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cissus 水仙花》 序章 199x年春濑津美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水仙花 学名:narcissus,花期为一年的十一月至来年三月。 水仙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 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式。 花语为『自恋』—— “……我的身体确实是从小就不太好……” 即使如此,这对我的小学生活并没有构成任何影响。我仍旧每天上课,暑假也曾经一天到晚在外面跑,玩得整个人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 当时的我还可以每天踩着脚踏车踏板,赶着去市立游泳池游泳。我喜欢运动后披着一身淋漓的汗水,伫足在夕阳西下的归途中聆听蝉鸣,同时呼吸着自己身上从游泳池中带回来的消毒水味。 某一年六月。当时我才刚升上国中不久,而学校就要开始在下月进入游泳课的季节,然而,就在我为了游泳课订购泳衣的隔天,我第一次住进了医院。而那时的记忆现在也依然清晰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那是第一学期的期中考前,初来的梅雨连绵不断,使得那天格外寒冷。大雨滂沱的天空呈现一片白蒙蒙的景致…… 起初,学校的同学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在我出院以后,她们更是每个礼拜都到我家里来玩。她们每天帮我带来课堂上的笔记、讲义,还有老师帮我们出的作业。她们会告诉我每天班上发生的大小事,还会带着喜孜孜的表情让我针对学校里的事情问东问西的。 “可是……这也只有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而已。” 夏天过了。秋天会来,冬天去。这段时间里我又再次住进了医院,然后出院,接着过着每天到医院报到的生活。 之后,我再一次住进医院时,就彻底被学校抛弃、被社会隔离了。那些曾经在班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后来渐渐成了在路上碰了面,点了头便擦身而过的普通朋友。 在我住院以前,她们都会亲昵的直呼我的名字。然而,渐渐地,我在她们口中变成区隔彼此距离的“你”,最后甚至疏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看来,每当季节更替,我的存在也一点一滴的从她们的记忆消失了…… “……看到我,好像会让她们觉得不太舒服吧。” ——对于她们这些每天都得日复一日地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们来说…… 所以……我就这么一点一滴地被她们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了…… ……数年之后,我经历了几度住院、出院的日子,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来探病了。我想,这也许就是我从所有曾经熟识之人的记忆中完全消失的时候吧。 我们家从习惯了独栋洋房搬入了一间公寓,母亲同时开始到邻近的一间便利店兼差。而这些改变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其实我在当时就已经发现到了——我的医疗费、住院费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事实上,钱是医院里头的病患每天茶余饭后的话题。在住院的过程中,我也渐渐知道,我们这些病患在意自己带给家人的负担,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我们的新家是一间有点破旧的木造房屋。这里不但平数小,距离父亲上班的地点也得花上两个小时的通动时间。然而,距离我的医院步行却只要短短的三分钟。 我们初次来到这间公寓的时候,父亲对着这间破旧而狭小的公寓说:“这里空气很好,住起来应该也很舒服吧。”他说话时脸上露出了笑容,而母亲也同样微笑着应和。 也许是为了我的身体,父母在我房里装了一架空调。而这是我房间里独有的,其他房间里并没有同样的设备。 自从母亲开始到便利店兼差以后,她常常会带着店里的可乐饼和炸薯条回来,说这是店里头卖剩的,然后面带笑容的跟我一起挤在狭窄的房间里头分着吃。 ——这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非常沉重的负担…… 他们为了我的种种付出和体贴,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煎熬。比起因他们为我而做出的事情感到高兴和感谢,我更深深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他们了。 “都是你的错!” “——也许……我其实非常渴望听到他们这么狠狠责备我一次吧……” 我希望他们能够多给我一些压力,因为他们的温柔会造成我的煎熬,甚至会让我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和愤怒。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的存在,那么我希望他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又如果这其实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求,那么我会希望自己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在别人逐渐将我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让我觉得自己正缓缓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父母的温柔反而让我时时刻刻不断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自己带给他们的麻烦。这样的煎熬实在太令人难以承受了。 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即便接受了别人温柔的对待,却连一丁点儿的回报都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幸”,我诅咒着自己竟是受到这些“不幸”眷顾的其中一个。 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才更应该展露笑容,表现出积极光明的一面。然而,残酷的是,我得面对的其实是我必须默默地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炸薯条给一口一口地吃进肚子里去;残酷的是,父母亲好心为我装的空调,我却因为对他们感到惭愧,几乎不怎么开它。 外面飘着霏霏细雨。 “打从我第一次住院开始,这已经是第几个飘雨的季节了呢……” 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遥望着漫步在上学途中的孩子们,他们转动着手中的雨伞,活泼地嬉闹着。此时的我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需要和人交谈的季节,好几个必须独自一个人面对的、白蒙蒙的梅雨季。 恍然间,我拉开抽屉,看到里头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我望着其中一本英文课本。这本课本在我国中一年级的期中考过后,就和我房间里的空调一样再也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几乎跟新买的一样。 “我的……时间是不是也同样静止在那个时候,不再流动了呢?” 序章 200x年阿东忧 初夏。 一滴汗水自我的脸庞滑落。 汽车驾照考场旁边的大型led灯号显示器上亮出了信号。 多组不同的号码同时出现在那面灯号显示器上。 我和其他参与考试的人们同样开始搜寻起了自己的号码。 “237、237……” 灯号显示器不断闪烁着,约秀出了八成参与考试的人的号码。而我在这些号码之中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准考证号码。 “太好了,阿东,你及格了耶!” 一旁和我一同眺望着led灯号显示器的朋友喜孜孜地唤了我一声。 他姓望月,跟我算得上是相识有一阵子的老朋友了。 “是啊,你也及格了呢。” 我们高兴地为彼此考上了驾照而祝贺。话说,我是考了第二次考上的,而他则是第三次。也因为这个缘故,让我们在led灯号显示器上找到自己的准考证号码时显得格外地兴奋。 吭隆吭隆——也许因为现在刚过了中午,电车里头没有什么人。我们坐在驶离考场的空旷车厢上,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我左手拿着刚拿到的交通守则,胸前的口袋里头则装着新核发的驾照,“这么一来,我们也有汽车驾照了呢……”虽然我口中吐出了低沉的声音如此呢喃,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多深刻的感慨就是了。 “喂,阿东,你暑假打算怎么过?” “嗯?我还没有特别的计划耶……不过我想,我至少应该会去打工吧?” “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找一份薪水高一点的工作吧。毕竟我们已经拿到了汽车驾照,能够选择的工作地点也相对增加了不少呢。” “是啦,这么说也没错。”面对老朋友的说法,我答腔答得有些敷衍。 如果这话说出来也许会让刚拿到驾照而显得有些得意忘形的望月觉得扫兴,不过我对于刚考到的驾照其实并没有这么兴奋。 事实上,我并不是因为想要开车,或者其他原因而去考了这张驾照。而是周围的朋友都到了驾训班上课,在大家一人一句的吆喝下,我才也跟着报名的。 “啊~~好希望能够早点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汽车呀。有部车的话,连大黑都可以自己开车去了呢。” “大黑?那是什么?” “我说你呀,真的很没常识耶。大黑当然是指首都高的大黑休息站啦~~” 听着他进一步解释,我仍然不明白他说的大黑到底代表了什么。 “有妹啦!那里围观的群众有很多女士其实是为了搭讪而去的呢!” “嗯~~原来是这样啊……” 这会儿我的反应也没有特别亢奋,不过他说的话在我心里激起的境遇和方才又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其实我对于大黑休息站聚集的女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遐想,我想我怎么说也算不上一个爱玩的人吧。不过话说回来,我终究也还是个正常的大学生,和其他人一样,都会为了一些个琐碎的小事情而吆喝着一群朋友到ktv彻夜欢唱,也会挤出所有的时间打工赚取自己的零用钱;我会为了自己每次考试前玩过头而感到后悔,也会想早点交到可爱的女朋友。一次我也曾经暗自希望有机会可以认识其他女生,不论是借由什么样的契机。 即使我们彼此都没有将这件事情挂在嘴上,不过我想我们心里也都深知自己在两年过后即将离开学校,进入社会工作,因此想趁早尝试些除了学生时代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说阿东,我们赶快来买辆车开出去玩吧?就算是二手的也好嘛。” “好啊,不过前提是我们得找到时薪比较高的工作,也得早点把学分修完才行呢。” “这哪有什么问题!反正我们这个暑假结束,你我都要一起晋升为车阶级!” 听他说完,我们彼此对望了一眼,会心的笑了。 行驶中摇晃不已的电车由于接近车站而开始减缓车速,同时广播即将进站的站名。我得在这里下车了。 “把我明天先找一些打工的资讯,然后再跟你联络。”他在车门关上前说道。而我则对他挥了挥手,用手势告诉他我收到了。 “……这么一来,我也有驾照了呀……” 我走在月台上,将手伸进了胸口的口袋里头取出了今天刚领回来的驾照。同时喃喃自语着。我看这张原本让我兴趣缺缺的驾照,心里也开始觉得有些高兴。 我离开车站,走在回家的路上。嘈杂的蝉鸣宛如哗啦啦的骤雨淋在身上。不知不觉中。我心里也对望月的提议开始怀抱期待。 ——这天晚上。 这样啊——当我跟爸妈汇报我考取驾照的事时,仅仅换得了他们这么一句简短的回话。当我半开玩笑式地开口跟我爸爸借车,结果他的回答同样也非常简短——不行……其实我本来就不也是真的想跟他借车,他的回答也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也活了二十年,知道人们或多或少都会以自我本位的方式思考,不过在我的认知里头,最具代表性的人就是我的父母亲了。 ——隔天。 早上我在一股莫名的胸闷中清醒。 我原以为自己得了感冒,于是喝了药之后休息了一下。然而,这种苦闷的感觉却在不知不觉中转成了痛觉。妹妹看了我原本也觉得我大概不用在床上躺这么久,欲在一个小时后回来看我的时候觉得情况不对,催我去了医院。 我骑着我的小绵羊一路狂奔。大约五分钟后来到一间临近的大型综合医院。 这似乎是当地相当有名的一间基督教医院,不过我其实不太清楚。毕竟我很少生病,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这方面的资讯。也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当我在填写初诊资料的过程中,漫长的等待让我觉得非常无聊。 就在我觉得看诊结束时,接下来竟是要去做光和抽血检验——或者说是被迫接受这些检查。之后更是一段比起方才更为漫长,长的不得了的等待,让我只能没事地闭着发呆。 我实在无聊到受不了了,不自觉便在候诊室里拿起了三本周刊杂志,读完之后正要去拿第四本,院方却在这时候找上了我,要我去办住院手续。 他们告诉我,我得接受手术治疗,详细说明之后,甚至告诉我这个手术攸关我的性命——尽管说明的医师用的是委婉而体贴的口吻,内容却显得非常现实而残酷。 嘟嘟嘟嘟嘟嘟嘟——就在这时候,我口袋了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嗨,阿东,关于打工的问题,我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了!” 是望月打来的。 “这份工作超棒的啦!是以前在那边做过的四年级学长介绍给我的,时薪高到一千五呢!晚班还有三成的加成,而且听说非常的轻松……” 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亢奋。然而,听他说话的我却显得异常平静,仿佛那根本不干我的事似的。 “望月,不好意思,我好像没办法去打工了,你另外看看找谁陪你一起去吧。” 我对着手机丢下这句话,随即将电话挂断。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在候诊室里头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看来不是我在做梦了……) 忽然来到医院,又唐突地听到医生告知我必须住院的消息,甚至还说这关乎到我的性命问题,我一时之间实在很难又切身的接受。于是我在这股非常现实的气氛当中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跟家里的人联络,却在这时候不小心摸到了我放在胸口前口袋里头没拿出来的驾照。 “……看来这个东西真正派上用处的时候得等上好一阵子了。” 这句话没有听众,变成了一句 一个人的独白。 ——秋天十一月 喧嚣的蝉鸣消失了,翩翩落叶开始成为装点在日常风景中的装饰,而我,此时还待在医院里头。 事实上我不是从暑假开始就一直住院到现在,而是重复着住院出院的手续,也在上个月第一次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 自从那次出院后,我得骑着我的小绵羊往返这间距离我们家五分钟车程的基督教医院,之后也重复办理了几次住院出院手续——我不知道确切的名称叫什么?好像是pet还是艾瑞莎,总之我后来就一直重复着这些疗程,不知不觉几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溜走了。 我的食欲开始减少,医生开的药量却相对增加,就连我也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的体力下滑。 我觉得的自己的腿变细了。而当我站在磅秤时,它也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并非我的错觉。 七、八月,就是我刚开始住院的时候,有许多朋友每天都会来医院看我。不过随着我几度出院又再次住进医院,来探望我的人渐渐变少。直到暑假结束,就再也没有人来了。像是望月,他起初也是常常过来报到,不过最近已经好一阵子没看到人了。 我最后一次跟望月说话的时候,他告诉我:“下个礼拜我买的车就要交车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玩吧!”然而,打从那次对话,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礼拜了…… (也许……他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吧……) 此时的我,脑中不禁浮现出这样的感想。而我也觉得,这个感想成真的几率会非常高。 即便如此,我对他倒是没有生气也没有埋怨。他盼了好久的车子终于到手了。不但每天得要打工,也还有学分要拿。其实他不想前几个月每天来我倒是还觉得高兴,我希望他早点交个可爱的女友,不然他为我浪费整个暑假,我可是相当自责的呢。 说是这么说,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寂寞,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心里仍有着一股自己被人抛弃的哀伤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冬天十二月。 这时候张灯结彩的圣诞树已经从街景中消失。 快过年了,院方基于这个原因而让我暂时出院回家,虽然说时间不长,不过可以出院我真的觉得挺高兴的。 细雨夹杂着飞雪,我在湿淋淋的天候中回到好久不见的家。此时令人感到意外是,家人全都到齐了。 在我生病之前,我和自己的父母其实很少说话。而现在虽然气氛显得不太自然,不过他们还是面带微笑的出来迎接。就连平时意见非常多的妹妹,今天也下厨准备了我喜欢的奶油炖饭跟炸蛤肉等我回来。 我们全家一起坐在电暖桌前剥着橘子。此时家里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显得非常温柔,让我印象深刻。 就在这时候,我的脑中忽然浮现了一个想法——我的驾照……那张打从我考到之后直到现在都一直放在我胸口前口袋里的那张驾照,也许一次也没用上,它就要作废了也不一定。 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他们在我回家时带着有点僵硬的笑容迎接我,表现出了冷静而有些暧昧的虚假表情,让我觉得他们似乎根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新的一年到了,我再度回到了医院。这天不知道为什么,院方并没有安排我直接回到四楼的房间。我到了一间像是谈话室一样的地方——或者说,我是被硬拉过来的。 我在这间谈话室跟着父亲和医生三个人持续了好一阵子的对话——虽然我其实是单方面的听着医师和父亲的谈话。若说的更明白一点,是医师有事情要跟我们报告。 医师说话的方式迂回,不过话中的意思却不难听懂——我的病没救了……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说我迟早会死,即便我现在看起来还很健康,不过这是因为我还年轻的关系。说我的病发病的情况会因为年纪越轻而愈缓慢。 “这样啊……” 我简单回了这么一句话——除了这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打从我进入这间谈话室到出来,我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从思绪中反思着自己,事不关己的想着好比电视剧中发生的事。面对这般忽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境遇,我的脑袋似乎还没能反应过来。完全没有一丝的实感。 这其实是我的切身的问题,然而,现在的我却只能用一种抽离式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观点去思考…… 医师得到了我的回应,开始提起了手中的原子笔在一张纸上书写着——我想这大概是临终安养院的住院手续吧……现在的我看待这件事情的态度仍然像是办理什么事务性的手续,而我的父亲也是一样。 原来这一切都可以这么简单——这是我心里最直接的一个感想。 这天,我从四楼移住到了七楼;从六人房换到了个人房。 这层楼和其他楼层有那么一点点不同。首先,这边病床上的床单和被套干净的发光;再来是这里的楼层高度比起其他楼层都来得高上许多,整间病房整理得既整齐又美丽,一扇大片的玻璃映出了充足的日照,在设计上非常讲究。 我想这间病房里的病床应该是新的吧?纯白的床单辉映着阳光显得非常耀眼。然而,让我觉得比较在意的是,房间里的窗户能打开的幅度非常小。我试了试,整个宽度大概只能够我的头勉勉强强的穿过去吧。 除此之外,挂在我手上用来识别病患的手环,颜色也不一样了。 手环是打从我住院以来就一直挂在手上的,是塑胶制的。上面有个牌子写了我的名字和血型。而这个手环的颜色现在从蓝色变成了白色。 ……挑高的天花板、白色的塑胶手环,再加上只能打开十五公分的窗子:在电视台开始播放着无聊的新春特别节目时,我从医院四楼移住到了病房景致和其他楼层截然不同的七楼。而我和她之间的邂逅,也是在这个新的年头来到之后不久。 第一章 7f 过了护士站的走廊旁有一间类似谈话室一样的地方。在这个没有人活动而显得寂寥的谈话室中有几张沙发、铁制的折凳,还有一台尺寸蛮大的电视。 谈话室中的二十八寸映像管电视里头今天也同样播放着没什么特别的新春特别节目,而这般无聊的特别节目前方有一名女性观众。我从背后看不见她的长相,不过她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幼小;比起“女性”这样的字眼,也许更适合用“女孩”来称呼她吧。 (……是国中生么?还是小学生呢?) 她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衣,娇小的身子流露出一股稚嫩的气息。那一头及腰的长发让我觉得印象深刻。 凭着一股莫名的念头,而不是什么特别的意图,我走上前,打算叫唤这名女孩。就在看到那张侧脸时,我忍不住愣了一下。 ——她……长的非常可爱——不,也许比起可爱,我更该用美丽,或者楚楚可怜来加以形容。 她的容貌看来确实跟介于小学与国中之间的女生无异,不过她美丽的模样却散发出一股独特鲜明的存在感。 我并非什么恋童癖,也没有异于常人的癖好,然而,我想她的美貌即便是一般人走在路上和她擦身而过,百分之百每个人都会惊讶地回过头去看她才对。 就在这时候,我的脑中不知为何竟浮现出了几个月没见的挚友,望月的脸庞。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交到女朋友了吧?没有任何下流的想法,我在走进这间谈话室的瞬间,胸口忽然涌现了一股莫名的悸动。 我在想着,像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她的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焕发出这种光彩呢……我边想边望着她的面容,一个不小心就望出了神。 我看着她,心里正焦急地想挤出什么能够让我顺利和她攀谈的字句,却在这时候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塑胶手环。 (那是……白色的……跟我一样的手环。) 换句话说,她也是住在这个临终疗养病房的病人了。 就在我发现这点的同时,我胸中的那股悸动忽然一下子沉了下来;方才那般急欲和她攀谈而找不出适切的词语时的焦躁感也同时消失。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出现这般心理上的极大落差,不过真要说的话,也许是她跟我一样,通往未来的门扉都被堵住了。而我察觉到了这般残酷的现实,才让我有这样的心情反应吧。 “哈啰,你觉得这个节目有趣么?” 此时我的内心已经不再充斥着方才那般澎湃的冲动,和找不出适切词语的焦虑了,而是如何面对一个普通小女生一般开口说话。 “没有……” 面对我的问话,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回答了一句。比起我内心缓和下来的冲动,她的回答更显得冷淡许多。 即便我出声唤她,她也没有回头,而是一脸无趣地始终盯着眼前的电视荧幕。 (……真这么无聊,那你还看它干么?)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在谈话室里面的铁制折凳上坐了下来,同时跟着她一起看起了电视。除此之外,我也没其他事可做;或者说,我什么也不能做。 荧幕中映出的是一月初总会制作的新春特别节目,不是些无聊的模仿秀,就是一些即兴表演。除此之外,还有节目中的主持人笑得像个笨蛋一样的声音,偶尔会孤单地回荡在这个日照充足的白色房间。 “你呀……是第几次来这里的?” 忽然间,她开口了。即便她的目光仍然直视着电视荧幕,不过这些话是对着我说的。 “什么第几次来这里?” “就是七楼啰。” “抱歉,我还是听不懂你的意思。” “…………是第一次呀……” 我想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过她倒是径自为我下了定义。 “这样的话……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就由我来负责吧。” “……负责?” “嗯,这边的规定就是这样……” 她点点头,然后为我说明,这边的不成文规定就是有人得为初次来到这个七楼病房的人说明这边的事情。不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成文规定呢? 她带着缓和的语调张开了口: “那你仔细听好哦……” 我听她娓娓道来,这其中有许多部分跟我从医生那儿听来的有些不同。 根据医生所述,这层病房是院方提供病患等待医疗技术进步时休息的场所,还说这里是为病患们抚慰心灵的场所。我想,对一般人而言,这样的说法应该是没有错吧?然而,在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却说,这只是这间临终疗养病房成立的宗旨,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她说,这层七楼病房是这间医院里面唯一没有进行医疗行为的地方。换句话说,这里纯粹只是让病患安静的等待死亡的地方。 其实我也这么想,她和我对于这层病房存在的意义有着同样的看法。 “我是第二次了……”她说。 “什么第二次?” “……第二次来到这里。” 接着,她继续解说,而我从她的口中得知,这层七楼病房似乎不是进来之后就一定会一直待到死亡。住进这里的病患,虽说得到的病症无法进行治疗,不过若身体状况稍有好转,院方就会允准返家修养。 然而,一旦再度恶化,那么原本住在这里的病患就得再次回到这里。 换句话说,住进了这层七楼病房,不是死在这里,就是还来不及回来便死在家里。就这么两种结局,似乎还没有任何人幸免。 而她,则是第二次再住进来了。 “还有,我只说一次……接下来你要仔细地听……” ……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接着再继续把她该说的话给说完,而话中所说的,并非一般院方说给病人听的熄灯时间等等病房中的规则,而是这层病房内的定理…… “如果你第三次被院方通知可以出院,那你就得做好心理准备了。因为绝不会有第四次……第三次出院再住进来以后,你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如果你想逃走,不要选择a车站,而是该往b车站去。” “你若想结束这一切,那么绝食是最快的方法,也是带给家人负担最小的方法。” 诸如此类的内容听在我的耳中,好比是她被人强行灌输到了她脑子里的条文。而这些条文,恐怕是只有住进这间七楼病房里的病患——在这些将死的人之间口耳相传的。 “……你刚刚说你要负责的,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嗯,是啊……有一天你也得将这些事情告诉下一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 她将这些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便起身朝我走了过来。就在她和我擦身而过的同时,那一头飘逸的长发晃过了我的眼前。 “那我得去量体温,先失陪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间谈话室里头,独自朝着走廊的那头离去。此时我的周围只剩下了电视喇叭里头传来的艺人的笑声,和窗边摆放的白色花朵。 结果,从我和她碰头到她最后离开,她一次也没有将目光放在我身上。 ——一月八日。 新春特别节目的时间终于告一段落,而国中和高中的第三个学期也差不多要开学了。这天,那女孩的身影依旧出现在护士站那头的谈话室中,发着呆似的将视线仅仅扣在电视机上。 “真无聊……” “是呀……” 这是我俩之间的对话,然而彼此的视线却都没有移开电视荧幕。 “喂,这边的生活永远都是这样么?”我问。 “…… 你想说些什么?” “没有啦,我只是想问,这边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冷清?” 这层七楼病房里头,除了我跟这女孩,医生、护士,还有偶尔可以看见的神父和看护人员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进来过了。 “是不是因为过年的关系呢?”我问。 “……你想知道原因么?” “啊、那个……我没有特别的想知道什么……” “那我就不说了。” 这般若有似无的对话形式就在我们冷淡的反应中进行着。 只能敞开十五公分宽的窗子外面送进了些许微风,时而撩起了她的长发和窗边的白色花朵。 我和她,坐在这间谈话室里看着屋里的电视消磨时间。 ……话说,这层七楼病房里真的很少看到其他人影。其中稍微年轻一点的病人只有我跟她两个人而已,剩下的顶多就是几个坐着轮椅的老人家偶尔出来晃晃了。因此,我们两个人一起坐在这间谈话室里茫然地看着电视机的时间就相对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喂,你呀……”我问。 “……什么事?” “算了,不问了”。 其实我也真的没什么话想问,于是在她回答了以后又禁住了口。 这个小女生基本上不管对我开口说什么都不会把视线放在我身上。即便偶有例外,她看我的眼神也都带着愠怒般的严肃表情。而她瞪人的模样,在她端丽的五官造成的对比之下总也会散发出一股摄人的魄力。 事实上,就连她说话时的语气用的也都是面对比起自己年纪小的人那般不拘小节的态度,种种行为表现都让我觉得这小鬼实在令人有些费解。 “诶呀,你们两个人都待在这里呀?” 一名上了年纪的护士边说边走进了这间谈话室。 我偶尔会瞟一眼护士站里的情况,猜想她大概是七楼病房的护士长吧。 “濑津美,怎么样,身体还好么?有没有发烧?” 濑津美……看来就是这个小女生的名字了。 “你要听话哦!不然大家都会担心的!” “……有什么关系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最近的小孩怎么都是这么难教呀!” 这名护士突出了这句话之后,接着又对着那个叫做濑津美的女孩叨叨了几句。而她——濑津美则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丝毫不予理会,不顾这个啰嗦的护士继续说些什么,自顾自地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好啦,那我们待会过来帮你做抽血检查哦。” 上了年纪的护士丢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谈话室,回到护士站去。 “我说你呀……啊,不对——嗯……我叫你濑津美可以吧?”我看了看套在她手上的白色手环,确认了牌子上写的血型跟名字之后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 “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么,濑津美?” “………………谁准你直接叫我的名字的?” “啊?” “你年纪比我小吧……” “我、这……为什么你觉得我年纪比你小?” “没有啊,我猜的。” 我倒不是因为有人觉得我年纪小而生气。虽然我确实有张娃娃脸。不过我想我的年纪怎么看也比她来得大。少则大她五、六岁,甚至十岁也有可能。因此我将收在我胸前口袋里的驾照掏出来亮在她的面前说道: “你看,我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不过我可是已经二十一岁了哦!” “……………………果然。” 她瞥了一眼我的驾照,然后不屑地吐出了简短的结论。 “喂,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比你大几岁呀,怎么了吗?” 她回答时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而那双眼睛,目光虽然仅仅扣在电视机上,但看起来好似望着视线深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数天后。 我做完了早晨的体温记录,一个人走在通往医院附设餐厅的路上。 我已经数个月没有来这间医院的附设餐厅了。 这是一间非常宽敞的附设餐厅,里头供客人用餐的餐桌大约有两、三百张。 这天医院似乎没有开放门诊,整间餐厅显得空荡荡的。 之前我固定时间往返医院,还有住在四楼病房的时候,我都会来这边吃饭。但自从我住进了七楼病房,这还是我头一次再到这里用餐。 是咖啡好呢?还是冰激凌好呢……我站在入口处的餐劵贩卖机前犹豫着不知道该点些什么东西。至于让我犹豫的原因不全然是这两样餐点的售价,而是这两样餐点之前都在医生的禁止项目之中,不过在我住进七楼病房之后,这些禁令却全都解除了。医生说,只要没有暴饮暴食,或者是吃些过于刺激性的食物,吃的方面已经没有其他限制。 “——这该不会,也是因为我已经是七楼病房的病患吧……” 我大口大口的吃着附设餐厅里面提供的冰品一边嘟囔着。 现在在我手上是已经隔了半年没有吃到的香草冰激凌。与其说它好吃,倒不如说有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吃完冰激凌之后我离开餐厅,来到中央电梯附近。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站在医院大门内侧望着门外的那个女孩——濑津美。我想她大概是刚从医院外头回来吧。至于她有没有得到院方的外出许可?我想应该是没有。 濑津美之前因为恣意离开医院而被忽视责骂,我猜她八成已经成了惯犯了。 (……她该不会,其实是想逃离这间医院吧……) 我脑中浮现这个可能性的同时,打消了一度想要出声叫住她的念头。 