的态度与台词,让寿久感到疑惑。 「你认得我吗?」 走近床边的寿久,看似担心地这么问。 「寿久先生。」 看到秋兔温和地笑着回答,寿久继续提出问题: 「你知道刚才那名女性是谁吗?」 「晴子小姐。」 听到回答,寿久的眉头皱得更紧。有哪里不对劲,眼前这个人虽然跟萩兔长得一模一样,但在根本上有哪里不同。不仅说话方式不同,会叫父亲「寿久先生」,还对晴子加上「小姐」这般敬称也很奇怪。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身为人类最根本的地方,看起来截然不同。 寿久目不转睛地凝视秋兔的脸。自信满满,仿佛认为所有人跪在自己脚边是理所当然一般的傲慢态度,像是整个被洗掉似地消失无踪。 「你不要紧吧,萩兔?」 一脸不安地这么说的寿久本身,看来并非不要紧的样子。 「我不要紧喔,谢谢关心。」 这回答让寿久的眉头愈皱愈紧。打从幼稚园之后,萩兔就不曾向人道谢过了。 这时,医生跟着晴子进入病房。 「小秋,我们到外面去吧。」 晴子低头向医生道歉,拉起萩兔的牵绳。 『好好干啊。』 萩兔将头扭向背后说完,被晴子牵着离开病房。 医生边提出简单的问题,边将听诊器贴到秋兔身体上。然后,他面露微笑地对寿久说: 「这位爸爸,您的儿子已经不要紧了。虽然复健还需要一点时间,但之后只会愈来愈好,再过几个星期就能出院。」 「看吧。」 秋兔这么说道,对寿久露出笑容。这又是萩兔不可能露出的满面笑容。 「小秋真的很担心主人呢,从发生意外后,就一直不肯离开主人身边。」 晴子边说边走进病房,并对寿久说「太好了呢」。 寿久露出复杂的表情回了声「谢谢」,然后对秋兔说「你慢慢休息」,与医生小声谈论着什么一起离开病房。晴子拿了张靠在墙上的折叠椅过来,在床边坐下。 「叔叔不太说话,所以你可能不晓得,但叔叔真的一直很担心你喔。我从没看过那么惊慌失措的叔叔呢。你应该更孝顺一点。还有等痊愈后,记得跟小秋道谢。因为是小秋来呼救的喔,它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这样啊,是救命恩人吗?」 秋兔看来很开心地这么说,晴子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脸。 「你真的……不要紧吗?」 秋兔以爽朗的笑容连连点头表示肯定。看到秋兔这模样,晴子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真的是萩兔吗?」 「真的啊,我是秋兔。」 秋兔并没有说谎。 「真的喔。」 秋兔又重复一次,看着晴子露出微笑。那笑容实在太过天真无邪,晴子也不禁回以微笑。 虽然晴子面带笑容,但内心有些不安。 「太奇怪了。」 她不禁这么低喃。 「哪里奇怪了呢?」 「你那种说话方式也很怪,感觉好像排除了毒素一样。」 「我服用了毒药吗?」 「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毒素已经排除,那不是很好吗?」 「嗯,是那样没错,但那种状况就是个问题……」 「为什么?哪里有问题?」 秋兔仿佛就学前的幼儿,连珠炮似地发问,晴子无可奈何地说明哪里不对劲。但是,晴子试图传达的是连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感受,因此不得要领。结果,她必须从萩兔这个人是怎样一个人这点说明起。 刚开始一脸认真聆听的秋兔,立刻打起呵欠。虽是自己先提出问题,秋兔却感到无聊了。秋兔发现了飞行的果蝇,便一直用视线追逐,最后甚至伸手想抓住果蝇,结果挨了晴子的骂。 「你认真点 听我说。」 晴子稍微提高音量,于是秋兔仿佛弹簧机关一般挺直了背脊,露出认真的表情。不过就算露出认真的表情,那也并非以前的萩兔会有的表情。 秋兔像是绝不会漏听一字一句般侧耳倾听,但是听不懂时,又立刻玩乐起来。晴子脸色一沉就让秋兔露出不安的表情,但晴子一笑秋兔便回以笑容,这样看来就像个小孩子。 一想到这是那个傲慢的萩兔,他愈是说话就愈让人感到不安。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是落雷的影响还残留着。一询问他落雷时的事,他便从出外散步时开始,按顺序拼命地热情说明,像是遇见了谁,或是在哪边的转角有猫。看到秋兔一脸开心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晴子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秋兔见状,用比晴子更加不安的表情注视着她。 「你没事吧?晴子小姐。」 「花粉花粉,这是花粉症。」 「花粉症。那个、那个,不要紧吗?」 秋兔伸出手。 他的动作实在太过自然,就在晴子心想「咦?」的时候,他已用食指擦拭晴子的泪水。 那一瞬间,晴子明白他正在对自己做什么,连忙逃离秋兔身边。 「你讨厌这样吗?」 秋兔一脸不安地询问。 「我不是讨厌啦。」 晴子这么说道,感觉如坐针毡而远离了病床。 「我去一下厕所喔。」 她这么说并离开病房后,看到主治医师与寿久还在走廊上一脸严肃地谈论。 高压电对脑部的影响十分强烈,人格变化和记忆障碍是常见的状况。为了查明原因,彻底进行了大脑的精密检查,但在器官结构上未能发现任何异常。医师表示无论如何,都要花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完全康复。 当然落雷的影响不光是这样而已,还有全身烧伤与肌肉裂伤。倘若发现得太慢,肯定已经没命了。不,就算没死,也有很多人必须切除手或脚。能幸存下来,甚至不用切除手脚,也可说是奇迹吧。尽管如此,还是需要两个多月才能出院。 出院回到家里后,则是专心致力于复健。虽然有人说触电造成的伤容易痊愈,但从之前的状态来看,才两个月多一点就能恢复到这种程度,连医生也大吃一惊。萩兔对这种状况的说明是「因为身体里装着狗的灵魂」,他说是动物的精神将野性之力寄宿到肉体上。 最后剩下的问题是以记忆障碍为首的后遗症。曾经被称为天才的男人,如今别说是网路理论,连九九乘法也背不熟。寿久请了家庭教师,让秋兔从小学低年级的知识开始重新学习。虽然秋兔缺乏集中力,但个性认真且记忆力强,求知欲也十分旺盛,因此知识量渐渐增加。 在这段期间,萩兔一直陪伴在秋兔身旁。因此,拯救了主人的名犬评价更是水涨船高,被认为是关心主人的忠犬。 用完早餐后立刻带萩兔外出散步,是秋兔的每日功课。萩兔会在散步时,将自身的个人情报告诉秋兔。秋兔的背包里装着智慧型手机,萩兔会利用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说明秋兔周围的人际关系。 不过,秋兔在早晨的公园里手拿智慧型手机,边被狗吠边精神饱满地回应「是、是!」的模样,是相当奇妙的光景。以晴子为首的朋友和认识的人都曾目击过好几次,也有人怜悯地忍住眼泪,虽然秋兔他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在家庭教师与萩兔、晴子的指导下,秋兔花了半年时间,大致能普通地过日常生活了。接着严冬降临,之后迎向新的一年,春天来访。 这段期间,秋兔接触的对象大概只有狗、寿久、晴子与家庭教师。虽然无法说是已恢复原状,但寿久判断他已经可以出现在人前,于是让他外出打工。寿久想利用这个机会,让儿子透过在某人底下工作一事,学习人际关系的基础。 这并不是第一次。为了让萩兔在替别人服务的体验中改善傲慢的性格,打从他高中毕业起,寿久就好几次让他出外工作。但不论去哪里,萩兔都会在几天内惹出麻烦,最后不得不辞职。到了最后,寿久原本打算找从以前就全家都有深厚交情的姬川书店店主姬川文吾商量,但在得到那个机会前,寿久先感到气馁了。 这次寿久打从一开始就找姬川书店商量好,决定让秋兔在书店工作。现在的秋兔不同以往,至少不会惹对方生气吧。更何况现在掌管姬川书店的是文吾的女儿晴子,晴子是唯一一个连昔日的萩兔都不得不妥协的对象。最重要的是,寿久也希望儿子能透过与昔日的青梅竹马一起工作,找回以前的记忆。 秋兔的新生活就这样揭开了序幕。 2 秋兔十分早起。 他清晨便立刻起床,看来真的很开心似地吃完早餐后,与磨磨蹭蹭的萩兔一起飞奔到外头。狗并没有系上牵绳,因为萩兔说他绝对不想系绳子。即使没有系上牵绳也能在外行走,是因为秋兔以忠犬、名犬的身份广为人知。秋兔拯救了萩兔一事,在地方报纸上刊登了相当大的版面,地方电视台的新闻也有特别报导。秋兔可是镇上的当红名犬。萩兔几乎每天都单独在街上游荡,之所以没有被通报,或是遭到逮捕、接受安乐死,都多亏了秋兔是只有名的狗。 从萩兔的老家到姬川书店,倘若开车不用十五分钟,但秋兔会与萩兔一同步行前往。一路上遇见人,秋兔几乎都会出声向对方道早安。刚开始时,大家都很惊讶那个伏部萩兔居然会打招呼,但很快也习惯了。如今大家都会面带笑容地回应,这又令秋兔开心不已。 『你还真受欢迎啊。』 「嗯,对呀。」 『这样八面玲珑地讨好大家,快乐吗?』 「很快乐。」 看来真的很快乐。 『你没有身为人的尊严,或许会觉得很开心,但人类会把那样试图受众人喜爱的行为称为「谄媚」,当成笑话看待。』 「咦,为什么?大家看来也很开心啊。」 『大家是觉得有笨蛋在路上跑才笑的。』 「是这样吗?」 『没错。』 「看起来不像那么回事啊?」 『真相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秋兔低喃着︰「是那样子吗?」不知是否接受了萩兔的说法,专心往前走。 他立刻对路过的老婆婆挥手,向上学中的孩子们露出微笑,出声道早安。然后他不时瞄着萩兔,似乎是感到在意。 「总觉得这么做比较快乐呢。」 明明没人问,他却找起借口。 『你被人瞧不起,就等于我被瞧不起啊。』 「对不起。」 秋兔垂头丧气,双脚也快要停下来了。然而他立刻看向路人、仰望天空、出声朗读招牌上的文字,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步调又恢复正常,并再次开口向大家道早安。 虽然走得快,但一碰到感兴趣的事物,秋兔就会停下脚步,有时甚至会倒退。因此,结果还是很花时间。倘若笔直前进,走个三十几分就能抵达姬川书店,但秋兔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总算到达。尽管如此,他还是不会迟到,因为秋兔很早就出发了。 「那么,晚点见啰。」 秋兔停下脚步这么说。 『你别做些会让别人小看的事情啊。』 萩兔留下这句话后,飞奔而去。他是要一个人回家。 「路上小心喔。」 秋兔对奔跑的萩兔挥了挥手后,站到店门口。 「早安!」 现在就连幼稚园生,也不会这么朝气蓬勃地打招呼。 「啊,喔。」 晴子边搭起遮阳篷边回应。她还不太习惯崭新的秋兔。以前 提到萩兔可能会来打工的话题时,晴子一直严阵以待,打算彻底锻炼他一番。当时的心情还没消散。 「萩兔小弟,你今天也很有精神啊。」 一个娇小的老人从店里向秋兔搭话。他是姬川书店的店主,也就是晴子的父亲,姬川文吾。 「早安。」 「帮我把用具搬到外面。」 「好的。」 萩兔大声回应,将摆放周刊杂志的架子推到店门口。 书店的早晨十分忙碌。在这样忙东忙西时,中盘商的货送到了,文吾在交货单上签名,秋兔与晴子分头开箱验货。两人将货物分类成新书、月刊杂志和周刊杂志后,将书摆放到各自的书架前。 女性杂志的最新一期今天一起进货了,秋兔首先将附录赠品夹进附赠品的杂志里。这项工作结束后,他把上个月的杂志从架上拿出来,换上新的一期。 订书的晴子负责决定要将新书放到哪个书架。 这段期间,文吾会在店里将客人订购的书籍分出来,并夹入收据。这是文吾的工作,不会交给其他人。在城镇的小书店中,跟中盘商订购的书籍,是以客人直接下订的订单为主。即使是看着订货簿处理这项工作,倘若没有掌握客人的情报,便会引发误送等问题。纵然只是听到名字能否浮现对方长相的差异,也会形成相当大的差距。 这项工作结束后,文吾将货物堆到轻型机车上。 「那么,我去送一下货。」 文吾熟练地戴上安全帽。他早已经年过花甲,即使晴子说这样很危险,要代替他送货,文吾也不肯听。送货也是兼跑业务,是连接起书店与客人的重要工作——文吾这么说,跨上轻型机车。他确实还很有精神,丝毫没有要退休的模样,因此晴子无法再多说什么。 姬川书店是卖场面积大约十坪左右的小型书店。五层楼的建筑物是自有屋,一楼是店铺,二楼与三楼出租给办公室,顶楼则是住家。虽然是二十年前盖的房子,但还有债款没还清。在镇上的书店逐渐倒闭的不景气中,周遭人提出了各式各样以书店歇业为前提的提议,例如整栋楼全部出租或是把房子连同土地一起出售。但是,文吾从来不曾点头。 在秋兔开始打包要退回出版社的书时,一个微胖的中年男性来到书店,选起了杂志。男性沙沙沙地翻着内页,像是在阅读杂志,但没有认真在看。他频频留意出入口附近的动静,感觉相当可疑,秋兔一开始也误以为这名男性是小偷。 「早安。」 这么说道并走进书店的是另一名工读生,也是秋兔的前辈鲤渊七子。她是个黑发的朴素女性,看起来跟秋兔同年,但不晓得她的实际年龄。 「啊,七子妹妹。」 刚才的中年男子这么说道,同时走近过来。 「月刊《数位相机生活》进货了吗?」 他以比跟人借钱时更卑微的态度询问七子。 「抱歉,《数位相机生活》是明天进货。」 见七子一脸过意不去地道歉,男人露出软弱的笑容说: 「不会不会,明明都是固定日期上架,是搞错发售日的我不好啦,抱歉抱歉。」 晴子插入两人之间。 「七子妹妹,你先去换衣服吧,毕竟你还拿着东西。」 「咦~」 男人发出抗议的声音。 「咦什么咦呀?你昨天也来说了一样的话,而且前天也来了吧。我们每次都会告知发售日,但你每个月都会重复这样的行为。我们每次都是做出同样的回答吧。」 「好像有说,又好像没有。」 「说得很清楚!」 被晴子这么怒吼,男人不禁直立不动。 「咦,你又挨晴子妹妹骂啦?」 一边这么说一边进入店里的是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性。 「话说,七子妹妹还没来吗?」 「她来了,正在里面换衣服。」 晴子这么说道,于是胡子男低喃:「我要不要去帮忙呢。」 晴子看向胡子男,她的眼神像在看掉落在地毯上的阴毛。 「好可怕喔,晴子妹妹,我开玩笑的啦。」 「不能乱说话喔,那样可是性骚扰呢。」 微胖的男人这么说了。 「你则是小腹突出呢。晴子妹妹,七子妹妹还没来吗?」 新进来的中年眼镜男傻笑着这么问。 「真是够了,都是群蠢蛋。」 晴子小声地这么低喃,然后用无论待在店内何处都能清楚听见的声音说道: 「这里是书店,所以今天请各位务必买本书。不打算买书的话,就赶快离开。」 她「啪」一声拍了一下微胖男人的大屁股。 个头娇小、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看起来有些薄命的七子,受年长男性欢迎的程度教人大吃一惊。那一方面也是因为七子本人自称她专挑垂暮——也就是喜欢年迈男性的关系吧。在书店的常客里,有好几个七子的粉丝,她可是姬川书店的招牌女店员,虽然没有聚集很多对营业额有贡献的客人。 秋兔拜托七子帮忙顾店,骑脚踏车去外送上午的货。虽然萩兔有汽车驾照,但秋兔不会开车。秋兔大概会骑机车,但他不懂交通规则,萩兔觉得危险而不让他骑。秋兔很快就学会骑脚踏车,因此他是骑大型脚踏车在送货。 虽然只有被托付送零星几件货物,但这对秋兔而言也像在玩乐一样。可以出外散步、跟各式各样的人聊天,让秋兔愉快得不得了。总是面带笑容的秋兔,在老主顾那边似乎也深受喜爱,送货到顾客家里时,对方经常会叫他喝杯茶或吃些点心再走。 秋兔今天也兴高采烈地去过美容院和咖啡厅才回到书店。他一进店,便看见有个高大壮硕的男性站在柜台前。 看见那男人的瞬间,秋兔不禁赞叹。 他心想,真是个漂亮的大人啊。 可以肯定这名男人比萩兔年长,年纪大约三十五岁。虽然这种形容并不适合这个年龄的男性,但男人相当美丽。他的美丽感觉有些超乎现实。 传统的西装应该十分昂贵,而且能清楚看出男人在鞋子和手表上都耗费大笔金钱。他也具备适合那些装扮的身材与风貌。不过,他的美丽在于跳脱那种世俗标准的部分。 「你在发什么呆?」 站在男人身旁的晴子说。 「啊,我回来了。」 秋兔大声告知晴子。 「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白雪克己先生,下次要请他在这里演讲。」 姬川书店每个月有一、两次会在四楼的空房邀请作家等人前来举办活动。 「我叫伏部秋兔,请多指教。」 秋兔九十度鞠躬。 「他跟她一样,」晴子指向七子。「是我们的工读生。」 「请多指教。」 白雪看向秋兔,露出微笑并伸出手。 秋兔露出「咦?」的表情,晴子有些生气似地说:「要握手啦。」 「『握手』是什么来着啊?」秋兔说。 「这孩子真妙呢。就是像这样——」 白雪拉起秋兔的手并握住。 「然后这样子。」 他摇了摇连在一起的手。 「这就是握手。这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表示彼此信赖。」 「原来是这样啊。」 秋兔握着白雪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这是这次出版的书。」 晴子递出放在柜台旁的单行本。 封面是几何插图与「防灾都市」这个标题,作者名字是白雪克己。 「我专攻防灾与防盗喔。」 「他之前住在东京,不过最近搬到金泽来了。」 「因为新干线通车后,要往返两地已经不成问题,所以我下定决心搬过来了。我原本就是金泽出身。」 「他目前在东京理科大学讲授以防灾为中心的都市计划课程,很厉害吧。」 「虽然不是很懂,但真是厉害呢。」 「居然不是很懂吗?」 晴子小声低喃。 「你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护的事物吗?」 白雪看着秋兔的眼睛说道。 「有,我有。」 秋兔脑海中浮现的是萩兔的身影。保护主人萩兔,那并非理论,而是一种冲动。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必须保护的事物——我的工作就是教导别人保护那种重要事物的方法。」 「哇,那真希望你能教教我。」 秋兔露出认真的表情这么说。 「那么,请你来听听我的演讲吧。」 「当天他也会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到场,但不晓得他有没有空一起听你演讲呢。」 晴子瞪了瞪秋兔。 「所以说,你想知道内容的话,首先要购买这个。」 她在秋兔眼前用力摆动白雪的书。 「不可以强迫推销啦。」 白雪露出苦笑。 「他是有钱人的儿子,这点小钱不算什么。对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买的。」 『这家伙还真可疑。』 脚边传来声音。正确来说,应该说是叫声吧。只见萩兔就在那里。 「啊,小秋。你跑回来啦。你真的很喜欢主人呢。」 萩兔『啥?』了一声。但除了秋兔之外的人,看起来只像是萩兔打了个大呵欠。 「什么?怎么了吗?」 秋兔蹲下来询问萩兔。 『小心那家伙,他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萩兔仰望白雪。 「我不那么认为耶。」 秋兔也抬头仰望,并这么说道。 『笨蛋,不要在别人面前跟我说话。』 「啊,好。」 秋兔在嘴里低喃着「对不起」,站起身来。 这次换晴子边叫着「小秋、小秋」边在萩兔身旁蹲下来。晴子想摸萩兔的头,但萩兔扭动身体,逃离她的手。 「总觉得最近被小秋讨厌了呢。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吗?」 萩兔无视晴子的自言自语,对秋兔说: 『你在想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对吧。』 秋兔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他用力紧闭嘴唇,以免发出声音。 「原来如此,我就在想这名字在哪听过。」 白雪重新看向萩兔。 「你就是救了主人一命的忠犬吗?难怪一脸聪明样。」 『你别随便乱说话。』 萩兔看着白雪发出低吼。 「真希望下次能听听你们的故事。」 「啊,好的。」 秋兔忸忸怩怩但又很开心似地这么说。因为主人被称赞,让他有些害臊。 「那么,改天见。下次请让我用投影机稍微排演一下。」 白雪挥挥手离开店里。晴子鞠躬目送他离开后说道:「真是个出色的人。」 「就是说啊。」 「他可是单身呢,单身喔。」 「这样啊。」 「你这反应不对吧。明明有那张脸配上那身材,加上那样的个性,又是有钱人,却是单身汉喔。他是不是有交往对象呢?」 『一定有啊。』 嗯?秋兔看向萩兔。 『先别管那女人。喂,你去买台电脑来,尽可能挑个触控式的大萤幕。』 「要电脑的话,家里就有啰。」 『别说话!』 被吠了一下,秋兔连忙用双手捂住嘴。 「你在说什么呀?」 「不,没什么。」 『键盘很难用。如果是触控式萤幕,萤幕有多大,操作范围就有多广。钱去提款机领,提款卡应该放在钱包里。我只是来说这件事。』 萩兔说完要说的话,就拔腿跑回家。 「萩兔、萩兔。」 「咦?」 「你还好吗?会不会头痛?还是手会麻?或是讲话不流畅之类的?会不会看到奇怪的东西?」 「不要紧的,我没事。」 秋兔反复说着自己没事,同时将收到的钱与收据一起交给晴子,返回工作岗位。 3 『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萩兔看着电脑萤幕这么说。秋兔从旁边探头看着萩兔用电脑,但就算探头看,秋兔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我在问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萩兔眼睛盯着萤幕这么说,秋兔用力摇了摇头。 「不管看多久,我也看不懂。」 『没人在问你电脑的事情,我问的是最近镇上的情况。我在问你,最近镇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嘛……感觉观光客变多了吧。」 萩兔从鼻子哼了一声,八成是对秋兔嗤之以鼻。 『因为新干线通车了嘛。不过,我不是在说那种事。你没有感受到更加危险的气氛吗?』 秋兔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今天是星期天,不用打工。从中午过后,秋兔与萩兔就一直关在房间里。秋兔那天在打工回家的路上,到家电量贩店买回来的笔记型电脑正放在地板上,萩兔灵活地操作着电脑。 『你原本明明是只狗却这么迟钝啊。附近的狗都有感觉到,连小狗也不例外。』 「咦,你会跟大家聊天吗?」 『我没想到那些狗居然这么清楚镇上的情报。如果是抽象的话题,要化为言语相当困难,但如果是具体的事,它们就能好好说明,而且非常擅长传达气息,比变成人类的你要聪明多了。』 「对不起。那么,你一直在跟大家收集情报吗?」 『首先要根据社会中心网络来建构狗社会的整体网络……』 看到秋兔微妙地移开视线,萩兔继续说道: 『算了。总之,就是我要先理解狗的社会。你们这些狗已经构筑起相当稳固的网络,我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大概的图像,但要汇整起来,还是用电脑比较方便。所以我才会要你帮忙买这个来……你的表情在说理解了狗的社会,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吧?』 秋兔点头表示同意。 『我原本认为,这或许可以成为提示,让我思考出如何回到原本身体的方法。狗跟人类灵魂交换这种现象,我不觉得能好好地分析出来。但是那种现象已经发生了一次,很难说不会发生第二次。或许很难掌握确切的因果关系,毕竟我不是医生也不是物理学者,不过,倘若能看出关联性,说不定能从中推敲出恢复原状的方法。即使没有科学根据,总之我打算把能做的事情都尝试看看。分析状况就是为了这点。』 「镇上的气氛跟这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不晓得有没有关系,但无论哪只狗都说着镇上飘散危险的气息。仔细一想,我也拥有狗的肉体,嗅觉跟人类不同。我的感觉也感受到了那种气息。』 「那是怎么回事?知道了什么吗?」 秋兔双眼闪闪发亮地问道,表情像是想听故事后续的小孩子。 萩兔很干脆地回答他的问题。 『是火灾。』 「火灾?」 『房子一烧起来会产生各种瓦斯,例如一氧化 碳、二氧化碳,还有戴奥辛。烧焦碎裂的水泥粉尘和泡沫灭火剂的气味散播到大气中,随着风扩散蔓延。狗的敏锐嗅觉能感受到在镇上蔓延的那些微弱气味,然后产生一种想法,就是感觉这氛围有点讨厌。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秋兔默默地摇了摇头,萩兔叹了口气。 『或许是野生动物会在大规模灾害前骚动的那种机制发挥了作用吧。』 「因为主人现在是狗,所以也能感受到那种征兆?」 『这可难说。因为我身为狗的能力没有那么强大。就算嗅觉敏锐,大脑也没有发展到能运用自如的程度。我不晓得你以前做为一只狗是如何,但这就像你以人类来说是个废物是同样的道理。』 「原来如此。」 秋兔深刻地理解了。 『说是这么说,但就算是我,也的确感受到有哪里不对劲。以人类来说,可能最接近所谓的「不祥预感」吧。』 「那种焦躁感是不是就像无法分辨躲在附近的是猫或是鼬鼠呢?」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但大概就是那样吧。无论如何都有微妙的数值差异。火灾变多了,我总觉得这是人为增加的。』 「那该不会是指纵火案变多了吧?」 萩兔露出意外的表情。 『你没有我想象的笨嘛。』 秋兔害羞地嘿嘿笑了。 『我不是在称赞你。算了,总之,这里散发着强烈的犯罪气息。』 秋兔呵呵笑了。 『有什么好笑?』 「简直就像狗一样了嘛,主人已经能用气味来判断事物了。」 『这是比喻、打个比方,也就是我感受到仿佛有气味一样。我是为了让笨蛋也能轻易理解才这么说。』 「对不起。」 秋兔低头道歉。 『别一直低头哈腰,这样笨蛋看起来更像笨蛋了。』 