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兰高中男公关部》 第一章 虽说《麦克白》这个故事是从接受三个魔女的预言开始,但满山香南的悠远回忆之一却是三个女人品定美术品的场景。 幼小的满山香南独自趴在九濑家窗户边上的沙发上。花荫下的午后,悬挂着蕾丝窗帘的室内有些昏暗。这是有理由的。 房间中央招待套桌旁坐着的是香南之母……满山夫人、九濑夫人和凤夫人,以及不认识的男人。根据香南的记忆是一个老人……虽说从年纪上算是可以称呼爷爷的男人,但在六岁的少女眼中估计连高中生都能看成是标准的大人。 三盏台灯被置放在大人们环绕着的桌上。 最大的灯装饰着芥末之花。平滑的曲线点缀在屹立着的金属制的台座上,散发着久经岁月的黑光,稳稳地支撑着看似很重的灯罩。铃铛型的玻璃灯罩以深橘色为底,仔细地雕刻出深红色花瓣的纹理。与台座一样金属制的纤细的茎,像琴弦般卷曲着,它的前端描绘出芥末果实独特的形状。 大灯的旁边是一盏小台灯。在带有四足的浅色金属制造而成的笼中,放置着一个卵形、漆黑的玻璃块。玻璃的表面深深印刻着螺旋般的花纹,大概是因为这未曾相识的花纹,台灯周围弥漫着这是异教精致的神体模型的气息。 第三个台灯让香南从第一眼见到时就十分在意。 由纯银色的金属制造而成的三只蜻蜓,共同环抱、支撑着绿松石般明亮的蓝中混杂着些许白色的玻璃球。这些蜻蜓的透薄翅膀连跃跃欲飞的翅翼纹路以及足下尖锐的钩爪都描绘得细致精巧。不管制作者是否具有有能与博物学者相提并论的渊博知识,但他肯定非常仔细地观察过蜻蜓的一举一动这点是无庸置疑的。起到灯罩作用的玻璃球,它青色的玻璃上被一层零星的白色覆盖,浮雕出牵牛花的纹饰。白色牵牛花的经络、枝叶相互缠绕在一起,在玻璃球的上半球开出美丽的花朵,天顶上还装饰有象征太阳的小金属球。 在三位夫人的请求下,老人开始了说明。 “这边的两盏是艾玛由制作的,而那盏小的则是库迪的作品。” “这是艾玛由什么时候制作的台灯呢?”九濑夫人插了句嘴。 “是南希·艾玛由生前所制,您可以确定一下后面的签名。” 老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拦腰截断而生气,他继续解说。 “无论是哪一盏台灯,在制作之后某家族就立即前往巴黎求购,直到前几天为止都一直被某家族细心收藏着。换句话说,这是近百年来无人触及到的珍品。” “关于具体的家族名称还请夫人们间量。”老人拒绝透露,“由于一些迫切而棘手的事情,不得不转让这些珍品。” “还真实让人悲伤的事情呢。”香南的母亲作为代表表示了同情。 终于夫人们的品定开始了。她们接二连三提出了疑问,老人有时正面回答,有时也会避重就轻。 香南觉得他的表情就如同幼等部的校长一般。被一群要求一起玩耍的小孩子围困而动弹不能的校长,不也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好像开心又带着些许困扰的表情。 随后在夫人们的请求下,老人点亮了台灯。 他先是把三根自带的延长线插入墙壁的插头内,慢慢地把线理好。然后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来铺开被黑色的绢丝缠绕的台灯线,最后把插座接好。在香南看来,他的动作一步一步都严格遵守着既定做法的程序。 终于老人完成了设置,他首先打开了那盏有着芥末之花的台灯。 玻璃的花瓣深处,闪耀着点点的小白光。 从中间发出的光线,在透过深橘色的玻璃时转变成明亮的黄色。仿佛夕阳般的光芒照耀着昏暗的室内,沐浴在暖色调的光芒中,甚至连台座的金属都被染成了黄金的光辉。 “哎呀,太美了。”心中藏不住事的九濑夫人,如心中所想的那样说出口来。 老人以微笑作为回应之后,这次打开的是小台灯的电源。 黑色的玻璃瞬间转换成了紫色。由于深深地印刻花纹的效果,玻璃明显分成了近似于白的淡紫和紫罗兰般的深紫。而这两种颜色交相汇映闪烁光辉的样子,使得冷固在表面的青白色熔岩燃烧似的,又仿佛是在窥探从深夜到黎明的景色。给人深刻的神秘印象。 “这种紫是水晶吧……”凤夫人自言自语。 “正如您所说。”老人回答道,“这三盏台灯都是某家族的夫人在写字台上的装饰。芥末之花的台灯是在身边照明应用的,紫水晶的台灯是放置在餐具旁边的,而这盏……”他顿了顿,展示着第三盏台灯,“则是焚香时用的。” 他点亮了最后一盏台灯。 绿松石般青蓝色的球体,在光源点亮时变成了水蓝色。牵牛花的花朵在水蓝色的光芒中慢慢渗出了自己的轮廓,变成有些圆的白块。如今在香南眼中看见的只是积雨云翻涌的夏至日景象……明明刚才还是牵牛花的。 这大概是魔法吧,香南在心中默想。尽管明白这知识巧手夺天工,但观者无不为之倾倒,这不是魔法又是什么呢? “三盏台灯都各有千秋呢。真让人难以置信这是百年前所制。”香南的母亲满足似的说道。 “点亮之后,印象就大不相同呢。”凤夫人也点点头。 “嗯,是这样的。”九濑夫人一边盯着芥末之花的台灯,一边说道。 大概是感受到了有益的氛围,老人毫无疑问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不过同样他还来不及在心中打起小算盘,氛围为之一变。 一直紧盯着一个地方的九濑夫人开口说话了。 “……这个……不是曾经折断之后再重新接上去的吗?” 九濑夫人所指的是带有芥末花蕾的细长的茎,是一根从底座开始几乎笔直延伸上去的金属弧线。 “啊啊,这大概是制作是就是如此吧。” 虽然老人说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九濑夫人还是摇了摇头。 “不,熔接的痕迹有两种。第二次是在第一次上继续,非常高超地掩藏了起来。” “哎呀哎呀。”香南的母亲跟在九濑夫人之后说,“果然完整状态的珍品是没有如此简单就能找到的。” “不,这种事情绝对……” “够了,你自己确认好了。”九濑夫人站了起来,让开了一条道。 “没有谁有放大镜吗?” “那个……”凤夫人打开自己的凯莉手提包,“如果这个能有用的话……” 她取出来的正是制造美丽的小型放大镜。 老人狼狈的样子就连远离座位的香南也看得一清二楚。 小小放大镜与鉴定眼睛被十二分活用,夫人们又找出了几处细小的瑕疵。老人被迫妥协,比预定金额降低了相当多。 交易成立后,老人就离开了。九濑夫人又重新叫人拿出茶点来招待。香南也来到了桌前,不过这是在台灯都打包捆好之后了。 下午茶的话题还是刚才的买卖。夫人们对自己购物的高超手段自满不已,相互夸奖起来。 “九濑夫人也真是的,真的是什么也隐藏不了呢。”香南的母亲轻抿了一口茶说道,“突然就冒出‘这里有焊接过的点’这种话来,他看起来好可怜呢。至少要给他一点心理准备嘛。你看对方都被吓成那样了。” “人家是真的发现了嘛。”九濑夫人回答道,“不过话说满山夫人才是坏人呢。明明从最开始就打算要找出瑕疵的,但口中不也还是说着‘真是好东西’吗?” “嘛,真过分呢,我才没有这样的企图。”香南的母亲虽然看似怒斥,但脸上带着笑容,“不过假如凤夫人没有放大镜的话,那可没这么简 单解决哦。” “是呀。凤夫人才是最坏的人呢。”九濑夫人把矛头指向一直笑眯眯听着两人唇枪舌战的凤夫人,“你为什么回带着放大镜呢?莫非是不管去哪都一直带着?” “不,怎么可能。”凤夫人睁圆了眼睛,“今天本来不就是来欣赏鼓动的吗?我想着要仔细欣赏,连细小的部分也不能放过……那个,我可不是为了讲价才特意带来的哦。” 知道凤夫人温和秉性的两人,在听见这个回答之后不禁哈哈大笑。 从幼小的香南看来,她觉得母亲它们的做法有欠公平。本来在四个女人面前,只有一个男人,这样一个时机不就是非常狡猾吗?应该把凤镜夜与九濑猛都一起叫来这里的。 不过虽说如此,在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的妈妈们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罪恶感。而且一想到刚才的事情,从夫人们身上就满溢出华丽的活力气息。 “啊啊,肚子笑得好疼。” 笑得过了头的九濑夫人扶着沙发的靠背,拿出擦眼泪的手绢来。渲染了香水的甘甜香气,顿时在室内漫延。 因为端来红茶的侍者打开了窗帘,室内顿时亮了起来。阳光透过白云撒满了窗外,显示出春天的盎然绿意。 香南端起红茶送入口中,专为大人而炮制的红茶对于香南来说十分苦涩。不过她并没有添加糖和牛奶就继续喝下去。当味蕾已经习惯苦涩之后,香南感觉含在嘴里的红茶有一股像酸橙一样的香味在鼻间扩散。这是英国伯爵红茶特有的佛手桔香味。香南想这大概也是魔法吧。 三盏台灯被装在一个茶色的圆形纸箱里,系上了纽扣。 不过台灯的魔法,香南正从母亲们的笑声、红茶、以及确实残留在自己身上的香气中感受到了。 ※※※※※ 除去这个花荫的午后,香南关于幼年的记忆大部分都是与凤镜夜、九濑猛共有的。因为母亲之间是好朋友,所以孩子们也会经常在一起玩。 小时候能够相处不错真是太好了,香南心想。在九濑府邸内主要是抓贵呀躲猫猫呀之类的,在凤的府邸则可以阅读各种各样的书,共同享受令心灵愉悦的静谧时光。而在满山府邸的过家家,虽然两个男孩子都给予了不好的评价,但还是忠诚地陪着香南玩耍(顺便一提的是过家家的内容要么是不守时的快递送货员,要么就是推荐没人要的翻新品的黑心商人。拿九濑的话来说吧,从那时候起,香南就是奇怪的女孩子。) 打断这幸福时光的是镜夜所应学习的东西与日俱增这一现实。 香南和九濑,自从上了幼等部之后,也参加了不同的音乐以及外国语的课程。不过这种只是培养爱好的程度,行程表内还是能非常容易地安排出时间的。 但是镜夜不同,由于凤氏家族的意向,给他请了拥有正式职位且是这个专业一流的老师,时间如所想的一样根本抽不出来。 所以香南与九濑两人一起玩的时候更多。 两人无论是抓鬼还是过家家,都玩得不过瘾。特别是过家家受害甚大。 因为黑心商人需要一人躲在床底进行虚假的报告,而另外一个人则成为夫人的对手(当然聪明的夫人总能识破谎言),这样的设定就只能被封印了。 让他与她失去游戏的欢乐的原因就是镜夜……正确说来是因为镜夜不来。 “镜夜君好可怜。” 香南同情没有自由的镜夜,但九濑的意见却不同。 “他都说了,比起跟我们玩耍,读书更好。” “镜夜君这么说了吗?” “是呀!” 九濑愤慨地说出了原委。 在持续见不到镜夜的日子里,九濑决定撇开妈妈一个人去拜访凤家。如果镜夜不能出来玩的话,那就自己去找他玩好了。这就是出自九濑孩子般的好意与看似稍微有些压制的亲切行动。 正巧镜夜这时候要出门,他为了从今天开始学习新的东西,要陪同家族人氏去打招呼。虽然感觉时候不对,但是九濑还是邀请镜夜一起玩。 镜夜拒绝了,并且这样对九濑说:“我认为猛君也不能一直光想着玩。明年也要进入初等部了。” “镜夜君的爸爸明明说了‘喜欢怎么样都可以’,但是镜夜君还是说要去学习。我绝对不要在跟他玩了!连说话都不要说了。” 少年的九濑宣布完毕之后,狠狠地踢了一脚沙发。香南认为九濑如此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另一方面她也无法舍弃对镜夜的同情。虽说学习是件快乐的事,但这么长时间不跟他们两个一起玩,香南想镜夜肯定会觉得寂寞的。 并且不知是不是镜夜语言上的刺激,九濑也开始学习新的知识。他开始出入九濑家赞助的植物研究所。比起书本上的学问,亲身经理的学习更好,这貌似是九濑家的方针。 少年九濑突然对植物呀果实的效果功能之类的了解变得非常详细,眼看着也渐渐傲慢起来。毕竟是赞助商的继承人,研究所的大人都宠着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傲慢带来的不幸也将由九濑一并承担。 刚学会一点知识,就来向香南吹嘘,香南什么都没有说,九濑本人似乎也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为了显示他的新知识,九濑还特意陪香南玩过家家。抓鬼也是为了跑得慢的香南特别指定的规则。人性的态度显耀自己的知识,这就是九濑式适应新环境的方式。香南本能地有这样的感觉。 就这样,九濑与香南两人度过了他们六岁那年的秋天。 三个孩子再次重逢是在新年开始的时候。正在九濑府邸内中夫人们的聚会上,凤夫人带来了久未露面的镜夜。 香南与九濑蹦蹦跳跳地围绕在镜夜身边。好久不见了吧?身体好吗?圣诞节得到了什么礼物? 棉队两人接二连三的问题,镜夜都淡淡地给予回答。与香南和九濑欢呼雀跃表现相比,镜夜看上去平静至极。所以香南觉得有少许不满足,九濑毫无疑问也是相同的心情。 不过话虽如此,此刻的两人都觉得很幸福。九濑提出以镜夜的喜好来玩游戏。(虽说实际上是为了炫耀在圣诞节得到的电动式游戏用模型小汽车。) 真的可以由自己决定吗?镜夜确认了之后提出他想玩百人一首。 这个意想不到的要求让香南与九濑面面相觑。 “你说的百人一首(注:百人一首是日本著名的历史文化之一,常见的形式是一百张写有和歌的纸牌。这种纸牌可以吟咏也可供玩乐,通常的完法是通过鞋油和个的读之札,找出写有和歌后半部分的取之札),是什么呢?”香南向镜夜询问。 看着香南与九濑的反应,镜夜难以置信般反问道:“小香南与猛君都没有玩过?” 香南与九濑再次对视了一眼。和歌纸牌这种东西并不是两人熟悉的游戏。 他们到处找人,大概三十分后才好不容易在九濑府找到了和歌纸牌这种东西。虽然由于长时间搁置的缘故,吸收了湿气与寒气,但和歌纸牌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歪歪扭扭。 总算把规则说明完毕,(光是让他们明白绘有图画的读之札,镜夜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到了试玩阶段又衍生出了新的问题。他们三个人谁都不能辨认出读之札所写的内容。 “果然有绘画的还是取之札吧。” 九濑还在已经结束的议题上不断重复他的意见。在寻找纸牌是等待的三十分钟里,他就开始烦躁起来,心早已飞向他的电动式游戏用模型小汽车。 “镜夜君也读不了吗?” 香南偷偷窥视镜夜的脸,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香南从侧面看着镜夜,他的嘴唇欲言又止,脸上露出自尊受损的表情。大概是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吧,香 南紧缩了身子。注意到了两人的状况,九濑也闭口不谈。 紧张的气息在空气中回荡,这时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百人一首的纸牌用那副可以吗?我准备了全新的纸牌……” 进来的是九濑家众多佣人中的一个。之前侍奉九濑的祖父,当家主替换之后,他就留在了九濑家。 他听到孩子们为难的事情之后,就自告奋勇地提出自己会读纸牌,并且提议在有榻榻米的和室来进行游戏更好。 就这样,百人一首终于可以开始了。 取之札如落叶拌飘散在榻榻米上,三人环绕着纸牌坐在一起。 香南只见眼前散落一地的纸牌,虽然她还没有开始念小学,但是却能读假名和一些简单的汉字。其他两个人估计不会比她好太多吧。 不过这个想法错得非常离谱。 “骤雨——”男人高声读着纸牌,“倏忽停,余沥叶晶莹——” 突然镜夜伸出手来,“啪”的一声从香南眼前挥过。 香南被他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退后。 “什、什么?”九濑大声叫嚷道。 镜夜扬手展示抓在手中的纸牌。 “山麓腾白雾,黄昏秋色浓。” 大吃一惊的香南和九濑耳边传来男人读出下句的声音。 “山麓腾白雾,黄昏秋色浓——山麓腾白雾,黄昏秋色浓。” 香南睁大的眼睛,为什么镜夜在下半句读出之前就知道应该拿起的纸牌? 九濑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镜夜君,为什么……” 孩子们的对话被男人念接下来一个纸牌的声音所掩盖。 “相见何曾见,终朝恋此人。无端空怅望,车去杳如尘。” 香南慌慌张张地把目光转向取之札。无端空……后面说的是什么来着? 这时香南耳边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扬起了脸。只见镜夜跪直了,把手伸向中央附近的位置,取出了一张纸牌。 “无端空怅望,车去杳如尘……没有错吧?” 镜夜点了点头。九濑凑了过去,确认镜夜手中纸牌上的内容。 “无端空怅望,車去杳如尘……不对啦,是‘车’不是‘車’呀。” “古代就是使用这种繁体的哦。” 由于镜夜沉默不语,男人则代为解说,然后他又附加了一句:“那么如果各位要求的话在下也可以只念后半句。” “这样就不是百人一首了吧。”镜夜断然拒绝。他语气中带有的不容质疑的态度让香南感到很惊讶,镜夜什么时候成为会使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少年了? “这……您说得没错。” “够了!”九濑大声叫嚷,“就这样继续好了!小香南也同意吧?” 香南只能点点头。为什么会演变成如今这种事态?香南在脑海中开始思索。镜夜回来,三个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应该同往常一样开心地玩耍才对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被改变了呢? “那么……”男人又从书简堆中拿出新的读之札,“莲叶素心真,污泥不染尘。