我看了看手表。十点半。 “……距离午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以上呢。” 我嘟囔着走向医院大门,小心翼翼地不让护士或者医生发现,偷偷的溜出了门外。 出了医院大门的瞬间,冬天一股冷飕飕的寒风仿佛针锥一般刺进了我皮肉之中。这样冰冷的气息,让我在仅仅十秒钟内就为了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便溜出医院这件事感到后悔。 我缩着身子,在寒风中颤抖着朝向目的地前进——而这个地方就是我刚住进七楼病房时听到的,b车站。 住进七楼病房的病患,若不是死亡在七楼病房……就是死在家里……没有一个人例外…… 然而,如果想逃的话,依照那些条文,目的地不应该定在a车站,而是b车站。而她,濑津美恐怕已经去过这个b车站好几次了。 “……该不会其实她是想搭电车离开,可是却被什么人发现了吧?” 即便我的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疑问,不过我们身边应该没有什么监视人员才对。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也意识到了,我们七楼病房的病患跟其他楼层的病患其实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不过七楼病房好像曾经出过这么一个令人觉得困扰的患者。他擅自离开了医院,总是让医院里的医生们为他相当担心。而我听说他在生命来到尾声时逃离这间医院的方式不是搭乘电车,是由朋友驾着车带他逃走的。 该不会真有监视人员……我边想边走在清晨通往车站的路上。 我步行一会儿,约二十五分钟后来到了车站前。换算成公车车程,大约四个站牌的距离。 “……这边人还真多。” 由于我穿着睡衣。站在车站里头还引来不少狐疑的眼神,但这倒不至于构成什么问题。 ——想逃离医院的话,就要往b车站逃……看来这些条文内容果 真不假,只要我买了车票,大概想去哪里都可以到得了吧。 “…………那为什么她没有逃走呢?” 如果她真的想要逃走,其实应该是轻而易举才对……我站在早晨的车站前,看着快步往来通行的人群。一会儿之后我才又转身往医院走了回去。 当晚,病房的熄灯时间刚过不久。我看腻了手边的漫画书,却也睡不着觉,于是一个人在医院里头晃着。 一般来说,医院熄灯之后若还有病人在病房外头乱晃是会被护士念的,不过我们七楼病房的病患在这方面则相对地自由许多。 走廊上的灯光转暗,就在我经过一片漆黑的谈话室时,那女孩的身影又出现在里头。 “嗨……我看到你今天站在一楼望着门外呀?” “……嗯。” 一片漆黑的谈话室内,濑津美回了话,视线却始终放在窗子外头。我面对她,打算开口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事。 “话说……我今天早上去了一趟车站。” “……是哦。” “我依照你告诉我条文,到了b车站去。” “……然后呢?” “嗯,也没有然后啦……” 她的反应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从没把头撇到我的方向,回话的方式也始终是以冷淡的语气吐出简单的字句。 我原以为想要逃离这间医院的她,听到我说的话之后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 在我实际尝试过之后,知道要逃离这间医院其实相当简单。而从这点来看,是不是她根本没有想要逃跑的打算呢…… “……我再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咦?” 她忽然开口,吐出的话似乎是针对我的期望而说的。 “不过这是第二次了……所以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也不一定……” “嗯……是、是哦……” 我想她所说的“回去”应该是院方允准她出院回家疗养了吧。 这层七楼病房,似乎还没有人经历第三次住院之后又还活着出院的。特别是住在这边的高龄患者,他们病情恶化的速度远比我们这些年轻人来的快。因此第三度住院后又出院的情况就更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了。 此时的我和濑津美,因为身体看起来还算是健康,因此还没有坐着轮椅移动的必要。不过这是因为我们还年轻,病情恶化的速度相对于我们的年纪没那么快的关系。 然而,像我们这个年纪的病患,病情一旦开始恶化就会一口气演变成非常严重的结果,因为,非常讽刺的,所有看来年轻而健康的病患待在这层七楼病房里头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也因为这个缘故,像我们这些年轻的七楼病患几次出院的过程中,活着重逢的机会也相对非常有限。所以,方才她那句话中所代表的涵义,其实是一种永别。 “我说……你呢?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择?” “选择?” “……我是问,你会想死在哪里。” “…………” 忽然听到“死亡”这个词语,让我的意识忽然呈现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我不知道。我还没想过。” “……这样啊……毕竟你还是第一次进来嘛。” 她的言语中,喃喃道出了一种落寂的心绪。 其实,这个议题一点也不唐突。 因为我也不可能永远住在这里。 我的未来就和其他的七楼病患一样,在反复地出院、住院的过程中身体逐渐衰弱,然后不是死在这层七楼病房,就是在家人虚假的笑容包围中永远闭上我的眼睛。 “我……讨厌我的家……可是我也讨厌这里……”她说。 “……那你要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我想我会在我还可以走路的情况下远远的离开这两个地方吧。” “远远离开这两个地方……你……” 她说她既不喜欢自己的家,也不喜欢这层七楼病房。然而,她明明可以逃走,现在却依然留着这里……我觉得这两者根本上相互矛盾,于是开口问道: “那你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么?” “…………” 她沉默了一会。 “……你不打算阻止我么?” “咦……” “还是……你想跟我一起走呢? “啊、那个……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就别再问我这个问题了吧。” 她看着窗外,带着冷淡的语气脱口说出最后这一句话。会话的过程中她依旧没将自己的视线放在我身上。然而,就在这个时刻,她那张一贯面无表情的脸庞,此时似乎透露出了些许的哀伤。 我在初次来到这里时被告知第三次出院即是我们七楼病患的生命终点;而眼前的她即将迎接第二次出院返回家疗养的既定安排……现在的我,对于现实还无法产生切身的体认。因此她口中所说的这一切,对我来说仍旧好比电视荧幕中晃过的某一段故事情节。 然而……是不是有一天,我的脸上也会浮现出和她一样的表情呢…… ——数天后。 这天,天亮前便下起了雨。在偶尔也飘着雪的天候中,只有细雨连绵不断地下着。而我,则是同样待在那个固定的地方茫然的望着电视荧幕。 今天的七楼,依旧没有什么人在病房外面闲晃。 “……这个节目很有趣么?” “很无聊……” 她从外头走来,丢了一个问题给我。得到答案之后,她便没有继续开口,默默地找了张铁制折凳坐了下来。于是,我们便一如往常地一起坐在谈话室中,看着无聊的电视。 ……我想她大概也跟我一样,没有其他事好做——或者说,我们本来什么事也不能做。 “啊……” 此时,她稀奇的对着电视中的一幕起了反应。 “怎么了么?” “……没有。” 没有——她这句话尽管答得跟平常一样,表现出来的反应却有着微妙的不同。这样的改变也让我觉得意外,于是跟着把注意力一起放到了电视机上头。 画面中映出了一处不知名的山林景观。那里有着茂密的树林和繁盛的野花,看起来非常漂亮。这其中,满山遍野的白色花朵让人觉得印象深刻。 ——这花我认得。 在这片自然景观中的白色花朵,外观和现在我们身边窗台上花瓶中插的花朵非常相似。 “……该不会……这些花跟那朵花瓶里面的花其实是同一种花吧?” “…………” “你看,长得很像耶?” 我边说边伸手指着电视机的画面,和窗边瓶子里的百花。 “……不对啦。” “咦?不对吗?” “这两种花是同属没错……不过真正要说的话其实不是同一种……” 她瞟了一眼窗边瓶子里的花朵,然后又转过头对着电视机开口道。而我听到她的否定后,却怎么也无法区别二者之间的差异。 对我来说,这两种花究一不一样其实都没有差别。相对的倒是平时绝不会对我提出的话题感兴趣的她,此时表现出来的态度让我觉得更在意一些。 她的外表真的长得非常可爱,然而平时总是表现出一种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完全不以为意的空空的眼神,却在这个时候对我说的话有了稍微深入的回应。 “我说你……该不会对于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很清楚吧?” “……没有啊。” “是么?可是我怎么也看不出这 两者到底有什么差别呢?” 我茫然地回望了望电视机映像管中映出的白花,和绽放在她那张侧脸延伸处的花朵,接着又问: “喂,这是兰花还是百合么?” “……” “你看,这些花都是白色的嘛?” “……” 事实上我对于这些花真的压根没有兴趣,但还是随口丢出了几句话继续试探她的反应。然而,此时的她却旋即又拾回了平时那般不理人的态度,一言不发的将视线移回了无聊的电视机上头。 眼看这段对话过程应该就此结束,就在我不抱任何期待地打算再回头看我的电视时—— “水仙花。” “嗯?” “水仙花啦……” 她开口的同时,初次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身上,转头的瞬间也带起了一头及腰的长发画出了一道波浪,伸手指着电视机荧幕的直视着我。 这时我才发觉,她一身白皙的肌肤和手腕上的白色手环,白得几乎跟电视机中的花呈现出同样的颜色。 而初次正对着我的那张脸,似乎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数天过去,冬天最严寒的时刻到来。 就在这个外头有许多学生们都在准备升学考试的季节里,我们仍旧待在护士站那头的谈话室中,无聊地看着电视。 “真无聊……”我说。 “……是呀。” 在这般称不上交谈的对话里,我们仍旧做着无谓的事情消磨多余的时间。 “说话……你什么时候离开?” “…………今天。” “哦,是今天呀。” 所谓的离开是指日前她跟我提到的,院方允准她出院的事。 “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也不一定呢。”她说。 “嗯?嗯,是啊……” 事实上,依照惯例,就算她能够活着回到这层七楼病房。但我想我们在这里碰面的机会也许并不是那么的高了。 “……你呢?你决定了么?” “你说……你要死在哪里的问题么?” “嗯。” “不,我还没有决定。” “……哦。” 她带着些许落寂的神情点点头。我想,这不知道是不是第二次出院的人才有的反应?毕竟死亡这种事对我来说还没有切身的体认,而第一次出院返家调养的许可,医生也还只字未提。 ……话说,不知道她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已经有了确切的决定了?我记得她好像曾经说过,她既讨厌家,也讨厌医院…… “濑津美,东西准备好啰。” 话说的是忽然出现在这间谈话室里的一名年长女性,我想这位大概就是濑津美的母亲吧。 她有着一头长发,身上穿着一件时髦的外套,外表看来与其说是一位母亲,倒不如说她更像一位年长的姊姊。 “那我们该走了,你准备好了么?”她说。 “……嗯。” “那我们先走了。” 这位阿姨对着坐在一旁的我礼貌性点了点头,牵起自己女儿的手,打算带她离开这间谈话室。然而…… “……” 濑津美似乎压根儿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母亲牵起了她的手,她却不知道为什么。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肯动。 “怎么了么,濑津美?” “我觉得……有点难受……” “咦?难受?哪里难受?胸口么?还是肚子?” “……胸口。” “这——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这位阿姨慌慌张张地踩着访客用的拖鞋,赶紧往护士站跑了过去。 在她离开之后,这里只剩下低头坐在椅子上的濑津美和我两个人而已了。 “你没事吧?” 我小小声地对着她开口问道。但事实上我对她得的究竟是什么病,而病情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完全不了解。 面对她,我所知道的只有她挂在手腕上的白色手环上写的名字,濑津美,和她的血型,o型。 不过话说回来,我和她同样是这层七楼病房的病患,因此我想她的病情严重程度,至少是在我之上才对。 “我说你呀,在医生赶过来以前要不要先在这边稍微躺一下?” 我伸手指着一旁的长椅——在我刚住进这层七楼病房时,它就已经放置在这间谈话室的角落了——对着她开口说道。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扶你一下。” “不需要……我没事。” 她说完便径自站起了身子。 “咦?啊、嗯?你……” 你别逞强呀……就在我这句话想说却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这个房间。 “怎么回事呀她?” ——这天晚上,熄灯时间已过。 我像平常一样看腻了手边的漫画书,因为睡不着而在医院里头闲晃。而就在我走到熄灯之后一片漆黑的谈话室时,在里头又看到了她的身影。 “嗨,你还留在这里呀?” “……嗯。” “为什么呢?病情又恶化了么?” “……没有。” 她没有回头,一双眼睛自始至终望着窗外地吐出了这般简短的回答。 即便她没有直接提及,不过我想院方开给她的出院许可应该是撤销掉了。 至于下一次的出院许可会是什么时候下来,我当然无从得知。不过我想,这个等待期至少会以“周”为单位,而不是以“日”为单位吧。 “那个……我在想,你今天说你身体不好……该不会是装的吧?” “…………” 想想这种说法也许本身就有问题,因为我们本来就身体不好,根本不能说装出来的。 “换句话说…………你其实不想出院返家疗养是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毕竟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 她没有回话。 之前她曾经好几次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你想死在家里还是这里……我说我没有决定,而她则是说她讨厌自己的家,也不喜欢这层七楼病房。 “我看你……就算真的想离开这里,也不想回家,但其实你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吧?” “……就算真是如此……那又怎么样呢?” “没有啊……” 一样的谈话室,她一样从头到尾没将视线移到我的身上。濑津美在这个一片漆黑的小房间中,茫然地一个人望着窗外的景致。 现在不过才晚上十一点,不过这间医院已经将大部分的照明全部都关掉了。这里是日常和非日常的交界。 对于我们这些七楼病房的病患来说,除了这里和自己家,我们已经哪儿也不能去了。而她从一片昏暗的七楼病房望向窗外,望着所谓的日常。那个世界中的大楼和住家仍旧灯火通明,急着返家的人赶路的身影也随处可见。然而我,即便仍没有深刻的体认,不过已经是这层七楼病房的居民。现在的我已经跨入了这个非日常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数日后。 这天早上我量完了体温,再次来到了医院的附设餐厅。 我之前才到这里的时候还一片空荡荡的,不过今天似乎是由一堆前来内科挂号看诊的人,早已经将餐厅挤得满满的。 我在餐券的自动贩卖机前稍微思索了一下之后选择了咖啡。这张咖啡券要一百元,我拿着它来到柜台换了咖啡之后,找 了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好烫……” 我将这杯刚充好的咖啡贴到嘴边喝了两口,接着再将松饼切块放入口中。 这边的餐点味道不说,价钱便宜倒是它的一大特色。甚至我吃的松饼根本是免费放在餐厅入口处任凭顾客自取,不收钱的。我想医院附设餐厅大概都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吧……就在我不着边际地思索着的同时,忽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日安。” 是濑津美的母亲。 她看着我,对我点了点头。而站在她身边的则是一贯穿着那一套粉红色睡衣,双手捧着托盘的濑津美。 “啊、呃……午安……”我也对着濑津美的母亲点头回应,我们日前才见过面。 “不好意思,我们可以坐这边么?” “啊、嗯,当然,请坐……” 此时餐厅里的餐座几乎都坐满了。我答话的同时,也将自己端来的托盘拉到自己面前,空出另一半桌子让给她们放她们点的东西。 “濑津美,我们坐吧。”伯母说。 “……嗯。” 对此,她是表现出了些许的不快的模样,应了一声之后还是乖乖坐下。 她坐在我的对面,短暂地正眼和我对上之后又旋即别开了视线。 “…………” 我们之间没有交谈,不过她仍旧和平时一样丝毫不打算将目光放在我的身上。然而,这对于平时只要看那一张侧脸的我来说,却也有种非常奇妙的感受……不,我想不单单只是因为和她面对面的关系,而是平时的她绝不会散发出一种生活的气息。尽管本人曾说她的年纪比我长上几岁,不过那张稚嫩的脸庞和可爱的容貌——或者更应该用“美丽”来加以形容——总给人一种非现实的观感。因此,这天和她在这里碰面——而且还跟她的母亲一起——真的有种非常新鲜的感受。 “那我们开始用餐吧,濑津美?” 伯母从她手中提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篮子,篮子打开之后可以看见里头装着薯条、炸鸡,还有一些沙拉等等菜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来一点呢?” 伯母开口的同时,也将她手中的小篮子提到了我的面前。 “啊、谢谢……” 其实我并不饿,不过我还是伸手拿了一块可乐饼。虽然温度已经不够了,不过这块可乐饼爽脆的面衣和有点咸咸的味道还是相当美味。 “濑津美,你呢?你要吃什么?” “……薯条。” 她说完也从篮子里面拿了一块炸薯条,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这幅模样出乎意料地可爱,让我不自禁的看呆了。 ——这家伙,在自己的妈妈面前倒是意外地坦率嘛……我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欲拿走第二块可乐饼。而就在这时候…… “那妈妈的工作时间到了,我要先走啰。” “……嗯,好。” “那我傍晚会再过来看你。” 伯母和濑津美一人一句道别了之后,伯母对着我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走向餐厅入口处。 她离开时留下了一只装着饮料的纸杯、一个才刚掀开盖子的食物篮子,还有默默地吃着薯条的濑津美。 “……” 我看着她。虽然这时候并不找不到话题可以聊,不过我却觉得现在要开口说些什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濑津美长得真的很漂亮,很可爱。不过即是她再怎么可爱,身上始终也都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质。 她曾说自己比我年长,我想她应该没有说谎才对。然而,现在看她忙着吃薯条的模样,却怎么看也都只是个孩子……就在我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同时,一个不小心,我的注意力就全放在她的身上,望着她那张可爱的脸庞和一口一口吃着薯条的模样。 “……怎么了么?” “咦……” “……没事就不要那样一直盯着我看。” “啊、啊……对不起。”| 听到她的不满,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望着她出了神。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随口丢出了一个话题: “我说,你喜欢马铃薯么?” 这句话没有特别的意涵,纯粹只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只挑薯条吃,于是直接式的这么问罢了。 “……” 然而,面对这个琐碎的问题,她并没有及时回答。一会之后,我看她的嘴唇张开,原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简短地回我一句:没有啊……然而—— “……嗯,喜欢。” 她的话回得同样简短,不过回话的方式却显得相当肯定。而且,她更是稀奇地在回话的同时提起了自己的眼睛,将一双视线紧紧扣在我的脸上。 第二章 二十二年 “……我的时间停止了。” 几次不同的季节更替,白蒙蒙的梅雨也几度盘散了整片天空,然后消失;我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过着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的生活…… 初起我会待在窗边,还眺着学生们带着活泼的模样上学。然而不久之后,我看腻了。接着一双眼睛便永远都只对着电视荧幕。 我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事实上,我什么也不能做。 窗外虽然下着雪,但电视机里头映出的风景却永远都是晴天。 那里没有严寒的冬天,没有炎热的酷暑,没有身体的疼痛……映出的永远都是一片像梦一样的景致。 我为了祈求虚假的安逸,因而在电视中摄取了庞大的知识量,在无谓的价值观不断增加的过程中,就连电视里头映出的一切也都失去了真实感。 渐渐地,书本也是;游戏也是;甚至连我的家人对我来说也同样变得虚幻……如今我无法憎恨他们,诅咒他们,甚至连向他们祈顾的能力也没有了。现在的我就连看待病弱的自己,用的也是不痛不痒的旁观者的眼神。我无法再用现实的、切身的角度看待包含我自己在内的一切事务。 因此,对于自己被送进了这层七楼病房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因为,只要我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因此,我对于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已经不以为意——或者说是我让自己变成这样的。 紧接着,第二次出院可就要下来了。而我下次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也许已经无法自己一个人走路了也不一定……我深明这样的结果,却丝毫不对这样的命运作出任何反抗。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非常窝囊,对于自己面对这样的命运,却连一个临终时想去的地方都没有而感到滑稽。 “时间停止了……思考停止了……我的胸口划开了一道巨大的伤痕……” “然而,这样的我竟还活到了二十二岁……我真是太可怜了……” ——数日后一月十九日。 这天熄灯的时间已过,大约已经是半夜了。我睡不着,于是我像是往常一样在七楼病房的走廊上闲晃。 我在护士站跟护士要了一些碎冰块放进了纸杯里头,想找个地方喝一点饮料而继续在这层楼的走廊上走着,忽然间,我留意到了这间谈话室依旧没有熄灯。 ——是哪个病患的家属来探病还没有回去吗…… 这层七楼病房和其他楼层不同,只要家属或者朋友要来探病,它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对外开放的。而过去也有许多病危的病患家属彻夜守护在这间谈话室。对于远道而来的家人或者朋友而言,这里是他们和自己的亲友生离死别的场所……我忆起了这间谈话室存在的意义,同时也慢慢地走了进去。 “晚安。” 我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房客点了点头,然后坐在她身边的折椅上。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这几天已经见过几次面的濑津美的母亲。 “伯母,今天很冷哦?” “是啊,听说明天还会下雪呢。” 我们礼貌性地交换了几句话,接着便没有再找什么共同的话题,彼此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事实上,我们之间不是没有任何共同的话题,想说的话很多,只是我们没办法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住在我们这层病房的病患和其他病房的病患不同,尽管我们常常见面,也几乎不会有什么交流。我想这是因为这层病房是七楼病房的关系。 一阵沉默笼罩在我和濑津美母亲之间,一会儿之后,我觉得我差不多该回自己的病房去了,就在这时候……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再来一个呢?” 伯母开口说话的同时拿出了一个和上次在餐厅遇见时一模一样的小篮子。她打开盖子,里头装满了可乐饼等等油炸类食物,还有一些沙拉。 “虽然不是什么豪华的菜肴,不过勉强可以充当夜宵吧。” “啊,谢谢……” 我答了礼之后顺应着伯母的好意,用她递给我的筷子夹了一块可乐饼。 其实我平时已经不太有食欲,但今天的食欲特别差。只是我生性受了别人的邀请时都不太懂得拒绝。 我吃了一个蔬菜可乐饼之后也伸出筷子再夹了一块炸薯条。 老实说,今天的可乐饼和炸薯条都不太好吃——事实上,先不论好不好吃,这些东西根本就冷掉了。 “是不是不太好吃?” “啊?呃,不会啦,没有这回事。” 我答话的同时又再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可乐饼。 伯母坐在我身边默默地看着我。沉默中的食物实在让人食不下咽,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出院返家调养的时间……已经决定好了么……” 这句话当然不是我的事,而是濑津美的事。 “嗯,医生说下个礼拜可以出院了。 “这样啊……” 这真是太好了——这句话在这里是不能说的。因为这层病房和其他病房不同。对于七楼病房的病患而言,院方宣告出院回家调养的次数,形同于死亡的倒数计时。 “阿东……你住进这里很久了么?” 她看了看我手上的手环然后问道。 “不,我来这里大概才三个礼拜左右吧。” 我答话的同时,也将对方注视着的手环连同手臂一起伸出去秀给她看。 “阿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把你的事情说给我听呢?” “咦……” 这个唐突的要求让我稍微愣了一下。但我还是没有拒绝,顺着她的要求便将自己住进来的经过一点一点道了出来。 我对伯母诉说着自己直到去年夏天仍然过着普通的生活;对着她诉说某天我忽然因为必须接受手术而唐突地住进了医院;也告诉她那些住院之初有多少朋友每天都来看我,直到现在却一个也不剩了;最后甚至连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让我没办法有切身的实际体认这件事也一并告诉了她。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事实上,过去我也从没把这些事情对谁说过。因此,也许我根本上也许希望有谁可以听我说说这些事…… “这样啊……你也真的很可怜呢。” 这是她听完我所有的事情之后脱口说出的第一句感想。 “那个……濑津美……她呢?她已经住进来很久了么?” “嗯,有一段时间了……” 伯母答话的同时露出了些许落寞的神情垂下头来。她的外表看来非常年轻,不过那双红通通的手粗糙的模样却反而给了坐在一旁的我更为强烈的印象。 我不知道濑津美究竟何时开始重复着这般住院出院的过程的,不过至少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比我来得早上许多。而伯母为此承受的辛劳,大概除了自己家人之外,很难有所体认吧。 “你也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咦……” 伯母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她是看着我将冰冷的可乐饼放入口中时说的。 “你的家人对你很体贴么?” “……” 这又是一个唐突的问题,让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而显得有些困扰。 事实上,我的父母亲在外表现给人的感觉也许真的很体贴吧。不过我也早早就已经发现到,他们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你的父母亲是不是对你很温柔,不过你其实不需要表现出这么温柔的一面的。” “……嗯……我听不太懂伯母这话的意思……” “嗯……我也不 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说完想了想,接着才开口,“我想也许你表现得任性一点会比较好吧?”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后,旋即起身,对着此时碰巧来到这边巡夜的护士打了招呼之后便往个人病房方向走去。 ……我该任性一点?我该表现得任性一点会比较好么?对我的家人来说——或者说濑津美的母亲,伯母她其实也对着自己的女儿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么…… 给我的建议也许透露出了长年伴在濑津美病床边的伯母内心的感想。然而,对于她这样的想法,现在的我却怎么也无法理解。 ——隔天一月二十日。 这几天笼罩在天空的云层消失,露出了一片高遥远阔的冬季天空。 今天我父亲稀奇的地来到医院,而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显露出一副非常难过的模样。不过,在他跟我提到保险问题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心绪其实跟哀愁没有关系就是了。 “那我接下来还有话得跟医生谈谈……” 他说完便朝着走廊上走去。 从他离开的方向看来,大概是要去之前我刚住进这曾七楼病房时和医生会谈的那间昏暗的谈话室。 现在的我又是一个人留在病房里了。我无聊得没事可做,于是正将手伸向父亲路上顺道买来的一本漫画周刊,而这本漫画书旁边还另外放着他为我带来的水果跟果汁。装着水果的篮子旁边,就在我讨厌的香瓜面前,我看到了一串钥匙——是爸爸的车钥匙。 “……” 那一串钥匙的金属不凡光滑得发出银色的光芒。 父亲的那辆跑车在内装上下了不少功夫改造。这辆车是他骄傲。我曾经有意无意地问他可不可以把车借我,却被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而眼前这串钥匙便是那辆跑车的。 此时我的睡衣胸前口袋里头还放着之前那张驾照,它在核发的当天便几乎等于是永远失去了存在的价值。然而,我依旧每天将它带在身上,它是我过去曾经在正常世界中的证据。 哐啷——我拾起了茶几上的钥匙。这只是我瞬间凭着直觉所作的行为,连自己都不知道明确的动机。纯粹只是因为一股莫名的冲动而行动的——现在的我看待自己,就好比电视影集里头映出的其中一个桥段一般。 我将几天份的药装进了一只塑胶袋子内便往走廊走了出去。 我走过护士站旁的走廊,快步地朝向电梯处前进。我的右手提着塑胶袋,左手握着父亲的车钥匙,胸前口袋则躺着一张理应远远失去其存在意义的驾照。就在经过谈话室的时候,看到和往常一样坐在里头看着电视的濑津美的身影。 她坐在一张狭窄的折椅上头,依旧带着一副同样无聊的表情双眼直视着电视荧幕。我对着她一如往常的背影唤了一声。 “濑津美,电视好看么?” “你觉得呢?” “不像是好看的样子……” 到这里为止仍和我们往常的对话没什么两样。而她那一双空洞的眼神即便始终都紧紧扣住了电视荧幕,视线焦点却和往常一样,落到了更遥远的彼方。 “那……你要跟我一起走么?” “咦……” 我将手中的钥匙亮在她的面前,同时接着继续说:“我跟你一样……我也讨厌自己家,我不想回去。” “…………我除了讨厌自己家……这里我也不喜欢。” “那……你要跟我一起走么?” “……嗯。” 她回答的同时从椅子上起身站了起来。那一头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晃过了我的鼻尖。 在她同样将自己数天份的药量装入了我手中的塑胶袋后,我们一起离开了这层七楼病房。 我关掉了谈话室中始终播放着无聊节目的电视,主持人尖锐的笑声也瞬间消失在周遭的空气中。 我和她,濑津美,两人都穿着睡衣一起乘上了电梯,这层七楼病房是医院的最顶层。我们来到一楼之后,绕过了办理住院和出院手续的住院中心及急诊室入口,刻意从医院大门往停车场走去。 冷风飕飕。一出了室外,一股寒意便拍在我的脸上。停车场中没有风阻,因此风势更来得强劲许多。我和濑津美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穿行在宽广的医院停车场中。我左看右看,找了一阵子之后终于找到了爸爸的车子。 那是一辆银色的跑车,车子的引擎盖上映出了冬季宽广的蓝天。 我趁早将车钥匙插入了车门上的锁孔中,将车门打开。 “快,上车吧!” “嗯,好……” 啪当一声,我关上了车门,同时让自己的身子沉入驾驶席的座椅中。而她,濑津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因为身材太过矮小的关系,即便维持正常坐姿也几乎看不见挡风玻璃外头的景致。 我将手中的钥匙插进了启动锁孔,转开开关的同时也轻轻用脚踩了一下油门。这些都是汽车教练场上教的流程。 咻咻咻轰隆隆隆隆——引擎震动的声音传遍了整辆跑车。接下来车子要开出去,我只需要再放下手煞车,然后松开离合器即可。这么一来,我们要去哪里都可以到得了了。 “好了,我们走喽……” “……嗯。” 听到我说话之后,濑津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进一步回话。默默地踩下油门,让车轮带动车身开始缓缓前进。 在用不惯的离合器和车身的震动中,我们搭乘的这辆跑车穿行在停车场中,逐渐朝着出口外的大马路而去。 “…………这辆车摇晃得很厉害呢。” “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开这辆车……” “…………” “顺便告诉你,其实这是我拿到驾照之后第一次开车上路。” “这样啊……” 她简短地回答了这么一句之后,又如同往常一样将视线转移向了窗外。看来,她对我脱口说出的事实,并没有感到惊讶或者丝毫恐惧的情绪。 此时我的车已经来到了停车场的出入口。前方横着一条宽敞的大马路。这边没有红绿灯,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将车子开了出去。然而——叭叭叭……忽然一阵阵喇叭声从车子后面窜了出来,没看了那声音是对着看了没看便驶入车道内的我们来的。 我脚踩着不习惯的离合器,驾驶着爸爸的银色跑车踉跄地行驶在车道上。这模样似乎让后方的车子更不满意了,喇叭一直响个不停。看那里他还会持续叭上好一阵子……不过我却不以为意地继续开我的车。 那年夏天,我忽然生病住院且接受了手术治疗,然后还一口气住进了七楼病房。那一切非现实的氛围,在我离开了七楼病房之后却依旧没有变得真实些。我想,到了现在,这般残酷命运即便在我的理性上可以理解,感性上却依旧迟钝的无法体会着其中所代表的严重性。 “濑津美……” “……什么事?” “你会觉得害怕么?” “……我……觉得害怕会比较好么?” “不,也不是……” 现在时间还没过中午,太阳仍高挂在东方的天空下放出刺眼的阳光。