秋兔正要低头说对不起,结果以奇异地把头顶探向前方的姿势停住动作。 他维持那样的姿势开口说: 「下次我可以一起去玩那种游戏吗?」 『什么游戏?』 「呃,该说是分析吗?我也可以跟着去吗?」 『不行。』 「咦!为什么?」 『要是带你去拜访狗,大家都会跑掉吧。』 「但几乎都是家犬吧。」 『没错。』 「那么,跟饲主一起去,说不定比较好打听消息喔。」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 萩兔注视着前方,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像在发呆,但在秋兔看来,他是在思考什么,因为秋兔对此有印象。 『那么,下次就拜托你吧。』 萩兔这么说道,于是秋兔发出不成声的喜悦之声,在房里四处奔跑。 「萩兔、萩兔。」 『是爸爸。』 敲门声响起。 「你还好吗?有朋友来了吗?」 「啊,是我在自言自语。对不起,我太吵了。」 「那倒是没关系啦,但你不要紧吗?」 「嗯,我想要等一下出门散个步。」 「那样很好,毕竟一直关在房间里,很不健康嘛。」 「是的!」 秋兔像个乖宝宝一样大声回答后,对萩兔低喃: 「爸爸非常担心主人喔。」 『虽然他至今都没什么理睬过我。』 「那是因为他很拼命地靠自己一手带大你啊。」 萩兔从鼻子哼了一声。 「晴子小姐也很担心你,大家都深爱着主人喔。」 『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只能靠别人的支持来确信自己正确的家伙,不过是个无能者。』 秋兔无法说他确实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不过他明白萩兔语气粗暴地这么说的心情。 因为萩兔认为,自己必须是更坚强的人类才行。 他对别人也很严格,但对自己最严格,总是像这样斥责自己,努力想当个最好的人。秋兔觉得那样的萩兔非常帅气。在人类当中,秋兔最尊敬的就是萩兔了。 秋兔与尊敬的萩兔一起离开家门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天气还很好呢。」 天气晴朗,风不冷也不会尘土飞扬,又与主人在一起,秋兔打从心底感到幸福。萩兔最近已经不太排斥外出散步,岂止如此,他看来甚至有些开心。萩兔说不定已经喜欢上散步了,对秋兔来说,这一切都让他感到高兴。 一人一狗在路上打听了几个情报,同时越过犀川。在秋兔尽情享受初夏的好天气漫步时,有个陌生的面孔从对面走近。秋兔擅长记住人的长相,但不擅长记住名字。对方注意到他们,低头致意,秋兔也低头并面带微笑,向对方说了声午安。充满精神又活泼俐落的招呼,会让人显得年幼。萩兔又啐了一声,他最讨厌被人小看了。 「这不是伏部小哥吗?你在散步啊?」 「是啊,托您的福,我已经完全康复……」 『是莲田古物商的老爹。』 萩兔告知秋兔。明明萩兔应该完全没跟大人打交道过,却对附近邻居很熟悉。 「莲田先生,最近还好吗?感觉您脸色挺糟的喔。」 「是啊,看得出来吗?」 「发生什么事了?」 「是啊。如果是这只名犬,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他伸手想摸萩兔的头,但被萩兔躲开了。 「怎么了吗?」 「就是我家那只狗啊。」 「喔,您说藤五郎小弟。」 「你知道得还真清楚。」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咦?」 莲田会感到惊讶,是因为他知道萩兔讨厌狗。 『你别多嘴。』 萩兔忠告。 「那么,藤五郎小弟怎么了吗?」 「它下落不明。」 这次换秋兔惊讶地「咦」了一声。 「对了对了,记得小哥你在姬川家打工是吧?」 「对啊。总觉得工作很开心呢。」 「那实在太好啦,伏部先生一定也很高兴吧。」 他边这么说,边从手提的大型公事包里拿出一张传单。 传单上大大写着「寻狗启事」,中央刊登着大型秋田犬的照片。 「啊,是藤五郎小弟。它还是一样看来强悍且帅气呢,这照片拍得真棒。」 「多谢称赞。你看这边也有写到,它是从四天前晚上开始没回家的。」 那是个晴朗的夜晚,莲田在整理从茶具爱好家的仓库大量购入的茶具。难得连续放晴了好几天,风强烈地吹着,寒冷且干燥,火灾发生的条件十分齐全。 不出所料,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声,而且警笛声就在附近停住。这边的住宅区平常一到晚上,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路上行人的咳嗽声,因此那阵警笛声更显得刺耳。藤五郎一听见警笛声,便用跟警笛一模一样的声音开始远吠。正牌与冒牌的二重奏实在太吵,莲田来到中庭,想要斥责藤五郎。 这时,附近的主妇从树篱对面大声喊道: 「莲田先生、莲田先生,好像是你家仓库发生了火灾喔。」 莲田慌忙跑出家里。除了庭院里的仓库,他还另外在附近租了个仓库,那间仓库前聚集了一堆人。莲田喊着拜托让让、借过一下,来到最前排,那时火早已经扑灭了。 「喔,是那天啊。」 秋兔说。前几天附近发生了小火灾,但他不知道原来是莲田的仓库起火。 「那还真是场灾难呢。」 「是糟糕透顶的一天啊。」 莲田被消防员盘问一会儿,才想说终于结束了,又有警察来说有纵火的嫌疑。他被带到警察局,过了半夜才回家,疲惫得就那样睡着了。隔天早上则是碰巧有茶具寄放在仓库的客人到家里怒吼,让莲田醒过来。 「他之前拿了一个说是要价五百万圆的大樋烧来。说是这么说,但不管怎么看都是个不值几文钱的半吊子作品。如果这个坏了,不晓得他会怎么百般刁难。不过因为仓库里没事,我就把他寄放的茶具还给他,低声下气地赔罪,才没酿成大事。」 就在莲田道歉赔罪时,假借关心火灾的名义,实则来看热闹的家伙接连涌现,其中甚至有人得知没酿成大祸而咋舌。 莲田之后又联络保险公司,与成堆的文件搏斗,直到当天傍晚才发现藤五郎不见踪影。从莲田最后听到它的声音,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这么说来,我原本以为它很快就不吠了,结果是早早就跑了啊。」 莲田来到中庭窥探狗屋,里面空空如也。藤五郎是逃跑惯犯,所以在庭院也会系着牵绳。牵绳理应绑在狗屋旁的木桩上,但牵绳已从木桩松脱。 「藤五郎的逃跑技术跟逃脱魔术秀有得比呢。」 就连这种事,如果是自己的爱犬,莲田也有些自豪的样子。 莲田到外面寻找藤五郎的身影,但没有找到。它大概是听到警笛太兴奋而逃跑了吧,它以前也好几次企图逃脱。但无论是哪一次,都在隔天早上前回家,所以在那个时候莲田还没有那么担心。不过,纵然等到深夜,藤五郎也没有回来。 莲田认为藤五郎这下真的是失踪了,当天就联络认识的印刷店印制了传单。 「你刚才说它看来很强悍,但藤五郎个头虽大,却意外地懦弱。它要是孤伶伶地迷路了,一定会很不安。」 莲田一脸难受地这么说,无力地笑了。 「附近大概都贴了传单,所以我想再走远一点发放。方便的话,也想拜托姬川书店让我把这些传单放在店里。」 「喔,我帮你转交吧。」 还来不及客气,秋兔就伸手拿走那叠传单。 「哎呀,真可怜啊。」 在金泽的方言中,所谓的「真可怜」就类似「不好意思」。 「不会的,反正我原本就打算去露个面。」 秋兔这么说完,忽然靠近莲田紧抱住他。 「没事的,我一定会找出藤五郎小弟。」 秋兔这么说,同时嗅了嗅莲田的气味。混在里面的藤五郎气味非常微弱,果然凭人类的嗅觉是有极限的。秋兔有些失望,不经意地看向脚边,只见萩兔靠近莲田的脚边,嗅着他的气味。 秋兔用眼神询问:「闻得出来吗?」萩兔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没事的,我们一定会找出藤五郎小弟。」 秋兔自信满满地这么说完便离开了。 4 秋兔说的话并没有错,之后事件很快就解决了。 与莲田道别后,秋兔他们拿着传单来到姬川书店。七子一个人在顾店。 「大家在上面商量活动的事,说要看看投影机的情况。」 七子这么说,拿起文库本看了起来。因为包着书套,不晓得她在看什么,但她很高兴似地说那是文吾送她的书。她专挑垂暮这点并不是谎言,七子对年迈的男性通常都很亲切。 就在秋兔要拿出帮莲田保管的传单时,白雪与晴子从上面的活动场地下来。白雪穿着恰好合身的英国制西装,适合到让人火大。从胸膛和肩宽也能看出他有一身结实的肌肉,但他并未夸耀那身肌肉,维持着端正的西装身影。站在他旁边的晴子难得穿着一身高雅的连身裙,倘若维持那模样,也能相信她得意地说自己曾在电视上被介绍是「美到惊为天人的书店员」这件事迹。 感觉很棒呢。 秋兔看着两人心想。秋兔喜欢大部分的人类,尤其特别喜欢看来很幸福的人。 「啊,萩兔小弟。」 白雪看到秋兔立刻打了招呼。 「你习惯这份工作了吗?」 「是的,我很期待下次能听到白雪先生的演讲。」 「我得努力回应你的期待才行呢。」 白雪露出微笑。见到那充满魅力的笑容,无论是谁都会对他敞开心房吧。 「那么,我先告辞了。」 白雪行了礼后,转身离开。 秋兔的视线停留在白雪的肩膀上。 「请等一下。」 秋兔这么说,白雪转过头来。 秋兔没有任何顾忌,直接说出疑惑的事。 「白雪先生有养狗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看这个。」 秋兔从白雪肩上拿起那根毛。 「我们——不对,日本的狗最近会掉很多毛,因为这季节会从冬毛换成夏毛。」 秋兔将那根毛凑近自己鼻头闻了闻,是藤五郎的气味。虽然秋兔这么认为,但毕竟是人类的鼻子,他无法确信,便将毛递向萩兔的鼻头。 萩兔吠叫了。 『就是这家伙,肯定是这家伙。』萩兔说。 秋兔递出一张传单。 「你对这只狗有印象吗?」 「喔,我知道,那只狗正安置在我家。」 「咦?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知道前几天发生了火灾吗?」 「嗯,它就是在那天下落不明的。」 「它那天迷路到了我家呢。大概是被警笛声吓到吧。它非常激动,好像不晓得回家的路。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将它安置在家里。我正打算这几天在地方报纸上刊登广告寻找饲主,原来你认识饲主啊。」 「嗯,他拿了这些传单给我,希望我帮忙发送。」 「那么,这下子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呢。」 白雪看着传单这么说。 「他家距离我的办公室也没有很远,我直接送过去就好。打上面这只电话号码联络主人就行了吧?」 「嗯,那好像是莲田先生店里的电话号码。莲田先生一定会很高兴。」 「知道了,我立刻联络他吧。」 白雪当场拿出手机,说明狗正在他家的事。 「他非常高兴喔。」 「真是可喜可贺呢。」 「无论什么故事都该有个好结局,因为现实未必那么美好。」 「那么,藤五郎小弟就麻烦你了。」 「知道了,我会好好送它回家,先告辞。」 白雪最后向晴子行了个礼,离开店里。 「那么,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呢?」 「事情已经办完了。喏,我原本是打算请你们让我把这个放在店里。」 秋兔让晴子看那叠传单。 「不过已经没那个必要了。那么,我先告辞。」 秋兔转身迈出步伐后,萩兔立刻向他搭话。 『那家伙果然不能信任。』 「那家伙?」 『就是白雪。他很流畅地说明关于狗的事。如果不是在脑海中组织过内容,很难像那样流利地说明。做了坏事的人会思考穿帮时的借口,以便被质问时能对答如流。』 「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不晓得理由,但是那男人带走了狗。是诱拐啊,诱拐。』 秋兔笑了起来。 「就算主人这么说,我想那也是不可能的啦。」 『哼!』萩兔不屑地冷笑。『你自己愚昧是无所谓,但拜 托少在周围人面前暴露出这点,因为那等于是我会被当成傻瓜。』 「……」 『你听不懂吗?』 「……啊,原来如此。因为现在的我是主人,不,我其实是我,但不是那样……」 『懂了吗?』 「啊,是的。我知道了。然后,关于刚才那件事。」 『怎么?』 「虽然,如果没有一开始就想好借口,便无法那么流利地回答,可是啊,如果是主人,应该能够清楚说明那种程度的事吧?」 『我能啊。』 「对吧。那么,就算那个人办得到,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 『很不可思议啊,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优秀。』 「这样啊。这么说的话,或许是那样吧。」 秋兔认真地点头。 卷二 养狗咬布袋 1 早已经过了通勤时间,但车站仍然相当拥挤,所以穿着西装的那个男人没有特别显眼。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发际线后退相当多的额头,因为汗水而闪闪发亮。 男人坐到车站内的长椅上,将大型公事包夹在两腿间,像在拍头似地拿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他边擦汗边看向四方,看起来也像在寻找什么。说不定本人认为是不经意地探望四周,那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成功的,但一旦感到可疑,就觉得他显然举止诡异。 男人突然站起身。他发现了目标,是穿着求职套装的ol。就这时节来看,说不定是新进社员。她几乎没什么化妆,因此朴素的脸庞看起来更加不起眼。女人一直操作着单手拿的手机。 男人装作不经意的模样从她后方走近。女人在月台边停下脚步,她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手机。 男人来到她的正后方,将公事包放在自己脚边,然后,用脚尖将公事包推向前。 公事包的边角正好插入女人站立的双脚之间。虽然从远方看不出来,但有个小型镜头面朝上地装在公事包上。那d摄影机,就跟用在胃镜上的东西是一样的原理。 男人将手放入口袋里,按下口袋里的无线开关。这么一来,就能从底下拍摄裙子里的影像——照理说是这样。 但在列车进站的前一刻,从男人的公事包里冒出白烟,众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男人将公事包拉近自己。烟雾更加激烈地冒出,男人拿着公事包企图逃走。 在这之前,有一群高中男生一直在男人附近观察。即使公事包没有冒出白烟,他们似乎也一直在注意男人的动静,所以很快便察觉到男人企图逃跑。 高中生有五人,他们同时飞奔到男人身旁。 注意到高中生的男人更拼命地奔跑,但他终究是个中年男性,眨眼间就被高中生追上了。 前头的高中生用冲撞的气势,用力撞向男人背后。 男人重心不稳,双脚不听使唤。 他像在滑垒般,滑落在月台地板上。 一名魁梧的高中生立刻跨坐在男人背上。 围住男人四周的高中生们按住男人的手、男人的脚,顺便连头也按在地板上。 随即有看热闹的人围住他们四周。是色狼呢,色狼。不,是扒手。恐怖分子?围观的群众交头接耳,恣意揣测,其中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站务员与铁路警察队在高中生的带领下,拨开人墙前来。 「是偷拍啊,偷拍。」 「我就觉得奇怪。」 「那个公事包上装着摄影机呢。」 「是变态。」 众人议论纷纷。 「不是的!不是这样!」 男人呐喊,一旁的公事包依然白烟袅袅。 2 脚步声靠近,然后逐渐远离。远方来往的车声,听起来宛如波涛声微弱。 「还真安静。」 晴子在收银机后伸直了背,高举手臂打了个呵欠。一直埋头阅读文库本的七子抬起头来,看向外面。 从傍晚开始就没有客人上门,偏偏在这种时候也没有要外送的货或是任何活动。秋兔同样茫然眺望着单行本的书架。 「你可以回家啰。」晴子说,「之后靠我跟爸爸两个人就行。」 「只剩大约四十分钟了,我可以待到最后吗?啊,时薪不用计算到最后没关系。」 秋兔一脸认真地这么说。 「那么,今天从下午开始就很闲,所以从午休后的六小时都不算薪水啰。」 「咦,那样有点……」 秋兔又是一脸认真。 「我开玩笑的啦,你真傻。七子妹妹也不用特地等到关店喔。」 「既然萩兔小弟在,那我也要待到最后。」 「咦?」 晴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七子询问: 「是那么回事?」 「不是啦。」七子从鼻子发出哼笑,「那是不可能的。」 「咦,你讲得这么肯定,这家伙不行吗?」 「不行。」 「什么意思啊?是什么不行?」 秋兔轮流看着两人的脸问道,看来他似乎真的不明白,但两人没有替秋兔解开困惑,继续她们的对话。 「果然是太年轻了?」 七子用力点头。 「你喜欢多大的呢?唐泽寿明?」 「太年轻。」 「咦,他不行吗?那么,佐藤浩市?」 「就说太年轻了嘛。役所广司勉强合格,但也还是太嫩了点。」 「那你到底喜欢谁呀?」 「寺尾聪。」 七子说,一脸沉浸在梦想中的表情。 「天啊,那个人几岁了?」 「他是一九四七年出生。」 「咦!那跟我爸没差几岁耶。」 七子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咦!什么!那可不行,真的不行,太扯了,绝对扯到爆。」 「从女儿的角度来看,当然不行啦……」 七子说到这边,忽然停顿下来,瞄了一下自己的手表,然后目不转睛地注视半空中。秋兔正想说些什么,七子伸出食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又看着半空中说: 「果然听不见。」 「听不见什么?」晴子问。 「书店对面有间补习班吧,虽然好像已经没在营业。」 「你说富樫补习班呀。好像是在四、五年前收掉的。我小时候似乎挺流行上补习班,但小孩的数量愈来愈少。」 「是少子化的影响吗?」 秋兔说完,用一脸很想获得称赞的表情看向晴子。 「了不起,了不起。」 晴子声音平板地这么说后,继续讲下去: 「附近开了间大型补习班对吧,那应该也有影响。毕竟老板夫妇年纪都挺大了,夫妻两人要勉强经营下去,应该到极限了吧。」 「那里最近经常在吵架呢。」七子说。 「嗯,是啊。」晴子附和。 「他们这阵子一直在这个时间点左右大声吵架对吧。」 「他们以前感情很好的,假日还会手牵手一起散步。但毕竟是夫妇嘛,可能有很多隐情吧。」 「我也不晓得理由,但是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每晚一直在吵架。这一带很安静,所以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个礼拜却完全没有听见吵架声。」 「应该是和好了吧?因为富樫先生他们原本是感情很好的夫妇。」 秋兔这么说,可是七子像在瞪人似地凝视着秋兔的脸说: 「但从一星期前就没看到她丈夫的身影。啊,她丈夫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喔。」 七子没有特别针对谁地这么辩解。 「虽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还是会忍不住注意那个年纪的男性。」 「他一定是因为工作或是什么事情出门啦。」 秋兔说。 「只剩太太一个人的话,自然吵不起来。」 「或许是那样。可是,也可能不是那样。」 「你说不是那样,是什么意思?」晴子问。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他们夫妇吵了那么久,还大声地互相怒吼,丈夫却突然不见人影。」 「我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啊。」秋兔说。 「也就是说——」 七子压低声音。 「……丈夫会不会遭到太太杀害了啊?」 「好、好可怕喔, 七子妹妹。」 听晴子这么说,秋兔笑着说:「不会有那种事啦。」 仿佛要抵销秋兔的笑声一般,七子用像是在讲灵异故事的阴沉声音说道: 「他们在那一星期前的晚上,吵得比平常更大声,你还记得吗?」 七子一脸认真地询问晴子。 晴子眯细双眼试图回想起什么,但立刻就放弃。 「这么说来,好像有那么回事吧。」 她敷衍地回答。 「我听到『我要杀了你』的声音,然后从隔天起,丈夫就不见人影。」 「等、等一下,七子妹妹,你怎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呀。」 「因为我最喜欢跟大叔相关的推理故事了。电视播的刑事剧系列大多会采用有一把年纪、成熟稳重的演员喔。」 「例如水谷丰?」 「你是说《搭档》吗?我喜欢这部电视剧喔,可是最近的系列有点差强人意呢。比起这个,《特搜最前线》的——」 「那是哪个年代的电视剧呀?是、是,我大概明白七子妹妹的喜好了。那么,言归正传吧。再怎么说,附近都不至于发生那种事情吧?」 听晴子这么说,七子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似地拿出手机。 「喏,请看这个。」 是新闻网站。 「这是附近发生的事情呢。」 晴子与秋兔探头看手机的小萤幕。 报导的标题是「逮捕偷拍魔,追究其他罪行」。 「他是在附近车站被逮捕的喔。要说为什么会被抓到,你看,这里有写对吧。听说是偷拍用的摄影机电池喷火爆炸了。还有——」 七子压低声音,像是要告知什么重大秘密。 「残留在摄影机里的影像中,拍到了强奸场面喔。因此警方前去搜索住宅,发现那男人不只是单纯的偷拍魔,还是强暴惯犯,而且好几次拿那些影像威胁被害者,是相当恶劣的性侵犯。如何?听到这样的事,你还能说这附近不会发生凶恶的犯罪行为吗?请看这个,这男人居住的公寓离这里并不远。」 从聊到喜欢的男性类型开始,七子就变得很饶舌。她一打开话匣子,原本红颜薄命、经常低着头的黑发美女形象便会严重崩坏。不过对中年以上的男性而言,那崩坏的程度似乎也形成一种反差,反倒十分吸引人的样子。晴子完全无法理解那些男人的大脑构造。 「知道了,我去问清楚。」 秋兔忽然以认真的表情这么说。 「劝你别那么做比较好喔。」 明明是七子先煽风点火,她却这么说。 「我很清楚这就类似我自己的妄想,跑去问那种事情反倒很没礼貌。」 晴子也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可是,该怎么说呢?一想到有人因为这种事内心有疙瘩,我就没办法忍耐。」 秋兔这么说的同时,已打算走出书店。 「等一下。」 晴子说着并抓住秋兔的手臂,然后对七子说: 「我陪这家伙去一趟。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听劝,要是冒犯到邻居就伤脑筋了。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忙看店吗?」 「好,可是——」 七子正想说些什么时,晴子已经被秋兔拉着离开店里。 3 按下门铃对讲机的是秋兔。两人等了一阵子,但没有任何回应。 「没人在家呢。」 晴子拉着秋兔的手臂想离开,但秋兔坚持留在门口。 「应该有人在,我有这种感觉。」 「就算你这么说……」 『是哪位呀?』 一道阴沉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我就说吧——秋兔看向晴子。做出回应的是晴子: 「啊,我是对面那间姬川书店的姬川。」 『哎呀,等我一下哟。』 过一会儿后,大门打开。晴子顿时倒抽一口气,只见对方顶着一头凌乱的白发,双眼下方有明显的黑眼圈,凹陷的双眼看起来显得更小。这人仿佛站在玄关就已经耗尽所有力气。 晴子上次见到她是一个月前的事,当时她是稳稳地挺直背脊在行走。 「您怎么了吗?」 秋兔不禁这么询问。 「咦?怎么这么问?」 她一脸疑惑地询问晴子。这是当然的吧,晚上忽然来访的邻居,突然开口说「您怎么了吗」,也只会让人困惑。 「事情是这样的。」晴子开始说明。「因为最近没看到您丈夫的身影,不知是怎么了?我们刚才聊到这件事,虽然失礼,但您丈夫年纪也大了,因此我们有点担心,想说既然在附近,就来问候一下……」 秋兔接着说道: 「您脸色很糟,不要紧吗?如果您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呢?」 这种时候,秋兔天真无邪的笑容非常有用。 「多谢关心。我身体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疲惫……」 她话声刚落,就差点坐倒在地,秋兔赶紧伸出援手。 「我们进屋里吧。」 晴子也帮忙搀扶,两人一起支撑她的身体,进入屋里。 玄关十分宽敞。因为原本是住宅兼补习班,所以一进门先看到的是教室。经过教室旁边就会来到接待室,与学生家长谈话时大概就是利用这里吧。 两人让富樫夫人坐在老旧的沙发上。夫人仿佛被掏空棉花的布偶般,瘫软无力地沉入沙发里。 「真抱歉啊。」 她的话尾转变成叹息。 「真的不用叫医生来吗?」 坐在一旁的秋兔问。高大的秋兔来到身旁,让娇小的夫人看来宛如人偶一般。 「我身体不要紧的。我帮你们泡杯茶吧。」 两人连忙阻止想站起身的夫人。 「这么问可能很冒昧,但请问您丈夫怎么了呢?」 晴子突然这么问。 「……他住院了。」 「住院!」 两人异口同声。 「是生病吗?」 晴子催促夫人说下去。 夫人低下头,似乎想了一阵子,但她瞄了一下秋兔的脸,总算张开金口。 「是十二指肠溃疡,没那么严重啦。只是因为突然要住院,才搞得手忙脚乱的。」 「真是辛苦您了。」 秋兔轻抚老妇人的背安慰她。 「那个人也是有些事一直在操心呢……」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喔。」 「那怎么好意思呢。不过……」 夫人说到这边,又低头陷入沉默。 「那个,我知道自己并不可靠,但有时只要找个人倾诉担心的事,心情就会变得轻松许多。」 仿佛某个栓子脱落般,眼泪当真是突然就从夫人的双眼扑簌簌地掉落。夫人紧抿着嘴忍住眼泪,于是从她喉咙发出「呜」的声音。 秋兔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夫人的手。 