露珠作白玉,何故也欺人……” 香南虽然拼命地盯着眼前那些纸牌,但她的脑海中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拿起第三张纸牌的,果然还是镜夜。 “‘莲葉’这个写法不是很奇怪吗?明明就是‘莲叶’嘛!” 九濑暴躁地跳起来争论。 “这个和歌纸牌也太奇怪了吧!” 看着九濑谋求同意的眼神,男人露出困扰的表情。这次恰好相反,镜夜说话了: “古代就是使用这种写法的啦,刚刚才说过的话你就想不起来了吗?” ※※※※※ 胜负自然不言而喻,这个已然演变成镜夜独角戏的游戏结束了。即便镜夜早已确定胜利,手中的取之札已经超过了五十枚,他还是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尽管九濑有些一起用事地全力以赴,但是能拿下十多枚纸牌已经精疲力竭了。中途放弃的香南就更不用提了,她只是在关注输赢的走向——或者可以说关注着镜夜的举动而已。 镜夜明明手快地不断从中取出正确的取之札,发出“啪啦啪啦”的巨大响声,他的动作就仿佛啄虫的小鸟般敏捷,却根本看不出他很开心,尽管说想玩百人一首的也正是镜夜。 果然最终在这次之后谁都没有提出“再玩一次”的要求,男人收拾好纸牌就退了下去。镜以为敦促接下来该由九濑或者香南决定该玩的游戏,但是不要说九濑,就连香南都没有玩的兴致了。九濑的脑海中还充斥着对这不讲理的游戏的怨气,香南也摸不清楚镜夜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样在和室中三人都沉默不语时,妈妈们过来探望他们了,因为妈妈们接下来要出门。那辆车是来接镜夜去学习的。但镜夜来九濑府邸连一小时都没到。 “小镜夜还真辛苦呢,据说每天都要去学习?”九濑夫人以明快的声音说话了。 “再多给一点点自由的时间不行吗?明明还没有开始上小学。” 香南的妈妈这样说完,凤夫人垂下了眼帘。 “但是之前的孩子们都是这样长大的镜夜不这样也不行……” 这样的理由,只有一个孩子的九濑夫人和满山夫人想都没想过。不过两夫人异口同声赞同凤夫人的教育方针,凤夫人却沉默不语,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今天的对话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夫人同凤氏家族交往的话题。 大人们把镜夜带走之后,香南和九濑也跟着走出了和室,不过还是毫无动力玩耍。 不久,三点钟的下午茶送了过来,但两人看都没看一眼,热柠檬水配上成熟的草莓,在桌上慢慢地随室温变凉。 过了一会儿送餐具来的人进来了,就是那个刚才陪孩子们玩百人一首的男人。 “……凤家的少爷已经回去了吗?” 因为九濑没有说话,香南就回答了他:“去学习了。” “哎呀,赢了就逃走了吗?”男人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继续说道,“猛少爷和香南小姐,请不要太在意啦。要完全掌握百人一首这种游戏,至少也是进入高中之后的事了。” 高中!香南很惊讶,明年不是才开始读小学吗? “镜夜那家伙,竟然学习那么难的东西……” 听到九濑的自言自语,男人摇了摇头。 “凤大人再怎么热心教育孩子,这样也太……镜夜少爷有兄长吧?” “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香南补充道。 似乎明白了个中奥妙,男人点了点头。 “恐怕镜夜少爷之前与兄长、姐姐一起玩过百人一首,估计这个正月也有玩过把。并且一些简单易记的和歌他也事先背诵过了。” “背诵和歌?”香南问道。 “这不是很狡猾?!”九濑“啪”地一声站起身来,“这不是作弊吗?!” “但是,百人一首就是这样的玩法呀。”看到九濑不能理解的表情,男人赶紧加一句,“不过镜夜少爷的‘一日之长’是毋庸置疑的” “一日之长?” “指的是多亏了事先跟哥哥姐姐一起玩过,所以他早已熟悉了百人一首这个游戏。” 香南虽然对整个事件还有些模糊,但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梗概。 因为跟哥哥姐姐玩百人一首很开心吗……对,不可能开心。大人跟小孩子玩的时候,肯定会手下留情的。 而九濑考虑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 “果然还是觉得好狡猾哦。因为我没有哥哥。” “这就是 所谓的‘没有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哦。” 男人苦笑不已。 “况且有哥哥这种事情有时候也完全都是好事。不仅会经常拿哥哥来做比较,并且更重要的是无法继承家业。” 孩子们的世界是非常狭小的,总是光想着自己的事情。 况且对于香南与九濑来说,家与世界是同一种涵义。 “无法继承家业……会变得怎么样呢?”香南慌慌张张地问道。 “啊,这个……”话题已经演变成难以说明了,男人在想着该如何组织语言,“这是凤家老爷该考虑的事情。反正两位没有担心的必要。” 男人出去之后,室内又被刚才的沉默包围。 香南拼命地在思考,无法继承家业的后果会是如何?会被赶出家门吗? 卖火柴的小女孩、安寿与厨子王、卫星转播中看见的外国实录中的孩子们,这些由于没有父母亲人的庇护才遭受不幸的孩子们的印象充斥在香南的脑海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这些身影开始与镜夜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于是香南下定决心,必须要找镜夜好好谈谈。 而另一方面,九濑完全没有望别处深想,他得出的结论是:今天百人一首的败北,正是由于镜夜不正当的手段所致。 不正当的败北是应该附有报复的权利的。 翌日,幼等部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后,香南就去找镜夜了。 直到下午茶之前的时间里,可以出去玩,也可以留在家内看图画书。由于平时香南总是有同班小朋友陪着一起玩,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镜夜谈话。但今天是特别的。 香南来回跑来跑去,到处寻找镜夜的身影。结果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找到了他。他参加了初等部的温室植物观察小组,正等待着领队的老师。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而回过头来的镜夜,看见香南的身影后露出困惑的表情。 “……小香南,怎么了?” 打算如何跟镜夜说呢?香南完全没有考虑过。当她口齿不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香南注意到镜夜手中拿着一样东西——那是非常大的照相机。 “啊啊,这是数码相机。能够把图像电子化记录起来,不需要胶卷的哦。” 镜夜骄傲地把相机举过头顶。 “这可是专业用的最新款式,我家的医院也是用这款的哦。圣诞节时从父亲大人那里得来的礼物,全日本就仅有三十台哦。” 尽管对于香南来说,这些话语中的意思他几乎完全不明白,但是她能感受得到镜夜从父亲那里得到礼物的喜悦之情,这种情况,离不幸这个单词好远。 香南突然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是不是弄错了呢?这时周围的小孩子们慢慢聚集起来,领队的老师也开始点名了。 “呐,小香南,有什么要事啊?” 在这样的敦促之下,要向镜夜问些什么、想传达什么,此时的香南也不知道。要问为什么,其中一点就是那时候—— “镜夜君!” 香南的背后传来九濑的叫声。 “镜夜君,你知道了吗?据说镜夜君因为有两个哥哥,无论怎么学习都无法继承家业。” 香南看见镜夜的脸刹那间凝固起来。 随后他瞥了一眼香南的表情,想必他已经知道对方为了什么才来的了。(大概) 整个房间在瞬间陷入沉默,两个孩子都感觉到此刻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要去温室的孩子请过来集中——”老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镜夜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香南不知所措,只能注释着他远去的背影。 ※※※※※ 与被踩的人相比踩人的人总是更容易忘却踩人的事实。 准备采用正当手段来报仇的九濑,在他生性单纯的指引下,早已把自己那时候对镜夜说了多么过分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数日后,九濑猛为了把他经常出入的研究所出产的新种橘子分赠给朋友门,把橘子拿到了幼等部。 这就是九濑猛所说的“凤镜夜,不仅用刀刺伤了九濑幼小的心并且还在伤口上撒盐的橘子事件”的原委。 ※※※※※ “你晚饭几乎都没有吃呢,香南。” “……我肚子不饿。” 正准备上床睡觉的女儿所说的话,香南的母亲并不相信。从幼等部传来了“点心完全没有动过”的联系,自由时间也貌似没有跟小朋友们玩耍,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校庭的角落。为了以防万一还叫来了家庭医生,但诊断的结果是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追根问底,香南的母亲只是轻声询问: “有没有什么是想让妈妈帮忙的呢?” 把全身完全包裹在被子之中,过了一小会儿才传来香南小小的声音: “台灯……能把台灯打开吗?” 香南的母亲叹了口气。这孩子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让她觉得会不会有什么怪癖。不过,这正是香南才有的做法……但是从大人的角度看来这只是孩子们无趣的小烦恼吧,先让她好好睡一晚再说吧,或许明天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可以,不过只是到你睡着之前。我设定成只打开一个小时哦。” 一阵器具发出的声音后,在昏暗的室内亮起来一盏蓝色光芒的灯。 “晚安。”随着房间的门被关闭的声音,足音也渐渐远去了。 在确定足音完全消失了之后,香南从被窝中爬了起来。 床边的写字台上有一个绿松石般蓝绿色的球体闪耀着光辉。 这就是六岁的香南从父母那儿得到的圣诞节礼物——那个蜻蜓的台灯。双亲虽然询问了她好几次,问她有没有他想要的,但香南还是回答只要这个台灯就可以了。 就这样台灯的所有者成了香南,不过她的使用权限还是有制约的。唯有特别的日子才可以点灯。直到今天为止能够点亮台灯的也只有得到礼物的最初那天早上而已。 带有橘色的光芒是天花板上垂饰型顶灯发出来的,宛如夕阳的颜色。 在周围一片漆黑的映衬下,水蓝色的光芒看似有些发白。玻璃球上描绘的牵牛花似乎与白光交融在一起,只能看见呈放射状扩散的花瓣的轮廓。真的好像月亮呀,香南不禁感叹,这就是永远都不会欠缺的满月。 尽管香南还是认为这个台灯肯定拥有好几个魔法,可是不知何时,她的心中已经无法涌现出那个春日午后的兴奋之情。她的心中就仿佛吞下了很重的石块,沉甸甸的。 香南从床上起来,跪在床边。 如果向星星祈祷能实现愿望的话,那么向月亮祈祷也不会有什么坏事吧。更何况这是香南的满月呢。 面对闪烁着青白色的光辉的台灯,香南心中默默祈祷。 我要把凤家和九濑家的那两个台灯收集回来,我一定会让三盏台灯能回复之前一直在一起的时候,所以……所以也请您保佑我们……凤镜夜、九濑猛和满山香南三人能够回复到以前三人还是很快乐玩耍的时候。 第二章 “啊啦,弄错了呀。” 香南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明明进入中等部已经半年以上了,但是在从移动教室回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来到了初等部的校舍。 这是秋高气爽的秋日正午,空无一人的中庭草地上,和煦的阳光让人觉得很温暖。 不知为何香南难以就这样离去,她眺望着周围的景色,突然发现从教室那边出现了并肩而行的两个身影。他们都穿着两件套的西装,系着蝴蝶结的丝带,是初等部的男学生。 若无其事看了他们一眼的香南呆了,因为两人有着完全一模一样的脸。 常陆院光与馨。 香南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对风闻已久的同卵双生子,她忘记了礼节,径直盯着他俩看。 (真是好像耶……) 不仅面容相似、手脚的长度一致,甚至连肩部转动手腕的位置也相同。不知是在谈论什么开心的话题,两人浮现出来的笑容也如同镜子中的倒影一般相似。 因此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感即便是在香南旧就读1-a的拥有许多热情的粉丝,也不会让人难以置信。 大概是专心于谈话之中,双子完全没有注意到香南的存在,只是慢慢地向她走来。终于左侧的孩子抬起了头,当视线与香南一接触,立刻掠过一丝不高兴的神情。几乎也在同时,右侧的孩子也盯着这边看了过来,不过比起惊慌,香南还是感觉有些感动。 “……我们不是观赏物吧?” 两人的嘴唇几乎在同时动了起来,发出相同的声音。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完全郑和在一起的声音,让香南睁圆眼睛。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香南,右侧的孩子不知在低声耳语什么,左侧的孩子一边听着一边“扑哧扑哧”地小了起来,明显带着在听什么不好的话的神情。 连在说悄悄话时,他们的视线也没有闪躲,香南更加觉得他们是在说什么坏话。 终于,笑完了之后,双子似乎对香南失去兴趣,用完全一直的姿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被当成笨蛋的香南也只能目送他俩离开。这时预备铃响了,香南连忙慌慌张张向中等部校舍跑去。 十三岁——已经失去了当初刚进入中等部的兴奋,但离进入高等学习感觉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的这段时间里,是孩子们迎来第二次成长期的年龄。 即便是在香南的周围,少男少女之间罗曼史似的传闻总是此起彼伏,引起学生们窃窃私语。 “满山之君,刚才的课你好像迟到了耶,有什么事吗?” 课间休息的时候,一位名叫安芸院的同学向香南搭话了。 “我走错路了,结果迷迷糊糊闯入了初等部。”香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见到常陆院家的那两位了。真的是一模一样呢!” “哦,好羡慕!我还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话呢!” “啊啦,安芸院之君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呀?” 坐在附近的绫小路回过头来,加入谈话之中。 “才没有这种事呢。”安芸院双颊染得绯红,“再是想说说话而已。仅仅听见声音也没有关系啦,因为他们不是用几乎完全相同的声音说着完全相同的话吗?不觉得很像天使吗?” 两人声音的高低有着微妙的不同并且天使才是不会那样嘲笑别人吧?香南在心中默默想道。 “我可是讨厌。”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安芸院的回答,绫小路加大了音量,“年纪小的还是不要考虑为好。另外身份低下的,特别是卑微的庶民,光是想想就让我毛骨悚然。” 绫小路的声音慢慢增大,变成连最后面的人都能清楚听到了。香南终于明白她真正想说的是什么话题。 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有一个低着腰,目不转睛看着手中的书的少女。他假装注意力集中在书上,不过毫无疑问她肯定听见了刚才的谈话。 这位名叫松见坂的少女,几星期前成为教室里主要的话题讨论对象。貌似其中的原因正是她跟作为她家庭教师的大学生出了什么“问题”。 “确实,很难考虑与庶民在一起呢。”安芸院随声附和,“我可不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才好,也不想关系变得很亲密。” 绫小路满足似的点了点头,视线向香南移去。那眼神带有夸耀胜利的色彩和强行要求同意的气息。 香南感到很反感。问题行为与庶民这些都无所谓,但绫小路不能没有意义也没有理由地嘲弄别人。 “这会怎么样呢。”香南还是带着礼貌背过脸去,“跟庶民在一起的人也有很多呀,我想最终还是因人而异吧。” 绫小路生气的脸上变得有些红润,安芸院嘴里只说着“啊啦,嘛--” 这时候正好预备铃响了,这个话题就此被打断。 