我透过前挡风玻璃望向一片清澈的冬季蓝天,不知为何在这幅景象中感受到了些许哀愁。 事实上,我并没有预设这趟行程的终点。 寒冷的天空下,我脚踩着踏不惯的离合器,开着车子,摇晃地行驶在柏油路上。穿着睡衣的我,带着穿着睡衣的她一起坐在车上,将车子驶向国道。就在这么一个冬季里的某一天…… ——当天傍晚琦玉县的某处。 原本高挂在东方的太阳也 爬过了天空来到西侧,身上耀眼的金黄色光芒也转变成温润的橘红色。此时我们仍驱车不断地行驶着——漫无目的地行驶着。到了这边,周围已经是我们从没有见过的景物。在这时候…… “…………我们在这边停一下吧。” 我说完便找了一个地方将跑了一整天的车子靠到路边。 这里已经离开都会有一段距离,呈现不知名的郊区景致,周围非常荒凉,道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汽车的踪迹。我将车子停在这样的一个郊区位置上,下车以后开始找着车上的每个座位和行李箱,寻找车里可用的物品。 我在完全没有计划和准备的情况下便驱车奔出了医院,现在完全尝到了苦头,我边皱着眉头边翻开了副驾驶座位前的置物柜。 “天呐,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呢……” 里头只看得见些许高速公路收费站找来的几百圆铜板、几本漫画书,还有一台即可拍相机。尽管我们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不过车山的卫星导航似乎也坏了。而我身上的现金大概只有八千元左右。因为我急着出门,匆忙之中塞进口袋里头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些了。 其实我对父亲车上究竟有什么可用这点,打从一开始翻着车内的时候就没有怀抱多大的期待。不过加上我找到的零钱,现在我身上的资金凑一凑也不过九千元左右。 (……就这么点钱接下来可麻烦了……) 少少的九千元连找间像样的旅馆都不够。再说,我想濑津美也没带多少钱在身上……我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位的女孩心里暗自盘算着。 “……怎么了么?” “没有,没事……” ……算了,会有这么的结果我是打从开始就知道的,何况这一趟开车出来,原本也就不是经过详细的计划和检验之后安排的行程。最重要的是,比起现在这个窘况,我更希望旅程能够继续进行,我无法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因此,我再次启动了引擎,将车子从路边开了出去。 银色的跑车在黄昏的天空下继续展开了旅程。 “话说,你会不会饿呀?” 在车子里,我出声问了坐在一边的濑津美。想想,我们从早到晚都还没吃东西呢。 事实上,考虑到我们现在手里可用的现金,要吃到什么好东西是不可能的。不过买点速食或者便利店商店里的三角饭团至少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看我们还是先找间便利店听一下好了?” “……不要。” “喂,现在这个情况拜托你就别奢求了好么?再说,就算是便利店的热食,比起医院里头的餐点也是好多了呀。” “……” 濑津美没有回话,她垂着头,实现转移到了自己一身粉红色的睡衣上。 “啊,对哦。这倒真是个不小的问题没错……” 留意到她的想法,我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像我们这样身上穿了睡衣,确实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虽说我们现在坐在车上倒还不成问题,不过要做什么都得赶紧换一套衣服才是真的……我做出了决定之后,打了方向盘将车子驶离了主干道,朝着通往市中心的一般道路驶去。 车子开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我想这条路应该离火车站很近才对。毕竟路上已经可以看到有人在行走了。 “应该有的呀……” 我嘟囔着让车子缓速行驶,寻找着心中的目标。此时的我上半身已经不是贴在椅背上了,而是挺起身来,边开着车子边朝着道路两旁的店铺张望着。 “……啊,有了。” 没多久,我便发现了我要找的目标——一件投币式自主洗衣店。 这间投币式自主洗衣店外观看起来破旧,座落的地点也是在一栋小小的住商混合式大楼中的一楼——也许这里正好……我边想着边将车子停到距离门口稍远的路边。 “好了,你在这边等我一下!” “嗯?” 啪嗒——我关上车门,丢下了双眼圆瞪、一脸不解的濑津美,独自朝着洗衣店走去。 我的车子距离这间自助式投币洗衣店其实不过一公尺,不过我还是小心的不要引起周围的人的注意,确认了四周没人过来之后才悄悄钻进了这间店。 ——刷…… 就在我走进自动门的那一刻,扑鼻的漂白剂和洗衣粉味道便朝着我迎面而来。电力破旧的模样就和他的外观一样,摆设的洗衣机和烘衣机也都是相当旧型的机种,看来已经用了很久了。 “……没有人吧?” 我嘟囔了声同时走进了这间空无一人的自助式投币式洗衣店。而店里头只有一台静静地独自运转着的烘衣机还在运转着。我看到它便赶紧凑上去,确认它计时器上所剩的时间。 ……………………… 看来衣物的主人投了两百元,将它设定成了三十分钟。而现在大约是经过了五分钟左右。 用直觉式的方式思考,在这台烘干机继续运转的二十五分钟内,衣物的主人应该正在哪里消磨时间才对……我得到这样的推论结果之后,先出了一趟洗衣店,看了看没有人之后才又回到了那台正在持续运转的烘干机前,将手伸向了烘干机的门把…… 咔嚓——我用力一拉,正在运转中的烘衣机便受制于设定好的功能而强制停止运转。即便猛然一阵水汽从里面窜了出了蒙住了我的脸庞。我仍旧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还湿着的衣服,双手抱着四处张望了一下。 ——这是盗窃行为,而我现在所做的事情已经是犯罪了……我在脑中以极度理性的口吻这么解释着,一颗心里却已经怦怦地跳个不停。对于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始终都缺乏这么一点真实感的我,现在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究竟代表了什么样的意义。 如果我现在罢手,也许只要口头道歉都还可以了事……这样的念头被我强力的抹杀,凭着一股冲动飞快穿出了洗衣店跑向车内。 “啊……” 濑津美看了我手中还抱着的衣物,张起双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没多看她一眼,将衣服扔到了后座便急急忙忙点燃了引擎。 “好了,我们走吧……” “…………” 咻咻咻轰隆隆隆隆隆——浑厚的引擎声中,银色的跑车再次驶出了路边。当我回过神来,橙红色的夕阳已经沉入了天边,在紫色和靛色的渐层中宣告了夜晚的来临。 车辆行驶中,我单手握着方向盘,瞥了一眼之前被我丢进后座的衣服堆。一眼看过去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件拉风的牛仔裤、运动衫,都是些跟我年纪相仿的男性穿着。虽然衣服现在都还是湿的,不过有车子里的暖气,应该很快就干了吧。 “濑津美,你待会就挑一套你喜欢的衣服穿吧……” “…………” 她没有回话,只是茫然地注视着那些被扔在汽车后坐上头的衣服堆。 “除此之外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了啦……” “………我知道啦。” 我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不满,而且情绪比起过去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 ……拜托,我也不愿意啊。不过我们身上只有九千元现金,虽说目前还没有决定这钱要怎么用,不过拿来买新衣服绝对只会让我们接下来的选择变得更加艰难而已…… ——当晚,仍旧是一个不知名的场所。 在月亮出来之后不久,我们开着车子仍旧持续行驶了一会,然后在某个公园旁停了下来。这座公园看起来像是一座儿童公园。它夹在住宅区之间,小归小,该有的设备一样俱全。到了这里,我们才开始盘点我刚才偷摸回来 的衣服。 “好像全是男生的衣服呢……” 也许车子里头的暖气帮到一点忙,这些衣服此时已经全干了、而衣物的种类就跟我刚才稍微瞥了一眼之后猜想的一样,都是些拉风的牛仔裤和运动衫等男装,不但风格跟我年纪相仿,尺寸也差不多。 “濑津美,你也挑一套出来穿吧。”我坐在驾驶座上,随便挑了一件牛仔裤和一件毛衣开始换起了衣服。 “怎么了?你不换呀?”我对着濑津美问道。 “……这边每一件衣服都好大哦……” “那你要这样一直穿着睡衣活动么?” “……好啦……” 她不情愿地答了一声,然后也挑了一件牛仔裤和毛衣,打开了车门就要出去。 “啊——喂,你要去哪里?” “……去换衣服。”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朝着公园里的公共厕所走去,一会之后……大约过了三分钟,咯咯、啪嗒——她打开车门又坐回了副驾驶座。 “唉呀,你动作还蛮快的嘛?” 只见她手上拿着她刚换下来的粉红色睡衣,身上则穿上一套自己挑出来的白色毛衣和牛仔裤。 “不管怎么说,能把睡衣换下来还是不错吧?” “…………” 面对着我的询问,她并没有回话。 我看了看她,其实不看大概也猜的到,这些衣服对她来说尺寸还是太大,穿起来松松垮垮的。像是牛仔裤的裤管太长,所以她得在裤脚反折了好几圈。同样的,毛衣的袖子也是。 “……我宁可穿自己的睡衣。” “别这么说嘛,至少这么穿比较暖和不是么?” “…………” 这句话又一次让她带着不悦的表情看着我。 她身上此时的穿着,那一副极为可爱的容貌显得非常不搭调,甚至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相较于她平时穿着睡衣,因为那种既美丽又可人的外型美得好比油画一般,反倒是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在这般稍具亲和力的氛围中,我也终于对她吐出了稍微轻松的言辞: “果然女孩子还是会想穿的美美的么?” “……没有啊。” 她的反应依旧冷淡。 然后,看她对着自己的身上那件松垮的毛衣感到不满也只有短暂的一会儿。不久之后,她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了那冷淡的模样。 ——六小时前医院内—— 这天,作为医院综合受理处理室人员的我,依旧执行着我的工作。我叫做莳绘素子——我很庆幸自己能有莳绘这个姓氏。我非常喜欢这个姓——做这个工作已经五年了,丰富的经验让我早已经习惯处理各种情况。 “抱歉,请问外科诊区在哪里呢?” “请问您是初诊么?如果是的话,要麻烦您先天写一下这张出诊单;如果您是从其他医院转过来的,身上有其他医院提出的转介信函,也麻烦您一并交给我。” 这天是本院一周三次的门诊日,打从早上开始我就不断地回复着同意的问题,除了我,这里所有的服务人员多半面对的也是一般性的事务工作,而非病患对于医疗相关问题上的协助。因此,所有的问题理应都能以简单的几个问答模式解决。然而…… “——我的车被偷了!” 这个安逸的午后,第一个找我的请托却是这么一件事。 向我提出协助的是一名急忙跑过来,还喘着气的中年男子。而这一切大约发生在五分钟前。男子带着张愤怒的表情,说话时的磨牙显得非常亢奋。 “抱歉,可以请您具体叙述下您所碰到的问题么?” 这句话另外也带有要对方冷静的意味,因此我说话的语调显得格外平缓。 虽说有些少数的个案是病患即使身受重伤,却没搭乘救护车自行前来医院求诊,像这种情况我其实也处理得还满习惯的了。然而,面对前来寻求协助的人通报自己的车被偷了,这种情况我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 “啊、对啊……抱歉,其实是……” 男子似乎是稍稍冷静下来了。开始将他所遇到的问题详细地说明给我听。 他叫做阿东,年纪约四十到五十岁。从他的叙述中我得知他有一名亲属住在临终疗养病房,而今天其实就是特地前来探望这名亲人的。就在他要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停在医院停车场的车子不见了。车子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并不清楚,而从他下车到他发现自己的汽车被偷,大概经过了两个小时左右。 (……这个情况我应该向警方报案吗?) 听到对方叙述完整个事件的经过,我开始思索着解决的办法。就在这时候,我想起来之前曾经听闻过发生在这间医院里的事。这件事起因于一名七楼病患的女性患者私自驾车出游而引发了护士长和医生的震怒。不过这名女性病患是教会的人士,原本又是医院里的一名看护,因此并没有受到严重的责罚…… “那个,阿东先生您的车钥匙呢?” “车钥匙?钥匙怎么了么?” “我想问您,如果车钥匙在您身边的话,我想我们大概就得把这件事当成案件处理了……” 我想我话说至此,他应该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简单的说,如果车钥匙还在这位阿东先生的身上,那么车子肯定是被人撬开车门然后开走的,这种情况当然是偷窃了。然而,万一钥匙不在他的身上,那除了车子被偷的可能性之外,也有可能只是熟人将车子开出去的,而这个人…… (……很可能是这位阿东先生的儿子将车子开出去了。) “说起钥匙……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忘在我儿子的病房里头了!” “阿东先生,我们赶快去找找看吧。” 我将工作委任于前来交班的新人,跟着阿东即刻朝着电梯赶了过去。 万一真是七楼病房的病患私自驾车外出,那这起案件接下来还真不知道要交给哪个部门来处理了,不过至少现在是我来负责的。 来到了七楼病房,我和阿东先生一同走下了电梯。 经过护士站时,我对着熟识的同事点了点头,旋即跟着阿东先生一同前往他儿子住的病房。他住在过了谈话室之后沿着走廊到底的最后一间。从被分配到病房的位置来看,他的病况还没有发展到末期。 我们来到病房前,制止了阿东作势欲猛力扳开房门的动作。 ——叩叩……我敲了敲门,但门内并没有回应。 “失礼了——” 我扳开门把,同是对着门内唤了一声之后缓缓将门板推开。 “阿东先生,您的儿子没有待在病房里头呢……” 病房不大,不用找就知道人在不在了。 此时阿东先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进门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开始寻找他的车钥匙。 “有找到么?车钥匙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嗯……我应该是把车钥匙放在这里了才对……”他伸手指了装有水果的塑料袋处说。 仔细一看,那张茶几上除了装着水果的塑料袋之外,还散落着几张空白的药袋。 (这些药袋……该不会是阿东先生的儿子一口气把里头的药全部倒出来后留下来的吧?) ——果真如此,那么他搞不好还不只是一时兴起而开车出去随便晃晃而已……事情可能严重了——加上他又是七楼病房的病患,要是他的念头一转,他甚至有可能连死都不怕了…… “可恶!小姐,请你马上帮我跟警方报案!” “咦?” “我说!请你帮我跟警方报案,说的车子失 踪了!你想想,要是我的车子被开出去之后撞伤了人怎么办!” 一时之间,我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无法即刻理解到他到底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而说出这种话的——报案车子失踪?万一车子被开出去撞上了人?比起这些事,难道他不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么……从他愤怒而提高的音量中,我感受到了我和他在件事上面,着重的问题似乎不太一样。我甚至觉得比起周遭的一切,他永远只关心自己。 “你不报么!好,那我也懒得拜托你们了,我自己去警察局报案!” “啊!先、先生!请你等一等!” 眼见他猛然拉开们就要出去的同时,我唤了一声将他叫住,面对这个无法用人情朝里来说服的对象,我反射性地开始思索着究竟应该如何安抚他的情绪…… “阿东先生,我并不反对您报警。不过我想警方大概很难以盗窃案件受理您这样以亲属作为嫌疑犯的案子。” “有这种事么?” “是,根据法律条文也是如此,所以我想请您先缓一缓报案的动作。” “嗯……是这么回事么……” 先不论阿东先生究竟怎么理解我说的话,不过实际情况确实也跟我所说的相去无几。总之,面对这个无法用一般理论说服的对象,现在我所选择的这已经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了。 “我知道了,总之只要车子可以安全回到我的手上,那我就不计较了。这个部分就麻烦你来处理了。” “呃……您说,我来处理……是么?” “不然呢?我要回去工作了,有什么消息就赶快通知我。”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匆离开了病房。被抛下来的我,而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跟想法而呆愣在那儿。其实我非常生气,但除了生气,我更觉得惊讶,没想到这个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可以用如此一厢情愿的想法作为为人处事的基准,我真的吓呆了。 (我该不会……就这么被卷进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里头了吧?”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一刻一切都还处在平顺且规律的日常生活当中,怎么现在就……我的脑中不禁如此埋怨着。然而,比起无谓的抱怨,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着手开始去做。 “我得先通知总护士长……不对,应该跟七楼的护士长报告才行。” 现行判断了行事的先后顺序之后,我便朝着护士站移动。 就在朝着护士站走去的路上,我在七楼病房的谈话室中找到了正在和其他人交谈的护士长。虽说现在插进去说话会打扰到她们,不过现在我所遇到的问题也有它的急迫性。然而,就在我打算插嘴而靠上去时…… “对,我女儿人不见了!” “真奇怪?我们今天应该没有为濑津美安排任何检查才对啊……” 我在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时整个人僵住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或者说这只是凭我的第六感猜测得来的结果,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插入了她们两人之间。 “抱歉,护士长,打扰一下。” “咦……啊,你是……” “我是莳绘,是一楼综合事务所的柜员。”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另一名夫人开口问道:“抱歉,请问您的女儿跟七楼病房的另一名住院者,阿东优认识么?” “阿东?是,认识,我也跟他一起吃过几次饭……” ——果然如此。 基本上这层七楼病房的年轻病患不多,因此他们两人会有所交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让我内心的不安逐步向外扩散。 “不好意思,麻烦您尽快带我到您千金的病房去一趟!” “病房?你是说小女的病房么?” “对!我必须确认一件事,麻烦您尽快带我去一趟!” “可以是可以……可是她人现在不在病房里面呀……” “不,我是说我现在手上正在处理的一件事也许跟令千金有关。” 听到这句话,护士长和眼前的夫人全部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我。不过我并没有特别跟她们解释,只是要她们赶紧带我过去。 (希望这只是我自己瞎猜而已……) 即便我心里这么希望着,不过我预感从来是没有失准过的。 我们一行人穿过护士站,绕过了护士站旁的职员专用厕所,来到第二间病房。房门上吊挂着的名牌上写了住在这病房里头的病患姓氏,“佐仓”。我想起了这名病患我好像见过几次。她是个长的非常漂亮的小女生,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我走进去的第一个动作便是一个一个拉开茶几下发的抽屉。而我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是,多数的病患都会将医生给他们的药品放在这些抽屉里头。 翻到第三张抽屉时终于让我给翻到了。抽屉里放了几张空药袋,除此之外,我还在里头找到了一双室内拖鞋,却没找到室外用的鞋子。这么一来这位名叫佐仓的女孩子去了哪里,答案就很肯定了。 “……请问,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么?” “莳绘小姐,麻烦您跟我们说明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么?” 七楼的护士长和病人的家属仍旧带着一脸摸不着头绪的迷糊表情,在不安的语气中对着我开口问道,我想了一下该怎么跟她们说明才好,一会之后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佐仓太太,请您冷静地听我说……” “咦?啊、是……” “令千金很可能跟着阿东一起从这间医院里头跑出去了。” 我边说边告诉她们,我现在得去找总护士长报告这件事,同是也邀请她们跟我同行。 ……唉,换做是平常日,现在的我早已经开始准备结束工作,收拾东西回家去了。然而,我的预感老早就告诉我,今天不会过的这么平顺,而这的确也逐渐变成了现实。 ——一月二十日晚间琦玉县郊外—— 哗啦啦——天空中不知不觉开始降下了大雨,这场雨好像忘了该适可而止似的在一月冰冷的夜色中倾盆落下。 此时我和濑津美身在一处空旷山野,一个不知名的停车场中。我们从便利店买完了东西后,来到这里,准备在这熬到天亮。 我们将前座的两张椅子放平,让身子横躺下来,用傍晚从投币式自主洗衣店里偷摸回来的衣服当作棉被盖在身上。濑津美起初对于这些偷来的衣服相当反感,不过因为天冷了,或者是她看久了也习惯了,身上批了一件防风外套,正躺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的雨势。 大雨滂沱地打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雨水汇集在一起而形成了一道道水流顺着向下滑落。我和她一起躺在车内,看着窗外同样的一副景致。 “濑津美,海带跟梅子的饭团你要哪一种?” “……梅子。” 我们将在便利店买来的东西放在身边讨论着饭团的口味该怎么分配。今天的晚餐平均起来一人共有两个饭团、一罐50的宝矿力和半包洋芋片。 “话说,像这样的生活已经好久没有尝过了呢……” “……嗯。” 她一手抓着便利店的饭团附和着我的感想。 虽说这种餐点绝对谈不上什么奢侈的享受,不过比起七楼病房的菜色来说,我觉得已经够好吃了。 不经意间,我的视线飘到了手表的表面。现在的时针指着晚上的十一点,在医院里头已经是熄灯时间,院方怎么说也该察觉到我们溜出来了吧? (车子不见了,老爸肯定是气疯了……) 说到我的老爸,他是那种再怎么样都不会为自己的儿子女儿担心的人。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永远都只是 他自己。这种形容方式用的绝不是什么修饰法。而是我在身边待了二十年得到的感想。 “现在医院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濑津美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在洋芋片一片片塞进嘴里的空档中喃喃地开口说道。 她的母亲应该跟我老爸不同,至少还是会为自己的女儿担心吧。 “哪,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哦?” “……………” 濑津美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吃着洋芋片。 我在离开医院时因为一时兴起而邀请了她跟我同行,但到了晚上,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其实我对我自己偷了老爸的车溜出医院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凭着自己的意志跟我一起溜出来的濑津美倒也不会让我觉得有什么亏欠。不过——我想也许你表现的任性一点会比较好吧……此时的我忽然忆起了她的母亲对我说的这么一句话。一想到她现在很可能为了自己的女儿不见了而急的发慌,我就觉得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就在我看着她吃着洋芋片,伸手也想拿一块的时候,她伸出向洋芋片的手忽然停下来了。 “………怎么了么?”我问。 “没有……” 她答话的同时,目光依旧停留在被雨打成白茫茫一片的挡风玻璃那。 透过玻璃和雨夜的景致,可以看见路旁开了几株白花。这几朵花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不过那些花朵宛如白雪般纯净的颜色,却让它们在雨夜的路旁分外地显眼。 我记得这种品种的花,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将它们种在这儿的;亦或者它们根本就是野生的,不过我认得这些绽放在漆黑雨夜中的白花。 “这些花……是叫做narciss么?” “……是narcissus,就是我们俗称的水仙花啦。” “哦~~原来是水仙花呀……” 虽说我对于花花草草认识的种类并不多,不过说到水仙花,至少这个名字我还有听过。而我也同时想起了过去曾经提起这个话题时,一向鲜少开口的濑津美也一反常态地跟我搭起了话来。于是我便针对这个话题,继续试着引她开口: “那么,是不是这里的花也不一样呢?” “……嗯,严格说起来是不一样。” “哦……所以这里的花是很少有的品种?” “不是……这其实是哪里都可以看得见的品种。” “你说这种花哪里都可以看得见?那……哪里可以看见?” “…………” 其实我只是随便找话而已,话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涵,纯粹只是顺着话题接话而已。然而,我最后提出的质疑却让她思索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开口道:“……往西边去。” “……西边?” “淡路岛上的水仙花……很有名。” “喂……淡路岛……你以为我们现在人在哪里呀?”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开车上路,实际的距离我还不太会抓。不过我想淡路岛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至少说也有700km,就算是走高速公路也不知道多久才到的了。再说我们身上的现金也不多,我不觉得够支付收费站的费用。如果不走高速公路,走一般道路过去,光是油钱的花费恐怕也不够付。 “拜托你别做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好不好,淡路岛我们要怎么去嘛?不可能啦。” “…………”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有说要去吗?” “咦……” “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而已……” 她简短的回了话,然后又将视线投射到了前方外头的水仙花上。 冷冷的雨和雾蒙蒙的车窗。她的视线穿过了重重障碍而落到了生长在车前不远的花开。然而,迷茫的眼神却又让我感觉她所注视的并非是这里水仙花,而是更远的彼方。 淡路岛……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去那里。不过,对我来说,除了那里,实在也没有其他目标了…… ——翌日一月二十一日医院—— “早安,莳绘小姐!你已经醒了吗?” “啊、……是,早安。” 我在佐仓太太的唤声中醒来,答话的同时,我揉了揉眼睛。这里是医院二楼的职员室,待在这里茫茫然过了一个晚上,不知不觉中天亮了。 我们昨晚一同对着护士长报告了阿东优和佐仓濑津美偷溜出医院的事。在避开了偷盗事由的情况下,我们也跟警方报了案,寻求协助搜寻这两位病患,并请他们寻获之后带到医院里来。 说归说,日本这么大,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朝着哪个方向去了。因此就算警方允诺将会协助搜索,也未必真有这种闲功夫帮忙。 除了警察之外,我们也委托了其他医疗机构和教会帮忙寻找,不过这么做究竟能收到什么样的成效,我也实在不敢期待。即便如此,我们医院这边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待在这间职员室里头等着各方可能捎来的讯息。 深夜,七楼病房的护士长和总护士长终究还是得回去处理自己的业务而离开了这间职员室,留下我和佐仓太太两个人守在这儿熬到了天亮。 (唉……这件事根本已经完全超出了我该负责的业务范围了……) 其实我明明将事情报告上去之后就可以抽身了,不过却不知为什么也跟着一头栽了进来。 “莳绘小姐,我们要不要先去附设餐厅吃个早餐呢?” 佐仓太太说话的同时已经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准备离开了。而我也跟着她一同走出了这间职员室。 今天医院并没有开放门诊,因此医院里的附设餐厅显得空荡荡的。我和佐仓太太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前,我们在距离正午还有好一段时间的现在各点了一份午餐。 “你会不会很累?我看你昨晚好像都没怎么睡呢……” “嗯?啊……没事,您别担心。” 看到我的眼神显得有些迷茫,佐仓太太很体贴地对着我慰问道……然而,我在想,若是一般情况,不该是我来安慰她么? 面对女儿失踪的佐仓太太,就常理来说应该是我来担心她的情绪才对。结果事实并不如此,她显得相当坚强——或者该说,她的神情甚至表现的有些开朗。跟昨晚辗转难眠的我比起来,作为女儿失踪的母亲,她却躺在床上早早入睡了。 “…………” “莳绘小姐,怎么了么?” “不,没事……” “那我要去拿一杯咖啡,我也帮你一起拿吧。” 她说完便起身朝着柜台走去,步行的身段显得异常轻快。 (该不会……这个妈妈也是……) 就在我快要把阿东优的爸爸忘记掉时,他打了电话到我的手机里来,劈头就是一阵大吼。而佐仓太太现在的表现,直叫我料想到她是否跟阿东先生有着同样的问题呢——阿东先生除了自己切身的问题之外,其他的人事物仿佛一概与他无关,永远只关心他自己。而佐仓太太若非也是如此?在这个女儿失踪不知去向的此时此刻,她又怎么能表现出这般轻松自在的一面? “来,久等了,这是你的咖啡。加一匙糖好么?” “谢谢,麻烦您了。” 我接过咖啡,试探性地对于我方才心里的疑惑提出了疑问: “那个……佐仓太太,您是不是……不太担心自己的女儿呢?” “咦?” “这么说也许有点失礼,不过我实在看不出来您有一丝为此感到担心的模样。” “…………” 她沉默了。根据她的回答,也许我 的想法也该有所修正吧。 现在的我只是因为事情碰巧发生在我身上而一头栽了进来。然而面对一个丢了儿子,另一个丢了女儿的人,他们却对于自己失踪的儿女显得漠不关心,那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再怎么耗费心思去协助他们终究也是白费功夫吧。 “您果然……不太担心自己的女儿,是么?” “……是啊,也许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也不一定……” “那么我想我也许也不需要再插手管这件事了吧。” 说完,我便端起了盛着空盘的托盘,正准备要从自己的椅子上站起来。此时的我总觉得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瞎忙,一股火便不由得在心里烧了起来。 “啊,等一下……我、我开始也是很担心啊。可是……也许除了担心之外,我心里更觉得高兴吧……” “……高兴?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到这句话,又将托盘放置到了桌上坐了回来。这尽管是我自己心里没有任何根据的猜想,不过我从她觉得高兴的说法中,感受到的并不是欠缺责任感的处事态度,而且也不是以自我中心的想法作为出发点的心态。 “佐仓太太,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您内心的想法么?我会尽我所能地为您提供协助。” 直到这一刻为止,我才真正的发自内心地脱口而出“我愿意帮忙”这样的想法。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也许是因为我看到了阿东优的父亲,试图寻找一个证据证明,这个世界上并不全是这般自我中心的人吧。 除此之外,也许我感兴趣的只是这两个岁数差距不大的年轻绝症病人接下来的命运。想知道他们究竟会怎么面对自己剩余不多的人生……我想,我知道这几年积攒下了的年假该怎么用了。 第三章 地图 “……我的时间静止了。” 我透过电视映像管中得到了许许多多的知识,明白了世间各种无所谓的价值观。然而,不知何时开始,我对于现实的体认却变的越来越稀薄,胸中的情感变得越来越空洞。 “……然而,我还是喜欢阅读地图。” 除了地图,我也喜欢汽车、火车;喜欢任何能够载着我到其他地方去的交通工具。我喜欢摊开地图,趴在床上,想象着自己搭乘各式各样的火车穿梭在各个不同的铁路线上;相像自己坐在各种房车、轿跑车、休旅车中在各地遨游。 ……我喜欢沿着地图,相像自己坐在车上,在延伸向日本列岛各个角落的国道1号线上,永无止境地奔跑着;载着我开往如梦境中那般蔚蓝的天空下,载我抵达看得见美丽海洋的海岸边…… 我总会想象着自己坐在车上,行进在海峡沿岸圆弧形的车道上;想象着自己随着坐车行驶过烈日映照的白砂湾…… 只要我闭上眼镜,我便哪儿也到得了。 ——只要我闭上眼睛,我便可以看见过去我从未见过的景致,踏上我这辈子决不可能造访的城域…… “我看着电视……吸收着视讯带来的,无谓的庞大知识情报……” “我看着电视……任凭心中的憧憬日渐滋长,一点一滴地蚀去自己的心灵变得空洞……” ——一月二十一日琦玉县某处—— 雨后的天际,几片浮云飞快地略过深邃的高空。柏油地上还淌着雨水,在轮胎驶过时发出了——哗啦的水花飞溅声。这天,我们依旧持续开着车子。 我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任凭引擎带动车胎不断地在柏油路上转动。 此时的我根本没想要将车子开往昨天我和濑津美在谈话中提及的淡路岛。因为在我这么做之前,第一个想要面对的问题就是,现在我身上带的现金就连汽油钱都不够付。 我一边想一边驾着老爸银色跑车直行在不知名的道路上——话说,这里是哪里呢……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到了这么一个更为切身的问题。 其实我本来就对日本的地理不是很在行。再加上现在卫星导航又不能用,让我对于究竟身在何处这个问题,更是完全得不到任何依据了。于是我下意识地开始摇晃着脑袋,边开车边张望着四周的路标。 “嗯……还是看不懂呀……” “……怎么了么?” “嗯……没有啦。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到底来到哪里了。” 濑津美看了我的动作出声问我怎么回事,而我也简简单单地回了话。 (唉,我想这个问题就算找她问大概也得不到什么帮助吧……) “入间……琦玉县的入间郡。” “咦?” “下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就可以接上十六号道……往八王子去。” “……你……你知道路啊?” “…………” “你不会在这里住过吧?” “没有……我没住过这里。” 