夫人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边拿出面纸擦拭双眼,擤了擤鼻涕。 「请用这个吧。」 晴子递出手帕。 「谢谢你。」 夫人这么说道,接过手帕按住双眼,大口深呼吸之后开口说: 「我们有个儿子。」 夫人悄声细语地说起她儿子——优的事情。 优今年四十岁,单身,已经离家独立,目前在外县市的食品批发公司工作。他引发了一场车祸,在没有红绿灯的交叉路口撞飞冲上前来的脚踏车。 车祸本身并没有很严重,只是脚踏车倒落,骑车的男子也没有半点擦伤。那场车祸发生在半夜。虽然优打电话联络了保险公司,但他听到答录机的语音后,没留下任何留言就挂断。就算懊悔保险公司不是二十四小时服务也为时已晚。运动服装扮的那男人面带笑容地说「没事喔」,只说希望留个电话以便之后联络,因此优给了他名片,两人就此道别。 隔天男人联络优,说他住院了,这时优才首次得知男人名叫田边。他连忙去探病关心情况,男人皱起眉头这么说: 「人家常说车祸容易扭伤颈椎对吧。我一直以为那应该是错觉,但自己碰上就懂了呢。好难受喔,真的好难受喔,吓了我一跳。」 男人向优说明他正住院接受检查,然后笑着让优写下「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这种字据以防万一。优低头道歉,写完字据后,两人闲聊一下便道别。这时优还庆幸对方是个好人。 三天后,田边突然出现在优居住的公寓,给了优一张请款单,索赔住院费和治疗费用,合计九十万圆。田边凶狠地说他等一下就要去医院付钱,要优立刻拿出钱来,从遣词用字到态度,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自家地址被得知一事,让优感到非常恐惧。优就那样被带到超商的提款机前,但他的存款只剩一丁点。因为优喜欢赌博,领到的薪水扣除生活费后,几乎都花在竞艇和赛马上。 优拜托田边等到下次发薪日,但田边说他一分钟也不能等,于是优被带到金融公司的办公室,被迫在借据上签名。优当场将现金交给田边,重获自由后,立刻联络了保险公司。 代理店的负责人叫优先联络警察,请他们提供事故证明。优依照指示联络警察,检查车祸现场,但因为当事者双方已经和解,警方仅是随便检查就了事。从车祸的状况来看,保险公司表示能理赔的治疗费仅仅三万圆。隔月的发薪日,优只能勉强偿还利息,连预留生活费都办不到。优向认识的人借生活费撑过几个月,除此之外根本无能为力。小额借款愈来愈多,优渐渐陷入动弹不得的困境,最后实在束手无策,才总算找父母商量。 漫长的故事在这里告一段落。 夫人并非按时间顺序说明,中间零散地夹杂忽然想到的事,例如优挑在假日才发高烧昏睡,或是首次带女友来家里那天的事情等等,好不容易才说明到这边。 「优甚至打工到半夜以存钱,但那样根本存不了多少,所以回家来找我们商量。我很高兴他能回来找我们谈,但我先生是个非常严格的人,所以他对优说教,要他自己想办法处理,强烈反对帮忙。但我站在优那边,我先生就说什么『你就是这样宠他,他才会单身到现在』,所以我也恼火起来……」 「才会一直吵架吗?」 夫人点了点头。 「我们大多是在晚餐开始聊天,毕竟两人都一样担心儿子。虽然会聊天,但常常立刻就吵架。这阵子一直因为这件事在吵架。我先生虽然嘴上说不要管优,但好像还是去帮他筹钱的样子。不过,我们是领年金过活,手头没那么宽裕。就算是我先生,也已经退休很长一段时间,许多认识的朋友都过世了,似乎没办法那么顺利地借到钱。上了年纪真是件辛酸的事呢。」 夫人说到这边,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个,我讲到口渴了,我去泡杯茶。」 「我来泡吧。」 秋兔说。 「没关系、没关系,热水已经煮好,很快就好了。」 夫人边说边发出「嘿咻」一声站起来。秋兔随即与夫人并肩,牵起她的手说: 「那我们一起泡茶吧。」 夫人边说「这样啊,真不好意思呢」,边与秋兔感情融洽地消失到厨房里头,然后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不知他们那五分钟聊了些什么,夫人的脸上已经浮现笑容。 秋兔将三个茶杯放到桌上。夫人津津有味似地喝着茶,「呼」一声叹了口气。 「结果,有顺利筹到钱吗?」 晴子询问,夫人缓缓摇了摇头。 「不晓得是否因为一直很担心优,我先生外出时突然倒下被送到医院,我吓了好大一跳。刚才也说过,我们是靠年金生活,要是支付住院费,生活就会变得很拮据。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我变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夫人拿手帕捂住双眼。 「那个叫田边的男人是个相当可疑的人物呢。」 「我也这么说,但被我先生斥责了。那个叫田边的人是我先生以前的学生,我也认识他,他以前真的是个好孩子。但听到优说的话,我总觉得田边似乎有问题。可是我这么说,我先生便会发脾气。他说他没办法怀疑自己的学生。」 「所以两位又会吵起来。」 晴子这么说道,于是夫人又用手帕捂住眼睛,啜泣起来。 「我知道了。还有,那间金融公司应该是所谓的地下钱庄。虽说令郎是遭到催促,但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借钱呢?我毕竟是局外人,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优先生以一个四十岁的人来说,也有点不太可靠吧。」 她在生气,晴子小姐肯定在生气——秋兔有点紧张地心想。 晴子生气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就算是家常便饭,秋兔也不怎么喜欢看到有人生气。 所以,他试着插嘴。 「晴子小姐,我有个想法——」 「你用不着想东想西。」 秋兔说了声「是」,低头闭上嘴。 「不过啊,」夫人一脸抱歉地说。「站在优的角度来看,简直是天外飞来横祸,我实在没办法责怪那孩子。」 「就是说啊,晴子小姐。」 秋兔稍微强硬地这么说。 「现在先别计较是谁不好,必须想想该怎么做才行。」 「嗯,是这样没错,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秋兔移开视线。 「你什么也没想吗?」 「对。」 「对你个头啊。呃,我想想。富樫夫人,您知道那间金融公司的联络方式吗?还有,您有田边的名片吗?」 「有,请你们稍等一下喔。」 夫人从沙发上起身,这次是一个人走到房间里。 或许因为能与人商量,夫人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脸色比刚才好很多,脚步也十分稳健。夫人立刻拿了个纸袋回来。 「这就是联络方式和名片。」 夫人将纸袋倒过来,掉出了传单与名片。 「这些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嗯,当然没关系。但你们带走这些,打算怎么做呢?」 「虽然不晓得结果会如何,但我希望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这个萩兔也是人不可貌相,意外地可靠喔。而且,他还有一只因为救人而出名的名犬。」 「喔,是说那个秋兔啊。」 虽然不晓得夫人是在说狗还是萩兔,但她似乎知道那件事。 「虽然不知道能倚赖他到什么地步,但前几天有人拜托他找不见的狗,结果几个小时就解决了呢。对吧,萩兔?」 秋兔心想虽然没错,但又有哪里不太对劲,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那还真厉害呢。」 尽管如此,夫人仍然感到佩服的样子。 「所以,请您暂时专心照顾生病的叔叔。如果有查到什么,不对,就算什么也没查到,我们仍会立刻联络您。」 秋兔接着说道: 「那、那个,如果您有什么担心或伤脑筋的事,请立刻联络我们。除了六日,我平时会待在前面那间姬川书店。就算我不在,也有晴子小姐在。」 晴子点头赞同。 夫人连连低头道谢,说了好几次「真不好意思」。 约好下次要一起去探望富樫先生后,两人便踏上归途。这时夫人的精神似乎已经恢复不少。 光是这样,秋兔就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但事情当然不可能就此结束。 4 『果然没错,泷田金融这间公司是地下钱庄。』 萩兔看着萤幕这么说。他在寿久是会员的金融业者相关资料库里搜寻恶劣的业者,立刻冒出泷田金融的名字。 「地下钱庄是什么?」 秋兔看着同样的画面问道。 『若想从事借贷工作,需要向国家和都道府县政府提出申请,没有申请注册的金融业者就叫做地下钱庄。』 萩兔这么说明,看向秋兔的脸。秋兔很明显露出「听不懂」的表情。 『简单来说,就是违法贷款,也就是犯罪行为。』 「犯罪!」 秋兔大叫出声。 『没错。既然是那个叫田边的男人介绍的,他不可能不知情吧。』 「也就是说……是怎么一回事?」 『田边跟地下钱庄是一伙的。』 「一伙是指?」 『就是同伴。』 「同伴是指?」 『同伴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吧。』 「呃,也就是说他们是朋友吗?」 『有点不同,但大致上没错。』 「这样我就懂了。也就是说,地下钱庄的人与田边先生是朋友。」 『嗯,就是那么回事。那个叫田边的男人曾是补习班的学生对吧。既然这样,他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把优当下手的目标。他知道优的父母是看来很好骗的老人家……倘若是这样,他也有可能会得寸进尺,来要更多钱。』 「咦,那该怎么办才好?」 『没有任何办法啊。如果不自己动脑思考,笨蛋就只能一直被欺骗。社会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可是,如果是认识的人碰到这种事情,还是会想办法帮忙他们吧。」 『别管他们了。不靠自己察觉的话,对他们没有帮助。』 「那个,假如,我说假如喔。假设我想要帮忙他们,应该怎么做才好?」 萩兔哼了一声。倘若以人类来说,他可能是发出了苦笑。 『警告那个老婆婆别当什么保证人。当然,住院的老爷爷也可能被当成目标,他彻底相信自己的学生对吧。』 「没错,所以他们夫妻才会吵架的样子。」 『首先要让他们两人理解这件事可能从头到尾都是设计好的。不过,感觉那两人很快就会盖章答应当保证人呢。』 「就是说啊,所以应该现在立刻去说服他们——」 敲门声响起。 「我在。」 秋兔回应。 「你没事吧?」 是寿久。 最近秋兔在房间与萩兔讲话时,寿久一定会来关心情况。的确,明明没有其他人在,却听见儿子疑似在跟狗对话的声音,身为父亲会感到在意是理所当然的。 「我没事喔。」 秋兔以开朗的声音回答,起身打开房门。看到面带笑容的秋兔,寿久看似不安的表情稍微露出微笑。 「那个,爸爸,我有点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如果不小心跟地下钱庄借钱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你该不会……」 「不是啦。我没有借钱,是有人找我商量这个问题。」 「找你商量吗?」 秋兔点点头。 「然后你想要解决对方的问题是吗?」 秋兔再次点头表示肯定。 寿久大大叹了口气低喃: 「该说你身为人类,有所成长了吗……」 『我是退化成野兽啦。』 萩兔「嗷呜」地叫了一声。 「我知道了。我有认识的司法代书和律师,这样总会有办法的。」 「要花很多钱呢。」 「如果是你朋友有难,爸爸一定会想办法帮忙。真的不是你出问题吧?」 「不是啦,爸爸。我没事。」 「嗯,这样啊。说得也是。」 该不该感到高兴呢?只见寿久露出复杂的表情离开房间。 发生意外后,寿久变得很少干涉萩兔。更正确地说,是十分小心翼翼。他似乎认为现在的秋兔「完全变了个人」,而且似乎认为会发生意外,责任在于把遛狗一事推给萩兔的自己。 「我等一下会出门喔。」 秋兔隔着门大声说道。 「路上小心啊。」 秋兔听见走廊传来寿久回应的声音,确认脚步声逐渐远离后,与萩兔一同出门。 有很多疑问的秋兔,在走路的同时动不动就向萩兔搭话,结果就挨骂了。的确,边散步边对着狗喃喃自语,会让人感到可疑。但与萩兔一起出外散步,让秋兔十分开心,所以秋兔忍不住想找萩兔说话。一起行动让秋兔开心得不得了。秋兔原本就喜欢散步,所以会花上将近一小时从家里走到书店。萩兔之所以没怎么抱怨地奉陪,果然是因为他获得了柴犬的肉体吗?话虽如此,但他也不像秋兔那么享受散步。 倘若置之不理,秋兔会凝望着黏在地上的口香糖驻足不动,或是追逐蜜蜂折返。萩兔硬拉着这样的秋兔前进,好不容易来到富樫补习班附近。 『按下门铃对讲机。』 萩兔说。 「叮咚~」 秋兔边这么配音,边按下按钮。 『是哪位呢?』 「我是秋兔,前几天来打扰过的伏部秋兔。」 『哎呀,我马上开门。』 过一会儿,大门打开。 「哎呀哎呀。」 夫人看到萩兔,缓缓蹲了下来。 她抚摸萩兔的头,用双手包住萩兔的脸轻轻磨蹭,然后捏了捏萩兔的脸颊。虽然萩兔始终摆出不情愿的态度,但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看到纵然是狗,也明显摆出「不满」表情的萩兔,夫人露出微笑。 「这孩子真是可爱呢。」 「谢谢您的赞美。」 「你特地带朋友来我家玩吗?」 「是啊。」 秋兔满面笑容地说,那笑容热情到就算拿到连锁店销售也卖不完吧。 「那么——」 夫人将手搭在萩兔背上,试图站起身,但迟迟站不起来。 秋兔看不下去,伸出援手。 「真对不起,我膝盖不好。」 夫人在秋兔的帮忙下,「嘿咻」一声站起来。 「来,请进。」 萩兔熟门熟路似地带头走进教室。 「这孩子真聪明呢。」 两人跟着萩兔前进,在并排的椅子上各自坐下。 「后来我跟晴子小姐商量过了。」 秋兔立刻切入主题。之所以没说是与萩兔商量过,是因为秋兔已从经验中学到,那样说是没人会相信的。 「那个叫田边的人果然很可疑。」 「我的确也觉得他不太能信任,但我知道田边以前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啊。」 『他就是看准了这点。』 「他是在利用两位的那种心情喔。」 「利用?」 「田边跟那间金融公司联手,向优先生骗钱。」 「你在说什么啊?做错事的不是优吗?」 『田边是故意去撞优的。』 「他是故意去撞令郎的 。」 「不会有那种事吧。」夫人笑了笑,「你真爱操心呢,田边没有坏成那样啦。」 『光是介绍高利贷业者给优,就已经够坏了吧。』 「优先生借钱的地方叫做地下钱庄,是未经政府许可就借钱给别人的违法业者喔。」 「咦,此话当真?」 「不会错的。」 「哎呀,那样表示田边也被骗了呢。」 「啊,原来如此!」 『才不是!』 萩兔突然吠叫,因此夫人也惊讶地看向萩兔。 『怎么连你都跟她一起说些傻话。别开口回应啊,给我闭嘴听好。总之,现在要提醒夫人千万不可以当优的保证人。还有,如果田边食髓知味地跑来要钱……』 萩兔发出长长的低吼声,夫人抚摸着萩兔的头和喉咙,接着突然抓住他的脸颊摇了摇。 「怎么啦?觉得很无聊吗?」 秋兔差点笑出来,但他拼命忍住,开口说道: 「呃,总之,请夫人听一下我的请求。」 「什么事?」 夫人面带微笑地询问。 「首先,请您千万不要当优的保证人。还有,如果那个叫田边的人食髓知味地来要钱——」 这时,门铃响起。 「哎呀,今天还真多客人来访呢。」 「啊,我去应门。」 秋兔走到对讲机前,按下按钮。 「来了,请问是哪位?」 『奇怪,不是阿婆吗?』 「咦?」 『啊,没事,我叫田边。』 秋兔看向夫人。 「请他进来吧。」 秋兔走到玄关打开大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年龄应该跟晴子相差不多。 田边拄着拐杖。 「他是在对面那间书店打工的孩子。」 夫人向田边介绍秋兔。 「幸会,我叫伏部秋兔。」 「喔,你好你好。」 田边拖着单脚穿过秋兔身旁,坐到夫人旁边。 「我刚才去探望了一下老师。老师看起来挺有精神的,听说明天就能出院。」 「是啊,我听孩子的爸说了。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呢?」 田边看了看秋兔。 「你不用在意萩兔喔。」 「是的,请不用在意我。」 面带微笑的秋兔毫无恶意。田边看秋兔的眼神,显然是把他当成傻瓜。 「那我就直说了,我在电话中也稍微提过,腿麻的感觉好像还残留着,导致我寸步难行。车祸真可怕呢。我又要开始接受治疗,这段期间没办法去上班,在讨论保险怎么理赔前,想请你们先处理这笔立刻会用到的钱。我也跟老师商量过,但他说现在拿不出钱,要我等等。我是跟老师说明,就算借钱也应该想办法解决才合理啦。老师很重情理,应该会想办法处理,但我现在生活费还是有点不够用,实在很伤脑筋,这部分可以请师母帮忙出——」 『喂,快阻止那家伙说下去。』 萩兔发出低吼。 「请、请稍等一下。」 田边瞪着秋兔的脸。 「干嘛?」 『你问他这是在说什么事。』 「请问你是在说什么事呢?」 「我没道理要告诉你吧。」 「现在这间金融公司是田边先生介绍的对吧。」 秋兔询问,于是田边看向夫人说: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他是担心我才特地来的。」 「师母,你不能被这种人欺骗啦。」 田边歪嘴说道。 「这种骗子是闻到铜臭味才跑来的。」 『你再问他一次关于金融公司的事。』 萩兔瞪着田边低吼。 「那间金融公司是田边先生介绍的对吧。」 「是啊,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你早知道那是一间没有获得政府许可的金融公司吧。」 「咦,我不知道耶。所以呢?」 「你不知道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所以你想说啥?」 「呃,昂贵的利息让优先生很伤脑筋喔。」 「没有深思熟虑就借钱,自然会演变成那种情况。」 『喂!』 萩兔大声吠叫,声音之大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一跳。 『我要咬这个蠢蛋,我要咬死他。』 萩兔低吼,同时靠近田边。田边也感受到状况非比寻常,不禁往后退。但他退后几步,萩兔就逼近几步。 『我要杀了你。』 「田边先生,你会被咬死的,快逃!」 秋兔脸色一变地大叫。 田边发出微弱的哀号,拔腿开溜,与此同时,萩兔也飞奔起来。 田边以最快的速度逃跑,萩兔紧追在后,秋兔则跟在他们后方。 人不可能甩掉认真奔跑的柴犬。田边很快就被萩兔从背后飞扑,向前摔倒在地。随即追上的秋兔按住萩兔。 『你也看到这家伙刚才在奔跑吧。』 「我看到啦……咦,田边先生?」 秋兔看着边拍落灰尘边站起来的田边,开口说道: 「田边先生,你的脚、脚。」 「你管好这只笨狗——脚?」 「你刚才以很惊人的气势奔跑呢。」 田边满脸通红地瞪着秋兔,说了「给我记住」这句只有在电视剧里听过的台词,转身离去。 「啊,田边先生,你忘了拐杖。」 「吵死了!」 田边头也不回地怒吼。 5 「富樫夫人他们不要紧吧?」 秋兔这么说道,边穿上绣有出版社名字的围裙,边看向马路对面。 「富樫夫妇他们不要紧的啦。」 整理完外头书架回到店里的文吾说。 「他们跟地下钱庄借钱的事,你已经找寿久商量过了对吧。无论为人如何,那家伙都是个能信任的男人。他很擅长处理那方面的麻烦事。只要解决借钱的问题,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吧。这次事件应该会让他们的儿子学到教训。只要这么想,欠款的利息也算是一笔学费啊。而且,都已经忠告过富樫夫妻了,之后他们得自己振作点才行,毕竟老人家很容易被当成下手的目标。」 文吾边分类要递送的书籍,边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萩兔,你有点想太多啦,我实在不觉得那个叫田边的人会做出那么恶劣的事。虽然我照你说的做了,但应该派不上用场吧?」 「抱歉。只要一星期,可以请您维持那样吗?」 秋兔低头恳求。 「这点小事是无所谓。」 「早安。」 一回过神,只见七子就站在秋兔身旁。 「你来得真早啊。」文吾说。 「晴子小姐今天要到东京参加关于书店经营的研讨会对吧。所以,我想您说不定正觉得伤脑筋。」 七子露出秋兔不曾见过的满面笑容这么说。 「真抱歉。你今天不是有什么事要办吗?」 文吾慰劳着说道,七子边穿上带来的围裙边回应: 「没有,我通常都很闲,所以只要您说一声,我随时可以来帮忙喔。」 七子似乎是一个人住在附近的公寓。 「那么,我去送货一下,麻烦你们看店。」 「听说昨天很不得了呢。」 目送文吾离开后,七子这么说。 「就是说啊。之后回想,令我愈来愈火大。我想那家伙可能真的是坏人。」 「萩兔也会感到火大啊。」 「那当然啰。」 「无论是之前的萩兔或现在的萩兔,看起来都不像是会怨恨别人的人耶。」 「或许不会怨恨别人,但那个叫田边的男人,还是让我感到火大。」 「你说田边他怎么啦?」 仿佛打开腐坏的便当,秋兔有种讨厌的感觉,转头一看。 只见田边就站在店门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为了之前那件事来跟你道谢。」 田边说着走进店里,并转头环顾周围。 「萩兔不在喔。」 「我才不在乎那只狗的死活咧。」 田边咧嘴贼笑,笔直走近七子。 「有什么事吗?」 秋兔叫住他。 「有事?」 「你是有事才来的吧。」 「哎呀,我是好奇你在怎样的地方工作。你也是工读生?」 田边盯着七子问。 七子只是沉默地低着头。 田边坐到并排在平台上的书本上。 「别坐那里!」 秋兔不禁抓住田边的肩膀。 「干嘛?」 田边仿佛拍落灰尘般拍掉秋兔的手,从口袋里拿出香烟。 「别把你的屁股放在书上,也不能抽烟。」 「这间店还真啰唆。」 田边这么说着,同时打算点燃香烟。秋兔一把抢过他的香烟,扔到店外。 「请你回去。」 「嗳,工读生小弟。我是不晓得你这份工作的时薪多少啦,但你不觉得要是落到被送进医院的下场,很不划算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兔一脸认真地问。 「你真的听不懂吗?」 秋兔点头如捣蒜。 「你在开玩笑吗?」 「我一点也没有在开玩笑。」 田边咂嘴。 「你脑袋挺差的耶。」 「你真没礼貌。」秋兔说。 只见田边起身,站到秋兔的正前方。秋兔差点往后退,但仍稳住脚步。身高是秋兔高了一点,因此会变成秋兔俯视田边的状况,但在气势上被压倒的却是秋兔。 田边的眼神仿佛在看掉落到衣服上的鸟粪般说道: 「今天是你们两个顾店吗?」 他这次瞪着七子。 「没错。」 七子不与田边对上视线,但态度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看起来没有很害怕的样子。 「如果没什么事,请你离开。」 七子依然望着地板,这么说道。 「就是说啊,滚出去!」 秋兔大声说道。 「原来如此,你们是这种态度啊。」 田边面带微笑地将手伸向书架,然后接二连三地抓起书本,甩落到地上。 「快住手!」 秋兔怒吼,想一把抓住田边。 与此同时,田边回过头来。 他伸出的手臂反击般地抓住秋兔的喉咙。 秋兔的喉咙仿佛要被捏碎。 「对客人应该更有礼貌一点吧?」 秋兔想反驳,但别说是出声,他甚至无法呼吸。 「礼貌是很重要的啊。」 田边松开手,秋兔急促地大口呼吸。 「以后别忘了礼貌啊。不要妨碍别人工作,可是基本中的基本喔。」 「书店正前方就是富樫家,被他们看到这种场面,你不会很伤脑筋吗?」 秋兔气喘吁吁地说。 「阿婆行动不便,很少出门的。而且就算被看到也没啥大不了,不管那两人怎么想或打算怎么做,问题都在于他们的儿子会有什么下场啊。」 「这是威胁吗?」七子说。 「我今天只是来教导你们礼貌是很重要的,这下子也指导完毕了。我不会再露面,永别啦。」 田边转身打算离开。 「把书放回书架上!」 秋兔对着田边的背后大叫。 「那是你的工作。」 田边留下这句话,随即想离开店里。秋兔吼叫着飞扑上去。 他自认为已完全习惯使用人类的身体。 但事实上并非那么一回事。 脑袋记得的狗的行动,与人的行动有微妙的差异。肌肉与神经在协调上的些微误差,在瞬间行动时会形成巨大差异。 回过神时,秋兔已经按着肚子躺平在地上。 可以看见田边逐渐远去的身影。 懊恼与痛楚掺杂,秋兔仿佛小孩般,眼泪扑簌落下。 「你是傻子吗?」 七子俯视倒在地上的秋兔,开口说道: 「既然哭成这样,为什么还想追上去啊?」 七子拉着秋兔的手臂,帮他站起来。秋兔边用袖子擦拭眼泪边询问: 「有成功拍到吗?」 「应该有,你被勒住脖子的地方也完整录下来啰。不过,真亏你能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秋兔吸了吸鼻涕后,开口说道: 「这就是萩兔的实力喔。」 即使名字发音一模一样,但想到这个点子的是萩兔。 田边不会这样就罢休的——萩兔那天对秋兔这么说。 『那种人的行动很好猜,就好像以非常单纯的演算法架构的程式。那种家伙厌恶被人瞧不起,或是在别人面前丢脸,所以他肯定会来报仇。田边大概会来姬川书店,在店里威胁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听萩兔这么说,秋兔不安地询问:「我该怎么做才好呢?」萩兔的回答就是设置防盗摄影机。 以前姬川书店曾被恶劣的小偷惯犯们盯上。他们偷走大量书籍,透过网路卖给旧书店。他们似乎认为在姬川书店偷书很容易,就算抓到一个小偷,很快又有其他人来偷书。店长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方法,于是设置了监视器,让店里没有死角,小偷只要被抓到就无法抵赖。这么一来,才总算平息了偷书骚动。 萩兔知道这件事,因此他忠告秋兔,请店长将平常是从柜台拍摄店内死角的监视器,转成镜头朝向柜台前方。而且,为了不让人注意到监视器,不仅用装饰品遮掩,还设置一个简单明了的大型假监视器拍摄店内。 田边一开始走进店里时会环顾周围,或许也是为了确认萩兔在不在,但主要是在确认监视器的位置。 「这下子证据就齐全了呢,这次换我威胁他。」 