从此时过后几年,安芸院与d组的男学生正在谈论“某种有趣”的事情时,恰好被新闻部嗅到,立刻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传闻。至于绫小路,对于比自己年轻的男学生存有思念的缘故,卷入樱兰第一位奖学金学生的事件中,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忍受巨大的羞耻。 不过香南在十三岁这年,还会有着想不到的命运在等待着她。 放学后,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和委员会的学生们几乎都朝着迎接车辆停放的接送专用环形交叉枢纽与校舍之间设置了绿地和运动部专用的操场。正因为如此,通常此时回家的同学们就能够远远望见正在竭尽全力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的身影。 感觉到了乘着风飞扬而来的尘土气息,香南向操场望去。 穿着练习用制服的美式足球部正开始跑步。 每当这时候,香南总是凝目远眺,她想找出其中一人……九濑猛的身影,不过总是不能顺利找出来。九濑虽然有明显的身体特征--高高的个子,但是美式足球部中,有着不输给他的身高的人不在少数。 九濑是进入中等部的同时申请加入美式足球部的。这个事实让香南多多少少有些出乎意料。虽说她知道九濑的运动能力超强,各项球技都很高超,其他的社团也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不过香南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美式足球部。 (美式足球,真的那么有趣吗?) “满山之君。”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香南吓了一跳。 她回过头来,看见双手拎着书包的松见扳同学正立在那里。 “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你这么认真地在看什么呢?” 松见坂抬起肩,顺着香南的视线望去。 “这是哪个社团呢……” “美式足球部。” 虽然香南一说出口就意识到糟糕了,但松见坂只是笑了笑。 “这么说起来,满山之君在情人节的时候不是送给九濑君礼物了吗?” “那是……有原因的啦。九濑君与某人比赛看谁得到的巧克力更多,才来拜托我的。” “嘛……”松见坂发出了声音,“但是以女孩子真心的数量来比赛,这……” “没有那么夸张啦。”香南变得认真地解释起来,“谁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就好像选举一样,我也只是投了一票而已。假如另一方拜托我的话,我也会同样投他一票的。” 当然,即便是对方没有来拜托香南,结果还是对方……镜夜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利。 自从幼等部的橘子事件以来,九濑与镜夜的冷战就一直持续不停。多亏了学年不同,他们平时直接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是偶尔在母亲们的聚会上相见时,经常会由九濑单方面向镜夜提出挑战,然后输掉挑战。 “满山之君的人际关系看上去还真复杂呢。”说完,松见坂就把话题切断了。 随 后走了一小会儿,突然她又开口了: “满山之君,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可以吗?” 松见坂的请求是想让香南帮她送信。对方会在黑木屋百货商店的文具卖场等待松见坂派来的送信人,仅仅只需把信交给对方就可以回去了。 这么出人意料的话,让香南困惑不已。 “等等,首先要怎么做呢?让收信方来找我这样可以吗?” “你只要穿着樱兰的制服,对方就明白了。” “不能拜托你家的人吗?” “不能。”松见坂的嘴角浮现出笑容,“知道了吧?” 香南没有问这封的收信人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学生。 “拜托了。虽然我也明白我跟满山之君并不是很亲密,就拜托这样的事情很无耻……但是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香南的心开始动摇。假如必须要穿着校服才可以,这样子非去不可了。不过,松见坂可以拜托驾驶员去预定之外的路线,说是顺路的探索怎么样?并且更好的方法不是派遣家人不会怀疑的佣人去就好了吗? 但是最终,香南还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试试看的。但是万一失败了也请你谅解。” 或许可以说香南也跟其他人一样,对看不见未来的恋爱抱有憧憬。只是这个忙帮下去也只能嗅到禁断之果的香气而已。 松见坂紧紧握着香南的手,显得十分开心。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说: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目送松见坂离开的身影,香南在把信放入书包之前看了一下信封。薄荷色的信封上连送信人与收信人都没有写。 香南感到不满,即便被禁止的恋情,这封传递着两个人想在一起的心情的信,在这素色的表面不也可以让它飘荡着初恋的气息吗? 这是一个普通午后,此刻离工作的人下班时还早。黑木屋里,客人的身影稀稀疏疏。店员正在擦拭着玻璃容器。 黑木屋中的商品之一就是在中央的巨大吊灯,来访的人从电梯上就能看清它的全貌。香南因为来过好几次了,所以对此没有特别的兴趣,她直奔六楼的文具卖场。 刚一到大厅,就不知是谁突然拍了香南的剑。 香南不禁退后了几步,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并没有特意修饰过他的容颜,只是他的皮肤如婴儿般纯白。 “松见坂小姐的朋友?” 警戒心还没有解除的香南上下打量他,那名年轻的男子又一次问道: “你是松见坂小姐的朋友吧?” 香南有些惊慌地点了点头,那男子立马伸出手来。 “你把信带来了吗?” 香南急忙打开书包,取出那封信交给男子。他当场就拆开信封,一边取出信一边背过身去。香南失去了离开那地方的最好时机。 来来往往的人都盯着阻碍交通的年轻男子和站在他旁边的香南看,还能隐约听见“那是樱兰的制服”这样的窃窃私语。 “不、不好意思,我就此……” “等等。” 香南还来不及问他缘由,年轻男子又一次说道: “等等。我写回信。” 犹如晴天霹雳。 原来如此,收到信之后对方大概要写回信吧。香南这个送信人就理所当然被纠缠住了。 香南忍不住在心中咒骂那个无法当场从这里离开的自己。 年轻男子环视了周围,说着“去那边喝点茶吧”,就大步走了出去。 香南没有从这地方离开的意思。仅仅是如此少量的语言交流,香南就对这个年轻男子抱有难以形容的厌恶感。触碰并不亲密的人的身体、说话的语气,连打招呼和自我介绍都没有,也没有向送信的香南道谢。如果看不见未来的恋爱是不得不跟这样的人进行的话,香南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恋爱。 感觉到香南没有跟过来,男子停下了脚步。他一边说着“怎么了”一边靠近,从口袋里掏出左手伸向香南。 眼睁睁看着伸向自己的手,香南非常厌恶却全身僵硬。 就在这时-- “满山前辈,你的事已经做完了吗?” 从电梯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香南不禁仰起了头。 一名戴着眼镜的少年正从电梯上下来。这个人确实是香南认识的人,但同时为什么会在香南的脑海中产生有些不对的不协调感 “……镜夜君?你是镜夜君吧?” 香南不由自主向电梯的升降口走去,男子的手扑了个空。 镜夜沉默冷静地从电梯上下来,向香南这边走了过来。 “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不早点回去会变得很拥挤哦。” 你这家伙在干嘛呀。”年轻男子向镜夜威胁道。 不过镜夜完全无视男子的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镜夜的身后滑出几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插在年轻男子和镜夜(还有香南)之间。男子想穿过黑衣人靠近香南,但黑衣人在转眼之间又插在男子与镜夜之间。如此往复了两、三次,黑衣人开口了: “镜夜大人,请您吩咐该怎么办。”钢铁般的声音。