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冤鼓》 第一章 清水县 相传两百年前有一清廉正直的县官,因秉公执法而得罪了某位权臣,他被关在自己的县衙中受尽折磨、凌辱,但奸臣一手遮天,人们敢怒而不敢言,不愿同流合污的县官最终撞柱自尽,含冤而亡。他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一面鸣冤鼓,那鼓竟不击自鸣,整整三天三夜,奸臣和他的爪牙们听到鼓声皆头疼欲裂,满地打滚,惨叫声不绝于耳。那明镜高悬的县衙成了修罗场,县城里的百姓无不心惊胆颤,都陆续搬走了,有几个胆大的后来回到空城,带回来的话也令人心惊,那奸臣贼子皆没了魂魄,像木偶一般,活活成了野兽的腹中餐。而那面着了魔似的鸣冤鼓也不翼而飞,有人说那县官的冤魂附在了鼓上,去替天行道了,也有人说是什么人拿去供奉了,总之年代久远已不可考。但自此之后,任何衙门断案都要在公堂上放置一面染了红的大鼓以示威严公正,每次县官到任都要斋戒沐浴,焚香磕头…… 秦思俏靠着衙门的立柱昏昏欲睡,这故事从她出生到现在不知道听了几万遍了,每次有新捕快到任老爹都会不厌其烦地添油加醋一番。公堂之上年近五十、头发花白、胡须稀疏、慈眉善目的师爷就是秦思俏的爹,一身捕快打扮的秦思俏是他的大女儿,芳龄十九,现任清水县秦捕头,也是他们清水县唯一一个女捕快,也算是远近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啦。秦思俏三岁没了娘,她爹就住在衙门里一手把她和妹妹带大,衙门就是她的家,她从小就和捕快们玩在一起,长大了也顺理成章地当了捕快。估计是小时候耳濡目染,她从小就会舞刀弄枪,功夫了得,十二岁时在清水县就没了对手。 秦祖德秦师爷终于在秦思俏打第九十七个呵欠的时候宣布“散会”,这一年一度的“新兵训话”算是结束了,秦思俏和围过来的十个人一一拱手施了礼开口道:“这衙门里的规矩师爷已经交代清楚了,我呢,就提醒几点,咱们县令赵老爷喜静,你们平日里不要在衙门内大声喧哗和随意跑动,否则……”秦思俏说完跺了跺脚,房顶上立刻有沙尘细石落了下来,这衙门的确是禁不起大动静了。“有什么大事小事先和我报备。”几个捕快会意地点了点头,又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头儿。 “好了,大家跟着我巡街去吧。”说着按住腰间的刀就往外走,一群人便尾随着上岗了。 这清水县处于山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民风淳朴,百姓多靠务农为生,弹丸小地,民寡地少,家家户户都能叫出名来,加上现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还真没有她秦思俏的用武之地。每天不是帮李家救困在树上的猫就是帮王家抓咬人的狗,近半年来最大的案子就是豆腐西施丢了对银耳坠子……秦思俏就带着一群人昂首挺胸地走街串巷,一来让他们熟悉熟悉环境,二来也让他们尽快了解日常工作。 “这边是茶馆酒肆。” “这边是农贸集市。” “东边有几间私塾。” “南边是座观音庙。” “棺材铺老黄和鱼贩子乔大爷是对冤家,天天喊打喊杀不用管他俩。” “裁缝店寡妇吴大娘为人泼辣你们少惹她。” “钱屠户老婆是个母夜叉,他晚上在家喊救命也不用搭理。” …… 平日里清水县上巡街的官差顶多一两人,今天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在大街上颇为惹眼。 “秦捕头!秦捕头!”街边上一个卖头花的大娘隔着老远乐呵呵地招呼秦思俏,“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带了这么多人。” 秦思俏停下脚步走近道:“刘大娘啊,生意还好?” “托大人们的福,勉强能糊个口……哎呦喂!这几个小哥可是新面孔哪!”说着上下打量起秦思俏身后几个昂首挺胸的捕快。 “哦,新来的,今天头一天上任。” “是嘛,哎呦,今年人可比往年多啊,不提那鼓,咱清水县还没这么样热闹过呢……哎哎哎,秦捕头你别慌走呀。” 秦思俏笑道:“大娘还有什么吩咐啊,我们这儿可有正事要忙呢。” “不敢不敢,这个你拿着。” 秦思俏看看手里淡黄色的头花,“大娘,你给我这个干嘛?我用得上吗!” “拿着吧,这是最新的式样,颜色也素雅,回去拿给秦小娘子用,肯定合适。” “那我就替思媛谢过大娘了。”秦思俏在身后一众人的注目礼下把头花揣进袖口拱了拱手继续向前走。众人面面相觑,跟在身后互相递着眼色,终于其中一个头不高,白净清秀的忍不住问道:“秦捕头……” “说。”秦思俏两臂环 胸,头也没回。 “小人马忠,小人觉得那个……拿老百姓的东西……不太好吧……” 秦思俏扬了扬嘴角,“我知道官差不能拿百姓的东西,不能收受贿赂,但这也是百姓的一片心意,既不求我办事,也不贵重。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官民一家亲,那些个条条框框的不必太在意……不过呢……” 秦思俏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扬起了一个大笑脸,面对着他们,“收到的粮食、蔬菜、水果一切能吃的,通通上交到衙门后厨。”秦思俏转身,按着跨刀迈步向前走,“衙门可没多余的银子来管你们的饭。” 这话还真不是吓唬他们,从外头调来的捕快最多干一年就干不下去了,所以年年都有人来有人走。也不奇怪,这里条件艰苦,加上英雄无用武之地,无论是想食君之禄的还是想忠君之事的,都留不住。 巡街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到了午时一行人回到衙门已是满载而归,几个相貌好的捕快手里还提了些鱼肉。 “胡大牛!”秦思俏一进衙门后院就找了个椅子坐了。 “是!捕头你回来啦。”一个穿着捕快衣服的约莫十七八岁的方脸小伙子跑了过来,不过手里没拿刀没拿剑,却举着个烧锅的大勺。胡风是清水县人,他娘在衙门厨房做厨娘,他爹原来是捕快,五年前得病去了,胡大牛就子承父业干起了捕快。他和秦思俏一般大,人前人后都像兄弟一般。因为眼睛特别大,所以认识的人都叫他胡大牛,是这个衙门里除了秦思俏之外干的最久的一个了。 秦思俏从桌上拿起个杯子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快接着东西。” 胡大牛顺着秦思俏手指的地方一看,“呦!今天是怎么啦?清水县的老百姓都发财啦!” “叫胡大娘看着办吧。”秦思俏把刀放在桌上,一手支着脑袋发号施令。 “放心吧,很快就能吃上饭了。”胡大牛忙里忙外地跑着。 很快一桌饭菜就备齐了,虽然都是些粗茶淡饭,但比平时已经好了几个档次了。一群人就围着桌子坐定。 秦思俏斟满茶杯,站起身来,“各位,你们来清水县当差,咱们聚在一起也是缘分,公务在身,我便以茶代酒,敬各位兄弟一杯,以后大家齐心协力,为衙门办事,惩恶扬善!” “好!”、“好!”、“我们敬捕头!”……在座的都倒了茶,站起身来一干而尽。酒足饭饱之后也没什么要事,一群人就坐在后院里聊开了。 “捕头……”一个膀大腰圆的黑汉子开口道。 “怎么啦?” 见秦思俏看他,他行了个礼低头道:“小人张山,请问捕头方才那位卖花的刘大娘口中所说的鼓,是否就是师爷口中的鸣冤鼓。” 秦思俏微微颔首,想了想说道:“据说,咱们清水镇许多年前在修南边那座观音庙时从土里挖出了一面大鼓,要三个成年男子才能抬得动,这鼓虽然年代久远,鼓声却洪亮震撼,只可惜敲了一下就破了,这一声也就成了绝响。” “那鼓……不会是……”一群男子汉把秦思俏围在中间皆聚精会神地听着。 “正是鲜红色!”秦思俏双手背在身后,微抬下巴,抿嘴一笑,似有所指。 “嚯……”人群中发出低低的讶异声。 “其实本来倒也没什么。”秦思俏没想到他们那么感兴趣,于是接着讲故事,“恰巧一位在山中采风的官员听到这鼓声,他便闻声而来,一定要瞧一瞧这面破鼓,说是……” “是什么?”有好奇心重的迫不及待地问道。 “说是这鼓声不寻常,里面有着滔天的怨气……”秦思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满意地看到几个胆小的身子一僵,心里好笑,脸色却凝重得很。 “然后呢?” “然后啊,那位官员查阅了很多地方志、古籍、野史,之后竟一口咬定咱们清水县就是那传说中的空城!” 桌上氛围已经有些诡异的安静,好在不是夜间,这青天白日的还不至于被吓到。时有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初春时节似乎还透着那么点凉意。 “后……后来呢?” “后来那位官员说是要上报朝廷,要去请巫师来做法,不过他那些怪力乱神之说没人相信,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那鸣冤鼓呢?” “那面鼓啊,住在附近的村民们认为不祥,就放火烧了。” “烧了?!”几个人几乎是跳了起来。 “对啊,烧了,后来就在原地建起了观音庙。” “再后来呢?” “嗯……听年纪大的长者说过,咱们县因为这件事火了一阵子,这观音庙一时香火鼎盛,赶考的学子们来烧香、想升官的来烧香、有委屈冤情的也来烧香,连着周围百姓们的日子也好了起来。不过时间一久,估计也不大灵验,就渐渐没有人会跑那么远来,清水县就又穷喽。”说完秦思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在座的听完都一脸的失望,看来有一些还真是被这个传说给骗过来的,秦思俏摇了摇头便起身朗声道:“听着,休息好了就起来干活了,张山和马忠一组,胡风和陈蒙一组……都带好家伙跟我走!” 秦思俏雷厉风行地领着捕快们例行巡逻去了,这一去再回到衙门已是黄昏。秦思俏急匆匆地往家里走,在开房门的一瞬间迎面撞上了从屋里出来的一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喜欢的朋友可以加入鸣冤鼓泡泡圈!欢迎催更!欢迎评论!欢迎聊骚!等撩~~~~~~ 第二章 县令大人到 “呀!”那人被撞得一踉跄,往后倒去,却被秦思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 “没事吧,思媛。”秦思俏舒了口气。 “嗯……嗯……没事,就是被你……被你吓着了。”秦思媛拍着胸口道。 “你怎么在我房里啊?吃过饭了吗?”秦思俏笑眯眯地看着妹妹。 “还没吃呢,等你呢,我昨天看你衣服破了想拿来补一补的。”秦思媛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一件男装抖了抖。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秦思媛突然捂着鼻子退后了一步。 秦思俏看看身上,“哦,今天抓了个卖死鱼的,一不留神跑了,我追的时候弄了一身腥。” 秦思媛掏出一块粉色帕子就往姐姐脸上招呼,笑着说“快去洗洗吧,不然爹爹见了又要挨骂了。” “啊,对对对!我要快点。”秦思俏走进房间关上门,就听门外秦思媛的声音传来“洗澡水给你打好啦!” 我的好妹妹,真是我的好妹妹。 秦思媛折好手里的衣服就慢慢往堂屋走去,她今年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和容貌,个头已经快和姐姐一般高了,一身略大的青色粗布衣裙显得她有些楚楚可怜,黑丝及臀,简单地编了用青色发带扎着,未施脂粉,却是个清新脱俗的佳人,和英气的姐姐截然不同,站在一起倒更像是兄妹两。 待秦思俏走进堂屋,爹爹和妹妹都已在饭桌旁坐定。 “爹,思媛。”秦思俏换了身白色便装,依旧是男装,头顶随便绾了个髻,径自坐到了秦思媛旁边。 对面的秦师爷板起面孔,“怎么才来啊,菜都凉了。” “嘿嘿,今天公务繁忙,回来得晚了,让爹和妹妹久等了。”秦思俏冲他爹爹讨好地笑着。 秦师爷正欲开口询问,秦思媛突然插嘴:“爹爹,快用饭吧,你们也累了一天了,都饿了吧。”说着往她姐姐和爹的碗里各放了一个白面馒头,又站起身来忙着给他们夹菜。 秦师爷见状也就没再多问,只道了句:“都坐下来吃吧。” 秦思俏冲妹妹眨了眨眼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 …… 饭毕,秦师爷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这是有事吩咐的信号,两姐妹连忙也搁了碗筷看着秦师爷。 “思媛啊。” “是的,爹爹。” “你一会儿帮你姐姐收拾收拾屋子,搬到你屋里。” 秦思俏吃惊道:“这是为何?有贵客要来吗?” “新上任的县令大人不日就要到咱们清水县了,这衙门本就该让出来,你的屋子大些,又是男子的器具陈设,正好给大人住,你跟思媛挤一挤罢。” “衙门里不是还有几间空着的屋子吗?” “那几间也要打扫出来,新任县令是从京城调配来的,不比咱们小门小户,还不知有多少家眷细软。” “上头没有拨银子吗?” “听说这位老爷原是个大官,犯了些错才被发配来的,所以没多少银子。” 秦思俏蹙眉暗想,原来是这么回事,是发配来的,想必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怕是不好伺候。 思媛在一边听了着急道:“我们还能住在衙门里吗?” 秦师爷沉默了一会儿,“这衙门咱们是早晚都要搬出去的,你们毕竟是两个姑娘家,现在留意留意外头的屋子吧。” 秦思俏和秦思媛听了都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月亮刚挂上树梢,清水县里已是一片安静祥和,只偶尔有几声犬吠。秦思俏和妹妹在屋里忙着收拾东西,秦思媛的房间就在西面,也是秦思俏屋子的正对面。秦思俏东西也不多,她们两个人一会儿就给打包好了。 “姐,这几本书还留着吗?都长霉了。” “随便吧。” “姐,我看你这雕花的衣柜真好,就是我那屋子放不下了。” “不要了,留给县太爷用吧。” “姐……” “随便……” “姐……你舍不得这儿?”秦思媛善解人意地问道。 秦思俏坐在床沿上发着呆,面无表情。秦思媛走了过去坐在她旁边,“姐,其实咱两住在一起也挺好的。” “嗯,我是怕新来的大人嫌弃这里。”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要是待不住走了岂不是更好。”秦思媛天真地笑道。 “你说得对!是我想得太多了,咱们这就搬吧。”秦思俏恢复笑颜跳下床忙活起来。秦思俏表面释然,心里却忧愁,只是不想告诉妹妹徒增烦恼罢了。 现任县令赵大人就是清水县人,家住在县衙不远,和他们秦家一家人关系也好,事事行方便,空出来衙门也白给他们一家三口住,这日子才过得像样些。如今赵大人要卸任养老了,新来的大人却是京城来的,诸多规矩是免不了的,恐怕也不会那么好说话……需要顾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来,秦思媛从小身体不好,这么多年靠着补药才渐渐好些,以后怕是少不了用钱,万一要在外租住房子,那是一大笔开销。二来,也是秦思俏最担心的,她快要二十了,国家律法规定满二十还未出嫁的女子必须在家读《女诫》,做女红,直到出嫁为止。爹爹年事已高,如果她秦思俏丢了这差事,怕是将来连买米的钱都没有…… 晚上熄了蜡烛,姐妹两窝在被窝一头说话,秦思媛先开了口,“我们有多久没一起睡了?” “嗯……自从你六岁那年被我从床上踹了下去。” “噗!后来我们就分房睡了,可是你胆子小,不敢一个人睡,晚上就偷偷钻到我床上,早上醒来的时候爹就揪着你耳朵把你拎出去。” “你记错了!是你怕黑,半夜摸到我房里,还跟我抢被子。” “少赖我,明明就是你。” …… “思媛……你睡了吗?” “没呢。” “你平时一个人呆在屋里都干什么呀?” “嗯……也没什么,你们不让我干活,我就只能做做针线,绣绣花儿,写写字儿,有的时候上街帮胡大娘买点东西。” “胡风那小子还老来找你吗?” “大牛哥啊,你上次训了他之后他就再没来了,就是每次出门的时候碰上了都硬要塞些糖果蜜饯什么的。” “你收下了?”秦思俏握了握拳,这哪是碰上的,明明就是算计好的。 “当然没有,你说绝对不能要的,我就告诉他我不爱吃这些,让他别再送了。” “干得好!以后甭搭理他。”秦思俏想她妹妹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媒婆把门槛都踏破了,怎么也不能配了胡大牛那好吃懒做的,虽然他人挺老实,对她家思媛也一片真心,但是他家孤儿寡母,思媛要是嫁了过去,要干活,还要伺候丈夫婆婆,日子过得还不如现在。 两人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早上秦思媛醒来时秦思俏已经不见人影了,枕边放着朵淡黄色的头花,桌上还留了张便条:头花是刘大娘送你的,地上的东西你别动,我回来收拾。 …… 这日子一天天的过,秦思俏和衙门里的捕快也都混熟了,还经常相互切磋武艺,结果让那些汉子们俯首称臣,这一点一直都让秦思俏颇为得意。这天秦思俏和张山正巡街,却听身后传来阵阵惊呼声,秦思俏转头一看,只见一匹受了惊的枣红色高头大马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横冲直撞,路人皆惊慌失措,唯恐躲避不及。那马朝秦思俏他们这边奔过来,路中央却跑来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眼见着就要成为马蹄下的亡魂。一道影子闪过,待众人回过神,见秦思俏已经抱着孩子险险地躲了过去,秦思俏放下孩子转身就朝飞奔的马追去,那马发了疯似的在街巷中乱闯,转眼已经伤了好几个人,张山制不住它只能一边追赶一边吆喝。那马走进了死胡同正狂躁地原地打转,秦思俏好不容易追上,当机立断借着墙壁的力量飞身一跃,朝那马头用力踢去,眼见着就要成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人突然拉住了缰绳,马头一偏,秦思俏一个漂亮的旋身,踢向马肚,借力落地,干净利落。抬眼一看,一名年轻男子正坐在马上扯着缰绳试图制服那马,秦思俏和张三也冲上去帮忙,好不容易制服了那烈马,秦思俏已是满头大汗。 “多谢二位帮忙,这马被马蜂蛰了,受了惊。”那男子牵着马向秦思俏他们走来。一身青绿色的袍子,看来不像是平民百姓,听口音是外地人,他身材高大,不胖不瘦,头发用玉簪绾着,高鼻深目,浓眉斜飞入鬓,本是英朗冷峻的相貌却因为唇边挂着的温和笑容而显得谦逊可亲。 秦思俏看看那枣红大马,配着马鞍挂着缰绳,“这马是你的?” “正是。” “你可知道它弄坏了多少东西,还伤了人!”张山有些怒气,口气不好地责备道。 “所有损失杨某愿照价赔偿。”那人言辞恳切,态度真诚。 “今天是你走运,要是闹出人命来可就难办了,以后可要看好你的马。”秦思俏板着脸严肃地说。 “那你现在跟我们回衙门吧,等清算好了才能放你走。”秦思俏说完就转身往衙门走,眼角瞥见那人大腿处青绿色袍子上有个脚印,这……是她刚才那一脚? “好。”那人爽快地跟在后面,没有一丝不悦。 三人刚走到衙门附近就见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大门口站了好一群人,闹哄哄的,秦祖德也在其中。他们忙走过去,还没等秦思俏开口问,秦师爷一把抓过她道:“你可回来了,我都派了好几队人去寻你了。” “出什么事了?哪来的这些人马。”秦思俏伸头看向人群,还有頂轿子。 “县令大人到了。” “赵老爷怎么了?” “不是赵老爷,是新上任的县令大人到了!” “到了!这么快!不是还有半个月呢嘛!” “这位新来的杨大人轻车简行,没带什么东西,这不早到了么。” “爹爹,您别着急,咱们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先请赵老爷过来啊,为什么都站在门口?” “赵老爷早到了,可是……可是那位杨大人不见了。”秦师爷满脸愁容。 “怎么会不见了呢!”秦思俏吃惊,“什么时候不见的?派人去找了吗?” “那边站着的两个人是杨大人的护卫,他们说杨大人先骑马过来的,比他们早到,他们也不清楚。” “我知道了,我过去问问,爹你先进去安排安排吧,估计就在这附近溜达。”秦思俏说完就朝着两人走去。 “二位大人,小人是这清水县的捕头。”秦思俏双手抱拳行了个礼。“我们已派人去找杨大人了,还请二位先进衙门里歇息。” 那二人皆转向秦思俏,秦思俏初见这二人心里就十分好奇,一男一女,一高一矮,高个男子相貌十分英俊,黑色金丝锦袍,外披一件暗绿色披风,腰间还有嵌着五色宝石的流云纹腰带,面如冠玉,气度不凡,大约二十五六岁,像是哪家出门游玩的贵公子。旁边个子娇小的紫色骑装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岁,头发和平常女子一样,只不过手里握着把有她半身高的宝剑,圆圆的眼睛在桃心脸上滴溜溜地转,却冷着脸,眼神十分锐利。这两人站在那儿惹得老百姓们纷纷围观。 那男子拱了拱手回礼道:“在下宋子昭。” “苏兔。”那女子依旧面无表情冷冷的。 宋子昭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望见秦思俏身后那个东张西望,背着手看热闹的人立马青了脸,“杨续!”语气极为不悦。 众人都噤了声顺着宋子昭的目光看去,那个牵着马被秦思俏“押”回来的人看看宋子昭,又看看周围的人,微微一笑,“本官来晚了。”说着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人群中央,顺手把牵马的缰绳丢给秦思俏,拍拍袖子,整了整衣襟,一副“我来了,你们可以安心了”的表情。 此人便是新到任的清水县县令——杨续。 —————————————————————————— 喜欢的朋友可以加入鸣冤鼓泡泡圈!欢迎催更!欢迎评论!欢迎聊骚!等撩~~~~~~ 第三章 秘密 赵老爷和杨大人的交接仪式过后,秦思俏带着所有捕快立正站在正堂一侧,看起来就是一支无可挑剔、纪律严明的队伍,新到任的杨大人坐在堂上,秦师爷站在旁边,两个护卫各自找了个椅子坐着。看苏兔和宋子昭散漫的态度,秦思俏想杨大人对自己的部下似乎并不多加管束,方才宋子昭甚至当着众人直呼其名,此人并不是个有官架子的人,这样不拘小节怪不得会犯错被贬。不过秦思俏倒是对这个新老爷八十分满意,杨续没有家眷,只带了两个护卫和一轿子行李,连个小厮都没有,要么是穷得揭不开锅,要么就是个放浪形骸之人,看宋子昭的样子能给杨续打下手,他们的大人应该是后者。更让秦思俏欣喜的是,杨续对女子并无偏见,既然他能让苏兔做护卫,那她秦思俏当个捕头也在情理之中。 堂上秦师爷的声音响起,秦思俏才回过神来,“杨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叫下面人去准备。” “不劳烦秦师爷了,本官初来乍到,对清水县的情况还不太了解,这就要和两个护卫出去走走,你们照往常一样行事便可。”说着便起身朝堂下走来,走过秦思俏停下来道:“秦捕头,本官身上未带足银两,赔款就在月俸里扣吧。” “不敢。”秦思俏双手抱拳低头躬身行礼,眼睛正对着那情侣袍子上一个惹眼的脚印,看这尺寸大小……是自己的杰作吧。 …… 直到过了申时,杨续才踱着步子进了衙门,他想回卧室却发现不知道自己的卧室在哪,顺手抓了个杂役询问……推开房门,屋内陈设简单,窗明几净,朴素却不见简陋,隐约有些好闻的香味,他的行李已经在屋内放好,器具物件一应俱全,书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杨续刚脱下外袍,就听见敲门声,原来是小厮端来了脸盆热水,伺候杨续洗脸。 “放下吧,我自己来。” 小厮应了声就退了出去,杨续卷起袖子擦了擦脸,无意瞥见墙上有木炭画出的一道道横线,他伸手摸摸,从半身高到差不多自己下巴,想了想便了然一笑。杨续转过身倒吸了口凉气,手下意识地放在腰间,只见苏兔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了。 “告诉你多少遍,不要神出鬼没的!”杨续无奈地摇了摇头。 “告诉你多少遍,黄泉剑不要离身。”苏兔回道。 “有什么收获?”杨续从床上拿起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武器挂在腰间。 “没什么线索,观音庙很正常。”苏兔话刚落音,房门就被“哗”地推开。 “我有线索!” 杨续看着宋子昭,心想这两人怎么就不懂得敲门呢,叹了口气,“说。” “十六年前,清水县闹过饥荒,那年突然大旱,田地寸草不生,河流干涸,牲畜几乎全死于瘟疫,只剩下半数人口存活下来。” “你确定是十六年前?”苏兔不信任地看着宋子昭。 “千真万确。”宋子昭不屑地斜了苏兔一眼。 “好,你们继续打听。”杨续穿上外袍快步走了出去。 出门便撞上正从西厢出来的秦思俏,两人打了个照面,秦思俏一看,杨续衣服上的脚印还在,这是故意让她看见的么……还是去道个歉的好。秦思俏硬着头皮走过去,没想到杨续先开了口,“秦捕头。” “是,大人有什么吩咐?” “没事,本官刚上任,诸多事宜还不熟悉,秦捕头要多费心了。” “哪里,都是属下该做的,大人客气了。” 两人一番交流后就一起往堂屋走,秦思俏还在纠结要不要道歉,杨续又开口,“听说,清水县有个鸣冤鼓。” “哦……那个啊,清水县的确挖出来过一面大鼓,听长辈们说的也挺玄乎,但是跟那个不击自鸣的鸣冤鼓没有关系。” “哦?听你的口气似乎不相信有鸣冤鼓。” “属下认为鸣冤鼓不过是人们编造出来的,为了震慑那些做了亏心事的有罪之人,同时也是百姓自己的一种不切实际的愿望,希望有明辨是非的人为他们伸张正义,惩处恶人,因为在现实中总有冤假错案发生,对当权者失去信任才会寄托于那些怪力乱神之说……”秦思俏自觉失言便急忙闭了口。 杨续却一点没有生气,他点点头,“你说的一点也不错……若那些当权者都像你一样了解百姓疾苦,那还要鸣冤鼓做什么,只可惜……” 秦思俏没想到杨续会赞赏她,提起来的小心脏这才放下了,“杨大人相信有鸣冤鼓吗?” 杨续看向秦思俏,那眼神有着能穿透人心的力量,有着绝无一丝犹豫的执着坚定,“我相信……我相信只要还有冤情,就一定会有鸣冤鼓……”沉郁顿挫的声音回响在秦思俏脑海中,令她一时失了神一般难以自拔。 “秦捕头……”杨续恢复笑容,拍了拍秦思俏的肩膀。 “啊?哦……杨大人……属下……属下受教了。” “呵,看你吓的。”杨续有些戏谑道。 “没有!没害怕。” “哦……那你怕鬼吗?” 秦思俏没想到杨续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属下……” “如果有冤死的鬼魂向你伸冤,你会害怕吗?”杨续似开玩笑般追问道。 秦思俏听他说鬼呀,冤魂什么的,浑身不自在起来,有些不自然地回答说:“我没遇到过……不知道。” 杨续却突然高兴起来,甩甩袖子乐呵呵地说:“秦捕头又不是官老爷,要伸冤也不会找你的,再说了,你武艺高强,要是他们来了,你一个飞踢就能把他们都解决了,哈哈哈。”说完不知从哪儿抽出把白色折扇“哗啦”一下打开,风雅极了。秦思俏跟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下定决心不跟他道歉了,小肚鸡肠! 晚饭后,秦家三口人坐在一起喝茶闲聊。 “杨大人真是个好心人,我跟他说了衙门里的情况,他准许我们继续住着,还说住在一起更方便些,咱们可走运喽。”秦师爷高兴地对两个女儿宣布。 “爹,姐姐,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秦思媛好奇道。 “是个年轻人,还未过而立之年,人挺和气的,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毁了大好前途,唉!”秦师爷摇摇头,十分可惜。 “姐姐,他对手下严厉吗?” “不严厉,没什么架子,可是……” “可是什么?” “就是太……太随意了,感觉不像是当官的,好像没把衙门里的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秦思俏说出自己的疑虑,这个县太爷怎么看都挺好的,挺普通一人,可是总是让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杨大人估计为官不久,年纪又轻,自然不像赵老爷老成持重,你适应适应就好。”秦师爷不以为然。 “可是,一个从京城来的人居然就带那么点行李,没有家眷仆人,就带着两个怪怪的护卫,刚来就一整天不见踪影……还有他们的衣着打扮和行事风格都不像寻常官差。” “姐姐,或许京城里的人都是他们这样的,是咱们坐井观天了。” “是啊,这杨大人是上头点名指派来的,文书调令都有,你不要想太多啦。”秦师爷喝了口茶,“我想改天请杨大人、苏护卫、宋护卫来吃顿饭,你们看怎么样?” “好的,爹爹。” “是。”秦思俏见爹爹这么看好杨续,也找不出无问题,只能作罢,寻思着以后多观察一下。 午夜时分,秦思俏从睡梦中惊醒,听见身边秦思媛细微的呼吸声,正准备闭上眼睛继续睡,突然听到窗外有些声响,有道黑影一闪而过,秦思俏心里一凉,白天杨续和她说的什么鬼啊魂啊的现在都跑到她脑子里来了,秦思俏瞬间清醒了,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又没动静了,于是不停地在心里默念“是猫”、“是猫”、“是猫”…… 天蒙蒙亮时,秦思俏睁开疲惫的双眼,一个晚上没睡好,都是给杨续吓的……她坐起身,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生怕吵醒了妹妹,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把房门开了个小缝就钻了出去。清晨的空气叫人神清气爽,汲了点井水抹了把脸,衙门里很安静,秦思俏在空地转了两圈决定去练练武,快到操练场的时候突然看到远处有人影闪过,秦思俏相信自己绝对没看错,那人是用了轻功的,武功不一定在自己之下。秦思俏决定先不惊动他人,免得打草惊蛇,她倒要看看哪儿来的小蟊贼胆子那么大。秦思俏施了轻功跟上去却跟丢了,那人似乎也没发现自己被人跟着,秦思俏轻松跃上一棵歪脖树,四下张望,却见杨续一人朝这边走来,秦思俏忙把自己藏好,心里纳闷。 “你出去了?”一个声音响起,秦思俏定睛一看,原来是宋子昭,这两个人天还没亮在这里干什么呢,难不成也是出来晨练的? “想到了些事,就出去走走了。”杨续答道。两人声音都不大,秦思俏只能听到个只言片语。 “你胆子……大的,苏兔……知道了,不知道……” “你不告诉她……行了。” “这里……不安全……你……危险……不要……” 秦思俏努力想听清楚些,奈何两人却一起走了。秦思俏回到屋里重新躺回床上,满腹疑惑。那个身影是谁?杨续去哪儿了才回来?宋子昭又是什么时候来的?还有……他们之间的谈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有危险?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虽然秦思俏现在一头雾水,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杨宋不止是县令和护卫这么简单!为了清水县的安宁,她一定要查个清楚,揭露杨续的真面目! ———————— 喜欢的朋友可以加入鸣冤鼓泡泡圈!欢迎催更!欢迎评论!欢迎聊骚!等撩~~~~~~你们的评论就是我的动力!! 第四章 被擒 天大亮后,秦思俏像往常一样出去巡街,却一直在县衙门口晃悠。到了辰时,终于看见杨续的身影,却是和她老爹秦师爷在一起,两人坐进了轿子不知道要上哪去。秦思俏担心她爹的安危,只得施了轻功跑到轿子前面,假装和他们偶遇。 “是思俏啊。”秦祖德掀开帘子一角,看见是女儿秦思俏。 “是,爹怎么……”秦思俏见里面那人也打了帘子,忙行了礼,道:“杨大人。” “嗯,本官和秦师爷一起,秦捕头这是在巡街?”杨续从容道。 “是,属下见是衙门里的轿子便前来询问。” “哦,本官和秦师爷去观音庙看看。” “是啊,你好好巡街吧。”秦师爷笑眯眯地说。 “观音庙?杨大人,属下对观音庙甚为熟悉,不如让属下陪同前去。” “不用了,你有任务,再说了,你还能比我熟悉?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秦师爷有些埋怨地说。 “是呀,秦捕头,我和秦师爷就是去走走,用不着你跟着。”杨续说完便挥了挥手,轿子从秦思俏眼皮底下过去,秦思俏想再跟着若是被发现就麻烦了,只好作罢,看样子她爹也没什么危险,不过为什么是观音庙,杨续要去那儿一定有其目的!秦思俏想起和杨续的谈话,莫非和鸣冤鼓有关……秦思俏百思不得其解,继续在衙门附近转悠,大约半个时辰轿子就晃啊晃地回来了。秦思俏远远地看见自己家老爹安然无恙地出现,悬着的心才放下了。而杨续也没再出去。 晚饭之后,秦思俏跟着秦祖德进了书房。 “爹,你和杨大人今天为什么要去观音庙?”秦思俏替秦祖德倒了杯热茶。 秦祖德坐在藤椅上接过递来的茶杯,吹了吹,“杨大人关心百姓疾苦,今日问我县里粮食收成如何,我便和他一一说了。”秦祖德喝了口茶,又慢慢开口,“然后问我为什么收成一直不好啊,我就回答他说自从十六年前闹了饥荒,这土地就一直贫瘠得很,这个……杨大人是十分担忧呐,就和我商量着要去庙里看看,找个好日子做一场祭典,祈求老天保佑我们清水县……杨大人真是有心了……” 秦思俏眼珠转了转,追问道:“那你们在观音庙做了些什么啊?” “在庙里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烧香了。”秦祖德瞪了秦思俏一眼。 “他没说什么别的?” “什么他啊他的,是杨大人,没大没小。” “是!是!是!杨大人就没跟您说些什么?” 秦祖德皱眉想了想,“没啊,没说什么……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难不成你爹做事还要跟你汇报!” “不是啊,爹……我就是,就是想多了解咱们大人,好知道他脾气嘛。” “你还是好好完成任务,为大人分忧要紧。” “是……那……爹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女儿就不打扰爹休息了。” “嗯……去吧。” 秦思俏垂头丧气地转身要走,却听到秦祖德小声嘟囔着,“倒是和别人一样对鸣冤鼓感兴趣……年轻人……” 秦思俏眼前一亮,对了!她找着重点了,是鸣冤鼓,杨续想知道鸣冤鼓的事情,没错,一定是这样!虽然还有些小地方暂时没弄明白,但是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接下来只要顺藤摸瓜就行。秦思俏心里有些激动不安,她当了那么多年捕快,对于阴谋的嗅觉可以说是相当灵敏了,找到真相就是秦思俏的职责所在,毕竟这个人是清水县的父母官,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整个清水县老百姓的命运,她一再告诫自己小心、谨慎!小心,谨慎! 第二日杨续像往常一样悠闲地四处溜达,把县衙从里到外走了个遍,从喂马的到颠勺的,已经没有人不认识这位亲民的杨大人了。秦思俏却知道他没那么简单,这忙活大半天要么就是搜集情报、要么就是考察地形,再不然就是在找什么东西……秦思俏今日特意早早地回来,正要进屋换衣服,却看见杨续站在自己房门外不远,更令她惊讶的是,和他相谈甚欢的竟然是秦思媛,秦思俏连忙走过去,就听秦思媛含笑说:“其实小时候很多人都这样说过……” “思媛!” “姐姐。”秦思媛看见姐姐来了十分高兴。 “杨大人……”秦思俏硬扯了扯嘴角向杨续行了个礼。 “啊,秦捕头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以后不用如此多礼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跟我行礼我也会不自在的。”杨续语气温文尔雅,手里还抓着他那把白色折扇在秦思俏眼前晃来晃去。 “是,杨大人,我和思媛有些话要说,就先进屋了。” “好,那明天见,秦捕头。” 秦思俏拉着妹妹进了屋,把手里的刀往桌上一丢,拉着秦思媛紧张地问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啊?他都跟你问了些什么?” “姐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秦思媛不明就里地看着紧张兮兮的秦思俏。 “没有啊,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啊,他……杨大人怎么会在我们房门口呢?” “杨大人的屋子就在咱们对面,我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呀。” “哦……” “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啊,那你们说了些什么啊?” “说你啊。” “说我什么?” “杨大人说远远的把我看成了你,还问我俩是不是双胞胎,说你要是换了女装他准分不出谁是谁。” “就这些?” “就这些啊,然后你就来了。” 秦思俏和秦思媛大眼瞪小眼也一阵子,才出声,“哦。” “你真的没事吗?”秦思媛担忧地看着秦思俏。 “我就是有点累了。”秦思俏说着就趴在桌子上了。 “那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厨房看看。” “嗯……” 秦思俏晚上推说不舒服没有去吃饭,自己躺在床上想啊想啊,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杨续和宋子昭说的危险是什么,需要晚上出门避人耳目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个杨续一点破绽都没有,害得她无从下手,苏宋二人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一片静谧,秦思俏抚着额头缓缓起身,晚上没有胃口吃饭,这会儿却饿了,估计是戌时,秦思俏披了件薄衫出了门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垫垫肚子。朦胧之中秦思俏好像看见一个人影站在月光下,就在她和杨续屋子中间的空地上,一动不动,秦思俏揉揉眼睛一看,的确像是一个人,只不过一身白衣,披散头发,就那么静静地立在那儿,看不见人脸。秦思俏咽了咽口水,朝那人走近了些,在离他还有一丈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我……我说……”气氛实在诡异,又有些阴森森的,秦思俏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那人没有反应,背对着秦思俏依旧一动不动。 “喂……喂……”秦思俏声音有些发抖,身上也冰冷,两腿像是灌了铅一样。 这次那人有点反应了,缓缓地转过身,秦思俏就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侧脸。 “杨……大人?” 是杨大人没错,可是……他怎么会穿着睡衣一个人站在这里呢,而且面无表情,看着秦思俏的眼神也直直的,透着寒光。这眼神把秦思俏吓得一哆嗦。 “那个,杨……杨大人……你……你怎么啦?”秦思俏往后稍稍移了半步。 可是杨续依旧不言不语,只是阴郁地看着她。秦思俏心想不会是在梦游吧……于是撞着胆子伸出五根手指头晃了晃,可杨续他根本一点反应也没有,像雕塑一样。 秦思俏觉得有点不对劲,刚准备张口喊人,却被人从背后一下提溜起来,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失去知觉前她似乎看到杨大人摔倒在地。 隐约感觉到了些亮光,秦思俏从昏迷中醒来,手脚也渐渐有了知觉,动了一下,被绑了。眼睛四处一看,虽然天色很暗,但是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陈设……是她秦思俏的闺房!不,应该说是他们县令大人的卧室。这个杨续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大晚上装神弄鬼……不过他也够笨的,绑了手脚扔在地上却没塞住她的嘴,只要她嚎一嗓子,全衙门的人都会发现。 “醒了?”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是宋子昭。 “你想干什么?”秦思俏镇定地回答道,同时四下观察,想着逃生的办法。 “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 “你们是什么人?”秦思俏咬牙盯着宋子昭。 “废什么话!”苏兔的声音从黑暗处传来,话音未落就有一阵凛冽的刀风卷着浓浓的杀气扑面而来。 “住手。”只听叮咚一声,似是有人挡住了那夺命的一击。秦思俏因为下意识的躲闪动作而重重地倒下,后脑勺磕在地上。 秦思俏心里一阵恐惧,这苏兔的武功不是一般高强,自己绝不是她的对手,根本不需要塞住她的口,因为她快不过苏兔的刀…… 危急中救下她的是杨续,他蹲下身子把秦思俏扶了起来,看着秦思俏的眼睛,话却是对苏兔说的,“你也太鲁莽了,何必滥杀无辜。” “哼,她早怀疑你了,在你身边打着转儿,你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就该死。” “我说杀人魔,你几天不杀人心里不痛快是吧。”是宋子昭的声音,语带嘲讽。 “死娘娘腔,这还不是都怪你,再多嘴小心我连你一块杀。” “你们少说两句。”杨续不悦地开口道,“若你们两不出现,她估计还以为我在梦游呢。” 秦思俏心想还真被你猜中了,开口却道:“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你胆子挺大,就不怕被杀人灭口?”杨续挑了挑眉。 “怕!但是天理昭昭,你们总有一天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秦思俏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正义凛然。 “你错了……”杨续的语气突然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世上没有什么天理,只有行天理的人……”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们清水县一向与世无争,我与你们也无冤无仇。”秦思俏感觉杨续并不是很想杀她。 “你不用害怕。”杨续恢复了温和,“我是真的县令,他们也真的是我的护卫……” “你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苏兔仍是满满的杀意。 “她听了之后或许能理解我。” “切……你傻了吗,这一辈子没出过门的小捕头肯定会以为你是疯子!” “我相信……她不一样……”杨续看着那对亮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很久以后的后来,秦思俏时常还会想起这一幕,这句话,这个眼神…… 第五章 有鬼! “我原在京城任宗人府理事官,后故意犯了个小错被贬,为的就是来到清水县。”杨续平静地说道。 “你想要什么?”秦思俏很奇怪,莫非他们清水县还有什么宝贝不成。 “鸣冤鼓……” “呵呵!”秦思俏都要笑出声了,这个杨续看着精明,没想到却是个如此愚昧之人。她偏过头表示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所以我才亲自前来调查。” “你们就是为了一个传说?”秦思俏看看杨续,又看看苏兔和宋子昭。 “也许并不是传说那么简单。”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年来,有许许多多人为了这个鸣冤鼓而来,结果都一无所获,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秦思俏一针见血,“退一步说,你们既然没有干任何坏事,为什么要绑我,还要杀我灭口!” “你跟踪我几天了,我就不能怀疑你对我图谋不轨?”杨续伸手欲给秦思俏解绑,秦思俏警戒地向后挪了挪。 “贼喊捉贼!”秦思俏气急。 杨续一边给秦思俏松绑,一边说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正好可以解答你的第二个问题。” …… “你方才看到我的一个大秘密。”杨续竖起一根食指在秦思俏眼前晃了晃。“本来没什么大事,但是我那个聪明能干的护卫觉得你的存在有危险,所以这才对你下了手,我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啊……”杨续的脸上居然还有那么一丝无奈的表情。 “我只看见你三更半夜装神弄鬼!你真要是坦荡荡,又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 “杨某自然是坦荡荡,可你见到的那人可就不一定了。” “哼!我眼睛没瞎,那要不是你,还能是鬼不成!”秦思俏横了杨续一眼,却发现杨续惊讶地看着她,苏宋二人也齐齐转头看向她,苏兔那个万年冰山脸居然也有其他表情啊……不过她说了什么他们突然这样,秦思俏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打着转儿。 “哈。”杨续突然笑了起来,“秦捕头真是冰雪聪明。” “我……你们……你笑什么!”秦思俏一头雾水,不由得想发一通火。 “秦捕头方才说那是鬼……恭喜你!答对了。” 杨续说得风轻云淡,秦思俏听得脊背发凉,“这鬼还真会长,和杨大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长的什么样我就不清楚了,我不过是不小心被他附身了而已。”杨续说这话就好像是在说,我不过是不小心踩到狗屎而已。 秦思俏忍住脾气,“我!不!信!” “谁管你信不信!”苏兔明显没什么耐性了,秦思俏似乎听到了宝剑出鞘的声音。这一次是宋子昭拦在了苏兔前面。 “别慌动手啊,我瞧着有点意思啊!”宋子昭玩味地笑着。 敢情他以为是在看猴戏呢!士可杀不可辱!秦思俏咬咬牙正欲冲出去。 “那我证明给你看?”杨续歪着头一本正经地看着秦思俏,还是商量的口气。 秦思俏突然觉得周围气氛有些诡异,可还是很硬气地说:“证明?怎么证明?杨大人要跳大神么!” “噗!”一旁的宋子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嗯……这个说法也不是不可以……怎么样?要看吗?” “喂!你来真的?”宋子昭皱起了眉头。 “怕什么,不是有你们么!”杨续牵着嘴角看向苏宋二人,苏兔背过身不理不睬。宋子昭摇了摇头,“至于吗,你不想伤人,我也有一万种方法叫她闭口。” “秦捕头?”杨续竟然询问秦思俏的意见。 秦思俏沉思片刻,抬起头来,“好吧,杨大人就让我开开眼界吧,我就要看看你们怎么让我心服口服。”秦思俏心想自己找着个合适的机会兴许能逃出去。 杨续站起身,“秦思俏,害怕了就闭上眼。”他叫了她名字。 秦思俏见他从腰间解下一柄约半臂长的短剑,这剑造型奇特,从剑鞘里拔出的那一刻秦思俏分明感觉有阴寒之气。杨续闭目默念着什么,宋子昭和苏兔二人都神情紧张地盯着他,手按在兵器上蓄势待发。杨续手中的短剑忽然发出刺眼的蓝光,秦思俏只觉得一阵疾风钻进她的耳朵里,鼻子里,眼睛里……胸闷难以呼吸。杨续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用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屋子里快速移动着。秦思俏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看杨续已经在原处站定,剑上的蓝光逐渐暗淡直至消失,凛冽逼人的寒气也随之消失。秦思俏睁大眼睛,全身僵硬,一时间还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幕。不过杨续可没留时间让她镇定下来,只见墙壁上隐隐出现蓝光,起初忽明忽暗,很快就开始在墙面旋转,出现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形状的图案,待那蓝光只幽幽地亮着不再闪烁时,杨续收起了那柄短剑。秦思俏见那三人皆专注地盯着六芒星看,忙屏气凝神看着那旋转的图案,两只手紧张地握拳……那图案中心缓缓渗出一股黑烟,缭绕着慢慢散开,越来越多,眼见着那黑烟聚成一个人形,秦思俏已经有些魂不附体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所有毛孔都在扩张,所有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那黑烟夹裹着阵阵腐朽之气,令人作恶,然而最可怕的就是那人形,或者说是鬼…… 那人形渐渐清晰,变成了半透明状,脸色青白,毫无生气,一个瘦骨嶙峋的书生就站在了那里,说是站并不确切,因为他的脚并没有着地,看他的衣着打扮并非当世之人……秦思俏确确实实给吓到了,虽然她心里不停惊叫着“妈呀!