这我可吓坏了……不,与其说吓到,倒不如说是她对于这一带道路的熟悉程度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毕竟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是那种会坐着车子到处跑的人。 “那……你该不会知道从这里怎么去那个地方——那个开满水仙花的淡路岛吧?”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不是啦,我是说,如果我们不走高速公路,搞不好可以到得了淡路岛呢。” “…………” “你看,我们身上的钱是有可能不够付高速公路的过路费。不过如果不用付过路费,只需要付油钱的话搞不好还ok呢!” “……你想去么?” “咦?啊……那个……也不是这么说啦……” “……那你问那么多干嘛。” 她丢下这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口,然后仍旧摆出了冷淡的表情,将视线移向了车窗外头。而那一双眼眸,注视的似乎仍旧不是窗外流动的景致,而是更遥远的某处。 (她那句“你问那么多干嘛”……到底代表了什么样的意思呢……) 我想知道,如果我说我想去,那么她又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车子依旧漫无目的地行驶着。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计划过这趟旅程该怎么走,亦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因为我们只是不想待在家里或医院,因此才溜出来的。然而我——姑且不论濑津美如何,但至少我心里也许是这么期盼着——不管是什么都好,我希望能有个明确的启示来引领我前进。 ——一月二十一日晚间神奈川县境内某地—— 哗哗…… 前方不远处的浪花打在沙滩上传来了水声。我和濑津美一同走在漆黑的海滩上。 “好冷哦……”我说。 “……是啊。”濑津美也跟着附和。 我们将车子停到岸边,不为了什么特别目的,纯粹只是随便想来沙滩上走走。 我们原本想往西方去,不过不知道什么地方走错了,现在来到了南边。 簌簌簌——漆黑的夜晚,不知名的海滩上吹着寒风。我们停下脚步,眺望着昏暗的海面。 “黑得什么也看见呢……” “……嗯。” 她答话的同时仍旧和往常一样微微地垂着头,将视线聚焦在遥远的彼方。 黑色的大海和黑色的夜空吞噬了地平线。一条白色的海潮横过了整片沙滩,向沙滩两侧无边无际的延伸出去。 我原以为她会望着这片海洋好一阵子,然而,她却缓缓迈开了脚步,朝着白色的潮线方向走去。 “你觉得……我如果就这么继续往前走会怎么样?” 她背对着我,朝着沙滩上的潮线边走边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样?我听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 “…………” 她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又开口: “……你觉得死了会是一种解脱么……如果我就这么往海里面走去……” 她问着问着但仍继续往前走着。 ——重复着住院出院的手续,到了第三次就是极限了,不会再有第四次。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七楼病房的病患临终时唯一的选择永远都只有两个地方:不是医院就是家里,而且还没有人逃过这样的命运的……这是她曾经告诉我的,七楼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 在她将这些条文传达给我之后,她在医院里背负的使命也就结束了……我想,她现在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吧?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溺水过。”我说。 “那……如果我……现在就这么往海里头走去……你会阻止我么?”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的脸庞,对着我提出了这样的质问。 一轮明月挂在她的身后。漆黑的夜空底下,那一双始终望着远方的眼眸此时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事情没真的发生,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也对。” 她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又转过身去,朝着白色的潮线一步步走了出去。 “濑津美,你呀……” “……怎么了么?” “其实你希望有人阻止你对吧?” “…………” 在我丢出这个疑问之后,她的脚步旋即在潮线前几公尺处停了下来。 强风将海浪卷起的水花吹成了飞沫打在我的身上。 “如果你希望我阻止你的话,那我就会阻止你。” “不是……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用阻止你了?” “…………” 她没有回答。然而,她停下的脚步却没有再继续前进,就这么立足在那儿。我想,这就是她的回答吧。 ——一月二十二日早晨神奈川县境内某处—— 深邃的天空是冬季特有的景致。 蔚蓝的色泽清透得让人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哀伤的气息。北风在高架道路上飕飕的吹着。 我们开的银色跑车引擎盖上映出了深邃的蓝天,行驶在北风呼啸的高架道路上头。我手里握着方向盘,而濑津美则是表现得一如往常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就现在这个情况而言,最现实的问题还是,这辆车的汽油快没了。 我身上原本带的现金就不多,加上之前还在超市里头买了些东西,现在剩下的就更少了,大约只有七千元左右。 我不知道这辆车的油箱多大,不过我想一次加满应该还有富裕。尽管我们此行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一旦加满油之后若是再耗光了,我们就等于没有了脚,哪儿也去不成了。 “我们得去加油……” 我打过方向盘,将车子驶向前方的加油站里头。 “欢迎光临——” 加油站里,一名精神抖擞的年轻男服务生一边擦着站内办公室的窗子,一边对着我们招呼起来。 “请问是用信用卡加油还是用现金加油?” “现金……” “再请问是要加一般汽油还是要加高级汽油?” (……一般汽油?高级汽油?) 这我还真不知道——事实上,关于这辆车怎么保养,效能如何等等各方面的知识我可是一点也不了解。加上我才考上驾照,关于汽车的相关的各种常识也非常缺乏。 “请问要哪一种呢?”店员又问了一次。 “嗯……这个……” 面对车窗外等着我给他答案的店员,我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接着,就在我想随便猜一样答的时候,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濑津美说话了: “……加一般汽油吧。” “咦?啊、嗯……加一般汽油吧,加满。” “好的,那么我们就是以现金加油,加一般汽油加满。” 宏亮的嗓音中,这名服务生开始摆出了熟练的动作将油枪插入了我的车子的油箱之中。 尽管车窗只开了十公分,不过那股令人讨厌的汽油味却已经毫不客气地开始飘了进来。 “喂,这辆车加一般汽车就好么?” “…………” 我问了坐在副驾驶座的她。不过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伸手指向加油机上的计费表。 “啊啊,原来如此,加一般汽油比较便宜呀。” 虽然我并不是清楚两者之间的油价差距,不过我不觉得实际上会差这么多。 加油机的供油表中,液晶显示器上的数字不断攀上。 25、56、27、28…… 跳表的速度非常之快。 (我该不会……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吧……) 看着快速攀上的数字,我的心里开始出现少许的不安。我刚刚不经意地脱口出将油箱加满的要求,不过现在身上仅有的现金加上零钱也不过七千元左右。除此之外,我甚至还不知道这辆车究竟可以吃掉多少油…… 万一钱不够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看着油表上的单价和总价,算算若是油箱吃油超过六十公升,那么我身上的现金就不够了。 然而——38、39、40、41……加油机的油表供油总量仍旧持续着一贯的速度不断向上攀升。平常对于这个数字根本看都不看一眼的我,现在却将注意力紧紧扣在加油机的供油表上,而且越看越觉得不安。 “可恶,怎么还没满呀……” 我望着油表望出了神,忍不住自言自语了起来。就在这时候,耳边忽然传出来濑津美的声音—— “……没关系啦,快满了。” “咦?” “因为这辆车的油箱是五十公升的……” 一如她提出的见解,油表所显示出来的供油总量果真在47公升到48公升之间停了下来。接着加油机发出提示音的同时开始列印收据,而方才那名加油站的打工学生也跟着走了过来。 “让您久等了,一共是5240元。” “啊、哦……好。” 我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张五千元大钞,再加上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千元钞一起交给他。 “这是找给您的零钱。一共是760元还有收据,感谢您的光临!” 在这名服务生宏亮的嗓音护送之下,我撇过头,将车子又驶回了柏油路上。 老爸的这部车再次开回到了公路上头。 这回不用担心车子没油了,不过身上的现金却只有两千元左右。虽然这件事也同样让我觉得担心,不过我倒是更加在意方才加油站里头发生的事。 “我说你呀……该不会对于汽车的相关知识非常丰富吧?” “……没有啊。” “什么没有?这辆车的油箱大小刚刚还真被你给说中了呢。” 其实油箱大小这种问题也许只是一般人都知道的常识,只要凭着车辆的外观之类的特征去推敲就可以猜到,更有可能只是偶然被她猜中而已。 然而,之前她对道路名称跟方向提出的看法却也丝毫不差。 凭着这两次的经验,让我一时兴起而打开了前座行李箱,取出收在里头的行照,看着上面记载的资料随口对她提出了几个问题。 “我说,你应该知道这辆车的名字吧?” “……这算得上是有什么纯粹目的的质问么?” “也不是啦,你就当是纯粹的猜谜游戏好了。” “……iype-r。” “答对了……那它的规格呢?” “九九年版,五档手拍变速,输出功率最高可达200匹马力……” 我没想到她真的答得出来。听着她继续用那平缓的语气叙述这辆车的规格,我也忍不住将视线移到行照上登记的讯息,一条一条往下看。 “……长4.38m、宽1.695m;总排气量179——你还要继续说下么?” “不、不用了,够了……你全答对了呢。” 我答话的同时,将行照收回到前座的行李箱内。 ……真令人不敢相信,她答出来的内容竟然和行照上登记的规格分毫不差。我还真没想到她可以全背下这些资讯。若是问我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我大概连猜也猜不出个像样的答案来吧。然而,她还是答出来了。 这样的结果,若是再加上她之前告诉我的道路名称跟方位,还有关于花的品种和特征,也许关系到其他方面的知识,她知道的还多着呢…… “我说,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呀?” “没有啊……不过就是因为我年纪比你大上几岁罢了。” 她丢下了这句简短的回答之后又如同过去那般闭上了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撇头独自望向窗外,表现出来的态度仿佛即便我再怎么继续追问,她也没打算回答的样子。 ——年纪比我长上几岁……说实话,我真的不觉得她看起来有我这个年纪。不过这句话她曾经说过,加上她的手环上写了她的名字和血型——濑津美,o型,年纪比我大了几岁……除此之外,我对她一无所知。 今天的夕阳也早早沉入了西方的地平线上,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色。我 所开的这辆银色跑车此时仍旧持续在公路上奔驰着。没有任何目的地,没有任何该去的地方,只是盲目地沿着公路向前行驶。 “濑津美,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我们身上几乎没有钱了。” “所以呢?” “……什么所以呀?” 她的反应仍旧和往常一样。 此时的我们坐在车上,嘴里吃着方才便利商店中买回来的饭团不着边际地交换了几个句子。而就在我们吃着饭团闲聊的过程中,奔驰在公路上的银色车子也不断地在消耗油箱里的油量。 (……也许我们应该停下车,什么也不做还比开着车子到处乱跑来得好一点。) 就算我这么想,但若是要什么也不做——或者是说什么也不能做地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对我们心灵上来说却也是另一种煎熬。因此,我在脑子里埋藏着这样的想法,仍不断地让车子的轮胎持续回转着。 (大概还能撑三天吧……) 这几天车子开下来,我猜测不跑高速公路的话,汽油大概能够我们跑上整整三天;加上身上剩下的两千元,持续在便利商店买吃的东西,大概也可以撑个三到四天。但这么下去,我们迟早会一贫如洗。 “我说你呀……” 我对着坐在副驾驶座吃着洋芋片的濑津美唤了一声。 “那个……是淡路岛吧?你会想去那里看看么?” “…………” 她没有回话,手里又抓起了一块洋芋片,一样将视线放在车窗外头。 “也许……我会想去看看吧?” “……为什么?” “这个……嗯……” 听她这么一问,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事实上,我本来也就是在拥有充分计划和明确目的的情况下从医院里的七楼病房中溜出来的……我想也许我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明确的目的和方向。不需要具有什么特殊意义,那回事什么都好…… ——一月二十二日晚间神奈川县川崎市某处—— 当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们将车停到某个小钢珠店的停车场中。我们当然没有打算用小钢珠或者吃角子老虎机赚钱。毕竟我们身上只有两千元,在作出这个决定之前,我们身上的现金够不够会是更大的问题。 然而,若是手气顺的话,我们是可以利用一些小技巧偷到个一、两万元的。这点以我住院前就固定会跑小钢珠店培养出来的经验来看,这种作法理应是可行的。 我当然知道这种行为是不合法的,而我也并非向往这种人生,或者对于这种事情非常熟练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我们如果能够弄到个一、两万元大概就很够用了。甚至还有可能够把我们一路送到淡路岛去。) 因此,我将我所想到的计划告诉给濑津美听。 “怎么样……要来试试看么?” “……不要。” “哦,那好。” 她拒绝的方式非常明快。不过我早已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了。 其实我原本就没有对她的回答抱有什么样的期待。而我之所以会把想法告诉她,代表的纯粹也只是像是宣言之类的意义。 “那你在这儿稍等我一下。” 我将濑津美一个人丢在车上,独自朝着小钢珠店前去。 这间店里头比我预期的要来得热闹些。钢珠台多,吐出来的小钢珠多,里头的人也多。到处都堆着一箱箱满满的小钢珠。 ——这对我来说也许正是个在好不过的机会了。 我当下做了决定,朝着我的目标——吃角子的老虎机游戏区走去。 ………… 我站在走廊上稍微张望了一会儿,看着众多客人手边的成果,锁定了其中一台机器。 坐在机器前的是一名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中年男子,他脚边堆放着四个盛满了代币的箱子……老虎机上还另外堆满了两箱。 这是台位在角落的老虎机,而且旁边的机子还是空着的。从我刚才观察之后得到的结论,他似乎没有认识的人或其他朋友跟他一起来。 (……这下条件都具备了。) 我想就算我从他脚边悄悄拿走了一个箱子,他大概也不会马上发现吧。而从这间店一比一的兑换率来看,一箱代币至少值个两万元左右。 “只要有这些钱……” 我嘟囔了一句,同时悄悄躲在一旁等着他离开机台,去上洗手间。 一会儿之后——确切的说大概是三十分钟左右——这名看似上班族的中年男子终于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我跟着他确定他是去了厕所,然后便赶紧回到老虎机游戏区,看了看周围的游客和店员的动向之后,缓缓朝着中年男子的座位上位子走去。 我为了不让自己的行迹看来可疑,于是佯装成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从位子旁的抱起了其中一个箱子…… 哐啷啷——就在下一瞬间,一堆铜板散落了一地发出了一阵巨响……我以为我抓住那只箱子——不,我确实抓住了。至少在它滑落的那一刹那之前,我确实是抓住了。然而,那个装满了代币的箱子太重,我抓不住就让整箱代币连着箱子一起摔到了地上。 我感受到了周围人群受到这起意外惊动,全都回头集中过来的每一道目光;我耳边听到其中有人对此发出评论和惊叫的声音,我觉察到成群的脚步声因距离拉近而放大的变化。然而,此时这些感受早已经被我抛到脑后。 事发的当下,我拔腿狂奔,现在已经来到距离小钢珠店门口两公尺前的位置。 ——啪嗒! “呼呼……啊哈……” 我带着仓促的呼吸关上了车门,同时搬动了钥匙启动引擎,猛力地朝着油门狠狠踩了下去。 事实上,我并没有感受到有人尾随着我追过来的踪迹。然而,逃跑的过程中我也没有余力回头确认。就在我打了个方向盘,准备让车子一股劲地动出去时…… ——砰!咯咯咯咯…… “咿呀啊啊!” 车子在驶出停车场的同时似乎是碰到了柱子还是什么的,车子狠狠撞了一下。接着还传来几声车体和障碍物之间摩擦发生来的恼人声音。然而,我并没有时间管它,仍这样专注地将车子驶向了公路。 “呼啊……喝啊……呼……” 我轻抚着自己快要喘不过气的胸膛,同时特专注地开着车走在漆黑夜里的公路上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濑津美露出了些许不安的神情望着我,这是她初次展露在我面前的表情,我看了她一眼,心里想说些什么嘴巴却无法开口。 (……车子刚刚还撞了一下呢,不过比起车子撞的怎么样……)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得赶紧离开这个区域……行驶中后照镜映出尾随在我们车后的车灯不断地撩起心理的恐慌。 车子一路开了十分钟左右,在我确定我们离开方才那间小钢珠店好一段距离之后,我将车子停到路边,开始检查方才车子擦到的地方。 “……车子没事吧?” “嗯,应该没事……” 濑津美的声音从副驾驶座的车窗中探了出来问道。而我则是一边检查着车子擦撞到的地方一边答应。 一眼看上去,车尾的保险杆有一块凹下去了;排气管也有点碰出了裂痕,不过应该也就这么点小伤而已。 “……这点程度的擦伤,应该不会造成影响才对。” ——啪当。 “呼……” 我关上车门坐回到驾驶座上,因为紧张的 心情得到舒缓而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真可惜。) 此时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景象就是早先在小钢珠店里的那一幕。一切就只差那么临门一脚,我想下次我应该可以成功才对。 方才我之所以没办法提起那只装满代币的箱子,我把原因归结在自己太久没有提重物了——我想,只要我做好心理准备,知道我举的东西大概多重,我想我下次应该不会再出包才对…… “……你还没有认清事实呢。” “咦?” “现在的你跟以前的你已经不一样了……” 她一句话道破了我心里所想的事,彷佛我的内心全被她摸透了。 “不过那东西不重……”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用你之前的想法来作为衡量事情的标准……” “…………” 我想,也许她说得对。 即便我不想承认,但现在的我肯定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而若是以我现在的体力来看,这个做法也许真的没有成功的机会。 “那……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 对于这个问题,濑津美没有回话。 她闷声不吭地望向窗外,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 ——她这样的态度,难道是要我别再抱有任何期望了吗…… 第四章 翡翠海 “时间停止流逝,我的心灵也完全封闭,脑中的咨询量日复一日的不断堆积着……我望着地图,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徜徉在不知名的城市中旅行。” 某天,我手里拿着一本我固定会买的月刊杂志,杂志的封面让我望出了神。这期的封面女郎穿着一件华丽的泳装,站在沙滩的海潮线上摆出了撩人的姿势,覆盖在她身后的那片沙滩上的,是一望无尽的翡翠色海水。那是我始终梦想着的海滩。 她……这个模特儿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她用那一副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在沙滩上摆出愉快的表情和动作,对着手拿着本杂志的我展露出了笑容。 ……我想我不会特别觉得羡慕,毕竟我连一件泳衣也没有。那不是我迫切需要的东西,我只需要一件睡衣即可。 ——几次不同的季节更替;白蒙蒙的梅雨也一度盘踞了整片天空,然后消失;我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过着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的生活…… 这天,我忆起了国一那年的六月,我初次住进了医院的那天;我想到了自己在住院前订购的那件泳装,它在我住进医院的那天,永远失去了发挥其存在价值的机会。我想起了那件泳衣,并将它从衣柜里拿了出来。 躺在衣柜里好几年的泳衣,此时看起来就好比全新的一样,我带着有些惶恐的心情试着将这件蓝色的泳装套到自己的身上…… 泳装非常合身,即便它是好几年前买的,现在穿起来却好比昨天才订做好送来的一样。 杂志上的模特儿看着我露出了笑容。她站在翡翠色的海湾前面,带着一副身材姣好的模样对我露出了愉悦的表情。 我看着那张封面,心里头涌出了一股莫名的哀愁。 ——我其实一点也不羡慕……我的理性虽然这样告诉自己,但也许并非如此。 也许我真的非常向往那片海滩。然而我的理性告诉我,这个梦想根本不可能实现,因此心里对于那片海滩的憧憬之情更是深得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然而,我胸前那一道长长的伤痕却在此时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该放弃这个梦想。因为它绝不可能实现。而那个疤痕还对我说—— “……看来我的另一半,只能在梦境里去找了……” ——翌日一月二十三日东京都近郊 “嗯~~已经早上了呀……” 我在成群的麻雀的叫声中清醒,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此时的濑津美仍躺在副驾驶座上鼾睡着。 我和她都是将椅背放下来躺着睡的。然而,我的身高比较高,因此脚没办法伸直,睡得有些辛苦。 我看了看表,确认了现在时间大概是早上七点。 由于我们开着暖气,因此现在车窗变得一片雾蒙蒙的,从车内看不到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气。不过我想今天大概也是个晴天吧。 “……嗯~~” 此时濑津美也终于从用来代替棉被的衣服堆里探出头来了。 “你醒啦。” “……呜呜……” 只见她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接着又卷起了身子继续睡了回去。不久之后又发出了酣甜的呼噜声。 ……这家伙真是怎么睡都是这副德行。 这几天和她相处下来,我察觉了一件事:就是她真的很爱赖床,而且她的睡相更是糟糕。我原以为是她身上的疾病发作,还担心了好一阵子,结果纯粹就只是她爱赖床和睡相糟糕的问题。 关于她睡相的这个部分还有件事情得说……在我们第一个在车上过夜的晚上,她竟然滚着滚着就躺到我身上来了…… 如果躺在我身上的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会心地笑一笑倒不会让人有什么奇怪的联想。然而,濑津美不但已经远远超过了还可以算得上是小孩子的年龄,而且据她说,她的年龄还比我长上几岁。加上光看她的容貌,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美得足以让人为之屏息,就这么贴在我的胸膛上可是会让我的心脏像是小鹿乱撞一样怦怦跳着。 即使平时相处的时间算不上短,不过一想到我们身上都扣着一只白色的手环,那种异性之间的魅力就怎么也无法成为意识中的焦点。若是再加上她总是表露在外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算她长得再可爱,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魅力也会被她自己扼杀掉。 这样的她若是摆出了那天晚上那般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的熟睡模样,看起来就像从哪个摄影棚偷溜出来的少女偶像一样。因此,只要不是永远都板着一张脸,不要看起来都像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偶尔会展现一下开怀的笑容,那她究竟会变成怎么样一个充满魅力的女生呢……我胡乱地想象着,一脚踩住了油门,又将车子从路肩开了出去。 太阳缓缓沉入了西边的天空,在地平线附近漆成了一片橘红色。而我们的座车此时依旧不断地在公路上奔驰着。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们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可用了,但我怎么样也不想停下来。 “……我说……你呀……” 就在我脑子里正思考着我们现在的处境时,濑津美稀奇地对着我开口问道: “你可以洗澡吗……” “洗澡呀?可以呀,只要不泡澡泡太久的话。” “喔……我也是。” 我们现在说的是医生准不准的问题:像有些病患因为肾脏和消化器官方面的疾病需要插管,医生就会要求他们绝对避免让身体碰水,洗澡就更不用提了。就这方面来说,我跟濑津美患的病似乎都是呼吸道方面的疾病。 “怎么了?你想洗澡吗?” “……不可以吗?” “那倒不会,我也想。” 就是这么说,不过我们现在身上的现金已经完全不够支付饭店和旅馆的费用了。 “那我们找个付费澡堂洗个澡吧?” “……付费澡堂?” “嗯,付费澡堂不贵,这么点钱还不成问题。” “……我想还是算了。” “算了?你不想洗澡了吗?” 从我们偷溜出七楼的病房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三天了。 在医院里头每周会有两次泡澡的时间,平时医院也会提供热毛巾让我们擦身体,一天两次。 冬天的天气比较不容易流汗,而我们又是整天都呆在车内,要弄脏也不太可能…… “你……该不会是因为澡堂里都是陌生人,因为不好意思的关系所以不想去吧?” “…………” 她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这个问题啦。” 说完,她又转头面向窗外。我猜不出她究竟是讨厌去澡堂,还是怕人多觉得害臊,于是我试着提出另一个方案: “那我们去露天澡堂好吗?” “……露天澡堂?那跟付费澡堂有什么不一样?” “其实就性质来说我也不太会分……” 但我还是将两者之间反映在实际情况的差异上详细的跟她叙述了一遍。 好像说往山里去就会很容易看到露天澡堂。而这些澡堂基本上不是以营利为目的,而多是当地的福利机构,几乎是不收费的。 “加上这些露天澡堂位在山里头,跟住宅区的付费澡堂不一样,很少人去。”解释到这里时,我又试着再问了她一次:“怎么样?去露天澡堂ok吗?” “…………” 她听了又是一阵沉默。不过我想这次跟之前的不同,因为这个提案还蛮有吸引力的,所以她很认真地在烦恼吧。 “……还是算了吧。” “……好吧, 反正我们的车子一样继续开,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再随时跟我说一声好了。” 对于她最后的决定,我只是淡淡地这么回答她。 到头来,我的提案还是被她否决了。不过她的反应却和以往不太一样。即使同样都是否决,她这次却有把头转过来,正面对着我回话。 我想,如果换成是平常的她,回话的时候应该会把头撇向窗外吧。 夜幕低垂,一轮明月高挂空中。 在方才说完话之后,我们的车子又继续行驶了一会儿,找到了一间看似学校的建筑——也许这里ok吧……刚刚的对话让我觉得颇为在意,于是在这栋建筑的入口处附近靠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濑津美问道。 “嗯,在这里稍微停一下。” 我答了话之后转头面向后座开始在之前摸回来的那些衣服堆中翻找着。 (我记得应该有两三条毛巾才对……) 在搬开了几件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衣服之后,我找到了一条非常朴素的毛巾。毛巾上印着“白石工业”几个字样,大概是哪里来的赠品之类的。 “你在这边等我一下。” “咦?喔……” 我丢下一脸疑惑表情的濑津美推开车门,手里拿着两条看起来朴素到不行的毛巾便下车朝着眼前的学校建筑走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学校关门的时间,我攀过大门,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着前进,同时寻找着我要找的设备。 “啊,有了!” 我要找的是一条水管,眼前的这条水管大概是用来替花圃浇水用的吧。 ——唧、唧、唧……唰~~ 在我扭开龙头的同时,大量的水流便一口气泄了出来。我将毛巾浸到水流底下,在刺骨的寒意中搓了搓两条毛巾,然后扭干。 ——啪当。 “久等了,拿去。” 我关上车门的同时,也将手里的一条湿毛巾朝着濑津美扔了出去。 在她接过毛巾之后,我便开始脱下身上穿的毛衣,径直开始用手上的湿毛巾擦拭起了身体。车子里的暖气够暖,毛巾冰冷的触感在微温的温度中接触到身体让我觉得非常畅快。 “你也擦一擦吧,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 “冰冰凉凉的触感很舒服哦!” “嗯……” 濑津美原本似乎心里还有所顾忌,手上抓着毛巾始终没有动静。不过她听到我说的话应了一声之后,也开始伸手解开自己身上的扣子。 她没像我一样把上衣整个脱掉,而是松开扣子之后把手伸进一身松垮垮的毛衣和牛仔裤中,开始擦拭起了自己的身体。 “喂……” “怎么了吗?” “……你不要看啦。” “啊啊,对哦,抱歉……” 她说话的时候已经将衣服脱到一半,意识到我的视线,于是低声表示抗议,脸上的表情在困扰中带了点羞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有这样的表现。 我转过身去,她也转头面向另外一侧。我和她在狭小的车厢内背对背坐着。 “怎么样?身体擦一擦很舒服吧?” “……嗯。” 车厢内的灯光照在外头一片昏暗的玻璃上,好比一面镜子一般映出了我的脸庞。而镜中的我的背后——在另一侧车窗上,我看见了她。 我看见了她光着上身擦拭着自己的身体的模样。 即使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仍看见了——我看见她胸前一条长长的伤疤,那大概是手术后留下来的伤口吧。我不知道她到底患了什么样的疾病,不过那道伤疤比我身上的更来得长了一些。 濑津美……光看她的外表,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甚至可爱得会让人一时之间忘了呼吸。然而,她那一副白皙的胸膛上却开了这么一道非常突兀的伤疤,让人看了非常不忍。 “喂……” 忽然间,她的声音从我身后飘了过来。 “嗯?嗯……怎么了吗?” “我的伤疤……很稀奇吗?” 这句话从我的背后飘过来,然而,却是对着车窗中映出来的我来问的。 这大概就是她不想去付费澡堂的缘故了吧。我原以为她纯粹只是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裸露身体,但此时我却深深为了自己的思虑不周而感到懊悔。 ——一月二十五日神奈川县近郊—— 寒冷的冬天,天空里布满了白雪。明明是大白天,车窗外头的风景却显得有些阴暗,我们开着车,依旧漫无目的的在公路上行驶着。 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天。对于同样坐在车上的我们来说,多过了这两天一切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唯一的大问题是我们身上的现金见底了,汽油也快没了。 “一天到晚吃这些东西你会不会吃腻呀?” “不会……” 我们手里各自拿了一个便利商店买来的饭团,啃着啃着交换了这么一句问答。 便利商店的饭团是比医院里的配餐好吃的多了,不过几天吃下来,我也真的快吃腻了。然而,就算吃的是这些便宜的东西,以我们现在身上仅存的现金来讲,最多也只能再吃个几次了。 “……很吵呢。” “嗯?你怎么忽然这么说?” “车子发出的杂音比以前大声……” “啊啊,经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这个问题肯定跟我们几天前为了逃避小钢珠店而在停车场出口处撞到了车子的保险杆有关。虽说我们一直没有特别留意,不过车子行驶中所发出来的杂音确实比起以前来的大了些……不过反正大概也还能跑。 比起这个问题,现在最麻烦的还是油箱快空了。 在油表显示没油的灯号亮起来以后,我们的车又继续开了五分钟左右。现在我身上只有九百圆,跟上次不一样,这次只要开进加油站,大概是没办法付钱出来了。 话虽如此,车子的油一旦耗尽,我们这趟旅程也就玩完了……想了一下之后,我开始留意路边的加油站——那种自助式的。 没过多久,我便找到了我所想要找的加油站。于是我很快地将车子开到并排的几台加油机中最前面一台旁边,将车子停了下来。 “车子要加油……”我对濑津美说。 “……喔。” “不过你别下车哦。” “…………” 她没有回话,不过我想她应该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跟着说明依样画葫芦地将油枪塞进车子的油箱之中。加油站里还另有一辆车,而里面的自动贩卖机后面也还有一栋建筑。不过倒没有看到类似店员的身影。我想他大概在房子里算账吧。 看了墙上的说明,顾客应该在加油后持着账单拿到那里的房子里头缴费。 ——以现在这个状况,只要我开了车就跑,应该是可以逃得掉才对……我看着这间没有人积极服务而显得悠闲的加油站,心里得出了这样的感想。 23、24、25、26…… 加油机上头的供油表,数字默默地往上跳着。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加油机跳表的速度似乎比起以前来得慢了很多。 就不能快点吗……我的心里对这始终还没到顶的供油表不断催促着。就在油表跳过了40,不久就要加满的时候…… “欢迎光临!”直到前一刻都还待在那栋建筑物里头的店员忽然来到了我的身边,对着我开口招呼。 “需要帮您检查压缩机和清理烟灰缸吗?” “咦?