年轻男子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似乎是在待命一般,镜夜的背后又出现了两名身着黑衣的男人靠了过来。 年轻男子结结巴巴地转过身去,扔下一句“还带着人呀”就跑了。 香南看着男子远去的身影,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不过她马上又料想起来。 “啊……没有带回信回去可以吗?” 因为镜夜看着香南的眼神有些冷淡,香南连忙慌慌张张把事情的原委讲给镜夜听。但是镜夜的目光却更加冰冷了。 “你的大脑中总是装着这些愚蠢的事情呢。” “你怎么能说愚蠢呢。”香南抗议道,“这是为了同班的朋友。” “拜托,穿着制服跑来跑去也是为了友情?”镜夜推了眼镜。 直到现在,香南总算感觉到了那散发着不协调感的源头。 “镜夜君,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啊?” 镜夜的眼神变成有些厌烦。 “你想说的只是这个吗?” “啊!不好意思,刚才你救了我,真是太谢谢你了。” 香南非常有礼貌地道了谢,黑衣的男人们也好像害羞似的低下了头。 镜夜首先走了出去。 “你的车在哪里等你呢?” “停车场,镜夜君有什么事吗?说起来镜夜君还在初等部吧?休息吗?” “星期三的下午是自由参加的俱乐部活动,到去年为止的时间你都不记得了么?” 被镜夜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香南不由得觉得害羞起来。 走到停车场的时间里,香南从镜夜那里听到了事情的经过。为了调整眼镜,镜夜会定期来黑木屋,刚才在电梯上看见香南的身影,所以重新折返回来。香南又再次道了一次谢。 “那么你是什么开始戴眼镜的呢?”香南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次,镜夜仿佛很无趣一般,眼神有些飘移。似乎是不愿意让人触碰的样子,香南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说,眼镜这种物品或许让他觉得看起来很逊。 ……香南坐上车之后,汽车的引擎发出了轰鸣声。没有等待汽车出发,镜夜就转身离开了。这个身影在黑衣人的簇拥下走进房间,直到消失为止香南都一直目送他。 走出停车场,黑木屋的建筑渐渐看不见的时候,香南终于想起了重要的事情。 “你很适合戴眼镜”这句话忘记跟镜夜说了。 翌日,把整 个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诉了松见坂同学:为了避免被纠缠,再加上又遇见了熟人所以她马上就离开了,同时她也暗示对方如果下次再有同样的要求就敬谢不敏了。不过奇怪的是松见坂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只要信收到了就好”。 她们俩本身也不是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交往也只能到这种程度。 然而这件事情最终却在季节交替、冬日到访的时节,发生了非常不得了的逆转。 概括说来就是以下内容: 与松见坂家的千金发生“身份悬殊恋情”的那个男人,据说在松见坂同学提出分手后,要求得到一笔不菲的分手费。不过因为他的要求有些太过分了,在松见坂家的打击报复下,除了生命和身体健康之外,这个男人陷入了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困境。 然而就在此时,男人却拿出樱兰若干女生的照片进行威胁。学校在从松见坂家得知这个情报之后,从那些女生们那里直接听取了事件的原由。 其中也包括满山香南。 在那个接近情人节的周日,被叫出来的香南在看到照片之时,也不由得从心底感到震惊。 仅有的那一次去黑木屋赴约,根本不足一分钟,却全部被偷拍了。对方似乎是利用电梯的廊柱,从楼上的台阶上用望远镜偷拍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香南把事情的始末都说了出来。当然也没有理由不提到镜夜,况且照片上连镜夜的身份卡也清楚地摄入其中。 在听了香南的解释后,学校方面(甚至还包括理事长--须王让!!)认定香南所说属实。因为学校似乎是在事先就做了某种程度的调查,仅仅只需比对报告上的内容进行确认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学校的名誉会发生危机,这件事情也难辞其咎。香南被告知在联络之前请在自家谨慎待命。 茫然若失的香南正在想着自己多倒霉时,须王让这样告诫她: “其实我也不想如此严肃地说话,这样的事件并不是第一次。利用他人的好意却另有所图之辈,无论哪个时代都有。” 他说完,目光落在桌上一沓厚厚的书籍上,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只是这次牵涉的人太过于单纯了。” 在香南坐车回到家之前,她的处分就早已下达:停学三日。 满山府邸内,香南的父母正等待香南回来,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要完整地说明整件事情的原由确实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双亲虽然对香南擅自绕道去黑木屋颇有微词,不过香南的判断本身没有多加责备,而且还让香南饭后回房间后,连制服都没换就朴在床上,进入深深的睡眠中。 待到她醒来之时已经结束,但没有任何人来叫她。或许也可以说是香南不愿意起来吧。 香南一边想着连中餐都没有吃现在却一点食欲也没有,真是不可思议,一边慢慢地爬了起来。 她缓缓地走下台阶,突然从父亲的书房里传来说话声,时而夹杂着爽朗的笑声。尽管没有偷听的意思,但香南父亲低沉的声音却越过门扉清楚地传递到香南的耳边。 “……真的呢,正如你所说。大概是有些原因吧。话说回来,你姐姐不正是从罗贝利亚女子学院毕业的嘛……是吗?事实上我女儿突然说转学去罗贝利亚呢……不,是中学一年级,能不能特别关照一下呢?” 尽管一考虑停学结束之后该如何去学校就觉得郁闷,但香南从来没有想过从樱兰转学,毕竟这是她从幼等部开始就一直就读的学校。对于香南来说樱兰就是“学校”的代名词。不管是容易迷路的校舍,还是有点远的环形交叉枢纽,甚至连众多没有存在意义的特别教室,在香南看来都是令人感觉亲切的风景。 不想离开樱兰。一整晚香南的脑海中仅仅盘旋这这一个念头。 翌日清晨,早餐席上香南的父亲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今天早点回来吧,吃完晚餐后我有事想跟你说,既然对过去的事无能为力就别在意了,我想跟你谈谈将来的事。” 香南沉默地点了点头,手中只拿着红茶和水果就离开了餐桌。 一回到房间就发现制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桌上。明明因为昨夜就这样穿着衣服睡觉弄出来许多褶皱,大概是谁注意到了用熨斗烫平了吧。 从整整齐齐的折痕看来,完全就如同崭新的制服的袖口,一种莫名的无力感朝香南全身袭来。 ……响起的敲门声终于让香南不自觉转过身来,越过门扉传来母亲的声音。 “香南?妈妈现在要出门了,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是的,您走好。”香南慌慌张张发出明朗的声音。 “午餐一定要吃哦。”只留下这句话后,母亲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让妈妈担心了。香南在自己房间里发着呆,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电话的子机突然响了起来。 “大小姐,有电话找您。是九濑家的少爷打来的。” 香南望了望时钟,差不多十二点左右,应该还是在学校时间。 “……我要跟他说话,给我接进来。” 仅仅响了几秒钟的音乐,线路就已经切换了。 “喂喂?是小香南吗?” 九濑一开口就让香南感觉到他有些惊慌失措。并不是仅仅因为他的声音大,而是距离之前用带有“小”这种昵称来称呼自己不知道相隔多少年了,明进入初等部之后都已经在名字后面加上“同学”了。 不过他接下来说的话表明了是什么骚动让他如此惊慌失措了。 “我听说你被松见坂骗到鲔鱼渔船上了,真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香南艰难地予以回应。 “现在学校谣言四起呢。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松见坂同学退学了。” 为什么从昨天开始,整个世界都变了,所有的事都难以料想?香南呆住了。惊讶、愤怒还是伤心,让心绪如此摇摆不定的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小香南?听得到吗?”如今她的世界似乎只有九濑的声音可以连接。 “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这个是……” 本想从最初开始说明,但只是嘴唇张开的瞬间,香南的眼角就忍不住滴下泪珠。 “小香南?” “……猛君……”之前完全没有想过的话语,现在接二连三从香南口中溢出,“父亲……父亲想让我转学去罗贝利亚……” 紧接着她泣不成声,只能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真的?”过了一小会儿,传来了九濑的声音。 “嗯……” “那么小香南你想去罗贝利亚吗?” “我不想!”香南激动地叫嚷起来,“我想就这样呆在樱兰!” “我明白了。”九濑马上回答,“我有一个好主意。” ……即便通话已经结束,香南还是长时间没有放下手中的电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突然哭出来,也不敢相信她会向九濑求助。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会连自己的心情都预想不到。 到底以后会有怎么样的发展呢? (并且他说有一个好主意,会是什么呢?) 就在此时香南突然感觉一阵猛烈的空腹感袭来,胃就如同刀绞般生生作痛,手脚也开始发抖。 香南一边感叹着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自己的心情,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好,一边向着餐厅走去。 大概四点左右,母亲回来了。香南在玄关大厅出迎,只听见母亲在一旁碎碎念:“刚才与镜夜君的母亲大人见面了哦。” “我还为了道歉,特意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凤夫人,但据 她说早在一个月前就知道这件事了。真是讨厌呢,为什么当事人总是最后才知道呀?” 香南什么话都来不及说,门铃响了起来。 “来了来了,是哪位呢?”香南的母亲亲自拿起话筒确认来宾,“哎呀,是之前有什么约定吗?请进来吧。” 在电子锁解除之后门扉自动开了。一个盛得像小山一样的果物笼子出现在她们面前,里面装满了橘子。“哎呀,真不好意思。”这时从果物笼下伸手一只手向香南的母亲行了礼之后,拿着笼子的人走到香南面前。 “好久不见了,香南小姐。看起来您的精神不错,这真是比什么都好。”香南一听这声音,立即想起对方是谁来了。他就是当年在九濑家陪他们玩百人一首的男人,七年的岁月里,当时的中年人如今完全变成了老人的模样。 “现在的香南小姐如此容光焕发,看来那个谣言不攻自破了。” 那个谣言是指鲔鱼渔船吗?香南的头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三十分钟后猛少爷会过来。到时候请多关照。” 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件事情的香南旁边响起来了母亲似乎明白了的声音: “那么得去吩咐晚餐要多准备一个人份的了。” “不过,为什么猛君要过来呢,香南?” 香南以期待答案的目光看了看老人,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这样说道: “估计为了从今以后也能永远在一起。” 五点多时回家的满山先生看着在玄关大厅出迎的妻女,不由露出喜悦的神情。 “怎么了?两个人一起出来迎接可真稀奇呀,为什么还都打扮得这么漂亮?这个橘子笼又是怎么回事?”他打开玄关门的手没有停下,向妻子询问道。 “这是……”然而他的妻子在回答时却露出困扰的神情。 不过满山先生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他马上听见停车场中响起了一辆车刚进入车库的声音。过了不久随着匆忙的开门声,足音渐渐朝满山先生靠近。 他一回头,朝敞开的门扉望去,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少年穿着樱兰中等部的制服,在黄昏的夕阳映衬下的洁白衣襟,让满山先生觉得少年就仿佛童话中的王子一般。 少年--九濑猛全身紧张,在踏进满山府邸的第一步时就开始叫嚷道: “我和小香南从孩提时代就有结婚的约定!即便到现在两人都深爱着对方!所以请不要分开我和小香南!” “哎呀,真是的。”满山夫人不知为何双颊绯红,而当事人--却呆呆地念叨着:“这究竟是什么好主意呀。” 满山先生前仰后合地笑了将近十分钟后(其间九濑还在继续猛烈地抗议),他同意撤销香南转入罗贝利亚的意见。 三天的停学终于结束了。 翌日,香南来到学校,穿过至今为止每天都一模一样的校门,向着1-a的教室走去。在东想西想了很多事情之后,她还是决定在预备铃响起的时候溜进教室。或许这看起来有点停学后就差点迟到、没有一点反省的样子,不过总比在教室里度过无所事事的时光、忍受从背后传来同学们指指点点的目光要好。 其实香南并没有感觉到有一丝愧疚,她在心中暗自发誓要坚强,不管被人说什么都要平心静气。在教室的门扉传来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她感觉似乎都是在说关于自己的事。 不过正在这时,意想不到的救世主出现了。并且还不止一人。 “啊~满山同学!早上好~” 寂静的走廊突然回荡着自己的名字,香南吃惊地回过头去。 她的同学--植之冢光邦和銛之冢崇向香南走来。 小巧可爱的植之冢与高大、看上去沉着冷静的銛之冢尽管从外表来说没有一点共同点,但他们俩不仅经常一起行动,实际上也是表兄弟的关系,被众人称为的1-a名组合。由于武道上的造诣,两人在社团中非常有名气。 “怎么了?铃声都已经响了哦。” 植之冢用非常明快的声音想香南说道。 “嗯、嗯嗯……” 虽然香南答应着,但脸上还是一副踌躇的表情,随后植之冢又说道: “那我就先进去了哦~” 说完他走到香南的面前,毫不在意地推开了门。香南连忙朝角落隐藏。紧接着教室里马上响起了“早安,植之冢”这样打招呼的声音。 跟在植之冢后銛之冢也进了教室。香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进去,不过擦肩而过的銛之冢,却稍许向香南的方向偏了过来。 “……有三个小时让自己看书,变成自习了。”他淡淡说道。 香南在怀疑自己的耳朵,銛之冢同学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 这时候预备铃响了。教室的门依旧敞开着。 (啊啊。我不管了!) 香南不顾一切向教室迈出了第一步。 这一刹那,教室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都回过头来。视线集中在身上的压力让香南动弹不能。 对于香南来说,这一刻让她感觉如此漫长。 “满山同学!你没关系吧!” “太好了!我还以为一辈子都看不见你了!” “被带到鲔鱼渔船上是真的吗?” 同学们迅速包围了香南,接二连三地问了很多问题。这个预想之外的展开让香南有些目瞪口呆。她到处探寻九濑的身影。九濑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预料到香南会吃惊的样子。当他的视线与香南一接触,就好像害羞似的漂移了目光。 尽管教室中曾经流言蜚语横行,不过香南顿时转变成“被狡猾的坏人欺骗的受害者”从而受到了同学们的同情。比起那些没有解除停学处分的同学以及处分前就决定转校选择逃避的学生要幸运得多。 总之从此教室里出现了如此众多的空座,还没有来得及适应的香南很快迎来了第三学期的结束,之后要重新变更班级。 最后九濑升入了2-a,而香南在2-b就读。香南接受了这个决定,老实说能离开绫小路等人,她觉得很开心。 即便是从a组变到b组,所接受的课程还是没有改变。香南的生活一如既往。改变的仅仅只是多了些简朴、个性慢悠悠的同学。 也有一个看不到的变化。 放学后香南朝环形交叉枢纽的道路走去,尘土的气息让香南停下脚步。 她向着操场机目远眺,美式足球部还在加紧练习。