秋兔按着疼痛的肚子,僵硬地笑了笑。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对,但不要紧的,因为我有很多可靠的同伴。」 6 「幸好你有空。」 晴子驾驶着轻型车,秋兔坐在副驾驶座上,看来很开心的样子。 「碰巧没有举办什么活动,而且店里交给爸爸与七子妹妹看顾。」 「不论怎么说,你都很闲呢。」 吵死了——晴子这么说,狠狠拍一下秋兔的背。 晴子斜眼看着喊痛的秋兔,开口询问: 「你还没办法开车吗?」 「与其说没办法开,不如说想不起来要怎么开。」 「但一般都说就算记忆丧失,也不会忘记怎么骑脚踏车耶。」 「开车跟骑脚踏车不太一样吧。不管怎么说,比起开车我更喜欢散步。」 「说得也是,你很喜欢散步呢,无论到哪都用走的。我最近总算慢慢习惯现在的萩兔,但看到这种地方,有时还是会觉得好像是不同人。你以前不是经常炫耀那一辆叫兰吉雅还什么的意大利高级车吗?」 「咦?喔,好像是那样呢。」 秋兔不会说谎,一聊到这种事,就会露骨地显得仓皇失措。但他慌张的样子实在太明显,反倒经常让询问的人客气起来,擅自结束质问。 「不过,我也不讨厌现在的你啦。」 「你也不讨厌之前的主……之前的我呢。」 「我很讨厌。」 「可是你刚才说『我也不讨厌现在的你』,换句话说,你并不讨厌之前的萩兔对吧?」 「我才没那么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知道啦,我说了,的确那么说了。」 毕竟秋兔最喜欢听到自己尊敬的主人受到赞美。 「请说你喜欢之前的萩兔。」 「你在贼笑个什么呀?你是这种个性吗?说什么傻话。」 就在两人为无聊的事情斗嘴时,车子抵达目的地。 晴子找了个投币式停车场。 「请你在这边等我。」 「等你?」 「对。不晓得对方会做什么,如果碰上麻烦事,我会联络你。」 秋兔将手机用力推到晴子面前。 「如果是以前的萩兔,我应该会就这样让你走吧。但现在的你……」 「我也是能一个人独当一面。」 秋兔挺起胸膛这么说,晴子凝望着他开口: 「就是因为你这么说,我才觉得担心啊。你闭上嘴乖乖跟我走。」 结果走在前头的是晴子。 「有耶,可以确定在三楼。」 秋兔指着公寓的信箱说。 「好像也会当成工作场所使用呢,公司名字是这个。」 只见那里贴着写有「犀星商事」的名牌。 「你调查得真清楚。」 「这是萩兔的实力。」 秋兔得意地挺起胸膛。 两人之所以离开金泽市,千里迢迢来到隔壁县市,是为了见田边。调查出田边住处的是萩兔。他学生时代制作的电脑软体中,有一款名叫「廷达洛斯猎犬」的软体。只要填入几个确定项目,便会从辽阔的网路之海挖掘出相关资料,并从相关人物的记述中导出该人物的住处与电话号码。就算只知道名字,也会跳出几个候补名单。这次就是透过那个软体,轻易得知田边的住处。 他们没有联络田边,而是突然造访。秋兔按下门铃对讲机。 『有什么事?』 是田边的声音。两人互看彼此,咧嘴一笑。 「我们是富樫夫妇的代理人。」 这么说的是晴子。 「能请你开个门吗?」 隔一会儿,自动锁解除,大门打开。两人搭乘电梯前往三楼。那是一栋每层楼有十四个房间的大型公寓。两人寻找田边的房间号码,按下对讲机,于是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门没锁」。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一进到房里,只见田边大模大样地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这么说道。 「我们有那个意思的话,要找人是很简单的。」 晴子说。 「坐下来聊啊?」 「我们要说的话很快就会结束。」 秋兔站着说道。 「总之,请你看一下这个。」 秋兔将手机萤幕推到田边面前,萤幕显现的是在姬川书店里大闹的田边。影像十分鲜明,可以清楚看见田边的脸。 「……这什么啊?」 「是田边先生之前来书店时的影像,监视器都拍下来啰。」 画面中,田边正勒住秋兔的脖子。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田边装出镇定的样子,但眼神飘移不定,毕竟他自以为不会被监视器拍到。 晴子俯视那样的田边,继续说道: 「关于借款的问题,我们已经找认识的律师商量,也向国民生活中心报告了,等于已经解决。这件事你可能已从地下钱庄的口中得知。」 田边一脸不知情的样子,保持沉默。 「你今后还打算继续纠缠优先生和富樫夫妇吗?」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被害者喔。原本应该是他们来慰问我才对,我是好心主动联络他们耶。」 「你在警察面前也能这么主张吗?」 「为什么会冒出警察啊?」 「刚才的影像,不管怎么看都是威胁呢。」 晴子瞪着田边,将他逼入绝境。 「我不晓得是优还是老头子老太婆拜托你们的,总之你们快滚吧。」 秋兔打从心底厌恶这个男人。 他是个讨厌的男人,就好像梅雨季时的狗屋里那样惹人厌,仿佛鱼刺卡在喉咙那样惹人厌。 「请你再也不要出现在富樫家,当然也请你不要再打电话。」 「是、是,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们。」 田边不正经地笑着这么说,然后瞪向晴子,仿佛咒骂似地说: 「这样你们满意了吗?满意了就快滚吧。」 晴子朝田边伸出手。 「干嘛?」 「请将字据还来。」 「啥?」 田边嘴角扭曲地应声。 「你说什么傻话?」 「这个——」 晴子将手机拿到田边面前,想再次让田边看他在书店大闹的影像。 但田边抓住晴子的手腕。 「该适可而止了吧?」 田边的声音温柔到恶心,表情却毫无笑意,而且抓住晴子手腕的力量非比寻常。但晴子不认输,瞪着田边说道: 「可以请你放手吗?很痛,很痛,很痛耶。」 秋兔仿佛狗一般地发出低吼。 田边将脸凑近,甚至能闻到他呼吸中薄荷锭的味道。他对晴子说: 「不管是老头子还老太婆,都跟我很熟呢。比起你的话,他们肯定更相信我的说词。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受老人家欢迎。听好了,这并不是犯罪。我身为被害者,只是提出正当的要求。介绍的金融公司没有获得政府认可这点,我并不知情。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喔。」 田边松开手,边不正经地笑着,边点燃香烟。 「跟你怎么想无关,你正在做的事情就是犯罪。顺便告诉你一声,你从刚才开始的言行,也都已经录下来了。」 「随你高兴啊,我也会随我高兴去做。」 「我们也会与富樫夫妇合作,小心留意,以免他们两人被你欺骗。他们不会那么轻易变成肥羊,老人家比你所想的还要聪明且强韧喔。」 「既然是当事者主张道歉,不管你打算怎么做都没用的。不过啊——」 田边站起身,仿佛要咬住晴子的耳朵般将脸凑近,低声说道: 「你要是再多管闲事,我就必须去拜托可以轻易解决这种事的人了。懂吧?」 「离晴子小姐远一点!」 秋兔大喊。 田边像是要推开晴子似地拉开距离,大声说道: 「好啦,到此为止,你们快走吧。」 田边啪啪地拍了拍手。 「我们走吧。」 秋兔被晴子推着背后,一起离开。 只见晴子的指尖颤抖着。 「晴子小姐,你没事吧?」 「……嗯,真是的,我真丢脸。」 秋兔靠近低下头的晴子 说: 「我去咬他吧?嗳,我去咬那家伙吧?」 「你在说什么呀?」 晴子稍微浮现笑容。见到晴子的笑容,秋兔的怒气才稍微平息。 尽管如此,秋兔仍旧一直对晴子低喃:「我去咬他吧?我去咬他一下吧?我去咬他的耳朵一下吧?」到达停车场时,终于被晴子斥责:「你好烦!」令秋兔沮丧地钻进副驾驶座。 晴子用力握紧方向盘后,将额头靠到方向盘上。 「好不甘心。被那样威胁的话,果然还是会害怕呢。真令人火大。」 「所以说,还是去咬他一下比较好——」 「就算咬他也无济于事啊。」 「不管嘴上怎么说,那家伙一定被逼入绝境了,所以才会慌张,开口威胁我们。」 「说得也是,我觉得是那样没错。」 「没事的,请交给我。反正那家伙已经什么都办不到。他下次又动手的话,肯定就完蛋了。」 「说得也是。」 看到秋兔的笑容,晴子的表情也跟着恢复笑容。 7 「要是那家伙又来报仇,该怎么办?」 七子这么说,语调仿佛在威胁小孩。 「不要紧,到时由我来解决他。」 秋兔以仿佛在演戏般的动作,用力拍了拍胸膛。 「真是勇敢呢。」 从后方传来声音。就算不转头看,听声音也知道是谁。 「白雪先生。」 秋兔转过头,内心浮现一个想法—— 总觉得有个不适合白雪的气味。 秋兔试图回想那是什么气味,感觉快想起来了,却又想不起来。 晴子站在白雪身旁,他们刚才在店里的办公室讨论关于活动的事情。 「我听说那件事啰。竟然有这么过分的家伙。萩兔小弟和晴子小姐都很有勇气呢。」 秋兔嘿嘿傻笑。 「辛苦你们了。不过,虽然这次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所以无妨,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家处理比较好,不可以太乱来喔。」 「对不起。」 晴子一脸诚恳地低头道歉。 「那么,改天见。」 白雪这么说道。 「如果有什么伤脑筋的事,我随时都可以陪你们商量。那个叫田边的男人,感觉大有问题呢。但那个男人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别因为担心这点而闷闷不乐。有什么万一时,就交给防犯专家处理吧。那么,我先告辞。」 白雪举手道别,离开书店,三人暂且目送他离开。 「接着该开始工作啦。」 秋兔这么说道,晴子抓住他的肩膀。 「爸爸说他想跟你聊聊。」 「聊聊?」 「就是叫你去跟他喝杯茶啦。」 「喝茶啊。」 秋兔陷入沉思。 「可是这样对七子小姐不好意思。」 「我一点也不介意,反正这时间很闲。」 「也有茶点可以吃喔。」 晴子补充。 「因为白雪先生带了土产过来。」 听到土产,秋兔咧嘴笑了。 「该不会是甜食吧?」 晴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秋兔满面笑容。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再帮忙顾一下店吗?」 晴子对七子双手合十,低头恳求。 「我来帮忙泡茶吧?」 「我爸想自己动手呢。」 在她们交谈时,秋兔很快地走向电梯。 姬川的住处位于五楼。 电梯门打开的地方,离玄关很近。 「打扰了。」 秋兔这么说道,于是文吾从屋子里露面打招呼。 「辛苦你了。总之,坐下来跟我聊聊吧。」 秋兔与晴子并肩坐在茶几前。秋兔试着恭敬地跪坐,但他不擅长跪坐,姿势不稳到仿佛第一次坐下的幼儿。 「你连跪坐都不会吗?」 秋兔被晴子瞪着,一脸过意不去地搔了搔头。 「无所谓啦,把脚伸直吧。最近的孩子腿都很长,不适合跪坐。」 听文吾这么说,晴子立刻说: 「爸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绝对不是在说你身材不好喔。」 「我脚这么短,真是抱歉呢。谁叫我是你的小孩,这也没办法吧。这是遗传啊,遗传。伏部叔叔的体格就很棒呢。」 「你知道那家伙高中时被叫做什么吗?『阴影处的土当归』喔。因为他弱不禁风,只有个头特别高。体格!那种东西跟失败的友禅染一起流入浅野川了吧。」 文吾口出恶言的同时,将盘子放到茶几上。盘子上放着三个大颗的酒馒头,外皮上印着兼六园的徽轸灯笼图案。 「是烤馒头!」 秋兔兴奋不已。变成人的秋兔非常喜欢甜食。 「这是白雪小弟带来的。他真是个讲究礼节的男人——」 文吾话才说到一半,秋兔便突然抓起酒馒头塞进嘴巴。那馒头的尺寸并没有小到能一口含在嘴里,秋兔的嘴全被馒头塞满。秋兔以那样的状态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只是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哈声,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稍微冷静点吧。」 文吾在秋兔前方放了装在怀纸上的烤馒头。 「你有这么爱吃甜食吗?记得你以前好像说过讨厌日式点心?」 文吾这么说的同时,又再次消失到房间里头。秋兔立刻将手伸向纸上的馒头。 晴子用力打了一下秋兔的手。 秋兔大吃一惊,将手缩回去。 「你做什么啊?」 「那是让你留着带回家的。放在怀纸上的点心,要这么做才符合礼仪。」 「咦,是这样子吗?」 文吾拿着茶壶回来了。他在每个人的茶杯里倒入焙茶。 「这点小事我可以代劳的呀。」 「你不懂泡茶的方法吧。」 「这点程度我也会啦。」 「是、是,我知道了。那么,结果怎么样?」 秋兔开始说明,但他打从一开始就非常在意怀纸上的烤馒头,好几次看向那边,说明变得相当随便,最后甚至停止说明,流起口水。就连文吾也注意到了。 「萩兔小弟。」 「啊,喔,是。」 「你就开动吧,还有很多馒头可以让你带回家。」 「真的吗?谢谢伯父。」 秋兔在说「谢谢」时已经伸出手,说到「伯」字时抓起一个馒头,讲完「父」字的同时,馒头已经塞满嘴巴。他一脸幸福地慢慢品尝。 暂且不管沉浸在幸福中的秋兔,结果是晴子向文吾说明发生了什么事。 「爸爸,这样你满意了吗?」 「嗯,我想知道的事情都听到了。如果能这样和平落幕就好了,但不晓得事情会怎么发展。」 「我总觉得应该不要紧呢。白雪先生也说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 奇怪?秋兔疑惑地陷入沉思。 提到白雪让秋兔想到什么。 他思考着,但即使想破头,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 「可恶,混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田边将变短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捻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 车子在夜晚的县道上不断奔驰,进入小松市后,在漫长的山路上驰骋。贴在车内后照镜旁的纸 片上,写着山谷间的温泉旅馆住址。住址早已经输入导航系统,往右、往左、直走——田边按照机械声的指示,驾驶着轻型车前进。 「这下只能跑路了吧。不过,那家伙到底在哪调查出我的事情?没想到我居然会变成被威胁的一方。不过算了,既然他们已帮我准备好工作,暂时乖乖地——」 田边嗅了一下。 因为芳香剂的味道太浓,他一直没注意到有股烧焦味。 「可恶,要是在这种地方故障,简直衰到爆了。」 他「砰」一声敲了敲方向盘。 车灯照出前进的方向上几乎没有对向来车,田边心想找个路肩停下来确认看看,但迟迟找不到可以停车的地方。要是随便停在路肩,结果被后方来车追撞,下场实在惨不忍睹。 田边无法做出决定而一直行驶,突然看见有道白烟从车身冒出来。 这时在引擎室里,吸满机油的擦车布正迸出火焰,然后,点燃了从松弛的汽门慢慢漏出来的汽油。 引擎盖伴随着爆炸声跳起。 田边紧急煞车,但看不见前方。 他在煞车前看见了弯道,连忙转动方向盘,但后轮打滑,导致车子激烈旋转。 车子冲破护栏,在撞上树干而停止的同时,爆出更巨大的火焰。 卷三 关心夫妻吵架的狗 1 「我说啊,你进来时看到了吗?」 晴子对送货回来的秋兔这么说。 「看到什么?」 「站在对面的人。你转头看一下。」 秋兔按照晴子所说的转过头去,看到有个女性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道路对面。 「是啊,有人在那里呢,应该是在等红绿灯吧。」 「就算号志变成绿灯,她还是一直待在那里。」 「原来如此。」 「萩兔也看得见她对吧?」 「看得很清楚。」 「她不是幽灵吧?」 「这……我不确定。」 「你别说这么恐怖的话嘛。」 「是晴子小姐先提起的喔。」 「她一脸想不开的表情呢。啊,走过来了。」 以阴沉视线盯着书店的女性,笔直朝书店走来。 「不要紧吗?」 「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哇,她来了来了来了。」 打开玻璃门走进来的是一名中年女性。她眉头深锁,以严肃的表情注视秋兔。 「请问一下,你是萩兔先生对吧。」 「嗯,对,没错。」 「呃……」 女性环顾周围,拿起一本杂志放到柜台上。 「我要买这个。」 「咦?」 秋兔忍不住发出这种声音。 因为这名女性的台词实在太出乎意料。 「呃,含税一共是五百六十圆。」 女性依照秋兔说的金额付钱,将购买的杂志随意扔入包包里。 然后,她再次注视秋兔的脸开口: 「请问一下,你能帮我找人吗?」 「啥?」 晴子不禁反问。 好像有什么误会传出去了。 「呃,我没有在做寻人服务喔。」 秋兔连忙这么说。 「嗯,所以我才买了书啊。」 「咦?」 秋兔与晴子同时这么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晴子询问。 「如果是顾客的委托,你就会帮忙了吧?」 「那完全是误会。是谁那么说的?」 晴子问,于是女性看向半空中思考了一阵子回答: 「没有啊,你不是可以帮忙找到任何不见的东西吗?」 「呃,只是找到莲田先生家的小狗而已。」 「还是立刻找到的对吧?」 「那个,我只是普通的书店工读生喔。」 「可是,救了你的名犬会做出名推理——」 「它不会做那种像小说情节一样的事啦。」 女性失望地垂下肩膀,伴随着叹息说了声「这样啊」。 「呃,那个,总之请你说来听听吧。或许这样能让你的心情多少变得轻松点。」 女性低着头,没有回答。 「在这里说很不妙吧?」 晴子帮忙解围。 「啊,是这样子吗?」 女性微微点了点头。 「请她上楼坐吧。现在没人,萩兔要自己替客人泡茶喔。」 晴子这么说,同时将房间钥匙交给秋兔。秋兔接过钥匙,带女性到以前寿久请他吃点心的房间。 「来、来,请坐。」 秋兔请女性坐到坐垫上,然后走向厨房,但仔细一想,他根本没有泡过茶。秋兔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冰箱,发现有宝特瓶装的矿泉水,因此,他直接把冷水倒入茶杯端了出来。 「请不用费心。」 「那么,请问你是在找谁呢?」 「是我先生。」 「你先生,也就是说你的丈夫下落不明是吗?」 「没错。」 女性点点头,秋兔明显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这我也爱莫能助啊。我前阵子找到的是狗,狗就算不见也是自行走失的,跟人类不太一样。人类不见的话,应该去找警察吧,毕竟也可能是碰上犯罪事件或意外。」 看到女性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暗,秋兔心想糟了,但他无能为力。 「呃,对不起,应该说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性吗……不,没有。」 陷入绝境的秋兔,敷衍地这么说。 「你别这么说,总之请听我说一下吧。」 听到女性泪眼汪汪地这么说,秋兔实在无法拒绝。 女性名叫宫尾顺子,失踪的是她丈夫宫尾胜次。他们在这种不景气中经营的金属加工工厂两个月前破产了,胜次为了筹募资金四处奔波,但实在无力回天。他们卖掉工厂与机器,原本雇用的员工们也找到新工作,且靠筹募到的钱支付之前未给付的薪水。虽然变得几乎身无分文,但所幸独生子已经独立,也结婚生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只是夫妇两人的问题。就在胜次在顺子面前宣言,要重新白手起家时—— 那天,胜次去向债主道歉,然后就没有回家。顺子好几次打手机给他,但他都没接电话。顺子一开始怕他自杀,但胜次已是一把年纪的大人,顺子原本打算等到半夜再说。在等待的期间,她到胜次的房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结果发现留有一张纸条。 『我累了,决定逃避,请不要找我。』 纸条上只写了这些。 内容实在太自私。 但那时顺子不觉得生气。比起这个,她更担心丈夫发生了什么。 胜次是个优点只有认真与诚实的善良男人,就算被强迫做随便敷衍的事,他也办不到。他说不定是为了偿还债款,一头栽进麻烦的世界。该不会因此被卷进了什么事件吧?顺子这么心想,立刻联络警察。可是,虽然警察受理了协寻失踪者的申请,但没有很认真听顺子怎么说。看来,警察似乎认为就像那张纸条所说的,胜次是疲于还债而逃跑了。也不晓得警方之后是否仍在搜查。 顺子也试着自己调查,但她的能力有限。她也想过委托侦探调查,但总觉得征信社给人恐怖的印象,所以还没有采取那样的行动。 「警察那边还没有任何联络是吗?」 「对呀。但事情有进展了,我先生打了电话给我。」 「咦,这样事情不就已经解决了吗?」 「要说解决还早得很呢。我先生并不是直接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是女人的声音。」 「什么!又是个新的谜题呢。」 「该说是谜题,还是说谜题已经解开了呢?那女人说:『你老公很快就会送钱过去,但那是胜次搞错送出去的,所以在我来拿钱之前,你先帮我保管。』」 秋兔感到疑惑。他无法想象这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光只是这样,也不晓得跟你先生不见是否有关系。」 「你在说什么呀?」 顺子以明显感到烦躁的声音说道: 「这还用想,他一定是因为女人的问题而逃跑了。就是外遇啦,外遇。那个蠢货八成是逃到女人那里躲避欠债的辛酸啦!」 顺子的手激动地颤抖着。 「呃,请问,那我该做什么呢?」 「我希望你帮忙找出那女人的住处。」 「这不是我能办到的事吧——」 「我知道了,我们答应这项委托。」 秋兔讶异地转头一看,只见晴子双手交叉环胸站在那里。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七子妹妹来了,所以我才来关心情况。这么说不太好,但我无法原谅那种男人。别担心,萩兔是寻人 高手,而且他身边还有一只名犬,一切都包在我们身上。我们会设法查出情报,让你先生得到应有的报应。」 晴子握住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胸膛保证。 2 秋兔眺望河堤,缓缓漫步。 秋兔喜欢这个季节的水的气味。不,不限于这个季节,秋兔喜欢水的气味。金泽是个多雨的城市,秋兔也喜欢蕴含雨水的潮湿味道,还有雨后草丛冒出的热气。而且金泽是用水之城,水的气味会透过风传递到各种地方。水的气味即是风景的气味。河岸的风景融入水中,成为气味。虽然凭人类的鼻子无法分辨得那么清楚,但还是能感受到早春的温暖空气中,蕴含着丰富的水分。 秋兔兴奋地走着,萩兔则在他身旁以相当缓慢的步伐前进。即使各自有着狗与人的外貌,还是能明显得知主人是狗。就算被威胁大概也不会出外散步的萩兔,如今却一定会与秋兔一起出门。或许是狗的身体无药可救地渴望散步,因为身体记得那些行为。 秋兔坐在河堤上,萩兔也在他身旁坐下来。看到四下无人,秋兔向萩兔搭话: 「感觉真舒服呢。」 秋兔这么说,并以视线追逐连忙逃到草丛里的蚱蜢。 『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意外。』 「意外是指?」 『你至少看一下新闻吧。在小松市的山中发生了车祸。』 「这样子啊。」 『冲破护栏的轻型车起火,车上的男性身受重伤。』 「那还真是严重,车祸很可怕呢。」 秋兔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但你为什么会提这件事?」 『因为那个出车祸的男人名字。』 「谁啊,是你认识的人吗?」 『是田边。』 「田边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田边。』 「这还真是惊人的偶然呢。」 『我不觉得是偶然。』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汽车似乎是起火了,倘若以广泛的意义来说,也可能是有人纵火。虽然这只是我的直觉,但我觉得跟之前强奸犯的摄影机燃烧起来的事件是同一个犯人。』 「啊,是你之前曾提过,有人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纵火那件事吗?」 『没错。应该是那个人动手的吧。』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大概是为了正义吧。』 「正义?」 『有人认为,田边这种小混混就像是简单易懂的邪恶代表。也就是说这种单纯的人类,惩罚了那些恶人。』 「我好像明白,又听不太懂呢。」 『他们拿正义当借口,发泄自己的恶意。你似乎不懂何谓恶意啊……你干嘛贼笑?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啦,不过这样一看,柴犬的脸看起来好像在笑呢。」 『啥?』 「主人用那种脸在讲非常严肃的话题,感觉好好笑。话说回来,没想到自己以前是这么呆蠢的表情。」 『少啰唆!你呆蠢的长相我没办法负责,但内在变成我的时候,应该已经变成相当正经严肃的表情才对。再说你……』 不知是在意什么,萩兔在碎念的同时,好几次转头看向后方。 正当秋兔想问他是在意什么时,萩兔突然当场转起圈来。 他在追逐自己的尾巴。 『阻止我。』 萩兔仿佛陀螺般,一边转圈一边这么说。 『快点阻止我。』 「我非常明白这种心情。」 秋兔说,同时像要覆盖住萩兔似地抱紧他。 「我懂喔,柴犬会非常在意自己的尾巴呢。会觉得心痒难耐,想要确认清楚。」 『少啰唆,用不着你帮忙解说。』 「但我帮了你吧。」 『狗帮忙主人是理所当然的。』 「当然是那样没错啦……」 秋兔认为此刻正是与萩兔商量的时机,于是开口说: 「那个,我有些事想要请教。」 『什么事?』 「我希望你帮忙找人。」 『什么意思?』 秋兔说明了宫尾夫妇的事。他原本就不擅长仔细说明事情,因而被萩兔重新问了好几遍,尽管如此,秋兔仍拼命地继续说明。 