啊……不用,不用了……” “了解。今天有点冷,请小心别着凉了。” 说完,他便开始为我的车子擦起了车窗。 就在这时候,加油机的油枪跳满了。在一声提示音中,加油机也开始列印账单。 “啊,缴费要请您到那边去哦。” 他暂停了擦窗的动作,为我伸手指向方才那栋建筑物里头的店员方向。我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手持着账单茫然地站在原地。 “先生,怎么了吗?”店员问。 “嗯?啊……没事,没事……” 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先坐回车内,然后发动引擎。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方才那名店员帮我擦窗的动作现在已经进行到了后方的挡风玻璃。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只要我猛踩一下油门,理应是可以逃得掉的,不过车号大概也会被记下来吧。这么一来只要遇上临检,肯定简简单单就会被逮到。 ——不过如果要逃的话,也只有现在这个机会了……我下定决心,用力猛踩了离合器,接着,就在我打算将排挡杆从空档打向二档时—— “拿去……” 忽然间,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濑津美拿出了一只信封,将信封口对着我。 “咦?” “……拿去用吧。” 信封里有一张万圆大钞亮出了头。 “你、你……你有带钱呀?” 我一直以为她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呢——既然有钱,那我们这几天根本不用过的这么辛苦呀…… “你为什么不早说呀?” “你有问吗?” “咦?这个……我……” “因为你没问嘛。” 说完,她又摆出了和以往同样的态度,撇过头就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缴了钱之后,我又将老爸的轿车驶向了公路。油箱满了,现金也有刚刚找回来的五千圆。然而,我最在意的还是方才的那件事。 “我说你呀……” “拿去,我就只有这些了。” “咦?” 在我开口之前,她先一步将方才那只信封递了出来。 “这可以用吗?” “用啊……” 我看了看信封,里头还另外装了四张万元大钞。 这些钱够我们花上一阵子了……濑津美递给我的这些钱让我不由得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然而,接着我倒是留意到了另外一件让我觉得挂心的事情——为什么,她身上会有这么多钱? 以我的情况来说,为了溜出医院,我只能随手抓了几千圆在身上,而她的情况却和我不太一样。我觉得这些钱好像是她预先准备好的。 “我说……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讨厌待在医院里的七楼病房吗?”我问。 “……我也很讨厌待在家里。” “对啦,还有家里。我也是……” ——第三次返家疗养许可可是最后一次,没有第四次了。我们这些七楼病房的病患只能选择死在家里或者死在医院。过去也从没有人逃过这样的命运……这是七楼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我在脑中意识着这句话,同时对着濑津美开口问道: “那你想去哪里呢?” “…………” “这些钱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用的吗?” 我想起了她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她曾说想在自己身体还能行动的时候离开医院和家里,然后问我是要阻止她,还是要跟她一起走。 “其实你有想去的地方吧?” “没有啊……” “你都说没有,这样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 她答话的同时,言语中透露出了一股落寞和哀伤的心绪。 如果真如濑津美所说的,她根本没有任何想去的地方,那么她身上这些钱,不就是为了一个没有目的地,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启程的旅行而准备的吗……怀抱着这种心情,空虚而永无止境地等待下去,这样的她让我觉得牵挂,而她此时落寞的侧脸似乎更肯定了我的揣测了。 “……那,你又怎么想呢?”她问。 “我……我也没有想去的地方。” “……你不要学我说话。” “我才没有呢。” 我们两人在没有任何目标地不断开着车;出发前,我只是凭着一股冲动想要逃出医院。而她在离开医院之前,则是自己一个人带着空虚的等待心理,默默地准备着甚至不知道何时能够成行的计划,然而…… “不管哪里都好,我们找个地方去吧?”我说。 “咦……” 我想,至少我心里确实是怀有这么一种渴望。不论是什么都好,我希望我能够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喂,你觉得淡路岛怎么样?” “…………” “以我们现在身上的这些钱,要去淡路岛可不成问题哦。” 我想,去哪里都好吧,只要不是医院或者家里,只要我们可以不断地移动,去哪里都好。然而,这样并不代表着我们得毫无意义地到处游荡。而是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来引领我们前进。 “你不会想去吗?” “……不会呀……” 她答了话之后,又一次循着她一贯的模式,别过头便将视线移到了窗外。那双眼眸此时也同样望着视线那头不知名的远方。 她到底……在眼睛里头看到了些什么呢?她到底……又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怀抱着什么期待而决定跟我同行的呢…… ——一月二十五日晚间佐仓家客厅—— “莳绘小姐,不知道这些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谢谢,我很喜欢可乐饼等等这些油炸类的食物呢!” 我来到佐仓太太的家里。这间屋子位在距离医院很近的木造公寓里头。今晚我受邀来到这间屋子里和濑津美的父母一同共进晚餐。 自从濑津美和阿东优失踪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起初我们始终都待在医院里面等待消息,不过结果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因此,我提出建议,说我们在家里等待各方联络会比较妥当,于是我就负责等电话的工作,每天都来到佐仓太太家里叨扰。 几天下来,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的是,医院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原先不小的骚动中归于平静了。扣除掉偶尔会想起这件事儿跑来大骂一番的阿东先生,还有请了积得多到不像话的年假而在医院里头闲晃的我之外,其他的人似乎已经完全把那两名溜出医院而失踪的病患忘得一干二净了。 “话说……莳绘小姐几岁了?” “嗯?啊……二十六了。” “这样啊?好年轻哦。你有小孩了吗?” “没、没没没有啦!别说小孩了,我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呢。” 我被问的神经都竖起来了,拼了命地猛摇头——我们在偶尔闲聊的过程中一口一口地一起吃着晚餐。 他们将自己的女儿——目前行踪不明的濑津美的相片——挂了好几张在屋子里头。 “令千金长得真是漂亮……” “莳绘小姐也不逊色喔。” “啊哈哈,你过奖了,谢谢。” 我稍微应和着陪了笑脸。我的笑声也许不太自然,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之前我坐在一楼柜台的时候曾经看过她几次,她长得真的非常漂亮。我原以为她是国中生或者小学生,不过没想到她现在竟然已经二十二岁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即使我和她都是女性,但我仍然会被她美得不可思议的外貌给深深 吸引住。 “对了,莳绘小姐,你觉得这样的菜好吃吗?” “嗯?哦,我是很爱吃啦……” 我看着照片,正伸手欲拿盘子里的炸薯条时,佐仓太太对着我开口问道。 “小女其实很讨厌吃马铃薯呢。” “咦?可是……我记得濑津美喜欢吃的东西不是马铃薯吗?” “嗯,不过……她其实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的。” 佐仓太太说的话让我觉得惊讶,一方面这句话跟我过去所听到的不太一样,而她提起这件事时,说话的语气也明显变了样。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是我搞错了。” “……搞错了?” “嗯,我以为她喜欢,所以每天为她做了带回来的……我以为我找到了她喜欢吃的菜,因此非常高兴。” “那濑津美呢?” “她呀,每天我带炸薯条回来的时候,她都会乖乖地全部把它吃完,因为她不想让我觉得失望。” 说着说着,她也伸出了筷子夹了一块炸薯条然后接着把话说完。 “她就是这样的孩子……” 她神情落寞地喃喃吐出了这句话后,也抬头将视线再次移回到了濑津美的照片上面。 濑津美的照片在屋子里随处可见。而里面的她看来也都非常漂亮可爱。不过,她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让人觉得她其实是在强颜欢笑。 (……就算自己身上的痛楚可以忍,但别人心里的痛楚,她却怎么也无法承受呀。)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那么佐仓太太搞不好其实早就察觉到濑津美讨厌马铃薯,但她自始至终只是装作自己不知道而已……我不知道我的揣测是不是正确,不过也许当两人相互用尽心思要体谅对方的时候,是不是结果就会变成这样呢?变成两个人都会被那看不见的体贴束缚,造成彼此身上难以承受的痛苦。 “所以呀,莳绘小姐,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决定这样做,不过我其实觉得很高兴呢。” “…………” “因为她可以在人生的最后……好好任性一次。” 听到她这么说,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只能默默地听着。 我想佐仓太太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而现在的我,似乎也终于可以理解了。 “我这个当人家母亲的,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呢?” “我不知道耶……” 面对她的提问,我老实地回答了。毕竟这个问题跟从来不会生病的我实在扯不上关系,因此也很难理解。而我也无法想象一个为人母的,在面对女儿遇上这样的遭遇时,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式为女儿着想。 ……然而,我想如果这个家庭里头,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年,那么为人母的,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也不一定。 第五章 国道1号 “我喜欢看地图……” 我喜欢看着延伸到日本各个角落的国道1号,让它带着闭上眼睛的我到达所有不知名的地方。 我也喜欢也许有一天能够载我到各地旅行的车子。 然而,不论我学习到了多少知识,那些旅行……终究只是空想。 就在我做着梦的时候,我的心,还有我对现实的体认都逐渐变得脆弱。我有泳装,有地图,但我没有未来。 宽广的世界仍存在于窗外,然而围绕在我身边的现实却不允许我触碰它。 只要哪天我闭上眼睛,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然而,这个世界本身还是会继续运转,不会因为我而消失。 ……我知道。 我知道我的另一半得到另一个世界去找了。 ……我知道。 但我仍却试着去想象,“如果我的结局不是如此”……这样的想象终究只能是一种空想,永远都不会实现……不论是比基尼泳装也好,如翡翠般翠绿的海也罢…… 胸前那一道长长的伤疤告诉我,这样的期待不是我所能够拥有的……放弃吧。 我这辈子多数的时间都在医院里头度过。 我无法埋怨,亦无法祈求什么,始终只能在合上双眼的时间里头解放我的灵魂。 除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和自己家里,没有其他去处的处境让我觉得悲哀。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我也没有自己想去的地方,这样的我岂不是太可怜了…… 即使如此,虚度的光阴溜过,我也已经二十二岁了。 “就算一个也好……可以让我喜欢上些什么吗……” 就在我自言自语呢喃着的同时,仿佛觉得早已静止的时间出现了那么一点点松动的迹象。 这天,我原本封闭的心灵变得非常痛苦和煎熬…… ——一月二十六日神奈川县—— 银色的轿跑车闪亮亮的金属外壳辉映着天空,将冬季清澈的蔚蓝景色披在身上,我们驾着车行驶在公路上。 尽管这天依旧还是没有找出属于我们的目的地,然而,现在至少油钱和购买日用品的经费都不用愁了。我手里握着方向盘,身旁则坐着刚起床而显得一脸睡眼惺忪、正揉着眼皮的濑津美。 “嗯……” “你醒啦?” “……嗯。” 我将方才在自动贩卖机买的宝矿力递给她,然后将车子切进了快车道。 再开一会儿车子就会进入两条三线道交汇的十字路口。昨天我的提议虽然没有得到她的赞同,不过我仍旧将车子往西边开。我想我心里终究还是得要一个明确的目标。不管是什么都好。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我对路径一窍不通。而且若是走高速公路,身上的这些钱搞不好还是不够……就在我在脑中烦恼着这个问题的同时,两条三线道交汇的十字路口已经映入前方挡风玻璃之中。我想都没想,正打算直行的时候,濑津美开口说话了: “……这里要左转。” “咦?” “左转啦……” 她忽然对我提出了方向上的指示。即便我狐疑地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我这么做,但仍照着她的意思打了方向盘。 车子驶进了左转用的慢车道【译注:日本的街道行车方向与台湾相反】,转进了一条同样宽敞的大马路。 “你怎么……为什么忽然要我左转?” “……这条是国道1号……接下来的一段路你直直开就好了” “你……” 她突然冒出来的指示让我着实吓了一跳。 过去几天和她一起行动过来,她好像总是表现出一幅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然而,即便她很可能相当博学,不过这倒是她第一次自发性地对我下了指示。 “……你该不会也想去了吧?” “…………” “哦,那个我是说淡路岛啦。” “……不行吗?” “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和她……一个希冀着某种明确的指引而不断地到处游荡,另一个却视线永远望向远方,脑子里在想什么旁人永远不得而知。我处在这样的她身边,实在很难料想到竟然有一天她会主动对我提出指示。 “……我没有期待什么。” “咦?” “我也不想要什么泳装……” “你在说什么?” “…………” “……没有啦。” ——一月二十七日爱知县国道1号—— 冬季蔚蓝的天空下,银色的轿跑车反射着打在身上的阳光行驶在公路上。我们穿过了有许多陡坡和急转弯的箱根,现在路面摊成了直线,也没有那么多坡道,变得好走许多。 “喂,这里是哪里呀?”我对着濑津美问。 “现在在爱知县,再过不久就会开进名古屋了……” 因为考量到我们身上的现金有限,因此我们舍弃了方便快速的高速公路,改走一般道路【译注:日本的国道1号并非高速公路,而是一般道路。】。而这样的选择若是由我自己一个人开,那肯定要去哪里都到不了,所以一路上都得听从于她的指示。这中间最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对于道路分布位置的了解程度,竟比起卫星导航来的精确且详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清楚,不过我想她所指出的方向都是正确的。 “……下一个路口要转进22号道。” “好。” 我听她的话打了方向盘。 我看了看窗外。这般热闹的都会是我生平第一次造访的地方。我开车穿过一条条街道,直指着北方。接着,不知不觉间,繁荣的都会景致逐渐变成闲适的田园风光。 “喂,我们在那边稍微停一下吧?” 车子走在国道上,我在路边看到一间家庭式餐厅,伸手指向它对着濑津美开口问道: “不然我们这几天吃的都是便利商店的食物呢。” “……嗯。” 想当然尔,我们也不是因为喜欢才挑便利商店的东西吃的。这是因为我们身上的现金不多,而且也没有心情去吃其他东西。 不过现在金钱方面有些余裕了,因此我便提出了这样的意见。 “怎么样?偶尔到家庭式餐厅吃个饭其实也不错吧?” “……我吃便利商店的东西就好。” 她说完话,头也跟着垂下去了。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唉呀,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现在身上还穿着松松垮垮的男性衣服呢…… “对哦,那我们先在那边停一会儿吧?” “……那边?” “那里呀,一间牛仔裤专卖店。” 那是一件常会在国道上出现的,专卖牛仔裤和休闲服饰的批发量贩店。 “我想这种店的衣服价钱一定不贵。” “…………” “那我们过去了?好吗?” “…………” 她始终没有回话。不过她也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 ……以她的思考习惯来看,我是不是可以把她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沉默视为某种程度的肯定呢…… 我们走进了店里。 这间店一共有两层楼,楼层面积相当宽敞。濑津美进来以后便好奇地在好几个柜前来回逛来逛去。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她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和平常一样一句话也不肯说,不过就算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但我想肯定不是如此。 现在的她,跟过去睁着一双无机质的眼眸、始终没有任何 反应地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的时候,肯定有着某些不同的地方。 她拿起了好几件衣服和裤子,看了看上面的标签,之后陷入了长考。接着每当她试穿一件衣服的时候都会跑过来给我看。 “……怎么样?” “很好看呀。” “…………不会很奇怪吗?” “嗯,不会吧。” 同样的对话就在她每换一件衣服之后重复了好几次。而她尽管始终没有露出笑容,所有的心情全都不形于色,但依我看,现在她所表现出来的反应,肯定是很高兴的。 “怎么样?决定要买哪一件了吗?” “……嗯,我要这两件。” 濑津美说完亮出了她最后给我看的一件可爱的衬衫,和一条短裙,这两件衣服怎么看都是国中生和高中生的品位。但我记得她好像年纪比我长上几岁…… 然而,两件衣服穿到她身上,不仅没有一点违和感,而且还非常相称,可爱的模样不禁让人对她展露微笑。 “不过那件裙子还是不要吧?” “咦?” “啊——不是啦,我的意思不是不好看啦……” “…………” “我是怕你会冷啦,冬天嘛。” “才、才不会呢……我不会怕冷的啦” 濑津美极力驳斥着我的意见。而这时候的她,那张白皙的脸庞似乎泛起了些许的红晕——这家伙明明怎么也不会表露自己内心的情绪,这会儿怎么……该不会害臊了吧?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濑津美有这样的反应。 “欢迎光临?” 就在我们走进门后,一名店员带着爽朗的笑声对我们打了招呼同时还带领我们到一张桌子前面…… 在买完衣服之后,又沿着国道找了一间家庭式餐厅,提议要到这里用餐时,濑津美仍旧没有回话。不过我说完之后仍旧自顾自地将车子停到了店内。接着也没看她反对,等我下了车,只见她照样追下车来紧跟在我的身后——我想,她其实心里应该是觉得挺高兴的才对…… 我说话的同时将餐厅的菜单递了出去。 这间餐厅不止提供常备性的午餐和一些随季节更换的套餐,还有自助式的饮料吧和沙拉吧台等等,品相相当齐全。 (话说,这类型的家庭式餐厅,不管到哪里大概都差不多吧。) 我边想边在心里决定了自己想吃的餐点。 “嗯……”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她看着菜单不知道在烦恼些什么。 “怎么了吗?你该不会找不到你想吃的东西吧?” “……也不是啦……” 答了话之后,她开始专注地看着菜单思索起来。 不一会儿之后,她小小声地对着我问了一句:“……你不觉得太贵了吗?” “嗯?你说这里的东西贵吗?” “嗯。所以我们要不要到别的地方吃?” 尽管她这么说,不过就我的看法——不,其实就一般性的餐厅定价来说,这里的餐点价位应该还好才是,至少我不觉得它开价开得比其它餐厅高……然而,此时我看着她的脸庞,她脸上的表情有种令人难以形容的天真意味。 “嗳,怎么说呢……我也不是想都没想就进来的。外面的餐厅大概都是这个价位吧。我们就在这里吃吧?” “……好啦。” 她似乎有点不满,皱着眉头又继续将视线移回到了菜单上。 (……是怎样?这家伙难道是个非常节俭的人吗?) 接着又看她烦恼了好一会儿之后,似乎终于决定了她想吃什么了。我看了之后正准备举手招呼服务生过来帮我们点餐。然而,这时候她忽然对我开口问了一句话: “我问你哦,这个饮料吧是什么?” “……啥?” “可以点咖啡或红茶吗?” “…………” 我看着她,从她脸上读不出一点点开玩笑的意思。继方才她对于这间餐厅的价位发表的意见之后,这会儿我又听到了一句不太像是她会问的问题。我刹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到头来还是直接作出了解释…… “咦?喝几杯都可以吗?” “嗯,不过也只有那边吧台上提供的饮料可以随便喝。” “这样啊……好棒哦!” 我不过就是把饮料吧是怎么回事告诉她,结果她竟然露出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惊讶反应。在我们点完菜之后,她很快就起身踏着愉悦而轻盈的步伐朝着饮料吧走去。 (……这家伙,该不会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家庭式餐厅吃饭吧?) 我边想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而她则是站在饮料吧前面,又开始为了要喝什么而烦恼起来。 “——咦?”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察觉到了一个现象——店里的服务生还有客人们,有不少人都在注意着濑津美,视线不时往她身上飘去。另外和她擦身而过的人竟也都会忍不住回头再多看她一眼。 我想大家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应,绝不是因为很少人会像她一样站在饮料吧前面烦恼着该喝什么,而是因为她实在长得太漂亮、太可爱了,让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吧。 事实上,若是再仔细地看到距离她比较近的几张桌子上的客人们的反应,从他们的视线中也不难发现,他们之间的话题已经开始围绕着濑津美身上打转了。 ——嗳,若是我不认识她的话,现在大概也会跟其他人一样,误以为是哪个偶像明星或模特儿来了吧…… 话说,刚才帮她买的那一套可爱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实在非常搭调好看,这点看在其他人眼里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想才对。 (说实话,这家伙若是扣掉那张老是显得不快乐的表情,还真找不出什么地方不配当少女偶像呢……) 我边想边望着她的身影。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转过头来对我招起了手…… “怎么了吗?” 我跑过去站在她的身边,对着她开口问道……看来她拿起了一个红茶杯之后,就整个人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了。 “我问你哦,我真的可以在这边挑我喜欢喝的喝吗?” “可以呀,饮料吧的东西本来就是你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的。” “可是……人家从刚刚开始就被其他人盯着看耶……” “……啊?” “我在想,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大家觉得不高兴的事……” 我不知道该说她的回答让我觉得有趣还是让人觉得可爱。我笑了笑,然后告诉她别担心,这些东西是可以喝的。 接着我们坐回到位置上用餐,周围人们的视线仍时不时往我们这边飘来。每当濑津美一察觉到这些视线,她就会慌张地开口扒着我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比方说—— “刀子是用右手拿吗?” “啊!该不会这种餐厅其实不可以请服务生来为我们倒水吧?” ……等等等等。听到这些问题,我大概可以猜到她大概是第一次来这种家庭式餐厅吃饭吧。而且,她似乎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长相究竟多么迷人。 出了餐厅之后,我们又坐回到车上继续往目的地前去。银色的轿跑车在冬天深邃的天空下持续奔驰着。排气管恼人的杂音和清澈的蓝天形成强烈的对比。 “接下来转走国道21号……” “好。” 我遵循着她的导航指示行驶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岐埠县。 过去她总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回过头来,其他时候都是面向窗 外,自顾自地远眺着他方。然而,现在却开始不时地透过车窗边的后照镜,望着镜中映出的自己露出高兴的表情。而这些动作似乎都是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做的。 “…………” “……怎么了吗?” 此时她留意到了我的视线而对着我开口问道。 “没有啦,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刚才买的衣服嘛?” “没、没有啊……没特别喜欢啦。” 说完,她便将视线从后照镜中移开,佯装出方才她的一切动作其实都只是个意外。 不过,一会儿之后,她趁着我转头望向别处时又开始注视起了后视镜——看来,她其实也有像女孩一样可爱的地方嘛……看到濑津美这样的一面,即使她平时都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我却也觉得她真的相当可爱。 ——一月二十七日晚间岐埠县郊外—— 天已经黑了。我将车停到路边,两个人将椅背向后倒,又盖起了之前偷摸来的衣物充当棉被准备休息了 “我说呀,不知道医院那边怎么样了……”濑津美对着我开口问道。 距离我们离开医院已经好几天了。然而我们手上依旧还挂着医院为病患带上的手环。她问我话的时候,视线还没有转过来移到我身上,而是紧盯着自己手上写着血型和名字的白色手环发问的。 “你觉得我们溜出来会在医院里面引起很大的骚动吗?”我反问她。 “……有可能。” “也是喔……” 不管父母亲也好,其他亲友也好,或者是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们也罢。就算只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态度,一想到他们会因为我们溜出来而担心得鸡飞狗跳,我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 ……抱歉,老爸;抱歉,关心我的大伙儿们,我竟然做了这么任性的行为…… “呐,这给你……你要用的话可以用。” 我边说边将在药袋里的手机掏出来交给濑津美。 这只手机被我关上电源,一直放在药袋里面。虽然我一点也没打算使用它,不过我还是将它带来了。 我打开手机,看到一整排的未接听来电对着濑津美说: “你拿去打个电话给你家里的人吧。” “…………” 她没有回话,不过我仍然将手机塞进了她的手中。 “至少让他们听听你的声音。我想他们一定很担心你的。”我说。 “……………………” 她不发一语地呆看了手上的手机好一会儿。然后对我开口问道: “……按这个键对吗?” “嗯,要先拨区码哦。” “哦……” ——哗哗哗哗…… 几声按键输入时发出的信号音连响过了之后,她缓缓将手机贴到了自己的耳边。坐在一旁的我也清楚地听见手机里头传来的答铃声。就在第四声铃响结束的同时—— “……您好,这里是佐仓家……” 电话那头发出来的声音从手机和她的耳朵中间溜了出来,小小声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喂,请问您哪里找?” “……………………” “……喂?是濑津美吗?你到底——” ——啪嚓。 在她好好结束这通电话之前,她按下了按键,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喂,你不说话好吗……” “…………” 她没有回话。接着当她把手机交回到我的手上时,倒是对着我反问了一句: “……你呢?你不跟你家里的人联络吗?” “………………” “我想你的家人和朋友一定也很担心你的。” “……不用吧,我想我还是算了……” 我原本想说是不是打个电话给我妹妹好了,不过最后不知道究竟是基于什么样的念头,我终究还是否决掉了这样的想法。 其实我心里是有不想让大家担心的想法,和对大家感到抱歉的内疚感,不过除了这两种心情之外,另外也确实存在着某种其他的障碍。 我不知道这样的心情障碍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于我的脑中的,然而,我想除了现在坐在我身边的濑津美之外,跟我们一起住过医院七楼病房的病患或多或少可能都有同样的感受才对。 “我说你呀……” 面对我的沉默,濑津美隔了一会儿之后倒是稀奇地主动跟我说话: “你呀……第一次听到自己会死的时候……你有哭吗?” “…………” 死亡——这么一个词藻唐突地出现在我的耳边,让我一时之间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面对这个沉重的问题,我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才说: “……我想……应该是没有。” “那你有埋怨为什么只有自己必须面对这样的命运吗?” “这个……我不记得了。” 在一切事情发生的当下,我甚至无法将自己面临到的一切视作我必须面对的事实。我无法将眼前发生的事变成自己切身的体认。然而,也许这只是我的想法,而残酷的现实已经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 ——一起在教练场上课的好友买了新车,来到我的病房前对我抱怨着他得背负三十六期的贷款,很辛苦…… 其他朋友之中,有人已经决定要去哪里上班;有人确定留级;有人有了小孩;另外还有人被女朋友甩了。然而,不管他们后来的发展是好是坏,至少他们都有自己不同的人生。而我……我的未来却已经完完全全被斩断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许我真有埋怨过,为什么只有我得面对这样的命运吧? 我曾告诉过自己这就是我的命了。但,就算我在理性上可以接受,情感上却无法认同。因此,也许我……真的还有对于正常人生的一丝丝眷恋吧。 “那你呢……你当时又是怎么想的?” “……我吗?” “嗯,你觉得自己很可悲而哭过,然后埋怨起这样的命运吗?” “…………”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没有。”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怀抱着希望……” “没有怀抱着希望?” “……嗯,因为我早已经放弃了。” 的确,如果一开始面对到这样的命运是就抛弃了希望,那么心理上也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若是转过身不去看自己的未来,即使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让自己觉得快乐,但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再让自己觉得难过了。不过,面对这般消极的想法,我却不由得这么想——那不是太可悲了吗…… 难道说,对濑津美而言,除此之外,她也别无选择了吗? “我之前看过电影,电影里说,一匹狼最多也活不过三年。” “狼?” 这时候,她忽然转开了话题,让我听不懂她想说什么。 “可是……驴子却可以活九年。” “你想说什么?什么狼可以活三年,驴子可以活九年的……” “……好像说,因为驴子有用,所以可以活得久一点。” 她说话时带着落寞的表情望向窗外。我想这是她为了说服自己,让自己放弃一切希望的借口吧。 ——一月二十七日晚间佐仓家濑津美房间—— 我今天也来到佐仓太太家叨扰。几天下来,阿东优和濑津美失踪的事件没有看到什么进展。我待在佐仓太太家里,在他们两人上班外出的时候替他们等电话,而他们也因此让我参观了濑津 美的房间。 这是一件六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头放置着一张大床;房里头有一面大片的玻璃窗,让里头显得宽敞而明亮。这间房间整理得相当干净。不过这句话如果换个方式来说,就代表这里缺少真的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濑津美,她的外表尽管看起来稚嫩,但实际年龄却和我相差无几。然而,这间房却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年龄的女性会有的房间……我边想边浏览了床边书柜上的书目。 “这是……地图?”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只书柜上摆放的书目中没有漫画、小说之类的书籍,而是一本本的地图集,这些地图集的范围不只局限在全国地图或者我们居住的这个县市的地图,还有关东、关西、九州、北海道等等各个地区分门别类的详尽的地图集。除了地图之外,书架上还有濑津美每个月固定会购买的杂志、汽车报道。 “难道濑津美喜欢汽车?可是她的兴趣应该不在兜风呀……” 就我从佐仓太太那儿听来的讯息,濑津美应该还没有驾照。另外,也许这么说不是很恰当,不过我实在不认为她这种年纪的女生应该喜欢汽车报道还有地图。 (这些书目出现在书架上,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我边想边将视线移到窗边的花盆上。那一面采光良好的窗子面前种了几株盆栽,现在也开花了。 “是百合花吗?还有什么其他种类的花是白色的吗……” 其实我并不是很清楚那些花花草草的,不过我印象中曾经有看过这种花。因此它应该不是多么稀有的品种才对。 先不说这几株盆栽能不能断定濑津美拥有园艺方面的兴趣,不过若是跟方才的汽车报道和地图集摆在一起,我就真的很难理解它们两者之间的关系了。 濑津美真是个既美丽又不可思议的女孩呀……此时我身在她的房间,再加上之前见过她几次面时窥得的印象,让我不禁有这样的感想。 ——嘟嘟嘟嘟嘟…… 忽然间,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这并不是我的手机铃声,而是客厅里的电话声,我赶紧从濑津美的房间跑到客厅,就在我将手按在听筒上时,我的脑筋稍微转了一下…… ——这通电话绝不是佐仓太太和她先生打来的。