有鬼啊!”……但是现在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因为她看到了这只鬼的眼神……和那个奇怪的“杨续”一模一样…… “你三番五次前来,甚至盗用本官身体,今天放你出来,看你有什么要说的。”杨续对着那鬼正色道。 “大人……”那鬼居然开口说了话,秦思俏倒抽了口凉气,腿开始有点发抖。 “今晚月色一如愚生金榜题名之日,愚生想再看一眼当年的明月,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鬼表情凄切,竟让人有些伤情。 “这早已不是当年明月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命数本该如此,并无冤情,早日放下,转世投胎去吧。”杨续面对着这鬼面无惧色。 “是,愚生此番已然想通了,多谢大人……”那鬼说完就便慢慢消失,临去时看了秦思俏一眼,那里面似乎深埋着百年的哀伤孤寂…… …… “秦思俏!”“秦思俏!”“秦捕头!” 一双温热的手搭在了秦思俏的肩上,秦思俏感受到了温度这才慢慢回过了神,她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伸手去摸……什么时候哭了……流了这么多眼泪……太丢人了…… “好些了吗?”是杨续。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杨续,京城人,现任清水县县令,也是有通灵之术的人,我来这里不会伤害任何人,我只想找到鸣冤鼓……” 杨续沉稳的话语有稳定人心的奇效,秦思俏抹干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你现在可相信了?”宋子昭斜靠着大门问她。 “……我……” “天快亮了,你回去吧。”杨续突然开口道。 “就这么放她走?”苏兔皱眉。 “秦捕头,今日你所见之事决不可向其他人透露半句!”杨续用命令的口吻说。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听你的。”秦思俏反问。 杨续没有回答,从宋子昭腰间拿下了一件东西递给秦思俏,秦思俏接过来仔细一看,差点没跪下。那是正二品大理寺卿的令牌,她以前只在图册上见过……秦思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杨续,不过就算是没有这令牌,她也不会和任何人说,她不想有人死在苏兔的剑下。 …… 秦思俏走后,杨续筋疲力尽地坐在椅子上,单手抚额。 “那丫头是有些不一般。”宋子昭倒了杯茶独自享用。 “是啊,不像某人……吓晕了过去,还不如一个姑娘。”苏兔语带嘲讽。 宋子昭怒道:“你又好到哪里去,少阴阳怪调的!” “哼……” “杨续,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做这些是干什么呢!”宋子昭问。 “她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不就是一个略有胆色的丫头嘛,还不是吓哭了。” “她不是被吓哭的……” “什么?” “她不是因为害怕才哭。” “什么意思?你是说她……”宋子昭似有所指。 “应该没错,我初见她就觉得与众不同,在这穷乡僻壤居然有这般人物……” “你探了她的气?” “用不着我费力去探,她的一身浩然正气连我的黄泉剑都要退避三舍。” 此话一出,苏宋二人皆侧目。 “那她和鸣冤鼓有关吗?”苏兔少见的有些激动。 “我相信她一定能帮助我们找到鸣冤鼓!” “那我们还不快去找她。”宋子昭急道。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毕竟不是你我,还需要些时间,等她心情平复自会上门来。” 秦思俏浑浑噩噩地陷入睡梦之中,在梦里,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既幽怨又不甘……一时让她同情万分一时又让她毛骨悚然…… “姐!姐!”秦思媛晃着她姐姐的肩膀。 “……嗯……”秦思俏被妹妹吵醒,睁开一只眼。 “你怎么还不起床啊?” “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 “什么!?巳时!你怎么才叫醒我啊!”秦思俏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穿起衣服来。“完了,完了,今天我当班!” “叫你好多次了,睡得跟死猪一样。”秦思媛撅着嘴。 “我裤子呢?裤子!帮我找找啊!” “别急了,大牛哥已经替你去了。” “啊?” “早上怎么喊你都起不来,就帮你告病了。” “啊呀,你怎么不早说啊!”秦思俏舒了口气又躺回床上。 “姐,你哪里不舒服吗?从来没见你赖过床。” “没有,就是昨晚觉得冷,没睡好。” “是嘛?对了姐,上午杨大人来问过。” 杨续……这个名字让她有点不寒而栗。 “他来做什么?” “你这话说的……大人是体恤你,特意来问问你身体如何了。我们还骗了他,怪不好意思的。你睡饱了就快去杨大人那儿回个话吧。” “知道啦!知道啦!”秦思俏掀起被子捂住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脑袋。 第六章 鸣冤鼓 到了中午,秦思俏终于出了房门,回想起昨夜,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还是去找杨续他们问个明白,她一点也不介意帮他们找什么鸣冤鼓,只要能送走这三尊大神,让她做牛做马都行。 “杨大人……”秦思俏找到正在书房忙碌的杨续。 “来了?” “你料到我会来找你。”秦思俏揶揄道。 “听说你病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好了。”杨续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没什么,吓出来的病。” 杨续听秦思俏没好气地说话,忍不住嘴角上扬,“有什么要问的,杨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完指了指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 秦思俏毫不客气地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找到鸣冤鼓后就会离开清水县吗?” “当然,杨某志在扫净天下冤假错案,使沉冤得以昭雪,恶人得以伏法。一旦有了鸣冤鼓,自然会让它物尽其用。” “你已经有了通灵的法术,还要鸣冤鼓做什么?” “我是因为有了可以连通黄泉之路的黄泉剑才能召唤魂灵,黄泉剑其实是个邪物,可以打开阳界和阴界的道路,鬼魂可以借助它返阳,所以无论是有冤屈的鬼魂还是死有余辜的厉鬼都对它趋之若鹜。”杨续说完还解下腰上的佩剑放在书桌上。 秦思俏身子向后靠了靠,盯着那剑,心里毛毛的,总觉得会从里面突然窜出只青面獠牙的厉鬼。 看出秦思俏的害怕,杨续浅笑,“放心,现在是正午,阳气最盛,况且没有我施法,它就是块木头。” “那你昨夜是怎么被附身的?”秦思俏心想你还能笑得出来,把这么个招鬼的东西天天挂在身上,不被鬼缠上才怪呢。 杨续换了个坐姿,“咳咳……也怪我不小心,晚上阴气盛,本不该做法,一时大意……没控制好……” “咱们接着黄泉剑说,”杨续打开手里的折扇,扇了两下,“黄泉剑不分黑白,但鸣冤鼓可就不一样了,只有真正含冤而死的魂魄才能附在上面,令鼓不击自鸣……” “所以……这样就能辨别出哪些是需要帮助的……鬼……哪些不是了……”秦思俏若有所思地低声道。 “没错,正是如此。”杨续点点头。 “你见过鸣冤鼓吗?” “未曾。” “那你怎么知道鸣冤鼓不是编出来唬人的呢。”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何况……我师父说过鸣冤鼓的确存于世上。” “你师父是谁?”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你说过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啧!”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好吧好吧,告诉你就是,我师父就是黄泉剑的主人,曾经的太子太傅,司马仁希。” 秦思俏好像听过这个人名……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师父大约二十年前来过清水县,亲眼见过鸣冤鼓,我想秦师爷也曾见过他……” “你师父不会是……” “那个采风的官员!” 秦思俏有些震惊,“那个人不是……不是……” “当年没有人相信我师父的话,当然不排除有些人不希望我师父说的是真话,京城里的人都以为他疯了,可是师父他一直坚持……直到有一天我去找他,他已经失踪不见了……朝廷对外宣称师傅病死,但是我认为他是被什么人带走了。”杨续说到这里已有愤恨之情。 “你师父就没告诉你鸣冤鼓被烧了?” “师父派人将这件事上奏朝廷,可是没多久却接到急诏命他速回,师父没有办法必须火速赶回京城,他临走时曾拜托你爹看好鸣冤鼓,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可是他回来没多久就听说那鼓被一把大火烧了……如今看来,是有人暗中阻挠,害怕这鸣冤鼓的威力……师父因此万分痛心,辞了官隐居山林。” 秦思俏认真地看着杨续,“后来呢?” “师父虽然已经不在朝廷为官,但他心里仍然记挂此事,本以为世上再没有鸣冤鼓,可没想到……”杨续顿了顿。 “什么?”秦思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想到过了数年,有一日他正打坐,却见气象大变,平时绕着他黄泉剑打转儿的鬼魂们一散而尽,师父认定普天之下只有鸣冤鼓才能对世上的孤魂野鬼有如此之大的号召力,相信鸣冤鼓仍在某处。他正要启程来清水县,就忽然不知所踪了……” “这……”秦思俏看杨续不像在说谎,“如果真是这样,你们来了有些天了,可查到了些什么?” “现在只知道清水县十六年前的饥荒和鸣冤鼓有关。” “十六年前?”秦思俏那年才三岁,不过她印象很深,那场大旱……夺走了她娘的生命,还差点把思媛也带走。 “嗯,旱灾突如其来,清水县至今一贫如洗,很多田地颗粒不收,实在不寻常,而且我师父也是在十六年前杳无音讯……” “这么巧。”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清水县在十六年前又一次出现了鸣冤鼓,引得四方冤魂齐聚清水县,这才带来了一场浩劫……” 秦思俏陷入沉思之中,她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可是总也抓不住…… “秦捕头,你帮我找到鸣冤鼓,这对清水县也有好处。” “好,我会帮你,不过要是找到了,你们一定要离开,而且这期间不可以伤害这里的任何人。” “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秦思俏说完正欲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面对杨续,“昨晚那……那人……他怎么了?” 杨续听了他的问题先是诧异,随即了然一笑,“一个苦命的秀才,寒窗苦读考了五年终于金榜题名,亲朋好友皆来道贺,他本就好酒,不禁多饮了几杯,从酒家回去的路上失足掉进河里,淹死了……已经有五十多年了,心中悔恨,留恋他的举人,故一直在两界之间游荡,不愿转世。” “那……鸣冤鼓能帮他吗?” 杨续摇了摇头,“不能,他并非遭人暗算,也不是含冤而死,是命数本该如此。” “嗯……我明白了。”秦思俏转身离开,杨续看着她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秦思俏心里琢磨,这个鸣冤鼓真的有如此神通,那交给杨续也好,毕竟他不是个坏人,又懂得法术,应该可以好好利用。况且如果真的像杨续所说的,清水县是因为阴气过盛才一直穷困,那么她就有职责找到它。 打定主意的秦思俏开始进行地毯式搜索,因为她答应了要守口如瓶,所以只能自己私下进行。想想和鸣冤鼓关系最密切的就数自己老爹了。 “爹!”秦思俏在堂屋里找到正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秦祖德。 “哎呦,告诉你多少遍不要一惊一乍的,要吓死你爹啊!”秦祖德给秦思俏一声吼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爹,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啊,说话声音那么大,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哎呀,爹,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请教您。” “好好好,说吧。” “爹你不是见过鸣冤鼓吗!” “嗯……对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不是一直不相信吗?” “哦……我就……突然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秦师爷怀疑地看着女儿,这丫头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我是见过,我还摸过呢!” “那您跟我说过那鼓被敲破了,您还记得是谁敲破的么?” “这……我想想……不记得了,当时很多人,可能是哪个修庙的工人敲破的吧。” “那后来是谁主张烧了那面鼓呢?” “当时那鸣冤鼓是我看管的,可是有几个德高望重的乡绅,联合着几个族长,带了一群老百姓来抢,说是那个东西不详,破坏风水,硬要烧了它,你爹爹我人微言轻,没办法啊……” “那爹爹你亲眼看见那鼓给烧了吗?” “是啊,我因为心里愧疚,便央着县令老爷发个话留下那鼓,没想到那些人抢先一步放火烧鼓,我赶去的时候已经没剩多少了,全是灰。” “所以……真的就这么化为乌有了……”怎么会这样…… “是啊,其实爹爹也不信那一套,一面鼓哪里抵得上一个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呢……” “对了爹,那鼓被敲响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 “那鼓声倒是不寻常的大,周围人都捂着耳朵,你爹我耳朵里也嗡嗡直响的。” “然后呢?” “没啦……思俏啊,你最近几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还是有什么事情,跟爹说说,啊!” “没有啦,爹……”秦思俏心里奇怪,“那是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情吗?” “不是!爹记得很清楚,是你刚出生没多久发生的事。” “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爹还没老呢!” “哦……我以为十六年前的天灾是因为烧了鸣冤鼓呢!” “思俏啊,你到底琢磨什么呢,平时还嚷嚷着这些都是迷信。” “没事……”秦思俏有些泄了气。 “唉!我那时也害怕会惹怒神灵,可是几年过去了都好好的,那个京城来的大官也没了音讯,我怕他不相信,还特意留了那鼓上没烧尽的鼓皮呢!”秦祖德陷入到多年前的回忆里。 “爹……”秦思俏声音有些颤抖,“您刚才说什么?” “说我怕他不信,还留了证据,我也是尽了力了,他……” “您说……您说那鼓没烧尽?” “啊,有这事。” “您给留着了?” “是啊,那不然这鼓突然不见了我要怎么向上头交代!不过后来根本没人过问,我也就放心了。” “爹!”秦思俏一脸惊恐。 “哎呦,你这丫头,又鬼叫什么!你这样怎么嫁得出去啊!” “那……那东西现在在哪?” “都十几年了,给你扔哪儿去了我怎么知道!”秦祖德不耐烦地说。 “我?您说我把它给扔了?我见过?”秦思俏隐隐地感觉事情不妙! “我看这鼓面留着没用了就给你做了个掌心大的小拨浪鼓,你那会儿拿着满地跑可高兴了……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现在都拿刀子玩了。” 秦思俏如遭雷击,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我的亲爹啊,你可不能拿亲闺女开玩笑哪! 第七章 真相 “姐!你找什么啊?”秦思媛站在门口看着房内的一片狼藉,地上连个下脚的空都没有。 秦思俏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在哪儿呢?会在哪儿呢?思媛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拨浪鼓,手掌心那么大!”秦思俏蹲在地上伸手摸着床底下。 “什么拨浪鼓?我从来没见过,你要那个做什么?” “就是有用啊。”秦思俏趴在地上往床底下钻。 “那不是小孩子玩的嘛,咱家好像没有这个吧。” “思媛,你给我拿个鸡毛掸子,我够不到。” “你那么急要,我出去给你买一个吧。” “不行!不一样……哎呦!”秦思俏从床下面钻了出来,手捂着撞疼了的脑袋,龇牙咧嘴的。 “你别忙活啦!上次搬东西的时候都收拾过一遍了,没见过什么拨浪鼓啊,你是什么时候丢的?” “唉……”秦思俏上气不接下气的,“大概十几年前吧。” “十几年前?!”秦思媛无语地望着坐在地上的秦思俏,“十几年前的东西你怎么现在想起来找啊,肯定早就丢了!” “没事儿,我再找找……” “你找出来做什么啊?” “你别多问了,反正很重要,你也帮我找找吧!” “真是……” 两个人在屋子里一阵忙活,最后都累得气喘吁吁地趴在床上。 “姐,咱们都快把屋子拆了,这东西肯定不在这儿了。”思媛哀怨地说道。 “那会在哪儿呢……”秦思俏头疼啊。 “我长这么大就没见你玩过什么拨浪鼓!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收哪儿了呀。” “等等!”秦思俏一下子坐起来。“会不会还在我原来那屋啊……”秦思俏想到这儿“嗖”地一下冲了出去,秦思媛还没反应过来就跑得没影了,“那屋现在是县令大人的……” 秦思俏一溜烟跑到对面,一个急刹车在门外站住了,还好她想起来了,差一点没破门而入!她伸手想敲门,可是敲完门该说些什么呢……总不能说是找鸣冤鼓吧,想想还是收回了手,可是不敲门怎么进去呢,还是敲吧…… 杨续从外面回来就看见秦思俏站在他屋子门口犹豫不决、举棋不定地来回踱着步子。 “秦捕头。”杨续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在秦思俏背后叫了一声。 “啊!”秦思俏吓了一跳,见是杨续,有点心虚。 “杨大人……你来啦!” “嗯,你找我?”杨续看她慌慌张张的,就猜到她想干什么了。 “是啊,敲了半天没见人,就在这儿等你。” “看来秦捕头是有重要的事情喽。”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就是我有东西落在你房里了,我想找回来。”秦思俏随口编了个谎话。 “原来住在这里的人是你啊!”杨续说完突然靠近秦思俏,近到她的额头都要贴上他的下巴了,秦思俏一惊正要躲闪,杨续在她脑袋上方比划了一下,秦思俏瞠目结舌地看着杨续认真地比较着两人的身高,末了还来了一句“还真是你。”说完也不管秦思俏不断翻滚的白眼,开了门进了屋。 进了自己住了快二十年的屋子本该触景伤怀、充满回忆才对,可秦思俏现下只能回想起那惊魂一夜,眼神总不由自主地往那面墙上飘。房间里还是原样,只是好端端一间屋子,现在就算杨续消失,她估计也不敢住进去了,这肯定是要天天做噩梦的。 “你请便吧。”杨续大有反客为主的架势。 秦思俏瘪瘪嘴,也不道谢,直接在书架上,衣柜里翻弄起来,杨续也不在意她是否会弄乱自己的东西,只拿了本书静静坐在一边任凭她乱来。 秦思俏记得自己有一堆放了很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一时记不起放哪儿了,就在屋子里绕来绕去,上蹿下跳……直到杨续头有点儿发晕了,终于是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书无可奈何地说:“你找什么呀?” “嗯……小时候玩过的小玩意儿。” “那应该不在我的衣服里……” “我裤子里也没有……” “那是我的棉被……” …… 杨续看着秦思俏蹂躏自己的衣物直摇头,“我说你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想一下啊。” 秦思俏觉得也好,就大喇喇地坐到杨续旁边,没把自己当外人地倒了杯茶喝。 “什么东西,很重要?” “嗯啊。” “鸣冤鼓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呃……我在查呢……不过我有个问题。” 杨续点点头。 “那个鼓会不会是十六年前出现过一次,后来又因为种种原因不复存在了呢?” 杨续皱起了眉头,“也有这种可能,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只怪我来得太晚了……” “你怎么会现在才来呢?” “早几年就算我来了也没有那个能力把鸣冤鼓找到……况且身不由己……” 秦思俏见他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下去,“我想也许它真的不存在了,否则一敲就能招来祸患,这么多年清水县早就没了。” “鸣冤鼓是个灵物,也不是什么人敲它都有用的。” “那要什么人敲它才能吸引冤魂呢?” “大概有两种人,一是三岁小尼姑,二是包青天在世。” “什么?那岂不是没人可以使用鸣冤鼓嘛!” “意思说,要心地至纯至善之人和正义凛然之人才可以让鸣冤鼓发挥作用。” “原来是这样……那样的人也不多啊……” “所以找到鸣冤鼓只是第一步,还需要有一个配得起它的主人。” 秦思俏闻言鄙视地瞅了瞅杨续,不会是在说他自己吧,至纯至善?别开玩笑了大人! “我原来没抱多大希望,但是来了这里反而觉得它在!”杨续目光坚定有神。 “为什么?” “因为黄泉剑在清水县特别活跃,说明这里阴气特别重,常有鬼魂游荡……” “等等,你是说你的宝剑还能……”秦思俏青着脸,她感觉四周空气里飘满了鬼。 “像是墓地、乱葬岗、古战场等等这些地方,黄泉剑发出的蓝光会更加耀眼。”杨续说得头头是道,秦思俏却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啊……那你拿着黄泉剑去找鸣冤鼓,哪里蓝光最耀眼哪里就能找到啊。” “我也试过,结果就被附身了,我道行不够,还不能完全驾驭它,阴气太重反而会被它控制。” “阳气盛的白天又会被人看见。”秦思俏托腮道。 “所以啊……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那天晚上你用黄泉剑招鬼的时候不就好好的么……”秦思俏苦思冥想。 “那是因为房间里活人多……我想到了!”杨续高兴地看着秦思俏。 “想到什么?” “如果你能帮忙,或许这事能成!” 秦思俏抬头看着站起来的杨续,眨巴着眼睛,“什么意思?” …… “不干!不干!打死也不干!” “放心,不会有危险的,鬼魂都怕官差。”杨续。 “骗人,你个县令都被附身了!” “你做不做!不做杀了你!”苏兔。 “你杀了我吧,好歹死在活人手里!” “你帮我们一次,这几张银票就是你的。”宋子昭。 “有命赚没命花!不干!” 三个人几天里轮番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秦思俏咬紧牙关坚决不妥协,开玩笑!让她跟着他们一起去撞鬼! …… “秦捕头,这是命令!你还是不是清水县的捕头啦!捕头有你那么胆小怕事的吗!怎么要你为了广大百姓做这么点事情你就退缩了!以后还怎么惩奸除恶、扶贫济困哪!”杨续发现苦口婆心劝说不管用,软的不行就只好来硬的了! “好!既然是命令,咱们就公事公办,我让所有捕快都来帮忙!”杨续真没想到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你信誓旦旦说会帮我们找到鸣冤鼓,现在需要你挺身而出,你却退缩,难不成秦捕头一向这样光说不练!”杨续这话说得重,他也意在挑衅秦思俏。 秦思俏果然气急,握着刀的手指着杨续道:“杨续!你心里清楚,这种要求根本是在强人所难。捉鬼是道士的事情,我秦思俏当捕头抓的都是人!我说过会找鸣冤鼓,至于用什么方法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是不相信我能找到鸣冤鼓!” “是啊,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认为这种方法根本不会成功!” …… 二人剑拔弩张,空气中浓浓的硝烟味让县衙里的气氛一时紧张非常,连狗遇到他俩都绕道走。很快全清水县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他们秦捕头顶撞县太爷的事了。秦师爷是最发愁的,逮着秦思俏就一通训,秦思俏却是死活不肯跟杨续道歉服软。两人就这么僵着好几天,有一天却使得事情有了转机。 鸣冤鼓找到了…… 秦思俏看着手里那巴掌大的红色小鼓不知所措,这面鼓已经很破旧了,整个鼓就剩了鼓面,光秃秃的,她把它从柴房里扒拉出来的时候正是正午,汗水和灰尘让秦思俏花了脸,摸出的这疑似鸣冤鼓比她的脸还脏,还花!就这样的……里面有鬼?秦思俏拿着它在耳朵边上晃了晃,什么声音也没有啊……唉!那么威风的一面鼓,如今居然落到这幅田地……估计早就没用了……秦思俏欲伸手敲,想到了什么,还是收回了手。现在捧着这鼓,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不安得很,她还有一件事情一定要搞清楚。 秦思俏将小鼓挂在腰间去了秦祖德的房里。 “爹……” “进来……”秦祖德见是躲了他几天的秦思俏,沉下了脸。 “爹,女儿错了……”秦思俏先低头认错,态度很是认真。 “你已悔过了?” “是……” “你除了个子越发高了,这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啊!连杨大人都敢顶撞!都是谁教你的啊!” “女儿只是和杨大人有些意见不合罢了……” “胡说!意见不合能闹的人尽皆知?意见可以提!但是不管最后大人他怎么决定,你都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服从!” “那他要是错了怎么办?” “没做你怎么知道错了,爹总是跟你说,不到最后谁也预料不到结局,你可不要当耳边风。” 秦思俏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做事冲动,可你怎么也不能跟杨大人顶嘴啊!一个小捕头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你要大人的脸往哪儿搁!你让杨大人何以树立威信,啊?” “是他先无礼……” “忍着!我没教过你吗?你也老大不小了,脾气还那么拗!说你两句怎么了?这点气都不能受你还能干什么大事?我看哪,杨大人教训的是!我平时就是太娇惯你了,哼!” 秦思俏硬着头皮听秦祖德一阵教训,心里难过却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爹……您消消气,都是我不好,您别气坏了身子。”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赶紧去给杨大人赔不是!” “是,爹,我一会儿就去。” 秦祖德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爹,您看看这个,是当年您做的吗?” “像……还真给你翻出来了。” “爹,您做好了以后敲过它吗?”秦思俏小心翼翼地问。 “我记不清了,应该是敲过的。” “那我呢?” “当然敲过啊,整天咚咚咚,都被你吵死了!” “那……还有……没有其他人拿过它?” “没有了。” “怎么会呢,爹!你好好想想,那个时候清水县不是有很多天南地北的人吗,上我们家来过的也有很多啊!”秦思俏抓着秦祖德的衣袖,用力扯着,她急切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肯定没有!你那时候特别宝贝它,连我碰一下都不行!” …… 秦思俏魂不守舍地离开了秦祖德的屋子,她心里一阵阵发紧,有什么东西撕扯她的五脏六腑,她跌跌撞撞,眼前一片昏暗,痛苦的回忆在脑海中叫嚣着,她一放松,它们就翻江倒海一般倾巢而出,遍布全身,咬噬她的每一寸肌肤。她不敢面对的事实chiluoluo地摆在眼前,逼着她去承认。秦思俏近乎崩溃,她不知道走到哪儿,脚下一软,就跌倒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浑浑噩噩之中有人来到她身边,把不省人事的她抱了起来,秦思俏感觉自己像天边的白云浮在空中,舒服地沉沉睡去…… 第八章 离开 秦思俏悠悠地睁开眼睛,入眼是熟悉的白纱帐,她的软软的床,软软的被子,软软的枕头…… “醒了?” 男人的声音!秦思俏立马清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秦思俏从床上跳下来,戒备地看着杨续。 “嗯……大概是因为这是我的卧房吧。”杨续坐在向阳的位置,阳光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看不清表情。 秦思俏看看四周,很快反应道:“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晕倒在我屋子门口,不好见死不救。”杨续站起身朝秦思俏走来,阳光太刺眼,秦思俏伸出一只手去遮眼睛,手上却多了一只瓷杯。 秦思俏猛然想起之前的事情,又是一阵阵揪心的疼。但碍于杨续,她还是强忍住了痛苦。 “遇到什么事了,这么紧张……”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想到自己睡在一个大男人的床上,秦思俏又羞又恼。 “我懂点医术,方才看了你的脉象,是因为过度紧张或者生气而导致的气血攻心。” “你会的还真多……” “过奖!”杨续仿佛没有听出她的嘲讽。 秦思俏摸摸腰间,鼓还在……瞄了眼杨续,心想该怎么开口,毕竟两人不久前还大吵了一架,虽然现在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保不齐以后挤兑她,踢他那一脚不就是前车之鉴嘛…… “你准备什么时候收拾包袱走人?” “等秦捕头什么时候替我找到鸣冤鼓啊。”杨续坐回他的椅子上继续处理公文。 “给你!” 杨续看着秦思俏手里那不起眼的小拨浪鼓,“给我?”说着接了过去仔细端详着。 “嗯。”秦思俏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收过的玉佩香囊绣帕倒是不少,这种……别致的……小东西……还是头一次。”杨续用挑剔的眼光翻来覆去摆弄着“小东西”。 秦思俏又气又恨,没想到杨续会有这种想法,又觉得自己是被调戏了,一时噎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杨续瞧都没瞧秦思俏,默默地把“小东西”推到桌角,然后一边批公文一边淡淡地说:“秦捕头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谢礼就不必了……” 秦思俏眼前一黑差点没再晕过去,言语已经无法表达她的愤怒,手伸向腰间,我的刀呢!我的刀呢!什么意思啊!谁跟你客气啊!这是什么表情啊!还有……你还不收!不收! “秦捕头要是没有什么不适就回屋歇着吧,待的时间过久……孤男寡女……怕有损秦捕头清誉。” 报复!绝对是报复!杨续你不仅是小肚鸡肠,小心眼!还是天下第一心!胸!狭!隘! 秦思俏默念三字经,我忍!“杨大人放心,我这就走,这鼓你还是留着吧,不是一直在找嘛……” “就这……”杨续不可置信地望着秦思俏,“你说它是鸣冤鼓?” 秦思俏点点头。 “秦捕头是在拿本官寻开心吧!” “我爹说了,当年清水县出土的大鼓烧成渣了,剩那么点儿就做成这小鼓了。”爱信不信。 “可这……” “杨大人早作打算吧,属下告退!”秦思俏没理会杨续就掉头离开了。 杨续是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敢相信,这样的一小面破鼓,能有什么神力啊……最后杨续决定找苏宋二人一起来研究研究。 “切,你明显是被那丫头戏耍了。”宋子昭翻了两个白眼。 “我劈它一刀试试。”苏兔拔刀被杨续拦住。 “要不你直接去问秦师爷。”宋子昭提议。 “再问他便要起疑了。”杨续摇头。 “不然……拿到乱葬岗试一试?”宋子昭的话让杨续和苏兔都皱起了眉,无疑这是最好的办法,却也是最冒险的办法。如果这鼓是假的,那还好,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三人谁也没法控制结果会怎样…… “太冒险了……”杨续思忖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怕什么,兵来将挡!”苏兔道。 “你武功虽然高强,但是也只能和血肉之躯对抗。” “那你说咱们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盯着它看!”宋子昭双臂交叉环于胸前。 “自然是要让它开口说话的,只不过要找个好时机……” 秦思俏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周围的热闹似乎都和她无关了,虽然她极力想否认,但是现在看来,她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害的清水县遭遇灾难的罪人,害的娘亲死去的罪人……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十六年前,她三岁,算是至真至纯、天真无邪,她手里有鸣冤鼓,还整天敲来敲去……秦思俏蹲下身,双手抱头,真的不能去想,她内心的罪恶感已经快将她逼疯了。 “秦捕头,你这是怎么啦?” “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啊?” “我们送你去古郎中那儿吧。” …… 好心的乡亲们看到秦思俏蹲在地上,都纷纷关心地围过来,秦思俏越发难过,她要怎么面对这些淳朴善良的人们,他们有的因为她失去亲人,有的因为她饿肚子,有的因为她疾病缠身……秦思俏猛地站起身来就往衙门跑,她跑到空无一人的牢房里,顺着石阶一步步向下,陈旧的霉味充斥着整个牢房,这里到处都是灰尘、蜘蛛网,牢门上的大锁已经生锈,地上都是虫子老鼠。清水县没有人犯过大错,这牢房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如果不是自己,现在清水县的百姓们应该是丰衣足食、天伦共享了。秦思俏怎么也想不到弥补的办法,她该要怎么赎罪才够呢…… “姐姐,你脸色怎么那么差?”秦思媛担忧地看着躺倒在床上的秦思俏,“姐姐,你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有些事情可以分给那些捕快做的。”秦思媛以为她是太累了,心疼地劝着秦思俏。 “思媛……如果有人无意中犯了大错,伤害了许多人,怎么办呢……” “嗯……他既然是无意的,说明他本性不坏,但是那些受伤的人又很可怜,所以我觉得他应该照顾好那些人,让他们以后再也不受伤了……姐,你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是啊,很难很难的难题……”秦思俏盯着天花板。 “连爹爹也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 “那姐姐你去找杨大人吧!” 秦思俏的眼珠转了转,“为什么找他?” “杨大人是本县县令啊,你是本县捕头,你遇到困难的事情本来就应该禀报杨大人,让大人自己定夺啊!姐姐你不要烦心了,去问问杨大人吧,连爹爹都说他才智过人、心地善良,他一定能帮到你的。” “他……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秦思俏微叹了口气。 “姐,我虽然不懂,可是也觉得你不该这样对大人,杨大人毕竟是咱们县令,你却好像一点也不信任他,杨大人心里头肯定也会不舒服的。” 信任……她秦思俏要信任杨续?这真是有点困难。想想自从她知道杨续是个别有目的的“怪人”之后,就没把他当成自己的上头,更不觉得自己需要时刻听他差遣。他身上的秘密那么多,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语,她都怀疑。 …… 这些天清水县的捕快们非常累,而且多有怨言,他们秦捕头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每天都像有力没处使一样。帮张家挑水,帮李家耕地……一刻都歇不下来,他们也不好袖手旁观,只能跟着干,结果几天下来腰酸背痛、四肢无力。可是秦思俏听不进劝,整天板着个脸把自己当牛使。最后几个捕快一商议,决定上报杨续。杨续知道了这件事情略感疑惑,却也没直接制止,只是招了她过来问话。 “听说你最近在做好人好事?” “属下只是帮着乡亲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力所能及?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积极啊。” “……”秦思俏闭口不语。 “我不管你平时爱干什么,但是你穿着官差的衣服就不可以干别的事,那样会影响到你完成任务。” “不会的。” “不可能,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你这样做不仅自己辛苦,连着衙门里的捕快们都不能有好精神。” “可是衙门里太过清闲,属下不想光吃不做!” “你既然那么闲,就过来帮我的忙好了。” …… “你放心,不是什么难事,过来……” 秦思俏听命走到杨续旁边站着,只见他拿出鸣冤鼓。秦思俏心头一跳,这个害人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从她眼前消失…… “先放你身上。” “什么?”秦思俏害怕地后退了两步。 “这鼓一连几天一点反应也没有,照理说应该会有很多冤魂找上门来,真是奇怪。”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这鼓是不击自鸣的,现在没反应肯定是失灵了!” “我想是不是这鼓认生,兴许放在你身上它就……” “不可能!”秦思俏打断杨续的话。 “你都说它失灵了,还怕什么?” “你为什么总要让我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啊!” “你为什么总是特别不愿和这些事情扯上关系呢!” 秦思俏无话可说,她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那里,杨续也不开口,两人就那么沉默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秦思俏略带沙哑的声音非常清晰地说了句,“要我带着它可以,你也要带着我……一起离开清水县……” …… “姐姐,你不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 “我只不过是和杨大人出门办事,又不是不回来了!”秦思俏安慰哭泣的妹妹。杨续没过多久就答应了秦思俏的要求,连着上头的一道命令下来,要杨续前往京城查案,秦思俏当然知道是假的,但她也不想知道杨续何以有如此能耐,她只想快点离开。 “杨大人去就好,为什么要你跟着啊……” “是我主动要求的,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 “可是山高路远的,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就忍心丢下我和爹爹……” 秦思俏也红了眼眶,“你放心,我会给你们写信的,不要挂念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注意身体。” …… 衙门书房里,秦祖德和杨大人。 “唉,老夫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动了这等心思,恐怕要给大人添乱了。”秦祖德对着杨续无奈地摇着头。 “怎么会呢,秦捕头聪慧过人、武艺高强,一定能有所作为的,我也缺不了她。”杨续安慰道。 “老夫从未想过要她功成名就,她一个女孩儿,出门在外,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所以……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师爷请说。” “思俏她吃了很多苦,三岁没了娘,她娘生思媛时是难产,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又遇到饥荒,没多久她娘就撒手走了,她从小就特别懂事,才三岁就知道让着妹妹,自己吃不饱穿不暖也不哭闹,最困难的时候还天天背着个篓子爬上山挖竹笋、摘野果。”秦祖德说到这儿已经眼角含泪,“她自小充作男儿养,我这个做爹的亏欠她很多……她心地善良没心眼儿,又没出过门,所以我想杨大人能照顾着她点儿……” “秦师爷请放心,我杨续保证不会让秦捕头少了一根头发的!”杨续目光坚定,语气有着令人信赖的力量。杨续知道这是多重的承诺,但他听了秦祖德的一番话,便从心里有了这样的责任感。 “多谢大人,这样我就放心多了。 …… 第九章 雨竹楼 秦思俏和杨续、苏兔、宋子昭一行四人骑着马离清水县越来越远,和爹爹、妹妹以及乡亲们道别后一直压抑着的伤感一下子爆发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秦思俏咬紧牙关不让哭泣声传出去。她是头一次离家,非她所愿,但是不离开清水县她会一直埋怨自己,她带着鸣冤鼓离开,至少可以还清水县一个太平,她也能为了自己的过错赎罪。宋子昭那家伙还给了她一笔安家费,她想着爹爹应该能给思媛置办点好的嫁妆了,心里也好受了些……四人轻装简行,一人一个包袱就上路了,杨续还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马,秦思俏跟在后面,宋子昭和苏兔在他们前面一些。 “我能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吗?”杨续开口道。 秦思俏抬头看看,他没有回头,但是话是跟她说的无疑。 “你们不想带着我吗?”她反问。 “那倒没有,只是好奇你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了。”杨续听背后没有声音,“不害怕?” “不害怕。” “那就好,我就怕你半路哭鼻子要回家。”杨续说完扬了扬马鞭就跑到苏宋二人前面了,秦思俏郁闷,驱马跟上。心想我宰相肚里能撑船! “过了这片山坡就能到城里了,我们就能找到客栈休息了。”宋子昭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朝他们高兴地喊着。 秦思俏听了这话也松了口气,她原以为今天要露宿了……这路看起来没多远,等走到城里已经是灯火通明了。四人找了家普普通通的客栈住下,宋子昭嫌弃这家饭菜不好吃,硬是要拉着他们去找酒楼,可这小地方哪会有什么酒楼,苏兔和杨续都不太愿意,秦思俏吃别人的喝别人的只乖乖坐在一旁不发言。 “烦不烦!你当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啊!就知道吃。”苏兔一如既往的毒舌。 “今天也不早了,我们就凑合凑合得了。”杨续接着道。 “别呀,我在清水县都凑合多少顿了,今天怎么也要吃点好的祭祭这五脏庙,听掌柜的说这里有家开了有百年的酒楼。”宋子昭苦着脸望着他们。 “你自己去,没人拦着!”苏兔不耐烦,欲上楼休息,却被宋子昭拦住。 “秦捕头你说呢?” 秦思俏没想到宋子昭会问她的意见,另两个人也望着她,似在等她发话,“我……我……随便呐……” 宋子昭大喜,拉着秦思俏就往客栈外面跑,“随便就快走吧,饿死了!”秦思俏被宋子昭拉着东倒西歪,完全没有抗议的机会。 杨续见他拉着秦思俏跑了,只好跟了出去,苏兔也无奈地放弃了大好的睡觉时间。 这宋子昭不知道是狗鼻子还是什么来的,带着他们七绕八绕的,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个挺像样的酒家,门口一个有了年代的招牌高高挂着。 “就是这家了,雨竹楼!”宋子昭得意地挑了挑眉。 四人走了进去,一位衣着整洁干净的店小二堆着笑脸就迎了过来,“爷,楼上四人雅座,请嘞!”小二这话冲着宋子昭说,还是很有眼色的,除了宋子昭打扮得贵气逼人之外,他们三人都是普通的便装,秦思俏和苏兔虽然也做男装打扮,但多看两眼也不难看出是两个姑娘家。 “走!”宋子昭满意地跟着小二上了楼,秦思俏跟在最后,这间酒楼不大,有两层,在这小城里应该也不多见,宋子昭方才说是百年老字号,想来是真的,这里虽谈不上宾客满堂,但也算是座无虚席了,离金碧辉煌还差了些,却也挺优雅舒适。楼上的雅座是用竹排隔起来的,门口打了珠帘,站在楼上向下望,一览无余。 “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和菜看着上吧”宋子昭一坐定,就吩咐道。小二接了银子,见他出手不凡更是殷勤,给四人倒了茶一溜烟下了楼。秦思俏看看杨续,见他神色淡然,似乎习以为常,心想,一个县太爷身边的护卫居然这般阔气,这杨续也真是淡定,跟他的护卫比,他就算个乞丐吧……那自己就是乞丐中的乞丐了…… 秦思俏端着杯子想要喝口茶,却被对面的杨续伸手拦了,正奇怪,只见身旁的苏兔端起杯子闻了闻,道:“安全。”杨续闻言才放开手,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出门在外不比清水县,总要多留个心眼,况且这里还有个爱露财的。”说着瞥了眼玉带金冠的宋子昭。 秦思俏本来挺轻松的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些江湖经验可是要一天一天慢慢学的…… “苏护卫好厉害!闻一闻就能知道。”秦思俏一半真心赞赏,一半想找机会和冷美人熟悉一下,毕竟要在一起很久…… “嗯……”苏兔哼了一声,这算是对秦思俏挺客气的了。 “不要再大人、护卫地叫了,你既然入了咱们的伙,就直接叫名字吧。”宋子昭笑道。 杨续颔首,“也好,我们也不叫你秦捕头了,你拿我们当朋友就行。” 秦思俏想想他们之间的确不分长幼尊卑,自己也不是个拘礼的人,便点头答应了。 酒菜还没上来,席间有些沉默,秦思俏又想到方才的话题,便问苏兔:“你武功那么高,又能辨毒,练了多久啊?” “天生的……”苏兔话音一落,席间的气氛更加沉闷了些。秦思俏接不上话,只好默默地低头不语,眼睛扫到对面喝茶的杨续,分明看到他在偷笑。 终于等到上菜,果然没让他们白等,光看菜色就令人赏心悦目、胃口大开,闻起来也十分可口。四人已经走了一天的路,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了,苏兔鉴定完毕之后大家就以势如破竹的气势把美味一扫而光。除了那酒没什么味道以外,饭菜都咸淡适宜,香脆爽口,当然最满意的要数宋子昭了。 “没想到这偏僻的山中小城还能做出这等水平的美食,我看比咱们京城也不差。”宋子昭赞道。 “这里既然是百年老店,自然是有什么祖传秘方的。”杨续撂了筷子看向秦思俏和苏兔。“你们两吃饱了吗?” 她二人皆点了点头。 “你们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宋子昭极为慷慨地说。苏兔没理他,秦思俏摇摇头,她已经很饱了,而且这一顿饭钱够她在清水县吃一个月了……四人休息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楼下却一阵骚动,苏兔很警觉地拿了剑站在珠帘后面。楼下一时间热闹了起来,好像是什么人来了。隔壁几个雅间的客人也走了出来看热闹。 只听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来了什么大人物?” “是雨竹楼的老板,顾清风!”另一人应声说道。 “老板来了不是很正常嘛!” “您一定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顾清风,他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老板。” “哦?怎么说。” “顾老板在我们这里威望很高,除了这间祖传的雨竹楼之外,他还是我们城里最有钱的财主,为人热情仗义,慷慨大方,城里多数的医馆、私塾都是他捐的!任谁说到他都要竖起大拇指哟!” “是嘛……怪不得大家那么高兴。” “是啊,虽然他是这里的老板,却也是不常来的,平时深居简出,今天咱们走运喽!” 几个说话的人一起走下楼,也要去凑个热闹。 杨续他们四人坐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苏兔回到座上:“人多了,走吧。”似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四人顺着楼梯下去,要不怎么说人心所向呢,这大堂里黑压压的一群人把主角围在中间,纷纷嚷着要向顾老板敬酒。秦思俏他们绕过人群朝门口走去,秦思俏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一个高大的背影。 …… 晚上,秦思俏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她还是头一次睡在外面呢,没有熟悉的打更声,没有树叶沙沙作响,连月光也变得陌生了。秦思俏披了件衣服走到外面,站在走廊上看着夜空,星星眨啊眨,思媛现在干什么呢……爹睡着了吧……捕快们趁她不在聚在一起赌钱了吧…… “咳咳”背后传来脚步声,秦思俏回头看,是杨续。 “赏月呢!这么好兴致。”杨续穿着白天的便服,貌似还未入睡。 “我还以为你又被附身了。” “呵呵。”杨续也不生气,“我就是怕被附身才来找你啊。” “切,我又不是鬼见愁,找我干嘛!” 杨续不语,抬头看着同一轮明月,“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带你离开清水县吗?” “为了鸣冤鼓。” “我大可以拿着鸣冤鼓走人,何必拖上你。” “你不会是大发善心才答应我的吧。” “是啊,看你很害怕什么似的。” …… “不过主要呢……是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去做现在的事情。” 秦思俏心想,要我天天和这些鬼打交道,下辈子给我两个胆子吧…… 秦思俏打了个呵欠,“你睡不睡,你不睡我睡了。” 杨续笑了笑:“以后不要晚上出门,这里不是清水县。”说完转身走了。 这话都说几遍了……啰嗦! 秦思俏推开房门躺回被窝里,出去站了一会儿身上有些冷了,她窝在暖暖的被窝里想杨续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又跟她说些什么听不懂的话呢,他这么晚不睡出来瞎溜达什么呢,不会是出恭被我撞见了……想着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秦思俏见到了顾老板,一个高大的背影对着她,她喊了几声“顾老板”希望他能转过身来,她很好奇这个受人爱戴的雨竹楼老板长什么样,可是那人不理她,她想走过去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秦思俏情急之下叫了一声顾老板的名字,“顾清风”……他却真的转过了身,秦思俏看清了顾老板的长相,很年轻,脸色很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一对浓眉下,鼻梁高挺,嘴唇发紫,秦思俏觉得他一定很冷,因为他的表情似乎很难受。顾清风慢慢地向秦思俏伸出一只手,秦思俏想握住他,可是突然下起了暴雨,秦思俏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顾清风瞬间被雨淋湿了全身,全身瑟缩着发抖,秦思俏只能干着急,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 “喔喔……喔……”一声鸡鸣把秦思俏从梦中惊醒,她下床喝了一杯凉茶,这才完全清醒,看窗外天已经亮了,是个晴天。秦思俏觉得这梦做得蹊跷,难道是因为自己对顾老板太好奇了……秦思俏摇摇头,心想梦本来就是荒唐的,用不着想太多。 秦思俏没想到这之后她能那么快就见到顾清风。 第十章 顾家 用过早餐,四人整理好东西就牵着马上路,白天看这座小城倒是很热闹,街上百姓来来往往,秦思俏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不时有卖糖果的、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拉住她。眼看着前面三人越走越远,秦思俏有点着急,拉着马就向前冲,可是杨续他们一转眼就不见了。秦思俏有些着急,她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没有几两银子,这要是和他们走散了该怎么办……她想了会儿还是决定自己往前走,等他们发现她丢了就会回过头找她了,她走到一个路口,正犹豫该往哪边走,忽然前面有人喊捉贼,一个小蟊贼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朝秦思俏跑过来。秦思俏正对着他站定,待那人经过身边一抬腿将那人绊倒在地,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秦思俏又补了一脚,那小蟊贼疼得嗷嗷直叫,嘴里喊着“女侠饶命”!却从腰间偷偷抽出把匕首,十分狡猾。秦思俏伸手欲拽住这人衣领,冷不防一把匕首朝胸口刺来,好在她当了多年捕快,眼疾手快地抓住那小贼的手腕,只听“咔啦”一声,那人便捂着脱臼的手腕满地打滚了。围观的众人阵阵叫好,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赶了过来,把那小蟊贼架了起来,从他身上搜下一个女子用的荷包。 “你这毛贼!居然敢偷我们夫人,瞎了你的狗眼了!”一个家丁怒道。 “快跟我们去见官,一会儿有你好受的!” …… 一阵骂骂咧咧之后,一个小丫鬟扶着一位身怀六甲的美妇人走了过来,原来正是那荷包的主人。这位夫人虽然怀着孕,但是仍然十分年轻貌美,娥眉臻首,肌肤赛雪,一眼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妆容打扮却素雅得很。丫鬟扶着她走到秦思俏身边,对着她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秦思俏摆了摆手:“夫人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以后还是把财物看紧些。” “这不是顾夫人吗!” “是呀,那几个家丁不就是顾家的人嘛。” “我看是啊!” ……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秦思俏正想找个机会走人,却有人拍了拍她的后背,秦思俏回头一看,是杨续!秦思俏还是头一次见了杨续咧嘴笑的,心里的不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们终于找到她了!正高兴呢,却被杨续一盆冷水从头淋到尾。 “我说你跑哪儿去了,原来是惹事了啊!” “什么惹事啊!没看见正捉贼呢吗!”秦思俏不悦地翻了翻眼睛。 “你还真是上哪儿都不忘你的老本行啊!” “不行啊!” “行!当然行!我们秦捕头乐于助人嘛,现在助完人,是不是该走了?” 秦思俏伸手拉马,想要和杨续离开,却被那夫人叫住,她身边的小丫鬟拿了些银两要当做谢礼送给秦思俏。 秦思俏愣在那里,她捉贼一向是天经地义的,还是第一次收到谢礼呢。一边的杨续用肩膀撞了撞她,轻声道:“还不收下?” “我……我不需要,谢谢你家夫人,真的不用了。”秦思俏脸都红了大半,随手帮了个忙,哪有收人钱的道理。 “姑娘你就收下吧,我们顾家不会平白受人恩惠的。”那位夫人开了口,周围的人也劝秦思俏赶紧收下。 顾夫人见秦思俏执意不收,便邀请她和杨续去她家别院小坐,让她尽一尽地主之谊,秦思俏怕耽误杨续他们,便回绝道:“多谢夫人一片盛情……”,“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续抢先应了顾夫人,摇着折扇,满脸笑意,说着还把手搭在秦思俏肩膀上,一副“我可以做主”的样子。 “那太好了,我先回去准备一下,小五你给贵客们带路。”那位夫人也直接无视秦思俏,满意地坐进轿子就被人簇拥着走了。 “你……”秦思俏生气地用手指着杨续,却被杨续用扇子拨开。 “没听旁边人都说她是顾清风的夫人,雨竹楼的老板娘嘛!”,“别告诉我你不好奇顾清风!” 秦思俏被杨续说中了心思,无奈又被他掌握在五指山中,“喂!你往哪儿走?”秦思俏朝杨续大喊,人小五分明是往东,你往西做什么! “这种好事,怎么能不叫上那两位啊!他们在前面茶馆,我去去就来,你们走慢点啊。”说完扬了扬马鞭走了。 “姑娘!姑娘!你倒是走慢点啊。” “往这边啊,姑娘!”可怜的小五不知道为什么秦思俏要一路小跑,这速度怪不得能捉贼呢! 秦思俏想甩掉杨续,不过当然没有得逞。不愧是大户人家。他们两人变四人走进顾家别院的时候,也没有一人神色有异,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下人见了他们也是礼数周到。四人被领着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到达顾夫人准备“小坐”的秋水亭,这别院修建的极为用心,一草一木都是精心布置的,亭台水榭也都别具一格,秋水亭四面邻水,有一石拱桥相连。顾夫人已经换了身衣服在席上坐下,两个小丫鬟在一边伺候着。 四人和顾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挨着坐下,当然主要都是杨续在和顾夫人说话,毕竟这里对外交辞令最娴熟的就是他了。大家正准备开席,却有一小厮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顾夫人听了便对他们介绍道:“是妾身夫君回来了。”秦思俏听了可高兴了,她本以为见不到那传说中的顾老板了。顾夫人倒是没什么表情…… 远远看见顾清风朝着秋水亭走来,秦思俏好不容易忍住想要伸出去的脖子,等顾清风进了亭子,她才朝他的方向望去。乍一看秦思俏心里一惊,好像!他和她梦里的人好像!可仔细一看,又不是梦里的人,眼前的顾清风比梦里的还要硬朗几分,气势也更强,一看便知是个精明强干的生意人。 顾清风听说了秦思俏的“事迹”也是十分感谢,跟两个男人感慨了一会世风日下,又接着感慨了一下公道自在人心,这才坐下。 “不知四位贵客从哪里来?”顾清风问道。 “我们从清水县来,要往京城去探亲。”杨续真是很会信口胡诌,苏兔和宋子昭变成了他表妹和妹婿,秦思俏呢……保镖! 他们一边寒暄的时候,秦思俏见顾夫人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似是十分疲倦,刚才还和他们有说有笑,现在却是很勉强的样子,秦思俏心想是不是顾夫人身体不适,却又碍于有客人在场,只好忍着。她出于好心开口道:“顾夫人怀着身孕,还这样大费周章,让小女子实在过意不去。” 顾夫人似是就等着她这句话一样,温柔地望了秦思俏一眼,起身道:“几位客人慢用,妾身略有不适,招呼不周还请见谅。”说完施了一礼。 顾清风站起身来,关心的问道:“夫人如何,可要找郎中瞧一瞧?”紧张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顾夫人只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几个丫鬟上前搀扶,顾清明也伸手欲扶着他的夫人,顾夫人却扶着丫鬟缓缓地走出了秋水亭。顾清风目送着夫人离开,回到席上又说了些表示歉意的话,众人都客气回应。虽然没到午饭时间,但是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下酒菜,显示着主人的地位、财富与热情好客。顾清风和杨续、宋子昭很是投缘,杨续这个当官的说起做生意上的事情也头头是道,宋子昭就更不用说了,财主和财主就是比较能说到一块儿去,几杯酒下肚就称兄道弟了。 “顾兄啊,你那雨竹楼里的美味佳肴真是没话说,就是美中不足……这酒很一般哪。”宋子昭端了个白底青花拇指大小的瓷酒杯道。 顾清风和气地笑了笑:“我们这小地方,自然不能跟京城比。” “顾兄太客气,你这雨竹轩若是开到京城里头,也是有利可图的” …… 秦思俏听不懂他们在那边巴拉巴拉,看着一桌点心直咽口水,这些人光顾着讲话喝酒都不吃东西,苏兔又跟木桩一样,自己便不好意思多吃。一桌东西撤下去的时候几乎没怎么动……喝着清茶的时候顾清风提议来点小曲助助兴,不一会儿就有仆人领着一个和秦思俏差不多大的姑娘过来。那女子身穿湖绿色的长裙,白纱遮了眼睛以下,手里抱着个琵琶,施了个礼便坐下,身材纤瘦窈窕,一双杏眼水汪汪的,一副我见犹怜之态。 她双手抚上琵琶弦,十指灵动优雅,曲声似从远方悠悠传来,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都到了她身上,这女子年纪不大,技艺却十分高超,婉转如黄鹂鸣春,清丽如溪流叮咚,时而悠扬阔远时而沉郁顿挫。一曲终了却余音绕梁,不绝于耳,众人好一会儿才举手鼓掌,都沉醉在这美妙的旋律中。那女子缓缓起身,走近了两步又施了一礼。 “顾兄家中真是卧虎藏龙啊!”杨续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哪里,哪里,见笑了,还不快去给客人斟茶。”顾清风发了话,那女子走到他们身边,一一倒了茶,行如弱柳扶风,举止大方优雅。 “你多大了?”宋子昭问道。 “奴家今年一十八岁。”声音清脆柔美。 “几岁学的琵琶?” “六岁。” 秦思俏心里赞叹,又可惜了她这么好的人才只能在大户人家里做下人,供人取乐消遣。 “她是我们顾家自小养大的,也费了不少人力财力。”顾清风不无夸耀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秦思俏好奇道。 “奴家姓朱,乳名细细。” 朱细细……倒是很配她。 第十一章 顾明朗 四人直到下午未时才向顾清风告辞,顾夫人没有再露面,听丫鬟回禀是睡下了。 “唉!刚才多喝了两杯,现在真想大睡一觉。”宋子昭坐在马上埋怨道。 “很快就到客栈了,走快点吧!”杨续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面。 秦思俏肚子饿得要命,打心眼里佩服这几个同样没怎么吃的人,可是无论怎样望眼欲穿,也没看到一家客栈。到了黄昏时分,才在城郊找到了一间破旧的客栈,四人已有些疲倦,自顾自吃了东西就回房休息了。秦思俏被房里一股霉味给熏了出来,自己下楼硬是找掌柜的换了一间,她住到了二楼,杨续他们都在一楼。 躺在床上秦思俏才感觉到两腿发酸,臀部也因为骑了一天马又酸又疼,合上眼睛没一会儿秦思俏就进入了梦乡,她今天又做梦了,梦里青衫女子拂动琵琶,叮叮咚咚的声音就流泻在她耳边,旋律越来越快,快到秦思俏觉得再听下去心都要跳出来了!秦思俏猛地睁开眼,漆黑一片,又是一场梦…… “咚咚!咚咚!咚咚!” 秦思俏听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已经清醒,而这奇怪的“咚咚”声离自己很近。 “咚咚!咚咚!咚咚!”声音不徐不疾,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分明。秦思俏抓着被子一角,心里有些紧张起来,莫非房里有人?可仔细听了会儿,除了“咚咚”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她想或许是隔壁传来的,便大着胆子摸到桌边点了油灯。“咚咚”的声音仍在继续,秦思俏觉得不妙,拉开桌上自己的包袱,声音怎么好像是从这里面来的…… “爹……思媛!”秦思俏的叫喊声传来,屋外的看门狗跟着狂吠了几声。“杨续!杨续……苏兔!宋子……”秦思俏的鬼叫还没结束,门就被哐当踢开了,是苏兔!杨续和宋子昭也紧接着衣衫不整地赶到秦思俏房里,只见秦思俏指着桌子,指尖有些发抖,苏兔捂着秦思俏的嘴不让她出声。屋外传来其他客人的骂骂咧咧,很快又归于平静,只有桌上那堆包袱里“咚咚,咚咚!”响着。杨续紧锁着眉头一步步靠近,待看清桌上那幽幽灯火下的东西时脸色也是大变!先是震惊,接着是难以克制的激动,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握拳,放松,再握拳,再放松……如此反复几遍才完全镇定,杨续朝身后的宋子昭点点头,宋子昭紧抿着嘴唇,神情难得的凝重。 “秦思俏……”杨续走到秦思俏身边, “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 秦思俏咽了咽口水,深呼吸,好不容易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鼓……鸣冤鼓……响了……没……没……” “没人敲它。”杨续替她说出后面半句话。 杨续看着秦思俏震惊的脸,微笑道:“你以为我之前都是在和你说故事吗?怎么好像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我说过要你相信我的吧。”杨续伸手摸摸秦思俏的头以示安慰。自己都有些心惊肉跳,何况一个小姑娘。 这时鸣冤鼓敲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我们必须马上带着鸣冤鼓找个没人的地方。”杨续对宋子昭说道。 宋子昭点点头,出去没多久就回来说马已备好了。杨续带着秦思俏上了一匹马,四人往郊外奔去……他们停在一个树林里,杨续打开秦思俏的包袱,那鸣冤鼓还在一声声响着,回头看身后的秦思俏已经平静下来,便开口道:“鸣冤鼓不击自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秦思俏……它沉寂了那么久,终于苏醒过来,你就是它选定的主人,你害怕也无济于事,只有顺应天命。”杨续的语气叫人无可置疑。 “怕早就已经怕过了,只是……为什么是我,也有可能是冲你来的啊。” “冲谁来的,你很快就会知道。”杨续抽出黄泉剑,秦思俏当下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很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留出个大空地给杨续。秦思俏这是第二遍见识杨续“跳大神”了,已经可以泰然处之,看看苏兔和宋子昭习以为常的样子心下叹息,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吧…… 蓝光渐起,黑烟未起,却先传出了哗啦啦的雨声,秦思俏略感意外,这一幕似曾相识……那雨声渐弱,一股黑烟从蓝色漩涡中心弥散开,渐渐成了人形,秦思俏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影子从模糊到清晰,一个熟悉的面孔浮现在秦思俏眼前,是梦里的那个人!秦思俏不由得捂住嘴,同样的大雨,同样的神情,梦中的人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杨续看着秦思俏,又朝那鬼魂努努嘴,秦思俏疑惑,继而使劲摇了摇头,什么意思?要她上!不干!杨续你这尊大神放着干嘛!杨续继续朝秦思俏挤眉弄眼,秦思俏撇过脸不看他,可是眼睛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苏兔和宋子昭居然也看着她,还有那谁……眼巴巴的……什么意思啊…… “咳咳……”赶鸭子上架,秦思俏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和鬼魂搭话,“你……你有何冤屈,速速道来,我……我和杨大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秦思俏把公堂上耳熟能详的套话说了一遍。好在那鬼魂长得不可怕,脸色要比上次那个书生好些,也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而且他们也算是见过的……杨续投来鼓励的眼神,秦思俏稍微有了点底气,和那鬼魂对视了一眼。 “小人是金良城顾家顾明朗。”那魂魄开口道,那声音就好像是哭泣一般。 “金良城……”秦思俏回忆了一下,莫不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看看另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里是金良城么…… “你……有何冤屈?” “小人为亲兄所杀,埋于城外荒山上。”顾明朗说到这里脸部扭曲变形,眼眶欲裂,嘴上一片血红。秦思俏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龙卷风一般的愤怒一下子充塞了秦思俏的大脑,让她按捺不住想要拔刀杀人。 “镇定些,我们会帮你。”杨续走到秦思俏身边按住秦思俏肩头。 顾明朗很快平静了下来,秦思俏也随即从怒火中烧恢复常态,她向后踉跄了几步,被杨续扶住了她的腰。 秦思俏发现这鬼魂的情绪可以影响到自己,心里有些惶恐,但见杨续他们都用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便鼓起十二分的勇气,咬咬牙又看向顾明朗,“你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我们才能帮你。你的兄弟是谁,现在又在何处?” “害了我的人,正是雨竹楼当家的,顾清风这个畜生!”此言一出,四人俱是一惊。顾清风他们可是打过交道的,无论是耳闻还是眼见,都是个慷慨大度、风度翩翩的男子,又怎么会谋杀胞弟,实在难以置信。 “他是个十足的伪君子!他禽兽不如!我可怜的萱儿……啊!啊!啊……”顾清风抱着头咆哮起来,头发披散着,血红的大雨倾盆而下,场面甚是凄厉。秦思俏只觉得那血水朝自己扑面而来,竟一下子摔倒在地晕了过去。杨续见状立刻施法,那蓝色的漩涡和顾明朗瞬间消失,周围一片死寂,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秦思俏在一片血水里挣扎着,她呼喊着,却没有任何人来救她,她筋疲力尽,被风浪卷进血色的漩涡中,水下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脚用力向下拖,秦思俏绝望地伸出双手在空中挥动…… 秦思俏在一阵阵疼痛中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根针直直地朝她刺来,秦思俏一咕噜爬了起来。 “你醒了?”杨续惊喜地看着秦思俏,手里还捏着那根针,他转过头对站在一边的宋子昭说:“我说扎准了吧!” “你都扎多少下了才扎准!”宋子昭鄙视地扫了一眼杨续和秦思俏。“你可算活过来了,再晚点就被扎成筛子了。” “你扎我做什么!?”秦思俏指着杨续手里的“凶器”质问道。 “你晕过去,我在给你针灸。”杨续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还会针灸?”秦思俏不相信地问道,“学了多久?” “小时候师父给别人扎的时候,我看过几回……” “……我还真是命大……”秦思俏突然想到之前的事情,“昨晚我晕了之后怎么了?” “我们就把你带回来了。” “那……他呢?”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别人……他太激动不受控制,我就收了黄泉剑。” “你们都没事吗?” “秦思俏,你要记住,你看到的都是幻象而已,你感受到的也都是假的。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有,你要是受鬼魂影响,就不能控制他们,也就无法帮助他们了。” 秦思俏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对杨续说:“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杨续点点头。 “还有,以后不要随便调换房间。” “哦……”秦思俏低下头吐了吐舌头。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查案了?”宋子昭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现在不宜打草惊蛇,等晚上听那个顾明朗怎么说。”杨续说着望向秦思俏。 “放心,我没事。”秦思俏举双手表示赞成。 “那我先睡会儿去,”宋子昭打了个呵欠冲他们摆摆手就摇摇晃晃地走了,剩下杨续和秦思俏两个人在客栈的房间里,一时间都沉默着,气氛与点尴尬。 “苏兔呢?”秦思俏问道。 “我让她去休息了,她刚走没多久。” 秦思俏闻言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他们还挺关心她的,只是自己太不争气了…… “你觉得顾明朗说的是真话吗?”杨续突然话锋一转。 秦思俏皱了皱眉,“我不敢相信顾老板是那样的人,就我对他的观察,没有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杨续点了点头,“虽然顾家的确有些奇怪,但是还不足以证明顾清风此人有问题。” “有什么奇怪的?” “顾清风和顾夫人表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关系并不融洽。” “别人夫妻不合都给你看出来了?” 杨续不爽地瞥了秦思俏一眼,继续说:“还有那个朱细细,绝非普通的家仆。” 秦思俏听到朱细细,凑近了问道,“你觉得她哪里不对劲了?” “她是会些武功的。” 秦思俏对这个朱细细更加感兴趣了,接着追问道:“那她武功高吗?” “没有内力,想必只是些拳脚功夫,可是一个自小在深宅大院长大的弱女子怎么会武功呢?” “这有什么,我也会武功啊!” “你?那怎么能一样。”杨续转过头挑眉看着秦思俏。 “我怎么啦!”秦思俏感觉杨续语气有些轻佻,顿时有些不高兴。 杨续笑了起来,秦思俏看着他的眼睛变成了月牙形,扯开的嘴角边有几道弯弯的细纹,牙齿洁白整齐,下巴上是密密的青色胡茬……有点太近啊……秦思俏跪坐在床上,两手支在身前,身体向前倾着。杨续坐在床沿上,侧着脑袋浅笑,几缕碎发就在秦思俏鼻尖上方晃啊晃啊晃…… 第十二章 满园春(一) “咳咳……”,秦思俏稍稍向后挪了挪,坐直了身子。 “你是弱女子?”杨续毫不忌讳地继续玩笑道。 “怎么啦!” “弱一个给我看看。” …… 把杨续赶走之后秦思俏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她下定决心要振作起来,不能拖大家后腿,她要帮助那些可怜的冤魂,把真正的坏人一网打尽! 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第二次站在郊外的小树林里,心里还是有点七上八下的,那些冤魂虽然可怜,但是也很可怕啊…… “秦思俏,你放心吧,他要是再伤害你,就永远不让他出来了!”宋子昭拍拍秦思俏后背,给她壮壮胆。 “你省省吧……小心再晕倒。”苏兔哧了一声。 话刚落音,宋子昭这边就炸了毛,“一个破事值得你说那么多遍吗!你够了没有啊!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冷血啊!” “什么晕倒啊?”秦思俏站在两人的激烈对流之间小声地问了句。 没等苏宋二人开口,杨续就在一边淡淡地说:“宋子昭头一次见我施法吓晕了过去。” “噗嗤!”秦思俏捂住嘴巴,偷眼瞧着宋子昭在黑夜里也很黑的脸。拜他所赐,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说完了吧,咱们开始了。”杨续及时地阻止了一场闹剧。憋了一肚子气的宋子昭也只能咬咬牙暂时先忍了。 秦思俏想象着宋子昭这位贵公子吓晕的样子,连顾明朗的鬼魂出现了都没发觉。 “你今夜若是再发狂,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杨续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威严,叫一旁的秦思俏觉得陌生。 “是,大人,小人记住了。”顾明朗比昨日要平静很多,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伴着大雨了,只是仍旧浑身湿答答,披散着头发。秦思俏默念了几遍“幻象……幻象……”,深吸一口气,稳稳地开口:“你把你的故事详细地说给我们听吧。” …… 从前……顾家还是济济一堂,和和美美的。 顾老太爷五年前得病去了,留下顾母和两个儿子,好在顾母持家有方,加上两个儿子都已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儿,母慈子孝,顾家并没有因此没落,在金良城里一直很有地位。长子顾清风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比当年的顾老太爷是青出于蓝,为人慷慨仗义,是人人称道的儒商。次子顾明朗无心家族生意,喜好吟诗作对,笔墨丹青,为人温良风雅,是远近闻名的才子。兄友弟恭,一家有上这样两个儿子,没有人不夸口称赞。顾母对她的两个儿子也极为满意,心里对小儿子更偏爱些,大户人家大抵如此,长子需要承担更多家庭责任,不比其他孩子能在长辈跟前嬉皮笑脸,多讨些宠爱。 顾清风在顾老太爷死后就成了顾家真正的主心骨,外面多少双眼睛看着,家里多少张嘴等着,顾清风这新当家的一点不见嫩,事必躬亲、滴水不漏,五年以来未曾有任何差错,与他打过交道的无不心服口服。顾明朗小他兄长两岁,对他大哥既佩服又信赖,两人感情深厚,十分亲近。 服完三年丧,顾明朗提出要从顾宅搬到别院住,顾母极力反对。别院是顾明朗设计建造,时常有文人雅士来往,是顾明朗最爱去的地方。他近几日被母亲大人逼得急了,才想出去躲个两天。顾母眼下为了两个儿子的婚事操心不已,别人家孙子都能打酱油了,她两个儿子却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毫不关心,多少媒人踏破了门槛也一桩没成。 一日午后,顾明朗坐在顾清风书房里头帮大哥查账本,顾清风于他对面坐着“啪嗒啪嗒”打着算盘。 “大哥,我都查好了!”顾明朗递上有半指厚的账本。 “这么快……你仔细查了吗,不能有错。”顾清风拿起账本翻看起来。 “放心吧,简单得很,有错的地方我用朱笔圈了,旁边更正了。” 顾清风翻了几页,的确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既然这么容易,你何不管管家里的生意,也好帮我分担分担。” “还是大哥做事细谨,我就是懂些皮毛罢了。” 顾清风闻言笑了笑,手里算盘不停,“我知道你没兴趣,把我这儿当避难所呢。” “哎,谁让娘总跟我提成亲的事,真羡慕大哥你,每天都有理由出门去。” “你当我早出晚归的去玩了!” “所以娘总是逮着我念,大哥你帮我劝劝娘,让我去别院住几日吧。” “别!我也怕!”顾清风头也不抬的继续算账。 “大哥你怎么就没有心上人呢!” 顾清风的手稍稍顿了顿,“怎么突然说这些。” “如果大哥你先成亲,我就能缓口气了。” “你不想成亲?”顾清风问道。 “全城的人都知道我非小萱不娶,其他女子我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顾清风停下了打算盘的手,“那你怎么不去杜庄提亲?” “我答应小萱晚几年再和她成亲,她说还不想这么早就为人妻为人母。她一向不爱受拘束,就由着她吧,反正啊,她最后只能嫁给我,除了我谁能受得了她那脾气,你说是吧大哥。” “嗯。”顾清风低下头重新拨弄算盘。 “大哥你忙完了去别院找我吧,细细又新练了曲子。”顾明朗笑着站起身离开。 “嗯,有空我会去的。”顾清风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 顾明朗骑马到了别院,刚一下马就有几个小厮迎了上来,“少爷您来啦!” “嗯,细细呢?” “在里头呢,您不来,我们怎么央着她都不肯碰一下琵琶。” “是嘛,都进来吧,我让她弹给你们听。”顾明朗大步走进柳园,只见一群丫头小厮围着石凳站着,石桌上放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琵琶,朱细细坐在一边撅着嘴巴,瞪着几个和她插科打诨的小厮。 “这不干活都在干什么啊?”顾明朗一出现,那些个下人们嘴里说着求饶的话,脸上却浮现欣喜的表情,他们这个主子再好说话不过了。 “少爷您可来了,我们正盼着呢。”一个年纪有十五六岁的小厮笑着说。 “盼着我,这是怎么啦?”顾明朗看向垂手而立的少女。少女十二三岁,穿着绿色轻纱罗裙,梳了个两把头,穿着打扮和一般下人不同,身材瘦小,相貌却很是出众。 “少爷,细细刚练了首曲子,可好听了,可刚弹了一半就怎么也不愿意弹了,我们都急死了。” “哦?有那么好听吗?”顾明朗掀了袍子落座。 “是啊,少爷,就像……什么天上,什么人间。” “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顾明朗拿着折扇敲了一下那小厮的脑袋,“叫你们多读点书,就知道玩。” 那小厮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顾明朗对这群孩子从不端架子,主仆间也没有诸多规矩,他年长他们十来岁,在他眼里这些少年少女正是好年纪,便放纵得很,他也乐意自己的别院里整日欢声笑语。 “细细。”顾明朗唤了一声。 名叫朱细细的少女应了一声,低眉顺眼的,全无刚才的神气。 “听说你新练了曲子,本少爷特意来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朱细细是顾明朗在外地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他的贴身丫头。刚来顾家时才六七岁,除了模样好,个性顺从,还弹了一手好琵琶,这正合了顾明朗的心意,因此对她也格外看中。 朱细细拿起琵琶,轻拢慢捻,珠玉相击。此时正逢烟柳三月,别院风光宜人,花红柳绿,彩蝶翩迁,伴着小曲儿悠扬,这一幅画面,真恨不得让时光就此永远停住。 一曲终了,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难以自拔。顾明朗心情愉悦,免不得嘉奖一番,大家都得了不少好处,把朱细细都赞上了天。 “细细,这曲子极好,你再多加练习,改日我请些擅长音律的好友来,定要他们无地自容。”顾明朗开心地笑着,朱细细也跟着浅浅地笑着。 没过几天,别院里真的来了客人,下人们为了准备接待客人而忙得焦头烂额。 “瞧瞧你们做的事!”胖胖的管事看着手下手忙脚乱的,气得直跺脚,“平时二少爷对你们和善些,你们就蹬鼻子上脸啦!这回谁做不好,我明儿就把他调到大少爷手下做事!”这话还是很有威慑力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顾清风出了名的治下严厉,手下个个敬畏,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年纪小的听了顾清风惩戒下人的那些手腕还有哭鼻子的,两相比较,别院的生活可以算是天堂了。在别院里,提到“大少爷”和说“狼来了”是一个效果。 今天来人并不多,但是有两个很重要的人,一个是大少爷顾清风,另一个则是未来的顾家二少奶奶,杜小萱。 杜小萱是杜庄的小姐,杜庄在金良城也是响当当的,城里的票号、当铺几乎都姓杜,杜小萱花容月貌,才华横溢,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两人也可谓是绝配。 据说,顾明朗十五岁时与一班少年泛舟游湖,突遇暴雨,在湖心亭避雨时偶遇正值豆蔻年华的杜小萱,一见倾心,发誓非杜家小姐不娶,这么多年来一直苦苦追求。杜小萱虽然没有嫁给顾明朗,却也一直没有许配人家,这两人的关系着实叫人看不清。但顾家人都知道他们二少爷对这位杜小姐青睐有加,两人关系很是亲密,因此绝不能怠慢了。 秋水亭里,朱细细白纱掩面,在众人面前演奏。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顾明朗悄悄凑到杜小萱耳边低语道:“怎么样,她比你如何?” 杜小萱一身紫绡翠纹裙,绾了个堕马髻,插了两根珠钗,坐在顾明朗旁边,听顾明朗问她,用绣帕掩了嘴巴小声道:“嘘,别跟我说话。” 顾明朗笑笑,不再说话,专心研究杜小萱可爱的耳朵,越看越欢喜。 坐在他们右前方的顾清风听到他们的说话声转过头瞧了两眼,看见两人亲密的小动作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 一曲终了,众人皆赞叹,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公子们,争着要和朱细细喝酒。 顾明朗举着酒杯道:“诸位,你们可都是细细的手下败将,应该一个个排着队敬酒拜师才是。” 那些公子们可不干了,他们要是成了朱细细徒弟,那在顾明朗跟前岂不是矮了一截。顾明朗替朱细细解了围,朱细细忙趁着大家不注意抱了琵琶走了。 “顾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么个可人儿,藏着掖着,还怕我们拐了她不成。” “陆兄此言差矣,在座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之人,听了这琵琶声,自然对弹奏之人有一番评断,若是真让她站在这里给大家看,免不了一览无余,再无乐趣了。” “顾兄说的是……” “良辰美景,大家可千万不要拘束,一定要多饮几杯。”顾明朗招呼完一众好友,便四下去寻杜小萱,却被顾清风拦了拉到僻静处。 “大哥,你找我?你见着小萱没有?” “小萱和李小姐去赏心楼了,你别急,我有话和你说。” “有事吗,大哥?” “我知你和小萱情投意合,但毕竟你二人还未成亲,在人前还是该守些礼数,免得落人话柄。”顾清风提醒弟弟。 “大哥,你什么时候这么讲究起来,你和小萱私下里还不是如兄妹一般。” “那是私下里,小萱是姑娘家,你该注意些。”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哥你别操心了。”顾明朗说完就朝着赏心楼的方向去了。 顾清风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难懂…… 第十三章 满园春(二) 顾明朗找了一圈也没见杜小萱,正着急,见朱细细一个人站在湖边发呆,于是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朱细细一惊,回头看是顾明朗,施了个礼道:“少爷……我……我出来走走。” “哦……对了,我看你的琵琶已经用旧了,你跟刘管家说一声,再买把新的。” “多谢少爷,不用换新的了,旧的用着顺手。”朱细细摇摇头,低下了头。 “是嘛……也好……听说你最近在习武?” “是……” “你一个小丫头学什么武啊,在这别院里没人敢欺负你。”顾明朗负手而立,开玩笑似得说着。 “细细是想强身健体……” “嗯,不错,你是应该强壮些,弱不禁风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顾家多亏待下人呢。” “少爷说笑了。”朱细细笑了起来。 “不跟你逗了,我先走了。”顾明朗说完就要走。 “少爷。”朱细细叫住顾明朗,“少爷是在找杜小姐吗?” “是啊,你见着她了?”顾明朗欣喜道。 朱细细点了点头,“杜小姐往竹林去了。” 顾明朗笑着说:“还是我家细细乖巧机灵,走了!”说完往竹林走去。 朱细细在他身后又恭敬地施了一礼,目送着她家少爷直到再也看不见。 顾明朗在竹林里七绕八绕终于找到了杜小萱,她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顾明朗蹑手蹑脚地靠近,然后突然冒了出来,成功地看到杜小萱花容失色。 杜小萱看清来人,扬手就要打,却被顾明朗一把攥住,笑道:“小萱真是心狠,打坏了我,你嫁谁去?” 杜小萱横了他一眼抽回手,“哼,让你吓我!谁要嫁你啊,想得美!” “嘿嘿,小萱,别生气,我找你好久了,你怎么一个人上这儿来了?” “我烦你们那些公子哥儿,几杯黄汤下肚就爱拿我开玩笑!” 顾明朗在她身边坐下,“你管他们说什么呢,你就为这事闷闷不乐的?” “我就是想,为什么咱们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呢,你,我,清风哥哥三个人像小时候那样多好啊。” 顾明朗安慰道:“我们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你我有男女之别,大哥又事务缠身,以前固然好,可现在我们也一样把你当自家人,这一点是永远也不会变的。” 杜小萱心情果然好了些,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顾明朗,“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别院吗?” “当然记得!”忆起往昔,顾明朗也是一脸幸福,“那时我们都十来岁,一起去偷爹的酒喝,结果你喝多了一个人溜到大哥的卧房睡着了,我们家所有人都在找你,都快把别院翻过来了,还以为你掉湖里去了,结果你睡饱了自己跑了出来,你爹娘气得脸都抽筋,哈哈!” 杜小萱也笑了起来,“回去以后手都被爹打肿了,清风哥哥好像也生我的气了。” “是啊,你是唯一一个敢把鞋子穿到我哥床上去的人,哈哈,我哥向来爱干净,你可把他的‘清誉’给毁完了!什么鼻涕、哈喇子估计也没少留下。” “还说我呢,你们家别院每间屋子都长一样,我哪儿知道啊!” “之后你还天天往咱们家跑,整天黏着我和大哥,别人叫你顾家小媳妇儿你也应得兴高采烈。” “什么呀,你们也没少翻我们家墙,哪次不是你出的坏主意啊,闹到最后连累我跟清风哥哥。” …… 两人聊到曾经就停不下来了,过往那些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就像烙在心里一般,想忘也忘不掉。 “萱儿……”顾明朗温柔地望着他的心上人。 “嗯?” “你想要回到从前吗?” “怎么可能呢!” “只要你嫁给我,我们三个住在一起,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大哥也拿你当亲妹妹一样,你进了顾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谁都对你好……” “可是……我爹……”杜小萱也早就认定了顾明朗,没想过会嫁给别人,但是又害怕她成了他的妻子,会有什么就此改变了。 “我知道你爹的意思,他不就是看上雨竹楼了么。” “我爹说了,你什么时候能做得了雨竹楼的主,什么时候才放心我嫁过去。” “我明白,你放心吧,只要你点了头,雨竹楼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不会让小萱你失望的。” …… 晚饭时,顾明朗当着他娘和哥哥的面提了这件事情。 “你怎么突然对雨竹楼有兴趣了,不是说一辈子都不要做生意吗……”顾母奇怪得很。顾清风也不明就里地看着顾明朗。 “娘,大哥,雨竹楼是我们顾家祖业,我是顾家的一份子,理应为我们顾家出一份力。” “是嘛,那敢情好啊,你哥哥一个人又要管理雨竹楼,又要打理其他生意,我看着都累,这回好了,你们兄弟两齐心协力,我也就放心了。”老太太以为小儿子终于想通了,十分高兴,“清风啊,你明天就领着你弟弟去啊,看看有什么他能干的,你多教教他。” “是,娘。” 晚饭后,顾家两兄弟在书房里待着。 “你不会是真心要来帮我吧……”顾清风对他弟弟还是相当了解的。 “我是真心想要经营好竹雨楼,不过……是为了小萱。” “这又关小萱什么事啊?”顾清风皱着眉头道。 “是她爹杜老爷,对我这个女婿还不满意,我可不要表现一番嘛,不然他怎么会把他宝贝女儿许配给我呢!” “小萱呢,她愿意?” “当然了。”顾明朗说着拿起腰间一个香囊凑上去闻了闻,“这是小萱送的,怎么样,小萱的手是不是很巧?” …… “哥,你怎么了?我娶了小萱你不高兴吗?” “哦,没啊,怎么会呢,就是有些突然……我还以为要再等上两年。” “我也不急,只是娘催得紧,我也想让娘早点抱上孙子,她老人家也能高兴些。” “嗯……那你可要努力做出些成绩来,别让杜老爷小瞧了。” “那当然,大哥你可要帮我呀,你也想要小萱这个弟媳吧。” “嗯,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二日,顾明朗果真的跟着顾清风来到雨竹楼。雨竹楼是顾家基业,生意一直非常好,因为顾家手里有一个秘方,只有当家的人才知道,这样代代相传,口味一直没有变过,尤其是酿酒的法子,别人再怎么照着味道制,也不能得其精髓。现如今,这些祖传的手艺、秘方只有顾母知道。顾清风每日都要前来带给厨房几包磨制成粉的调料,亲自盯着厨房里的人把它们一一倒进锅里。顾明朗是雨竹楼的稀客,顾清风一番介绍之后众人才认识这位二少爷。 “这是雨竹楼每日采办货物食材的账本。” “这是每日进账。” “这是米店送来的欠条,上个月油钱也还没结……” …… 顾明朗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顾清风却走得没影儿了。 虽然顾明朗完全没有经验,事情又繁又多,还不受这儿的人待见,但他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半途而废,于是一个人对着案头几摞一尺来高的账本明细就苦读起来。雨竹轩里做事的原以为他是心血来潮,估计知道了难处过几天就会跑回家去,可没想到这都快半个月了,顾明朗依旧热情不减,甚至有好几个晚上就留宿在酒楼里,并非大家所想的不能吃苦的贵公子。顾清风每天早上来绕一圈,见他有条不紊的也没说什么,只让顾明朗有难处去找他,不过顾明朗一次也没去找过他哥哥,他遇到问题就直接管负责的人要答案。时间一久,顾清风也有些吃惊,等他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去收拾弟弟留下的烂摊子了,却发现事实与他想象的相去甚远。他以为雨竹楼里现在肯定是乱了套了,可他踏进雨竹楼,楼上楼下地饶了一大圈也没有人过来和他诉苦,平时他几天不来就有一大堆事情等着的,今天这是…… “小二!二少爷呢?”顾清风叫住一个正扫地的小二。 “二少爷出去了,说是去梁记米庄。” “去梁记做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 “最近楼里生意如何,可有什么事?” “生意一直很好,听掌柜的说比上个月还要好,您不在这几天,楼里什么事都没有,您放心吧。” “好,你忙去吧。” “好嘞!” 顾清风心里奇怪便叫来掌柜的,“吴掌柜,我好几日没来,明朗没给你添乱子吧。” “哎呦,怎么会呢!二少爷真是个好手,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跟大少爷您一样能干,不愧是兄弟两啊!”吴掌柜给顾清风端了杯茶乐呵呵地说。 “是吗……听说他去梁记米庄了?” “是啊,这不前脚刚走。” “我们的大米、面粉不是一向在周记订吗?” “二少爷前几日把城里的粮店、米店都走了一趟,说梁记的东西又便宜又好,老板人也实诚,今天八成是和梁记的老板订货了。二少爷没跟您说吗?” “哦,他八成是忙忘了……我再去厨房看看,你忙你的吧。” “是。” 顾清风进了后厨,又惊讶了一番。 “你们头上戴的那都是什么啊?” 掌勺的见了顾清风,忙关了火道:“这是头巾,二少爷说了,在厨房里做事一定要戴着,客人的饭菜酒水里不能掉进去头发,咱们一试还真好用!怎么早没想到!” “嗯……这点子是不错。” 顾清风这样把酒楼各处都走了一遍,最后一个人站到了酒楼门口,看着头上的牌匾,头一次觉得他肩上的担子也是可以由别人来担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故事没有说完,天已蒙蒙亮了。黄泉剑的蓝光越来越弱,杨续撤了法术,秦思俏他们方如梦初醒,不知不觉已经陷入顾明朗的幻境中。 秦思俏不仅能看到顾明朗的过往,还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她探查到顾明朗心底最深处的感情,他的幸福快乐明明唾手可得,可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秦思俏看向杨续,“这些都是真的吗?