『所以那个叫顺子的女人怀疑丈夫外遇,是这么一回事吗?』 「没错。这样你明白了吗?」 『她丈夫在不见踪影前,曾经说要以人生再出发为目标努力奋斗是吧?』 「对。可是仔细一问,他们好像不是把债款全都还清,所以是自……自愿什么的……」 『自愿申请破产吗?』 「对,就是那个,他们好像也办完那个手续了。」 『如果是个性认真的人,可能会对这种行为怀有罪恶感吧。这么一来,他自杀的可能性果然很高。』 「为什么人类会寻死呢?我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努力求生喔。」 『对人类而言,有些事比死亡更恐怖,所以才会追求安心立命。』 萩兔看了秋兔一眼,继续说道: 『所谓的安心立命,是指让心灵保持安稳,境遇任凭上天安排。简单来说,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不慌不忙地应对的心态。人类希望自己能做到那样。然而那种想法也会动摇人的心灵,促使人去自杀。』 「……我果然还是不太明白。那么,主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吗?顺子夫人真的很烦恼,我希望自己能尽力而为。」 『的确,她甚至跑来拜托狗跟小孩,应该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吧。』 「小孩是指谁啊?」 『就是你啊,你的精神年龄大概才五岁。倒不如说你其实是只狗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秋兔从鼻子哼了几声,显得很不满。 『你讨厌狗吗?这话由我来说还可以理解,但由你来说很怪吧?』 「我不是讨厌狗啦。但是,难得变成人类,果然还是想被当成能独当一面的人类获得认同。」 『那就用功学习吧。成为大人这件事,就是日积月累的学习。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协助你?』 「我希望主人帮忙寻找她丈夫。主人之前也在眨眼间调查出田边的住址嘛。」 秋兔一脸得意地这么说。主人的功绩让他骄傲得不得了。 『我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咦,为什么?」 『我才想问你呢。为什么我得去帮一对连面都没见过的夫妇解决问题?』 「因为他们正感到伤脑筋啊。」 萩兔看向秋兔,面带微笑的秋兔没有丝毫邪念。萩兔「呼」一声叹了口气说: 『听好了,这不是为了那对夫妇,也不是为了你,只是因为帮忙你对我有帮助,我才会这么做。』 「主人愿意帮忙吗!」 萩兔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么,总之先把不见踪影的丈夫的私人物品带来,毕竟气味是很重要的线索。记得装在夹链袋里,免得混入你的气味。明白吧?』 「呃,要我去找顺子夫人拿也是可以……」 『你那撒娇的眼神是怎样?』 「可能的话,可以请主人跟我一起去那个人的家拜访一趟吗?因为有很多光凭我实在听不懂的话题,像是债款的事情等等。」 『你书店的打工呢?』 「我有好好在打工喔,不过请他们改成一星 期四天班了。」 『你再稍微认真点工作吧。还有,不要什么都想依赖我,我可是忙着寻找回到原本身体的方法。』 「感觉有办法解决吗?」 『目前我决定暂且舍弃科学的观点。引发这种超越人类智慧现象的力量,有些人称之为「观音力」。你知道吗?』 秋兔摇了摇头。 『现在我直觉感受到了那种力量。狗与人类的灵魂交换这种事,首先必须肯定灵魂的存在。如果想查明这种荒谬现象的原因,无论如何只能仰赖神秘学吧。我试着假设在源头流动的力量为观音力。即使是抽象的概念,只要取个名字就比较易于思考……喂,你有在听吗?』 从途中开始,注意力就被草丛的虫子给吸走的秋兔,浮现敷衍的笑容。 『算了。话说,你知道宫尾夫妇的住址吗?』 「嗯,他们住在市内,可以马上前去拜访。」 『立刻去他们家看看吧。』 萩兔带着发出怪声、雀跃不已的秋兔前往宫尾家。途中,秋兔用手机联络了顺子,顺子刚好在家,便告知她现在即将前往一事。 宫尾家位于走路大约二十分钟的地方。 他们把自宅和工厂都卖掉了,目前居住的地方是租来的房子。那是一间相当破旧的小型古民家,他们也没怎么修缮地住在里面生活。 秋兔敲了敲不好开关的拉门,呼唤顺子的名字。 大门发出嘎沙嘎沙的嘈杂声响打开了。 「请进来吧。」 秋兔在顺子的邀请下进入土间插图zhu。 注:土间 指室内没有铺设地板的地方。 「那个,萩兔也在耶。」 「噢,不用担心。」 顺子拿水盆替萩兔洗脚,让它进入屋内。铺设榻榻米的房间虽然老旧,但打扫得一尘不染,十分干净。 「这孩子就是天才犬吗?」 顺子再次伸手想摸萩兔,秋兔连忙制止她。 「不好意思,它虽然是狗,却很讨厌别人摸它。」 「哎呀,真罕见呢。很难应付是吗?」 顺子一脸遗憾地说。 「直接进入正题吧,那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警察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我收到这种东西。」 顺子将一封信放在榻榻米上,递给秋兔。秋兔拿起信封,浏览里面的信。 「是胜次先生寄来的呢。」 顺子点点头。 秋兔看了信,但他没办法第一次看就掌握信中内容的意思。 他将打开的信迅速放下到膝盖附近,让萩兔也能看见内容。 「呃,一开始写的是要怎么跟警察说明对吧。」 顺子再次一言不发地点头。 「然后是失踪宣言之类的……」 『简单来说,就是写着他失踪之后该怎么做。』 信上写着非常详细的指示,例如向警察报案请求协寻的方法,还有失踪经过七年后,可以声请失踪死亡宣告,届时就能联络保险公司领取死亡保险金等等。 「话说钱已经送来了吗?」 「已经透过宅配送来了。我们现在因为自愿申请破产,只能持有生活最低限度所需的东西,而我先生送来的钱,也是能被认可为生活费的现金九十九万圆整。虽然觉得这很像我先生一丝不苟又认真老实的行事风格……不过,想到他八成是因为跟女人逃跑的罪恶感才这么做,我就火大得不得了。」 「可是,我觉得这应该是你先生的温柔吧。」 「温柔?」 顺子怒目圆睁。 「我看是罪恶感吧!他觉得自己跟女人跑了对不起我,才会写这种事情!」 「请……请你冷静下来。」 『是哪里的邮戳?』 「是市内呢。」 秋兔看着信封说。 「虽然不晓得是否很近,但一想到他人在附近,我就——」 顺子握紧的拳头激动地颤抖着。 「这封信可以给我保管吗?」 秋兔从口袋里拿出夹链袋,同时这么说道。 「很快就会还你的。」 顺子默默地点头。 那天就这样结束了。回家的路上,秋兔边走边小声地跟萩兔交谈。 『他该不会是假装失踪吧。或许是为了能自愿申请破产而藏起财产,搞不好藏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钱。』 「可是她先生是个认真老实的人吧。」 『这么说的是他太太,也有可能是他们两人联手想欺骗我们。』 「我不那么认为耶。」 『大部分的诈欺师为了获得别人信任,都有感觉很认真正直的外表。会搞婚姻诈骗的人,无论男女看起来都很老实。』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秋兔很轻易地全盘相信萩兔所说的话。 「唔,人类真复杂。话说,主人能追踪气味的痕迹吗?」 『这可难说。但那个邮戳附近有jr的车站,那里有轰咚在。你知道轰咚吧?』 轰咚是狗的名字。它也跟秋兔一样,是一只有名的名犬。 「知道。主人先走一步的话,狗会很难受的。我觉得狗比人类短命真是太好了。」 『狗的想法还真是不可思议。轰咚每天会准时在早上七点与晚上八点坐在车站前。它没办法停止目送主人出门和迎接主人回家的习惯。』 「美好的回忆会让人想重温啊。话说这跟轰咚有什么关系吗?」 『从早上七点起的三十分钟,与晚上八点起的三十分钟,轰咚一定会坐在车站前。虽然不晓得信是谁寄出的,但一般寄信大多是利用上下班时会经过的邮筒。你仔细看看邮戳,那是在平日八点到十二点这段期间盖的。虽然不晓得那女人是否搭乘jr,但她很有可能经过轰咚附近,去问问看应该会有收获。』 「轰咚家应该离这里不远才对。说是这么说,大概也得走个三、四十分钟吧。要去看看吗?」 『这主意不坏。』 「也就是说要去吗?」 在秋兔看似开心地说道的同时,萩兔已经迅速迈出步伐。 3 轰咚是混有德国牧羊犬血统的杂种柴犬。它的身躯巨大且魁梧,但早已经迈入高龄,年纪大到让人觉得它每天去车站应该很辛苦。 轰咚是由一对上班族夫妇饲养。这对夫妇长久以来都没有孩子,丈夫怕妻子寂寞,于是带了轰咚回家。丈夫在卫生所的收容设施与轰咚相遇,对它一见钟情便带它回家。轰咚从一开始就很亲近男主人。有着巨大身躯的轰咚,仿佛小孩一般黏着男主人不放;男主人也十分疼爱轰咚,甚至疼爱到妻子会吃醋的地步。 因为它肚子一饿就会推动放在庭院里的木箱,发出轰咚轰咚的声响来讨食物,所以被取了「轰咚」这个名字。 男主人一方面是为了健康,是骑脚踏车到车站。不知何时开始,轰咚会跟着他的脚踏车一起跑。就算有时在途中拉开距离,轰咚也一定会在车站前等他。脚踏车会停在车站前的停车场,于是一到傍晚,轰咚便会到那个停车场去迎接主人,等待主人归来。 它全年无休地重复这样的行动。 在男主人被酒驾的汽车给撞死的那天也是。 轰咚早上在车站等待,晚上在停车场等待。无论下雨或下雪,它每早每晚都等待着男主人。 它现在也持续那样的行动。 那天,秋兔与萩兔在傍晚前往停车场探访在那等待主人的轰咚。两只狗早已经见过几次面,它们互相嗅了嗅彼此的气味,然后 立刻看似亲近地聊了起来。秋兔根本听不懂小狗间的对话,只有在萩兔主动搭话时,他才能听懂。 秋兔看着车站前匆忙来往的人群。秋兔变成人而闻不出气味后,有好一阵子无法分辨谁是谁,为此很伤脑筋。不过习惯之后,他了解到人类的长相、表情、动作和声音也是千差万别,不输给气味。明白这点后,光是这样看着人群流动,就不会感到厌倦。 『喂!』 听到这声呼唤,秋兔才想起自己此刻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他看向萩兔,萩兔叫他过去,他站到萩兔身旁。 萩兔向轰咚简洁地说明关于秋兔的事情后,看着秋兔说道: 『把那封信拿出来。』 「是的。」 秋兔从背包里拿出夹链袋,从里面取出信封。 『让轰咚闻气味。』 秋兔按照吩咐,将信封递向轰咚鼻头。 轰咚闻了闻气味,然后点点头。 『可以了。你把信封收起来,到对面等着。』 秋兔唯唯诺诺的,简直像萩兔忠实的秘书一般。 之后两只狗交谈了一会儿就彼此道别。 『走吧。』 秋兔在萩兔的带领下离开车站。 夕阳已经要西下。仿佛熟透了的太阳,有一半沉入地面。 城镇染成橘色。 秋兔感到有点哀伤。橘色的城镇象征一天的尾声。变成人之后,有什么事情要结束一事,会让秋兔觉得非常哀伤。 秋兔挑了条没有人烟的道路行走,因为他想与萩兔交谈。 「怎么样?知道了什么吗?」 『虽然不晓得是星期几,但听说那女人会经过那个车站附近。』 「是女人吗?」 『听说是那样。虽然不知道那女人是不是情妇。总之,这么一来就能确定时段。那女人一到晚上,就会经过停车场附近。我想至少在气味这方面,轰咚的记忆应该可以信赖。』 「要怎么做呢?」 『如果是正牌侦探会怎么做?』 「跟监吗?」 秋兔看似愉快地这么说。 『要跟监的话,你自己一个人加油吧。我没办法照顾你到那种地步。』 秋兔以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向萩兔。 『就说别露出那种眼神吧。你的身体是我的东西,换句话说,你现在的态度也会变成我的态度。我从来不曾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 「对不起。」 『别低头道歉,给我威风凛凛一点。这之后是你的工作,一个人好好加油。』 「那个,主人会帮忙我的吧?」 『我讨厌跟监。』 「这样子啊。我觉得两个人一起跟监会很好玩喔。」 『觉得好玩就好,你自己一个人加油吧。只不过也别疏忽了打工啊,不然我的评价会变差的。』 于是从隔天起,秋兔便展开跟监行动。 4 秋兔一个人站在荒野中。 灰色的天空布满潮湿的云。 迟早会下雨吧。 秋兔这么心想,感到十分难过。 这是一场梦。 秋兔也明白这是梦。 也就是所谓的清醒梦。 变成人之后,秋兔作过好几次这个梦。 「一切都是从打雷开始。」 在秋兔身旁的是萩兔。那个萩兔以人的声音在说话。 「所以一切会由打雷结束。我不晓得那该称之为神或命运,但肯定是一种天命。」 ——我不要结束。 秋兔这么说道。 「一切早已经结束了。我那时理应蒙主宠召,但你救了我一命。我的灵魂被你的身体捕捉,你无处可去的灵魂则进入我变成空壳的身体。」 ——我们得救了呢。 「你的灵魂十分强韧。你的灵魂、精神与心灵,治愈了倘若是人类已经死亡的重伤。不过,听好了,这是天命,开始转动的命运是无法停止的,虽然托你的福稍微延后了一点。换言之,所谓的结束就是那么回事。」 ——请你什么都别再说了。没事的。有我陪着你,我一定会拯救主人,所以请你什么都…… 萩兔说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大地轰隆摇晃,突然下起雨。 大粒雨滴敲打在肌肤上,甚至让人觉得疼痛。 这场雨宛如瀑布一般。 让人呼吸困难。 仿佛会被雨水淹没一般。 救救我! 秋兔大叫,从梦中醒来。 全身因为汗水而湿透,仿佛冒着大雨奔跑过。 这里是车站前的停车场。 秋兔提早用餐后,前来这里。他向轰咚打了招呼,靠在停车场的栏杆上阅读文库本。那是文吾给秋兔叫他看的书,是泉镜花的短篇集。陌生的词汇映入眼帘,然后逐渐被遗忘。秋兔根本看不懂意思,只是望着书而已。不过汉字、平假名与片假名的形状、排列方式以及节奏十分优美,频繁出现的注音标示非常惹人怜爱,鉴赏这样的文字充满乐趣。 秋兔从不会感到无聊。 不过这跟瞌睡虫似乎是两回事,当秋兔回过神时,他已经睡了一觉。大概睡了几分钟,这段期间梦见了平常会作的梦。秋兔醒来后会暂时思考这个梦是否有什么意义,但立刻又忘记。 嗷呜——后方传来狗叫声,是轰咚。 「没事的,我只是稍微睡一下而已。」 轰咚吠了一声。 它并不是在抱怨秋兔睡着一事。 而是在告知秋兔,符合那个气味的人来了。 秋兔将文库本收进背包里。 一名女性经过秋兔眼前。 ——是这个人吧? 秋兔以眼神向轰咚确认,轰咚再次小声地吠了一下。 ——谢谢你。 秋兔在嘴里这么说,并向轰咚低头道谢后,跟在女性后面追了上去。 那是个无论服装、长相和态度,一切都很朴素的女性,也没什么存在感。倘若是盛夏,感觉她会像奶油一样融化到背景中。 秋兔手边有一张失踪的胜次的照片。秋兔瞄一下照片,感到疑惑,因为感觉跟刚才看到的女性很相似。 他正想思考些什么,又随即摇了摇头。 现在必须专心跟踪那位女性才行。秋兔一旦松懈下来,立刻会对别的事情感兴趣而停下脚步。 秋兔发挥他难能可贵的专注力,继续跟踪女性。 啊,被她发现了呢——秋兔会这么想,是因为女人经常转头看向背后。 女人在红绿灯前停下来。 秋兔也在有点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 号志变绿灯了,但女人没有动。秋兔往前踏出半步又停下来。 没多久,号志变成红灯,等待红绿灯的车子动了起来。 女人看准这个时机,突然拔腿就跑。 汽车喇叭声响起。 虽然差点被车撞,但女人勉强闪过,穿越马路。秋兔也想奔跑,但被车子阻挡,无法立刻追上。等没车之后,秋兔也跑了起来,但女人早已经不见踪影。他连忙环顾周围,但没能找到女人的身影。 『秋兔,这边。』 咦?秋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萩兔就在那里。萩兔屁股对着秋兔。秋兔走近一看,发现萩兔将头钻入庭院栅栏的缝隙间。 「你、你在做什么啊?」 『这缝隙实在太吸引人,我忍不住把头……』 「我懂!我明白的!洞穴还是缝隙什么的,实在很棒呢 。这么说来,变成人类后我完全忘了这回事。我也在旁边——」 『蠢货!人类不会做这种事,应该说,拜托你帮我把头从缝隙里拉出来。』 「原来主人是拔不出来啊!」 秋兔看似很开心地说道。 『怎样都行,快点。』 秋兔将手放在栅栏上,往左右稍微拉开,萩兔的头便拔出来了。 『什么事也没有,你什么都没看到。明白吧?』 萩兔瞪着秋兔说道。 「是的!」 秋兔直立不动地这么说。 『别贼笑。』 被萩兔这么一吼,秋兔缩起脖子。 『我莫名有种预感,觉得今天能见到那个女人。』 「哇,谢谢主人。」 『好、好,我知道了。』 总算挽回威严的萩兔,心情大概变好了。 『好啦,跟我来。』 萩兔说。他一边嗅着气味,一边带头迈出步伐。 『是这间公寓。』 那是一栋平凡的建筑物,仿佛没有任何装饰的箱子。都这年头了,入口居然不是自动锁,因此秋兔得以带着狗顺利进入公寓里。 萩兔到处嗅着气味。 『她在信箱前停留了一下,然后走向楼梯。大概是考虑到当我们追来这里时,不想让我们知道电梯停在哪一楼。走吧。』 一人一狗爬上楼梯。 当他们来到五楼时—— 『就是这里。肯定是这层楼,不会错。』 他们沿着走廊依序巡视每个房间。来到正中间的时候,萩兔大声说道: 『就是这里。』 五○四号室。 门口挂着宫尾的名牌。 「说中了呢!」 秋兔非常兴奋,不禁大叫出声。 秋兔与萩兔四目交接,点了点头后,按下门铃对讲机的按钮。 屋内没有回应。 『按到有人回应为止。』 秋兔有节奏地按着按钮。他在按按钮的期间,逐渐感受到乐趣,持续不断地按着门铃。 『请你别按了。』 从对讲机传来女性的声音。 「啊,我是受宫尾夫人所托前来拜访,可以让我请教一些事吗?」 门稍微打开一点但仍挂着门链,那个朴素的女人从门后战战兢兢地探头张望。 「有什么事吗?」 即使对方一脸困扰的表情,秋兔也毫不气馁。他从缝隙间窥探着房内说: 「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可以进去吗?」 女人看向待在秋兔后面的萩兔。 『我在这里等。』 「我会请它在这里等,不要紧的。」 女人思考了一阵子,然后说道: 「请进吧。」 秋兔进入房里后,女人连忙关上门。 「那么,你有何贵干?」 「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呢?」 秋兔递出胜次的照片。 他模仿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刑警动作,以为这么做或许可以让自己看来像个刑警,但当然不像。 「我不认识。」 女人冷淡地这么说,根本没有仔细看过照片。 「这个人叫做宫尾胜次,他跟你同姓呢。」 女人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容貌也很相似。喏,请你仔细看看。」 「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胜次先生目前下落不明,所以他太太……」 秋兔沉默下来。 「他太太怎么了吗?」 「他太太非常生气呢。也就是说,她怀疑先生可能搞外遇。」 秋兔有点犹豫这些话是否能说出来,但他无法撒谎。 「她怀疑外遇对象是我吗?」 秋兔发出「呜呜」的沉吟声,又暂时陷入沉默。 「我觉得不是那样子。见到你本人后,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呃,该怎么说才好呢?你看起来像是无法做坏事的人喔。」 女人看似寂寞地笑了。 「你是侦探吗?」 秋兔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因为宫尾先生的太太来拜托我。」 「只要有人拜托,你什么都会做吗?」 「不会。可是,我实在很同情他太太,希望能帮她一些忙……」 「你真是个怪人。」 「我是个怪人吗?」 女人又轻声笑了。 「我也觉得你不是坏人,但很抱歉,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这样啊。」 秋兔大失所望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虽然宫尾太太的确很生气,但我觉得这都是因为她其实非常担心胜次先生。所以,该怎么讲呢?如果有能告诉她的消息,我希望能告诉她。呃,你有在工作吗?」 「我在一间小医院当护士。」 「大概都这个时间回家吗?」 「对。有问题吗?」 「我可以再来拜访,问你一些事情吗?」 「不管你来几次,结果都一样。」 「嗯,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来。即使不行,我还是想在某些方面派上用场。」 秋兔最后鞠躬说了声「请多关照」便离开,闲着没事做的萩兔在门外等着。 秋兔解开系在玄关的牵绳,拿在手上。 『结果怎么样?』 「她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但我觉得应该不是毫无关系,她在隐瞒些什么。」 『既然这样,下次带晴子过来吧。』 「咦?带晴子小姐来吗?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很生气。』 「生气的话,她就肯告诉我们了吗?」 『如果是你的力量不管用的对象,说不定换晴子来比较好。』 「是要恐吓她吗?」 『不是。要是告诉你详情,你会全部泄漏出去,所以我不能再告诉你更多了。』 「没那种事啦,我也是能隐瞒事情的。」 『就算是那样,总之你还是拜托晴子,请她一起来。』 5 「我要杀了她。」 秋兔告知事情后,晴子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秋兔非常后悔。虽然后悔,但已经无法阻止晴子。 此刻,秋兔被迫坐在晴子车子的副驾驶座上,前往女人的家。今天是平日。尽管如此,晴子还是拜托七子顾店跑了出来。秋兔为此向七子道歉了好几次。 「见到那女人后,我可以揍她吗?」 晴子讲出危险发言。 「当然不行啦。」 「可是,我的拳头已经按捺不住了,它渴望正义的铁拳制裁。」 「你在说什么啊?算我求你,请不要使用暴力。」 「就说了这是正义的铁拳制裁吧。」 「不管是正义还什么,总之不能揍人。要是你那么做,我会报警喔。」 「你想威胁我?」 「不管对方说了什么,都不能揍人。」 「啧!」 晴子仿佛大人不肯买玩具给自己的小孩般噘起嘴。 「我说啊,晴子小姐应该是个具备常识的人吧?如果我做了傻事,晴子小姐会阻止我吧?」 「那当然,我会阻止你做傻事。」 「揍人也是一种傻事。」 「我觉得那要看情况。」 晴子以意外严肃的表情这么说。 「你认真地这么觉得吗?」 「我很认真,这世上有些人要挨揍才会开窍。」 「真的吗?那只是觉得要说明或说服对方很麻烦而已吧?」 「才不是那样,等你年纪再大一点,也会明白的。」 「我不明白。如果明白那种事情才是大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变成大人。」 秋兔觉得自己说了金玉良言,但晴子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佩服的样子。 「啊,就是那一栋。」 秋兔伸手指示。 那是一栋与街景不搭调的五层楼老旧公寓,晴子将车子靠到路肩停车。 「那么,我们冲进去吧。」 「晴子小姐,不可以握紧拳头。」 「这只是绷紧神经的表现而已。」 两人沿着生锈的铁制逃生梯爬到五楼。 「就是这里。」 两人站在挂着宫尾名牌的房间前。 晴子以仿佛要在那里钻洞般的气势按下门铃对讲机的按钮。大门立刻打开,因为他们有事先打电话联络。 「用不着按那么急啊。」 晴子推开这么说的女人,进入房里。 「打扰啰。」 晴子不客气地走进屋里,女人随后跟上。 「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我在电话里说过吧,是顺子夫人拜托我们的。」 「所以我说了好几次,我跟那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外遇到底是按怎啦!搞什么外遇!」 晴子因为太激动,甚至冒出方言。 她根本没在听对方说话。站在她身后的秋兔小声地低头道歉,直说对不起。女人隔着茶几跪坐,晴子也在她正面坐下来。秋兔心想,晴子应该无法从那个位置突然就冲上前揍人吧,便在她身旁坐下。 「哪有什么外遇,我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女人瞪着晴子这么说。 「你挂着宫尾的名字,在说什么啊?你一定也被骗了啦。会搞外遇的男人打从一开始就无法信任。不管你怎么包庇胜次,他都会背叛你的。无论怎么想,那个叫胜次的男人都是个人渣啦,人渣。做为一个人类是最差劲的家伙。居然在情况这么艰辛的时候,留下顺子夫人一个人逃跑。他儿子也说想要痛殴他一顿呢。这也难怪,毕竟在大家伤脑筋的时候,最可靠的人竟然在外面养女人且逃跑了。这种行为根本是犯罪啊。如果警察不插手,我真想自己痛扁他一顿。那个叫胜次的男人是不折不扣的人渣啦,要是他已经在哪里横尸街头,简直是活该。」 晴子不停痛骂,秋兔抓着她的袖子拉扯了好几次想制止,但光是这样,她的咒骂不会停止。晴子不断用粗鲁的言词谩骂胜次,甚至让人觉得她能用那些话语杀掉对方。 没过多久,女人的表情变了。她一开始露出害怕的表情,但眉头逐渐深锁,嘴角渐渐下撇,且气愤地瞪大双眼。 她在生气,而且不是普通生气,而是非常愤怒,打从心底感到火大。 照这样下去,可能会发展成互殴的局面。秋兔这么心想,担忧地观察着两人的样子。女人满脸通红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她气愤到脸上失去血色。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女人怒吼一声站起来。 秋兔还有晴子都摆出警戒的姿势。 「胜次才不是那种人。」 「啊!」 秋兔不禁发出叫声,晴子也一脸惊讶地僵在原地。 「我乖乖听你说,你就得意忘形起来。你又知道胜次的什么?你们不懂那人是多么替顺子着想吗?啊啊,好不甘心。」 女人扭动身躯。 「我受不了了。我要说出来,为了胜次的名誉,我要说出来。他生病了,是已经末期的胰脏癌。就算这样,他还是为了家人,拼命思考最好的方法。