因为我已经跟他们说过几次,如果要找我就打我的手机,我想他们应该没有忘记这点才对。因此……搞不好这通电话的发话人,正是我所期待的对象也不一定。 我紧张地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佐仓家……” “………………” “喂,请问您哪里找?” “………………” 我问了两句对方都没有回话。这让我此刻的心绪变得越来越紧张,我试图压抑住内心的悸动,果断地对着话筒出声唤道: “……喂?是濑津美吗?你到底——” ——啪嚓,嘟…… 在我开口把话说完之前,对方就先一步把电话给挂断了……我想——不,应该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拨电话过来的人就是濑津美没错了。 我赶紧试着回拨,不过对方似乎已经将电源切断,连接通都没接通。 濑津美没带自己的手机出门,因此她肯定是借了阿东优的手机来打的。 (……至少我现在可以确定,他们两个人目前是平安无事的。) 虽说光是这么一通无声电话就下这样的判断是有些鲁莽,不过目前也只能这么想了。 另外,虽然我不是很想这么做,不过我得跟阿东先生联络一下,跟他问问他儿子的手机号码,确认这通电话到底是不是用阿东优的手机拨过来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现在会想到要打电话回来呢……” 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这样一个疑问,然后径自陷入了沉思…… ——他们两人一起溜出医院也都好几天了,而过程中一次都没有打电话回来过。然而他们身上带着手机,想打的话什么时候应该都可以打回来才对……虽然我在佐仓太太面前从没有说出来过,不过我原以为,他们可能不会再跟医院或者家里人联络,因此差不多已经放弃希望了。然而,从他们现在会想到要打电话的情况来看—— “……是不是,他们现在心理上的压力已经得到了抒解,因此有些许的余裕可以想到要联络了呢……再不然,会是他们遇到了绝境了吗?” 我现在并没有足以判断的依据,但我希望会是前者才好。 ——不知道他们两人现在怎么样了……我站在看似不会再度响起的电话面前,心里带着这样的希冀期待着佐仓夫妇回家。 ——一月二十八日岐埠县关原町 我们现在在国道21号上,车窗外可以看见斑白点从天上飘下,而且越飘越多。 “怎么了吗?”濑津美问。 “嗯,下雪了。” 不知不觉之中,公路的两侧已经堆起了白雪。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把车子开进积雪地区,然而现在看过去已经是整片白茫茫的景致了。 这下子不太妙呀。 刚才我确认过,这辆车用的轮胎不是雪胎。而且接下来的地区可能雪会下得更大,那就很麻烦了。 “喂,这一带雪下得很凶吗?”我对着濑津美问。 “咦?” “没有啦,我是想说,如果雪还会下的更大的话那我们的车开起来可能会有点辛苦……” 虽说现在的路面上还没有积雪,不过若是在雪下得比较凶的地区,路面哪里冻住了其实也都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么一想,在雪地里开车,我在教练场上也只在教案上看过而已,也许还得想办法帮车子装上雪链呢……我边想边把车子停到路肩。 “……怎么了吗?” “嗯,我看看行李箱里面有没有雪链。” 我答了话之后打开行李箱。然而,在我探头进去之后只从行李箱里头找到一颗备胎,还有一些工具,但没有找到我要找的东西。 (我想如果雪下得更大的话,雪链肯定是必要的吧……) 以我们现在身上的现金恐怕买不起雪胎,所以至少得去找间加油站买个雪链吧。然而……附近就连加油站也没有看到。 “喂,接下来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接下来……是关原町。” “这你刚刚已经说过了,我想问的是,接下来是不是很容易下大雪的地区?” “这个……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语气中带有一股莫名的落寞。她的反应让我感觉到有些印象上的落差。毕竟她对各个地区的道路分布都知道的非常清楚,对这辆车的规格什么也几乎是了若指掌。然而相较于这个她更可能知道的事情,她却没有答案。 “好啦,那我们接下来就小心点开吧。” “……嗯。” 我们又接着把车开了出去。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然而,飘雪的情况却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 ……也许这么下去有点危险。 其实我们的车速并不快,不过我听到轮胎压在地上已经有一些喀哩喀哩的声音,再加上马上就要入夜了,整片路面迟早会冻起来的。因此,我想现在比较适切的做法应该是先找个地方停下来等隔天天亮了再说吧。 我在这样的想法中握紧方向盘,同时转头对她开口问道: “我说,因为雪下得有点大,所以我想先往镇上开过去,怎么走好呢?” “这样的话下一个十字路口要左转。” “好。” 我应了一声,同时在路口处打过了方向盘。然而…… “……喂,这么走真的 对吗?” “咦?啊……嗯。” “可是这边积雪积得很严重呀?” 而且,这条路的宽度不像是国道,一下子变窄了许多。 虽说这条路也是一条双线道,不过我想车子交会时,若是不让一下大概是无法过去的;再加上视线不良,放眼望去不但没有其他车辆行驶在这条山路上,甚至连一间民宅也看不到。 ……我看这倒不是她指路的方向出了问题,而是方向对了,但在这种天候下不见得真的能够行驶。 其实在刚才那句问答之中我大概也渐渐明白了,她的知识可能并没有涵盖实际的应用层面,纯粹只是死的知识而已。 “唉、啊,糟糕——” 一个意外让我不禁扬声叫了出来——轮胎打滑的情况传到了方向盘上。我想就算我们车子现在用了雪胎,面对像这样的整条路上积雪的情况恐怕也没办法应付…… ——铿!喀哩喀哩喀哩…… “咿呀!” 车尾的保险杆在路旁的护栏上稍微碰了那么一下。 “喂、喂!车子没事吧?”她急忙地问。 “嗯,像这样轻轻撞一下是没什么关系的啦。” 重点是,如果雪积得再厚些,车子不能开就麻烦了。 ——路上下雪,这边既没有民宅又没有其他车辆经过,如果真不能动的话……我担心地想找个地方回转,然而车子开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可以让我们回转的地方;就算有也都积雪积得严重,根本没办法让车子掉头。 皑皑的白雪持续飘落,似乎没有停歇的迹象,看起来地上的积雪会越积越厚。现在是一月,雪大概只有可能下得更大,却没有机会融化和消退。 眼下周围已经一片漆黑了。我仰赖着车头的大灯行进,小心翼翼地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 “……对不起。” 濑津美坐在副驾驶座上露出一副不安的表情,忽然小小声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原以为就算天塌下来这句话也不可能从她的口中听见,不过此时她心里搞不好也觉得她该为了这个结果负责吧。 “别在意啦,这不是你的错。” 我笑着要她不要担心——这样的说法有点逞强,不过我仍对着此时表现的有些反常的她这么安慰着。 然而…… (搞不好这条路在冬天根本是禁止通行的呢……) 即使我要她不用担心,不过心里则是渴望着能够早一点离开这条艰困的道路,而显得有些焦虑。 我们弯进了这条路已经开了半个小时了,却没有会过任何一辆车,甚至连一间民宅也没有看到。我刚刚看了看手机,虽说我大概早也已经猜到了,但手机上却毫不拐弯抹角地显示出这里收不到讯号。一想到可能会死在这种地方,我的掌心就不自觉地冒出了汗水。 接着我们又持续开了一会儿,终于在远处看见了一盏灯火。 “……有房子了。”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发出颤抖。 一片漆黑的山野中不断地下着雪,一盏灯火出现在这画面中真的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开这条山路了……” “……嗯。” 不晓得是不是我多心,我看她此时脸上的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下来。 “我们绕过去看看吧。” 我在这句话中道出的不是一个提议,而是知会。毕竟这条山路再开下去不晓得还要开多久,再这么继续在黑暗中开下去,我觉得那绝不会是一个明智之举。 至少该跟他们借个一条雪链吧。住在这里的人家,我想他们应该会有的。另外,若是能拜托他们让我们在他们家里待到早上,那更是再好不过了……我打着这样的主意将车子开往那间亮着灯火的人家。 “晚安,打扰一下!” 来到这间沿着山路旁搭起的民宅,屋檐上早已经堆起了雪,我们将车停到屋檐下,然后下车到玄关前先试着敲了敲门。 这栋建筑看起来颇有古风,像是乡间田野中常可以看到的房子。从外观上来看似乎也已经有相当的年龄了。 “晚安,请问有人在吗?” 房子并没有门铃,因此我是轻轻敲着门对着门内问的。 就在我重复了几次同样的动作之后,眼前的木门终于缓缓向外推开了。 “呼~~今天很冷呢。” 门里头出现的是一位穿着塑胶长靴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的老太太。她带着和善而平缓的语气和独特的口音出了声。 “抱歉,我们的车子在这样的大雪中没办法继续开了……” “哎呀呀,真是辛苦你们了,竟然在这么晚的天色下开在山里呀。” “所以不好意思,我想跟您打个商量,不知道能不能跟您借个雪链?” 我边说边望了一下这户人家停在中庭的小型卡车——果然还是要有的……住在这样的山里,车子肯定是生活必备的工具,而且我猜这辆车碰到大雪时的对应装备应该也相当齐全才对。 (……我想他们应该有预备的雪链吧。) 我边想边等着老太太回话,就在这时候—— “嗳,先别说这个了,快点进来吧,我看你身子都冷了吧?” “啊,那个……老太太,您等等——” 她并不打算听听看我想说什么,一股劲儿地就拉住了我的手往屋里头走,我看了看濑津美,她的手也被这位老太太拉着牵到了屋内。 “别客气了,我们刚好在准备晚餐呢。” 我们就这么跟着她进到了屋子里头。 我们被带到了客厅之中。这间客厅中央有一个地炉,地炉以外的地方则铺上了木板。地炉底下生着柴火,啪啪啪地燃烧着;周围的墙上挂了萝卜、干香菇,还有其他我不知道名字的蔬菜。我看着看着,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处电视里头常见的农人家里。 “你们待在外头一定冻坏了吧?别客气,就当成自己家里坐吧。” 是关西腔吗……我这么猜想,不过却又觉得有些不同。老太太说话的语调非常柔和,面带微笑地还为我们端上了茶水。 “谢谢,不好意思……” 我点点头,对着老太太道了谢。 坐在地炉前面可是我生平头一遭经历到的情况。暖和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就在我正想喝一口茶而抬起头的时候,视线和坐在一旁的濑津美对上了 “………………” “………………” 我们没有交谈,不过却仿佛可以心灵相通,知道对方想说些什么。 来到这里完全是误打误撞,不过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对于对方所释出来的善意和当下的气氛当然有一定的体认,更别说现在招待我们的是这么一位为人亲和的老太太了。我和她相互交换了一个苦笑,然后啜了一口热茶。 一口一口把茶喝完之后,我对着老奶奶缓缓开口问道: “那个,老奶奶,不好意思,关于我刚刚跟您提到的雪链……” “喔,你别担心,雪链你要几个有几个,有需要就带走吧。” “这样啊,真是太谢谢您了。” 我答完话之后将空茶杯置到地上便起身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老奶奶对着我们开口问了: “怎么了吗?你们急着赶路呀?” “喔,不,那倒没有……” “那就别急着走,今晚就留下来过夜吧?现在这个时间就连我们在住这里的人都怕危险而不太敢出门呢。” “……………………” “………… …………” 我和濑津美在没有预期的情况下视线又彼此交会,透过两人的眼神来交换意见,至于主题则是老太太提议的“留下来过夜”。 其实就算有了雪链,我也没自信把车子开在晚上铺满雪的山路上。若是能在这里留到天亮,那当然是再理想不过了。因此,老奶奶的邀请对我来说实为不小的帮助——我试着用眼神让濑津美明白我这样的想法。 “……………………” 对此,她显得有些困扰的露出苦笑,不过我看她并非对于这样的方案特别反感,因此我便答应老奶奶的邀请了。 “谢谢您的邀请,不过我们真的可以待到早上再走吗?” “可以可以,回来过年的孩子们刚走,现在这房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老人家,你们不用介意啦。” 老奶奶带着平和的语气答应了,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高兴。 这一切都在我们的意料之外,不过已经好几天没有在床垫上盖着棉被睡觉了……一想到这点其实我心里还觉得挺高兴的。 “那我先去准备晚餐,你们先洗个澡吧。” 老奶奶说完便朝着厨房走去。在她一句话引导之下,我便转头对着濑津美开口问道: “怎么样?你要先去洗吗?” “没关系,谁先都好……” 我和她,两个人这几天都待在车内,加上冬天也不太容易出汗。不过有这个机会,能泡澡当然是很令人高兴了。 “快点去吧,不然水都要凉了。” 老奶奶从厨房端了一个锅子,将它挂到了地炉上,然后将另一只手持着的浴巾和浴袍递了过来。 “来,这是给哥哥的,这是给妹妹的。” “哥哥?” “……妹妹?” “你们家妹妹真是可爱,跟我们家孙女就是不一样,呵呵。” 老奶奶说完张口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这时候,我和濑津美做了第三次眼神沟通,这次的议题是关于所谓的兄妹。 “…………” 我想在这个情况下,与其积极地否定,倒不如就让这个话题就这么带过会比较好。因为若是要解释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那就算是用尽千言万语恐怕也说不清——我将这样的意念灌输在我的眼神中试着让濑津美明白。 “……………………” 看来她确实感受到了我的想法,轻轻地点点头。 “老奶奶,这样的话就让她——我妹妹先去洗澡好了。” “哦,这样啊?其实你们可以一起洗呀,我们家的浴室很大呢。” “……………………” ……怎么办?关于这个新的议题,我试着再次使了眼色给濑津美。然而…… “……………………” 濑津美选择别过头,以非常有趣的反应回避掉了我的视线。这副模样看来真的有些滑稽可爱。 “奶奶……我先洗好了。” “这样啊,难得有一间大浴室,不用很可惜呢。” “那个……我哥他好像……没打算这么早去洗澡……” 面对老奶奶的劝说,濑津美结结巴巴终于还是把话给说清楚了。 站在一旁的我,对于此时她的反应和平时那般冷淡态度上的落差感到非常有趣,乐得处在一旁观看,然而最后还是忍不住调侃了她一句: “喂,濑津美,你洗澡可别洗太久,让我没有热水洗哦!” “我、我知道啦……” 她答话的同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那张可人的五官摆出来的凶恶表情,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显得格外惊人。 “老奶奶,感谢您的招待。” “别这么说,不过是些粗茶淡饭而已。” 我们吃完了老奶奶亲手做的料理之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话说,像这样有模有样的餐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了。事实上,几天以来,扣掉今天晚餐和昨天中午在家庭式餐厅吃的那一顿之外,全都是在便利商店随便买东西吃。这种吃饭方式自从我住进医院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我看你们今天也早点休息吧,都累了吧?” 老奶奶边收拾着餐具边对着我和濑津美说道。我看到她的动作,赶紧站起来要帮忙,然而,抢在我之前—— “我来帮忙收拾吧。” 濑津美已经先一步站起了身。 “没关系没关系,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你们不用麻烦。” “可是……” “别可是了,我看小妹妹你也累了吧?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呢,早点休息吧,明明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家,要好好爱惜身体,不要让憔悴的病容破坏了你的天生丽质喔。” “………………” 老奶奶并没有恶意,不过一句话还是让濑津美垂下了头,而这时候得换我来说说话,让濑津美别在意自己没办法帮忙的事了。 “那就麻烦您了。我妹妹真的累了,那我们就先休息好了。” “隔壁房间小,可能要委屈你们了。我已经铺好了床,你们好好休息吧。” “谢谢,那我们先失陪了,晚安。” 我们对着老奶奶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客厅。 我们来到隔壁房间,这个有点狭窄的房间地板上已经铺好了三张床。 “话说,我们也好久没有睡在床上了呢。”我说。 “……嗯。” 我想都没想便倒在了床上,抓起被子一拉便盖到了头顶上。 打从我们从医院里的七楼病房中溜出来,已经过了整整一个礼拜。期间我们始终都是将车子里的座椅椅背倒下来就睡在车上,因此有铺好的被子可以睡,这种触感真的令我非常怀念。 “喂……” 忽然间,耳边传来濑津美的声音。 “怎么了吗?” “……你不可以超过这条线哦……” 她说话的同时伸手指着我的垫被和她的垫被中间的交界处。这样的举动就好比小学时的男生女生之间常有的那种割分领地的举动。 “喂,这话是我要说的。你睡相差,好几次都翻过来睡在我的身上,我都还没说你咧。” “……讨厌。” 她说完便径自翻过身去不再理我了。 我在想,此时她那张美丽的脸庞搞不好气的两个腮帮子涨得鼓鼓的呢。不过其实每当她有任何不同与往常那般冷淡的反应时,总会别过头去,让我无法窥见她脸上的表情。因此,说她脸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终究也不过只是我自己胡乱猜测而已。不过,当我一想到她若是真的气到鼓起了一张脸,心里不知为何就觉得乐了起来。 “哎呀,你们还没睡呀?都累了一天了,不早点休息不好哦。” 此时老奶奶洗完了碗盘也进到了房间里来。她钻进了一旁的被窝之后对我们说:“那我老人家要关灯睡觉啰,晚安。” “好的,奶奶晚安。”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只有一盏小夜灯微微亮着。我在被窝中醒来,转头便看到濑津美躺在一旁酣睡的样子。 (……我看这家伙真的累了……再说,今天也发生了不少事呢。) 我边想边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光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平常在车子里头睡的时候可是何等的奢求呢。伸完懒腰之后,我转过头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和濑津美之间只有短短数十公分的距离,近得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只要我稍微翻个身子,这近在咫尺的范围就可以让我压在她身上。这种危险的距离感让我不由得心跳加速。 平时我和她 一起睡在车内的时候,鲜少意识到她身为异性的这个部分。毕竟一旦想到我们两人身为绝症患者的立场,不论什么样的激情都会瞬间被狠狠浇上一盆冷水。 我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这张脸若是光看外表真是可爱到让人难以抗拒。加上今天几次发现到她令人意外的另一面,此时看着她没有任何防备的纯真睡脸,我的心脏便不争气地怦怦乱跳。 “呼噜……呜……拉面……” ……拉面? “又是一句无厘头的梦呓呀……” 咻—— “呜哇!” 一阵掀被声中,她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左右开始乱翻乱滚了起来。 (天哪……真拿她没办法……) 我起身伸手抓回了被她掀开的被子,重新盖回到她身上。 ……这家伙,不但爱说梦话,睡相也真是有够差劲的——话说,这模样跟她平时醒着的时候那种落差也未免太大了? 忽然间,我想起了初次和她在医院里头邂逅时的情景。当时的她口中还只有”没有啊”三个字呢。现在虽然也总是成天都带着一副茫然的眼神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让人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我想我渐渐地可以看到她心里不为人知的一面了。 关于她身上这个可能只有我才了解的性格面,让我不禁在心里为此感到高兴。然而……只要一想到接下来我们得面对什么样的未来和人生结局,一股忧愁也同时涌上了心头。 ——一月二十九日早晨 昨天的那场纷飞大雪,仿佛只是上天对人们开的一场玩笑。一大早,冬天澄澈的蔚蓝天幕便高挂在我们头顶。 “那你们小心一点哦,路上还有些积雪呢。” “是,谢谢您的招待!” 此时停在老奶奶家庭前的银色轿跑车,integra已经装上了她送给我们的雪链,整装完毕准备随时可以动身了。 “那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说完,我和濑津美一同扳开车门坐进了车厢内。就在这时候—— “唉呀,这个你们带着,我怕你们路上会肚子饿。” 老奶奶边说边递了一只塑料袋给我们。 “老奶奶……谢谢您。”濑津美深受感动地说。 “妹妹要跟哥哥好好相处哦。” 说完,我和濑津美一起对着车窗外的老奶奶挥手,然后引擎发动后,便再次开上了四处堆着白雪而显得色彩斑驳的山路。 银色的车子再次奔驰在山路上。 轮胎碾过结晶的霜雪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我们踏过积雪的柏油路持续前进着。 开了没多久,我们就得把之前装好的雪链拆下来了——方才出发前老奶奶在教我们装上雪链的同时也告诉我们,若是车开进了市区或者高速公路,雪链就得拆下来然后再跑。 “我说呀……”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濑津美忽然开了口。 “怎么了吗?”我回问了一句。 “……那个老奶奶呀,真是个好人呢。”她说。 “是啊,这个世上也是有像她这么好的人存在呢……” 我手里拿着老奶奶给的饭团,带着深刻的感触答了话。 老奶奶递给我们的塑料袋中装了她为我们两人包的饭团,还有昨晚吃剩的”筑前煮”(译注:筑前煮,一种以鸡肉或者猪肉搭配蔬菜,加上酱油、味精和糖炖煮而成的日式年菜。) 虽然我们是无心的,不过直到最后分别的那一刻为止,老奶奶始终都以为我和濑津美是一对兄妹。然而,我想这样也好吧。而濑津美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才对……我想着想着,对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濑津美喊了一句。 “喂,濑津美,我说呀……” “嗯?” “什么‘嗯’?你不是应该回答:什么事呀,哥——才对吗?” “………………” 我当然不是认真地这么说的,纯粹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过我因为想看看她听了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还是忍不住开了这样的玩笑。 她垂着头。我原以为她会就这么低着头持续好一会儿,结果没想到她很快就回应了。 “……猪头。” 短短地回了话之后,濑津美又撇过头将视线移向窗外。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脸上究竟会写着什么样的表情,但我想应该不会跟以前一样茫然地望向远方。 ——一月二十九日滋贺县琵琶湖湖畔—— 我们将车停在琵琶湖边的潮线前面,下车眺望着整个湖面。凌冽的寒风夹带着雪花片片,在冰冷的湖水上染上了斑斓的白色。 湖上的浅波像海浪一样轻轻拍打在岸边。此时,濑津美迈开了脚步缓缓朝着湖中心走去。而这一幕,似乎几天前也发生过。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你是说,就这么走进湖里,是不是会死得比较轻松的这个问题吗?” “嗯,我想应该会比死在海里面好些吧……” “我不知道你这样的结论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因为……海水比较咸,身体也会浮起来嘛……” “……这还真是了不起的推理呀。” 在冰冷的北风和不断飘落的细雪之中,我和她交换了这般不知道到底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言词,而这时候,她一度缓下来的脚步此时又再次朝着湖心跨了出去。 “……你还是不打算阻止我吗?”她问。 “嗯,因为你没打算今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嗯……也许吧。” 距离我们的目标——淡路岛,究竟还有多远呢…… 对于那个地方,其实我们并没有特别的向往,或者有什么非它不可的执着。然而,对于没有任何目的地而到处游荡的我们来说,它却让我们这一趟旅程有了最起码的终点。 因此,我想即便我不阻止,濑津美的脚步大概也会在踩到湖水之前停下来吧……我的内心坚定地这么想着。 ——一月二十九号滋贺县草津市—— “下一条岔路回到国道1号。” “好。” 在这个转弯处,我们的车子从国道8号驶回到了国道。我依着濑津美的导航指示即将开往滋贺县的草津市。 “我问你喔,现在我们身上的现金还够吗?” “够吧,现在我们大概还有三万元左右吧。” 之前帮濑津美买了一套衣服,不过后来的餐费也都在便利商店里解决,因此没花到什么钱。 “怎么了吗?”我问。 “那我们要改走高速公路吗?” “高速公路?走一般公路到不了吗?” “是可以开到附近啦……不过最后还是要上需要付费的路线才到得了……” “这样啊?也对,是要到淡路岛去嘛。” 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去淡路岛好像要经过濑户……还是哪一座桥吧?总之不过桥没办法去。 “如果要走高速路的话,那我们就从草津先上外环道吧。” “好。” 我依照她的指示从濑田东侧的交流道接上了名神高速公路。 这条高速公路比起我们过去行驶的一般道路相对来得平整很多,看得出来是有花功夫去维护的。一路上没有任何的交通标志,视线远阔的程度也让初次走上高速公路的我开起来非常顺手。但有时候我开在右侧的快车道时,后面却有高速行驶的车辆从我后方跟过来,然后超车,这点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害怕。这是因为起初我们不懂右侧方向灯和闪大灯这两种车驾驶间的 信号所代表的意义,弄懂了之后就觉得高速公路开起来真的很舒服。 “那辆车好炫呀……” “……嗯。” 一辆车以非常快的速度超越我们,让车速保持的非常有限的我和濑津美彼此对望了一眼。此时她的反应和平常有些不同。 平常的她始终都是带着一副空洞的眼神望向窗外,不过上了高速以后却稀奇地开始对周围其他车辆东张西望……话说,她到底为什么会对汽车如此知之甚详呢?一想到这点,我便伸手指着方才高速超车的那辆车对着濑津美开口问道: “喂喂,那是什么车呀?” “…………” “呦呦,你就当是猜谜游戏嘛。” “……丰田celica,overview。” “那现在超越我们的这辆呢?” “citroensara……” “哇……你对车真的很清楚呢!” 说实话,她讲的到底对不对我也无从得知,可是因为她平时很少开口,看她答出一辆又一辆汽车的名字,看来很高兴的样子,于是我也一辆又一辆地接着问。 “蓝色的是eunos,红色的是爱快罗密欧……” 接连两辆从我们车边超车开过去的车子,她也照样瞬间就答出了两辆车的名字。 “我看这辆车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说着伸手指向一辆卡车对着她开口问道——由于她平时实在太少将情绪显露在脸上了,因而让我一时兴起想看看她困顿的表情。 “…………” “哈,卡车你果然就不知道了吧?” “……nissan……atlus10。” “喂……天哪,你会不会太猛啦?” 我挑了卡车其实就是坏心眼地想要考倒她,不过没想到她连卡车都这么清楚。 “……你对这车清楚的程度应该可以拿出来炫耀了吧?” “……是吗?” “是啊,我觉得你可以嚣张一点没关系呢。” “…………” 她没有回话。不过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是有点害羞的样子——虽然我还是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为何,不过我想她肯定很喜欢车子吧。 “咦?可是……可是我没有驾照……” “没关系啦!在海边开车一定很享受的!” 我想淡路岛那里又没人又空旷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吧?加上这辆车又是手排的,开习惯了应该会觉得很有趣才对。 “你不会开的话我可以教你哦。” “………………” “啊……话说,我也才刚学会开车就是了。” “……嗯。” 这下对于前往淡路岛除了看花之外,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的我们来说,又找到了另一个新的目的了。 ——一月二十九日名神高速公路大津休息站——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才稍微跑了一阵子,结果已经可以看到大津休息站了。 因为身体上的缘故,这趟旅程还要进行下去的大前提就是不能让自己累倒,因此我们便先绕进了休息站稍微停了一会儿。而这时候刚好有一辆旅游团的游览车也停了进来,整个休息站显得非常热闹。我和她下了车便开始在自动贩卖机区还有土特产区闲晃着。 “喂、喂,你们看那个女孩……” 看来游览车上载着的是修业旅行的学生。他们看到濑津美马上便七嘴八舌地聚集谈论了起来。其他休息站里头的服务生也不时将目光飘到我们身边。 (……嗳,这家伙可人的外表真是走到哪里都这么引人注目呢……) 当然,濑津美本人倒是始终没有这样的自觉。 “喂、喂……我的头发是不是睡塌了呀?”“我该不会把衬衫穿反了吧?”——每当她留意到周围的视线,总会问我这些有的没的问题。若要说会有这样的反应才像她嘛,那倒也是。 当我们买完东西准备回到车内的时候,她忽然驻足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 “………………” 她没有回话。然而视线却投射到这处几个正在打公共电话的人群身上。 “你该不会是想打电话跟家里人联络吧?” “……之前我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是一个陌生人接的……” “陌生人?在你家里接你们家的电话?” 她点点头,接着便跨步朝着公共电话处走去。 “喂,你要打可以用我的手机打呀?” “不要啦,这样会害你缴很多电话费……” 她抓起一只听筒,投了铜板进去之后,慢慢地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输入进去。 没过多久,我便听到她所使用的公共电话吃掉预放的铜钱的声音——喀噹——不过由于周围人多,今天我无法像上次一样坐在她身边一样,清楚地听到她和电话那头交换了什么样的对话。 第六章 roadster 这天正午过后,我依旧来到佐仓家,就在我站在玄关门前—— 嘟嘟嘟嘟嘟嘟——地电话铃声忽然从门内窜了出来。我赶紧取出了佐仓太太交给我的备份钥匙,开了门便赶紧冲向电话机旁。 “喂、喂?这里是佐仓家,请问您哪里找!” “………………” “喂——喂?喂?” 听到对方没有回话,我的心情越揪越紧。 这通电话的来电显示是公共电话。虽说并不是从阿东优手机打来的,不过若是濑津美,她同样也有可能会用公共电话打回家里来。 “喂,是濑津美吗?濑津美,拜托你说话好吗?” “………………” 说完前一句话后,我试着保持短暂的沉默,屏息等待着对反的回复。 接着,双方一阵沉默之后对方终于开口了—— “……你……你是谁?” 这句话像是雨滴落入水洼一般,细微的声音稍纵即逝。 “我、我是医院里的柜台小姐,我叫莳绘。为了方便联络和处理一些事情,我现在白天都会待在你们家里等待你跟我们联系。” 我一口气把话给说完,声音在莫名的激动中显得有些颤抖。 “……是……是不是妈妈出了什么事?” “不,不是。你妈妈没有问题,别担心……” 又听到她的声音之后,我稍微冷静下来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几天下来发生的事情全告知给濑津美——从我在偶然间接到这起协助寻找自用车的请托,然后到我现在自愿来到佐仓太太家里,帮忙守候各方面联络的经历;这其中也包含了阿东先生发怒的事,还有我们已经向警方请求代为搜寻并确保濑津美和阿东优两人人身安全的事。 “……我可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吗……” 濑津美听我说完了整件事情之后对着我开口问了一句: “我妈妈她……说了什么?” “这个……” 面对这个问题,我一时半刻之间烦恼着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答——面对佐仓太太和她的先生,不论我怎么问他们关于这件事的感想,最后得到的都只有一个答案——他们希望女儿最后可以好好任性一次——然而,我却不知道我该不该把这句话转告给濑津美本人知道…… ——哗—— “啊!等等——” 我听到公共电话吃掉最后余额即将挂断的声音,慌张叫了出来。然而,终究还是没有赶上——啪嚓——嘟……嘟……嘟……嘟……电话中响着通讯中断的提示音,我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发呆了好一会儿…… “至少……双方面的沟通上算是有一点点进步了吧……” 我忍不住这么安慰自己。 现在我至少可以确认濑津美平安无事,大概阿东优也一样平安。于是我赶紧拨电话给nnt(译注:nnt,日本电信电话公司,日本国内最大的民营通讯业者。) 之前我在接到了濑津美拨来的第一通电话时也曾询问过阿东优申请的手机电信服务业者,不过他们似乎不太能给出门号持有人确切的发话地点,以我们现在自力调查的情况来说,他们甚至不能提供这方面的协助。 然而,这次濑津美用的是公共电话。如果我把详细情形告知nnt公司里头具有一定阶级的主管,他们应该可以帮我们查询这通公共电话的发话地址才对。 “这样啊……濑津美打电话回来了呀……” “对,我请了电信公司帮忙查询他们现在拨电话的位置,确切地点是在滋贺县大津——名神高速公路的大津收费站。” 我将中午发生的事告诉了兼差下班回来的佐仓太太。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莳绘小姐?”她问。 “我想去一趟看看。” 感觉这件事跟我没有关系,不过既然已经涉入到这一步,要我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我实在没那种耐性——而且我的年假还有剩着。 虽说这么去不见得可以见到他们俩,不过若是他们遇上了什么困难,也许我有机会能够提供一些程度的协助……这是我答话时脑子里怀有的想法。 “对于你的决定……我并不反对,不过莳绘小姐……” “嗯?是。” “这次的离开医院,是她第一次凭着自己的意志决定的事……我希望你能够让她选择自己想做的事,不管遇上什么问题都不要拦她。” “……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佐仓太太的家。我手上现在并非握有任何其他的线索,不过还是决定先行动身。