顾清风最后怎么会……” 杨续面对秦思俏,眼里有些血丝,他一夜未睡,这会儿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有些是真的,有些是他自己的幻想,有的魂魄也会因为怨气太重而故意制造假象,你可以与魂魄通感,我们中间也只有你能够辨别孰真孰假。” “你怎么了?”秦思俏见他满脸的疲惫,不由得关心道。 “他施法要耗费体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宋子昭解释道。 秦思俏放下心来,“那我们快回客栈吧。” “不了,苏兔、宋子昭,你们两回客栈拿行李,你和我现在去城里。” “现在?可是你能骑马吗?”秦思俏觉得杨续现在走路都成问题。 杨续微微一笑,“没关系,我们出了树林找辆马车就是了。” 四人说定就分头行动起来,秦思俏和杨续牵着马走出树林,刚上马车杨续就闭上了眼睛,秦思俏安静地坐在他旁边。马车很小,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坐,路上有些颠簸,秦思俏好几次摇摇晃晃地撞到杨续,但杨续像是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一点反应也没有。秦思俏收回放在他身上的视线开始回忆顾明朗的故事,她心里疑问重重,竟一点睡意也没有……突然肩膀一沉,杨续居然把头靠在她肩头睡着了,秦思俏想推他起来,却又怕吵醒他,最后只能直直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夫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这样贴着似乎有些不妥,杨续虽然不是普通人,但是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啊,也就大自己六七岁的样子,可是现在把他叫醒会不会尴尬呢,还有好一会儿才能下车吧……秦思俏想着想着就越发觉得这马车太挤太小,四面也不透风,杨续脑袋又那么沉,她额头都冒汗了…… 第十四章 衙门查案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这车夫的驾车技术真是没话说,一个急刹车把秦思俏差点没甩出去,杨续也很适时地醒了,揉了揉惺忪睡眼,很大气地撩了车帘跨下马车,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秦思俏反应了一下才跳下马车跟上杨续,这个神清气爽带头走在前面的和睡在秦思俏肩膀上的一定不是同一个人…… “我们现在去哪儿?”秦思俏开口问。 杨续站在城门口,面无表情,两手背在身后沉默了一会儿,“这是到哪儿了?” 秦思俏只觉得有一群乌鸦在空中盘旋,敢情他们杨大人还没完全清醒呢……秦思俏无语地指了指天。杨续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城门上高挂的三个大字“金良城”。杨续如梦初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走,去上次住的客栈。” 秦思俏和杨续在城里兜兜转转找了一会儿才到了原来那家客栈,秦思俏现在没了兴奋劲儿才觉得腿脚发酸,上下眼皮直打架,她迫切地需要找个床睡上一觉。 “给我们四间房,挨着一起。”杨续说完看着秦思俏。 “嗯……我没意见。”秦思俏摇了摇头。 “我没问你意见,给钱哪!” 秦思俏看看杨续,又看看一脸笑容等着她给银子的掌柜,淡定地回答道:“我没钱。” 掌柜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杨续从容地摸了摸胸口……腰间……袖子…… “咳咳……你出门都不带银子吗?”杨续把问题踢给秦思俏。 “你不是也没带吗!”秦思俏好困,托杨续的福她还没地方休息。 “我的放在宋子昭那儿了。” “我的包袱也在城郊客栈呢!” 掌柜的见状插了一嘴:“你们是住还是不住啊?” “住!”两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 可是没钱呐……秦思俏有点想念宋大款爷了…… “我们有两个同路的还没到,这个先抵在你这儿,等他们来了就付你房钱。”杨续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白玉往柜台上一放。 那掌柜的拿起来看了看,笑道:“好的,客官,你们二楼请……” 秦思俏上楼,前脚刚踏进房门,就听杨续的声音传来,“别随便换房间。”秦思俏看看腰间挂着的鸣冤鼓,关上了房门。她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这一觉很安稳,没有任何人来她的梦里打搅,直到苏兔来敲她的房门。 “醒了?”苏兔依旧冰冻脸。 “嗯……刚醒……”秦思俏嘟囔着。 “我们都准备好了,你收拾好下楼吧。”苏兔说完就转身走了。 秦思俏心想,准备什么?又有什么计划了……带着疑问下了楼,眼前瞬间一亮。只见古朴的小客栈正中坐了三个人,宋子昭一身湖蓝色流云纹长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好,头冠上好大一颗猫眼,要说宋子昭打扮成这样不足为奇,可是旁边的杨续居然也焕然一新……一身扎眼的绛紫色将他衬得高贵脱俗,暗红色滚边以金丝线勾了几只栩栩如生的仙鹤,腰间系着犀角带,平日里随意的头发也用白玉如意簪加以装饰,活脱脱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苏兔她……还是老样子…… 秦思俏睁大眼睛走到他们身边,不敢相信地问道:“这身行头……你们上哪儿弄的呀?”怎么她才睡一觉,两个大男人都像换了个人似的,尤其是杨续,刚才还没钱付账来着。她瞅瞅杨续领口,红线挂着呢,看来是赎回来了。 “哪儿弄的?自然是银子换来的。”宋子昭仰着张俊脸,头顶那颗猫眼都不如他眼睛里流光溢彩。惹得周围男女老少频频侧目,他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弄成这样是要去干什么啊?”秦思俏实在搞不懂,花那么多钱买这些还不如换点吃的呢。 “当然是去查案了!”杨续开口道。 “查案?”秦思俏不信,她当了那么多年差,查案穿什么戴什么她还不清楚么。 “没错……你就这身?”杨续上上下下又下下上上地打量着秦思俏。 秦思俏瞧瞧自己这身洗到发黄的白色布衣,站在他俩跟前别说保镖了,就是打杂的也不够格啊…… “就这身!”秦思俏翻了杨续一个白眼。不就是穿的好看了点,就算是蟒袍玉带在身,笑得再春光明媚,扇子摇得再从容优雅,你杨续也是个会在别人肩膀上流哈喇子的人! “唉……”宋子昭叹了一声,极不满意地看着秦思俏,“罢了,还有点时间,跟我走吧。” 四人坐着一辆四轮大马车来到一家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成衣铺。老板见几人下了车,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殷勤地跑出来迎接。 “给这位小姐挑件合适的。”宋子昭开门见山。 “给我?”秦思俏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成小姐了。 “有有有!我们这儿的衣服就适合这位小姐。”老板开始给她量身,没人理会她的疑惑。 “这位小姐的身段真是非常好,穿上我们这里的衣服保管美得像天仙!”老板说得好像自己见过天仙一样。拿了一堆衣服让他们挑,这花花绿绿的一大把,把秦思俏的眼睛都看花了,她还是觉得男装好看多了。 “我看……就石榴红的吧。”宋子昭用手点了点。 “太艳!”杨续在一边托着下巴摇着头。 “那粉色的。” “太俗!” “白色好了。” “太素!” “黄色?” “太……” “停!”秦思俏打断两人无休止的对话。她看了看,拎出一件月牙白绣藏青桃花直裾深衣,拍板道:“就这件,结账!” 穿着这件衣服四人又匆匆赶到首饰店,秦思俏一向不喜欢这些“叮叮当当”碍事的东西,最后只让梳了个圆髻,插了两根银簪了事。秦思俏对着铜镜一番打量,真是好……不习惯…… “下面是不是要胭脂水粉了?”秦思俏不耐地问道。 杨续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她脸都发热了才收回视线,最后来了一句,“算了,时间不早了,就这样吧。” “你们还没告诉我究竟要去干什么呢!”秦思俏弄了这一身连走路都不会走了,浑身不自在,反观另两人,像是生下来就是这个模样。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宋子昭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你们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秦思俏郁闷,她一路上都在问啊,他们听不懂人话吗! “查案……当然是去衙门喽!”宋子昭坐上马车支着脑袋开始闭目养神。 秦思俏更不解,“是顾明朗的案子吧,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搞成这幅鬼样子。” “鬼样子?!”宋子昭猛地睁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秦思俏。苏兔则递过来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 “我们要以京城官员的身份去衙门,这样有利于办事。”杨续解释道。 “啊?难道是大理寺卿?” “没错。” “呃……宋子昭真的是大理寺卿吗?” “当然不是。” “那……那……我们岂不是假冒朝廷命官!”秦思俏吓了一跳,这是杀头的罪啊! “只能算是假冒了一半。” “一半?” “他虽然不是大理寺卿,但他是大理寺卿的儿子。” 杨续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秦思俏转向宋子昭,宋子昭点了点头。 “那你……那块令牌是真的?” “当然,我从我老爹那里顺来的!哦,他现在手上那块是我让人仿造的,我宋子昭身上可没假货!”宋子昭轻描淡写地说道。 …… 秦思俏无语,现在正二品的大理寺卿宋大人整天带着上朝下朝发号施令的……是假货啊……宋子昭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不仅有钱,还有权……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会跟着杨续,杨续又是什么来头呢……还有奇怪的苏兔……她要不要问一下呢。秦思俏想想还是算了,知道太多秘密不安全,现在一个就能要了她的命了…… 这几个人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谎称他们是微服私访的大理寺官员,把金良城知县唬得一愣一愣的,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弯腰下跪的,秦思俏也真佩服他们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本事,如今自己已经上了这条贼船,想回头是不可能了,只得跟着他们坑蒙拐骗……这一次秦思俏的身份有所提升,成了女官,而苏兔变成了大内高手。 晚上,几个人就住在衙门里,他们聚在一间书房把知县送来的卷宗一一翻查,终于是找到了顾明朗的案子,卷宗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顾明朗是约一年以前死亡,他和商队在城外遇到了山贼,那些山贼抢了货物钱财后杀人灭口,此外有几个侥幸逃脱的商人的证词也表示他们亲眼所见顾明朗是被山贼用刀砍死,只是后来山贼又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顾明朗的尸首最后也无处可寻,十分凄惨。可是按照顾明朗魂魄的说法,他是被顾清风所害而且就埋在城外的荒山上,那么幸存商人的说法和毁尸灭迹的说法就不能成立了。 “这是案件发生后两个月的卷宗,上面说那些山贼已经伏法,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其中包括抢劫商队,杀死五人。”秦思俏站在桌前对着油灯仔细查看手里厚厚一本卷宗。 “顾案中的确记有五位商人死亡,两位逃脱。”苏兔接着道。 “五人中确有顾明朗?”杨续问。 秦思俏摇了摇头,“不,山贼只供认他们劫过一个商队,杀了五个人,跑了两个,并不记得他们的长相,而幸存的商人指认了这些山贼,证词吻合。” “那就是顾明朗在说谎喽?山贼都是死罪,如果没有杀人,他们没道理会认罪啊。”宋子昭合上一本卷宗,拨了拨灯芯。 “不,还有其他可能。”杨续坐在椅子上,昏暗的灯光下表情十分凝重,三人皆看着他,“耳听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我想我们要去走一遭了。” 第十五章 扑朔迷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唤醒了伏在桌上睡觉的秦思俏,她微微睁开睡眼,向四周环视,苏兔靠着大门睡在了地上,两手环胸,还抱着她那把巨大的剑,宋子昭躺在两把椅子上,枕着几本卷宗睡得正熟,杨续呢,和她一样趴在一张桌子上,头发有些凌乱。四个人连夜查看卷宗找线索,居然就在书房里睡着了。秦思俏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准备回房洗把脸,没走几步门口的苏兔就警觉地睁开了眼,握紧武器,见是秦思俏,眼里的杀气这才渐渐褪去,秦思俏心想这姑娘也太小心了吧,怎么好像天天都有人要谋杀她一样……宋子昭和杨续睡得也不深,听见了动静都醒了过来。杨续看看窗外,“时间还早,我们先回房吧,不要惊动其他人。” 几个人点点头便陆续出了书房。回到屋子里整理了一番天已经大亮了,秦思俏喝了杯茶就听见有人来敲门送水。 …… 街上行人还只有熙熙攘攘的一些,四人已到了他们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地——茗源茶行,茶行的老板就是在顾明朗一案中幸存商人中的一位。他们亮出官府身份后这位五十岁的涂老板十分配合,沏了一壶好茶就向他们细细说起那天的事情。 “唉!真是天妒英才,像顾老板这样的好人年纪轻轻的就……”涂老板满脸的痛心。 “我和顾老板有些交情,他平日里饮的茶都是我这儿拿的,那次组织商队去外省进货也是我们两个的主意,没想到……”涂老板说到这里已是有些哽咽,看的出两个人的关系的确不错。 “涂老板,是你亲眼所见顾明朗被山贼杀害吗?”杨续问道。 “是的,绝对没有看错,我当时就在他不远处,他冲着我大喊快跑,我急忙往树林里藏,要不是他拦着几个山贼,我这条老命估计也丢在那儿了。”涂老板谈到这里脸色十分难看,仍是心有余悸。 “我是眼睁睁看着一个山贼拿了一把大刀朝他胸口过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啊……” “你确定他当下已经身亡?”秦思俏开口问道。 涂老板摆摆手,“那么多血,那么长的刀,怎么还能活命!” “那你看见山贼放火了吗?”秦思俏追问。 “没有,我也是后来听说的,我当时吓坏了就一路不停地跑啊跑,最后摔倒晕了过去,还是被一个猎户救回来的……当时雨下得很大,想是那些山贼等雨停了才防的火。” “涂老板,你们这次去外省进货,路上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杨续皱着眉毛,直视着涂老板。 涂老板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真没有啊,和往常一样,除了顾老板,我们其余几个人都是走南闯北好几十年的,路上也算是警觉,带着钱财货物都走的大路,很少碰上打劫的,这样穷凶极恶的山贼我还是头一次遇上。” “你们走的大路?为何出事的地点是在山郊野外?” “我们是在大路上被劫持的。” 四人相互交换了眼神,这一出卷宗里倒是没有提及。 “涂老板你接着说。”杨续示意涂老板继续。 “那天我们碰上了大雨,天气很糟糕,好久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了,我想这也是老天给的征兆吧……” 听到这儿秦思俏眉头紧缩,大雨……顾明朗的冤魂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滂沱大雨,一定有什么联系吧,看看另三人的表情也都若有所思。 涂老板继续说道:“雨太大了,路上泥泞,我们带的货物又多,只能慢慢走,天色越来越昏暗,路上行人很少,我们远远地都能望见城门了,没想到却突然碰到四五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他们朝我们看了几眼就走了过来假装问路,然后趁我们不备袭击了两个人,用匕首抵着他们脖子要我们跟他们走。我们怕出人命不敢出声,只能跟着走,以为他们不过是劫财,却万万没想到他们是一群山贼,最后要杀我们灭口!”涂老板说着激动不已,两手开始发起抖来。 “涂老板,你喝口茶再说。”秦思俏给他倒了杯茶。涂老板连喝了两杯缓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我们被他们一路带到了林间的小路上,他们逼着我们交出了所有的财物,我们求他们放我们走,发誓绝不会报官,可是那个头目心狠手辣一定要至我们于死地,几个年轻的就和山贼们动起手来,可是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有我和老牛命大,捡了条老命!”涂老板伸手掏出一块手帕抹了抹头上的汗。 四人皆沉吟,这件案子的确能够说得通,只是顾明朗却说他是为顾清风所杀,就奇怪了……顾明朗没有道理要说谎啊…… “涂老板,那些山贼有没有提到什么人,或者你在这一路上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这……我当时太害怕,那些山贼到底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我也是后来听官府说抓到人了才知道他们是一群山贼。” “那顾明朗也没和你提到些什么?例如……家事……”杨续追问。 “这……倒是没有,就是我们在客栈休息时曾拿他开玩笑,问他什么时候娶媳妇,他只笑着说快了,我们都知道他和杜家小姐有来往,都说要去喝他的喜酒,没想到……世事难料啊……” “那位杜小姐现在如何?”宋子昭插了一句。 “你们不知道?”涂老板似是有些惊讶。 “怎么了?” “她啊,就是现在的顾夫人啊。” “你说什么!”秦思俏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地盯着涂老板,“她是谁?” “顾……顾夫人啊,她嫁进了顾家,不过是和顾家老大顾清风成的亲,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秦思俏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一事实,她拼命回想顾明朗幻象中杜小萱的样子,却并不是那个和他们有一面之缘的夫人啊…… “顾清风有几位夫人?” “当然只有一位。” …… 四人从茶行出来皆低头不语,秦思俏脑子里乱糟糟的,怎么都想不通,“杨续,我们那天明明见到过顾夫人,跟幻象里杜小萱根本是两个人啊。” “我也正奇怪,还是先去找玉器店的牛老板问问再说吧!” “会不会是我们看到的幻象是假的呢,是顾明朗臆造出来的!”宋子昭托着腮皱着眉。 “你是傻子吗!”苏兔一脸鄙视,“幻象里的顾清风不是和我们见到的一样吗,还有那别院里的一草一木。” “可……这样说不通啊!”宋子昭脑子也是一团乱麻。 “都先别急,慢慢解开这些疑问,事情真相就会水落石出了。”杨续此话一出他们也就没再争论下去,一起去了玉器店。牛老板的说辞和涂老板的大体一致,事情看似就是这么简单,而那些山贼都已伏诛,究竟是否受人指使也难以查清了。 “我们只能晚上再把顾明朗招出来问一问了。”秦思俏坐在街边一家面馆里一边揉着腿一边说。 杨续拿起一双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条,“快吃点东西吧,下午还有得忙。” 在旁边哗啦啦吃面的宋子昭猛地抬起头,“线索都断了还有什么好忙的。”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祭拜顾明朗。” “哈?”三人一起看着杨续。 “按照官方说法,顾明朗已经化成灰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被埋在城外荒山上,现在那个坟头不过是个衣冠冢。”苏兔提醒道。 “既然现在没有什么头绪,那我们就自己找点线索。” …… 四人稍作休息就前往顾明朗的衣冠冢,衣冠冢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要不是这里处处可见一个个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坟头,秦思俏真想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美景,可惜风水宝地一向都留给逝者。未到清明,这里没有其他人,四周很安静,一个个墓碑孤独地站在那里。顾明朗的衣冠冢不难找,就在他爹的旁边,顾老太爷的墓碑是这里最大最显眼的。四人说是来祭拜,实际上根本就是空手而来,只象征性地用袖子蹭了蹭那墓碑,算是扫墓了。以前秦思俏要是来到这种地方多少还是会有些紧张,不过现在连真鬼都见着了,这些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衣冠冢挺新的,墓碑小小的一个,和他爹的相比是简陋了些,想必是匆忙之中完成的。”宋子昭摸着下巴说到。 杨续绕了一圈回来,“这里就数顾家的地方最干净,应该是常有人来的。” “不如我们在这里守着,看看什么人过来吧!”秦思俏提议道。 杨续笑了笑,“主意是好,不过谁来看着呢?” 秦思俏立马低下头,真是打嘴,她可不想一个人守着坟地,晚上可怎么办啊,鸣冤鼓还不得敲炸了…… 杨续似是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苏兔,宋子昭,你们去查一查涂老板他们被劫持的地方和事发地点,我跟秦思俏守在这里,戌时客栈见。”秦思俏闻言松了口气,算杨续你有点良心。 苏宋二人走后,杨续和秦思俏在附近找了个小山坡坐着,整个坟地尽收眼底,杨续靠着一棵大树悠闲地望着远处的湖水,秦思俏坐在一边拔草玩,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这哪里是蹲点,明明就是在偷懒。 “苏兔和宋子昭两个好像有点矛盾。”秦思俏盯着草地小声地开口道。 “嗯,他们一向如此,不过不妨碍正事。”声音虽小却也飘进了杨续耳朵里。 “那你为什么派他们一起?” 杨续转过头看着秦思俏,“那你是想和谁一起守在这里?” 秦思俏想了想,宋子昭估计胆子还没她大,肯定不愿意,苏兔嘛……有她在和独自一人没什么区别……杨续想得真周到。 秦思俏抬头欲说话,却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杨续一把拉了过去,躲在大树后面。杨续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前方,只见一个人走进了墓地,来到顾明朗坟前站着,远远的可以看出是个女子。那女子环顾四周,然后从手上的篮子里拿出了一些东西,估计是来祭拜的,虽然看不清女子的脸,但秦思俏立刻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应该是顾明朗生前的侍女朱细细,因为她怀里还抱了个琵琶。 第十六章 叹无常(一) 这个朱细细对她的旧主倒是一片赤诚,秦思俏心里一阵叹息,不枉顾明朗待她不同,是个有情有意的女子。看看杨续,脸上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朱细细是顾明朗的贴身侍女,在顾家待得时间也久,想必能从她身上找到些蛛丝马迹。秦思俏正欲开口询问杨续,就听琵琶声响起,声音婉转低回、如泣如诉,令人动情,即便秦思俏不懂音律也能听得出那手指抚过琴弦带着多少伤心痛苦,看来朱细细对她的主子并非只有主仆之情。秦思俏想到顾明朗对杜小萱的一往情深便对朱细细同情万分,顾明朗是永远都无法回应她的感情了,无论是生是死。眼见着朱细细弹完一曲收拾东西就要离开,秦思俏准备追上去却被身后的杨续抓住了衣领。 “别冲动!” “可是让她走了怎么办,我们可等了好久!” “她见过我们,如果我们贸然出现,或许会惊动到顾清风。” 亲思俏一想也是,现在朱细细的主子是顾清风了,于是为难道:“那怎么办?” “她一定会再来的,我们现在去找宋子昭他们,再从长计议。” 回到客栈后宋子昭和苏兔已经在等他们了,四人围坐在在杨续屋里。 “有什么发现?”杨续坐下倒了杯茶水。 “从被劫持的大路到最后的事发地点有十里路,按照涂老板的说法他们应该是抄了小路进到树林里的。”苏兔道。 宋子昭接着说,“照当天的天气来看,那么多人又带着货物最快也要半个时辰。” “可这就和卷宗上案发时间对不上了,商队被劫时已经过了申时,若是加上这半个多时辰,那么案发时间就应该是酉时,可卷宗上明明是戌时。” “仵作验尸结果也是戌时。” 秦思俏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脑子都有点混乱了,她猛地摇了摇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所以呢?” 三人一起看着秦思俏,脸上的表情就像在说,这都不懂……真笨! “所以……中间有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空白。”杨续好心提醒她,“你猜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秦思俏张张嘴,“呃……猜不到。” “唉!”杨续貌似很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秦思俏很认真地凑近了问道。 杨续“哗”地打开折扇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 四人最终决定晚上召唤顾明朗出来一问究竟,也许他会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秦思俏现在迫切地想见到顾明朗,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什么鬼啊魂啊的早就抛到九霄云歪了,不得不说和杨续他们待在一起久了,自己也有点不正常了…… 又是月黑风高招鬼夜,四人来到老地方,杨续用黄泉剑召唤顾明朗,伴随着哗哗的雨声,顾明朗准时出现了,他的面孔更加死气沉沉,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痛苦地看着秦思俏他们。虽然面目狰狞,但是秦思俏心里却觉得他可怜极了,因为含冤而死不能转世投胎,目睹着这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如果没有鸣冤鼓,没有黄泉剑,他是不是会永远游荡在两界之间最后魂飞魄散呢…… 秦思俏还没等顾明朗开口就抢先说话:“你和我们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可都属实?” “小人不敢欺瞒大人,都是千真万确,大人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小人的身世际遇,这些都不是小人能够左右的。” 秦思俏被他一口一个“大人”叫得不自在,“那……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死……” “你接着上次给我们说吧,我们需要更多线索!”杨续突然打断了秦思俏的问话,向她使了个眼色,秦思俏赶紧闭了嘴,是她太心急了,虽然顾明朗不是人,但是他也有思想,一些事情还是不让他知道为好,让他不受影响说出自己知道的才最贴近事实! 顾明朗面露凄切之色,“小人有一个请求……” “你说吧。”杨续点了点头。 “小人被杀后埋在离这儿十五里地的一座荒山上,小人想请大人把我的尸骨挖出来埋到别处,那里……太冷了……”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秦思俏脊背有点发凉,居然被已死之人提出这种要求…… “在荒山什么地方?”杨续问道。 “一棵李子树下。” “好,我们会找个好地方的,你放心吧。” 秦思俏在心里念叨,杨续啊,要去刨坟你自己去啊可别拉上我。 一阵疾风吹过,秦思俏急忙定神,又不知不觉的被顾明朗带到他的幻象中去了。 顾明朗在雨竹楼干得越来越久,不仅把雨竹楼经营得更好,而且也赢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赞赏和拥护,这在顾清风掌管期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传到顾母的耳朵里自然高兴极了,她一直希望小儿子能和大儿子一样用心打理家族生意,没想到他比他哥哥还要聪明能干,也是块好料子,在家里总忍不住赞扬顾明朗,有亲朋好友来访也把他挂在嘴边。顾清风每每听到看到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儿,但他一向沉得住气,依旧任劳任怨地为顾家操心。过了没多久,顾明朗觉得差不多是时候和他娘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就在一家人吃完晚饭后向顾母提出了他和杜小萱的亲事。 “你说什么?”顾母有些吃惊地问道。顾清风在一边脸色瞬间苍白。 “娘……”顾明朗突然跪了下来,“我和小萱自幼青梅竹马,小萱温柔贤惠,儿早已认定了小萱做自己的娘子,还请娘给儿子提亲!”顾明朗恳切地说完这一番话就给顾母连连磕头。顾母见了这阵势知道儿子是来真的了,忙站起身来拉住顾明朗。 “明朗啊,你先起来,成亲的事好说,啊。” “娘,你这是答应了?”顾明朗一脸喜色地站起身来。 “娘知道你的心思,娘也喜欢小萱,知道她千好万好,她就是娘的半个女儿啊,娘是担心你和小萱太过儿女情长,把她娶进门你又把家族生意抛在一边了,况且杜家老爷对小萱宝贝的要命,又怎么会轻易交给你呢。” “娘,我和小萱有分寸的,儿子想要娶妻也是为了成家立业,有了小萱这样的贤内助儿子会更加努力的,哥,你说是吧!”顾明朗给顾清风使着眼色,要顾清风帮着他说话。 “明朗,成亲的事情……不是小事,我看……还是多考虑考虑……急不在一时。”顾清风有些六神无主地说道,眼神飘忽不定。 “哥……”顾明朗有些急了。 “还是你哥哥想得周到,你先别急……” “娘!你就不想抱孙子吗?等我娶了小萱明年就让你抱上孙子,然后我们一起孝敬您,让您颐养天年。” “你这小子就会哄我!”顾母语气似是责备,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娘,你就依了我吧……娘。”顾明朗又跪了下来。 “好啦,好啦!娘真是拿你没办法!”顾母瞪了顾明朗一眼,冲着顾清风笑道:“清儿啊,你做事为娘最放心,这聘礼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顾明朗张张嘴没有出声,紧抿着唇颔首,把情绪都掩藏了起来。 “谢谢娘!谢谢哥!”顾明朗神采飞扬,乐得嘴都合不拢。 “你还不快起来,挡了为娘的路!”顾母佯怒道。 顾明朗起身,“娘你要去哪儿啊?” 顾母理了理衣服道:“这不还要给你寻个好媒人去嘛!” …… 顾清风回到屋里独自坐着,也不点灯,时间过去很久,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举起放到嘴边,停了几秒钟,他猛地把杯子扔向墙角,“啪”,瓷杯瞬间裂成了碎片…… …… 不得不说顾母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她请去的媒婆顺利地完成了任务,顾杜两家即将喜结良缘的消息很快在城里传开了,这对金童玉女的结合可谓是众望所归。顾家就更别提了,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整个顾家喜气洋洋,顾家别院里也比往常热闹。顾明朗这几日无论多忙都要到别院跑几趟,主要是来找朱细细,顾明朗想在大喜之日让朱细细演奏一首曲子给宾客们听。 “细细,你曲子编的怎么样了?”顾明朗在拂柳阁里坐着,一群人围在旁边。 “照着少爷上次要求的又修改过了。”朱细细拿起琵琶慢慢抹开。 “好,很好!就这样办!细细,多亏你了。” “少爷你过奖了。”朱细细低头微笑。 顾明朗看着这清澈如莲花般的少女,忽然开口,“你们都退下吧,细细留下。” 等所有人离开,顾明朗站起身靠近朱细细,“细细,你到顾家来已经有十来年了吧。” “是。” “我带你回来时就曾说过,你是自由的,你并没卖给我们顾家,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少爷,细细一直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朱细细神情有些慌乱。 “我只是怕委屈了你,你的才华本应该施展在更大的舞台,我以为你有心学艺,就常常在别院招待一些名师,多少人想带你走,要收你为徒,你就没动过心吗?” “少爷,细细不想名扬四海,也不想出人头地,细细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帮上少爷的忙。” “你学武艺也是为了帮我?” “不敢,细细才疏学浅,只想能好好地照顾少爷,怕……怕病了就……就没人伺候少爷了。” “呵,你还真是爱操心,真像个管家婆,我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冻死不成。” “现在细细放心了,以后有杜小姐照顾少爷……哦,对了,细细还没有恭喜少爷呢。” “好了,恭喜的话我都听腻了,你以后不要总想着别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是,少爷……成了家就不来别院了吗?” “估计要来的少了,毕竟有生意要顾了。” “哦……”朱细细想到以后不能在顾明朗身边伺候心里一阵失落。 “对了,细细,过两天我要跟着商队去一趟外省,你有什么想要的?” “不,不用了,少爷送的胭脂水粉、珠花玉佩已经够多了。” “嗯……听说那里的糖酥十分有名,等我回来记得来找我要!” “是,少爷您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就走了。” “少爷在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知道了,你就好好练曲子吧。” 顾明朗见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就和朱细细道了别,走到拂柳阁门口停下了脚步回头笑着说:“细细,一定记得来找我要糖啊。” 朱细细施了一礼,开心地笑着,仿佛已经吃到了那甜甜的糖酥。 第十七章 叹无常(二) 本来是顾清风要去外省跑这趟的,顾母想着要小儿子多多历练就吩咐了顾明朗替他哥哥去。临行前一天晚上一家人又聚在一起吃饭。 “来,多吃点。”顾母夹菜给顾明朗,“你明天就要出门了,有什么不清楚的赶紧问问风儿。” “嗯,哥,你最近怎么都不着家啊,好一阵子没在一起吃饭了。” “哦,最近有点忙。” “哥,婚礼的事情麻烦你了。” “都是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你放心,等我回来了一定尽心尽力帮你排忧解难。” “行啊,我可指着你了。” 顾母看看两个儿子笑着说:“风儿啊,等明朗回来你就能轻松轻松了,别整天都扑在生意上,也得赶紧张罗着自己的事了。” “是,娘。” “嗯,我看啊,雨竹楼以后就交给明朗吧,其他的生意他一时半会儿也接不了手……明朗啊,你对雨竹楼也熟悉了,娘别的也不指望你,你就给我负责好雨竹楼,这百年的基业可不能儿戏!” “是,娘,您就别操心了,有我和大哥在呢!” 顾清风吃进嘴里的米饭如鲠在喉,谁都知道雨竹楼代表了顾家,历代当家都是雨竹楼的老板,换句话说,雨竹楼的老板就相当于顾家大当家,可如今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他顾清风从大当家拉到了二当家的位子,他为了顾家那么多辛苦的付出呢,他身为长子的权利呢!竟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顾明朗什么也没做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一直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家族也好,雨竹楼也好,杜小萱也好……知道娘偏心,弟弟又天生聪慧,可他一直咬着牙努力做到精益求精、无可挑剔,背后付出的心血、承担的压力只有他一人清楚,可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他好不甘心! ———————————————————————— 用完饭顾母挥退了左右,从怀里拿出两个密封的信笺。 顾母看着两个儿子,“风儿,明朗,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们说。” “怎么了,娘?”顾清风问道。 “我们顾家凭借着祖传的手艺才有了今天,无论生意做得多大,雨竹楼都是家族的根本。” “这些我们当然知道,从小到大爹和娘不知道说了多少遍。”顾明朗奇怪地说。 “是啊……娘老了……以后顾家就靠你们兄弟两了,我想也该是时候把顾家的秘方交给你们了。” 顾明朗看看大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雨竹楼的膳食有一种香料,需要二十七种材料配成,这个秘方娘就交给风儿了……另一个顾家酿酒的方法娘就交给明朗,你们兄弟二人拿了这信笺只能自己看,绝不可以告诉对方!” “娘,这是为何?”顾明朗不解地问道。 “这是顾家祖训,你们切记要遵守,你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娘相信你们一定会光耀顾家门楣!” “是,儿子谨记。” “是,儿子谨记。” 兄弟二人都没再多问,皆一口应了下来,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信笺。 ———————————————————— 一大早顾明朗就跟着商队出发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启程的同时,有一个人也一起上了路——朱细细。 朱细细知道顾明朗回来后就要成亲了,以后再没多少机会左右伺候了,便悄悄地跟在他身边,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总好过她一个人在家想念担忧。她这些天心里一直莫名的不安,所以顾明朗一路走,朱细细就沿着山路一直跟,从山林向下看一眼就能见到商队,就能知道她的少爷是否安好。顾明朗一直不知道有个人就在他身边,有的时候只要他抬头朝山上看一眼就能发现她,可是他没有……就这样一连好几天,无论风吹日晒,朱细细一个姑娘独自一人赶路,十分不容易,可她心里却安稳多了,至少顾明朗一路顺风。 商队走到第四天顾明朗才发觉不对劲,他放在客栈屋外晒着的靴子总是被人擦得干干净净,一开始他以为是客栈里的人做的,可是问了店家却并没有人知道,顾明朗这就有些奇怪了,究竟是哪个做了好事不留名呢……最后他想了个法子,一天早上出门前故意把一双脏靴子放在房间门口,然后出了客栈没多远又原路绕了回去,他眼见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要拿走他的靴子,便冲上前去挡住了她的去路,定睛一看,虽然用面纱遮了半边脸,还是脱口而出“细细!” 朱细细被突然出现的顾明朗吓了一跳,又是窘迫又是害怕,“少……少爷……” 顾明朗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语气有些不悦。 朱细细慢慢抬起头来不敢看顾明朗的眼睛,双手拧在一起,面纱被揭了下来,只听顾明朗叹了口气,“跟我进来吧。” 朱细细低着头跟在顾明朗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少爷这样像是要发火了…… 顾明朗坐在椅子上,朱细细在跟前站着,一副任凭发落的样子,等了好一会儿才听顾明朗开口。 “你跑出来院子里的人知道吗?” 朱细细摇了摇头。 “为什么跟着我?” …… 朱细细咬着嘴唇不说话。 “就为了给我擦靴子?” …… “说话啊。”声音又大了两度。 “我……我……” “你还记得我临行前怎么交代你的吗?” “嗯。” “那你还不好好待着,要是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想闯荡江湖?” “我要是没发现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难不成跟到外省去?” 朱细细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好不容易等顾明朗发完一通火才找到插嘴的机会,“细细知错了……” “哼……” 朱细细抬头偷望顾明朗的表情,见他似乎不那么生气了,赶紧开口道:“少爷,我这就走,马上就走。”说完就要往外跑。 “站住,谁让你走了!” 朱细细无奈地站定,顾明朗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也很无奈,想想她年纪还小,不懂得世道险恶,而且也是一片好心,心里头就软了几分。 “你现在走了岂不是要我天天担忧你。等等吧,晚上有个几个老乡要回去,我让他们顺道带你走。” “是,少爷……对不起。”朱细细心里有点高兴少爷说担心她,又因为给少爷添了麻烦而愧疚不已。 “好了,你这几天受了不少苦,先在我房里休息一下吧,我还有事情要办,你不准往外跑。” “是。” 顾明朗走后朱细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少爷的床她可不敢睡,只是给他铺铺整齐,又把没叠好的衣服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坐在桌子旁支着脑袋盯着墙壁等顾明朗回来。这几天来的确是累坏了,朱细细等着等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顾明朗心里放不下朱细细,生怕她又跑出去,大约一个时辰就赶了回来,进门就看见朱细细乖乖地趴在桌上睡得正酣,仔细看看脸上还粘着些灰尘,下巴似乎比出门时见到的要更尖了。顾明朗拍拍朱细细的脑袋,“细细,细细,起来了。” 朱细细睁开眼睛,“少爷,你回来啦。” “嗯。”顾明朗笑了笑,“快去擦把脸,一会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是。”朱细细受宠若惊地看着眼前打好的洗脸水。 —————————————————————— 朱细细头一次在人潮涌动的街头这样开心,她小时候总是在街头从这儿卖到那儿,她很害怕那些打量她的眼神,所以从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不过今天不一样,她在心里默默感谢上苍,像现在这样,哪怕这辈子只有一次,和少爷站在一起,跟着少爷走在人群里,什么都不怕。 “细细,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吃。” 顾明朗笑了起来,“那我们去吃面吧。” “好!”跟少爷吃什么都好。 两人吃完午饭就在街上的集市闲逛,顾明朗边走边和一些商贩询价,朱细细就在一边看着听着,虽然不懂却也觉得其乐无穷。两人走到一家店铺里,只见柜台上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有镶了金的玉镯,有嵌了宝的铜镜,还有镏了银的筷子 “二位贵客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要是没有喜欢的我可以给你们做!”老板是个慈祥的老者。 “这些工艺都是老板您亲自做的?” “是啊,你要是有什么把玩的器物想要装饰一下都可以拿过来。” 顾明朗笑道:“老板的手可真巧,这些平凡的东西在您这儿都变成独一无二的宝贝了。” “哪里,哪里。”老板摸着花白的胡子很是受用。 “这把匕首怎么卖?”顾明朗无意中看到了一把手掌长的小匕首,银色的刀鞘上刻了一副鲤鱼戏莲图,刀柄上还嵌了颗红宝石,做工精巧,十分别致。 “客人好眼力,这把匕首我做了有半年!你若想要……我也不乱开价,就这个数。”那老板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又翻了一翻。 “好,就十两吧。”顾明朗也不还价,掏了银子就把匕首拿下,随后往朱细细手里一塞,“给你的!” 朱细细看着这把漂亮的匕首,又惊又喜,她做错了事,少爷不责罚她还送她东西…… “就留给你防身用了,一定要贴身带着啊!” “嗯。”朱细细点点头,“谢谢少爷。”她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揣进怀里,脸上藏不住的开心。 顾明朗见她孩子般的神情,眼神不禁又温柔了几分。 第十八章 叹无常(三) 傍晚回到客栈,顾明朗把朱细细托付给了一个正要回家的朋友。顾明朗把朱细细送上马车,撩开窗帘嘱咐道:“回去赶紧给大家报个平安,不准再出门了!” “是……”朱细细有些不甘愿地回答。 “记住了啊,回去禁足!好好练曲子。”顾明朗故意板着张脸。 “嗯……”朱细细委屈地低下了头。 顾明朗见她温顺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摸了摸朱细细的头,“听话,回去给你带糖酥。” “嗯……” 马车带着朱细细越走越远,顾明朗站在原地微笑着目送马车走远。朱细细也一直撩着帘子努力往后看,直到顾明朗消失在视野中……她坐在车上,手里攥着那把小匕首,一遍遍地抚摸着,想着顾明朗那句“回去给你带糖酥”,哪里知道这是她和少爷的最后一面。 顾明朗送朱细细走后,又跟着商队出发了,路上总想着不知道那小丫头呀安全到家了没,想想她一个人跑了那么远的路,也真是够胆大妄为的了,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 商队一路上还算顺利,生意谈得不错,顾明朗心情很好,回家前买了几大包糖酥。他难得出门,要是在以前,肯定要游山玩水逗留几天,不过这次他任务在身,想到家里还有大哥和娘在等着,未婚妻在候着,朱细细眼巴巴地盼着,他就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可惜天公不作美,归程一路阴雨连绵,还有越来越大的势头,他们在客栈耽误了好些天,一群商人都挺着急的。好不容易等到雨下得小了些,他们就冒着雨一起往家赶,没想到在城外不远遇到了大暴雨,躲又没处躲,只得硬着头皮顶着,皆狼狈不堪。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暴雨还没有收敛的迹象,一阵阵惊雷叫人胆战心惊。迷蒙的大雨中出现了几个身影,那些陌生人从商队旁走过互相使了个眼色就朝顾明朗他们走过来,顾明朗心中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果然……那几个人没说几句话就突然抽出藏在宽大蓑衣里的凶器抵在了三个同伴的脖子上,这是遇着贼了!好在他们中间有些经验丰富的,场面一时还不算特别混乱。 老牛先开口:“各位,我们是些平头百姓,你们若是求财,我们都给你们,还请各位行个方便,给我们留条活路。” “少废话,快跟我们走。”一个身材干瘦,贼眉鼠眼的山贼说着用刀背狠狠地敲了牛老板的头。 一行人被迫顺着小路走到山林中,顾明朗心下紧张万分,倒不是害怕财物被劫,只是他贴身带着的信笺若是给山贼搜了去,那他可就成了顾家的罪人。