你怎么可以批评这样的胜次。」 她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请、请问,你究竟是胜次先生的……」 秋兔开口询问。 「我是胜次的姐姐。」 「什么!」 这回叫出声的是晴子。 「慢点,请你先坐下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大概是怒吼出声后,身体放松下来,女人仿佛断线的木偶般,瘫软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他觉得身体状况很差就去看了医生,结果医生说他罹患末期的胰脏癌。」 在胰脏发现两公分大的恶性肿瘤,癌细胞开始渗透到周围的血管,从淋巴腺转移到周围,已经没救了。 「所以胜次思考着该怎么做。不巧的是为了还钱,保险已经解约。治疗要花一大笔钱。就算在家里疗养,如果立刻死掉还好,但时间拖得愈长需要花愈多钱。如果事情演变成那样,已经独立的独生子也会想要设法帮忙。可是,他的小孩前阵子才出生,现在明明光自己的事情就忙不过来了。这让胜次无法忍受啊。」 胜次也考虑过自杀,但他觉得自己要是自杀,顺子和儿子可能都会后悔,抱有罪恶感。那样可能也是一种地狱。 胜次绞尽脑汁思考后,想到的是上演一场失踪剧。 办完自愿申请破产的手续后,债款问题大致已经解决了。在偿还能还清的钱时,胜次凑到了九十九万圆的现金。 除了已经解约的保险,胜次另外保了个定期寿险,每个月只要支付一点保险费。这种并非储蓄型的寿险,就算已申请破产也没问题。不过自杀的话,寿险很少会理赔。就算过了免责期间,因为受债款所苦而自杀,也是领不到保险金的吧。如果是病死当然可以领保险金,但为此在死亡之前的期间,叫家人不要替自己治疗,那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胜次决定搞失踪。他决定逃到别的地方一个人等死。只要他死掉,尽管是杯水车薪,也能领到保险金。因此他才默默地离家出走。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说出来呢?为何故意装成跟女人跑掉的样子?」 女人打断晴子的台词,开口说道: 「他是想惹顺子生气。」 「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想想看吧,倘若知道丈夫是为了独自寻死才不见踪影,会是怎样的心情?会拼命找人吧?如果知道他是为了留钱给家人,才选择跟自杀没两样的孤独而死,你会怎么想?」 话虽如此,但要一直看护明知会死的人也很难受,时间拖得愈久愈是辛苦,也需要花钱。这样顺子得外出赚钱,但家里有病人在。假如这种状态长期持续下去,会变成什么情况?常听说有人杀了一直在看护的父母,胜次无法容许自己招来那种不幸。就算没有变成那种情况,肯定也会给儿子添麻烦。 「他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惹他们生气。悲伤和罪恶感会害死人,但愤怒会成为活下去的力量。胜次是这么说的。」 责怪逃走的人会让他们产生活下去的力气,胜次是这么想的。 「对不起。」 晴子低头道歉。这次换晴子变了脸色。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就说了很过分的话。」 「姐姐,胜次先生现在人在哪呢?」秋兔问。 「我也不晓得。我没问他。」 「有没有什么线索?」 「不能去找他,因为这就像是胜次的——我弟弟的遗书。请让他扮演坏人到最后一刻吧,他就是抱持着那样的觉悟离家出走。」 秋兔暂时陷入沉思。 「我脑袋不怎么聪明,所以不太会表达,但那样是错的。无论是谁,在死亡时都想跟家人、跟喜欢自己的人待在一起。而且家人也是。如 果是真心喜欢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应该直到最后一刻都想待在一起。」 「那都是漂亮话。胜次跟我都照顾父母到最后一刻,所以非常清楚。长期卧病在床的人,到最后只是在等死而已。察觉到自己有那种想法,也会很难受吧?」 「可是,既然要扮坏人,干脆让家人看护,让他们讨厌自己不就好了吗?而且医生说已经没救了吧,那么,时间应该不会久到让家人烦恼的程度吧。」 「喂!」 晴子啪一声地敲打秋兔的膝盖。 「这样很没礼貌。」 「咦,是这样吗?」 「就是说啊。」 「啊,对不起,我真的是个迟钝的人,老是挨骂。」 「不,我刚才那句『就是说啊』,是觉得反正都做好觉悟要当坏人背负骂名,干脆给家人添麻烦还比较好也说不定。」 「对吧?」 秋兔的表情开朗起来。 「我说得没错吧,就是这样啊。」 「的确,医生都说他是癌症末期,来日不多,拿这种情况跟长期看护相比也很奇怪。看到一脸忧郁拼命寻死的胜次,可能连我都变得不正常了。」 「对,就是说啊,你说得没错。」 秋兔得意忘形地直说「没错没错」。 「这个男人,」晴子看向秋兔说:「虽然是个怪人,但有时会说些很正经的话。我也觉得萩兔刚才说的话没有错。话说回来,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说了一堆很过分的话,真的很抱歉。」 晴子将手贴在榻榻米上,低头道歉。 「没关系,请你抬起头吧,我很清楚你也是担心顺子才会那么说。」 「为了赎罪,我去找出胜次先生并说服他吧。」 晴子突然这么说。 「胜次这人很顽固,要说服他应该没那么简单。」 「我要做。我会说服他给你们看。这就是我的赔罪。」 「晴子小姐、晴子小姐。」 秋兔这么呼唤并拉扯晴子的袖子,但晴子甩开他的手,开口说道: 「你想得到他可能在哪里吗?」 「毫无头绪呢。他几乎身无分文,应该没闲钱去住饭店才对。大概是露宿或采取类似的行动,打算等他死了再被人发现吧?」 「露宿是吗?」 晴子看着远方陷入沉思,大概是在脑海中寻找能露宿的地方。 「有那种地方吗?感觉没什么地方可以露宿呢。而且这个季节晚上还很冷。啊,对了,可以借我胜次先生的私人物品吗?可能的话,希望是他直到最近平常都会使用的东西。」 「平常会使用的东西吗?稍等一下喔。」 女人站起身,消失到房间里头。 「你该不会是想借用主……借用萩兔的力量吧?」 「你说得没错。」 「萩兔很可靠呢。」 「对啊,至少比你可靠。」 「是的,就是说啊。」 「你为什么好像很高兴?」 「被称赞当然很高兴啊。」 「我丝毫没有在称赞你喔。」 「是的。」 尽管如此,秋兔还是看来很高兴的样子。 「这个怎么样?」 女人拿来的东西是钱包。 「他里面的卡片等东西都没动,就这样留下了钱包。他说带着这种东西会留恋世间……」 「不要紧的。」 晴子接过钱包,交给秋兔。秋兔从背包里拿出以备万一带来的夹链袋,将钱包放进夹链袋里收起来。 「我们一定会找出他,将他拖到顺子夫人面前。请等着吧。好啦,我们走。」 「是的!」 秋兔活力充沛地回应,也站了起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女人深深鞠躬,目送两人离开。 6 「混账!」 晴子怒摔话筒,仿佛那样能伤害到对方。 「怎么啦?」 在店门口抽烟的文吾,打开玻璃门问。因为店里禁烟,文吾平常都是在店门口放一张板凳,坐在板凳上抽烟。 「哪有什么怎么了。」 晴子列举出畅销作家备受期待的新作名称。 「对方说那个不会进货。」 「中盘商说的吗?」 「那当然。不会进货是怎么一回事啊?上一部作品拍成了电视连续剧,新作品也在出版前就决定要拍成电影,想也知道这种作品进多少就能卖多少,所以我很早之前就下订单了。」 「你的确是下订了。」 「但对方说不会进货。」 「一本也不会进吗?」 「只会进五本。光是预约明明就有十五本,居然只进五本。我说啊,要是在大型书店,人家进的量可是堆积如山呢,还会平铺在台面上,但这里却只能拿到五本是怎么回事?天啊,气死我了。我们可是努力贩售平常卖不出去但觉得有意义的书,也创下不错的业绩喔。因为我觉得小镇书店能办到的事情就是这些。但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都会像这样被欺凌的话,我不干了,书店关门吧。」 「我不会阻止你。」 文吾将香烟塞进随身烟灰缸,进入店里。 「客人预约不够的份,请出版社直接寄送就行了。」 「是没错啦,但那么做就需要运费呢,我们做生意的利润原本就不多。」 运费一般是由书店负担。 「笨蛋,你在说什么啊。这块土地曾让新井白石说出『加贺是天下的书府』这句话喔,只要想想在这里经营书店的意义,就算撕裂了嘴也不该说那种话。我们做的事情或许微不足道,但市井小民能做的事,就是慢慢累积这种微不足道的努力。就算辛苦难受,但只要这么做,便能稍微往前迈进。」 「我知道啦。就算这样,爸爸,小镇书店不管在哪都被随便对待,照这样下去,最后可是会消失无踪喔。你知道现在每年有多少书店消失吗?」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出席理事会的是谁?」 「这还真是失礼了。」 「一般认为,加贺第三代藩主利常把文化当作武器来作战。这就是我们的战斗。正因为有这样的觉悟,才会一直经营只有一丁点利润的书店,不是吗?我们可不是单纯在贩售物品而已。」 「您所言甚是。」 一直静静听着文吾说话的晴子鞠躬表示敬佩。 「那么,嗯,总之就是这样——」 晴子正想开溜时,送完货回来的秋兔打开了门。 「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呢。」 「也没有很开心啦。总之,欢迎回来。」 「姬川先生,这个。」 秋兔将收款袋直接交给文吾。 「今天没有未收回的赊账。」 「这样啊、这样啊。」 文吾宛如慈祥的老爷爷般接过货款,退到里头的房间去。 「谢啦,你来得正好,还差一点他就要开始讲述从前田利家入城到现在为止,长达四百三十多年的加贺历史了。对了对了,这个。」 晴子从柜台里拿出放在夹链袋里的钱包。 「最近偷懒太多天,我今天好像没办法去了。不好意思,萩兔你代替我去吧。」 「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胜次先生啦。」 「可是我的工作也还没做完耶。等全部解决之后,我们再一起出门吧。」 「很可惜,今天有公会的读书会兼餐会,我已经说了要代替爸爸出席。好啦,小 秋已经来接你啰。」 不知不觉间,萩兔已经坐在店门口。 「咦,七子小姐呢?」 「她在里面的房间整理收据。今天没有很忙,之后的事我会请七子妹妹帮忙,你就放心出门吧。七子妹妹很高兴能跟我爸在一起,所以没问题的。别摆出一脸担心的表情,我有好好跟大家说明。虽然被我爸说『萩兔不是你的私人物品』。」 「伯父说得真对,你好自私。」 「求求你。」晴子双手合十拜托,「请你帮我妥善处理我的失败。」 「总觉得难以释怀耶。」 秋兔一脸疑惑,晴子使劲推动他的背说: 「你快去快回吧。」 结果秋兔被赶出书店。 『你太会使唤人了。』 在外头等着的萩兔这么说。 「使唤人的不是我,是晴子小——」 『闭嘴,我叫你别开口吧。』 是的——秋兔没有出声,只是张了张嘴。 萩兔迈出步伐,秋兔则拉起牵绳。系牵绳不是为了萩兔,是为了避免秋兔走丢而强制他拉着。 『你叫晴子不要老是想让我嗅闻味道。』 今天早上,晴子想强硬地逼萩兔闻胜次的钱包。 「她感叹地说︰『小秋是不是讨厌我呢。』」 『别叫我「小秋」。还有帮我转告晴子:「没错,你被讨厌了。」』 「那种话我说不出口。」 『我叫你别开口吧。已经忘了吗?』 秋兔摇摇头。 『好啦,我要说明接下来的事情。露宿说得简单,但最近就连狗都很难在城镇里游荡,更何况是人要找过夜的地方,选择可是相当有限。就算是流浪汉,数量也急遽减少。而且,他们以新干线通车为契机,从车站前消失了。就算在公园睡觉也会被通报,这表示要是有人在户外睡觉,会相当引人注目,也就是很好找。尤其要逃离我们狗的情报网,更是难上加难。』 「找到人了吗?」 萩兔点了点头,回应秋兔雀跃的声音。 「狗的情报网真厉害呢。」 萩兔变成狗后,一直持续建构的小狗情报网,用来找人十分万能。 社会心理学家斯坦利·米尔格伦以单纯的实验证明,世界比人们所想的更狭窄。根据那个实验,实际证明只要透过六个认识的人,就能联系到全世界的任何人。被称为「六度分隔理论」的这种现象,后来借由萩兔所学的网络科学,获得了数学上的证明。 萩兔从变成柴犬的那天起,就透过田野工作来调查狗的网络。是由谁支配?又是谁被支配?这种关系强烈或薄弱?狗如何互相传达情报?萩兔分析这类事情,已经将大半的网络解析完毕。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些解析,是因为狗的网络十分密集,而且关连性比人类更单纯。 透过这种狗的情报网,便接获胜次的目击情报。 『末广町的戴比在卯辰山的入口附近目击到陌生人。我们的鼻子能嗅出病人。你记得那种感觉吗?』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印象。」 秋兔的眼神游移不定。他完全不记得了。 『虽然也要看患病部位,但大部分癌症到末期,肯定都会发臭。戴比找到的男人发出了那种末期癌症的气味。那是五天多前的事。看来他似乎在展望台附近过夜,我们现在就是要前往那里。』 「离姬川书店没有很远呢。」 『闭上嘴走吧,祈祷不是白跑一趟。』 7 秋兔在卯辰山展望台的厕所很轻易地找到胜次,他正在洗手台前洗脸。 他简直就像一具木乃伊。大概是一直穿在身上的衬衫紧黏着的身体,宛如用旧纸张制作的骸骨一般。 「胜次先生,你是胜次先生对吧。」 秋兔这么说,于是男人用毫无光芒的双眼茫然地望着秋兔,大大叹了口气说: 「已经被发现了吗?你是哪边的讨债人呢?话先说在前头,就算你把我倒吊起来摇晃,也挖不出任何东西。」 「不是那样的。我是受顺子夫人所托,在寻找你的下落。」 胜次用脏掉的毛巾缓缓擦脸后,开口说道: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 「你在说谎对吧。你看这个。」 秋兔拿出放在夹链袋里的钱包。 「这是你的对吧。」 「……是我姐告诉你的吧。」 秋兔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可以坐一下吗?」 「请坐请坐。」 胜次朝地面缓缓弯腰,秋兔帮了他一把后,自己也坐下来。 「好啦,我们一起回去吧。顺子夫人很担心你喔。」 「那可不行。」 「我听令姐说了,你觉得与其让家人担心,不如惹他们生气。」 「你说得没错。算我拜托你,能不能让我就这样安静地死去?反正只剩下一丁点时间而已。」 胜次缓缓低头请求。光只是这样,也仿佛做了一件很费力气的工作。 「不行喔。」 秋兔盯着胜次的脸看,他的眼神十分直率。被他这样看着,内心若有一点愧疚,就会忍不住移开视线。 「既然都要扮坏人的话,请你当一个给太太添麻烦的坏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重要的人依然很重要。如果你觉得自己来日不多,反正很快就会过世,哪怕给人添麻烦也只是一下子而已吧?」 『喂,你说得太过火了。』 萩兔吠了几声,但秋兔仿佛没听见似地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请你尽量给家人添麻烦,让他们觉得已经受够了,而不是用那种谎言让他们觉得不快。而且,胜次先生也是这么期望的吧?虽然我的脑袋不怎么聪明,但也懂得这种程度的事情。如果不明白这点,胜次先生就比我还愚笨。」 『喂,别说了。』 萩兔又吠叫起来。胜次用宛如枯枝般的手指抚摸着萩兔的头,开口说道: 「没有人喜欢被家人讨厌的。」 「那你就回家嘛。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啦。」 胜次泥土色的脸上,仿佛有水滴掉落一般,渗出了笑容。 「谢谢你。但是……」 胜次突然像是身体失去重心一般,倒落在地。 秋兔扶住他差点撞上路面的头部。 「胜次先生!胜次先生!」 『叫救护车,秋兔。』 萩兔吠叫。 之后被迫等了三十多分钟,救护车才总算伴随着不吉利的警笛声抵达。 看到赶来病房的顺子,秋兔心想所谓的嚎啕大哭就是这种情况吧。 胜次没事,当然身体并非是能说没事的状态。秋兔与晴子说明了一切后,加上立刻赶来的胜次姐姐,大家一起痛哭流涕。 秋兔觉得这样很好,这样才是正确的。尽管如此,前来造访的依旧是「死亡」。 无论是顺子、胜次的姐姐还有来探病的胜次儿子夫妇,大家都知道目前虽然看起来像是圆满的结局,但并非那么一回事。即使知道,还是茫然认为这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人在面对死亡时会有什么想法呢?会感到害怕吗?或是觉得寂寞?还是值得高兴?在这之前,秋兔不曾思考过关于死亡的事,如今一旦思考起来,就停不下来。 死掉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同样的话语在脑海中转来转去。 被送到医院六天后,胜次断气了。 秋兔去参加了葬礼,看见躺在棺材里的胜次表情。那无庸置疑是死者的 表情,靠近也会闻到死亡的气味。顺子和胜次的姐姐,还有首次见面的宫尾儿子夫妇,都泪流满面地对秋兔表示感谢。能够帮上别人的忙,让秋兔由衷高兴。秋兔认为高兴的话会到处蹦蹦跳跳以表示开心,但这次有什么东西仿佛尖刺般刺在某处。这是秋兔首次体验到何谓无法坦率地感到高兴。 隔天,秋兔发了四十度的高烧,卧病在床。 卷四 关于狗与猫的感情 1 心情焦躁得不得了。 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连一步也无法往前迈进,不动的话会沉沦下去。就算爱人也不会被爱,被爱是种困扰。每件事都无法随心所欲。走到尽头,停下脚步,迟早会溺死。 不,不对。有火焰,只有火焰能随心所欲地操纵。 我这么心想,将小道具收到包包里。看了看手表,发现刚过九点。一到晚上,路上就没人了,正因为路上没人,才会引人注目。在这种场合,装扮成观光客是最理想的情况,为此我才买了旅行包。 最近到处都设置监视器。为了避开监视器,必须先熟知它的位置。金泽市内的监视器位置我大致都掌握了,用来避开监视器移动的地图也已牢记在脑中。假如这样还是有怎样也无法通过的地方,我就会用油漆喷监视器镜头,或是用长棒子改变监视器的角度。一切都是为了火焰。 我从小就喜欢火焰。怎么做火焰才会变大?怎么做火焰才会开心?思考这些事是我唯一的乐趣。 火焰惹人怜爱。它仿佛贪吃的小婴儿,什么都吃。吞噬一切,变得巨大。我像是在喂食宠物,给予火焰饲料。小型火焰吃了香蕉水后,猛然变大。稀释剂沸点很低,是最棒的燃烧加速剂。火焰很开心,它蹦跳、飞腾,舞动起来。 我深爱火焰。它是我的爱犬,我的挚友,同时是恋人。 那么,要怎么做? 我边思考边摩擦火柴,注视着微弱的渺小火焰。一点点的风让火焰宛如稻穗般摇晃。我试着用手遮住,并烫了一下手指,在炎热即将转变成痛楚前远离火焰,火焰仿佛在追赶似地伸长。 啊,啊。 火焰实在太惹人怜爱,我不禁发出声音。我已经无法忍耐了,那种冲动就类似看到在地上翻滚的小狗,会反射性地想跟它玩耍。 我将变短得快碰触到手指的火柴棒放入烟灰缸中。烟灰缸里有装水。 火焰发出「咻」的声响熄灭。 我来到外头。 就这星期的天气预报来看,这几天是晴天。我想准确知道这一带的天气,因此订阅了需要付费的天气预报网站。 我讨厌下雨。 我讨厌水。 我讨厌湿气。 尽管如此,我仍旧来到这座多雨的城市,这是因为我判断这里是纵火惯犯不会靠近的土地。 我将必要的物品塞入旅行包并拿起,旅行包是可以手提的大小。要是拖着行李走会发出巨大声响,所以我用手拿着。我已经花了好几天勘查城市。 我没有与任何人相遇,沿着预定路线前进。距离目的地还要二十七分钟,这是我测量过好几次的平均值。我决定回程稍微加快脚步。 我进入有些狭窄的私人道路,道路宽度是消防车不晓得能否进来的路宽。路上停着摩托车与脚踏车,所以紧急车辆要进入应该很花时间。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目的地。虽然一楼是车库,但没有停放汽车,那里成了单纯的仓库。毕竟是在这种狭窄的私人道路里,这也是当然的。车库前设置着简单的铁栏杆。铁栏杆很矮,能轻易越过。其实也用不着越过,它根本没有上锁。 我打开铁栏杆进入车库,里头堆放着许多塑胶收纳箱,此外还有三轮车、脚踏车、健身器材与功成身退的暖炉。水泥墙看起来发黑,大概是灯油漏出的痕迹。 我将一旁的成捆旧报纸稍微靠近灯油的痕迹,从包包拿出装满灯油的宝特瓶,将灯油稍微洒在报纸上,然后点燃香烟。香烟燃起红色火焰后,我撕下滤嘴部分放入口袋,将火点燃的那端扔到报纸上。 灯油不会像稀释剂或汽油那样猛烈燃烧,在燃烧起来前,要花上一段时间。 我趁这段时间赶忙离开现场。其实我很想一直待在现场观察,但不打算为此冒险。快步离开现场时,心跳才总算加速起来。 火在燃烧,火在燃烧。 光是想着燃烧起来的火焰,心情就更加激昂。 不过——暂时停止为了自己纵火吧。 正因为有这样的自制心,我才能一直不为人知地纵火至今。 下次要纵火的话,得因工作才纵火。 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那个,是比往常更大规模的机关。虽然想避免增加相关人士,但情况演变至此也难以避免。或许又得因此离开这座城市了。不,肯定会变成那样,没想到那家伙会来到这种城市。 我思考着许多事,在夜晚的城市中快步赶回家。没多久便听见远方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我已经算好那只会演变成小火灾,警笛声应该很快就会安静下来。 我走了一段适当的距离后,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空,大口深呼吸,然后侧耳倾听警笛声,就宛如舔舐沾在盘子上的酱料一般。 2 打从进入店里前,文吾就在抱怨。 「不管模仿得再怎么像,新的店就是新的店。算了,我大概可以想象店家会端出什么东西。」 白雪的活动热闹地结束,大家是来参加庆功宴的。平常是由姬川书店指挥举办庆功宴,但这次全程由白雪指挥,他邀请了所有相关人士。 「受人邀请还讲这种话,很不可取喔。」 这么说的是寿久,于是文吾的矛头转向寿久。 「话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是受邀而来的。毕竟我儿子承蒙你关照,我想说来打个招呼。」 「事到如今还要打什么招呼?你平常总说自己很忙,我看你可以回去了。」 「邀请我在先,却突然叫我回去,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 文吾歪嘴模仿寿久说话,进入店里。他要寿久回去并不是认真的。两人是挚友,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为止一直是同学。不过,寿久离开父母身边前往东京,就读东京的大学;在东京学习工作后,以父亲生病为契机回到金泽。喜欢新玩意儿又经常摆出暴发户态度的寿久,与个性客气又谦逊、天生就是个金泽人的文吾,从以前就是斗嘴的伙伴。 晴子、七子和秋兔三人,与这两人一起被邀请到保留着藩政期街景的主计町茶屋街的日本料理店,连同白雪在内的六人被带到店里的包厢。 两人没有在白雪面前继续争吵,但小菜送上桌,喝了倒在雕花玻璃杯里的铭酒后,他们又开始了。 「金泽真的有很多美食呢。」 白雪这么搭话。寿久回应: 「毕竟这里有丰富的食材嘛。金泽人真的很喜欢吃喔。」 「什么叫很喜欢吃啊。」 文吾呛声。 「我又没说错,你讨厌吃吗?」 「我跟你这种只要能吃什么都好的人不一样。」 「我也不是什么都说好吃吧。」 「这种吟酿酒你不是喝得挺开心的吗?」 「你也是从刚才就一直猛灌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可不是水喔,如果是正常的酒,怎么可能那样猛灌?如果能这样喝,那就不是酒,而是水啦。」 「嗯,的确,我觉得酒应该再甜一点,还要有种香醇的滋味才好喝。不过,这也要看个人喜好吧。尤其最近流行容易入口的吟酿酒——」 但文吾打断寿久的话说道: 「就是爱讨好最近的流行,金泽的文化才会衰退啦。做人要有原则,不受外界影响,守护应该守护的事物。但就算我这么说,去东京晃了一下就变成东京腔回来的人,大概什么也不懂吧。」 「结果又扯到这个?我可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人,只因为我去了一下东京,就把我当成外地人是怎么回事 ?」 「直到没多久前都不在这座城市的人,突然跑回来,然后说我是最替这座城市着想的人,这让人没办法予以肯定呢。」 「所谓的爱故乡,不是说待的时间愈久,感情就愈深吧。」 「就算你用标准话讲这些,也丝毫无法打动人心。」 「那只是乡下人的偏见。」 「我的意思可不是我讨厌标准话,而是说明明在这块土地出生、在这块土地生活,却使用标准话这点很奇怪。」 「我老爸也讲了一样的话喔,结果把老店伏部制箔逼得在第五代就歇业了。讲这种话的人是没有未来的啦。」 「听你讲话会让人愈来愈烦躁耶。」 「那一定是你缺乏钙质。」 「什么钙质啊。」 在两人斗嘴期间,料理接连端上桌。就算不晓得是茶会的缘故而带来丰富且纤细的美食文化,大众也能明白食物的美味。而且,观赏众多成套的九谷烧餐具也十分有趣,让料理显得更加出色。 「真亏他们能边吃这么美味的东西边吵架。」 晴子这么说道,同时一口塞入红鲈握寿司。 「真的很棒呢。」 七子看着寿久与文吾,叹了一口气。 「哪里棒啦?」 晴子问,于是七子回答: 「看到一把年纪的人——或者该说是白发的绅士——看他们像小孩子一样吵架,不是很棒吗?」 「我不那么认为。」 晴子这么说,但七子根本没在听。 「文吾先生在看菜单时,坐姿会变得端正一点喔,还会眯细双眼、蹙起眉头。」 七子「呼」一声地叹气。 「真是可爱。」 「他只是单纯老花眼啦。」 「有老花眼这点很棒不是吗?」 七子这么说道,然后似乎忍不住了,只见她拿起酒壶,前去帮两人倒酒。 「我实在不懂她。」 晴子低喃。 「活动很成功呢。」 坐在晴子旁边的秋兔向白雪搭话。 「我听说因为晴子小姐的人望,活动总是很成功喔。」白雪回答。 秋兔茫然注视着白雪的脸。