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先试着联络一位朋友。 其实是因为虽然我打算往滋贺县去,不过我并非是有车阶级。而且虽有驾照,但几乎没有实际在公路上开过车,真要自己开我还不太敢开。再说,濑津美打电话回来的地方是在名神高速公路的滋贺休息站。现在他们可能还要往更远的地方走,因此我打算找我那位日子过得很悠闲,应该可以空出时间帮忙的朋友帮我开车,由我来付油钱和过路费。 “喂,我是莳绘。好久不见,那个……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 ……………… “不行吗……” 我叹了一口气。 会有这样的结果我早也已经猜到了,不过这下子同事那边就全部碰壁了。我想,这次因为还关系到两位病人失踪的事件,让她们更不想淌这趟浑水了吧…… 我接着试问我的大学同学。她们刚刚开始都当做一次小小的旅行,因此都还听得蛮开心的,不过一旦话题切进了重点—— “抱歉,这件事听起来有点复杂,我想我还是算了……” 我听到一句又一句这样的推辞,结果又让我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唉,说起来会有这样的反应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毕竟我自己也是偶然被卷入了这起事件的。如果立场对调过来,是我受到这样的请托,我想我大概也会回绝掉吧。 “呜……怎么办好呢……我又没有可以帮忙的男性朋友……” 其实女性朋友的有车阶级本来就少,而我自己也只有驾照,却没有实际上路的经验,实在也不能怪其他朋友都没有车。短短的一个小时之间,我的计划就这么狠狠地被浇了一盆冷水。 就在我打算使出最后的手段,想打电话给租车公司的时候…… ——嘟嘟嘟嘟嘟嘟……一个不熟悉的号码随同电话铃声浮现在我的手机荧幕之中。 “您好,我是莳绘。” “午安,我听说你要去滋贺县是吗?” “是……请问你是哪位?” “我吗?我是昭岛——我该算是你大学时代的学姐吧” 她说话时的声音甜美,语气却显得非常活泼。但坦白说,我不记得有这个人。 “你刚刚打了很多电话在问有没有人能帮忙吧?” “是……你该不会是从那边听到这个消息的吧?” “对呀,我可以帮忙哦,我现在就去接你好吗?” “啊、好,那就拜托你了……” 我接着告诉她我的地址,然后以最迅速的动作开始整理行李。 昭岛……也许是方才我打过电话的朋友告诉她这件事的。这是偶然也好,不是也罢,总之在我正打算放弃这个方法时,接到这通电话真的是为我带来了不小的帮助。 ——叽咿咿咿! 一个颇为引人注意的刹车声中,一辆红色的敞篷车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推开车门走下来的是一名穿着套装、身形显得略为娇小的女性。 “忽然给你添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我说。 “别介意,整件事情我大致上已经听说过了。” 她边答话边打开敞篷车的车顶,同时坐进了驾驶座中。 “快,上来吧——那个……是莳绘小姐对吧?” “啊、是,叫我莳绘就可以了。” “我叫作昭岛优花,叫我优花就可以了。” 坐上了副驾驶座后,我在她的提醒之下系上安全带,她便扳了一下钥匙发动引擎。她没打排档,而是先踩了几下油门,黑色的皮革手套在方向盘上摩擦,不时发出了——唧唧唧……的声音。 (……这女生,好帅气呀……这种俐落直爽的模样真的很适合她,想必她是个自然率真的人吧……) “莳绘,那我们走啰!” “啊、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太阳眼镜戴上,油门一踩便将车子疾驶了出去。 ——一月二十九日东明高速公路海老名市—— 黄昏的天空下,红色的roadster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优花的驾驶技术非常熟练,我们一路上车速始终维持在高档。 “这辆车跑的好快呀……” “ok啦,虽说是辆旧车,不过我做了不少改装嘛。” 我在路上偶尔会像这样出声和坐在驾驶座上的优花攀谈——我在想,她也许是不太说话的,而我则是受她帮忙、坐在她车上的人,因此会担心不要让气氛弄得太尴尬。 看看她的外貌,似乎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不过我总觉得她的实际年龄可能比我大上好几岁。再说,这次的事件似乎也是她从我的学姊的学姊那边听到的。种种层面都让我在心里面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对她失礼。 扣掉这些部分不说,她愿意帮我的忙、淌进这么麻烦的一淌浑水里,心理上更免不了对她怀有一份愧疚感…… “啊,对了——优花小姐,我得先把过路费跟油钱给你!” 我边说边从钱包里面掏出了一万元大钞交给她。 “没关系啦,这不用你出。” “咦?可是这一趟来回可是得花上不少钱呀!再说,我们现在目的地暂定在大津休息站没错,不过搞不好还得跑得更远呢,这些钱怎么能全让你出呢?” “我就说没关系了啦。其实这次的事情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自己有兴趣才帮忙的。” 她答话的同时也打过了方向盘,将车驶进了中线。 “那个……优花小姐,你说你对这件事情感兴趣是……” “喔。我听说你碰到的问题是有两个医院临终疗养病房的病患私自溜出去,开车去了滋贺县没错吧?” “嗯,是……” 对于她的回答,我还是没能理解——事实上,我根本不觉得她有回答我的问题。毕竟这件事任谁碰到都会敬而远之吧?再说,她还不愿意收我提供的交通费,这就更令人难以理解了。 (……而且,现在的我根本就是连她为什么要陪我一起走这趟行程都不知道……) “嗯,这样吧,我就简单跟你说——” 她仿佛读出了我的想法,先一步开口为了我心里的疑虑作出了解释: “莳绘,你在那间医院工作的话,应该也听过这个传闻才对。” “……传闻?是指哪件事呢?” “就是之前七楼病房的病患擅自开车溜出医院然后被院方狠狠削了一顿的事呀。” “啊、喔……是,我有听说过。” 这件事是我从一位在医院内担任病人看护工作的教会人士口中听到的。事件本身是没有酿成什么大问题,不过当时溜出医院的是一位处在重病末期的女性病患,她在没有得到院方许可的情况下,让朋友开车载她出游。 “你知道他们开的车最后怎么样了吗?” “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那辆车,在当时溜出医院的那名病患过世之后,就送给了载她出游的那位挚友……当做是那位挚友全年无休地每天都去看她的奖品。” 她说完后轻轻地笑了。 “……是……这辆车吗?” “嗯,大概吧。” 照她的说法,那她……她本身就是事件中那个每天都来探望自己罹患重病挚友的那个人了——同时也是未经院方许可而载着重病之人出游的驾驶……我不知道让她们想溜出医院的原因是什么,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会对濑津美和阿东优这两个和她们做出同样行为的人感兴趣,就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了。事实上,我自己在医院里头任职,大概也能够理解。若是毫不间断地,每天都要到医院陪伴自己的家人或亲友,而且对象还是临终疗养病房的病患,那真的会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而她载着自己罹患重病的挚友溜出医院,先不论这件事对或不对,不过我想她和她朋友之间的感情应该是非常深刻吧。 “所以说呀,莳绘,你不用对我觉得亏欠,因为这是我基于自己的兴趣而想要参与的——不过话说回来,若你真的见到了那两个溜出临终疗养病房的病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嗯……这个嘛,我打算看看他们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想办法给予他们需要的协助。” “哦……我倒是觉得这对他们来说也许有点像是多管闲事吧。” “……多管闲事?是吗?” “我不是他们,所以我不知道。不过……我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因此若是从当时的我的想法来看,确实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红色的roadster在黄昏的天空下与背景的红霞融成了一体。 我们开在东明高速公路上,不久就可以看到足柄休息区,但我们仍旧马不停蹄地继续朝着西方前进。 ——一月二十九日名神高速公路京都桂川—— 原本晴朗的天空此时渐渐布满厚重的云霭。在这样的天气变化之中,我们的银色轿跑车依旧不断地奔驰在高速公路上,走走停停,一旦累了便稍作休憩。现在我们已经就要开到桂川休息区了。 “我说,我们在这边稍微停一下吧?” “嗯、嗯、嗯……” 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难受。 “……怎么了吗?”我问。 “有点累……” 也难怪。毕竟我们刚才一问一答地,在车子上嬉闹了好一阵子,想必是很耗精神的。加上我们又不是普通病人,体力上的消耗一定会比一般情况来得剧烈。 “那我去买个东西回来。” “……嗯。” 说完,我赶忙跑了一趟休息站的商店,买回来的东西大概就跟我们去便利店买的差不多—— “来,一瓶宝矿力、饭团,还有一包洋芋片。” “啊、嗯……” 她回了话,不过接过的东西却一点也没打算开始吃——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她一向拿到东西就会先开始拆洋芋片的包装的…… “你……你该不会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吧?” “……没有啦……只是我的药吃完了……” “这样啊……” ……药吃完了。这下不妙了……说起来,会遇上这样的状况,早在我们溜出医院之前就可以想见,而我当然也不是故意忽略掉这个必然会遇上的问题。然而,在此之前,我从没有去思考过这件事——事实上,我根本没打算去想,也没这种精神上的余裕去想…… “你的药是什么时候吃完的?” “……昨天晚上。” “那你已 经一整天没有吃药了呢……” 医生告诉我,我的药绝对不可以超过两天没吃。我看她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 想想,打从我们离开医院已经过了八天。以我们带出来的药量来看,这个问题迟早要碰到的。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喂……人家不要回医院去哦……” “我知道,你也不会想回家吧。” “嗯……” 银色的轿跑车离开了休息站,又重新上路。 我在距离最近的一个交流道驶离了高速公路。 虽说即使下了高速公路,我也没办法改变我们现在面临的窘况。但就算继续呆在休息区里,或者持续走在高速公路上同样也什么都不能做。于是我选择离开四周景致单调而且荒凉的高速公路,下了交流道朝市区开去。 我想寻找可能为我们带来一些帮助的地方。 首先,我得先找到一间医院。但这间医院不能是一般的小诊所,而是一间大医院;医院附近会有药局,我要找的就是那种开在大医院旁边的药局。 事实上,对于我们现在来说,最妥适的办法其实就是直接进大医院里头找医生处理;如果我们身上罹患的只是普通疾病,那我大概也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但……我们是临终疗养病房的病人。 我和濑津美两人手腕上都卷着一圈代表我们身份的白色手环,同时也显示着我们未经许可溜出医院的事实——我心里怀着这样的牵挂,开着车在市区内徘徊,同时两只眼睛也不停地四处张望着……我想,大医院附近的药局应该大部分的药品都有才对。 “有了!” 在一条大马路的转角处有一间看似大学附设的大医院。而在医院旁就有一块药局的招牌。我看附近路肩应该是没办法停车,于是找了一块空地,马上就把车子插了进去。 “喂,你把药袋给我。”我说。 “嗯,嗯……” 她带着一脸不解的表情将药袋递了过来。我接过表示着医院名称和病房的药袋,摊开只取了其中写了药品名称的单子——只带这个去应该可以了吧…… “那你在这边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我将她留在车上,用接近跑步的速度朝着距离这边有一小段路的药局奔去。 ——唰—— 我站在门前等待着反应迟钝的自动门打开,进门后便直接朝着柜台走去。 “欢迎光临。” 一名中年大叔看到我便客气地向我打了招呼。他穿着白衣,怎么看都像是这里的药剂师。 “抱歉,请问你们有这种药吗?” “嗯?喔,请稍等一下……” 他接过了我递出去的药袋便往储藏室里头走了进去。我想,他们除了提供普通的成药之外,也有代替医院开药给病人的业务才对。 记得之前我去大医院门诊的时候就是在旁边的大药局领药的。而这间药局就是开在大医院隔壁,也有相当的规模,我想大部分的药品它应该都有。 “抱歉,让您久等了,这是您要买的药。” 一会儿之后,又见那位大叔回到了柜台前。他手中拿了一袋透明塑料袋,里头装着两捆封入了数十颗胶囊的塑料片——有这些应该够了……那两捆胶囊随便数数大概也够濑津美撑两个礼拜才对。就在我正打算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的时候—— “啊,可以先让我看看你的处方签吗?” “……处方签?” “对,就是医生开的处方。因为这个是临床用药,必须要有医生核可才能卖。” “…………” “医生应该有开给你吧?” ……这个状况我没有事先料想到——其实仔细想想,既然我要买的不是成药,那么药局应该不可以随便卖给一般民众才对…… “……怎么了吗?” “啊、那个……” 我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而这位身穿白衣的大叔看到了我的反应脸上开始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啊、嗯?你那个是……” 忽然间,我从他的视线中察觉,他看到我手上的白色手环了——他边看边念,我的名字、血型,还有医院的名称…… 唰—— “啊!” 我伸手欲抓药师拿出来放在玻璃柜上的两捆的塑胶片,却在混乱之中只抓到了几片。但我也没时间回头了,转身拔腿就跑。 “啊!站住——” 站在柜台里的大叔扬起了一阵尖叫。这声惊叫传入我的耳中时,我已经跑到了距离店门口约五公尺处。 我跑步的姿势狼狈,虽然步伐摇晃却仍拼尽全力地逃离现场。然而,就在我跑到反应迟缓的自动门前,就要冲出门外的时候…… ——砰!锵啷—— “呜!好痛……” 我的头重重地撞了一下,让我的意识短暂呈现一片空白。 这一撞撞在自动门门边,力道大得连玻璃都撞破了。我摇摇头试着让自己清醒,用手推开开了一半的自动门,钻出店门口后边死命地向前奔跑,手中仍紧握着方才抢到的塑胶包。 “呼啊呼啊——呜……”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头也不知不觉地扬了起来,药局和停车处之间短短数十公尺的距离此时竟让我觉得如此遥远…… 虽然我隐约觉得身后并没有人从后头追过来,不过我根本没那个精神回过头去确认。 ——要是我被抓走了,那她一个人被留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我没有回去,她会不会就这么留在车子里面一直等我? ……我的脑中一直浮现出这些杂乱的思绪,双脚仍一刻也不敢松懈地持续狂奔着。我的脚步踉跄,呼吸紊乱,一想到这么点速度已经是我现在所有的能耐,便觉得可悲…… ——啪当! “呼啊呼啊……呼……” 我倒头栽进了驾驶座内,一阵慌忙之中赶紧发动了车子。此时的我,就连自己也发现体力比起日前从小钢珠店逃出来时,衰退了很多。 我看了看后视镜,发现自己的额头果真在撞破自动门时被玻璃划破而流出了一点血——这点伤应该很快就会自己愈合了吧……我边想边将车子开了出去,同时另一只手拿出了手帕轻轻地按住了自己额头上的伤。 “……你没事吧?”一旁的濑津美问。 “没事,你不用担心。这没什么。” 我挥挥手,要她安心地收起那一脸不安的表情,同时也将左手紧握着的,封入了胶囊的塑胶片交给她。 “快,快吃吧。” “啊、嗯……” 那一张塑胶片只封入了几颗胶囊在里面,不过大概也够撑个两三天才对。 我今天还能成功抢到药,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体力也明显地下滑。要是这些药再吃完了,那届时我们又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们这趟旅行原本是没有任何目的地的,甚至没有地方可去。当初我们心里没有任何渴望,自然也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的恐惧感。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我们找到了这趟旅程的目的地。在期待之中,也多了一分一旦无法如愿时的担忧。 ——一月三十日京都郊外| 早晨,我们将车子停在某个公园旁熬过了夜晚。 “怎么样,身体还好吗?”我对着濑津美问。 “……嗯,还好。” 看她答话时的脸,似乎因为昨天拿了药开始吃的关系,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我听她说,她的药量大约是一天三次,一次两 颗。算算昨天抢到的那片塑胶片里封入的胶囊数,大概也只够她吃上两天。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好呢……) 若是再开回高速公路上往淡路岛去,以我们现在手边这点药,我担心撑不到那里。然而,若是没有医生的处方签,我们即使到了药局也买不到药;就算拿昨晚取的那一片胶囊的方法炮制,以我的体力来看恐怕成功的机会也不大。 而且,比起我,她似乎更不愿意回到医院里去……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在走投无路的焦虑感中不自觉地打开了手机。手机开机之后在液晶荧幕中显示出了一封手机邮件,来自一个我不认识的信箱。 ……莳绘?这是发信人的名字吗……人在桂川,正往大津移动? “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发信时间,大约是今天凌晨四点——算算,差不多是三小时前传来的。 ……这是说,有谁正朝着我们这边过来吗——瞬间,我看着邮件中的那一串文字:“我正往大津——你们所在的位置移动!”心里似乎有了底——之前濑津美在大津休息站的公共电话打电话回家…… “我问你哦,莳绘这个名字你认识吗?”我问。 “……嗯,那是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接电话的人,是医院里的人。” “这样啊……那就没错了……” 我告诉她我手机上显示的邮件讯息,还有我的推论,然后提着手机推开车门。 我下了车之后便随即对着这通素未谋面的邮件发信人拨了电话——嘟嘟嘟嘟嘟嘟嘟…… “……请问……是莳绘小姐吗?” “啊、是!是阿东吗?我正在等你打电话给我呢!” 从手机里头传来的声音听来,对方似乎是一名年轻女性。我将手机贴在耳边,尽可能保持平静地对着手机那头开口说话。 “莳绘小姐,我想先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你现在人在哪里?第二,你找我们想干什么?” “不行,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两个人现在都平安无事吗?” 她略过我的问题让我觉得不太高兴,不过我想对方会想知道我们的现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我还是直截了当地回了话。 “现在没事,不过我们身上的药快吃完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告诉你,我现在人在大津休息站。我的目的是希望看看你们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让我可以帮助你们的。” 这名自称莳绘的女性在坚定的语气中针对我提出的问题作出了回应——她起初接到电话时的反应显得有些焦急,因此也挑起了我的不安。然而,现在我听到她说话的内容还有说话时的态度后,我想也许我可以相信她也说不定…… 我在心里做出了决定,透过手机将我们现在的状况告诉了她,然后跟她约定了见面的地点——现在我们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濑津美的药不够了。这点以我的能耐完全是束手无策。然后,对方既然在医院工作,也许她真的有办法帮我们一点忙也说不定。 (……我现在都还没办法弄清楚这个叫莳绘的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呢……) 如果她真是担心我们,除了濑津美拨的电话之外没有任何线索就来到大津,我想也许要好好谢谢她。 ——一月三十日名神高速公路桂川休息站—— “莳绘,那两个溜出医院的病患已经到了吗?” “嗯,约好的时间快到了,我想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才对。” 面对优花的提问,我做出了回应。 “我说你呀,你还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家伙呢——话说回来,能实际跟他们俩碰个面也是好事就是了。”她说。 这里是桂川休息站。优花一口气喝干了手中的咖啡,和我一同站在车前等着阿东和濑津美两人的到来。 “啊,来了!是那辆车!” 前方的圆环中排满了自动贩卖机。一辆车从圆环那头开了过来。我对着它猛挥着手。 ——唧。银色的轿跑车在我们的眼前停了下来。这辆车确实是阿东优的父亲日前给我看过照片的车子,不会错了。 “唉呀,是integra呀?车主的品味不错呢。”优花看了阿东先生的车子说道。 “优花小姐,我们走吧。” 一名年轻男子看到我们靠近之后从驾驶座中推开了车门。 “你就是阿东优吧?”我对着他开口问道。 “你是莳绘小姐吗?”他也开口试着确认了一下。 “我是,你好。” 答完话之后,我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这位是?” “你不用理我,我只是陪她来的。” 面对对方的质疑,优花随便一句话便敷衍了过去——这倒让我觉得意外,她不是说过她对这两名病患感兴趣才来的吗…… “话说,阿东,怎么你只有一个人呀?”我问。 “喔,你说她呀?她刚刚吃了药,坐在车子上睡着了。” 这边离他们的车子有一段距离,不过从远处看去,副驾驶座里头确实有一个女孩正靠在椅背上休息。 “话说,莳绘小姐,我想我在电话里头跟你说过了,关于药的事……”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有事想先问问你。” “……什么事?”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我直截了当地对着阿东优开口问道——我打算根据他的回答做出不同的回应方式,我想,这是我身为这起事件从头到尾的关系人,现在又直接和他们两人碰了面,我有必要提出这个问题。 “……我们有我们这趟旅程的目的。” “那么?完成了那个目的之后,你们又打算怎么办?会乖乖回到医院里头去吗?” “这个……” “如果你没办法答应我,我也没办法帮你了。” “………………” 他沉默了。 我想他有他的考量。甚至刚溜出医院时可能什么也没想,但在外头度过的这几天里,他们也已经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想法。然而,我怎么说也是个医院里的职员,而现在站在我眼前的是从我的医院里头溜出来的病患——而且还是临终疗养病房的病患——我绝对不能放任他们这般形同自杀的行为。事实上,即使抽掉这层职业上的道德责任问题,以我个人的立场我也不能对他们的行为坐视不管……我在脑中清楚地理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在我们彼此同样默不作声地对峙之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 一个令人意外的声音将这段漫长的沉默打破——“莳绘,你不是说你是为了帮他们而来的吗?还是你这次来也要顺便为他们带来他们不愿意面对的困扰呢?” “咦?啊、这……我不是想带给他们困扰啦……” 方才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立场的优花此时忍不住插话了。 “那你就帮他们呀?还谈什么条件呢?不然的话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 “可是……我怎么说也是个医院的职员,而就我个人的立场而言……” ——啪! 我话没说完,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当我察觉到自己脸上窜过了一阵带着麻痹的刺痛,我这才知道我被优花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呜、那个……优花……小姐,你……” 事实上,比起脸上的痛楚,这个巴掌在我脑海中留下的是更为震撼的惊讶。 “不好意思,因为学妹脑袋有点不太听话,我一时之间没 能忍住就打下去了。” “…………” “你大概不太能理解,不过让他们这样的病患任性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实有时候也是我们这些医护人员的工作呢。” 她道出这句话的同时,脸上露出了些许落寞的神情。 (……我希望她能够好好地任性一次……) 此时,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日前在佐仓太太口中听到的那句话——话说,听优花说,她之前也曾经每天来到医院里的七楼病房探望自己的挚友。以他们这样的立场,面对无药可愈的病人时心里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想法,现在的我确实还无法拥有什么太深刻的体认。然而,此时优花所要表达的却和佐仓太太之前说的那句话不谋而合,那么,这难道就是他们同样会有的期望吗…… “呼……嗯,我知道了……” 我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同时从包包里头取出了一个纸袋,“阿东,这是你要的药,你拿去吧。我想这些药应该够你们撑两个礼拜了。” “咦……” “其实在我跟总护士长商量这件事之前我就已经把这些药准备起来了。这里头也有你的药。” “麻、麻烦你了,谢谢。” 他接过纸袋,恭敬地对我行了好几个礼。 “搞什么嘛,莳绘?原来你早就已经准备好啦?” “不是啦!这只是我怕有什么状况所以先准备起来的……” 我答话的同时伸手捂住自己红肿的脸颊,表现出了挨这一巴掌之后内心产生的些微不满。 ……老实说,面对这件事情,我到底心里面想怎么做,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虽说我是偶然被卷入这起事件,随波逐流地参与了整个处理过程,不过我到底是不是打从事发之初就怀着想把他们带回医院里去的想法,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该制止他们,将他们带回医院才是对的;抑或是该在他们背后推上一把…… 一会儿后,我和优花对着阿东他们的车子挥挥手,已经要跟他们道别了。就在他们车子开走时,优花看了车上副驾驶座一眼,忽然扬起了声音问道:“那女生……该不会是濑津美吧?” “怎么了吗?”我问。 “喔,没有啦……她身上穿的已经不是那件睡衣了呢……” “嗯?” “没事啦~~我们回去吧!我的年假可不多呢,我得早点回去才行。” 说完,我们也坐上了优花的红色敞篷车,发动引擎之后开往回东京的路。 我不知道阿东优和濑津美接下来究竟如何,不过……我希望他们至少在这趟旅程之中能够无怨无悔地度过。 ——一月三十日兵库县中国自动车道——(译注:中国自动车道,横亘日本中国地区的东西向高速公路名称;始自大阪府吹田市,终至山口县下关市) 天空终于放晴,冬季特有的深邃天空映出清澈的靛蓝色高高地挂在我们头顶。 “话说,你今天吃了药没有。”我问。 “嗯,刚刚吃了。” 多亏了昨天拿来的药,她现在身体状况稍微不再像之前那么糟糕了。 我们从吹田系统交流道接上中国自动车道,现在继续地跑在高速公路上。 “喂,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呢?” “走神户系统交通道……” “我知道了,转山阳自动车道嘛。” “嗯。” 我开着的银色车子一路走在她所指出来的路径上。来到这边,路上已经不时可以看见淡路岛的标志了。就在这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座大桥。 “这就是明石海峡大桥吗……真壮观……是吧?” “……嗯。” 我们不约而同地由衷感动着。走在明石海峡大桥上,车子开起来的感觉就好比悬空在海上飞行。路上偶尔可以看见将车停在桥上,下来俯瞰这片丽景的游客。我想,这些大部分都是观光客吧?许多人还拿起相机拍起照来了。我也学着他们将车子停到了路肩,然而…… “这边禁止停车哦……”濑津美说。 “没关系啦,我们停一下下而已。” 再说,放眼望去,停在路肩的车子也绝不止一、两辆。 “喂,我们下车走走吧?” “………………” “这边视野一定超棒的,好嘛?” “好啦……” 她带着同样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不过还是跟着我一起走下了车。 凛冽的寒风窣窣地拂过桥面,“哇……这里出乎意料地冷呢……”我说。 “……嗯。” 平常我们不怎么下车,一下车就置身在严寒的冷风里,这种刺骨的寒意感受起来自然格外地深刻。 桥的另一侧也有一对男女,大概是情侣吧。他们正拿着相机拍照,愉快的笑声就连桥的这头都听得见。 仔细一看,除了那对情侣之外,周围也有一些家庭或者一起出游的游客正在拍照留恋。 ——拍照呀……都来到这种地方了,好像真的还得拍张照片呢…… “这么说起来……”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怎么了吗?” “嗯,你在这边等我一下。” 之前翻过前座的行李箱好像就有一台便宜的即可拍相机。那是在我们开车出来时第一次检查车子里头有什么东西可用的时候翻到的。我当时看了一眼,印象中好像还有几张底片可以用…… “太好了!还有两张底片!” 我从前座的行李箱中取出相机的同时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确认它还有多少张底片可以拍。 “久等了——来,我来帮你拍照。” “咦……” “照张像嘛,难得我们都来到这里了。” “……不要啦。” “别这么说嘛——快点,摆个姿势吧?” 我边说边提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了她。 如果她不是这么别扭的话,那副甜美的长相可是相当迷人的呢!若是再搭配上这么一个特殊的景致,我相信这一定会是一张很漂亮的照片的。然而,此时无论我镜头怎么转,她始终都是一副看来有点不悦的冷淡表情,让这镜头怎么样也抓不出我预期的效果。 “喂,拜托你笑一个嘛~~” “………………” 听到我这么说之后,不晓得她是害臊还是怎么样的,还是正面对准了我的镜头,怎么样也不肯收起那张看来有点不悦的脸——难道,她其实已经很尽力地想要摆出笑容,却只能做到这种程度……我思索了一会儿,正打算将她这副模样直接拍起来算了,却在这时候—— “抱歉,可以请你帮我们拍张照吗?” “咦?啊,好的……” 一对情侣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我们身边,一只手递出了相机想请我们帮忙。 “那我要拍啰!” “好的,谢谢——” 镜头中,他们两人手搭着彼此的肩膀,一齐摆出了笑脸。我按下快门抓住了这个瞬间。 “谢谢——换我们帮你们拍吧?” “咦?啊、那个……我们其实……” “是用这台相机拍吧?” 这对情侣之中的那名男子没等我把话说完,已经伸手先一步接过我手中的相机——或者可以说,他根本就是把相机从我手中抢过去的。我想他大概是怕我们不好意思让他帮忙吧…… 他抓起了相机,不顾我们此刻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模样,提起镜头已经准备要拍了。 “喂,你女朋友好可爱哦——快 点快点,你们两个靠近一点吧!” 听到他的话,我勉强稍微拉近了和濑津美之间的距离。至于濑津美,她的脸上露出了平时一贯的表情,好像靠近过来了一点,但说有好像又没有。 “那个——你们两个要不要摆个姿势呀?” 这名情侣档的男子个性不但鸡婆,现在竟然还对我们的动作提出了要求。就连站在他身边的女友看着他都觉得有点受不了了——想想,与其出声抱怨,也只好依着他了……我无奈地伸手绕过濑津美的身后,将手缓缓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头。 “……啊……” 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有肢体上的接触呢。 此时我的掌心里头传来的是那一套日前帮她买的、稚气未脱的衣服触感,还有她那一头长达腰际的直发里柔顺的发丝。 我盯着眼前的即可拍镜头,看不到此时濑津美脸上的表情。然而……也许她现在脸上浮现的,是我鲜少看到的……那般有点害羞,又有点别扭的样子吧…… “那我要拍啰!” ——咔嚓! 帮忙拍完照,也要到了他们想拍的照片之后,那对情侣转身往自己的座车走了回去。我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同时也朝着自己的车子移动。 “可爱的女朋友呀……之前我们还只是被人说是兄妹呢,这算是进步了吧?” “………………” “话说,我们是不是真的看起来像一对情侣呀?” “…………” 此时的我遇上方才那样的状况,心里莫名觉得非常开心,于是忍不住吐出了有些幼稚的言词: “喂,我说——那个……濑津美,你觉得呢?” “谁准许你直接叫我名字啦……小鬼……” 她丢下这么一句话旋即别过头去。然而,我想她这个动作应该是因为害臊而不想让我看见她的表情而做的吧。 ——一月三十一日兵库县洲本市—— 这天头顶上仍是那一片冬季特有的,蔚蓝而深邃的天空。我们离开桥上不久之后就来到了洲本交流道,在这里下了高速公路之后改走一般公路。 “终于到了……” “……嗯。” 打从我们溜出院那天,车子的里程数总共往上加了九百公里。我们从原本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到现在已经置身在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开的这辆银色轿跑车载着我们一路上碰撞了几下,在几个地方留下了凹痕。而最大功劳还是比起地图更熟悉道路分布状况的濑津美,有她的引导我们才能真的来到这里。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往南开……” “往南吗……好。” 我继续依照她的指示变换了方向。 说真的,来到这里之后,我也知道路该怎么走了——眼前一看就有好几处立起来给观光客看的路标,然而我还是打算维持我们一路上的习惯,由她来领航——心里头总有个声音告诉我,我非得这么做不可,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依照她的指示开车。 一个没有其他人影出现在当下的冬季沙滩上,凛冽的寒风撩拨着成片的松树林。 车子开到这里之后,我便将驾驶座让出来给濑津美。 “你的脚能够踩到离合器吗?”我问。 “可以……” “好,接下来把排档从空档打到二档。” “……我会啦。” “好,你会——那接下来就让你随便开吧。” “嗯,好……” 她带着认真的表情紧握着方向盘,用那一幅娇小的身躯伸长了双腿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的动作,让我也专注地从副驾驶座上挺起了上半身,“很好很好——来,慢慢离开离合器……” “……嗯。” 