他们被掳至偏僻之处后,那群山贼更加肆无忌惮,能抢走的就抢,不能带走的就用刀乱砍一气,顾明朗他们也只能在一边看着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哼,你们这是些什么破东西,怎么就这么点钱,少给我藏着掖着,都给爷爷我交出来!”一个刀疤脸貌似头目的山贼冲他们吼道。 “各位大爷,我们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带出来的钱都进了货,只剩下这点路费啦。”一个中年人开口道,一脸的惶恐。 “这破天气好几天没碰上肥羊了!你们要是不把爷几个喂饱,就拿命来抵!” 一听这些个山贼要他们的命,当场就有几个人慌了起来,手脚直哆嗦,那几个被刀子架在脖子上的已经快晕过去了。有一个山贼开始一个一个地搜他们的身,眼见着就要到顾明朗了。 “你们让我修封家书,我让家人送钱过来。”一个人战战兢兢地开口。 “哈哈哈哈!”那群山贼一阵狂笑,“你当爷爷是傻子啊,我们又不识字,谁知道你是不是去报官了!”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凶神恶煞地说道。说完狠狠的给了那人一脚,没想到这一脚直接把人给踢飞了,那人撞到树上后滚落在地,吐了几口鲜血就不动了,离他最近的两个人见了吓的大喊:“死人啦!死人啦!快跑啊!” 山贼听见他们喊叫立刻拔刀追了上去,两个人就在顾明朗眼前丧了命,这群山贼杀红了眼,顾明朗深知他们绝不会放过自己了,只得拼死一搏。眼见着一个山贼朝涂老板脑袋看去,他用尽力气把山贼踢翻在地,夺了他手里的刀,“老涂,快跑!”另一个山贼追了过来,顾明朗奋力抵挡,可是他哪里是山贼的对手,就在他被刀刺进腰腹的瞬间,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了许多张脸,那些他至死念念不忘的人……沾满鲜血的利器抽离他身体的一刻,顾明朗就像一片落叶无声地倒在了血泊中,泪水混杂着雨水淹没了他,血腥味充斥在周围的空气里叫人窒息,顾明朗终于眼前一黑,终于不再挣扎。 …… 顾明朗再次恢复知觉时睁眼看到的是一片火海,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到了阴曹地府,等他神志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仍然身在荒山野岭。顾明朗算是命大,那一刀没有伤及要害,只是流血过多让他非常虚弱,他慢慢挪动身体,忍着剧痛爬出了大火的势力范围,他靠在一棵大树下,无力地喘息着,看着大火一点一点把他们的货物、马车吞噬,还有那些同伴的尸体……那些山贼在他们身上浇了油,但是老天保佑,顾明朗昏死在泥水中,身上没有一处干着,雨越下越大,他又及时地清醒了过来,这才奇迹般的保住了性命。顾明朗躺在那儿看着同伴被慢慢烧成灰烬,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强忍住悲痛和愤怒,靠着大树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要赶紧离开这里,因为那些山贼很可能还在附近徘回,他摸摸胸口的信笺,默默地告诉自己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秘方流出去。顾明朗从身上撕下一块残破的布料,简单地包扎了伤口,沿着山路往大路上走,他走得很慢,天色已经晚了,在大雨中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凭着记忆往前走,希望运气好能碰上什么人救他一命,可是这个时辰又是这种天气哪里看得到什么人影,这样走下去估计天没亮他的血就流光了。顾明朗越来越绝望,难道他就要命绝于此了?!他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好多心愿没有完成,他还没有向娘尽孝,他还没有娶小萱为妻,他还没有……没有告诉细细糖酥真的很甜很好吃…… 就在顾明朗摇摇欲坠,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一阵阵马蹄声传来,顾明朗脑子还算转得快,先是静静地躲在一棵树后面,待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可以分辨出是一人一骑了他才走了出来,用尽力气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救命!救命!救……救救我!”只听黑暗中传来勒马的声音,然后雨夜中慢慢透出了一点星光,那点光亮成了顾明朗的救命稻草,他跌跌撞撞地朝来人跑去,待看清那马上的人时,顾明朗眼里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马上坐着的正是顾明朗的大哥顾清风。 顾明朗一心觉得是得救了,整个身体因为脱力而重重地倒在地上。顾清风下了马,拿起灯朝顾明朗脸上照了照。 “大……哥……”顾明朗激动地叫着他大哥。 顾清风站直了身看着脚下神志不清的亲弟弟,表情隐藏在黑暗之中。随后顾明朗感觉到他大哥朝他伸过手来,但是顾清风并没有扶他起来或者和他说话,一双没有温度的手伸进了他的胸口摸索着,“好在我回来看了一眼。”语气也是没有一丝温度。顾明朗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迷糊,他不懂顾清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在他身上找什么,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救他…… 顾清风从顾明朗怀里找出了信笺,仔细一看,满意地塞进了袖口,然后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毫不犹豫地朝顾明朗的喉咙刺去……顾明朗在人世间最后的感受就是被那把钝刀割开的疼痛,以及突然明白了顾清风口中那句话的含义…… 顾清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之后,正准备付之一炬,可这时候却动了恻隐之心,他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妨碍他了,他念着他们之间还有些手足之情决定给顾明朗留个全尸。顾清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疯狂地挖着泥土,费了近一个时辰才挖好了一个他满意的大坑,然后他扛着顾明朗的尸体就往满是泥水的坑里一丢,又快速地掩埋了起来。最后顾清风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骑着马绝尘而去,而顾明朗却永远孤独凄凉地留在了这可怕的地方,至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敬重的大哥会对他痛下杀手,他死也不能瞑目! 顾明朗不知道,顾清风和朱细细一样,在他启程后悄悄地跟踪他,不过一个是挂念他,另一个是找机会除掉他。顾明朗本来就决定让顾明朗此次有去无回,只可惜一路上都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可是没想到让顾明朗他们遇上了山贼,替他除了心头大患,他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眼睁睁看着顾明朗被杀,这惨烈的一幕让他紧张的手心冒汗。顾清风带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牵马离开案发地,走到半路想到秘方可能还在顾明朗身上,才急忙回头去找,没想到遇上“活过来”的顾明朗。 第十九章 朱细细 四人听完不胜唏嘘,如此说来想必是真的了,那一段时间的空白也清楚了,山贼们为了放火烧干净去找了油来,现在他们只要去顾明朗所说的地方挖开来看看就能一探究竟了。向顾明朗再三承诺他们一定会帮他伸冤之后,四人披星戴月地赶到顾明朗真正的葬身之地,如今这里已经了无痕迹,枝繁叶茂的李树下长满了野草,旁边有一条溪流经过,他们看了一会儿决定回去拿了铲子再来。坐在回衙门的马车上,秦思俏见杨续一直皱着眉便开口道:“杨续,就算找到顾明朗的尸首也没用,都那么长时间了,估计只剩下一堆白骨了,也不能证明就是顾明朗的啊。” 杨续点点头,“所以我们剩下一条线索了。” “秘方!” “没错,只要能证明秘方在顾清风手上,就能证明他的嫌疑。” “从雨竹楼所卖的酒来看,显然是没有按照秘方来酿的,顾清风想是害怕受到怀疑才一直没用。”宋子昭回忆那天所喝的酒实在是不上档次。 秦思俏接着说道:“他费了那么大的劲也要把秘方弄到手,为的就是完全掌握雨竹楼从而坐稳顾家大当家的位子,可如今又不敢拿出来,岂不是白忙活了。” “只要顾明朗一死,顾家就只剩顾清风他一人,就算没有秘方,他也一定是顾家的大当家,拿走秘方估计也是害怕泄漏出去吧。”宋子昭看着杨续。 “有没有可能他已经把秘方处理了?”苏兔突然开口。 “很有可能。”杨续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分析,“如果我是顾清风一定把秘方记在脑子里然后毁了那信笺。” “不对啊,还有一个人也知道秘方的内容啊!”秦思俏拍了拍脑门看着另三人,“顾家老太太啊!她为什么不把秘方告诉顾清风呢,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呀,没道理不传授给他。” “你没听说吗,顾老太太得到儿子被山贼害死的消息之后就中风了,到现在还卧床不起,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苏兔面无表情地提示道。 秦思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她还真没有打听过顾家的消息,没想到她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果真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这一点估计顾清风自己也没有料到。”杨续又紧锁着眉头,语气却是淡淡的。 “我看顾清风这个人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想方设法让顾家老酒重现,而且这也简单得很,只要撒个谎就行了,毕竟知道秘方的人只有他们母子三个。”宋子昭不解地摇摇头。 “顾清风为人谨慎,不会冒这个险,万一顾明朗曾经告诉过什么人秘方的事情,那顾清风就搬石砸脚了。”杨续此话一出大家频频点头。 秦思俏有些懊恼地问:“那我们岂不是找不到顾清风的犯罪证据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动手让秘方出现,总不会等到顾老太太病好了吧。” “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们只能用引蛇出洞的招了……”杨续说完闭上了眼。 秦思俏看见杨续这种表情脑海中又浮现出他靠在自己肩膀睡觉的画面,心里竟有一点紧张,生怕杨续这会儿又要靠在她肩膀上,瞧了瞧苏兔和宋子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心虚……直到马车抵达衙门,秦思俏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杨续没有再拿她的肩膀当枕头,看来是她多心了,上次杨续应该是不小心,他这样的人同样的错误怎么会犯第二次呢。 金良城知县见他们几尊大神回来了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杨续故作不满地告诉知县他们要重查顾明朗一案,因为疑点太多要求他配合并且绝对保密。知县一听就急了,连忙点头称是,几天几夜寝食难安这会儿又被查出办案不力,他也是倒霉碰上杨续他们,这辈子估计再也遇不上比这几个人更大的官了,他要是稍有差池,乌纱帽不保事小,玩忽职守事大! “各位大人,你们想要些什么,小人立刻去办。” “听说顾明朗生前和他的侍女朱细细来往密切,你可有办法让我们与她见上一面,越快越好,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官府的人要见她。” 知县快速转了转眼珠,“有办法!有办法!大人们就交给小人去办吧。” “好!”杨续也不多问,很放心地交给知县办了,没想到他下午就来报说晚上安排了朱细细到府上,没想到这个知县还挺有效率,真是很想好好表现一番。 知县说是要在他府上邀请亲家一家人做客,很顺利地请了顾家有名的琵琶女朱细细前来演奏助兴,下午叫人赶了马车把亲家一家都火急火燎地接了过来当烟雾弹,杨续他们则被安排在一道屏风后面,既能看见朱细细又挡住了他人的视线。 到了晚饭时间,朱细细准时到了府里,她一身粉色襦裙抱着琵琶款款而来,头发梳了个螺髻,很是端庄优雅,虽然白纱掩面,但从眉眼间看得出是精心妆扮了的。屏风后四双眼睛都注视着她缓缓落座,朱细细侧身对着宾客,从杨续他们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朱细细的正脸。秦思俏盯着她的眼睛看却没见她流露出一丝感情,就连抚琴时也似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这和他们在顾明朗幻境中看到的朱细细简直是两个人,一年前她抱起琵琶时还是那么开心、钟爱…… 一曲终了,知县安排朱细细在后院稍作休息,然后悄悄跑到屏风后面来,“大人,小人这样安排是否妥当?” “很好,不过我们想看看朱细细的脸,能办到吗?”宋子昭开口询问。 “这……请各位大人稍等。”知县说完就急急退了回去。 秦思俏见知县对一个侍女耳语了几句,那侍女便托着盘酒水朝后院去了。没一会儿功夫那侍女就回到厅堂,知县和她交换了一个眼色趁着宾客看戏看得正入迷又悄悄地转到屏风后面,面带喜色小声地回复道:“大人,现在朱细细正在后院坐着,没带着面纱。” “秦思俏,你换身侍女的衣服去后院看看。”杨续突然发话。秦思俏其实早就按捺不住了,立刻站了起来,她可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她,也很想知道没了顾明朗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不过这不是秦思俏想知道,而是秦思俏感受到的顾明朗的关怀和惦念…… 朱细细在后院休息时被一个笨手笨脚的侍女“不小心”洒了一身酒,连面纱都沾湿了,只好取下来让她去换一条干的,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抱着琵琶干坐着。秦思俏换了身侍女的衣服从朱细细身后慢慢地靠近,院子里只挂了两排灯笼,光线昏暗,秦思俏站在暗处轻轻地咳了一声,手在袖子里紧张地握拳,等着朱细细回过头来。 朱细细听到声响转身去看秦思俏,“有劳姐姐了。”秦思俏低着头站在暗处,朱细细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见她小臂上搭了条面巾。朱细细起身朝秦思俏走过去,秦思俏抬眼……她不是朱细细! 眼前的这个姑娘她不是幻境里的人,不对,她是幻境里的人,但她不是那个孩子般柔弱的朱细细,而是……杜小萱…… 秦思俏魂不守舍地回到屏风后面,朱细细也重新登台演奏。秦思俏刚坐定,宋子昭就开口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她认出你了吗?没穿帮吧!” “没……她没认出我……” “你怎么了?她和你说了什么?”杨续见秦思俏两眼发直,不由得担心道。 “我们没说话……她……长得和幻境里的朱细细不一样……”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杜小萱不一样,朱细细怎么也不一样,这个顾明朗有什么问题! “她很像一个人。”秦思俏补充道。 “谁?”苏兔问得干脆。 “像……杜小萱……” “哪个杜小萱?顾家的还是幻境里的?”杨续问。 “和顾明朗幻境中的杜小萱简直一模一样!”秦思俏用很肯定的眼神对上三对充满疑问的眼睛。 …… 秦思俏见他们不发话,接着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们不觉得幻境里的杜小萱和朱细细有几分相似吗?” …… “就好像……就好像……朱细细长大以后会像杜小萱一样……”这个猜测会不会太奇怪了,秦思俏她也是刚刚才有了这个奇怪的念头,可越想越觉得像! “我看可能是顾明朗他的三魂七魄受到过什么伤害导致神思混乱,反正这两个人的长相和案子也没有关系,就别管了,头都疼了!”宋子昭耸耸肩不耐烦地说。 “会有这种情况吗?”秦思俏看向杨续。 杨续想了一下说:“魂魄在阳间太久了也有可能,不过我看顾明朗的三魂七魄没什么异常……算了,宋子昭说的没错,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顾清风身上。苏兔,你晚上去把朱细细带来。” 秦思俏不解,“带?”……怎么带?现在不就是晚上? …… 其实杨续说的不是晚上,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半夜,秦思俏看见苏兔把晕了的朱细细放在房间地上的时候才搞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怎么那么喜欢绑人呢……她也是吃过亏的,对朱细细十二万分的同情。 “至于吗!怎么把人给绑来了,这可是犯法啊!”秦思俏不满地朝杨续瞪着眼。 “别急啊,我又不伤她,问完话就放她走。”杨续笑着回答,仿佛看穿了秦思俏的心思。 第二十章 又响了! 秦思俏扶着朱细细的肩膀晃了两下,可怜的朱细细慢慢转醒了,她睁开眼睛就看见这么些陌生人,吓得直往床里面缩,“你……你们想干嘛!”质问的语气倒是硬气得很。 “姑娘,你别担心,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咱们见过的,你忘了?”秦思俏轻声安慰道。 朱细细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然后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宋子昭可不干了,他一向都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啊,尤其是大姑娘小嫂子的,“你再好好看清楚,我们在顾家别院见过,你还弹琵琶给我们听呢。” 朱细细看看宋子昭还是摇了摇头,宋子昭很受打击地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没关系,我们是衙门里的人,你现在正在衙门里,你刚来过,还记得吗?”杨续很耐心地解释着。 “对啊,我们正在查案,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因为要保密,所以不得已才这样做的。”秦思俏接着说道。 朱细细咬了咬下嘴唇,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表示配合。秦思俏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个朱细细胆子挺大的,这么快就镇定下来了。 “我们是为了顾明朗的案子来找你的。”杨续话音刚落,朱细细就如遭雷击,眼眶里顿时溢满了泪水,打了几个转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低下头,牙齿紧咬,肩膀颤抖着,两只手紧紧攥着成拳头强忍着不让哭泣声传出来。四人见状都不出声了,只要没瞎眼的都能看出朱细细有多伤心难过,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了,但如今再提及顾明朗,她无声的悲痛还是令人心生悲戚之情。等了好一会儿朱细细才停止抽泣,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表面上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她哑着嗓子开口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们在翻查卷宗时发现了这件案子有很多疑点,我们怀疑……顾明朗并不是被山贼所杀!”杨续言简意赅,绕开了顾明朗鬼魂的事情。 朱细细听了这话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可能呢,官府的人已经断了案,那些凶手都已经伏法了。” “山贼根本不认识顾明朗,两位幸存的老板也没有亲眼见到他断气。当天大雨,山贼放火需要离开案发地找油,顾明朗趁此机会逃脱也并非不可能。” 朱细细听到“放火”二字脸色又是一暗,随后突然直起身子抓住杨续的衣角,急切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是说少爷可能还活在世上?”满眼热切的期望。 杨续直视着朱细细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只见朱细细眼里的星光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消失,两只手慢慢松开从杨续的衣服上滑落,都那么久了,她竟然还做着少爷有一天会带着笑容和糖酥来到她面前的美梦。 “实际上……我们已经找到了顾明朗的尸骨。”杨续说完看了看另三人。的确,让朱细细相信他们的最好方法就是证明顾明朗不是被烧死的,可杨续又要怎么让那堆白骨说话呢……秦思俏百思不得其解。 “尸……尸……可少爷他是被……” “你不相信的话就和我们走一趟吧。”杨续打断了朱细细。 朱细细想也没想就回答说:“好,我去!” 带着准备好的铁锹,秦思俏和杨续、宋子昭带着朱细细坐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苏兔驾着马车,几人便出了衙门直往城外去。 秦思俏一路上看朱细细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眉头紧蹙,想是还不能接受他家少爷竟然死得不明不白。秦思俏看着她的脸就想到了杜小萱,顾明朗怎么会搞不清楚两个对他来说那么熟悉的两个人。 来到顾明朗所说的地方后,果然有一棵粗壮的李子树,秦思俏看看身后的杨续,他不会是要朱细细亲手挖吧……秦思俏果然没猜错,四个铁锹除了杨续以外人手一根。 “你怎么不挖!”秦思俏质问在一边干看着的杨续。 “这种力气活就不用我动手了吧。” “那我们就应该干力气活吗!” “平时不用脑,关键时刻还不能出点力气吗!”杨续笑。 秦思俏气,不过还是忍住了,看看不远处被使唤挖土的朱细细,小声问道:“朱细细她能相信吗?” “或许能在里面找出些顾明朗随身佩戴的物件。”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要顾明朗自己和她说。”杨续说得轻松,秦思俏听的心里一惊。 “什么啊!这怎么行呢?”秦思俏很反对杨续的计划。 “怎么不行?”杨续反问。 “你不是说黄泉剑的事不能随便让人知道吗!” “是啊,朱细细又不是别人,是破案的关键,或者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没有……”秦思俏郁闷地跑到树下拿起铁锹干活,她以前在清水县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啊…… 让秦思俏极为诧异的是朱细细居然听话地和他们一起挖,人长得娇娇弱弱,没想到那么勇敢坚强,丝毫看不出胆怯,真是自愧不如。估计朱细细若是真的见了顾明朗的鬼魂也不会被吓到,说不定还会喜极而泣地冲上去呢。 …… “停!”苏兔示意大家都放下铁锹,她从袖口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一点泥土,拿油灯一照,果然有刺眼的白,在黑夜里格外明显。苏兔冲杨续点点头,杨续终于慢慢地走了过来瞧了一眼,“差不多了,下面慢慢来。”说完又优哉游哉地走到马车里去了。 秦思俏看向朱细细,见她神情紧张,拿着铁锹的手都微微发抖,不知道她到底是害怕还是激动。秦思俏心想接下来就是森森白骨了,于是好心劝朱细细,“你先去旁边歇着吧,我们来就行了!” “没关系。”朱细细放下手里的铁锹走到他们挖出的大坑旁边,似乎是要看着他们找到顾明朗的尸骨。 秦思俏本来还想当逃兵来着,可朱细细都没落跑,她就更没理由不干了,秦思俏叹了口气,任命地靠近,可让她动手实在是做不到了。苏兔和宋子昭就被抵在最前线,苏兔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干起这种事情来貌似非常顺手,至于宋子昭,不用说肯定是心里发憷呢,不过在苏兔跟前怎么也不能败下阵来,咬牙也得忍着。 “秦思俏,拿块干净的布来。”苏兔忽然对秦思俏说。 “哦,好!”秦思俏往马车那边一溜小跑。掀开帘子,只见杨续靠在马车上睡觉,秦思俏那么大动静都没吵醒他,她心想杨续这人警觉性也太差了吧,手脚却还是放轻了慢慢找苏兔要的布,估计是用来装那什么的,要找个又大又干净的才好……一阵忙活终于找到了一块满意的,正要离开,又忍不住打量了杨续几眼,他睡着的时候一点都不讨厌,没有满腹心事的样子,也没有算计人的样子,更没有嘲笑她的样子,秦思俏想到那天他靠在她肩膀上,会不会也是这种神情呢,想着想着就伸手在杨续面前晃了晃……没反应……睡得那么熟吗……秦思俏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往杨续眼前招呼,这时宋子昭的喊声传了过来,“秦思俏你找着没啊!”声音还发着抖,估计是勇气用光了,这一喊惊醒了杨续,秦思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被杨续一把攥住,只一瞬间,秦思俏看见杨续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的杀气…… “你怎么在这儿。”杨续语气如常,表情也恢复以往的温和,秦思俏都怀疑自己是看花眼了。 “我来拿东西,走了!”秦思俏转身就走,心里还扑通扑通跳,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抓包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被杨续那个眼神给吓的。 “你可算来了!”宋子昭接过秦思俏手里的布埋怨道。 “我不是想找一块好点儿的吗……”秦思俏心虚地说。 秦思俏没有猜错,那些森森白骨已经从泥土里分拣出来,继续查找有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宋子昭和秦思俏两个僵硬地站在那堆白骨旁边,眼神尽量避开那白花花的头颅,周围稍有些风吹草动他俩就吓得一哆嗦。秦思俏在心里默念,“顾明朗啊,顾明朗,我们帮你找个新家啊,保证很暖和啊……”,她眼神飘到朱细细那儿,那孩子脸色这会儿在油灯下也是不大好看,眼睛直直的眨都不眨一下,不会是被那骷髅吓傻了吧…… “细……细细……”秦思俏叫了一声,兴许有人说说话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恐怖了。 “这里有些碎布料……”苏兔用手绢捏着一小块。几人急忙凑上去看了看,可是时间太长,这里又有地下水经过,尸体都是泡在水里的,衣服没有烂光却也分辨不出来了。秦思俏有些失望,朱细细的表情也看不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难不成真要顾明朗亲自跟她说?不可能!不可能!杨续一定是开玩笑的…… “苏兔,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玉佩或者其他金银珠宝!” “哪会有这些,早就被山贼搜光了!”宋子昭一口否定。 正手足无措,朱细细却突然开了口,“就凭这些怎么能证明他是我们家少爷呢……”小妮子脑袋很清醒,看来没有被吓傻,“你们想告诉我什么?少爷不是被山贼害死,那么又怎么会被埋在这荒山野岭,他又是被什么人害死的呢!?” 朱细细一番问题问得秦思俏哑口无言,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心思却细腻敏感得很,这要他们如何解释,现在一点证据也没有,说顾清风是凶手鬼才信呢! 秦思俏正欲找杨续帮忙,却觉得腰间一阵颤动,随后寂静的林间就响起了阵阵鼓鸣,秦思俏双手急忙按住腰间跳动的鸣冤鼓,可是“咚咚”、“咚咚”、“咚咚”的声音还是在这夜里格外清晰,鸣冤鼓又响了…… 第二十一章 瞒不住 秦思俏慌了起来,这是顾明朗找她来了还是又碰上什么孤魂野鬼了?苏兔和宋子昭一脸意外地盯着她的腰看,朱细细张着嘴巴惊讶地盯着那跳动的鼓,秦思俏窘迫得要命,可这鸣冤鼓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她可怎么办呐!实在没办法,秦思俏只能手忙脚乱的想把它从身上解下来,心里不停地祈祷,停下来,快停下来,别再响了!秦思俏好不容易把鸣冤鼓解下来正气恼的想要丢进土里埋了,鼓声却突然停止了。三人看着秦思俏拎着一面小破鼓的手停在半空中,朱细细身体向后倾着,似乎有些忌惮这个奇怪的东西,却又好奇地仔细打量。 “呵……呵……这个……这个……”秦思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求助地看着苏宋二人,那两人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把顾明朗的尸骨找个好地方埋了吧。”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杨续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秦思俏立刻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 杨续看看秦思俏,面目表情地说:“干什么呢,快把鼓收好,天快亮了,我们要回衙门了。”只字不提那鼓声,就像他没听见一样。 “哦。”秦思俏回避朱细细询问的目光重新把鼓系在腰带上,苏兔则收好那一堆骨骸准备上马车。 “等等!”朱细细突然开了口,四人皆望向她。 朱细细看了看苏兔手里的包袱又看了看秦思俏,“你们说……这是少爷的尸骨?” “没错,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宋子昭答道。 “你们要把它拿到哪里去?” “你也看到了,这里可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们要把它带到一个好点的地方掩埋了。”宋子昭顿了顿,“或者你想把它带走也行。” 朱细细闻言身体一僵,这是不是顾明朗她还不能确定呢,她宁愿相信少爷仍然活着…… “那个鼓……怎么自己会响?”朱细细问了一个秦思俏正害怕听到的问题。 “鼓敲了自然会响。”杨续敷衍地回答。 “可她明明没敲啊!”朱细细看着秦思俏,一副要查出个水落石出的表情。 “敲了!”杨续沉声说道。 “没有,我都看见了!” “我说有就有,再说了,这和朱姑娘没有关系吧!”杨续语气有些冷,朱细细见他面色不善,就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但很明显心不甘情不愿。 “都上车吧。”杨续拉过还在发愣的秦思俏就往马车快步走去。 车上气氛怪怪的,杨续闭眼休息一言不发,宋子昭不时看看杨续,朱细细眼睛一直盯着秦思俏腰部,秦思俏眼观鼻鼻观心,她能感觉到杨续似乎有点火气,而且一定和鸣冤鼓有关,虽然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任何事情,但不由自主的有些心虚。终于到了衙门,一回到杨续的卧房,苏兔就把朱细细弄晕了,至于怎么晕的秦思俏也没看清,动作太快…… “把她送回去吧。”杨续吩咐道。 “等等。”宋子昭拦下正欲行动的苏兔,对杨续说:“就这么把她放了?万一她到处乱说呢!被顾清风听到就麻烦了。” 杨续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地说:“她不笨,不会说出去的,就算说了也没什么,现在没有证据,要想让顾清风认罪就要让他显露出马脚。” “还有鸣冤鼓呢!”宋子昭说完瞥了秦思俏一眼。 杨续沉默了几秒钟,“怕什么!谁会相信她!” 秦思俏觉得杨续有点奇怪,之前还说要让顾明朗和朱细细见上一面,这会儿又像泄露了什么重大秘密一样,难道鸣冤鼓在世被其他人知道了真的会惹上什么灾祸吗……秦思俏想到清水县的饥荒不由得担心起来。 “我去了。”苏兔扛起朱细细就跃入了夜色中。 “你们也都去休息吧。”杨续起身往床边走。宋子昭和秦思俏只好离开他的卧房,临走时还给他拉上了门。 秦思俏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摸摸放在枕边的鸣冤鼓,静静的,很普通。方才不知道是不是顾明朗来找她,他是不是知道朱细细来了想见他一面呢……朱细细好像对鸣冤鼓很在意的样子,杨续又极力掩饰,难道真的有什么后果?秦思俏越想越不安,天刚蒙蒙亮就起身去找杨续了。 “扣扣扣!”没人应声,秦思俏又敲了敲门,“扣扣扣!”还是没人应。秦思俏正欲转身离开就听门内传出杨续的声音,“谁?” “是我,秦思俏。” 里面的人没再说话,不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杨续给秦思俏开了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秦思俏走进杨续房里,看他床上凌乱,想必是被她吵醒了,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点,有事?”杨续语气里并没有不悦。 秦思俏见杨续身后大门敞着,于是走过去把大门紧紧闭上,“你长尾巴了?都不知道随手关门。” 杨续用古怪的眼神盯了秦思俏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这样鬼鬼祟祟的,是要干什么坏事?” 秦思俏正欲反驳,猛然间醒悟过来,这大清早的她一个姑娘待在一个男子房间里,紧闭着大门,被人看见了一定以为是干什么“坏事”了……秦思俏惊讶于杨续的细心,但嘴上却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问几个问题就走。” 杨续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找了个椅子舒服地靠着。 秦思俏站在原地,小声说:“你跟我说实话,鸣冤鼓的存在是不是会惹来麻烦?就像你的黄泉剑一样。” 杨续点点头,很坦诚地说:“这两样都是天下至宝,有人想利用它们建功立业,有人想利用它们为非作歹,还有做了亏心事的人害怕它们,希望它们永远消失。” 秦思俏想了想,说:“也就是说,拥有它们的人受觊觎,也会有危险。” 杨续又点了点头。 “呼……那就好,我原以为被人发现鸣冤鼓,就会招来更多冤魂,带来更多灾难呢!”秦思俏松了口气,她生怕清水县的灾祸又会降临到其他地方。 杨续诧异地看着秦思俏,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好什么?你不害怕?” “还好吧……你不是也整天带着个黄泉剑到处转悠,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 杨续没办法理解她的逻辑,怎么拿他来打比方,这哪有可比性,他经历的大风大浪岂是一句“活得好好的”那么简单轻松。 秦思俏见杨续有些呆愣愣的,以为他是没睡好,“打扰了,我先走了,你休息吧。”说完就转身离开。 秦思俏没了心事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朦胧中似乎听见苏兔叫她,可是她实在困得很,就是把她那把巨剑架在脖子上也睁不开眼,等她睡饱了已经是午时了。秦思俏在桌上发现一张字条,笔走龙蛇,上书几个大字,“寻风水宝地去也。”秦思俏闻了闻字条,应该是宋子昭留下的,只有他身上才会带香,看来这几个人是去履行诺言,帮顾明朗找个舒服的地方了。 秦思俏无事可做,刚睡饱了肚子却饿了,穿好衣服出了门,没走几步就有人上前伺候,“大人,您渴了?小的给您泡壶茶?” 秦思俏摇摇头。 “那大人饿不饿,小的给您准备些菜肴?” 秦思俏哪里习惯别人伺候,平时跟在杨续他们身边都是狐假虎威,真要她去使唤别人可做不到。 “你去忙你的吧,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秦思俏想着还是去街上吃碗葱花面省事。 “是,小的这就给您备轿。” “唉!等等!不用轿子了。” “是,那您慢走。”那下人面带微笑一直把秦思俏送到大门口。 秦思俏出了衙门就往闹市里去,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劲,好歹她也是捕快出身,比一般人要敏锐一些,直觉告诉她,她被人跟踪了。秦思俏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风声这么快就传出去了……秦思俏放在腰间的手紧了紧,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在这个摊子挑挑水果,那个摊子瞧瞧泥人,然后在卖镜子的摊子前摆弄了会儿一面铜镜。秦思俏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跟踪她的人,穿着一身普通深蓝色的布衣,带着一顶大草帽,看不清长相,时不时地朝秦思俏这边张望。 秦思俏转了转眼珠,放下手里的铜镜疾步快走,两三下进了一条人少的小巷子,那人果然中计,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被躲在巷子口的秦思俏一把逮住,正欲对着他脖子来一记,那人的草帽滑落,居然是朱细细! 秦思俏放开双手,惊讶地问:“怎么是你?” 乔装打分的朱细细红着脸面露难色,“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秦思俏对朱细细的来意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嗯,你那个是鸣冤鼓吧。”朱细细话音刚落就被秦思俏捂住了嘴巴,秦思俏警惕地看看四周,还好没人注意。 “你胡说什么呢!什么鸣冤鼓!你要找鸣冤鼓应该上衙门去。” “我要是胡说你怕什么!”这小姑娘可不容易糊弄,聪明得很。 秦思俏心想,“顾明朗你可养了个好丫头……” “我知道传说中有个不击自鸣,能通鬼魂的鸣冤鼓,原来真的有!”朱细细执着地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脑中警铃大作,这可怎么办,好像瞒不住了啊! 第二十二章 跟踪 “你别乱说啊,我可没有这种东西!”秦思俏只能打死不承认。 朱细细倔强地看着秦思俏,指着她腰间的鸣冤鼓说:“这不就是!” 秦思俏急得直跺脚,这姑娘怎么就这么拗呢,“随你怎么说!”秦思俏脚底抹油赶紧开溜。 “等等!”朱细细一把抓住正欲逃跑的秦思俏,“是谁害死了少爷?” 秦思俏停下脚步,“就算我告诉你,你相信吗?” 朱细细点点头,“你们不是普通人……你是不是见过我家少爷? “我刚到金良城,怎么会见过你家少爷。”秦思俏转过头不去看朱细细。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少爷不是被山贼害死的?你们根本没有证据!”朱细细咄咄逼人。 “官府做事,怎么会什么都让你知道!你既然不相信我的话就当我们是骗你的好了!”秦思俏以退为进,果然朱细细没办法了,无话可说。 秦思俏不想引起别人注意,赶紧甩开了朱细细就往人多的地方去,朱细细紧跟不放,秦思俏在人群中也不好施展轻功只能跟朱细细保持一定距离。朱细细就这样一路跟着秦思俏被带到了衙门附近,秦思俏知道她跟着,也不着急,在衙门附近转悠了几圈,找了个没有人的小胡同钻了进去,没多少心眼的朱细细也跟了进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秦思俏佯装恼怒。 没想到朱细细突然“扑通”一下在秦思俏面前跪下了,“求求你,让我见见少爷。”说完看着秦思俏,已是泪流满面。 秦思俏默默地叹了口气,“逝者已矣,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让你少爷起死回生呢。”伸手要扶朱细细起来。 朱细细不肯起身,头贴着地面也不说话,秦思俏真想扔下她一走了之,可又实在是不忍心,只能先好言相劝,“你起来吧,我还要去调查案子呢,杀害顾明朗的真正凶手还逍遥法外呢!” “凶手……凶手是谁?”朱细细急切地问。 “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我不怕,求求你告诉我吧。” “……你想知道的话就要帮我一个忙。” “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先起来,我有几个问题不明白,你要是知道就清清楚楚地告诉我。” “你问吧。”朱细细终于站起身。 “嗯……顾清风的夫人……是和顾明朗有婚约的杜小萱?” 朱细细点了点头。 “那为何杜小萱在顾明朗死后那么快就转嫁顾清风,她是自愿的吗?” 朱细细面带愁容,“少爷走了以后,老妇人一病不起,杜小姐悲伤过度,一时神志不清……整日都跑到别院等少爷……杜老爷没办法,只能让杜小姐住在别院里,大少爷又把杜家一家人接到别院照料她,后来杜小姐病好了也整日闷闷不乐不愿意回家,外面就有了许多闲言碎语……大少爷就和杜老爷提了亲。” 秦思俏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杜老爷就这么答应了?杜小萱也同意?” “杜老爷担心杜小姐再难嫁个好人家,大少爷对他们也很是关照,所以很高兴地接受了。” “杜小萱呢,她不是和顾明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秦思俏追问道。 “杜小姐……魂都丢了,心也死了,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照做,只要能留在顾家,留在别院。” 秦思俏了然,杜小萱估计是突逢变故没了主心骨,心里惶恐不安,对未来没了把握,恰巧身边有个可以信任,可以托付的顾清风……可是这样一来顾明朗就真是太可怜了。 “杜小姐真的是自愿的。”朱细细见秦思俏皱着眉头以为她不相信,“她和大少爷也是青梅竹马,感情很好。” 秦思俏奇怪,“他们感情很好?” “是的,虽然不及少爷,但也是自小就玩在一起,像是亲兄妹。” 秦思俏心想,也难怪顾清风嫉恨弟弟,亲娘和爱人都更加喜欢顾明朗……他如此优秀却只能在最爱的人眼里当个其次,顾明朗死了他才能掌握顾家,顾明朗死了,他才能娶了杜小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还有一个问题……你知道顾家雨竹楼的家传秘方吗?” 朱细细闻言似是一惊,摇摇头说:“那是顾家的命根,绝不外传,只有当家的人才知道。” “哦……那顾明朗生前和你提到过秘方的事吗?” “没有,这些只有主子们知道,我们也不能打听的。” “顾明朗对你也没说?” “……”朱细细红了脸摇摇头。 “……顾老夫人现在情况如何?” 朱细细皱起了眉头,担忧地说:“大少爷轻了许多名医来,试过很多方子都不见效。” “这样啊,好吧,你先回去待着,等我们去找你,自然会告诉你凶手是谁。” 朱细细有些怀疑地看着秦思俏,一副“你骗我”的表情。 “你放心吧,我们是衙门里的人,不会骗你的,你见过我们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说出去啊!” 朱细细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秦思俏站在原地冲她安慰地笑了笑。她心里一定不比杜小萱好过,但和她柔弱的外表不同,内心却是非常坚强的。 秦思俏草草地吃了两个包子就回到衙门,正碰上急匆匆往外走的宋子昭。 “宋子昭你们回来了。”秦思俏叫住他。 “嗯。” “你去哪儿啊?” “去钱庄兑银子啊……一口棺材都要那么贵了,以后还死得起吗!”宋子昭颇为不爽地朝外面走去。秦思俏不明就里地抓抓脑袋,宋子昭也有嫌贵的时候吗…… 站在杨续房门外敲了敲门,是苏兔开的门,秦思俏进去后就见到杨续站在窗口神清气爽地望着她,“去哪儿了?” “随便晃晃。” “有什么发现?” “……我被朱细细跟踪了。”秦思俏把事情从头到尾向杨续和苏兔说了,杨续听完后若有所思地说:“朱细细以后我们能不见就不见,还是不要把事情真相告诉她的好。” “为什么啊?你不是说她或许能够帮到我们吗?” 杨续走近秦思俏,“你见过她那么多回,应该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不适合……”杨续看着秦思俏的眼神很坚定,虽然嘴上没说,但眼睛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不能让朱细细更深入这件事了。 可是做了一半的事情哪能说停就停,尤其是现在朱细细也相信了她们,甚至还期望见到顾明朗呢,“如果朱细细还来找我怎么办?” “你就尽量避开她,不得已的时候编些瞎话骗骗她。” “可是她都怀疑鸣冤鼓的事情了。”秦思俏真不愿意说谎,尤其是面对朱细细,她怎么忍心啊。 “你都说是怀疑了,她连我们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通通都不知道,没有人会相信。” “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残忍?”杨续的语气十分严肃,“不这样做才是残忍。” …… 秦思俏不理解,又没办法反驳,只好先放在一边,“你们给顾明朗找到好地方安葬了吗?” “城里的墓地都要衙门证明,还要登记,只能给他在城外找一个风景好些的地方了。” “我方才碰见宋子昭,他说棺材很贵是怎么回事?” 杨续扯着嘴角笑道:“棺材铺老板见他急要,就敲了他一笔。” “怪不得……”秦思俏想到宋子昭吃了多大亏的表情也有些忍俊不禁。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秦思俏问道。 “晚上苏兔会走一趟顾家,给顾清风留点东西,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苏兔能在大晚上不动声色地带一个大活人回来,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送回去,顾家的守卫对她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了,秦思俏对苏兔的武功愈加佩服了,对她的身份也更加好奇了。 “留什么东西?” “秘方。” “秘方?!”秦思俏心想我没听错吧,“我们哪有秘方?” 杨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秦思俏,“去问问顾明朗不就知道了吗!” “可是他会告诉咱们吗?” “他不告诉我们,我们就破不了案,他的冤屈不平,就永远无法投胎转世,最后只能魂飞魄散。” …… “那……我们今晚又要去招他出来了……” “老时间,老地点,你做好准备吧……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去吧,我和苏兔商量一下晚上的细节。” 秦思俏看看一边站着的苏兔,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临走时给他们关上了门,她想起刚进来时房间里就苏兔和杨续两个人,也是孤男寡女,怎么就不见杨续敞着门呢……这就不怕别人误会了? …… 秦思俏在房间里坐立不安的,想起朱细细、杜小萱和顾清风,朱细细爱慕顾明朗是真的,杜小萱和顾明朗的感情也是真的,从朱细细的话中看来顾清风也是真的十分喜爱杜小萱,至于顾明朗……他心里的最爱是谁,那就说不定了,秦思俏隐隐地感觉到顾明朗对他的小侍女也不是单纯的主仆情谊,可是秦思俏她也没经历过男女情事,也是看不透这几个人的关系。 