这样近距离一看,即使从原本是狗的秋兔眼里看来,白雪也是个会让人迷恋的美男子。 闻言,正要把治部煮插图zhu的鸭肉放进嘴里的晴子,慌张地想说些什么,但秋兔只听见「姆呼姆呼」的声音。 注:治部煮 这是将鸭肉或鸡肉切成薄片并裹上面粉,与当季蔬菜一起用酱油味的汤头炖煮,金泽著名的乡土料理。 「白雪先生的粉丝从各地前来参加活动呢。」 秋兔这么说,于是总算把鸭肉吞下肚的晴子开口说道: 「早知道会从其他县市来这么多人,应该要去租个会议厅或会议室才对。我们拒绝了很多预约的客人,实在很可惜。」 「不,是我想要在姬川先生的书店举办活动。因为这就是我来金泽的理由。我以前也说过,我会回到金泽这块土地的契机,是因为在杂志上看到有书店致力于举办活动,对此很感兴趣的关系。」 「……理由真的只有那样吗?」 七子在有些距离的座位上低喃,但声音实在太小,因此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这时,文吾与寿久又激烈地辩论起来,文吾挖苦地说看到新东西就立刻扑上去的轻浮家伙不可能守护得了文化。七子一脸陶醉地看着两人,仿佛在观赏一流网球选手的攻防战。 他们一开始还很正经地在议论,但最后变成互喊「你这个笨蛋」、「你才是笨蛋」,跟小孩子吵架没两样。 「好啦好啦,就此打住吧。」 白雪一手拿着金泽的日本酒厂生产的麦烧酒,插入两人之间。 「我很清楚两位都秉持着热情在关心金泽文化——」 「你怎么可能清楚!」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门外汉可以闭嘴吗!」 文吾这么说。 「这是金泽人在讨论金泽的代志啦。」 连平常讲标准话的寿久也冒出乡音。 「这不是局外人可以插嘴的事。」 文吾瞪着白雪。 「那还真是抱歉。」 白雪说道,又回到原本的座位。 「看吧,所以我才说不要理他们,他们其实感情很好。早知道他们会吵成这样,请我妈也一起来就好了。」 晴子边感叹,边将用了大量加贺蔬菜的炖菜夹来吃。 「如果是太太说的话,丈夫一定会听呢。」 秋兔看来比平常更开心。 「是这样没错啦,但我妈非常讨厌在人多的地方露面。」 「的确,如果是那位夫人,即使是我也会乖乖听话,因为她真的很漂亮。」 听白雪这么说,晴子将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 「我爸很会吃醋的,你要是讲这种话,他可是会跑来找你算账的喔。」 白雪耸耸肩,换了个话题。 「这里的甜食也很美味。」 「咦,你喜欢甜食吗?」晴子说。 「非常喜欢。」 「烤馒头、烤馒头。」 秋兔连声喊着。 「烤馒头也很好吃,可惜这里没有卖。不过,这里有跟知名的日式点心店合作,可以让我们品尝也会外送到茶会上的知名点心喔。你看这个。」 白雪打开放在桌上的厚重菜单给秋兔看,菜单的最后一页上并排着日式点心的照片。豆沙点心让人联想到色彩高贵的纤细工艺品,还有宛如玩具般惹人怜爱的烘焙点心,以及各种使用了葛与洋菜、让人误以为是玻璃工艺品的高级生果子插图zhu。大概会根据季节替换种类吧,那一页只是夹在菜单里。 注:生果子 指水分含量较多,主要使用豆沙馅制作的日式点心。 「都是些让人舍不得吃的点心呢。」 秋兔佩服地说道。 「这个等一下再请他们打包成伴手礼吧。那差不多该为了荻兔小弟——」 白雪这么说时,点心在绝妙的时间点送上来了。 「这个很好吃喔。」 端上桌的点心像是切成两半的芝麻团子,里面包的馅有着太阳般的颜色。 秋兔不等白雪解说,就拿牙签叉起团子,一口扔入嘴里。 伴随着求肥皮q弹的口感,满满的金芝麻风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滋味十分浓郁,再加上滑溜顺口的黄豆馅高贵的甜味,令秋兔露出幸福洋溢的表情。 晴子也几乎是一样的表情。 白雪同样笑着。 甜食似乎能引导大家获得幸福。 不只是甜食派的三人,文吾与寿久也露出仿佛在寒冷夜晚泡澡般的表情,啜饮着日本茶。帮他们倒酒的七子看来也是打从心底感到快乐。 大家一言不发地吃喝一阵子后,晴子戳了戳秋兔的侧腹。 「你别光顾着吃,找个话题跟大家聊一下啊。」 「话题是吗?」 「能在这种场合提供愉快的话题,才算是成熟的男性喔,就像白雪先生那样。对吧,白雪先生?」 「不用勉强自己成为大人吧。」 白雪面带笑容这么说,仿佛甜点里添加的薄荷那般爽朗。 「就是说啊。」 秋兔也面露笑容。讲得好听点是天真无邪,但简单来说,那表情像是拿到零用钱的小孩子。 「啊,但我想到话题了。我也是有可以聊的话题喔。就是那个,我 一直在调查金泽的火灾。」 秋兔想起萩兔说过的话。 「为什么会调查那种事?」 白雪问。 「就是说呀,为什么会调查火灾呀?」 晴子也跟着问。 「喏,之前附近发生了小火灾对吧?在莲田古物商的仓库里。那让我有些在意,所以调查了一下。」 「知道了什么吗?」白雪问。 「是的。」 秋兔回想着从萩兔那儿听到的事情。例如上个月和这个月原因不明的火灾数量有点多,还有那些火灾发生得太平均,反倒有些不自然。他拼命说明这些事情。 「分析得真棒。」 白雪拍了拍手。 「所谓『火灾发生得太平均』,是指发生的地点吗?」 「像是发生地点与日期、星期和时间之类的,还有什么东西是如何烧起来,这些事情都没有规律。」 「萩兔真厉害呢,是不是之前的萩兔稍微回来啦?」 「咦?啊,是的,可能是那样呢。」 「实在太棒了。犯人可能太过坚持要让火灾随机发生,反倒打散成平均值,真亏你能注意到这一点。」 「对吧。呐,很厉害对吧?」 秋兔看来很高兴地这么说。因为对他而言,这等于是主人被称赞,但其他人并不晓得这点。 「笨蛋。」 晴子用手心拍了一下秋兔的背,声音响到让人觉得肯定留下了红色的巴掌印,秋兔也发出喊痛的声音。 「你再稍微谦虚点如何?」 被晴子瞪了。 「因为我很高兴嘛。」 秋兔沮丧地回答。 大概是觉得闹别扭的秋兔很可怜,白雪打断想再次斥责秋兔的晴子,开口说道: 「你们知道放火员吗?」 「那是什么啊?」 秋兔似乎已忘记挨骂的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简单来说,这种人专门接受委托纵火,让委托人诈领保险金。如果那么有规划的纵火案真的一直持续发生,说不定是职业放火员搞的鬼。」 「你是说这个金泽的小镇上有那种人吗?」 晴子表情有些阴森地询问。 「我是说有那个可能。我接到保险公司的委托,已经进行过好几次火灾调查。」 「咦,由白雪先生调查吗?」 「是啊,我也曾一度以消防员为目标喔。虽然结果是放弃了,但因为这层关系,有时会被委任进行火灾调查。放火员的手法愈来愈巧妙了。对了,你们听过『火焰人』这个都市传说吗?」 秋兔与晴子摇头。 「在保险推销员之间是很著名的传说喔。进行火灾调查时,会发现一种原因不明的火灾,从状况来看,无论怎么想都只可能是纵火,但不管怎么调查,都查不出手法。最终保险公司还是会支付保险金,但身为调查员,总觉得好像输了,所以才会有这种传闻诞生。也就是这种令人费解、原因不明的火灾案件,都是火焰人搞的鬼。他是一个单独行动,宛如超人般的放火员。当然,事实上不可能有这种人,没有人可以逃出以科学方法进行的火灾调查,简单来说,只是『不服输』的心态化为妖怪吧。」 秋兔佩服地心想,原来如此。 以秋兔自己的情况而言,只有觉得好玩与不好玩两种,如果觉得不好玩就会尽全力逃避,所以一直当狗的话,不会察觉到妖怪的存在吧。不过变成人类,慢慢知道许多事情后,感觉内心也隐约产生了妖怪,让秋兔感到害怕。话虽如此,这些事情对秋兔而言,还是非常好玩的体验。 大家在话题告一段落时结束宴会,陆续走出日本料理店。外面正滴着小雨,仿佛想挽留众人一般。 「来,这给你。」 白雪将折叠伞交给晴子。 「谢谢你。可是白雪先生怎么办呢?」 「我有带伞。」 白雪打开富尔顿的大雨伞。 白雪接着挥手道别,晴子连忙抓住他的手,询问要不要再续一摊,但白雪说他明天还有工作,慎重婉拒之后便回去了。 「晴子,我先回去啰。」 转头一看,只见文吾踉踉跄跄地走着。 「你还好吗?爸爸。」 「我会送他到店里。」 七子这么说道,并撑伞帮文吾挡雨。 「对不起喔,麻烦你了。」 晴子朝七子的背后说道,然后抓住打算回家的秋兔衣领。 「喂,萩兔。」 「什、什么事?」 「我们再续一摊吧。」 「啊,可是你看,我爸爸他——」 秋兔环顾周围,只见寿久正准备要搭上计程车。 「爸爸!」 在秋兔这么呼唤时…… 「我先走了。」 寿久留下这句话,计程车的门关了起来。 「好,剩下两个人。」 晴子拉起秋兔的手,看起来像是快溺水的人紧抓着稻草不放。 「那我们再去喝两杯吧。」 秋兔看似开心地这么说。无论是怎样的情况,被某人需要这件事,都让秋兔觉得十分开心。 「你明明不能喝酒,真是嚣张。」 晴子又啪一声敲着秋兔的背,秋兔发出哀号喊痛。这似乎让晴子觉得有趣,因而好几次敲着秋兔的背,秋兔每次都发出哀号。 啪,好痛喔好痛喔——这样的声音飘向夜晚的城镇中。 3 晴子从柜台里对送完货回来的秋兔说道: 「你看过这个了吗?」 放在柜台上的是昨晚在日本料理店收到的伴手礼袋子。 「袋子里面有小盒子对吧。那是手工制作的,用可爱的纸绳束起,还用盖了店章的纸包装。在确认里面装的东西前,就已经让人觉得可爱得不得了呢。」 「你今天很闲吗?」 「是没有很闲,但这个不管看几次都觉得感动。改天再去那间店吧。不对,感觉那间店不便宜,应该要叫爸爸请客。」 「你真的很悠哉呢。」 「我才不想被萩兔这么说。」 「奇怪,七子小姐今天还没来吗?」 「嗯,就是说啊。我看看,她已经迟到大概三十分钟了吧。」 晴子看着手表这么说。 「她以前曾经像这样没来也没联络一声吗?」秋兔问。 「就算会迟到,她也一定会联络我们。」 「怎么回事呢?让人有点担心耶。」 「我觉得应该是宿醉睡死了,但还是确认一下吧,以防万一。」 就在晴子拿起话筒时…… 「等一下。」 这么说道并从里头房间出来的是文吾。他一脸厌烦的表情。 「怎么,该不会是你忘了七子妹妹曾经联络过吧?你最近真的很健忘耶,还是去检查一下有没有老人痴呆症——」 「鲤渊她不会来啦。」 「咦?为什么?」 晴子问,秋兔也接着问:「是生病吗?」 「不是!」 文吾有些生气地说道。 「那是为什么?」 晴子好几次追问,但文吾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我说啊,你应该知道话讲一半就沉默下来,反倒让人更在意吧?」 晴子近似怒吼地这么说道,文吾才总算开了金口。 「我请鲤渊辞职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咦?」 「为什么,爸爸?」 「这也包括她本人的希望,所以请她辞职了。」 「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辞职?昨天没有那种征兆吧……难道说,该不会爸爸跟七子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 「别说傻话,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文吾满脸通红地怒吼。 「愈来愈可疑了呢。难道爸爸昨天犯了什么错——」 「就说什么也没发生了。」 「犯错是指什么啊?」 秋兔一脸认真地询问,晴子告诉他「那种事一般就叫做性骚扰」,但就算她这么说,秋兔仍丝毫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又询问晴子。 「那个不重要啦。爸爸,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昨天明明什么事也没有,今天就开除了人家?爸爸,你不讲话我怎么会知道原因?应该说,你这样会让我一直想歪耶。」 「……要对你妈保密喔。」 似乎是怕了晴子的气势,文吾小声地这么说。 「果然发生了什么呢。你真窝囊,都一把年纪了,搞什么啊。」 「好好听我讲完。听好了,昨晚鲤渊送我回这里。」 「这我知道啊。」 「然后我在门口,想跟她说回家路上小心时——」 七子从包包里拿出文库本,向文吾道谢。那是她跟文吾借的书,是泉镜花的《春昼,春昼后刻》。文吾的确是借给她那本书叫她看,但接过书后文吾说: 「我应该说过不还我也无所谓吧?这书是送你的啊。我是希望在这里工作的人最起码要具备这些知识。」 只要店里来了感觉可以做久一点的工读生,文吾一定会赠送镜花的文库本。 「我收到时非常开心,所以记得。但我想暂且把这本书还给您。」 「为什么?」 「请您别惊讶喔。其实我喜欢文吾先生。」 「别开玩笑了。」 文吾这么回答,下个瞬间七子突然就抱住他。 七子来到店里打工后,文吾一次也没有把她当成女性看待。七子是比自己女儿还年轻的女性,文吾觉得她就像女儿或是孙女那样。 事情实在太出乎意料,文吾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怎么啦?」 晴子逼问。 「我推开她了。」 「啥?」 「我推开她,叫她别黏着我,然后说我很感谢她的心意,但没办法跟有那种想法的人一起工作,所以请她明天起不用来了。」 「你说了那种话?」 「嗯。」文吾点点头。 「然后七子妹妹怎么了?」 「她哭了。」 「那当然啦。」 「她边哭边又想紧抓着我,所以我这次相当认真地推开她,叫她先回家。」 「然后她就回去了?」 「回去了。」 文吾的嘴扭成ㄟ字形,晴子什么都没说,秋兔则是无法插嘴。三人各自噤口,现场陷入沉默。 「要对你妈保密喔。」 文吾悄声说道。 「那当然,这种事我哪说得出口。」 晴子这么说道,然后看向秋兔。 「当然我也不会说的。」 「这件事就放在我们心底吧。」 文吾这么说,然后消失到店里头的房间。 「伯父果然很有异性缘呢。」 「才没那回事。就算有异性缘,我爸也只爱我妈一个人。」 「好像是那样呢。看他们偶尔一起出门的样子,连我都觉得幸福。」 「天啊,我好震惊。」 晴子在柜台里头后仰靠在办公椅上说道。 「有什么好震惊的吗?是因为文吾先生感觉不会带你去那间店吃饭吗?」 「笨蛋。怎么说呢,我觉得七子妹妹很可怜,爸爸的做法太残忍啦。但我觉得喜欢上别人丈夫的人也有问题。可是比起这些,该怎么说呢?这表示爸爸一直被当成男人看待吗?是这个缘故,还是因为他本人超乎我想象,以男人的身份接受了这件事呢?或许因为是自己的父亲,而且是一把年纪的人,表现出雄性的一面让我觉得恶心吧。我一直以为,就算听到他那么说,我也会笑着劝告他。没想到他们会做出那种仿佛爱情剧一般的举动。」 「我不是很明白。」 「我想也是。你的脑袋原本可能很聪明,但沟通能力只有五岁程度。」 「那是什么意思啊?」 「是因为收到《春昼》而会错意吗?」 晴子无视秋兔,继续说道。 「是镜花的书对吧。那是怎样的书呢?」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秋兔不知为何有些骄傲地这么说。 「那是很不可思议的故事,要说明很困难。是妖女附身杀害男人的故事,也是梦境世界的故事,同时是两人逐渐被拉向死亡的故事。」 「是恐怖故事吗?」 「恐怖但也凄美。」 「我还是不太明白。」 「萩兔不懂没关系啦。」 晴子这么说,然后笑了。 「因为我也不是很明白。」 晴子说完,似乎想到什么而陷入沉默。以爱闲聊的两人来说,他们很难得在客人光顾而变得忙碌之前都一直保持沉默。 4 「提供日式点心给那间日式料理店的甜点店,听说是高峰本店喔。」 萩兔完全像只狗似地躺在房间正中央,秋兔则在一旁这么说。 「现在真的非常热门呢,很厉害吧。」 『姬川的父亲认识经营那间店的兄弟,我爸大概也是。』 「是弟弟在经营分店。然后,听说他们又打算在本店附近开一间有点时髦的日式点心店。」 『他们兄弟似乎感情不好,文吾伯父经常出门去帮忙仲裁。另外,大哥往东京发展的计划失败,似乎欠了很多钱。他好像也有来找我爸借钱。』 「主人为什么老是注意那些缺点呢?」 『因为这世上充斥着缺点啊。』 「高峰家的点心很好吃呢。这是变成人类的好处,可以吃到当狗时不会吃到的东西。啊,对了,关于让我们身体恢复原状的方法,那之后有进展吗?」 『我一直在调查这件事,但没有任何发现。不过……』 「不过怎么了吗?」 『我之前也说过吧,这世上有一种力量会引发人类智慧无法理解的现象。』 「观音力!」 『真亏你记得。你说得没错。其实我会作一种梦。』 「啊,我也是。我梦到很多东西喔,作梦很有趣呢。」 『梦境有时会述说真相。有一个梦我作了好几次,大概是发生那场意外时的梦。』 「咦?那个梦,搞不好是我也作了好几次的梦。」 『你梦见什么?』 「我想想,是一个发生在阴天、令人讨厌的梦。我知道那是一场梦,记得主人也在梦里。主人说着有些复杂的事,我莫名感到悲伤,然后下起了雨……好像是这样的梦。」 『说不定是相同的梦。』 萩兔发出嗷呜的声音,小声地这么说。 『我的梦会从打雷开始。』 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萩兔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他缓缓摇晃,同时慢慢上升。那有些类似要进入梦乡的感觉,飘浮感舒适到让人沉醉。上升得愈高,感觉就愈舒服。 ——不行! 并 非声音,而是一种类似意义的东西撞击着萩兔。 这样不行啊——萩兔这么心想。他这么一想,突然开始害怕上升。 ——不行! 话语又刺中萩兔。 并且有什么东西缠住脚踝。 ——不行喔,主人。 这次很清楚地听见了。 而且有人抓住自己的脚踝。 然后,被拖向下方。 身体很快地急速坠落,回过神时,双脚已经踩在地面上。 那里已经不是纯白的世界。 是神社内。 有一棵从根部裂开折断的大松树。 松树冒出漆黑的烟。 四处有火焰一闪一闪地晃动,仿佛来不及逃走一般。 有人倒落在树木旁,他的衣服已经烧焦。不光是衣服,皮肤也裂开了,烧伤恐怕遍及全身。 他的右手朝异常的方向扭曲。 大量的血液流进泥土。光看这些血,很难想象这个人还活着。 ——是我。 萩兔看到那个人的脸,这么心想。 浮现出死相的那张脸,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容貌。 「我死了吗?」 萩兔低喃。 「我已经死了吗?」 ——主人。 附近传来这样的声音,自己的身体周围飘着焦糖色的云。 声音是从那朵云里传来的。 ——不要紧的,主人。 云的一角缠住萩兔的脚。 萩兔心想,刚才把他拉下来的,就是这家伙吗? 云动了起来。 云拉着萩兔的脚,萩兔仿佛气球一般轻飘飘地移动。 ——暂且进入这里吧。 一只柴犬倒在有点距离的地方。 是带出来散步的那只狗。跟萩兔的身体相较之下,外伤看起来少很多。 萩兔被云朵拉着靠近狗。 ——请进入里面。 云这么说。 萩兔没有时间犹豫。他仿佛被灯火吸引的虫子,与意志无关地靠近狗,回过神时已经被拉入狗的身体里。进去之后,便无法脱离那副身躯。萩兔茫然感受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自己变成狗了吗? 萩兔没有真实感。他觉得迟早会有办法的吧,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睁开眼睛,只见云朵靠近萩兔的身体。那人已经快死啰——身为狗的萩兔打算这么说而吠叫出声。云朵缓缓在萩兔周围绕行,接着,突然像是下定决心般被吸入那具身体里。 『我不是很清楚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但我实在重复了太多次同样的梦,所以一直在思考这件事的含意。然后,我突然明白了。那时我已经死了,但你将身体借给我,所以我的灵魂幸存下来,我就算这样终老一生也不奇怪。但你进入我的身体,靠着超乎人类的生命力,把我的身体也救活了。』 「这样我们两人再次交换的话,事情就能圆满落幕呢。」 『我不那么认为。那时候,我照理说会死亡,那就是我的寿命。虽然你硬是把它延长,但迟早会到极限。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没有人可以阻止转动起来的命运。我的灵魂很快会跟这具身体一起衰弱凋零吧,到时你就以我的身份——』 「不要!」 秋兔不禁大叫出声。 随即有脚步声咚咚咚地接近。 差不多要过午夜十二点了,这时间不该大吼大叫。 「我没事喔。」 秋兔抢在寿久开口前这么说。 「只是作了有点奇怪的梦。」 「只是作梦吗?」 门的对面传来寿久感觉很不安的声音。 「只是作梦而已,抱歉让爸爸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真的不要紧吧?」 「嗯,让你担心了。」 「快睡吧。」 「是的,晚安。」 脚步声逐渐远离,然后消失。秋兔与萩兔四目相接,松了一口气。 『我没想到老爸会那么担心我。』 萩兔悄声说道。 「当然会担心啊,因为他是你爸爸嘛。」 『他以前是个工作第一的老爸,我根本没有他陪我玩的记忆。他对我很冷淡,开口就是碎碎念,虽然我也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毕竟我一直认为老爸显然是比我更差劲的人。』 「不管有没有比较差劲,爸爸就是爸爸啊。」 『……说得也是。』 「话说,我们刚才在讲什么?」 『关于作梦的事,但先不用管这个了。比起那个,你想不想听关于火灾的事?』 「是怎样的事情?」 『是你从白雪听说的事情。』 「是什么事情来着?」 『你告诉了白雪我跟你说过「没人注意到的纵火事件」。』 「我告诉他了。」 『于是白雪提起火焰人这个都市传说。』 「对,是个不可思议的妖怪。」 『我不晓得是不是妖怪,但就我的调查,那个词开始出现在网路上,是五年前的事。只不过并非公诸于世,而是在消防队员专用的封闭式社群网站里头流传。换句话说,这表示白雪曾经是消防队员,或是近似消防队员的身份。所以,我试着调查白雪的经历。白雪在二○○二年从国立大学毕业后报考了东京消防厅的录用考试,然后获取资格进入了专门系。』 「专门系是什么?」 『就是以大学毕业生为对象,培养所谓的菁英组和干部候补的课程。他也在演讲中提过自己为何会志愿当消防员。关于那家伙,留有许多这种纪录。根据这些纪录来看,似乎是二○○一年发生在美国的恐怖攻击事件——也就是九一一事件让他十分震撼,因此下定决心要从事拯救人命的工作。他成为消防员仅仅两年后,就取得紧急救护技术员的资格,成为救难队员。虽然他在消防队员里是精锐中的精锐,在第一线是最优秀的菁英,但换句话说,他等同是推掉了晋升机会,拒绝成为干部。我认为他在当时对第一线有强烈的执着,但他在二○○七年辞掉消防员的工作。』 「咦,为什么?」 『他没有明确说明理由,但这个肯定就是原因吧。』 萩兔让秋兔看萤幕。 上面刊登着老旧周刊杂志的报导。 大标题煽情地写着「白昼的恐怖——跟踪狂男子拿着菜刀跟踪」。 『有个拿着菜刀的男人,在郊外的住宅区刺伤一名女性。那名身受重伤的女性就是白雪的未婚妻。』 「他一定大受打击。」 『我想也是。但只是这样的话,用不着辞去消防员吧。问题在于事件发生后的报导。犯人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纠缠着只是在路上相遇的女性。他的年纪比女性小很多,导致女性无法断然拒绝少年,与他见了几次面。虽然白雪建议她报警,但她不打算做到那种地步。』 「她是个温柔的女性呢。」 『但这一切成了反效果。简单来说,就是报导内容让人以为是年长的女性诱惑了少年。』 「还真是过分。」 秋兔的表情不断变来变去,脑海中浮现温柔的女性时露出微笑,觉得报导很过分时立刻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相对于此,萩兔则是一贯平淡地继续说下去。 『诽谤中伤的电话和找碴都集中在女性身上。我不晓得这篇报导造成多大影响,但少年只是受到保护管束处分,稍微挨骂而已,也没有被送到少年感化院。然而女性却失踪了,没有告知任何人她的去向。白雪甚至还雇用侦 探,用尽各种方法找人,但没能找到她。因为女性有可能自杀,所以白雪也有报警请求协寻,但至今尚未找到人。』 「这样就算完全丧失干劲,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呢。话说回来,真亏主人能调查到这些事情。」 『白雪出身自金泽。这起事件是在金泽市郊外发生的事,他未婚妻的老家在那里。所以,我才能勉强利用狗的情报网搜集到情报。尤其是他未婚妻家所饲养,当时仍是只幼犬的狗还活着真是万幸。那只狗是混种约克夏,名叫塔夫。』 「真是可怜,塔夫在小时候就失去主人。」 『就是这么回事。你们狗虽然健忘,但这种事倒是记得很清楚。然后,白雪以防灾防盗专家的身份浮出台面,是从现今算起三年前的事。也就是说,在那之前的五年间,那家伙表面上是无职的。他似乎有些储蓄,事件发生的半年后,他到加州理工学院留学,学习防盗和防灾知识。那时,他似乎靠被认为是导致纽约世贸中心大楼崩塌原因的「挫曲(bug)」研究论文获得高评价。所谓的「挫曲」,是指在某个空间里……』 萩兔说到一半时看了看秋兔,只见他露出「饶了我吧」的眼神望着萩兔。 『总之,他做出许多成果,在三年后回国。』 「是个很优秀的人呢。」 『我觉得他也没那么优秀。会因为无聊的事情受挫,就是内心软弱的证据。不过算了,问题在别的地方。那家伙是在二○一○年初回国,然后火焰人的传闻是从那一年过了一半后开始扩散。你怎么看?』 「怎么看是指什么?」 『恐怕在那之前,也有成堆感觉像是纵火,但被当成与犯罪无关而解决的案例。明明如此,为什么这时会诞生火焰人的传闻呢?』 「表示火焰人真的出现了吗?」 秋兔看来很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 「有妖怪存在的话,不是很有趣吗?」 『并没有妖怪,恐怕是没有。不过算了,总之这一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例如就像我调查的那样,在细节让人觉得是蓄意纵火的原因不明火灾增加了。既然有那样的传闻出现,纵火案件的数量可能一时间增加了也说不定。』 「果然有正牌火焰人存在吗?」 『没错,有个正牌火焰人。』 「该不会主人知道火焰人的真面目吧?」 『我能推理出来。』 「咦,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 『你记得莲田古物商的老爹吗?』 「咦,那位大叔是火焰人!」 『不是。