接着,她明显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呜哇!” ……果然,引擎产生爆震了。 “你呀,离合器出现半联动的时候,踏板抬起的速度要放慢啦。” “妄念。” 我说的话她是有听到了,不过果然要马上习惯手排的操作方式还是没那么容易呢。 我看着她牙齿轻咬着下唇,全神贯注的认真表情,对照她平时那种不怎么将喜怒形于颜色的性格,还有碰到什么是总喜欢先把头给别开藏住自己的情绪的这两种表现,此刻她脸上的神情实在让人看了不禁会心一笑。 “喂,我快头晕了啦。” “我、我知道啦!” 在没有人的沙滩上,濑津美用她还不太熟练的开车方式折磨着这辆银色的轿跑车。它原本就有点碰裂了而显得有点吵的排气管,此时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就好比一阵阵痛苦的哭号。 天空中夕阳的红色逐渐沉寂,从紫色缓缓变成了整片的蓝黑色。在这个华灯初上的时刻,原本歇息的海风已经完全转成了陆风,大大的月儿不知何时已经探出了头来。 “我看你差不多也练熟了嘛。”我说。 “……嗯。” 她答话的同时将排挡杆推到了三档。此时她连离合器的踩踏方式都已经用得相当熟练了,开着我爸的银色integra在这片迷你的沙滩上自由地来回奔驰着。 “我说你呀,有这种水准的话就算不去教练场上课应该也可以考得到驾照吧?” “可以吗?” “嗯,虽然我这么说没什么确切的依据,不过我至少是考到了驾照的人,大概可以判断的出来啦。”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现在带她去考照,真考过了也没什么意义。而这般残酷的事实,我们心里其实都懂……我们有地图,有药;虽然排气管碰坏了,不过也有一辆银色的轿跑车。然而,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未来。正因为我们彼此都深知这点,让我心里更是涌出了一股莫名的哀伤感。 “……来,我的给你。” 我从我的上衣口袋内取出了我的驾照。这张驾照原本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同时也代表我所失去的正常生活。 “就当是你的毕业证书,拿去吧。”我说。 “……可是……就算我收下了,我也没多少时间可以用了……” “收下吧,反正对我来说也是一样啊。” 我们曾经住过的七楼临终疗养病房,那里是我们所剩无几的时间内怎么也无法逃脱的牢笼。挑高的天花板、只能打开十五公分宽的窗子,还有我们手上的白色手环……第三次出院、住院代表的即是宣告一切即将结束。而她是第二次,我则是第一次…… “——来,拿去吧……恭喜你考到驾照啰。”我说。 “嗯……谢谢……” 濑津美答话的同时点了点头,并且从我手中接过了驾照。 这样一来她也拥有一般自小客车的驾照了——这么一来,不止是轿跑车,她还可以开房车、休旅车;所有她喜欢的车子她都能开了…… 这么一来,接下来也应该可以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了。 第七章 narcissus 水仙花 车子从濑津美练车的那一处小沙滩出发,自刚入夜一直开到了深夜,我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可以看到水仙的地方。 这里理应是一处观光区,不过不知道我们所处的这一带是不是已经算是外围区域了,或者是因为时间晚了,周围完全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宁静的夜里,我和濑津美两人待在车内,静静等这个天的晨光升起。 “喂,我们为什么不开灯呀?”濑津美问。 “因为电池快没电了嘛。”我说。 “喔,这样啊……” 我关掉了引擎,此时车内和车外一样是一片漆黑,只剩下仪表盘上微微的光源打在我和濑津美的脸上,让我可以稍微看见她朦胧的侧脸。 熄灯了,引擎也熄了。我们待在狭窄的车厢内,话也没说几句,就只是静静地等待这漫长的黑夜过去。 后座散放着我日前偷摸来的衣服。我们一人从中抓了几件布料较厚的牛仔裤、毛衣,还有廉价的毛巾,充当棉被包裹在自己身上。 “很冷吧?”我问。 “……嗯。” “那你要不要过来坐到我的身上?” “咦……” “来嘛,没关系啦。” 我看她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座上都冷得发抖了,于是要她坐到我的大腿上。 “这样应该会比较暖和一些吧?” “…………” 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出声开口拒绝: “不用了……我没关系。” 然而,她嘴上说着自己不冷,身体却不断地打着哆嗦。 我们呼出来的气体在车内化成了白色的水气,怎么看也知道她在逞强。 “……还是你觉得冷要我过去?”这会儿换她开口问道。 “嗯……好啦,我觉得冷,你过来啦。” “……那好吧。” 说完,她慢慢爬过来坐到了我的大腿上,带着些许的顾忌整个人蜷了一圈。 “怎么样?这样是不是暖和些了?” “……嗯。” 外头的低温和车内的温度落差将六面挡风玻璃全染成了白色,凝结的水气加上朦胧的黑夜,窗外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过就快天亮了。我想,等到早晨的阳光洒下,外头一定是整片整片的白花吧。 ——夜色一点一点褪去。 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下蹦了出来,将天边从带紫色的黑色缓缓重新漆成整片的米白色。 天亮了。眼前成遍的白色花丛也终于展露了它的全貌。此时,夜晚漆黑的世界忽然变得不再纯粹,一抹充满跃动感的白色和黄色鲜明地烙在我的视觉影像当中。我和她忍不住推开车门走了出去,不透过车窗玻璃,而是透过我们活生生的眼睛直视着眼前的这片景致。 “好壮观呀……”我说。 “……嗯。” 这里遍地开满了不计其数的水仙花。朝露反射着晨曦,让这片白色的花丛显得更加耀眼。直教人联想到一面直朝着海洋中心铺去的白色绒毯。 我们停足在这片令人目眩神迷的景致之中,彼此交换的言语在吐出来的瞬间也全部都成了白色的水气,和眼前的景致融成一体——这天,我们终于亲身来到日前在无聊的电视节目中看到的风景里头。在这趟旅程之初完全没有明确目的地情况下,最终竟也来到了这里。 “……这些花都是同一种花吧?” “嗯……就细微特征来看,每朵花都是一样的。” “是吗?太好了……” 我不清楚花与花之间的品种差异,不过……相较于那天电视荧幕中映出的,完美无缺的那片花田,此时满布在我们眼前的花丛虽然有大有小;有全开的,有半开的,也许不是那么样的完美,但它却是活生生地绽放在我们眼前。 “好漂亮……”濑津美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是啊。” 世界——在捉摸不定、平凡且无聊的现实生活中,它对待每个人都是以同样冷静的眼光和无情的态度,其间充斥着许多我们肉眼无法看见的,或者伸手无法触及的思绪。然而,现在我们不但可以摸到它,甚至还可以感觉到那些肉眼无法看见的片段思绪,就散落在这片壮阔的景致中…… ——二月三日洲本市南淡路水仙线—— 天空下着雨,绵密的雨丝将冬季的天空染成了白茫茫一片,我们在这里待了两天,哪儿也没去。因为我们没办法行动。 “咳咳!” “喂!你还好吧?” “嗯……还好。” 濑津美的身体状况开始恶化了,我们将副驾驶座的椅背向后倒,让她躺着休息。这两天,车子也都几乎没办法开,一直停留在这一带。 她其实有吃药,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恶化的情况始终没有好转……我看,这大概已经不是药的种类够不够齐,药量吃得够不够的问题了。 我和她都是七楼病房——临终疗养病房的病患。就算没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以她已经出院住院两次的情况来看,什么时候会步入这般田地其实也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说……你会想回去吗?”我对着濑津美问。 “……你呢?你想回去吗?” “嗯,是有点想。” “想回去哪里?七楼?还是自己的家里……” “这个……这个………”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我们早晚终将面临的结局。对濑津美而言是如此,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然而,现在我只能看着一旁仰躺在副驾驶座上的她,什么事也不能做。这让我觉得格外难受。 ——啪当……我走出车外。呼出的气息旋即化成了白色的水气;冰冷的雨滴浇在我的脸上。我挺直了身子抬头仰望着天空。“……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该强行把她带回医院里,还是就这么让她留在这里,自始至终陪在她的身边——话说回来,其实我也正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也许,我其实该选择和她一起走向生命的终点…… 我从口袋里头掏出了手机,在通话记录中翻出了日前从这里拨出去的号码。那是她曾经用我的手机拨出去的号码。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您好,这里是佐仓家。” “……………………” “喂?请问您哪里找?” 我无法做出适切的判断,因此不自觉地便掏出手机拨出了号码。然而,电话接通之后我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开口寻求协助…… “——喂?是濑津美吗!还是阿东?” “……我是阿东。伯母,好久不见。”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对着手机向濑津美的母亲打了招呼。 “是啊,好久不见,你们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边现在正在下雨。” “这边也开始下了,不过现在雨水都已经冻成雪了。” 我听到伯母提到雪,于是跟着抬头望了一下天空——也许现在这边下的也是雪吧……我茫然地猜想着,然后下定决心把我想说的话吐了出来。 “其实……我想跟您说濑津美的事……” “没关系啦,你们不用在意。” “咦?” 我什么也还来不及说,伯母便开口先堵住了我的嘴。 “还是说,濑津美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任性的要求?” “不,那倒没有……” “这样啊……那……如果濑津美对你做出了什么无理的要求 ……我可以拜托你顺着她的意吗?” “………………” ………… 我结束了这通电话,带着身上冰冷的雨水坐回到了车上。 ——她从没有打从心底展露过笑容。 ——她从没有好好任性过一次…… 我想起了曾经从伯母口中听过的话。 ——二月四日洲本市面上南淡路水仙线—— 绵绵细雨似乎并没有停止的迹象,仍持续从黑色的夜空中不断洒下。车窗外的水仙花田,在雨雾氤氲中呈现出朦胧的白色,非常耀眼。 “喂,这些花——水仙花的学名是……”我伸手指向前挡风玻璃外头的那一片白花田,“是叫作narcissus吗?” “嗯……这个名字的由来是源自于希腊神话的一名美男子。” “……希腊神话中的美男子?” narcissus——经她这么说,我似乎有点印象了。虽然不常听到,但我确实听过这个名字。 “……他的名字是译作纳西瑟斯对吧?” “嗯,不过关于他的神话故事有很多版本就是了……” 听到她的解释之后,我露出了佩服的表情,继续听她说下去。 “少年纳西瑟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因此不论谁看到他都会为他着迷……而妖精艾可的心灵也成了他的俘虏。然而,艾可每次开口,吐出的言词永远都只能重复对方所说的话……” “……只能重复对方所说的话?” “是啊。所以……如果纳西瑟斯不对她先开口说出爱她,那么艾可是无法对他表达自己的爱意的……” 濑津美道出这段故事时,脸上的表情写出了些许的寂寞,呢喃的语句听来也多了些哀凄的味道,那一双美丽的眼眸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将目光空洞地聚焦在不知名的远方。 “可是……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无论艾可对纳西瑟斯怀有多么深刻的爱恋和憧憬,这样的爱情是不会有结果的……于是,她最后对纳西瑟斯下了诅咒。” “……结果故事就这么迈入了众所皆知的结局,让纳西瑟斯就此爱上了自己在泉水中映出的倒影了是吗?” “后来……纳西瑟斯离不开水边,看着看着,最后变成了一株美丽的花朵,就是水仙花……它的学名,narcissus就这么来的。” 说完之后,她稍顺了一下呼吸。处在一旁听完这个故事的我,心情上也感染了些许的落寞之情。 “……艾可……她心里藏着永远无法开花结果的爱恋——就好像没有未来的我们一样。” “后来呢?艾可怎么了?” “消失了……在纳西瑟斯受到诅咒之后。” ……消失了? ——消失,这样的结局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意涵呢……她诅咒了纳西瑟斯,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就连纳西瑟斯也陷入了不幸的结果…… “……怎么了吗?”她问。 “没有啦……可是你不一样吧?” “……嗯?”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吗——问我会不会诅咒自己这般没有一丝丝希望的命运……那你呢?你不一样吧?” “那个……” “……怎么样?” “……嗯……因为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她脱口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接着又将视线再次移向了窗外,什么话也不说地默默注视着夜雨不断拍打着白色花丛。 “……我的时间停止流动了。” 几次不同的季节更替,白蒙蒙的梅雨也几度盘据了整片天空,然后消失。我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过着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的生活…… “即便我永远阖上了双眼,这个世界也不会因我而停止转动……” 我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雨声进入我的脑中——我知道……我知道我所渴望的一切都无法实现。因此我不羡慕…… 我不羡慕比基尼泳装;不羡慕翡翠色的海滩;不羡慕带着愉悦笑容摆出撩人姿势的杂志封面模特儿。我不羡慕…… 我知道,只要我永远闭上眼睛之后,就算没有地图也没有汽车,我也可以去任何地方。 因此,即便我胸前那道长长的伤痕不提醒我;即便我就好比希腊神话里头的回声妖精,艾可,而眼前不可能实现的现实永远只是我对纳西瑟斯无法开花结果的爱…… “……我也绝不会……对这辈子与我无缘的期待怀抱希望……也绝对不会诅咒这个不会同我一起消失的世界……” ……然而,这个早已许下的决定,如今……曾几何时却开始出现了松动的危机…… ——我身上原本已经停止流动的时间,此时又开始了起来……在这个随时都会步入终点的时刻…… ……所谓的伤口…… 似乎切痕越深,愈合所需的时间也就越久……那么像我这样大半辈子都是在医院度过的人呢——像我这样在心里画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痕,让自己和现实世界分离的人呢…… 我是不是再也不可能拥有健康的心灵——再也无法取回真挚的笑容了…… “……像我这样过了二十二年的人生……究竟会变得怎样呢……” ——二月六日洲本市南淡路水仙线—— “咳咳……咳咳……” “喂!你没事吧?” 黎明前,我听到濑津美咳嗽咳得厉害,伸手轻抚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的背部。 时间又过了两天,之前从莳绘小姐那里拿到的药也已经吃完了。当时她还告诉我,这种口服药已经是药效最强的一种了,不过现在看来,它对濑津美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 ——不过比起什么事也不做,再拿些药总比没有来得好些……我抱持着这样的念头取出手机正打算联络莳绘小姐,同时也伸手抓住钥匙,准备发动引擎,然而…… “……不用了啦……” 一个孱弱的声音出声制止了我的动作。 “可是你这样下去……”我说。 “……反正这些药再吃也没什么用了。”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其实情况就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再吃同样的药也不会带来什么实质上的效益才对。然而,要我就这么什么事也不能做地袖手旁观,我实在坐立难安…… “那、那我们到别的地方去吧?好吗?” “……别的地方?” “对,什么地方都好,然后你再帮我指路好了!” 我试图在言语中多灌注一些活力,精神饱满的程度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侧着脸望向窗外,将视线焦点提到了遥远的彼方。我望着她,一个人唱着独角戏地表现出了亢奋的情绪,对着她做出了这样的提案。 ……然而,我知道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就算我真让她打起精神来多撑过一些时日,顶多也是将两天后即将结束的生命多延长一天而已。关于这点……我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你说说看,你想去哪里?”我问。 “……我没想去哪里……” “对了——对了!你喜欢车子吧?那我们再回到高速公路上去跑一跑如何?一定可以看到很多很炫的车才对!” “……不用了啦……” “………………” 我沉默了一会儿。 “——那、那这样好了,我们再去买些衣服吧?你也会想要新衣服吧?” “………………” 听到我再次提出了新的建议,她也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不用啦……” “……什么不用了……你……” 她丢下了那句话之后,又将视线移回到了窗外。然而,她的目光并非落在外面那片水仙花田上,而是像从前的她一样,带着空洞的视线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同时,再也不把头转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你口中永远都只会说‘不用了’三个字……” “………………” “稍、稍微积极一点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你不这么做呢!” 不知不觉之中,我说话的音量已经越提越高——我觉得有些生气……有些悲哀,不知道为什么…… 一向对于眼前的现实无法拥有深切的体认的我,此时却觉得内心无比沉痛…… 车厢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窗外满布着开在冬季的花朵,一月的水仙花——narcissus。它们在黎明前的雨夜轻轻地荡漾着,勾勒出了一片白茫茫的景致。 她望向窗外,视线穿过了这片白色的花田,聚焦在更远的彼方。 万籁无声的夜里,除了海潮拍打在岸边、细碎的水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积极一点……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呢……” “咦……” 一片漆黑的车厢里头,濑津美的声音忽然传入了我的耳中。 “如果我怀抱着希望,拼命地努力追寻之后可以获得回报,那我也许真的该积极一点……可是……可是如果所有的期望都不可能实现的时候,你叫我到底怎能么办呢?我没有办法坚强到在付出了努力,怀抱着期望却落空的时候,还能笑着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呀……” 她将空洞地望向远处的视线移回来集中落到我的身上,一双真挚的眼眸从副驾驶座那头直视着我。 “在这样的命运之中,我唯一的选择就只有一开始就舍弃了所有的期待,放弃了所有的希望……然后带着冷淡的态度看着自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有是没办法的事——难道不是吗?” “……你……” “呜、呜……呜呜呜……” 她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那张不论何时永远都面无表情的脸庞,此时竟带着肩膀传来的颤抖,不断地流着眼泪。 “在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难道不能为自己留一个藉口,让自己说……如果我那时候有好好努力过的话,今天也许不会这样……我难道就不能为毫无希望的人生留下一个只是我自己没有积极争取的推托之词吗——因为我知道这一开始就什么也不可能实现嘛……这样难道不好吗?” 我透过车厢中的前挡风玻璃望向黎明前的夜空,一轮明月仍高高挂着。 万籁俱寂的夜里,除了时而从远方飘来的海潮之声,耳边唯一还听得见的,就只有她无助的啜泣了。 一切对她而言,也许就好比无法靠自己意志说话的艾可。现实世界给她什么,她才能祈求什么。 她无法主动开口央求,因此她不存在有任何希望,不看任何她得不到的东西;她甚至不祈祷,也不埋怨……因为她除了放弃一切之外,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让自己从绝望中挣脱。 因此她拒绝回家,也拒绝回到医院,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这样的人生做出的抵抗。 第八章 白石工业 二月的海水蓝得清澈透明。刺骨的冷风夹着寒意,时而拂过松林传来阵阵的窸窣声,风声与海潮声交织着在宁静的景致中回荡在我们耳边。 “我说,就只有这个而已了啦。” 我将手中印有“白石工业”四个字的毛巾递出去交给她。这是我们之前擦身体时用的毛巾。 “………………” “拜托,你也用不着摆出这张脸吧?” “……知道啦。” 她露出了些许不满的表情接过了我手中的毛巾。 她忽然对我说她想要一件泳衣,让我觉得非常困扰。在现在这种时节,在这样的地方,而且她要的还是一件比基尼泳衣,这么任性的要求让我真是十足伤透了脑筋。 我只好在车上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拿来充数,结果怎么找也只找到这条混在我偷摸来的衣物堆里的这条毛巾。 她拿走毛巾之后离开了一会儿,结果竟然将毛巾缠在胸前,然后穿着那条日前买的,她非常心爱的裙子回来。 “……怎么样?”她问。 “呃……你这么问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很……奇怪吗?” “嗯……大概吧……” “………………” “——啊,没有啦!不会很奇怪——一点也不奇怪啦,真的。” “嗯……好啦……” 看来她似乎是接纳了这个说法,转身便朝着海浪拍打着的海滩潮线上缓缓跨了出去。 浅滩上的浪涌上来之后又退了回去。冰冷的海风撩起来了她的长发,天空似乎担心着这样的天气不够寒冷,特地还洒下了绵绵的细雪。她脱下鞋子,将鞋子提在手上,带着喜孜孜的脸庞赤脚踩着潮线上的浪花。 “喂,你看我看起来像个杂志模特儿吗?”她对着我问。 “嗯——还可以吧?” 寒风中,我和她呼出的气息全部化成了白烟,答了话之后,我提起了方才从车上拿下来的相机——就是之前在车上找到的那个便宜的即可拍相机——这台相机里头还残留最后一张空白的底片。 “那我要拍下来哦!”我说。 “咦?” “拍出来的照片肯定会让你看起来更可爱的——来吧!” 我边说边提起了相机,将镜头对准了她。 “………………” “好了,你就别不好意思了吧——快点!” “……嗯。” 我透过镜头抓住了站在潮线上她的全身。此时,她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羞,脸上表露出了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复杂的表情。 “喂,你也摆个像样的姿势嘛?” “……可是……” “不要可是了——快点,像你这样呆呆站着怎么像个杂志模特儿呢?” “……好啦。” 她强忍着内心的羞怯,带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庞将一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同时高高举起了另一只手,将手笔直地伸向蔚蓝而深邃的冬季天空——好似要抓住什么似的,直挺挺地朝着天空伸展着。 我看着她,“你还少一个动作……” “……什么?” “你忘了要笑了啦。” “咦?” “……笑一个嘛,濑津美。” “………………” “……你年纪比我小耶……凭什么直呼人家的名字……”她说。 接着,她便初次在我的面前展露了笑容——她穿着自己心爱的那条短裙,胸前包裹着一条用来充当比基尼泳装的白色毛巾,对着我手中的即可拍镜头展露了笑容;背对着如翡翠般呈现蓝绿的海水,像个平面模特儿一般对着镜头展露了笑容…… “好了!那接下来换一个更有动感的姿势再拍一张吧!”我说。 “嗯!” 她提起了脚步,带着愉快的表情在水边玩了起来。 虽然我手中的相机底片用光了,不过我仍抓着这台即可拍用镜头持续地捕捉着她的身影。 “哦?我看你好像已经进入状况了哦?” “才、才没有呢……” 在我们爽朗的对话声中,天空似乎担心着这样的温度不够浇熄我们的热情,因而特地增加了风雪的强度。而我仍提着底片用尽的即可拍,透过镜头凝视着那张脸上写满了兴奋的表情的濑津美。那一副娇小的身躯,即便在寒风拍打之下,仍带着一张遗忘许久的笑容对着镜头看过来。 ——哗哗…… “……那我们就玩到这里吧……” 她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转身便像之前两次一样,朝着大海中央缓缓迈开了脚步。 “啊,对了,你的驾照……” 她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转过头来对望着我。 “不用还我了啦,你就把它当成纪念品带走吧。” “嗯,好……” 她点点头,又将掏出来的纸片收进了口袋。 那张驾照是我之前送给她的。它之前留在我手上,原本已经完全失去了它存在的价值,却又在过去的几个礼拜内重新找回了它存在的意义。 她收起了那张驾照之后,接着也解下了绑在她手上的白色塑胶手环,然后将它递给了我。 “你这是……要给我的吗?”我问。 “嗯,拿去吧……” “喔……那我就当成纪念品收下了。” 我接过了她的手环,然后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头。 “……我说呀,我之前告诉你的条文——就是那个七楼病房的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你还记得吗?” “记得,因为那是你在我住进去的第一天告诉我的嘛。” 七楼病房的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 ——第三次核发出院许可的时候我们就该有心理准备了,因为不可能会有第四次。 ——绝对是最好的方法,因为这么做最能够减轻我们带给自己家人的负担…… 这是属于我们这些即将永远与世隔绝的居民们的箴言和教条。 “……在那些条文后面呀……我还想再追加一条……你会帮我传下去吧?”说完之后,她举起手,摆出一副好比一位知名偶像歌手一般的姿势—— “当你比其他人早一步离开的时候……要为还活着的人留下一抹笑靥……” ——说完,濑津美的脸上也随之展露了微笑。 “………………” “你还没有把这些条文传给其他人过……所以就拜托你啰……” 她将这句话当成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噤口后转身便朝着大海中央再次跨出了步伐,但我看着她的背影,没让她就这么离开。 “……让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好吗?”我说。 “嗯。” “这次……你希望我阻止你吗?”我问。 “………………” “还是你希望我对于你的这个决定,在你背后推你一把呢?” 面对我的提问,她佇足停下脚步,但却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推过来的浅浪盖住了她的脚掌。一阵狂风刮过远浪,掀起了绵密的飞沫,冷冰冰地打在她的身上。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我究竟是该伸手阻止她好,还是该从背后推她一把好。或者我根本应该和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想大概无论是谁面对这个情况也不会知道。 人在面对自己身上的痛楚时,无论多痛都可以强忍下来,却无法忍受出现在别人心里的折磨——如果人性的本质真的是如此美丽 而脆弱,那么到底有谁可以忍心制止她这般‘任性的行为’呢…… 此时,濑津美回过头来了。 “……我不知道耶,呵呵……我真的不知道呢。”她说。 接着,她对我展露了笑容——冷冰冰的飞沫随着狂风洒下,她在眼角的泪光之中为我留下了这么一抹微笑。 她走了。 前两次的她总在海浪的潮线末端停下脚步,然而,这次她却没有…… 我想,这就是她最后留给我的答案吧…… “……就这样吧……拜拜……” ——就这样,我和她一起走过的,960公里的旅程结束了。 对我而言,这趟仅仅十七天的旅程,对她来说总共历时了二十二年之久。而这趟旅程的终点,既不是在医院里的七搂病房,也不是在她的家里。她凭着自己的意志而避开了这个既定的结局。 她成了200x年中推定共三万五千名自杀死亡的人数中的其中一个——她的名字叫作濑津美,血型是0型,二十二岁,女性……手环的颜色是白色。对于濑津美,这短短的几行叙述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但我知道…… 我知道她喜欢比基尼泳装;我知道她对于道路分布的情况比起卫星导航更来得清楚;我知道她的睡相很差…… 她喜欢车子,拥有一般自小客车驾照;她总是不会将喜怒形于脸色,但偶尔也会露出一些羞怯而别扭的表情。 这天,她背对着翡翠色的大海,提起脚,高兴地踩着水花,为我留下了一个彷佛平面模特儿般的笑容。 然而,她这般耀眼的笑容在便宜的即可拍相机里头,却仅仅只占据了一张的底片容量。 但是这么一张底片,却也是我和她共同拥有的一段记意。 我抬头望着冬季的天空—— 这天的天空蓝得让人感到哀伤;这天的阳光也让人感到刺眼——这天,是我和濑津美共同拥有的,冬季里的某一天。 终章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医院—— 就在电视台已经提早开始播放新一期的春季节目时,我又回到了医院里的七楼病房。 今天的我同样也是待在谈话室里头度过——这是我最近这几天习惯的生活方式。 从那次事件之后,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我的预期,把我骂到臭头的老爸这几天都没有再来看我了。然而,倒是濑津美的父亲和母亲都对我满怀感激。这两者之间表现上的落差还真是相当鲜明的对比。 “午安,身体怎么样了?” 前来询问我的状况的人是莳绘小姐,她好像是一楼综合柜台的柜员,不过这阵子却常常跑上来找我。 “嘿哟。” 她喝了一声,同时坐到我旁边的一张铁制的折凳上。 “阿东,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嗯……什么问题?” “……那天,你有没有阻止濑津美?” “………………” 面对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照实说了: “不,我没有阻止她。” “这样啊……我不会说你没有人性,不过你的答案让我觉得有些失望……” “那你呢?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 “当然是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答话的同时垂下头一会儿,结果又再抬起头来说: “虽然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想我会跟着她一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她说。 “我没有办法这么做,因为我还有话得传下去……” “有话得传下去?什么话?” “没有啦,这跟你没关系——至少现在没有……” 我径自把话题在这里作了一个结束,站起身来便打算回到自己的病房而欲离开谈话室——同时,我也在心里小小声地把没说完的话给接了下去: “……如果哪天你也住进了这个楼病房,你就会知道我得传下去的话是什么了。” 离开前,我的眼角瞥见了摆在窗台上当作装饰的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白色大花,是水仙花。听说这些插在花瓶里的水仙花其实是从中庭里的花圃中摘过来的。 ……这种花不折不扣就是水仙花。 然而,当时我几次问她这些花有什么分别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说淡路岛的才是水仙花呢?像她这么博学的人,肯定知道医院里的中庭花圃就有水仙花吧…… 水仙花——学名narcissus,花期是十一月至隔年三月。 这种花虽有种子,不过因为由种子培育至开花需要经过数年时间,因此多以鳞茎作为人工繁殖及栽培的主要方法。 ——花语为“自恋”。 ……不过,真是这样吗? 还有,她最后在七楼病房病患之间口耳相传的条文中加上的最后一条——我……真的能在死前为还活着的人……留下笑容吗……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 各位读者大家好,我是片冈とも 这部水仙花原本是我基于自己兴趣所做的游戏剧本,能够将它以这样的形式出版,让我心里真是满怀感激。 话说,在我第一次听到出版社提起要我将这部故事写在小说,我真的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我长年都在负责撰写游戏剧本的工作,不过我本身其实既没有读过小说,也没有写过小说……(汗) 后来,出版社拿了几本作品要我参考,比较之下,如果要我作些评判(批判?)的话…… 其实我觉得这部小说版的水仙花,本身上似乎不太能够算得上是轻小说……因为即便我真的全神贯注地完成了这部作品,不过身为作者的我其实也拥有相当程度的自觉——这部水仙花的内容根本完全没有娱乐成分…… ——我说,以轻小说形式出版这本书真的好吗?编辑部的各位……其实直到现在我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不太能够安心,好像随时都有人会跟我说,这其实是一场误会一样…… 话说,这次小说化的故事内容基本上是以水仙花的游戏版本第一部与主干而写成的。我自己是觉得这个部分我在写成小说之后对各位读者来讲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才对,不过,因为其中也有参杂了游戏第二部故事的设定,因此如果各位在理解上有困难的话,那还请大家见谅…… 说到这里,在小说中登场的莳绘其实在过去还从未有过图像化的呈现,因此,就连我自己也非常期待以图像形式出现的她究竟会长什么样子呢。 好了,这本小说能让大家读到这里,我真是觉得非常感激。另外,我想大概有些读者朋友都有在玩我们公司所出品的游戏跟影像作品,而我写小说的机会也不多,因此,不管是小说也好,是游戏也罢,就让我们有机会再见吧!届时也请各位多多指教! 片冈と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