第二十三章 秘方 秦思俏在屋里给秦祖德和思媛写信,她出门有一阵子了,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的她现在有一大堆话想和他们说,她在外面的所见所闻,他们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也很想知道家里好不好,清水县太不太平,爹和妹妹胖了还是瘦了,可惜她要一直赶路,没办法收到家里的回信,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只希望他们别为她担心……她当时坚持要出来全是因为自觉罪孽深重,可如今经历了一些事,发现选择出门闯荡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时至今日她也没有一丝后悔,也许和杨续他们一路走下去她会慢慢变成另一个人,她预料不到,但一定是她喜欢的样子…… 一封信写好差不多是申时了,秦思俏出门找了个驿站,叮嘱了好一番才不放心的把一封厚厚的家书交给了别人。回到衙门时就见杨续他们已经在厅堂里端坐,等着知县好饭好菜的招待。宋子昭估计是刚刚回来,一向整洁光鲜的他居然还穿着一双脏靴子,正朝着上菜的方向翘首以待,杨续手里拿着扇子敲着桌面一脸放空状,苏兔还是老样子抱着个巨剑警惕地坐着,面无表情,目空一切,秦思俏心里感慨了一下自古绝世高手果真都是一个脾气…… “咳咳!”秦思俏找了个位子坐下,这桌子也太大了吧,他们四个不过相隔两个座位,说起话来都有些费事。 “你去哪儿了?”杨续问道,脸色不大好看。 “我去驿站了,给家里寄封信。”秦思俏当做没看见给自己倒了杯茶。 “以后出门留张字条。” “我出门时和管事的说了。”秦思俏心想,我出个门你也管,她这么大一个人还能被拐了不成。 杨续不再说话,席间气氛有些冷……好在没一会儿知县就带着一众下人来给他们上菜敬酒了,知县说了许多歌功颂德的好话,又不停地斟酒敬酒,整个桌子就听他一人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除了杨续时不时和他打几句官腔,其余三人都聚精会神地对付一桌子好菜,什么水晶肘子、糖醋排骨、姜丝鳝糊、清蒸大扁鱼、东坡肉……不得不表扬一下这位知县,虽然没什么政绩,也没什么本事,但对他们几个饿狼的秉性了解的还是很清楚的。 秦思俏和苏兔几乎没喝什么酒,秦思俏是酒量差,酒品烂,不敢喝,苏兔看着酒量不会差,不过她似乎是时时刻刻都要保持清醒的人。宋子昭好酒,不过一般的酒都入不了他的眼,杨续……不用观察也能知道,官场上的人大多圆滑,进退有度,收放自如,肯定是不会让人瞧见其醉态的。 果不其然,知县最后喝得满面红光被下人给抬了回去,杨续却像没喝一样淡定优雅地始专心致志地用饭,连鹌鹑蛋都能稳稳地夹住…… “吃好了?”杨续扫视整桌的残羹剩饭。 秦思俏他们都已经饱到没有力气说话,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 “那就出发吧!”杨续率先站起身来。 “现在?”秦思俏奇怪,另两人也质询地看着杨续。 “会不会太早了,这才戌时。”宋子昭提醒道,杨续不会是喝多了吧。 “今天换个地方,我们现在就出发找个合适的。”说完就不搭理他们径自走了出去。 宋子昭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无比遗憾地说:“本来还想着酒足饭饱美美地睡上一觉呢……” 苏兔斜了宋子昭一眼,撩了句“酒囊饭袋”就提着剑出去了。 “好男不跟女斗!”宋子昭懒洋洋地送椅子上站起来,“秦思俏,你也别愣着啦,杨大人有命,提前开工!” 秦思俏撇撇嘴,心想,不就是怕朱细细找过来吗,犯得着这样!当初不知道是谁要抓她过来的!不满归不满,秦思俏还是迅速上楼拿了佩刀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今天苏兔没有驾车,而是雇了一个马车夫,车夫载着他们到了一个地方就驾车走了。 “这里是……”秦思俏下了车左顾右盼。 “顾明朗一案的事发地。”宋子昭接过话头。 原来如此,杨续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这里人烟稀少,适合作案……不对,是适合办案。 “我们往山上走一点,找个僻静的树林。”杨续一马当先地往高处走。秦思俏小跑了几步赶上杨续,走到他旁边,“你不去原来的树林是怕朱细细找来?” 杨续不置可否地看了看秦思俏,沉默就是默认,秦思俏就当他是承认了,不由得小声嘀咕起来,“一个小姑娘哪有胆子大晚上跑到深山野林,多此一举。” 杨续听到她的埋怨,也不争辩,继续向前走。秦思俏这回知道为什么他们要那么早就出门,临走前还大吃一顿了……这山路难走,要找个掩人耳目也要耗费不少体力时间,这杨续果然会算计……他们好不容易哼哧哈哧地找到了一块让杨续点头的松树林,除了怪力的苏兔外都已经出了身汗。 “稍作休息就开始吧。”杨续抽出身上的黄泉剑在一片空地上来回踱着步子。 “这么快?”秦思俏不解,平时都要半夜子时,今天怎么这么赶。 杨续看出了秦思俏的疑问,漫不经心地说:“要给苏兔留点时间。” 秦思俏心想,你还真是自信,就一定能拿到秘方吗,那可是顾明朗死也要拼命守护住的东西,我看没那么容易…… 秦思俏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每次和杨续招魂都特别耗体力,走出幻境以后还会头疼,杨续还要控制黄泉剑,一定比自己累多了,平时还要出谋划策,整日劳碌却还是神采奕奕的,秦思俏真羡慕他倒头就睡的本领。正天马行空地乱想着,腰间的震动又清晰的传来,伴随着诡异的鼓声……秦思俏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了起来,紧张地看向杨续,这个顾明朗就这么着急! 杨续朝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都准备好,杨续念动咒语,蓝光骤现,伴随着一阵阴冷的寒风,哗啦啦的雨声如期出现了……顾明朗的身影在蓝光中浮现,依旧是披头散发,死气沉沉,看着他清白的脸和骨瘦如柴的身躯又联想到那堆森森白骨,秦思俏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待蓝光稳定下来,顾明朗的鬼魂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大人,细细她怎么样了?”是对着秦思俏发问的。 秦思俏看看杨续,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就一五一十道:“咳……是我们去找她了解一下府上的情况……见过几面……她在府里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 “哼,算顾清风还有点人性,他杀了我之后就把平日里与我相近的仆人侍女都打发走了,做贼心虚!”顾明朗咬牙切齿的。 “那……他怎么就留下朱细细了?她不是你的贴身侍女吗?”秦思俏好奇地问。 “想必是担心朱细细知道些什么,与其出了顾家不受掌控,倒不如放在身边看管。”宋子昭插嘴道。 秦思俏觉得有点道理,可又觉得有些不对,朱细细在顾家明明很受器重,他们做客时顾清风叫她来演奏,知县办宴也一请便来,大白天的还能在街上堵人,比一般的家仆还要自由得多呢。 “是小萱……小萱喜欢听细细弹琵琶,顾清风是为了讨好小萱……”顾明朗缓缓道出了缘由,表情落寞,估计是想到心爱的女子嫁给了仇人。 “顾明朗,给你找的新地方你还满意吗?”杨续突然问道。 顾明朗像想到什么一样,立刻感恩地说道:“谢谢大人,那里很好,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实在是麻烦各位大人了。”说完貌似还想给他们鞠个躬,但身体僵硬,像石头一样不能动弹。 宋子昭有些邀功地说了句:“棺材可是上好的楠木。”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太忌惮顾明朗了,“祭奠你的酒可是我大老远上雨竹楼买的。” 秦思俏恍然大悟,这宋子昭看似没心机,平日里不拘小节的,却还是有些城府谋略,加上个心比海底还深的杨续,这顾明朗真不是他们这些人精的对手,早晚会把秘方和盘托出的…… “酒……现在雨竹楼的酒和顾家自酿的美酒相比就是水而已。”顾明朗果然中招。 秦思俏看看杨宋二人,心里默默念叨,“连鬼都算计,就不怕下地狱啊!” “顾清风拿了你的秘方居然没用,真是想不通,你已经死去,顾老太太也重病在床,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他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杨续故作不解。 顾明朗想到他娘因为自己不省人事,恨意更甚,直骂顾清风猪狗不如,“那个畜生也是整日提心吊胆,夜里噩梦连连,生怕有一天东窗事发。” 秦思俏很想知道顾清风如果发现自己弟弟的鬼魂还在人间游荡,甚至就在自己身边恶狠狠地盯着,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顾清风的确小心谨慎,我们调查许久也未能找到证据啊……”杨续皱眉摇摇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这话没说错,但听到顾明朗耳里却是他们在打退堂鼓。 “大人!”顾明朗急了,“只有各位大人才能帮我了,此仇不报,我宁愿化作厉鬼,和那畜生同归于尽!” “你变成厉鬼就不能转世投胎了,值得吗?”杨续“循循善诱”。 “值得,只要能让他付出代价,让世人看清他的真面目!”顾明朗情绪又激动起来,秦思俏觉得胸口闷得慌,好在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没有正面抵抗,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用自己的情绪去影响顾明朗,使他稍微平静……秦思俏因为鸣冤鼓的原因能够与鬼魂通感,这个方法是她慢慢琢磨出来的,还是挺奏效的。 “唉!我们也想帮你,只是唯一的物证估计也被顾清风毁了……”杨续继续演。 “什么物证?”顾明朗哪儿知道杨续在给他下套。 “酿酒秘方……他一天不用那方子酿酒,我们就一天找不出破绽来,就算现在把他捉来,他不承认我们也没办法……” “秘方被那畜生烧了……” “我们也料想到了……如果顾老太太醒了,把秘方告诉顾清风,那你的冤情就再也不能昭雪。” “那……那如何是好,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畜生活得好好的,等着老天的报应吗!”顾明朗有些慌了。 “老天?老天若是有眼就不会让你身首异处,让你娘卧床不起,还让杜小萱成为他的娘子!” 秦思俏感觉那恨意越加浓重,她真是招架不住了,暗骂了杨续两句,想着小时候背过的三字经,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 杨续的激将法很奏效,顾明朗的身体忽明忽暗,已是极不稳定,眼看着就要被怨恨完全吞灭丧失理智了。 “现在只有一个方法了……”杨续终于说到正事上来了,顾明朗的怨气也瞬间消了大半,秦思俏松了口气。 “什么办法?” “引蛇出洞!” 第二十四章 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没错,你也说了顾清风整日提心吊胆,人在恐惧的时候总会做些傻事,如果我们能够让他害怕,那他一定会露出马脚来!” 那顾明朗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只激动地求杨续他们帮他。 “这个办法现在无法实施,主要问题就在于……没有能够吸引蛇的东西。”杨续不紧不慢地给顾明朗解释着。 “大人,你们需要什么?” “酿酒的秘方!这样东西现在只有你和顾清风知道,如果它突然出现,势必会引起顾清风的极大恐慌。” 秦思俏听到这里也有种要拍手称是的冲动,杨续真是个顶级的说客,如果她是顾明朗一定立马双手奉上。不过顾明朗不是秦思俏,纵然他已神识不清,但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意识依旧存在,顾明朗潜意识里是极度不愿意把秘方交给外人的,可深仇大恨又不得不报,因而陷入到痛苦的抉择。秦思俏能够感觉到顾明朗的混乱和纠结,都已经沦落到如此田地还能想到维护顾家的利益也是难得了,可杨续传递给她的眼神分明是不弄到秘方誓不罢休!因而他们只得继续“逼迫”顾明朗。 “我们知道秘方是比你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杨某可以发誓绝不会将秘方外传,只要你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帮你平冤。” 顾明朗有些动摇了,杨续朝秦思俏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她腰间的鸣冤鼓,意思很明了…… 秦思俏赶紧开口向顾明朗道:“我也可以跟你起誓,秘方绝对不会流传出去!”秦思俏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真心希望顾明朗能说出秘方,帮帮他们也帮帮自己。她努力将自信和真诚传达给顾明朗,顾明朗似乎很买秦思俏的账,终于还是松了口,“小人愿意将秘方告诉大人们……连鸣冤鼓都相信大人,小人又怎能怀疑鸣冤鼓的主人。” 秦思俏心里觉得有点像是受了不该受的赞扬,颇有点不好意思,肩上的担子也沉重起来,她被人这样信任这还是头一回……虽然对方是只鬼,她现在可要为“鸣冤鼓主人”这个名头负起责任来。 一边的苏兔已经拿出了纸笔等顾明朗念出秘方了。顾明朗虽然只剩下魂魄,但秘方还是记得十分牢,那么多材料一一脱口而出没有一丝犹豫,果真是对重要的事物更难释怀,记得也越久越深。 苏兔记完后向杨续点了点头,杨续对顾明朗开口道:“你放心吧,顾清风的罪行很快就会公诸于世,真相大白指日可待!”这话说得如有千钧之重,秦思俏知道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无论罪犯多么狡诈奸猾,他们也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蓝光渐弱,杨续慢慢收起了法术,就在顾明朗快要消失时,他说了一句,“请不要伤到顾家其他的人……” 秦思俏心里热乎乎的,顾明朗真是个善良的人,这种时候还记挂他人的安危,也怨不得他处处得人心,但是这个优点最后却成了顾清风嫉恨他的一大原因,秦思俏摇头感叹不已,庆幸自己生在小门小户,姐妹情同手足、不分你我,爹爹虽然不能给她们富足的生活,但教会了她们如何做人,教会了她们分享与分担。 “想什么呢?”杨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秦思俏身边了。 “哦,没什么……苏兔已经行动了?”她不过恍了会儿神,苏兔已经不见了……估计顾清风早上就会发现苏兔留下的秘方,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杨续见秦思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不准是在考虑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出言询问,“走吧。” 三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有马车通行的小路,但是这个点哪里会有马车经过,秦思俏瞧了瞧头顶的星星,认命地拖着两条腿走路。宋子昭提着一盏灯走在秦思俏前面,他衣服上那些好看的纹饰在夜里还是那么显眼,他颠覆了秦思俏对于贵公子的认知,平时吃穿用度极为讲究,花钱如流水,可办起正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大理寺卿的儿子一定是娇生惯养的,却没听到他喊苦喊累,秦思俏没想到贵公子中还有宋子昭这样的人,怪不得人们总说京城人才济济、卧虎藏龙,现在想来她的有些想法也过于狭隘了。秦思俏自顾自想着没注意脚下,被一个石头绊了一下,身后的杨续眼疾手快地扶了秦思俏一把,宋子昭提着灯回头对着他们照了照,见没什么事又继续向前走了。 “谢了。”秦思俏对杨续道了声谢立刻埋头向前走,在黑暗中吐了吐舌头,还好天黑,不然要窘死了。身后杨续的脚步声不徐不疾、不远不近,靴子踩在泥土上的声音沉稳有力……秦思俏心想,大理寺卿的儿子都能给他当侍卫,杨续肯定也来头不小,指不定是什么皇亲贵胄,要不然怎么才到清水县没几天就能毫无顾忌地往外头跑,说是被贬估计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吧。 杨续走在秦思俏身后,看着她的影子在地上晃动,小小的身影被灯光笼罩着,杨续看着秦思俏的时候总会想,“她是鸣冤鼓选定的人”,“她就是鸣冤鼓选定的人”。 他没想到鸣冤鼓的主人会是这样一个小姑娘,他对奇人异士有特殊的感应能力,师父曾教过他探气的法术,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气,他头一次见到秦思俏就发现她非同寻常,一探更是惊讶,一个十几岁的姑娘竟有着这样难得一见的气。当天的情景他仍然记忆犹新,他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霞光,七彩的光芒在她头顶盘旋,那是名为正义之气的光芒,耀眼的令他睁不开眼来,至今也只见过师父的万丈金光能和她比肩,一个没有修炼过法术的山村女孩有这样的气,一定就是命中注定了。如今看来,她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只要用心栽培,假以时日一定非同凡响。 杨续的视线扫过秦思俏微光中的侧脸,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女孩,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得再坚强也难掩稚嫩的一面,他把她带到这污浊的世间,到底是对是错…… 三人走了很久才到了大路上,终于是千辛万苦坐上了回衙门的马车…… 秦思俏靠在床上本想等苏兔回来问问情况,可是捱不过瞌睡虫还是闭上眼睛会周公去了。 再一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上午辰时,秦思俏急急忙忙地洗漱了一番就去敲苏兔房间的门,刚敲了一下门就开了,秦思俏很讶异地看着门口的宋子昭,苏兔房间里居然能看到宋子昭……她不会是没睡醒吧。 秦思俏揉揉眼睛走了进去,却见苏兔、杨续都在,杨续还在悠闲地剥松子吃。 “苏兔,秘方送到了?”秦思俏现下最关心这件事。 “就放在他枕头下面,现在估计正在哪儿发愁呢!”宋子昭得意地笑着说。 苏兔居然潜到顾清风卧房去了,果真是艺高人胆大,这顾清风估计也会被吓到吧…… “那现在顾家什么情况?”秦思俏又问道。 “别急,别急!”宋子昭拍拍椅子示意她坐下,“现在应该着急的是顾清风,不是你!” “我怎么能不急啊,万一顾清风一直按兵不动,我们不是白干了。” “放心吧,性命攸关的大事,他一定会有所行动!”宋子昭很自信地说。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吃点早饭,回去养精蓄锐啊!” 秦思俏无语地转过脸不再搭理宋子昭,她可不是那么心宽的人,这种时候还能吃得香睡得饱…… “那我先走了……”秦思俏还以为这三个人聚在一起是有什么计划了,没想到是聚在一起开茶话会,她真佩服他们的淡定。 “我也走了。”杨续也站起身来,他放下手里的松子拍拍手跟着秦思俏出了门。 宋子昭放肆地环顾了苏兔的房间,笑着道:“这就没人了?我是不是也该走啦?” “可以滚了……”苏兔毫不客气地冷冷答道 “你去哪儿?”杨续叫住秦思俏。 “当然是回房啦。” “你还没吃早饭呢。” ……秦思俏奇怪他怎么还管她吃没吃早饭呐…… “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早饭。”杨续一本正经地说。 “……” “因为和顾明朗发了誓,所以现在觉得有压力了?”杨续一针见血。 “也……不是,就是有点着急罢了。”秦思俏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在担心我们会失败?” “我在担心会让顾清风逍遥法外,让顾明朗蒙冤受屈。” “那你就是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我们了?” 这话杨续似乎问过她,她那时很斩钉截铁地表示她不信任杨续,现在呢……好像有点信任了……她也这么一路信任下来了…… “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不要着急,引蛇出洞要等待好时机,猎人为了抓到猎物都会潜伏很久,找到猎物的要害才能一击即中!你且安下心来吧……” 秦思俏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急也没用,我去吃早饭了!”说完“蹬蹬蹬蹬”跑开了。 杨续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轻松愉悦的笑容。 第二十五章 妙计 秦思俏不想惊动衙门里的人,害的知县大操大办,于是带了点铜钱一个人往街上走,这个时辰早饭是吃不到了,秦思俏也不饿,于是准备逛到快中午的时候,早午饭一起吃了。金良城在这西北方算是很富裕的了,百姓安居乐业、吃穿不愁,因为是南北贸易要塞,来来往往的商贩极多,非常热闹。秦思俏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听着百姓们三五成群的说些奇闻轶事,偶尔能听见“雨竹楼”、“顾老板”等等字眼,却并非秦思俏想要的信息。秦思俏心想这顾清风真能沉得住气,就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命呜呼了,就算自己不怕死,还有他怀着身孕的杜小萱呢,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秦思俏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会不会顾清风没看见那字条呢,如果掉在地上被哪个不识字的仆人当废纸扔了呢,秦思俏越想越觉得可能,心里又急了起来。她正准备回衙门把她的这一想法告诉,却被一个人拽住了。 “大人,是我!”那人环顾周围小声地说。 “朱细细!你怎么来了?”秦思俏看着乔装打扮的朱细细,一脸惊愕。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我都没认出来你!”秦思俏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佝偻着背,满脸黑痣和褶子还牵着一匹老马的“马夫”。 “我特意来找你的。”朱细细似乎很警惕,一直压低了声音说话,小心翼翼地察看周围的情况。 “你这是怎么了?” “大人先跟我来吧……”朱细细拉着秦思俏就往人群外走去,秦思俏一头雾水地跟着秦思俏在城里七绕八绕,最后来到一家农户的小菜园旁边。 朱细细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把马匹拴在篱笆旁就拉着秦思俏躲在一颗大槐树后面。 “这里应该没有人。”朱细细自言自语着。 “细细,你是怎么了?”秦思俏觉得朱细细现在的样子和所作所为特别像通缉犯。 “不瞒大人,细细是偷跑出来的,不知为何,今天一早大少爷突然下了命令,把整个顾家围得水泄不通,不仅加强了守卫还不准随意出门,也不准对外人道。” 秦思俏一听心里暗叫了声好,脸上却平静得很,“大概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吧,报官了吗?” 朱细细忧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现在别院里也是人心惶惶,好几个经常出入顾家正宅的下人都被叫去问话了,我也不能多留,很快就要回去。” 秦思俏立刻接道:“那你还不快回去,如果被人发现你偷跑出来,就该怀疑到你头上了。”秦思俏是真担心朱细细,她在顾家总归是下人,从前又是顾明朗的贴身侍女,要是这档口被顾清风逮着可就要吃苦头了。 “细细知道,可是自从那天和大人见面后,就一直寝食难安,弹琵琶也总是出错……我是实在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少爷,这才冒险到衙门去找大人,没想到在半路上碰见了。”朱细细一脸的焦急,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秦思俏无奈,这个朱细细是来逼问答案来了,“细细,这个人已经露出狐狸尾巴了,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把他绳之以法,为顾明朗讨回公道,你就安心地等着看吧!” “可是……细细是真的很想知道……求求大人先告诉我吧,我保证不会妨碍你们的。” 秦思俏看朱细细十分可怜,叹了口气,“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只能告诉你他一个你、我、顾明朗都很熟悉的人。” 朱细细闻言脸色大变,一脸震惊,“怎……怎么……怎么会……少爷一……一向与人为善……怎会是熟人所为……” “记住!”秦思俏扶住朱细细的肩膀,“我跟你说的一字一句都不可向他人透漏半分,任何人都不可以,连说梦话都不行!” 朱细细艰难地紧抿着嘴巴点了点头。 秦思俏告别朱细细就赶紧往衙门赶,方才来时没记住路,在城里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回去的方向,她回到衙门里已经满头大汗了。 “杨续,杨续!”秦思俏“咚咚”地敲着杨续的房门。 杨续早就听见某人连走带跑的脚步声,却还是慢悠悠地走到门前慢慢地打开了大门,“怎么了?这满头大汗的。” “我有情报,先让我进去。”秦思俏说完就冲进了杨续房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喇喇地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杨续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忙用折扇遮住了上扬的嘴角。 “咳咳……说了你多少遍,做事切忌急躁,你这……” “顾清风有动作啦!”秦思俏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杨续的“教育”,脱口而出这一重大发现。 杨续有些不爽地说,“意料之中。” 秦思俏正激动,很没眼色地说:“总算有进展了,你就不想知道顾家发生了什么?” 杨续瞥了秦思俏一眼,“还用说吗,肯定是添加守卫人手,然后密切监视所有可疑人物的一举一动。” 秦思俏一愣,“你怎么知道?” “正常人发生这样的事都会这么做……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今天在街上碰见偷溜出来的朱细细……”秦思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杨续很反感她和朱细细接触。果然杨续听了皱起了眉,秦思俏见状赶紧为自己脱罪,“我可没找她,是她自己出现的,我什么都没说!” “真的什么都没说?”杨续眼神锐利,让秦思俏感觉正在接受审判。 秦思俏咽了咽口水,“真的什么都没说!” “嗯,还算听话。”杨续恢复温良和善的模样。 秦思俏悄悄地吐了吐舌头,听话……她可不是怕了杨续,只是不想增添矛盾而已。 “秦思俏。” “什么事?” “去把宋子昭和苏兔找来!咱们一起商量一下。” “好!”秦思俏正好不想跟他两个人待着。 秦思俏先去找了苏兔,然后两人又一起去找杨续隔壁的宋子昭,秦思俏敲了半天门没人应,“他出去了吗……” “让开。”苏兔突然发话。 “啊?” “让你站远点。” 秦思俏立马跳开三米远。 “嘭!”苏兔一抬脚,宋子昭的房门应声而倒。秦思俏被这一幕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这两人是有多大仇啊…… 烟尘散去以后,秦思俏进了屋里,就见裹着被子窝在床脚已被吓傻的宋子昭。 “那个……你睡好了就去杨续屋里吧,有事要办……” 这巨大的动静还引来了府里一众人,都伸着头向宋子昭屋里张望。 宋子昭这才慢慢缓过神来,他正做着襄王神女的美梦就被一声巨响惊醒,还以为是地震了呢,他是最注重形象的,现在被这么多人看到自己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怂样,气得快要发疯了! “都给我滚!”宋子昭一声吼,那些围观的皆很识相地作鸟兽散。 秦思俏也趁乱离开事发现场,还是跟杨续在一起安全些,这两人就是火把和火药,一碰就着!她还是离远点,免得殃及池鱼。 宋子昭没多久就一脸铁青地来到杨续屋里,一进来就盯着苏兔直磨牙,两人之间有种山雨欲来的气氛,秦思俏看看杨续,很淡定嘛……已经见怪不怪了啊…… “坐吧。”杨续示意宋子昭他有正事要说,“顾清风已经有所行动了,今晚苏兔再去下点猛料,你们觉得再去送些什么好啊。” “可是顾家里里外外守备森严,会不会太冒险了。”秦思俏说,虽然苏兔武艺高强,但万一中招了岂不是惨了,顾清风可是连自己亲弟弟都能下得去手啊。 杨续听了转而望向苏兔。 “我没问题。”苏兔回答道,十足的自信。 “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怎么吓唬顾清风好了。” …… “我看就写几张血书好了。” “字迹不一样,行不通!” “约他到顾明朗的亡命之地。” “他一定不会去的。” “扮鬼吓他?” “你……真幼稚!”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啊!” …… 宋子昭和杨续这一来一往的没想出一点好办法。 “我说……”秦思俏小声地开口道,宋杨都齐刷刷地看向她,“不如我们不要想放什么东西过去,可以拿走什么东西……比较重要的。” 宋子昭闻言眼睛一亮,“没错!好主意啊!” 杨续也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苏兔脸色变了变,“要拿什么?我可不想当贼。” “切,少装了,你平时飞檐走壁的就没拿过什么?”宋子昭挑衅道。 “有。” “哈哈,自己都承认了吧!都拿了什么好东西啊说出来听听!” “命。” …… …… …… “那个……我看就拿他贴身的东西好了。”秦思俏打破了沉默。 “不。”杨续突然开口,“拿走杜小萱的。” 话毕三个人齐齐用“你够毒”的眼神望着杨续,真是妙计啊,妙计! 第二十六章 喝药 顾清风最害怕谁发现他杀了顾明朗?是杜小萱。如果杜小萱的贴身之物半夜被人摸走,这个顾清风一定会方寸大乱,他爱妻的安全受到威胁,他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调查,还要担心杜小萱生疑。如果今夜的计划成功,顾清风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我去准备准备。”苏兔说完就要走,却被杨续叫住。 “等等,顾清风加强了守卫,保险起见,今晚先探探情况,明晚再动手。” 苏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等苏兔走了以后杨续又对宋子昭吩咐道:“你今晚在顾家附近等候,如果出什么意外你就前去接应苏兔。” “我可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房门的账我还没跟她算呢,又要我去看她那张死人脸!”宋子昭很生气地拒绝了杨续。 “不然我去吧。”秦思俏主动请缨,也不知道这个杨续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两人不对盘还总把他们凑一起。 “对啊,秦思俏武功也不错,就让她去好了!”宋子昭连连点头。 “那这样吧……你们一起去。” “用不着吧,那个杀人狂那么厉害,还需要我们帮忙!”宋子昭讽刺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宋子昭无奈地撇了撇嘴,什么话都没说就起身出去了。 秦思俏不解地看向杨续,杨续冲秦思俏点点头,“放心吧,他会去的。” “他们两个关系一直都那么差吗?”秦思俏忍不住问道。 杨续突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对我们不关心呢!” 秦思俏脸红道:“什么关心不关心的,我就是好奇!” “他们从一开始就这样,互相看不惯。”杨续笑意越发浓了。 “那你还总是安排他们一起执行任务,不怕出岔子啊?”秦思俏难以理解,这不会是杨大人的恶趣味吧。 “因为他们很合适相互合作。”杨续意味深长地说。 秦思俏一脸茫然,合适?在哪儿?她怎么就一丁点儿也没看出来……杨续你是火眼金睛吗…… 杨续慢悠悠地解释道:“苏兔武功高强动作快、行事果断、做事不留后路,宋子昭行事缜密、狡兔三窟、一步三计……他们两个啊……就是绝配啊,绝配。” 秦思俏仍就一脸茫然,绝配?!是冤家还差不多…… “那万一他们两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产生矛盾怎么办?你要往东我要往西。”秦思俏没有被说服,继续追问道。 杨续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这就需要一个思虑周全、足智多谋的人来掌控大局了。” 秦思俏扯了扯嘴角,不带这么拐弯抹角自夸的吧杨大人……秦思俏装聋子心里鄙视了杨续一下。转念一想,杨续对苏宋二人的分析都那么透彻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她的,秦思俏心里想着嘴里就不小心出了声,“那我呢?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续停下了活动的手指,定定地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本想掌嘴,但这会儿有很期待杨续会说些什么,她这会儿挺在意杨续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杨续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跟以前一样。” 秦思俏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她以前怎么了,他们也没认识多久啊,他以前评价过她吗,什么时候? “你是特别的。”杨续接上一句。 秦思俏听了这话觉得模模糊糊,模棱两可的,怎么个特别法?她很想知道但是又隐隐觉得还是不问为好,于是两人就那么一阵沉默。 杨续被秦思俏问得猝不及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不好,因为鸣冤鼓的关系她会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没办法把她当成普通人来看待,是虽然除了鸣冤鼓以外对他帮助不大,可是就算没了鸣冤鼓也很能融入他们中间的一个存在。 “啊~秋!”秦思俏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有些不还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先回屋了。” “晚上小心,不要逞强。”杨续的声音从秦思俏背后传来。 秦思俏带上门没有回头,直接回到房间里。秦思俏难得一整个下午都乖乖躺在床上,一连好多天大半夜出去吹冷风,加上路上稍微有些水土不服,现在脑袋沉沉的,貌似是感冒的前兆。秦思俏很是郁闷,她以前可没生过病啊,怎么一出门就不舒服了呢……想到今晚半夜还要出去只好窝在被子里休息,但愿睡一觉就能恢复,她可不想拖苏兔和宋子昭的后腿。 ———————————————————— 秦思俏一觉醒来果然觉得舒服多了,差不多快到酉时了,正准备去找苏兔和宋子昭商量晚上的事情,走出房门肚子就开始“咕咕咕咕”地叫起来。秦思俏想起房间里还有一碟点心就掉头回去拿,等她再一转身就看到苏兔抱着她那把巨剑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秦思俏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房门没关。” “哦……”走路能不能出点声啊。 “这个给你!”苏兔递上几包手掌大小,牛皮纸包好的东西。 “这是……”秦思俏接过来,一股浓重的药味往她鼻子里钻,“药?” 苏兔点了点头,“杨续让我给你抓的,一包煎十分钟,分两次服下,两个时辰一次,驱寒。” “哦,多谢!多谢!”秦思俏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连声称谢。 苏兔冲秦思俏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秦思俏呆愣在原地,心里感动得冒泡,没想到杨续那么细心,更没想到苏兔会去给她抓药,还一口气跟她说了那么多字。秦思俏一路小跑到厨房把要药煎上,嘱咐人看着后就去厅堂找杨续他们,到了厅堂果然见他们三个已经坐好了等饭吃。 “你终于来了!”宋子昭眼尖地冲秦思俏说道,“快叫厨房开饭吧!” “知县大人呢?”秦思俏看看周围,主人还没到哪有客人先开饭的道理。 “我让他去帮我办事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我们先用不用等他了。” 秦思俏无语,是你故意支走人家的吧……唉……知县大人真是引狼入室…… 三人安安静静地吃完饭,正喝着茶吃着点心,一个下人走上前来询问,“大人,您的药已经煎好了,现在有点凉了,要不要小的给您热一热?” 秦思俏不想麻烦别人,便回答道:“不用了,我一会过去喝。” “给她热一热,端上来。”杨续突然开口,那下人也颇会瞧人眼色,知道杨续说话有分量,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真的不用了!” “热的药效才好,你不想在这关键时候生病吧。” “……那我回房喝好了。” “别动,就在这儿,喝完再走。”杨续居然用命令的口吻。 秦思俏郁闷,对他的感激之情消减了大半,不过还是给他个面子好了,反正在哪儿喝还不都一样。 没一会儿下人把热好的草药端了上来,宋子昭和秦思俏很默契地拉着袖子堵住口鼻,杨续两根手指贴在瓷碗上,“正好,可以喝了。” 宋子昭同情地看着秦思俏,“我先回房休息了啊,你们继续啊。”说完就一脸恶心地逃跑了。秦思俏看着眼前棕红色的液体,面露难色,她没吃过药,这味道已经令她反胃了,这要喝进去了岂不是要吐死了! 杨续见她一脸厌恶的样子笑了起来,“秦捕头不会是怕苦吧。”杨续只有在揶揄她或者拿她开心的时候才会叫她“秦捕头”。 秦思俏捏着鼻子摇了摇头,表情如临大敌。 “你摇头什么意思,是不害怕还是不愿喝啊?”杨续把那碗药往秦思俏面前推了推。秦思俏现在知道杨续为什么坚持要她在这儿喝了…… “我喝!”秦思俏白了杨续一眼,深呼吸,端起碗,看看苏兔,慢慢地送到嘴边。 杨续看着秦思俏壮士断腕般的表情死命憋着笑。 秦思俏眼睛一闭,脖子一伸,手臂一扬,一碗苦汤就灌进了嘴里,秦思俏难受的直吐舌头,就连苏兔的脸上都有些不忍……秦思俏赶紧在盘子里捡了块蜜饯放进嘴里,这才觉得没那么恶心了。 秦思俏伸手想再吃一块蜜饯,却被杨续“啪”地打开了自己的手,“干嘛!”秦思俏烦躁地盯着杨续,他的脸怎么红红的,也感冒了? “不能吃了,喝药要忌口的。” “哪儿有那么多规矩啊……再吃一个没关系的。” “不行。”杨续板着脸说完就端起盘子走了。 秦思俏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她生气,凭什么事事都要听他的!凭什么事事都是他说了算!凭什么他让我喝药我就得喝!凭什么他不让我吃就不能吃! …… 秦思俏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生气了,因为她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用他的……算了,要是计较起来还是自己吃亏,认命吧,自己就是打长工的…… 苏兔在一边默默地观察着秦思俏,发现这姑娘的情绪还真是变化多端、瞬息万变、毫无章法……内功心法一定没有好好钻研…… 第二十七章 夜探 三人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在凌晨行动,因为这个点是人最疲倦、精神最松懈的时候。秦思俏因为下午睡得多了晚上愣是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有很多疑问出现在脑海里,她对于那三人越来越好奇了,也许正如杨续所说的,她是越来越关心他们了,不知不觉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也接受了自己不是普通人这一事实。可是秦思俏总也不敢开口多问,总觉得他们的世界是自己无法靠近的,扑朔迷离又危机四伏。 秦思俏叹了口气,起身穿好衣服就往庭院里走去。这里是她假扮侍女接近朱细细的地方,一排排小灯笼还是那么挂在檐头,她安静地坐在石凳上仰望夜空,今晚的月亮就像女子的柳叶眉一般,如果秦思媛在这里的话又要说一两句伤春悲秋的话了,不过这个时辰她应该已经就寝了,也不知道她和爹爹有没有收到她的信,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秦思俏坐着没动却警觉地竖着耳朵,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轻不重,不徐不疾,一如其人,不温不火,捉摸不透…… “在赏月呢?”杨续在她身后开口。 秦思俏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睡不着?” 秦思俏支着脑袋,“不困。”心想,他是不是又要说一些让她不要紧张,小心安全之类的话。 杨续绕道秦思俏旁边坐下,“我也不困。” 秦思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搭腔,转头看向杨续却和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撞在一起。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明亮的眼镜,仿佛是天上的银河落在他的眼睛里,连院子里的灯光都黯淡了许多,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秦思俏偏过头,脸上有些热热的,怎么连基本的礼数都丢了。 “你很想念你的家人?” “嗯……” “你想回家吗?” 秦思俏想也没想就摇摇头。 “为什么?” “我既然决定出来历练,就不会打退堂鼓的。再说……我要是逃跑了你们辛辛苦苦找到的鸣冤鼓怎么办。” “也许未来会更加艰辛、更加危险……你也不怕?” “怕呀,但是如果没有这些艰难险阻,那和当清水县的捕头有什么区别!” “……”杨续深深地看了秦思俏一眼,或许她比他想象的更坚强,这双肩膀真的能够撑起鸣冤鼓的担子也说不定……一切顺其自然吧…… “你呢?” “嗯?”杨续疑惑地看着秦思俏。 “你不会想念你的家人吗?” 杨续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不知道说什么好。照理说,不应该让她知道为好的…… “我什么都跟你说了,你也要回答我啊。” 杨续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我父母和大哥都在京城,生活富足安乐,我从小跟着师父修习法术,是师父一手带大,我现在最希望能够弄清师父的下落,见他一面。” “哦……我知道,你说过,前任太子太傅司马仁希。” “是……不过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敢直呼师父的名讳。” 秦思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从你嘴里听到了。“你师父是个很威严的人吗?” “师父是个德高望重的人,能让他看中的人屈指可数……不过他一定对你很感兴趣。” 秦思俏摸摸腰间,心想,是对鸣冤鼓很感兴趣吧。 …… 两人这么闲聊着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凌晨时苏宋很准时地出现在衙门后门,秦思俏也已经一身男装打扮等候着了。 苏兔一身黑色夜行衣,平时抱在手里的巨剑现在绑在了背后,秦思俏看着就觉得累,要是自己肯定连跑步都成问题,更别提飞檐走壁了。苏兔还算好,宋子昭着实雷人。 “你怎么穿成这样!” “怎么了?我平时就这么穿啊!” “是……可今天不是平时啊,你这样也太显眼了吧。” “怎么会呢……挺朴素的啊。” 秦思俏看着他一身绫罗绸缎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三人步行来到顾家附近,秦思俏心里郁闷至极,她原以为这么秘密的行动好歹也要掩人耳目,没想到他们就沿着大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跟闲逛一样,害得她还特意穿了一双薄底的鞋,准备了蒙面的黑布…… 宋子昭和秦思俏在不远的僻静处等候,顾家果真如朱细细所言加强了警戒,这个时候还有亮光四处晃动,想必是守卫夜巡,秦思俏不禁为苏兔捏了一把汗。 苏兔悄无声息地纵身一跃翻上了顾家隔壁的屋檐,她伏着身子仔细地盯着目的地,身形矫健,目光如炬,像暗夜中一只狩猎的黑鹰。她找准时机,一个旋身就飘进了顾家……没有惊动一花一草。 秦思俏在外面双手紧握着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顾家有什么动静。 “喂,你放松一点好不好。”宋子昭慵懒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嘘……”秦思俏赶紧制止。 宋子昭挑了挑眉,“你当捕头就没遇到过夜间围捕什么的?”看秦思俏的样子怎么像是第一次啊。 秦思俏想了想,夜里围捕几头发狂的野猪她倒是干过,但是潜到别人宅邸拿别人老婆贴身之物她可真没干过…… “你放心,这种程度对那个变态来说是如入无人之境。” 秦思俏回头小声道:“万一呢……”连杨续都派他们出来保驾护航了那肯定是有一定危险性了。 “哪有什么万一,她连皇宫都能来去自如,还会栽这上面!”宋子昭虽说不喜欢苏兔,但是语气里倒是对她的能耐肯定得很。 “皇宫?”秦思俏一惊,她连皇宫都翻过!杨续他们到底做的是什么买卖啊! 宋子昭自觉失言,“我就打个比方!” 秦思俏心想,信你才怪! 眼见着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过去了,照理说如果顺利的话苏兔应该快要出来了,可是现在都要一炷香加一盏茶的功夫了,还是没见苏兔的影子。秦思俏有点着急了,“宋子昭,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就在这等着,哪也别去,不会有问题。”宋子昭很镇定地回答道。秦思俏这时候才有些明白杨续说的话,平时再怎么互看不顺眼,关键时候都能忠于职守并且信任对方…… 果然没多久一个黑影闪过,苏兔静静地落在秦思俏面前。秦思俏见苏兔完好无损十分开心,苏兔却皱眉道:“顾明朗和杜小萱都不在卧房。” “会不会在别的房间?”宋子昭问。 “都查过了。” “果然狡猾,安插了那么多人做幌子。” “已经丑时了。”秦思俏提醒道,她也没料到是这种结果,居然被顾清风的调虎离山之计摆了一道,估计任务是完不成了。 宋子昭微眯着双眼自言自语,“顾清风现在最有可能在哪儿呢?他不可能抛下顾家逃跑……” “我再去探一探。”苏兔转身要走,却被宋子昭一把拉住,“我看他十有八九躲在别院。” “对呀!”秦思俏一拍脑袋,顾清风一定是悄悄转移到别院去了,这样既能躲避他们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那我们明晚再去吧,别院那么多屋子,估计到天亮都找不完。”秦思俏提议道。 宋子昭和苏兔都皱起了眉,“现在就去!”宋子昭当机立断,秦思俏从苏兔的眼神里也看到了肯定的意思。 