你还记得那个老爹的仓库发生了火灾吧。』 「嗯,是秋田犬藤五郎小弟不见踪影的那天对吧。」 『他曾说隔天早上,有个人来拿寄放在仓库的东西。』 秋兔思索起来。 『他说,隔天有个男人上门吵闹。因为是小火灾,仓库里安然无恙,但要是消防车再晚一点到,火势应该会烧掉半间仓库。』 「或许是那样呢。」 『我调查了那个一早就找上门的男人。』 「在那个时候吗?」 『就是那个时候。因为你们很健忘啊。』 「的确是那样啦。」 『在那之后,他逃离了原本居住的公寓。他似乎很久没缴房租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很缺钱。』 「这个我明白……但主人究竟想说什么呢?」 『一个缺钱的男人,为何会将昂贵的茶具寄放在仓库?但依店主所说,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便宜货。然后,那间仓库发生了小火灾。虽然碰巧发现得早,但如果晚一点发现,茶具就会毁损,如此一来,就算他叫店主按照一开始申报的金额赔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白雪先生提过这件事呢,我想想,好像叫放火员?」 『你说得没错。』 「哇,也就是说那个大叔是放火员,换句话说,那个大叔果然是火焰人!」 『不是这样吧。反正都会搞错,倒不如说是带茶具来寄放的那个男人。』 「那么,那个男人就是火焰人!」 『你稍微思考一下再做出结论吧。莲田古物商的店主跟寄放茶具的那个男人都不是火焰人。虽然那男人大概脱不了关系,但他并不是主犯。那场小火灾后来被当成失火处理,调查的结果认为是有人乱丢烟蒂,然后碰巧烧到扔在前面的碎布,酿成小火灾。似乎经常有人把碎布装进纸袋扔在那里。这是从一个月前就有的状况,因此调查认为,大概是有人碰巧把香烟丢到那里。方法看起来很笨拙,但燃烧速度快到让人难以想象只有碎布,很有可能是用了燃烧加速剂。我不晓得消防队调查到什么地步,但犯人应该有使用光靠简易的分析检测不出来的燃烧加速剂。那不是多特殊的东西,因为有某种稀释剂很难检测出来。虽然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但从一个月前就准备了纸袋,还使用难以检测出来的燃烧剂等行为,很显然是专家在搞鬼。』 「那个男人是指?」 『一个喜欢赌博的上班族。他看起来不像有不可告人的工作,应该是放火员在背后牵线的。话说在这天登场的人物还有一个,就是白雪。不知何故在那附近散步的白雪,碰巧在那里找到莲田养的狗,又不知何故带它回家。白雪的办公室距离火灾现场相当远,很难想象那是他每天散步的路线。』 「我的脑袋混乱起来了。也就是说,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是说纵火的就是白雪。』 「虽然主人这么说,但绝对不可能是那样啦。」 『为什么?』 「因为白雪先生是好人啊。」 萩兔傻眼地别过脸去。 『花了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放纸袋,且在现场直接犯罪的或许是那个男人,只不过白雪肯定是挑在最后一刻,来观察事情是否顺利进行。』 「主人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我问了藤五郎。』 「啊……说得也是,只要问藤五郎就知道了。」 『藤五郎只要一听到警笛声,就会立刻逃出家门,赶往现场。它兴奋地跑到附近时,被白雪制止了。藤五郎很亲近人,它就在听到警笛声而兴奋不已的状态下,被白雪带离现场,然后暂时受白雪照顾。』 「他为什么会带走藤五郎小弟呢?」 『似乎是觉得它靠近火灾现场会有危险。』 「的确很危险呢。你看,白雪先生是个替狗着想的好人喔。」 『喜欢狗的诈欺犯要多少有多少,喜欢狗的人未必是好人。这种事情只要问那个男人马上就会晓得,但那家伙必须躲讨债的人,八成已经逃到外县市。』 「这么说来……」 『怎么啦?』 「见到白雪先生的时候,主人没有感觉到吗?他散发一种刺鼻的特别气味。」 『你也感觉到了吗?那是有机溶剂的气味,大概是稀释剂或是甲苯,所以我一开始就怀疑他。』 「可是感觉做事很糊涂呢,那时候也失败了嘛。」 『大概是因为消防车比想象中更早来。消防车到达的时间,明明是放火员最起码该调查清楚的事。』 「对吧,为什么会那么糊涂呢?」 『因为白雪是个糊涂的男人吧。』 「但他看起来不像个糊涂的人啊。」 『在你眼中,白雪是个好人吧。感觉你没什么看人的眼光,你看看这个。』 萩兔再次向秋兔秀出液晶萤幕。 上面写着「在车里严重烧伤!是自杀 未遂吗?」这种斗大标题,报导内容是从一辆被丢弃在山中的轻型车里,发现了全身烧伤的少年。 『这似乎是八年前的新闻报导。没有特别受到重视,只是地方新闻。车子从里头封死,被送到医院的当事者说他是自焚失败。』 「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少年就是刺伤白雪未婚妻的少年。』 「什么?果然做坏事会遭到报应呢。」 『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是那样。然后,这件事发生后过了一阵子,白雪就到美国去了。』 「我渐渐明白主人的想法了。」 『怎么样?说来听听。』 「主人认为这是白雪先生的复仇。」 『如果你有意要调查,这个少年叫做蟹江,现在已超过二十岁。我也有查明他的所在处,应该可以直接问他吧。』 「主人已经查明他在哪里了吗?」 『大致上啦。』 「这也是靠狗的情报网吗?狗的情报网这么厉害?我以前应该也是其中的一员才对啊。」 『只是身处其中,什么也不会知道,必须掌握网络的构造并加以解析才行。哪只狗与哪只狗的联系是强是弱?情报发讯的主体是哪只狗?透过不断分析这类事情,才能把复杂的世界视为单纯且渺小的世界来理解……』 秋兔不客气地大打呵欠,所以萩兔结束了话题。一直在等这一刻的秋兔说: 「那我们出发吧,直接去听那男人怎么说。」 5 「大家一起兜风真快乐。」 但萩兔在后座看似很不愉快地哼着鼻子。 「我硬是拜托爸爸帮忙看店。」 晴子是受秋兔所托来帮忙开车。 「话说,可以再向我说明一次吗?为什么我们得去见那个叫蟹江的男人?」 「所以说,那个叫蟹江的男人,以前刺伤了白雪先生的未婚妻,因此我在想白雪先生是否为了复仇而伤害蟹江先生。」 「你怎么会有那种失礼的想法?」 「该说有那种想法,还是被迫那么想呢?总之,我想要有否定这想法的证据,所以才要去听他怎么说。」 「我真不明白。萩兔到底是怀疑白雪先生,还是相信他?」 「就是因为相信他,才要去确认。」 「那就表示你不相信他啊,真没礼貌。」 「不,我相信他,可是……啊啊啊啊,我也搞不懂了。总之,我想去听听蟹江怎么说。」 简直像闹脾气的三岁小孩。后座的萩兔捏了一把冷汗,深怕秋兔不知何时会说出灵魂交换的事。 「你都几岁了,别闹脾气啦。嗳,小秋,你的主人真像个小孩呢。」 晴子向后座的萩兔搭话。 『我不否定就是了。』 萩兔小声地叫了一声。 「你看吧。」听到萩兔的吠叫声,晴子说:「小秋也说你是个小孩呢。」 「咦?你听得懂他说的话吗!」 秋兔实在太过惊讶,瞪大眼睛询问。 「你真是个笨蛋耶。」 「我才不是笨蛋。」 秋兔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绝对不是笨蛋。」 而且非常缠人。 「好、好,你不是笨蛋,不是笨蛋。」 「之前白雪先生曾提到火焰人的事情对吧。」 「噢,好像是妖怪还什么的。」 「也有人说,那搞不好就是白雪先生呢。」 「所以说,到底是谁讲了那种傻话啊?」 「不是谁讲的,只是传闻而已。」 「你听谁说的?」 晴子这么一说,秋兔不禁向后座的萩兔求助。萩兔别过脸去。 「我说啊,你回答不出来就向自己养的狗求救,未免太奇怪了吧?」 「因为他很可靠嘛。」 看到秋兔一副好人脸地这么说,晴子闭上了嘴。 她笔直看向前方开车。 沉默不自然地持续。 晴子的双眼湿润起来。 「……咦,你怎么了?」 秋兔这么一问,晴子便紧紧闭上双眼,眼泪夺眶而出。 晴子睁开眼睛,擦拭眼泪。她从鼻子大大吸了口气,然后从嘴巴缓缓吐气。在带着哭声的叹息后,她仿佛克制不住似地呼唤萩兔的名字。 「对不起,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喔。」 秋兔不懂她眼泪的含意,总之先道歉。 「我喜欢现在的你喔。」 晴子望着前方这么说。 「谢谢。」 秋兔无忧无虑地回应。 「我觉得现在的你身为一个人类,比之前的你要优秀多了。不是头脑好坏的问题,而是做为一个人类来说。可是……」 「可是怎么了吗?」 「你曾经是个让人受不了的自信家伙,性格傲慢,不管看到谁都把对方当傻瓜,是差劲透顶的垃圾,真的是个讨厌的男人,但除了讨人厌这点以外都很完美,所以更令人火大,光是跟你说话就觉得火大,光是看到你的脸也觉得火大。总有一天一定要揍你一拳——不只是我,你四周的人一定也都是这么想。」 秋兔被晴子的气势震慑住,丝毫无法反驳,只能呆愣地张大嘴听她说。 「可是啊,我没办法揍现在的你。哪有这样的啦……」 晴子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 「太狡猾了。」 她仿佛低喃似地这么说,然后吸了吸鼻涕。秋兔伸手拿起放在仪表板上的面纸,递给晴子。 「所以说啊——」 晴子用面纸擦拭眼泪与鼻涕。 「我就是叫你别做这种事。天啊,真是够了,真令人火大。」 「对不起。」 秋兔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一副不安的样子。 「萩兔,那果然是一种病呢。不管是多讨人厌都没关系,希望你早点变回以前的萩兔。变回那个不会因为我在哭,就递面纸给我的萩兔吧。」 晴子说到这里,自己拿面纸用力擤了鼻涕。 「你快变回原本的萩兔,让我揍一拳吧。」 「是的。」 「说好啰。」 「是的。」 「到了。可恶,脸都哭花了啦。」 『跟蟹江说,有人说要杀白雪。』 「咦?」 『你向晴子说明。你不会演戏,让晴子来说。』 「晴子小姐。」 「什么事?」 「请你跟等一下要见面的蟹江说,有人说要杀了白雪。」 「为什么?」 『就说那个人想要白雪是坏人的证据,所以这么拜托你。』 秋兔照萩兔所说的转告晴子。 『跟她说之后就交给我。』 「之后的事请交给我处理,在那之前则请你帮忙。」 「那么说不要紧吗?」 「不要紧。」 秋兔自信满满地回答,他绝对信任主人所说的话。 挂着泷泽工务店这个大招牌的店铺前有个停车场,晴子将车停到那里。 两人与一只狗下了车,拉开铝框的拉门,进入店里。土间摆着沙发与桌子,里头并列着办公桌,坐在沙发上喝茶的中年男性站起身。 「请问有什么事吗?」 「请问这里有一位蟹江信二先生吗?」 「这家伙就是蟹江。」 他用下巴指了指在里头的办公桌摊开账簿算账的青年。 「啊,你好。」 两人点头致意。 「我们有些关于白雪克己先生的事情要跟你谈。」 「关于白雪先生的事情?」 青年站了起来,是个看起来很认真、身材纤瘦的男人。 「有事要说的话,先过我这关吧。」 中年男性像要阻挡晴子等人似地站在青年前面。 「我是这里的老板,也算是那男人的养父,有事要说的话,由我来听吧。」 「我不晓得你们是如何得知这个地方,但这是采访吗?如果是的话,恕我拒绝。」 蟹江从中年男人身后探头这么说。 「不,不是采访,我们是侦探社的人。」 听晴子这么说,秋兔相当佩服。人类真的很擅长说谎,谎言流利地脱口而出。 「侦探社来做什么?」 男人以严厉的表情瞪着晴子。 「十分抱歉,这件事我们想跟蟹江先生本人谈,方便的话,能请您离席吗?」 男人看向后方的蟹江问说: 「可以把这些家伙赶出去吗?」 「啊,社长,我一个人不要紧的。」 「如果我在场比较好,我可以待在这里喔。」 「谢谢社长。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会叫您。」 「这样啊。」 男人这么说,依序瞪了晴子和秋兔。 「听好了,我们办公室的大小事都交给这家伙处理。他是个能够信赖的认真青年。不管过去发生什么,那种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社长,不要紧的啦。」 蟹江这么说道,同时走来前方。 「请坐。」 「打扰了。」 晴子和秋兔边说边坐了下来,萩兔则在两人旁边坐下。 「真是只聪明的狗呢。」 「对啊,他非常聪明喔。」 这么说的是秋兔。 「我稍微离开一下,你们要是有无聊的小动作,我可饶不了你们。」 男人这么说,并尽全力用背影威吓晴子与秋兔,然后慢慢走进里头的房间。 「他是个好人呢。」 秋兔面带笑容这么说。 「是啊,社长真的是个好人,我绝对不想给社长添麻烦。话说,关于白雪先生的事情是什么?」 「有人说要杀了白雪。」 晴子仿佛在闲聊似地这么说,并观察着蟹江的样子。 「然后呢?」 蟹江一脸不知情地反问。 「然后呀,那人打算召集被白雪害惨的人,向他复仇。据说他为此想要白雪是坏人的证据。」 真是了不起的演技。秋兔打从心底赞叹,不禁脱口而出说了「好厉害」。 『你说之后就交给我。』 「之后请交给我吧。」 『照我说的转告他。首先是白雪在未婚妻遇刺之后,做了什么。』 萩兔按照顺序,以逐渐明了的事情为中心,说明白雪如何与蟹江扯上关系。秋兔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蟹江。他告知蟹江自焚未遂是白雪搞的鬼后,等候对方的反应。 「白雪先生不是那种人。」 一直默默听着的蟹江这么说。 「你刺伤了白雪先生的未婚妻对吧。」 秋兔说。 「没错。」 「白雪先生当然对此事非常气愤。」 蟹江深深点头。 「所以白雪先生才会报复你吧?」 「没那回事。」 蟹江断言。 「你在车子里差点被烧死了耶。那是……」 「我原本打算自杀,就是自焚。只要看当时的报导就知道了。」 「自杀是吗……」 秋兔完全不懂想要自杀的心情,因为他认为生物就是要努力活着。 蟹江大概把秋兔的沉默误以为是怀疑的沉默。他不断重复「我是打算自杀」,继续说道: 「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对不起那名女性。你们看——」 蟹江掀起衬衫,他的侧腹残留着深红色的大块伤疤,是烧伤的痕迹。 「我全身还残留着自焚的痕迹,这是我罪过的烙印。以前的我愚笨且迟钝,不懂得将心比心。我十分清楚那会产生怎样的结果,这身伤痕也不容许我忘记。」 蟹江放下衬衫,将衣摆塞进裤子里。 「就如你们所说,白雪先生一定恨过我吧,但现在不一样。让我再次进入高中就读的是白雪先生;高中毕业后,让我就读会计专门学校的也是白雪先生;而且介绍这间公司给我的亦是白雪先生。虽然不晓得他为何愿意帮我到这种地步,但就算要花上一辈子,我也想报答他这份恩情。」 蟹江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而是由衷感谢白雪。秋兔觉得,那实在不像是对害自己烧伤成那样的人会有的态度。 「白雪先生真的是个好人呢。」 秋兔这么说。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话说,那个想要杀害白雪先生的人是谁?」 「我们有保密义务,不能告诉你。今天非常感谢你的协助。」 晴子站了起来,秋兔也连忙站起身。 「刚才听到的那些关于白雪先生的事,我们会转告那个想杀害白雪先生的人,他说不定会因此改变心意。」 晴子露出笑容说道。 「假如……」蟹江站起身说:「假如白雪先生有什么万一,首先我会找出你人在哪里,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喔。」 蟹江用至今不曾露出的阴沉眼神这么说。 6 「看吧,结果白雪先生是个好人嘛。」 『真难以置信,我只觉得蟹江在说谎。』 拜托文吾顾店的晴子一个人回去姬川书店,秋兔与萩兔则在中途下车。 「为什么他必须说谎呢?」 『因为被白雪威胁啊。』 萩兔反驳,但感觉没有平常那种力道。 仅限这次,萩兔大大地打错算盘。他以为只要说有人抱持相同的怨恨,蟹江就会上钩,因而让晴子说出有人要杀白雪这种话。不过,结果完全扑了个空,看来蟹江很感谢白雪似乎没错。萩兔一直怀疑白雪是坏人,但这件事反倒颠覆了萩兔这种看法。 『要不要现在去找白雪?』 「咦?去找他做什么?」 『直接问他啊。』 「可是,你觉得那样他就会说实话吗?」 『哼!』萩兔从鼻子哼了一声。『你愈来愈像个人类了。没错,所谓的人类会轻易说谎,不过要认真地贯彻谎言,需要相当的资质。』 「资质?」 『就是适合或不适合做某件事。』 「原来如此。」 『你别说话了,有一群小鬼从刚才就一直在看我们。』 在人行道旁群聚的高年级小学生们,默默盯着秋兔他们这边看。 『要是他们开口搭话,事情就麻烦了。默默经过他们身旁吧。』 秋兔边感受着孩子们仿佛会刺痛人的视线,边紧张地走过他们身旁。他差点忍不住同时伸出右手与右脚。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强忍住,继续行走。 『不要紧,他们没有跟过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默默听我说就好。』 秋兔轻轻点头。 『你知道白雪的办公室在哪吧?』 轻轻点头。 『你知道电话号码吗?』 又点点头。 『很好。既然这样,你打电话到他办公室,问他等一下能不能见个面。如果可以,跟他说我们大概二十分钟 后会到。明白吗?』 秋兔拿出手机代替回答。 「啊,那个,我叫伏部秋兔,请问白雪克己先生在吗?是的,嗯,说得也是。那么,我大约二十分钟后会到,麻烦您了。」 然后,秋兔将没有接通到任何地方的手机贴在耳朵上,向萩兔搭话。 「找到人了,我们走吧。」 『原来如此,手机吗?这么一来,多少能自然点对话。』 「对吧?」 秋兔将手机贴在耳朵上,面朝正前方,看来真的很开心似地这么说。 雨云从早上就缓慢移动着。 阳光从云缝间泄出,天空封闭成灰色,光带又移动起来,躲藏在云朵后方。这现象不断重复,天空慢慢被浓灰色笼罩住,仿佛将失败的图画涂黑一般。 差不多是白昼会冒汗的季节,但风吹起来冷飕飕的。 潮湿的风与其说凉快,不如说让人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尽管如此,秋兔依然很开心,因为有水的气味。仿佛随时会下起倾盆大雨的午后,没有半个人在这一带散步,萩兔说明了见到白雪后的步骤。 萩兔的说明结束时,一人一狗脱离了弯弯曲曲的狭窄小路,突然能看到白雪的办公室。那感觉不太像办公室,而是一栋两层楼建筑的新房子,十分宽敞。但这一带的民家都保留着城下町的古早氛围,办公室与附近民家相差悬殊,宛如冷冰冰的水泥块。 大型门牌上写着「白雪防灾科学研究所」。倘若没有这些文字,那栋房子感觉就像巨大的墓碑。 秋兔来到玄关前,按下门铃对讲机,立刻有人回应。秋兔一报上名字,门就发出仿佛虫叫般的电子锁声响并开启。那是一扇感觉冷冰冰,不过相当厚重的钢铁制门扉。 从门后露面的是一名年轻男性。他可能有从事什么运动,体格相当结实。 「请到这边来。」 「那个,请问这孩子该怎么办?」 秋兔看向萩兔。萩兔则是因为被叫做「这孩子」,一脸不服气地仰望秋兔。 「没关系,请直接进来里面。」 一人一狗在男人的带领下走进房里,可以穿着鞋子进房。 「尽头就是所长的房间,所长在里面等候。」 男人指向走廊的尽头。 从这里开始只有一人与一狗往前进。完全没有装饰的走廊让人想到学校或医院,途中有个通往地下的楼梯,看来这里似乎也有地下室。 走廊尽头又有一扇门,是跟玄关一样看起来很厚重的钢铁门扉。门口没有挂名牌或任何东西,因此没人带领的话,大概不会知道那是什么房间。 秋兔站在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 听见声音的同时,门从内侧打开。 房间十分宽敞,两边墙壁堆满了书籍,正前方有一扇大型玻璃窗,从斜坡上的二楼能将金泽的城镇一览无遗。因为法规的关系,没有高大的建筑物遮挡。晴天时应该能越过犀川,眺望到遥远的彼方,但现在灰色云朵占据了大部分视野,家家户户被薄雾吞没,显得距离遥远。白雪背对着这只能说是幽玄的光景站在窗前,也像是会迷惑人心的妖怪美男子,与背景搭配起来,宛如象征派的绘画一般。 秋兔不由得看入迷了,在萩兔的催促下才总算开口问: 「他也可以一起在这里吗?」 为了保险起见,秋兔开口确认。因为这次没被称为「孩子」,萩兔十分安静。 「请进、请进。」 白雪招了招手。 秋兔与萩兔一起往前进。白雪前面摆着一张弧度平缓的大桌子,桌子中央有个大萤幕背对着门。 桌子前面摆着一张椅子。 「请坐吧。」 秋兔坐在那张椅子上后,白雪也坐到椅子上。 「这里地势比较高,如果天气晴朗,景色会很漂亮,可惜的是为了保护书籍,晴天会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只有像今天这样的阴天,才会拉开窗帘。真不晓得为何要装这扇窗户呢。」 白雪面带微笑地这么说,同时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阿鲶,可以帮我端杯茶过来吗?」 白雪这么说,然后看向秋兔。从正面被白雪注视,秋兔不禁低头看向脚边。久违地在近距离见到的白雪,俊美到让人呼吸困难。 「你在入口见过他对吧,那个体格壮硕的男人。他就是阿鲶。虽然名字很特别,但这是他的本名喔。他是我担任消防官时的部下,现在是请他做些像秘书一样的工作。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他真的是个优秀的青年,就跟你一样喔。那么,你要说什么呢?」 秋兔露出与平常不同的紧绷表情看着白雪,简直像来面试的学生一般。 『快点开始。』 在萩兔催促下,秋兔才总算开口说: 「那个,虽然很突然,但白雪先生认识蟹江先生吧。」 「认识喔。」 「这么问可能很失礼,呃,蟹江先生刺伤了白雪先生的未婚妻对吧。」 「没错。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已经不要紧了吗?」 「不要紧是指?」 「就是听到他的名字也不要紧了吗?我刚才去见了那位蟹江先生。」 秋兔凝视白雪的脸,想观察他的反应,但白雪的表情丝毫未变。岂止如此,反倒是被白雪回看的秋兔感到惊慌失措。因为秋兔觉得,自己内心的声音好像化为文字浮现在脸上。 「萩兔小弟在调查什么呢?」 白雪用仿佛在闲聊的语调这么问。 「关于白雪先生的事情。那个——」 『调查你这人是否值得信赖。』 「调查你这人是否值得信赖。」 「原来你不相信我啊。」 「不是那样的,只是……」 「侦探游戏还没结束吗?」 「不,不是那样子。」 「我听说你解决了很多事件。照这样下去,我好像要失业了呢。」 『继续说下去。』 「呃,可以请你回答几个问题吗?」 「请尽管问。」 「蟹江先生在你辞掉消防官那年,试图自焚对吧。虽然以未遂告终,但他身负严重的烧伤。你知道这件事吧?」 白雪一语不发地点点头。他的表情始终很温和,看起来不像在生气,也不像是感到慌张。 「我们……不对,我认为这可能是你为了复仇而设计的。」 「蟹江小弟怎么说?」 「他说他是自杀,自杀未遂。」 『你果然无法说谎吗?』 萩兔原本叫秋兔在这时说,蟹江坦承他差点被白雪杀掉。 「他不是坏人,但爱慕之情会让人疯狂,而且他当时才十五岁左右而已。」 「你不觉得火大吗?」 「我当然恨他啊,而且他几乎没有被问罪。我认为,犯罪者应该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所以你才想复仇吗?」 「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还有一点,白雪先生辞掉消防官后过了一阵子就去美国留学对吧。然后,从白雪先生回国那年起,火焰人的传闻便扩散开来。那个,该不会火焰人就是白雪先生吧?」 「你是说我就是那个放火员妖怪吗?」 秋兔原本就觉得自己无法从白雪口中探听到什么,不过,没想到居然问什么都会被转移焦点。 「白雪先生,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也觉得你绝对不会做坏事。但是……」 「有人跟你说我是放火员妖 后记 夜晚的记忆与狗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 狗的可爱跟幼童的可爱很相似,且带点伤感。那种梦幻可怜的感觉,我认为是来自某种危险和愚昧。狗跟小孩都会全面信任自己的「主人/父母」,因此会仰赖他们,并付出不会讨价还价的爱情。 被那种一心一意、彻底信赖的眼神注视,能够抵抗的人应该很少吧?所谓的纯真,似乎会发挥几乎像是特殊能力的「可爱」之力。 我思考着能否创作一个拥有这种可爱力量的主角。为了活用这种超脱世俗的主角,我烦恼着应该在怎样的世界让他动起来。可能的话,我想以现实的城市为舞台。我想要一个尽管是现实,但存在着这种纯真的主角也不会不对劲,具备幻想性质的城市。我思考着有这种城市吗?如果有就好了呢,然后想到的答案就是金泽。但要以金泽为故事舞台,是相当冒险的挑战。以金泽为舞台的小说非常多,泉镜花和室生犀星不用说,吉田健一还有一部小说就叫做《金泽》。我并不是想要媲美那些文艺作品。倒不如说,就算我那么想也办不到。 金泽是很难对付的。 假如以轻率的心情提及金泽的料理和酒十分美味或是景观优美,那么,漫长的当地历史与历史培育出来的文化、风土就会跟着逐渐冒出来。简直像一拉扯线头,复杂的织物就化为长长的丝线,滑溜溜地松开来一般。 我一开始抓到的线头,是傍晚在金泽街上散步时感受到的一点印象。天色一暗就会被母亲说快去睡觉、无法想象在夜晚外出的小时候,因为某个契机,家人曾经在夜晚带我出门。当时,那种仿佛异世界的夜晚街道气息,我原封不动地在金泽的夜晚感受到了。阴暗的小巷与小巷,分成三条、五条又连接在一起,仿佛迷宫般迂回曲折的街道构造。还有掺杂在夜晚气息中,从冰冷潮湿的河川吹来的风。无论哪一样,都会让我想起那一晚的感触,也类似清醒时所作的梦。我以那种感触为线索,设法写出拥有纯真灵魂的主角在金泽的城镇冒险的故事,希望各位也能与坚强的小狗狗一起享受这趟冒险。 牧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