今天貌似是迎接新生的红白比赛。 社员们分别穿着橙、黑两色的球衣,进行争球。从某人脚下飞出弹丸般大小的球,社员们在操场上乱作一团。 通过长距离的传球,一名接到球的选手向着终点冲去,然而前方的道路却被敌方阻拦,在一个擒抱动作后,他摔倒了。这种擒抱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影响到其他的同伴,几乎所有的运动都是如此,特别是美式足球这种对于团队协作要求很高的运动。 九濑作为球队的一员,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为了让持球的选手能够顺利前进,他那奋不顾身阻挡敌人的身姿,让人感觉到了牺牲精神。 沐浴在春风中,香南回想起理事长那时候的话。 --“你们这辈人太过于单纯了。” 恐怕九濑也是属于过于单纯的人吧,从他眼中映出的世界是如此容易理解。所有的人都被涂上了“敌人”跟“同伴”两种色彩,最后必定是恶被消灭、正义胜利。换而言之也可以说他是不谙世事的。 但是香南却觉得这份单纯正是最宝贵的东西。 正好那时,在经过长距离传球后,一个高个子的选手径直跑了起来。尽管在 他的面前有很多阻挡,但他还是牢牢地抱住了球,向着终点前进。 美式足球部高个子并不少,香南却很清楚那个高大的选手是谁。 不知何时开始,不管香南如何远眺,在众多身影中也能轻而易举分出谁是九濑。 第三章 樱兰高校第一回体育祭让这个学园兴奋得有如沸腾的坩锅一般。前半程惨败的赤组准备以声援合战为契机反扑。 在这其中,只有大将凤镜夜泰然未动,目不转睛注视着战局。 “即便是镜夜君也有计算错误的时候吧。” 从选手席的看台上走下来的满山香南对着镜夜说道。镜夜横眼把视线集中在香南身上,但并没有开口说话。 香南仿佛理所当然一样坐在镜夜旁边的位置上,她低下了头看着操场上正在准备拔河比赛的队伍。两边的选手都已经整齐列队,只等着开始的信号。 “须王君和常陆院君,还有拿奖学金的,嗯……叫什么来着?” “藤冈春绯。” “是啊是啊,甚至连藤冈君都出场了,赤组难道是男公关部的总演出?” “你想说什么呢?” “赤组更加热闹了呢。” 事实正是如此。赤组的看台上,众多女生都在呼唤着自己中意的社员名字,助威声此起彼伏,再加上男生们也理所当然支持自己的队伍,可以称得上是大盛况了。 镜夜嘴角微微上扬,望着香南。 “镜夜君真小气呢。”远远地听着赤组的喧嚣声,香南说道,“只是让猛胜利一次而已,有什么不好呢?反正猛直到胜利为止都会不停向你挑战的。你也能够预想到吧。” 面对这个提案,镜夜冷笑着拒绝了。 “让他胜一、两次也无所谓,不过等他尝到胜利的甜头不还是照样会向我挑战吗?我说错了吗?” “哎呀,被看穿了呀。” 枪声响起,两个队伍都奋力拉绳。只要绳子稍微向哪边移动,哪边身后的看台就会响起雷鸣般的欢呼声。 “……总之我还要确认一下。”镜夜好像无所谓的样子转换话题,“告诉九濑前辈去年学园祭中央栋争夺战真相的是满山前辈吧。” “嗯,是我哦。谁叫他自称‘我可是在决赛中战胜过镜夜的,所以今年我也要取胜’,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这是对他的惩罚。” 香南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扑哧扑哧”地笑了。 “因为他那样子虽然笨是笨了点,但是很可爱呀,我就不小心说漏嘴了。他自己说‘镜夜那家伙不可能在国际象棋淘汰赛上输给我,肯定是手下留情了’。” 原来不是“声声入耳”而是你想让声音传到他的耳边,镜夜不由自主小声低语。 香南好像故意地低下了头:“我是不是说了多余的话呀。我认为给镜夜君也添了不少麻烦。所以不是给你写了一封包含忠告意义的信嘛。” “就好像威胁信一样,从哪儿可以看出是忠告呀?” “普通的文字不觉得不合适吗?” 香南耸了耸肩,“我可是很辛苦的哦!不是写信的时候,而是每天清晨早起,在谁都没来的时候去第三音乐室送信之时。心想着‘被谁看见了该怎么办’登上台阶,那时候我的心真是忐忑不安……”香南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满山前辈。吊桥效果这个词你知道吧?” “嗯,我当然知道啦。” 看着笑眯眯的香南,镜夜不禁发出“真是了不起的性格呢!”这样的惊叹。 “咚”的一声,宣告比赛结束的枪声响了。裁判高扬起红色的旗帜。 在看台一边响起垂头丧气的叹息声的同时,另一边顿时沸腾起来。 “那么你会怎么办呢?现在是不是有事点想让猛胜利?” “完全没有。” “哎呀,是这样想的吗?”香南一副思考的样子,“那么如果他胜利的话就给我礼物怎么样?” “这难道不是相同的意思吗?首先你要的礼物是什么吧。” “猛跟我的结婚礼物。” 镜夜在那一瞬间紧盯着香南的脸。 “日程已经决定了吗?” 对于镜夜的反应,香南乐在其中似的发出笑声。 “哎呀,嘛,镜夜有时也是个笨蛋呢。男孩不到十八岁是不能结婚的啦。猛还没有过生日呢……莫非你把猛的生日忘记了?” “我当然记得。每年都要炫耀生日礼物,我都烦死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仿佛在自言自语说完,镜夜视线下移。 操场上为了感谢胜利,环正抱着春绯。要换作平时,春绯是真的很讨厌这样,不过今天因为同在赤组的连带关系,很稀奇地没有推开环。而在他们的旁边光正在玩弄着春绯的头发。 “……是啊,说起来前辈们从很早以前关系就很好呢。”镜夜望着独自坐在白组长椅上的一个人,若有所思地说道,“两个人总是在一起玩,偶尔我加入其中,就会感觉到一堵看不见的墙壁。” 香南的面容上浮现出静静的笑容。 “是这样的吗?我倒是认为首先建造这堵墙的反而是镜夜君。” “……嘛,过去的事情都无所谓了。” 沉浸在回忆中的镜夜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询问香南: “说起来孩提时代的满山前辈据说非常在意我妈妈所拥有的紫色台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让你如此中意?” “哎呀,镜夜君不知道吗?”香南简单说明了一下三盏台灯的由来,“所以我想让台灯恢复到原本的一套,况且我还许了愿。” “许愿?是向台灯许愿吗?为什么……还有许了什么愿呢?” 突然香南有种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向镜夜说明的冲动。 在那个花荫的午后所见到的各种魔法;镜夜不在的时候只剩下香南和九濑的寂寞;待到镜夜回来之时的幸福感,以及见面之后的失望;面对继承不了家业的这个事实,对镜夜的担心;以及九濑没有恶意。 那盏蜻蜓的台灯,现在装饰在香南的玻璃架上。尽管点亮它的时候并不是很多。不过即便如此,三只银蜻蜓还是一如既往支撑着玻璃球,枯萎不了的牵牛花似乎不管何时都在叙述着实现不了的愿望,向着天空仰起着。 探寻香南记忆的深处,无论何时都能听见六岁少女祈祷的声音。 少女直到现在也在继续祈祷。 “请让我们……凤镜夜、九濑猛和满山香南三人,回到过去吧,回到三人还能够快乐嬉戏的时候吧。” 不过,十七岁的满山香南只是静静地浮现出笑容,将这些话告诉凤镜夜: “你也知道‘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吧。小时候总觉得故事的主人公好可怜,好可怜,我还曾经许愿能把故事的结局换掉,小女孩也能幸福就好了……” 香南抬起头望向午后的晴空,继续说道: “但是,从孩子成长为大人之后,我想小女孩一定不可能过上那么悲惨的生活。或许她会运用智慧把火柴卖掉,也一定会有几个能够帮助她的朋友。” 镜夜皱起了眉头:“莫非你拿小女孩在暗指谁?” “谁知道呢,我才不告诉你呢。” 随后香南的思维立即转向了现实。 “不过从收集品的角度出发,确实还是把三盏台灯都聚集在一起更好……母亲们不是共同资助了某地的美术馆吗?” “据说手续很麻烦呢,又没有办法找到之前的所有者同时拥有三盏台灯的证明。”镜夜的样子似乎陷入了深思,“就这样好了,首先满山前辈带着自己拥有的台灯嫁入九濑家,然后在银婚纪念式上,作为礼物我会把凤家所拥有的台灯奉上的。到时候想如何处理就随你自由了。” “虽然是充满魅力的提议,但为什么非要等到银婚纪念式上呢?” 镜夜原本笑眯眯的脸上露出坏坏的笑容。 “因为那时候我就成为凤家的当家了。” 香南回应以满意的表情。 “镜夜君是一个腹黑的人,这点实在太好了。” 这时的香南确信,随着那个花荫午后飘散的三盏台灯,终究会再次汇集在九濑府邸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