宋子昭想了想说:“我们都去过别院,对那里熟悉,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成功机会很大。” “那我和苏兔一起进去找。”秦思俏恳切地看了看他们两。 苏兔看看宋子昭又看看秦思俏终于点了点头,“但是你必须跟在我后面,不准擅自行动!” “一言为定!”秦思俏高兴地点着头。 别院离顾家不远,他们施了轻功一转眼就到了。别院里一点灯光也没有,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猫叫,宋子昭留在外面,秦思俏跟着苏兔翻进了别院里…… 苏兔夜视极佳,带着秦思俏一路七拐八绕一点声响也没有,他们很快摸到厢房附近,两人顺着柱子爬上了屋顶,苏兔趴在屋顶仔细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有人居住,她掀开一片瓦,秦思俏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往里看去,地上放着三双女子的绣鞋,应该是侍女住的地方,于是冲苏兔摇了摇头,苏兔便小心翼翼地放回瓦片。她们这样一个一个的慢慢找,十几间房已经过了大半,秦思俏已经满头大汗,眼看着天就快亮了,外面传来宋子昭的口哨声,苏兔很快回了一声,示意秦思俏继续,秦思俏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又跳上了一间厢房的房顶……秦思俏探头朝里面看去,房内还燃着蜡烛,她看见衣架上搭着一件男子的衣服,床下放着一双皂靴,床上的人却被幔帐遮住看不清脸,不知道是不是顾清风。秦思俏摇摇头,两人又掀开隔壁一间厢房的屋瓦,秦思俏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的一把琵琶,还以为是朱细细的房间,但再仔细一看,这把琵琶要比朱细细那把新多了,款式也不一样,秦思俏微微侧身,借着闪烁的烛火看清了床榻上那个女子的脸,正是她见过的顾夫人杜小萱!看来隔壁就是顾清风了,居然和夫人分开睡,真是谨慎小心。秦思俏激动地朝苏兔点了点头。苏兔打了个手势,秦思俏稍稍站远了些,苏兔从怀里掏出一捆极细小的银线,上面一个拇指大小的五爪勾,苏兔慢慢把银线放下,手上拨弄着,没一会儿就开始往回收线,只见一块掌心大小的紫玉被五爪勾紧紧抱着拉了上来。 第二十八章 上钩了 任务完成两人又轻悄悄地从原路返回和宋子昭会和,宋子昭看见她们明显松了口气,“成了?” “成了!”秦思俏颇有些自豪地说。 “快走吧。” 三人便匆匆往衙门赶,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衙门后门,这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杨续着不着急。 三人鬼鬼祟祟地摸到杨续房间,只见里面黑灯瞎火的,秦思俏摸到桌边点起了油灯,灯光一亮,差点把秦思俏吓得叫出声来,这杨续就坐在桌边支着头打盹,居然还睡得死沉,连他们进了门点了灯都丝毫未察觉,秦思俏想到上次在马车里把他惊醒之后的那个充满杀气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眼前这个毫无防备的人联系在一起…… “杨续!”宋子昭走过来低声叫道,杨续居然还是一动不动的。 “喂!”宋子昭的神情突然变得非常紧张,一手搭上杨续肩膀。 杨续这才动了动眼皮,从沉睡中慢慢睁开眼,看着直勾勾瞪着他的三双眼睛,发出干涩喑哑的声音,“怎么这么晚?” 宋子昭脸色不好地说:“以后还是不能三个人一起行动!” 秦思俏还处在夜探顾家别院的兴奋中,听了这话赶紧向杨续解释,“虽然有些曲折,不过任务顺利完成了,如果不是因为人多力量大恐怕就失败了。 杨续笑了笑,映着微弱的灯光竟显得有些虚弱。 秦思俏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刚才叫你都没醒。”病了就要乖乖喝药啊,很苦很苦的药! 杨续摇摇头,笑着向秦思俏伸出手掌,“战利品呢?” 秦思俏从身上掏出那块紫玉放到杨续手上,“是从杜小萱身上弄来的,她睡觉都戴着,想必是心爱之物。” 杨续拿到灯光下看了看,“这应该是顾夫人出生时就佩戴在身上了,上面雕刻的是七仙女下凡图,还有她的生辰八字。” 秦思俏有些惊讶,他们真是好运气,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摸了过来。 “好好收着吧。”杨续把紫玉佩还给秦思俏,“顾清风这回一定坐不住了……” 秦思俏小心的收好玉佩,心想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还是要完完整整地还给杜小萱的。 “苏兔、宋子昭你们还要辛苦一天,现在就去监视顾家的一举一动,有动静向我汇报。”杨续朝两人看了看。 “我呢?”秦思俏也很想和他们一起行动,真是太刺激了,和在清水县完全不同,这才找到当捕快的感觉! “你把剩下的药喝了,我就安排你行动。”杨续露出算计的表情。 秦思俏气啊,“我病好了!” “才一副药怎么能除根,继续喝。” “我不喝!”秦思俏瞪着眼睛。 “可以啊,那你就待在屋子里好好休息。” “凭什么啊!” “凭本官是县令,你是捕头!” …… 秦思俏那个咬牙切齿啊,居然搬出这套来压他,真是太小人了! “我喝就是了,你快给我安排任务吧。” “这还差不多。”杨续心情极佳的样子,“你喝完药跟我走一趟。” “去哪?” “喝完药就告诉你。” 秦思俏无奈,被杨续吃的死死的,气鼓鼓地跑出去找药喝。 秦思俏前脚走了,宋子昭就一把抓住杨续的手腕,“你不能再出去了!” 杨续一把扯回自己的手,云淡风轻地说:“我天天躺着也未必就好。” “你少胡说了,最近看你越来越差……苏兔,你过来给他把把脉。” 苏兔居然听了宋子昭的话就上前去捉住杨续的手腕,两只手指轻轻一搭,很快就松开了,声音比以往还要冷上三度,“脉象虚浮,时有时无,细微小至如弦,沉细软绵……” “什么个意思啊!”宋子昭忍不住插嘴道,听起来都不像好话啊。 “暂时死不了。” “什么叫暂时啊……” “好了,我没事,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要休息了,你们都出去吧。”杨续说完就闭目调息,不再管那两人。 两人走后杨续睁开眼睛,一手抚着胸口,这阵子体内真气一直积聚心口,周身气息不畅,每次用黄泉剑都有点力不从心,再这样下去怕是难以驾驭它了,可师父还是一直杳无音讯,上面也一直没有消息…… “嘭!”杨续的房门被一脚踹开,杨续一惊,体内真气居然因此而在身体里流走开来,杨续赶忙闭眼调息,压制流窜的真气。 秦思俏冲到厨房就一鼓作气地煎药、吹凉、灌下,端着空碗,苦着脸,就冲到杨续房里。可杨续居然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打坐练功,秦思俏更是气愤,正准备要伸手去推杨续,可就在杨续肩膀半指的距离停下了,她以前听说高手在这种时候如果被打扰了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虽然杨续横看竖看都不像什么武林高手,但是万一呢……秦思俏想了想还是等会儿再发火好了…… 她翘着二郎腿坐在杨续对面的椅子上,想着一会儿怎么摆脸色给杨续看,想着想着居然仰头睡着了。杨续睁开眼睛时就看见某人歪着头斜着嘴睡得香甜,杨续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凑近她的脸,鼻尖离秦思俏的脸只有一拳的距离,他微闭着双眸,靠近她的嘴角……闻了闻,然后满意地抬起头,看来是有乖乖喝药。 “秦思俏……秦思俏!” 秦思俏从睡梦中慢慢转醒,只见杨续促狭地笑着,脸红了大半,她怎么那么无脑,这种时候都能睡着…… “睡醒了就快跟我走吧!” “去哪儿?” “顾清风会去的地方。” “啊?” “他埋葬亲弟弟的地方。” …… 秦思俏和杨续各骑了一匹马,秦思俏落后半个马身,看着前面策马的杨续,心想,“这人刚才还一脸病容,怎么这会儿又这样神采奕奕呢。”秦思俏当然想不到是拜自己所赐,还当是杨续练了什么养精蓄锐的好内功呢,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一定要学过来。 两人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太阳高照,他们把马拴在树林深处,自己则找了个半人高的草丛钻了进去。 “大白天的,我们就要埋伏在这儿吗?”秦思俏捂着鼻子说,他们的藏身之所貌似是野狗野猫的茅房啊。 “不出意外的话顾清风一定会第一时间到这里来确认顾明朗的尸骨,他已经等不到天黑了。” “他发现顾明朗的尸首不见了岂不是很恐怖?” “就是要他害怕,要他怀疑。” “他会不会以为是顾明朗没死?” “不,他一定会认为有人发现了他的罪行,而那个人对他和顾家都非常熟悉。” 秦思俏点点头,“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两人等啊等啊,等到秦思俏脚都发麻了,终于盼来了马蹄声,秦思俏躲在草丛里往目标看去,果然是顾清风,上钩了!顾清风一人一骑,在草丛不远处下了马,他似乎也记不清顾明朗埋在哪里,四处张望了好久才拿起随身带来的铁锹开始忙活,挖一挖还警惕地注意周围。秦思俏看着急啊,恨不得上去帮他挖。过了一会儿顾清风似乎发现了什么,只见他弯腰向洞里查看,在里面翻找着什么,随后又拿起一把铁锹狠挖一通,更像是在发泄,然后就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一动不动。秦思俏估计他是意识到有人把顾明朗的尸首转移了……顾清风突然丢下铁锹就驾着马狂奔,秦思俏和杨续从草丛里钻出来已经不见他的影子了。 “要不要追上去?”秦思俏问道。 “不用了,他还能去哪儿呢。”杨续说着走到那个大坑旁边蹲下,什么异常也没有,杨续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去衙门找知县大人。” “啊?你饿了?” …… “找知县有正事……” 他们回到衙门后先去了杨续房间,一只漂亮精神的白色小信鸽正在桌上昂首挺胸地踱着步子,桌上的茶点已经被弄得一片狼藉。那小白鸽见了他们也不惊,只侧着头看着他们。 “呦,哪儿来的小白鸽啊?”秦思俏觉得很是新鲜。 “向知县大人借的。”杨续摸摸小白鸽的脑袋,它居然仰着脑袋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神情可谓是十分享受。秦思俏吐了吐舌头,这年头连鸟儿都那么谄媚! 杨续从谄媚的鸟腿上拿下一张字条,展开,是苏兔的字迹,“杜回娘家,顾一人出门,别院已封。” 顾清风把夫人送回娘家了,还把别院封起来了,那里面的人呢……秦思俏担心起朱细细的安危,暗自祈祷她不要再冒险出来找她了…… “可以和知县大人摊牌了。”杨续说。 “现在?可是我们还是什么证据也没有,怎么抓他。” “谁说要抓他了!只是要知县大人配合我们一起找证据而已。” “呃……” “我们不能和顾清风正面交手,只有依靠本地官府的力量,才能让事情慢慢水落石出。”杨续耐心地解释道。 第二十九章 计划 “知县大人会相信我们吗?”秦思俏歪着头问。 “大理寺卿的话他不敢不信。”杨续胸有成竹地说。 秦思俏点点头,这种时候就能充分体现出权力的好处了,也难怪那么多人为了权力争得头破血流、六亲不认! 知县见到这两个人,又是一阵嘘寒问暖,尤其是秦思俏,已经不下三次拒绝了他送来的补品,现在还得忍受他啰里八嗦。 “我们连日来调查顾明朗一案,如今终于有些眉目了”杨续很委婉地表达了来意。 知县一听立刻两腿发软,这案子都结了好久了,当时在金良城也是轰动一时,要是出了问题他可真是难辞其咎了。 “大……大人啊,您说的眉目?” “顾明朗并非死于山贼之手。”杨续言简意赅。 知县大人惊得一抖,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晃动起来,“怎么会呢!大人!那些山贼已经招供,人证物证俱在啊!” 杨续坚定地摇了摇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顾明朗不是被烧死的,杀他的另有其人。” “那……此人是谁?”知县明显不能接受杨续的说法。 “就是顾家现任大当家,雨竹楼的大老板,顾清风!”杨续此话一出,知县就松了口气似的直摆手道:“不可能!不可能!” 秦思俏看着杨续,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居然就这样直白地告诉知县了。 “有何不可能,顾清风既有作案动机也有作案时间。”杨续很自如地说道。 “可……可……”知县依旧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顾老板的为人,整个金良城有目共睹……” “知县做了那么多年父母官,见过的道貌岸然之辈想必也不在少数,在巨大的诱惑之下,无论伪装的多好,都能被一瞬间打回原形……”杨续的话意味深长,知县听了愣了好一会儿,不过看得出来还是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那……杨大人可掌握了证据?如果没有十成把握,要拘捕顾清风……恐怕有点难度……” “当然!”杨续面露不悦,“我如果没有证据又怎么会轻易下结论呢!” 秦思俏心里嘀咕,真是说谎也不打草稿,这幅自信到底从哪儿来的呀…… 知县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这要是真的可就麻烦了,以顾家在金良城的地位,少不了要掀起一场风波了,如果是冤枉了顾清风,那他这个知县以后也是威信扫地……思忖良久,知县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大人……是否……是否要大人去请顾清风来衙门一趟?” 杨续伸出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此事暂时还需保密,请知县大人按着我的法子去办几件事,绝不会让大人为难的。” “小人不敢,大人请尽管吩咐,小人一定守口如瓶。” 杨续满意地笑了笑,“很好,你过来。” 知县很识趣地凑了上去,杨续对着他耳语了一番,知县的脸色顿时明朗了不少, “小人这就去办,大人请放心。”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秦思俏好奇地问。 杨续冲秦思俏眨了眨眼睛,“等那两个家伙回来了再告诉你。” 秦思俏噘着嘴小声道:“有什么好神秘兮兮的,尽吊人胃口!” 杨续跟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自回房间去了。 秦思俏啃了两个肉包子就一直坐在窗口翘首以盼,明知道苏宋要到天黑才会回来,可她还是忍不住趴在窗口等啊等,虽然爹爹他老人家经常数落她做事急躁,不过这是天生的,改也改不了了……这个杨续太可恶,明知道她是个急性子还总这样耍她玩,真是无聊透顶!这会儿估计正心满意足地打着盹呢。 衙门里平静得很,顾家却被一片阴云笼罩…… 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只知道主人家丢了重要的东西,三番五次地被问话、搜查,守夜的更是被狠狠地责罚了。大当家头上燃着把火,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出一点纰漏,皆战战兢兢,每天规规矩矩地上工,出门请示,进门登记,就连一向不受顾家规矩约束的别院也是一片死气沉沉、人人自危。唯有朱细细,期盼着能从顾家翻出什么惊天的秘密…… 今天下午别院来了好些个正宅里的人,把所有屋子从里到外一丝不漏地搜查了一番,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乱翻东西。朱细细他们只能站在一边干看着他们把别院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等这群人陆续走了之后,别院里的下人们才敢窃窃私语地埋怨两句。 “这一天三趟的,究竟在找些什么!”一个小厮抬起一个歪倒的红木箱子,把散乱一地的衣物一一放好。 “丢了东西就该报官,怎么就一口咬定是内贼呢!瞧我这盆兰花……唉……”另一个小厮看着几株被践踏的兰花直叹气。 “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呸!”一个老妈子恨恨地骂道。 “若是少爷还在……谁还敢在别院放肆,如今是摆明了欺……负咱们!真是群忘恩负义的狗腿子……”一个从前在顾明朗跟前伺候的侍女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你们都少说两句,别让细细姐听见了……” 一群人又恢复沉默,谁也不再提那伤心事了,只默默地收拾着眼前的残局…… 朱细细心烦意乱地一个人回到房间,拿起她那把陈旧的琵琶细心擦拭着,她的手指因为长年练习琵琶而长了厚厚的一层茧,这把琵琶也因为长年累月地拨弄而粗糙不堪,可是朱细细依然爱这把琵琶胜过爱自己。自从顾明朗死后,她再也没有练过新的曲子,需要演奏时也不过就是敷衍了事,那个会因她的琴声展颜的人已经不在了,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整日枯坐在这早已冷落的别院里,睹物思人…… 她一直很怨自己,怨自己为什么离开顾明朗的身边,她明明打定主意要保护她的少爷啊,可是最后却自己先走了,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如果她继续跟着他,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现在还能言笑晏晏地望着她……叫她“傻丫头”。 华灯初上,秦思俏终于是盼来了苏宋二人,两人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进来,看起来就像是从外面喝了点小酒回来的,宋子昭连盯梢也是穿得那么华丽……不得不心悦诚服。 “你们可回来了!”秦思俏风风火火地迎了上去。 “这么热情,我们可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宋子昭戏谑地扬了扬眉毛。 “才不是呢!我是着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宋子昭皱着眉头问道。 “杨续他……” “杨续他怎么了?”宋子昭不等秦思俏说完就猛地拽住她的胳膊,脸色大变。 秦思俏被宋子昭和苏兔突然沉下的脸吓到了,“杨续他……他……没事……” 宋子昭这才松开拽着秦思俏的手,神色慢慢恢复正常,一边的苏兔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脸色稍微好了些。秦思俏看这二人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他们会有这么害怕的模样?杨续好好地待在府里,能出什么事呢……用得着紧张成这个样子…… “没事你在这什么急啊!”宋子昭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没好气地说。 “我……我……就是想告诉你们他在等你们回来有事情要说。”好吧,其实是她自己好奇的要死才会显得那么焦急的,果然急性子容易犯错…… “唉!”宋子昭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杨续房间走去,苏兔和秦思俏跟在后面。 到了杨续门口,还没等他们敲门,大门就自己打开了,杨续颇嫌弃地说了声,“好吵啊,整个院子都是你们的声音。” “哼,你倒好,在这好吃好喝的,我可在顾家牛棚旁边守了一天。”宋子昭没好气地说,还苦着个脸闻了闻袖子、领口,全无刚刚的紧张之色。 杨续眼带笑意,看了看苏兔,“难为你们了。” 宋子昭这一趟估计是被苏兔整了吧,他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没发现?”秦思俏暗想。 “顾清风那个家伙把顾家翻了个底朝天,从奶妈到伙夫他都审问了一遍,除了把杜小萱送回娘家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宋子昭不耐烦地说道。 “他一人骑着马离开过顾家,大约一个时辰。”苏兔补充道。 杨续点点头,“字条我已收到,顾清风的确去找顾明朗尸首了。” “哈,这回顾大老板可要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了。”宋子昭有些解气地笑道。 “我们今天把顾清风是凶手的事情告诉知县大人了。”秦思俏忍不住开口道。只见杨续朝她瞥了一眼,仿佛在说,“就知道你憋不住了”。 “哦?这么快?” “嗯,从明天开始知县会配合我们,而我们几个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被顾清风发现,绝不可以和他正面应对。” “那你到底和知县怎么计划的?”秦思俏就想知道这个。 杨续挑眉看着秦思俏,“急什么,明天不就知道了。” 明天?!还要等明天!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们知道了也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啊!”秦思俏没办法只能服个软。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杨续很爽快地说。 秦思俏一愣,没想到杨续突然这么好说话,一时间有点不习惯。 “明天知县会带着官差去顾家一趟,名为关心,实为给顾清风施压,惊动了官府他就会更心急,更慌张。这时候,他一定会病急乱投医,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完全占据主动了。” 秦思俏听完以后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么有趣的任务自己居然还不能参与! “那之后我们要怎么做?” “敲他一笔!” “啊?” “就是敲竹杠啊!你不知道?” …… 第三十章 敲竹杠 敲竹杠秦思俏当然懂,但是杨续他们口中的“敲竹杠”应该别有深意吧,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第二日一大早,知县就很称职地带了一小队人马站在顾家大门外了。顾清风见到衙门里的人脸色自然不是很好,不过他还是很客气地开口询问,态度一如既往的和气从容,“原来是知县大人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啊哈哈,顾老弟,我还不是为了顾家失窃的事情来的。”知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哦?”顾清风心里“咯噔”一下,“知县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我并没有报过官哪。” “没有?”知县大人装出吃惊的样子,“你们顾家这几天风声鹤唳的,难道不是因为丢了传家宝?”说到后面知县故意压低了嗓子凑到顾清风耳边。 “这……”顾清风脸色白了几分,“真是太奇怪了!舍下连日里丢了些不值钱的物什,我借此整治一番没规矩的下人而已,从没丢过什么传家宝啊?究竟是谁向知县大人报的官呢?” “哦?真的没有吗?”知县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明明就……”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地痞无赖去衙门捣乱了。” “这也有可能,不过我看八成是你太过严苛,你家下人才会到官府来报假案,既然没什么事情,我也就放心了,走了。” “知县大人请留步,大人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顾清风问道。 知县摇摇头,“那人递了封书信就走了,我也没见到。”知县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给你吧……你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大人说笑了……多谢大人。”顾清风接过那纸条,“真是劳烦大人了。” “哪里哪里,顾老弟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啊。” “是,小弟送大人出门吧。” “免了免了。” “是,大人您慢走。” 顾清风回到书房,关上房门从袖口拿出那张纸,歪歪斜斜的写着一小段话,不过就是说顾家失窃,传家宝丢失云云。字迹是他从没见过的,估计是用左手写的,害怕他看出来吗……看来真是某个熟人干的。顾清风摸了摸这张纸,有仔细闻了闻,并不是顾家常用的纸和墨。 “来人啊!” “少爷有何吩咐。”一个身材高瘦,表情冷峻的侍从进了书房,料想是顾清风的亲信。 “赵前,你拿着这个去给我继续搜,凡是搜到有这种纸墨的地方,都把人给我带到积善堂。” “是,少爷。”叫赵前的领了那张纸就干净利落地出了门去。 顾清风独自坐了好一会儿,脸色阴沉,与他平日里谦和的模样判若两人,叫人见了心生惧意,顾清风脑中想的、心中念的,就是要找出那个发现他秘密的人,然后让他永远也不能开口说话…… 顾清风从袖口掏出一小片玳瑁,这是他那天去挖顾明朗尸骨时找到的,顾明朗身上的东西他都搜过,这个肯定是那个人偷走尸骨时留下的。“一定要找出那个人!”顾清风捏紧了那片玳瑁,手指间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另一边,杨续的屋子里,宋子昭正趴在桌子上用左手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杨续站在他身边指指点点,“啧啧,真丑!”杨续看着宋子昭的字直摇头。 “嫌丑你来写啊!我又没用左手写过字!”宋子昭不满地说。 秦思俏在一边磨着墨,瞧着两人唇枪舌剑。苏兔坐在窗檐上望着天空完全置身事外。 “后面怎么写啊?”宋子昭不悦地冲杨续道。 “还用说吗!当然是要钱了!”杨续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宋子昭闻言眼睛一亮,“这个好!要多少银子呢?我想想……一千两?两千两?” 秦思俏真想把砚台往他脸上扣下去,“一般的富贵人家所有财物地产加在一起能有个一百两已经是很好的了。”一千二两,这种天文数字亏你能说得出口!估计只有宰相家有吧。 “是嘛?”宋子昭看看杨续,杨续瞧了瞧秦思俏,点了点头,“是吧……” 秦思俏默默地磨着墨,不想理那两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傻子,好羡慕苏兔…… “好了!”宋子昭放下毛笔,把写好的字拿起来吹了吹,颇为满意地念了一遍,“明日子时,城郊墓地,一百两。”话音刚落他手里的纸片就“忽”的不见了。苏兔把它折好塞进了腰带里,然后就直盯着杨续。宋子昭强忍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武功高了不起啊!” “嗯……现在就送出去吧。”杨续清了清嗓子说,看她是一秒钟也待不住了。 苏兔听完就从窗口跳了下去,把衙门院子里一群散步的母鸡吓得“咯咯哒”直扑腾。 秦思俏合上下巴,“这大白天的,不会被顾清风发现吧……” “放心吧,他现在正忙着怀疑自家人。”杨续很自信地说。 “那我呢?有什么任务啊?” “别急啊,等着收银子吧。”杨续笑到。 “顾清风会不会不来啊?”秦思俏心想一百两不知道他拿不拿的出来呢……意思意思不就行了,这两人干嘛要这么多。 “放心,现在已经惊动了官府,他应该明白报假案只是在威胁他,他不敢不来的。” “可是仅凭一些银子我们也没办法治他的罪啊,还是找不到他杀死顾明朗的证据。”秦思俏皱着眉头说道。 “现在还抓不了他,他也不会想要花钱了事的。” “那顾清风会怎么做?”秦思俏好奇地看着杨续。 “我猜……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让知道真相的人永远闭嘴。” 秦思俏眉头紧缩,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那……谁去假装收钱的人呢?他见过我们,让别人去的话就太危险了。” “我可以乔装一番去,继续让他怀疑下去。” “嗯,秦思俏你还不知道呢吧,杨续可是易容高手。”宋子昭插嘴道。 “那……顾家岂不是还要在水深火热里啊。” “你是担心朱细细?”杨续问。 秦思俏点点头,“嗯。”她真是特别担心朱细细,如果她受到什么伤害,她自己也难辞其咎。 “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尽快找出证据,然后将顾清风绳之以法,还顾明朗一个公道,还顾家一个太平。” 秦思俏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明白!那么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吗?” “当然。”杨续笑了,很温柔地笑了,“你跟苏兔再去一趟顾家吧。” “去做什么?” “我需要点东西。” “什么?” “顾家别院里种了许多翠竹,你们给我摘几片竹叶来即可。” 秦思俏瞬间领会了杨续的意思,“知道了,你什么时辰要?” “我们和顾清风约在子时,你们最晚亥时也要回到府里。” “好。”秦思俏准备回房准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两一起去见顾清风吗?” “我一个人去,免得让顾清风怀疑。” “我会在城门口接应。”宋子昭接着说道。 “哦……那我走了……你……们小心……”秦思俏说完转头就走。 宋子昭朝杨续挤了挤眼,“这小丫头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啊。” 杨续白了宋子昭一眼,“有在你眼里不可爱的女人吗?” “怎么没有!”一说到这个话题宋子昭就激动起来,“如果苏兔也算是个女人的话,那他绝对是最不可爱的!”宋子昭咬牙道。 “哦?”杨续语气带着七分玩笑,“我还以为你没把她当女人看呢。” “本来就是!她除了那张脸哪里像女人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讨厌她呢,原来只是觉得不够可爱而已。” “喂!你别曲解我的意思啊,我就是讨厌她来着。” 杨续背过身倒了杯茶,笑着说:“明白,明白!不过男人嘛,肚量自然是要大点,来,喝杯茶。” 宋子昭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这才没那么激动了,嘴上还是絮絮叨叨的,“哼,好男不跟女斗!我让着她!”宋子昭一下子把积聚的不满都倒了出来。 “是是是!凡是要以大局为重……”杨续真有点后悔聊开这个话题了。 顾清风正准备起身去岳丈家用午餐,去看看妻子过得怎么样。杜小萱肚子里的孩子再没几个月就要出生了,他很快就要当爹了,每次想到这里他都满心欢喜。为了给孩子积德,他都很少惩罚犯错的下人了,那些可疑的人只是被关在积善堂里,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若是在以前,以他的凌厉手段,用不了一天工夫就能揪出那个人,也不可能会惊动衙门,弄到如此被动的地步。不过这样一来也有好处,如果还有人作乱,那么那些抓起来的人就可以排除了,如果没有……那么威胁他的人就一定在积善堂里。 顾清风正想着,突然听到“嗖”的一声,一根利箭从窗户中飞了进来,“咚”的一下插在了离顾清风不远的木椅上。顾清风大惊,立马站起了身,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把短剑,十分警惕地环顾四周。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顾清风小心翼翼地走近那根箭,伸手去拔居然拔不出来,他发现箭尾绑着一张纸条,取下来打开一看,是熟悉的字迹!顾清风气得浑身发抖!三番五次地挑衅他,这会儿居然想敲诈他!当他顾清风是纸做的!纸条在顾清风手中瞬间被撕得粉碎。 第三十一章 单独行动 “扣,扣,扣!”敲门声响起。 “谁?” “少爷,是我。” “进来吧。” 来人是顾清风的亲信赵前,他一进门就发现了那支箭。 “你是怎么做事的,都让人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少爷,小的办事不力!请少爷责罚。”说完跪了下来。青天白日有人闯进内宅往主人书房射了一箭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如果那人是想取人性命…… “起来吧,去把箭取来。”顾清风的脸上现出不耐之色。 “是”,赵前上前用力一拔,心下一惊,这力量怎么会有那么大。 “看出什么了吗?” 赵前仔细端详着这支箭,“这支箭很普通,猎户们常用它猎取飞禽猛兽,很难查到出处。” “照你看射箭之人会是什么来头?” “少爷,恕小的直言,从箭头没入椅背的深度来看,要么是此人离椅背极近,要么就是武功高强之人所为。但小的一直在附近巡逻,所以……”赵前抬眼观察顾清风的脸色。 “所以什么?” “射箭之人很可能是个高手!” “哼!高手?我看是你自己没用找借口吧!”顾清风怒道,他在金良城那么多年怎么没听过还有这种高手!怎么就偏偏让他遇上了,他那晚动手可是极为谨慎的,怎么会被人看到! “少爷息怒,小的认为此人很可能是个外人。” “外人怎么能突破重重守卫,又怎么会对我顾家如此熟悉?” “如果事先对顾家调查一番,加上武功高强也并非不可能,而且或许……不止一人。” 顾清风皱眉沉思,从目前状况来看,对方是求财,而且手里还掌握着顾家雨竹楼的秘方,不管他是不是外人,无论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秘密的,也不论这一百两给不给,知道秘密的人都得死,他顾清风只要这一个结果,一劳永逸! “少爷,玳瑁一事有眉目了。”赵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 “快说!” “这玳瑁是弹琴时所用的拨片,只要是把玩乐器的人都可能会有。” “查查府里有谁用过。” “是”,赵前应声退了下去。 顾清风随后出门上了马车,撂下帘子时冲车夫小声说:“去钱庄!” 苏兔完成任务后回到衙门就碰到秦思俏,秦思俏立刻把杨续交代的事情告诉了苏兔,没想到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不早说……晚上你自己去吧。”说完留下呆若木鸡的秦思俏。 “我……我一个人?”秦思俏心里有点发虚,一个人执行任务啊,应该没问题吧,只不过去拽几片竹叶而已,嗯,没关系,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捕快,很简单嘛……“苏兔,你真的不去?”苏兔留给她一个孤傲的背影,看来今晚秦思俏要做个独行侠了! 晚上四人在一起吃饭,苏兔没开口,秦思俏便也装傻,猜想杨续和宋子昭估计都不知道是她单独行动,心里一时有点激动,又有点紧张。月亮刚刚挂上树梢秦思俏就一身简装独自往顾家别院去。她运气不错,今天主子们似乎不在别院里,里面很安静,但是秦思俏并没有掉以轻心。她坐在别院附近的一棵树上,盯了别院有小半个时辰,竹林附近倒是很安全,没什么人靠近过,她跳下去摘两片叶子就能成功了。不过现在她发现了一些新情况,让她没办法置之不理。几个护卫打扮的家丁在几间厢房里一阵呼喝,陆陆续续带走了好几个小姑娘,秦思俏看见一人抱着琵琶,身形像极了朱细细。 她们这是要被带去哪儿?会不会被顾清风怀疑了,会不会有危险呢……秦思俏越想越着急,好不容易等到一帮人都出了别院她才溜进去,顺手摘了几片竹叶往怀里一塞就紧跟着朱细细他们,如果朱细细真的有什么危险,她是一定要出手救她的。 秦思俏跟着他们到了顾家正宅,看天色还早,她准备先看看情况再回衙门。秦思俏正欲翻墙进去,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揽住,一只手瞬时捂住了她的嘴。秦思俏大惊,正要出手还击,耳边一个熟悉的低音响起,“是我。”……是杨续! 秦思俏惊讶地回过头,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怎么摘个叶子摘到现在。”杨续语带埋怨。 …… 秦思俏拿出几片竹叶,“给你。” 杨续摆摆手,“放你那儿吧。” 秦思俏这才发现杨续是穿着便服来的。 “我一个人来的。”秦思俏老实地报告。 “我知道。” …… 秦思俏望着杨续亮晶晶的眼睛,“你怕我办不好?” “我是怕你有危险。” 秦思俏撇过脸,她觉得杨续有时候特别果断有时候又太谨小慎微了,尤其是对她,虽然自己不如苏兔,但也不至于会把这么简单的任务搞砸吧。 “你不是去别院吗,怎么会在这里?”杨续问道。 “我发现了点情况,朱细细好像被顾清风的人带走了,我担心她的安危。” 杨续叹了口气,“我们和顾清风约了子时,现在已经不早了,这段时间朱细细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你还是拿竹叶走吧,我在这里观察一下,”秦思俏说完冲杨续摆摆手。 杨续见她像打发小狗一样打发他,心里闷闷的,“秦思俏,你进去看看,我在这里等你。” “你等我做什么,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吗?” “你快去,少废话!” 秦思俏不知道杨续发的什么火,想想有个人把风也是好的,于是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地。杨续在外面听了会儿,见没什么动静也就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这丫头武功还不错。” 秦思俏小心翼翼地往亮处走,正宅不比别院,没有那么多山石树木可以藏身,好在因为顾清风管制,这个点已经没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了。秦思俏灵活地避开了巡逻的人,终于离朱细细近了些,但是那群人说了什么却是完全听不清,只见朱细细等五六个人都被带进了什么地方,她抬头一看,上面一个牌匾被灯笼照得十分清晰,积善堂,这是什么地方……秦思俏见四周守卫森严,杨续又在外面等着,只好放弃。 秦思俏从墙上翻下来,见杨续靠在墙边站着,见了她如释重负地笑了,“怎么样?” 秦思俏皱眉道:“她们被带到一个叫积善堂的地方,应该是被监禁起来了,外面很多守卫。” “别担心了,我们去和顾清风见面,他就不会再怀疑朱细细了。” 秦思俏想想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好点点头,“好吧。” “那快走吧。” “嗯……等等!”秦思俏回过神来,“你刚刚是不是说我……们!” “我说了吗?”杨续快步往前走,嘴角带着笑意。 “你说了,你说了!”秦思俏紧跟着,盯着杨续的脸,“你说了我们,那我也能一起去,对吧!” 秦思俏见杨续不说话,心里高兴极了,这是默认了吧! 他们回到衙门,宋子昭已经准备好了两匹马。 “你去?”宋子昭怀疑地打量着秦思俏。 “嗯嗯嗯,”秦思俏连连点头,“刚才杨续都答应了。” 宋子昭挑了挑眉,“可是我只准备了两匹马。” “那你就别去了吧。”秦思俏提议。 “我是挺不想大晚上去墓地转悠,不过你不是很怕的吗?” “我现在不怕了,真的,还是我去吧,你就安心地睡个好觉吧。” “那……好吧,记得把你的鸣冤鼓留下。” “为什么啊?”秦思俏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腰间。 宋子昭无奈地摇摇头,“墓地那么多孤魂野鬼,保不齐有哪个是蒙了冤的,要是它响个不停怎么办?” “啊!”秦思俏一拍脑袋,差点忘了!没想到宋子昭这样细心。“多谢提醒,我这就把它放好。” 秦思俏跑回房间,解下腰间的鸣冤鼓往枕头下面一塞,关好房门就去找杨续了。 秦思俏没走两步就在楼梯口遇见了杨续,“你怎么还没弄好,时间不早了。”秦思俏见他还没易容,便出言催促。 “呵……”杨续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你觉得我要怎么弄?” “好歹也要黏个胡子,点两颗痣吧。”秦思俏心里的易容术最差劲也要有这种程度了。 “哈!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杨续边笑边摇头。 秦思俏有些羞恼,有什么好笑的,都笑出褶子了…… “可以出发了吗?”杨续问道。 “可以,走吧。”秦思俏虽然好奇却也拉不下脸去问他。 两人上了马,出了衙门就一路快马加鞭,离墓地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杨续勒马停了下来,秦思俏见状也下了马。 “我们现在走过去吗?”秦思俏问。 “嗯,你去把马栓远点儿,我们走过去,万一他先到了我们就找个地方藏起来。” “明白。” …… 两人在密林中摸着黑往墓地走,这里他们只来过一次,但是两人皆非等闲之辈,找到墓地并不是难事。 第三十二章 小心着凉 两人来到偷窥朱细细扫墓的那个山头,一如当日那样,只不过这次是在夜晚,月光如洗,整个墓地浮在朦胧的烟雾中,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都几不可闻。顾清风似乎还没到,秦思俏缩回探出的脑袋,躲在大树后面,对杨续小声道:“杨续,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了,再等等吧。”杨续眼睛看着墓地。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还是那么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气声。天气似乎越来越冷了,秦思俏被阵阵凉风吹得打了个寒颤,这个时辰墓地里阴气实在很重。看看身后的杨续,依旧看着远处的墓地,连姿势都没换过。秦思俏稍微往后移了半步,身后的人没什么反应,秦思俏又往后靠了半步,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才觉得放松了些。杨续眼睛看着远处,却对秦思俏的小动作一清二楚,他的目光扫过只有半臂距离的秦思俏,月光下瑟缩的身影显得那么柔弱可怜,杨续正想脱下外袍给她穿上,身前的人却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靠,她的影子就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看起来就像一个人。杨续心中微动,往前走了一步,没等秦思俏回头看他就紧紧揽住了她的肩膀。 秦思俏只感觉背后贴上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吓得她一动不动,也不敢再回头看杨续的眼睛。她能感觉得到,杨续的下巴就抵在她耳边,湿热的气息直往自己的耳朵里、脖子里钻。平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五脏六腑,秦思俏的心跳却已经如擂鼓一般。短短几秒钟,刚刚还如浸在冰水中的身体现在却从头到脚都仿若置身火炉,偏偏秦思俏此刻像着了魔一样动弹不得,放在肩头的两只手像轻柔的羽毛又像烙红的铁块,连带着秦思俏的心里也是痒痒的、烫烫的。杨续也是愣住了,刚才鬼使神差地往前迈了一步,导致现在这个进退维谷的局面,他得做些什么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他放开秦思俏的肩膀,解开袍子,从秦思俏的背后给她披上,然后十分自然妥帖地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后退了一小步,低声道:“小心着凉。” …… 沉默了几秒,秦思俏保持立正姿势站着纹丝不动,“多谢……”声音有些沙哑,“这都什么时辰了,顾清风怎么还没来?”秦思俏没话找话说。 “快了吧,再耐心等会儿吧。”杨续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异样。 “哦……”秦思俏微微向前移了一小步,“你也不易容,就带个草帽,不会被识破吗?” “不会的,你等着看吧。”杨续的语气十分自信。 秦思俏正欲再寻个话题,杨续却突然出言提醒,“来了!” 秦思俏定睛一看,果然有个人影出现在墓地里,杨续示意秦思俏在这里等候,他自己戴起草帽,压低了帽檐便往山坡下走。 秦思俏蹲在树下紧张地观察着墓地里的动静,来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但秦思俏距离太远,光线又昏暗,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脸和身形。杨续也在大大小小的坟头间时隐时现,秦思俏真害怕杨续走着走着就消失不见了。 一道尖锐的口哨声刺破了死寂,是杨续发出的信号,那人马上停住了脚步,朝着杨续的方向站住,杨续慢慢靠近来人,在大约十尺远的距离站定。秦思俏竖着耳朵却听不见一点声音,但是两人一定是说上话了,她看见那人动了动手臂,杨续也似乎在和对方说些什么,秦思俏焦急地抠着树皮,恨不得跑下去听个究竟。没过多久,杨续和那人同时动了起来,朝着对方越走越近,秦思俏咽了咽口水,真是替杨续捏了一把汗,顾清风如此精明狠辣,会不会暗算杨续呢?他可不是会乖乖就范、任人宰割的人啊。 两人之间几乎要面对面了,秦思俏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很特别,杨续居然把顾清风带到了顾明朗的衣冠冢旁边,只见那人递给杨续一包东西,估计是白花花的银子,杨续接了过来还打开来看了好一会儿,这种时候还能仔仔细细地清点数目是要有多不怕死啊,还是杨续他艺高人胆大,根本没有把顾清风放在眼里……秦思俏担心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交易完毕,顾清风便走出了墓地,秦思俏盯着他直到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杨续这边在墓地里兜兜绕绕了好一会儿才往山坡上来,估计是怕被跟踪故意这么做。 杨续回到山坡上冲秦思俏摇了摇手里的包袱,笑着比出了一个“一”的手势,秦思俏吐了吐舌头,这个顾家怎么会这么有钱呢?一百两这么快就筹到了…… “有银子,有银票,真是好重啊。”杨续皱着眉说。 “我在上面看着,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怎么敢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对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发现你吗?” 杨续笑了笑,“当然没有。”一个喑哑的声音从杨续喉咙里冒出来,秦思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会变声!”原来杨续的法宝是这个,怪不得不需要什么易容呢!“竹叶呢?” “黏在鞋底了。” 秦思俏看向杨续的脚下,鞋子下面还真的有一几根竹叶被泥土黏着。 “你这是要顾清风以为你是别院里的人?” 杨续点点头。 “他能发现的了吗?” “他送钱过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如果不给他点破绽,这一百两今天就拿不到了,总得让他以为这钱还能转回自己手中啊!” 秦思俏了然地点点头,“希望顾清风被骗到。” “一定会的,他就是机关算尽,聪明反被聪明误。”杨续断言道。 “也好,最起码顾清风知道不是女子所为了,朱细细应该安全了。” “你就安心吧,她比你想象的要机灵多了。”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回去好好睡一觉。” …… 秦思俏回到房间准备脱衣睡觉的时候才发现杨续的外袍还在自己身上披着,犹豫着要不要拿去还给他,想到他们在山坡上有些微妙的气氛……“他这会儿应该睡觉了吧,明天再还给他好了。”秦思俏把袍子叠好放在桌上,躺上床准备睡觉,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辗转了一炷香的时间,盖着被子觉得热,不盖被子觉得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平静不下来。秦思俏捂着心口坐起身,今夜看来注定要失眠了。计划稳步推进,朱细细安全了,自己也表现不错,她还有什么烦恼呢……秦思俏想不通她为了什么心烦意乱、满腹心事,只好长叹了一口气,倒下身躺着,右手无意间触到枕头,秦思俏才想起枕头下面的鸣冤鼓,她摸了摸……摸到了,秦思俏在黑夜里抚摸着鸣冤鼓,粗糙的手感格外清晰,秦思俏恍然间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清水县的传说、杨续的到来、第一次见鬼、鸣冤鼓的出现,这把小小的拨浪鼓的确是很有魔力,让她的人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把她和杨续他们三人紧紧地连在了一起,让本来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产生了羁绊……秦思俏抱着鸣冤鼓慢慢进入梦乡,梦里是那个清冷的墓地,但却吹着温暖和煦的微风。 第二天,秦思俏起了个大早,抱着袍子就往杨续房间走,路上碰到正在鸟笼前逗鸟玩的宋子昭。 “呦,你起得够早啊,见着顾清风了吗?”宋子昭心情很好地问道。 “没,杨续去见他的,真的给了一百两。怎么他没告诉你吗?”秦思俏觉得奇怪,这几个人还没通气呢。 “没有啊,昨晚他没来找过我,不过杨续出马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那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还没起吧。”宋子昭目光停留在秦思俏手里的衣袍上,“这不是杨续的吗?怎么在你这儿?” “他……他借我的。” “哦……你昨晚没衣服穿吗?” “啊?不是……那个我穿衣服了,不是!我是说……是说我有衣服,但是太少了……”怎么回答都有点怪怪的,都是这个问题的错!秦思俏看着一脸坏笑的宋子昭瞪了一眼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宋子昭的戏谑,“把衣服穿好,小心着凉!” 秦思俏听了差点没一个踉跄摔倒,“小心着凉……”怎么都爱说这句话!讨厌哪! 秦思俏气鼓鼓地走到杨续门口,杨续刚好从屋子里走出来正在关门,转身对上一双愠怒的眼睛。 “呃……你怎么……” “给你。”秦思俏把袍子往杨续怀里一塞掉头就走。 杨续愣愣地想着,“怎么回事?他哪里得罪她了?” …… “哇,这个顾清风还真是有钱啊。”宋子昭看着杨续桌上的大包袱连连感叹。 苏兔瞄了两眼,吐了两个字,“奸商。” 秦思俏呆呆地看着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钱呢,这能买多少亩良田,多少头牛羊啊…… “怪不得知县对他客客气气,想必平时没少给他好处。”宋子昭熟练地翻弄着手里的一叠银票。 “那知县还可靠吗?”秦思俏问。 “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违抗朝廷命官。”宋子昭语带不屑。 “现在事情倒是好办了。”杨续开口道。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宋子昭你去吓唬吓唬知县,就说……查到顾清风逃税,等知县跟你告饶你便安抚一番。” “哈,好主意,这个知县平时一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清风如果不逃税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宋子昭拍手道。 “苏兔你去监视顾家别院,有情况飞鸽传书。” 苏兔点头。 “秦思俏……” “有!”秦思俏条件反射地应道。 杨续扯了扯嘴角,“去把紫玉还给顾夫人吧。” 第三十三章 意外 顾夫人杜小萱的娘家离衙门也不远,如果说顾家算是守卫森严的话,那么杜家的宅邸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来去自如了,秦思俏倒是很高兴去做这件事,从小接受秦师爷的教育,知道“不问自取是为贼。”况且这贵重的紫玉她拿着实在烫手,让她很有罪恶感。 因为杜小萱在娘家养胎,杜宅平时都安静得很,刚入夜就没什么声音了。秦思俏很是“从容”地溜进了后院,这杜家虽是商贾人家却也雅致得很,尤其是西厢房,门外不远就是一口池塘,里面隐约可见游动的金鱼。杜家就这么一位千金,想必这里就是杜小萱的住处了。秦思俏见里面亮着灯,杜小萱应该还未就寝,于是寻了个隐蔽的地方等着。没过多久有人朝这边走来,秦思俏低头蹲在草丛里,见三个女子打着灯笼朝西厢过来了,其中一个敲了敲房门,没一会儿就有个小丫头过来开了门,只听她说道:“小姐,朱细细到了。” 秦思俏闻言猛地抬头看,果真是朱细细,被两个婢女领着进了厢房,之后两个婢女和房里的丫头又走了出来。这个时候杜小萱找朱细细做什么?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朱细细也没有带琵琶,应该不是来弹琴的……秦思俏百思不得其解,决定去偷听一下。 秦思俏躲在门前的一根柱子后面,耳朵贴着窗户。 “这么晚了还让你过来,叫你烦我了吧。”是杜小萱温柔的声音。 “不会的,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朱细细语气十分诚恳。 秦思俏听着,觉得这两个人似乎关系不错,杜小萱应该不知道朱细细爱慕顾明朗的事情,朱细细又对她的主子忠诚到骨子里,估计爱屋及乌了。 “我也没什么事情找你,只是连着几天又没睡着,一闭眼就想到以前的事……”从杜小萱的语气里都可以听出她的憔悴,看来又是一个表面风光的人。 “夫人,往事已矣,您要节哀。”这话从朱细细的嘴里说出来着实让秦思俏惊讶,她自己心里已经悲痛欲绝,却还在这里安慰顾明朗的爱人,这个小姑娘真叫人心疼,也叫人佩服。 屋里传来一阵阵抽泣声,应该是杜小萱的哭声,秦思俏从前听家门口的老人说过,孕妇是最容易落眼泪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哭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杜小萱是因为怀着孕还是因为想到已阴阳两隔的那个人了。可惜她不知道,很多个思念的夜晚,顾明朗就在一边无能为力地看着。 “夫人,您别哭了,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抽泣声渐渐转弱,“细细……你从前和明朗最是熟悉,你可不可以再说一两件我不知道的事情?” “……是……我来顾家第一年的除夕……” 秦思俏皱起眉头,这是何其残忍,朱细细这样回忆着她和顾明朗的一点一滴,什么时候才能放下,什么时候才能为她自己而活呢……杜小萱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她要是知道自己丈夫害死了自己的青梅竹马该是多么痛苦啊。 “哦?有这事?” “是啊,当时十几双眼睛看着少爷呢。” “他那么要面子,岂不是惭愧死了?” “是啊,我们头一次看到少爷脸红。” ……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好起来,两人都沉浸在年少往事中,秦思俏盘腿坐在柱子后面细细听着,不时莞尔一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里的说话声消失了,秦思俏仿佛听见脚步声,她快速地隐藏到草丛里。只见朱细细轻轻推开门,小心关上,然后往外走去。这时正好有个婢女往这边来,只听她问道:“姐姐这是要走了?” “嗯,夫人睡着了。” “多亏了姐姐,夫人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 “不客气,夫人就是在屋子里闷了。” “是啊,我想夫人生了小少爷就会好起来的。” “嗯,那我就先走了。” “哦,我找两个人送你。” “不用了……我先走了。” “唉?姐姐……” 秦思俏趁着二人说话的当儿溜进了杜小萱的房间,里面还燃着烛火,秦思俏可以看见杜小萱的睡颜,依旧美丽,只是眼圈周围一圈黑影。秦思俏掏出那块紫玉,悄悄地放在杜小萱的枕边,心里期望着明天她发现后不要太过惊慌。 这时门外有人走了进来,秦思俏赶紧躲在屏风后面。进来的是个小丫头,帮杜小萱盖好被子,放下幔帐就关门离开了。秦思俏待她走后从屏风后面出来,悄悄地把门开了一个缝,见门外没什么动静一个闪身出了门。秦思俏出了杜府长舒了口气,听了一晚上墙角,心里沉闷得要命,正边走边想着顾明朗,突然发现被人跟踪了。秦思俏立刻警觉了起来,她佯装不察,继续往前走,那人紧紧地跟在后面,似乎也不太懂得掩饰,看来并不是个老手。秦思俏在大街小巷里一通乱窜,那人却是对路线熟悉得很,紧跟着不放,到了偏僻处也没见他采取什么行动,连秦思俏自己都要转迷路了,秦思俏实在忍无可忍,决定直接单挑了。她加快脚步一阵疾走,后面那人果然也快步跟上,秦思俏迈开腿跑了起来,跑到一个拐角一藏,那个跟踪的人还真就没什么心眼地跑了过去,在拐角处被秦思俏在后脑勺一个手刀劈晕了! 秦思俏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看那人的相貌,居然是朱细细!秦思俏赶紧把她扶起来,“细细,朱细细!”朱细细晕得很彻底…… 秦思俏郁闷极了,她怎么会想得到是朱细细在跟踪她,天色太暗她也没看清楚就动手了……她以为是个男人还加了点力道,朱细细这小细脖子不会让她给敲断了吧……摸摸手腕……还好活着…… 秦思俏没办法只好架着朱细细往最近的医馆走,虽然朱细细很轻,但到了医馆门口,秦思俏也累得像狗一样直喘气。她把朱细细靠门放好,“咚咚咚!”把木板门拍得震天响,“有人吗?大夫快开门啊!” “咚咚咚!” …… “来了!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给秦思俏开门。 “大夫,你快看看吧,她好像晕了!” “晕了?晕了就让她睡呗。”那个大夫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门边上的朱细细。 “大夫,您就给看看吧,她晕了好久了。”秦思俏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了好些个铜板。跟宋子昭学的这招还真灵,那个大夫好歹是让她们进了门。 “你把她放在床上。”大夫指了指一扇屏风后面的小床。 “哦。”秦思俏赶紧把朱细细扶上床躺好。 那个大夫伸手把了把脉,又翻了翻朱细细的眼皮,皱着眉头说,“没什么大碍,我给她扎两针就行。” 秦思俏悬着的心放下了,“那大夫您快给她扎吧。” 大夫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包针,抽出一根又长又细的,看得秦思俏心惊肉跳赶紧转移视线,这可比喝药还可怕啊,还好朱细细不省人事。 “她是怎么晕的?”大夫突然开口问道。 “呃……就是……就是……晚上走路没看清,被重东西砸了……” “怪不得……脖子给伤成这样……”大夫看着朱细细脖子上的一片红嘟囔着,“这可要疼上些日子才能好。” 秦思俏眼观鼻鼻观心,“大夫……你给开些药吧,就用最好的。” “嗯,我给你开个方子去药铺拿吧。”大夫走到桌子边拿起笔刷刷两下,“呐,按上面这个方子连服十天,活血化瘀,下面这个方子外敷,早晚各一次,用到不疼了为止。” “是,是。”秦思俏双手接下折好揣进了袖子里。 “大夫,她怎么还不醒啊?”秦思俏担心地问。 “半个时辰就能醒了。” “啊?半个时辰!” “嗯,等她醒了你们就可以走了。”大夫说完甩甩袖子就回楼上继续补觉了。 秦思俏看看天色也要天亮了,她还要赶紧回衙门复命,于是决定还是找辆马车载朱细细一起回去。 …… “你把人怎么了?”宋子昭指着帷幔后面昏迷的朱细细问道。 “我以为她是什么坏人……”秦思俏低着头甚是惭愧,这么简单的任务还出了意外,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发现了!还被跟踪! “她醒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杨续面无表情地问道。 “把她送回去啊……”秦思俏很没底气地回答说。 “朱细细彻夜不归,顾清风会不知道?”杨续一语中的。 “就说是遇上坏人被打晕了,抢了钱……”秦思俏用商量的口气小声道。 杨续微微叹了口气,“先等她醒过来再说吧。”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宋子昭也跟着要走,“秦思俏,你可看好她了,万一让顾清风发现咱们了,那可就麻烦了,顾明朗的大仇可就报不了啦。” “知道了……” 秦思俏等两个人离开屋子才转身去看床上的朱细细,叫了她两声还是没什么动静,这都已经半个时辰了,怎么就没醒呢,她真怀疑那个大夫是个骗子,但愿那几针没把朱细细给扎坏喽。 第三十四章 失礼了 秦思俏心里正担忧,却见床上的人动了动,朱细细慢慢睁开了眼睛,秦思俏高兴地上前握住了朱细细的手,激动地说:“你可醒了,我都急死了!” 朱细细面无表情,眼神涣散,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说。 “朱细细?你没事吧……别吓我啊!”秦思俏说着晃了晃朱细细的肩膀。 朱细细终于转过脸看着秦思俏,“大人……我这是……在哪?” “呼……”秦思俏长舒了口气,还好没有被土郎中治傻了。“这是在我房里,你昨晚半路跟着我,我以为是歹人,就……把你敲晕了,真是抱歉。” 朱细细坐起身,眉头一皱,一只手抚着后颈。秦思俏见状更是愧疚,“你脖子受了点伤,已经让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用点药就能好。” 朱细细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秦思俏,缓缓开口道:“多谢大人。” “不谢……是我太过莽撞,打伤了你。”秦思俏心想这孩子太不经打了,到现在头脑还有点懵啊。 “你昨晚跟着我有事吗?”秦思俏端来一杯温水。 “我……就是见着大人在杜家附近,想问问大人来做什么……”朱细细说着喝了一小口水,脸上又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慢点,头尽量别动!”秦思俏接过茶碗,“你先休息吧,别担心。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溜达溜达罢了。” “不了,大人,我还是尽快回别院,昨晚一夜未归,恐怕……” “你会受罚吗?” “不会的,我经常留宿在杜家,不会有人怀疑的。不过再晚些就不好说了。”朱细细说着就要下床。 “这样啊,那好吧,我找辆马车送你回去,你把药方带上。”秦思俏见朱细细已经恢复,也担心顾清风会察觉,便点头同意了。 送走朱细细,秦思俏决定去找杨续,毕竟因为自己的大意给他们带来了麻烦。秦思俏在后院找到正悠哉悠哉品茗赏花的杨续,他一身白衣,难得把头发束得整整齐齐,坐在石凳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放微微握拳在石桌上。秦思俏朝他走过去,只见他闭着眼睛又是一副睡着的样子。 “咳咳……” 杨续没反应。 “咳咳咳……”秦思俏放大了声音。 杨续还是没反应,这人真是在哪儿都能睡着啊…… 秦思俏突然想起之前宋子昭听说杨续叫不醒时的表情,心里也不由得一沉,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杨续的肩膀,“我叫你呢,你听到没?”秦思俏对着杨续的耳朵大声道,声音有些着急。 杨续突然睁开眼,吓了秦思俏一跳,杨续却用手揉着耳朵,故意做出一副苦巴巴的样子,语气带笑,“这大嗓门,我的耳朵都聋了。” “原来你早听到了啊!”秦思俏气道。 杨续还在那儿一个劲儿的装,杨续的确是没有睡着,见她过来想逗逗她罢了,她生气的样子实在有趣,平日里总是一副老成模样,这时候才有点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 秦思俏虽然生气,但是心里却是轻松了不少,“你够了没…………” “嗯……你找我有事?”杨续放下手坐直身子看着秦思俏。 刚才闹着没发现,这会儿杨续坐正了,秦思俏才发觉她离得太近了……秦思俏往后退了一大步,“朱细细回去了。” “她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她似乎着急回去。” 杨续皱眉道:“什么都没问?” 秦思俏摇摇头,“有什么不妥吗?” “哦……没什么,顾清风现在很忙,顾不上下人彻夜不归的,你放心吧。” “怎么回事?” “我让知县查他税呢。” “知县?估计没少从顾清风那儿捞油水,能查出什么呀。”秦思俏翻了翻眼睛。 “不过是找机会邀顾大老板上衙门坐坐。”杨续依旧云淡风轻。 “顾清风至今还没露出什么马脚,究竟要怎么让他认罪啊?”秦思俏皱着眉头。 “谁说没有,现在别院里的男丁肯定是日子不好过了。” “……还不是你害的!”秦思俏没好气地说,真搞不清杨续绕这样的弯子是为了什么,还害得无辜的人遭殃。 “哼。”杨续竟笑了起来,“之前是所有人提心掉胆地过日子,现在是一群人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秦思俏,你说,我是害人还是帮人?” 秦思俏听了愣在那里,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都是歪理……” “哈哈,歪理也是理,做事切不可太较真了。” 不较真……他们查案抓人找证据不都要较真吗……秦思俏傻傻地看着杨续…… “哎呀!你打我干什么?”秦思俏一跳三尺远,摸着脑门咬着牙道。 杨续收回刚敲了秦思俏脑壳一记的手,“我是敲醒你,谁教你这么盯着我看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谁看你了!我在想问题!你当自个儿多好看呢!”秦思俏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平白无故挨了一下,下手还不轻。 “无礼!”杨续语气严肃得很,唇边却挂着一丝笑意。 “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只准你无礼就不准我无礼了!”秦思俏嘴巴一张就甩了个炸弹。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那晚的小山坡…… 她觉得我冒犯她了?杨续心想。他看看若有所思的秦思俏,无法从表情里看出些什么,想想那晚自己的举动似乎是有些不妥。 “我怎么无礼了?”杨续淡淡地开口道。 “你……”秦思俏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虽然她不太懂,但也隐隐感觉到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就是……就是你敲我头来着!” 杨续挑了挑眉,是说这件事…… “我下手重了?”杨续语气突然和蔼起来。 “嗯!”秦思俏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不是!”秦思俏摇摇脑袋,根本就不是下手重不重,脑袋疼不疼的问题好吧!差点又被杨续这家伙绕进去了,“杨大人就算要责罚属下,也应该先给属下列个罪状,属下要是真的做错了甘愿受罚,杨大人怎能随便出手打人!”秦思俏一板一眼地说完这通话,杨续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最后归于一片沉静……良久才缓缓开口。 “我若真把你看做本官的捕头,秦思俏你可就不止挨这一下了。”杨续说完移开视线径自离开了。 秦思俏只觉得周围气氛变了变,看着杨续离开的背影心里直琢磨,“他的意思是说……我犯了很多罪?” …… 顾清风正烦躁的在书房踱着步子,只见有人来报,知县大人已到顾家后门。 “快请至棠苑!”顾清风稍微整了整衣领就独自前往棠苑,这地方建在顾家最隐蔽之处,平时没少在这儿和各路官员商贩“礼尚往来”,这几日突然被查税,心里正纳闷,知县来得正是时候。 知县一身便服偷偷摸摸地进了棠苑,大门一关,顾清风立马迎了上去。 “大人,您可来了,小人这几日可是寝食难安,又不敢贸然前去找大人。” “还好你没来找我,我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有京城来的御史刚到金良,人多眼杂,我也是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才过来的。”知县一脸无奈。 “这……连知县大人都觉得难办,小人岂不是……”顾清风皱眉道。 知县连连叹气摇头,“我来是要告诉你,这几日你就老是呆在家里,也不要会客访友,尤其是有官职的,官商勾结可是大罪啊!”知县说完就要往外走。 顾清风赶忙拉住他,“大人您留步,您不给小人支个招,小人可要难办了,小人若是查出个什么来,也要连累了大人啊!”顾清风话里有话,暗示知县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谁让你顾老板树大招风呢!” “小人这里有些方法或许可以解这燃眉之急。”顾清风压低声音说道。 知县斜着眼睛望向顾清风,只见顾清风从袖口掏出了一叠银票,正欲往知县怀里塞,却被知县用手臂挡了回去,“这使不得!” “大人,小的相信这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何不试一试。” “这……”知县眼睛转了转,“京城的大官可不止我这点胃口,你以为他们会在乎这点银子?” 顾清风脸色一沉,他刚被杨续骗走了那么多,现在又狮子大开口,他可真是招架不住了,但这钱关乎性命,不得不花,他只好硬着头皮应道:“大人放心,给小人几天时间。” 知县点点头,“顾老弟你可要抓紧了。”说着拿过顾清风手里的银票不着痕迹地塞进了自己袖口。 顾清风等知县转身离开,脸色大变,“呸!狗官!”顾清风走出棠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门静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看着华丽如往昔的顾家,顾清风挺直了腰板,把怒火和怨气都吞下去,依旧还是那个神采奕奕、八面玲珑的顾老板。 …… 这厢知县回到府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杨续他们说了一遍,当然得来的银票也上交了。 秦思俏看着白花花的银票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知县,恨不得把他给吞了,知县也是很识趣地一直低着头,一脸戚戚之色。 “知县办事果然牢靠。”杨续微微一笑。 知县闻言腰更弯了,“大人言重了、言重了,其实小人早就看出顾清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早就想跟他划清界限了!只是碍于他是我们金良城纳税大户,这才……一念之差,还请大人念在我上有老下有小,让小人将功补过。”说完哽咽着就要下跪,被后面站着的苏兔用刀柄从衣领一提溜没跪成。 “行了,只要知县愿意助本官一臂之力捉拿真凶,那本官可以饶你一命!”杨续背对着知县说道。 第三十五章 报仇(一) 身后一怒一喜,喜的是知县,总算是保住了脑袋,怒的是秦思俏,此人贪赃枉法,勾结奸商,杨续居然还承诺留他一命! 知县吃了颗定心丸走后,秦思俏就黑着脸站在杨续跟前,她质问道:“知县收受贿赂,中饱私囊,按律当斩!” 杨续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 “那你还饶他一命!” “怎么?你没听到将功补过吗?” 秦思俏被杨续无所谓的语气激怒了,“是否能将功补过不是你说了算的,他应该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如果每一个父母官都这样搜刮民脂民膏,那天下百姓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了!” “那要如何?杀光所有贪官污吏?杀得完吗!” “就是因为有了纵容,才会出现那么多这样的贪官污吏,百姓才会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秦思俏脸都气得红了,杨续口口声声说为了正义!没想到也会干这种徇私包庇的事! 两人针锋相对,一边站着的苏兔和宋子昭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难得默契了一会,不约而同地脚底抹油,溜了…… 这边两人还是你瞪着我,我盯着你。 “水至清则无鱼,人人生来自私自利,若是没有一点好处,十年寒窗,谁会愿意在此地做官,今天的金良城恐怕就是另一个清水县了!”杨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句句刺着秦思俏的心。自打她记事起,清水县就一直是来的人少、去的人多,找不着关系、托不着人的才会来清水县当捕快,也大多干不了一两年,更别提县令了,都是犯了罪发配的,对那片荒芜的土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更是从没有把清水县的百姓放在心上。 “照你这么说……清水县这样的穷乡僻壤……就会永远这么穷困下去了!”秦思俏语气满含愤怒。 杨续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可以这么说。” 太冷酷了!秦思俏觉得杨续像是头一天认识似的,平时一副温文的样子,心底却是这样冰冷。 “总有一天我会证明你是错的!”秦思俏坚定地说。 “拭目以待。”杨续本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可她太过认真,搞得自己也较起真来了。 两人的关系自此变得有些拧巴,因为有好戏看,苏兔和宋子昭竟然一整天没斗嘴。不过这种奇妙的氛围很快还是很快被打破了,顾清风又有行动了。 这个顾清风正缺钱,但他一没有找他岳丈接济,二没有缩减开支,顾家的生意该怎样还是怎样,似乎一点没受影响。但他表面再做得天衣无缝,秦思俏他们对顾老板的困顿状况还是了如指掌的,没费多少工夫就查出了顾清风竟铤而走险贩私盐。 “真搞不懂,他把顾家的铺子卖掉几个或者找钱庄借些银子也能度过难关了,何必如此呢。”四人正聚在杨续房里商量下一步的计划,秦思俏实在想不通就开口问道。 “顾家在这金良城家颇有名望,家大业大,商场如战场,这么多年经商想必有不少冤家,这时候顾清风要是表露出缺银两,一定有人落井下石。”宋子昭解释道。 秦思俏点点头,心想:顾清风心高气傲,肯定也不会伸手找杜小萱娘家要钱,表面风光,实际上却是被逼到绝境了,顾清风伏法后,顾家也就完了吧…… “贩卖私盐加上贿赂官员,够判他个死罪了。”苏兔开口道。 “那可不一样,我们的目的是让顾明朗安心地转世投胎,让世人知道顾清风残忍的真面目,可不是为了弄死他。”宋子昭皱眉说道。 “结果还不是一样!”苏兔不屑地说。 “也不知道顾明朗是怎么想的,不如我们再见他一面吧。”秦思俏小声地插了一嘴。话音刚落,其他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秦思俏。 “你没事吧?”宋子昭挑眉问。 “怎么了?” “你居然主动要求和鬼魂见面?” “呃……我也就想想……” “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我可不想再去找他,现在一定更可怕了!”宋子昭说着做出恶心的表情。 “你是说他的鬼魂也会像尸首一样慢慢腐烂?变得更可怕?” “废话!”宋子昭没好气地瞥了秦思俏一眼。 “就先将顾清风以贩卖私盐罪关押起来。”杨续拍板道。 秦思俏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她觉得顾清风会走到这步田地全是因为他们几个在暗处紧紧相逼,但她也明白如果不用这种方法恐怕是治不了顾大老板的罪的。 几个人刚刚部署好却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顾家的内贼找着了!四人听闻皆是讶异得很,因为他们很清楚,哪儿有什么东西被偷啊,也压根就不存在什么贼人! “这是唱的哪出?”宋子昭疑惑道。 杨续摇摇头,“先派个人打探一下。” 秦思俏隐隐觉得不安,却也没办法,好不容易等来了府里的人,回来却只打听到,捉到的果真是顾家一个受宠的下人,被发现了以后居然动手想要顾老板的命,所幸只受了点皮外伤,这会儿正在审问。 “那被捉的下人是谁?”秦思俏问道。 “小的无能,顾老板说了这件事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根本打听不到。” “好了,你下去吧。”宋子昭掏出了几枚铜钱打赏了那人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秦思俏着急地看向杨续,“计划照旧吗?” “等晚上苏兔去打探一番再做考虑吧。”杨续思忖了片刻对苏兔示意道。 “你们说……你们说那个下人会不会……会不会是朱细细啊?”秦思俏小心翼翼地说出心里的猜测。 “也有可能,毕竟她是顾明朗最信任的人之一,有机会接触秘方的人本就屈指可数……”苏兔开口道。 “不会吧,我就是害怕她卷进这件事,处处提防着呢!”秦思俏越发紧张起来。 “照理说应该不会,咱们不是一直在分散顾清风的注意吗,他全无可能会怀疑到朱细细。”宋子昭摸着下巴摇了摇头。 三人最后还是一致看向了杨续。 “我猜……十有八九……”杨续此话一出,秦思俏的心就凉了半截。 杨续没等秦思俏他们做出反应接着说道:“朱细细对他主子一往情深,难免会做出冲动之举。她有可能早就已经知道顾明朗的真正死因了。” “怎么会呢,我们一直隐瞒的很好啊!”秦思俏捏紧了拳头。 “她看似柔弱,实则外柔内刚,也很机灵,小的时候尝尽人间冷暖,如今又有这样的悲惨遭遇,普通的姑娘家哪里还能撑得住。我看她说不准还是个极为刚烈的女子。” 秦思俏大惊:“那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顾清风的真面目,岂不是会找他拼命!” 三人皆一脸的凝重,如果朱细细真的刺杀顾清风失败,那么等于是羊入虎口了,她是顾家家奴,随便安个罪名打死了也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想到这些,秦思俏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那姑娘如果有个什么万一,她秦思俏绝对要负主要责任,现在才后悔自己和朱细细透露了那么多,如果当初听杨续的编个谎话哄骗她一下就好了…… “先不要太担心了,是不是她还说不准,也有可能是顾清风在搞鬼。”杨续开口道。 “真的吗?难道会是顾清风放出的假消息?”秦思俏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现在有三种可能性……第一,顾清风为了引出我们而设下圈套,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第二种,的确有人刺杀顾清风,但那人与本案无关,并非朱细细……”杨续停下来看了秦思俏一眼。 秦思俏赶紧问道:“那第三种呢?” “第三种……朱细细知道了实情,刺杀顾清风失败,顾清风为抓住同伙,也就是敲诈他的人,故意放出风声,想捉住我们杀人灭口。” “那我们是否先将顾清风抓进衙门?”宋子昭皱眉问道。 杨续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不!万一是第三种情况,这样做很可能让顾清风狗急跳墙!朱细细就更加危险了。”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赶紧去顾家打探消息啊!”秦思俏越发觉得凶多吉少,顾清风连亲弟弟都能下得去手,弄死一个朱细细还不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杨续冷静地看向秦思俏,“即使做最坏的打算,朱细细现在也不会有性命之攸,只要她嘴巴够紧……” 秦思俏稍稍镇定了些,但是一想到朱细细可能正遭受着顾清风的折磨,心里就悔恨交加,恨不得冲进顾家把顾清风一刀了结了。 “现在干着急也没用,晚上我去一趟顾家。”苏兔开口道。 杨续点点头,“今晚不同,顾清风很可能早有准备,设下陷阱等着咱们。之前三番五次潜入,对你的武功深浅想必已经了解一二,你要加倍小心,只需打探消息,不要正面冲突。” “是。”苏兔依旧面无表情。 “我也去。”宋子昭说。 “你们分头行动,苏兔去别院,你去顾家正宅。” 杨续话刚落音,秦思俏凑近了问道:“我呢?我也要去!” 杨续瞥了她一眼,“我看你还是留在衙门为妙。”话说得客气,语气却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可……”秦思俏话说一半还是咽了下去,杨续的话没错,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出任务。她做事虽有些急躁,却不是鲁莽之人。 “好吧,我就在这里等着,有需要就叫我。” 杨续点了点头,宋子昭拍拍秦思俏的肩膀,“瞧你那眼神,都要喷出火来了,好了好了!别自己吓自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 第三十六章 报仇(二) 顾家大宅昏暗的地下室里,霉味夹杂着血腥味,令人窒息,在这个多呆一刻都觉得喘不过气的地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赵前,一个是朱细细。杨续的猜测没有错,朱细细已经知道杀死她少爷的凶手就是顾清风了,她被秦思俏打晕带回衙门那次,躺在床上装睡,听到了秦思俏他们的谈话,要替少爷报仇的信念在那时就扎根心底了。她将顾明朗临别送她的匕首一直带在身上,她要用这把刀亲手杀死仇人。朱细细这些天一直在寻找机会接近顾清风,但顾清风为人谨慎多疑,对家里下人的管束也越来越严苛,身边一直跟着个赵前,她根本没机会接近他,而且不知为何将别院里会弹琴的下人们都软禁在积善堂内。但朱细细却比别人多了点自由,那是因为杜小萱。杜小萱对朱细细从不设防,常请她去弹琴,顾清风也都依着他心爱的夫人,朱细细便下定主意从她那儿入手,她要揭穿这个禽兽的真面目,还少爷一个公道,让少爷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傍晚,杜小萱用了晚饭就躺在榻上做女红,眼瞅着肚子越来越大,她想亲手缝件小人儿穿的衣服。 “夫人,您歇着吧,这些事放着奴婢们来做吧。天色不早了,仔细伤着眼睛。”一个丫头一边说一边将塌边的油灯点燃。 “不碍事的,我闲着也是心里发慌,最近出了那么多事。” “夫人,您放心吧,姑爷治好了那些吃里扒外的就会接您回去了,您不用操心!” “哎……”杜小萱叹了口气,看着那跳动的灯火,思绪又回到那日……她一早起床发现贴身的紫玉不见了…… “小红!” “来了,夫人有何吩咐?” “我的紫玉不见了?你可见过?”杜小萱蹙眉道。 “奴婢刚给夫人收拾床铺来着,没见过呀!夫人是不是昨夜沐浴时摘下来了?”叫做小红的丫鬟摇了摇头。 “不会的,我记得……昨夜穿衣时还在的……” “夫人您别着急,兴许是绳子断了丢在哪儿了,您仔细想想今天上午都去过哪里?” “我早上起来就在房里用了饭,描了几笔字就去了婆婆那儿……之后就回到屋里哪儿也没去过了……” “会不会是丢在老夫人那儿了?” “小红啊,你快去帮我问问。” “好的,夫人,老夫人那儿平时没什么人来往,如果丢在那儿一定能找着的。”小红说着就往顾母所住的厢房走去。 顾母自病倒后一直卧床不起,只能靠下人喂些汤药来续命,但杜小萱依旧每日晨昏定省,都要在昏睡的婆婆身边坐一会儿,比顾清风去得还勤。 小红去了一趟自然是一无所获,回去禀报她家夫人的时候发现顾清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小红你去哪儿了,那么久?”顾清风语气里分明是在责怪小红照顾不周。 小红吓得就要下跪认错,“奴婢……奴婢帮夫人找东西去了。” 顾清风看向杜晓萱:“丢了什么?” “本不想告诉你让你烦心,只是这一直贴身带着的紫玉不知给我丢到哪儿去了?” “紫玉?”顾清风蹙眉。 “不碍事的,我有身孕以后总爱忘东忘西,过会儿就能记起来了。” “什么时候丢的?” “昨晚还在,今早就发现没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清风脸色骤变。 “怎么了?”杜小萱见他如此也是心里一沉,莫不是真的有家贼? “没什么,你再想想吧,找不到我再给你买块更好的。”顾清风云淡风轻地笑着说。 “嗯……” “那你歇着吧,外头还有些事要忙,我先走了。” “好……” “对了”,顾清风走到门口回头对杜小萱嘱咐道:“你身子不便,有什么需要就差下人去办,少出去走动。” 杜小萱点点头,心里却疑问重重。顾清风待她非常好,无微不至,只是……两人之间却总是隔着一层无形的东西,她有时候会觉得他很陌生,有事瞒着她,叫人看不透。 …… …… “夫人……夫人!” “哦!”杜小萱想着想着再回过神已经入夜了。“我这是又晃神了,灭了灯,睡吧……” 杜小萱躺在床上,伸手摸过衣领,紫玉现在好好地贴在胸口,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不翼而飞。那天醒来发现丢失的紫玉就在枕边也着实吓了一跳。顾清风只说是自己在花园草丛里捡的……可……为何家中要如此戒备森严……杜小萱想着这些经常整夜失眠,越发心事重重,住回娘家依旧如此,好在有朱细细这个好丫头,知道她爱琵琶,总弹些小曲子来给她解闷。 朱细细也得以频繁地来往于顾家和杜家,不久终于给她碰上了一个好机会。 这日午后,朱细细正在杜小萱屋里弹奏琵琶,顾清风前来探望她夫人,赵前并没有随行左右。 顾清风对着杜小萱嘘寒问暖,朱细细坐在一侧埋着头极力掩饰着心中剧烈起伏的情绪,仇人就在眼前,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不住地发抖,却是因为愤怒而非害怕。她平日里连花花草草也不曾伤害,可如今却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寻找下手的最佳时机。顾清风素来谨慎小心,若是在平时,他早已发现朱细细的异样,但唯独和他的爱妻在一起时,眼里心里就只有杜小萱和那即将出世的孩子了。杜小萱温柔地抚着肚子,时不时轻笑出声,往日里的疲惫和疑虑也似乎烟消云散了,脸上只有即将为人母的幸福光彩。这和美温馨的一幕却让一旁的朱细细更加痛苦、激动,因为她知道这一切原本都是属于少爷的,可如今他却要永远长眠于冰冷、孤独的地下了,而应该下地狱的恶人却霸占了所有的一切……… 顾清风把手轻轻地放在妻子的手上,欣喜地感受到孩子的一次胎动,顾清风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奇妙的感觉上,这边朱细细已经在长袖下把贴身带着的匕首紧紧地握住了,她眼睛盯着顾清风的脖子,一只手慢慢地把匕首从刀鞘中拔出来,朱细细趁着顾清风从椅子上移到杜小萱床边坐下的一瞬间,突然冲了过去,举起匕首就要往顾清风的脖子刺去,顾清风竟然没有半分防备,却是半卧着的杜小萱最先反应过来,可能是怀着身孕的缘故,对于危险的到来十分敏感,她使劲推了顾清风一把,朱细细的匕首直插进顾清风的肩膀,朱细细用尽全力拼死相搏,虽说没有伤及要害,但顾清风也一时被肩上的剧痛分了神,直到朱细细再次朝他扑过来,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已经慌了神的杜小萱看见顾清风肩头插着的凶器和大片鲜血尖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这一声却引来了屋外的家丁们,手无寸铁的朱细细很快被他们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顾清风!你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一定会帮少爷报仇的!”朱细细脸上毫无惧色,盯着顾清风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顾清风看着那双似乎要喷出火的眸子,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两腿竟有些发软,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身体走过去,一巴掌将朱细细打晕。 “这贱人疯了!想谋财害命!还不快拖出去!”顾清风一手扶着受伤的肩头,铁青着脸怒道。下人们本来听了朱细细的话都愣在那里,这回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朱细细拖了下去。等到朱细细离开了他的视线,顾清风这才觉得可以正常呼吸了,回头看杜小萱,脸色大变,比方才遇刺时的表情还要紧张几分。 “来人啊!”顾清风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杜小萱榻边。 “夫人……夫人?小萱……”顾清风扶着杜小萱的肩膀,声音和双手一样在颤抖。晕过去的杜小萱眉头紧锁,毫无知觉,只是两手依然牢牢地护住肚子…… 朱细细的话回响在顾清风的脑海中,他此刻居然产生了一丝悔恨之情,若是真有报应,他希望所有的一切都冲他一人来就好,千万不要伤及他的妻儿。 ————————————————————————————— 朱细细被关进了地下室里,这里只有顾清风和少数几个亲信知道。赵前正准备审问她,朱细细直直地站在那里,并没有被绑起来,眼睛看着地面,脸上毫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以为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能伤的了当家的?”赵前得意地开口道,见她没有任何反应接着说:“我劝你老实点,当家的或许还能念及多年的主仆之情饶你一次,快说,为什么要污蔑当家的?你有什么目的?还有哪些同伙?” 朱细细闻言抬起了头,“污蔑?哼!”眼里满是不屑。 “好你个朱细细,敬酒不吃吃罚酒!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赵前阴冷地说道。他挥了挥手,就有两个人抬着一个火炉从暗处走出来,然后用一根麻绳把朱细细吊了起来,看来是要给朱细细动私刑了。炉膛里的是烧热了的煤炭,赵前用火钳夹起一块闪着火苗的黑炭朝朱细细步步逼近。 “怎么样?这火炭贴在你那细皮嫩肉上可不好受哇!爷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的同伙是谁!” “呸!你不过是那禽兽的一条狗罢了,也敢自称爷!”朱细细毫无惧色地嘲讽道。她没能杀了顾清风,很清楚自己早晚会被顾清风灭口,如今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点去找她的少爷,陪着他…… 赵前没想到平时那么个娇弱的小姑娘性子居然这样烈,还以为稍稍吓唬两下就能把话问出来,没想到碰了个钉子,不由得恼羞成怒,他恶狠狠地伸手就是一巴掌,“啪!”朱细细脸上顿时又红又肿,嘴角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以为自己很能耐吗?告诉你,我们当家的早就怀疑你了,这些日子你的茶水里都被我下了慢性毒药,你那点破武功早就没了,还妄想刺杀主子,哈哈哈!” 朱细细抬头斜睨了他一眼,“对付禽兽,哪里还用武功。”她的武艺是为保护少爷学的。 “你不说也可以,反正你的同伙一定会来救你,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他上钩!”赵前说完脸色一沉,把那火钳朝朱细细肩头伸过去。 “啊……” 地下室里响起朱细细痛苦的喊声…… 第三十七章 月夜 月上梢头,苏兔和宋子昭商量了一番就趁夜色出发了。秦思俏在屋子里打转,想象着各种可能性,不停地往窗外张望,希望快点看到苏兔和宋子昭的身影。杨续走到秦思俏屋子前,看着烛火中闪烁的身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时,一个府里的丫头提着一壶热水往这边走来,杨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留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水壶。那丫头一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杨续冲她微微一笑,那丫头脸上一红,瞥了一眼秦思俏的房间,慌忙低头退了下去。杨续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照这种情形,似乎是会错意了,杨续想了想,算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于是伸手敲门。 “谁?” “我。” “哗啦!”秦思俏几乎是一个箭步冲过来打开了房门。 杨续还没看清她人,就听见秦思俏焦急的声音,“有消息了?” 杨续摇摇头,“哪儿有这么快!”语气很是无奈,真是一点定力都没有。 秦思俏脸上立刻写满了失望,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手上还拿着东西。 “你这是?” “给你送水来了。”杨续坦然地回答道,好像这事理所应当是他来做的。 秦思俏睁大眼睛一脸疑问地看着杨续,他不是在梦游吧。 “你不是要我这样一直站着吧。”杨续勾了勾嘴角。 秦思俏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点儿不避嫌地找来一定是有要事商量,于是了然地接下水壶,杨续自然而然地进了屋里,居然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秦思俏见他神神秘秘的,不禁有些心跳加速,不会是朱细细的事情又生出什么变故了吧,遂两只眼睛一直紧盯着杨续,只等他发话。杨续老先生倒好,丝毫没在意秦思俏眼里的焦灼,自顾自坐下倒了杯水喝起来。只等得秦思俏快要拍桌子了才缓缓开口。 “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秦思俏差点没晕倒,这人真是真是莫名其妙!秦思俏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道:“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这大半夜的不要吓人好吗。 “没什么要紧的,门口碰见送水的,到你这儿来讨口水喝。” “那杨大人可喝饱了?我再给您泡一壶茶?”骗谁呢! “莫急,莫慌”杨续老神在在地又添了杯水。 “我没着急啊,我……”秦思俏说一半没吭声了,原来是为了说这话来的……这是算出来她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了,不愧是神棍啊。秦思俏闭了闭眼,好吧,算你狠,一屁股坐在杨续旁边的椅子上,有个人说话总比干着急强。 “杨大人,苏兔和宋子昭会不会有危险?”秦思俏干脆地问道。 杨续终于抬起眼正视秦思俏了。 “放心,这里还找不到他两的对手。”杨续眼里满是信任,连带着秦思俏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 “那如果真的是朱细细,他们能把她救出来吗?”秦思俏皱眉道。 “这个难说。” 秦思俏心里又是一紧,总觉得和杨续说话都要一惊一乍的,不禁斜着身子靠近了问:“怎么说?” “唔……顾清风想必早有防备,不会轻易地暴露了朱细细的藏身之处,可能要花些时间。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我们暂且按兵不动。” 秦思俏想了想,的确如此,没想到杨续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今晚不请自来应该不是要和她商量对策,那是为了…… 杨续见她用探寻的眼光看着自己,还以为她心存疑虑,接着轻声细语地解释道:“你莫担心,就算被捉的真是朱细细,你也无需自责,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再说顾清风也不会立刻把她怎么样,他一定会想到利用朱细细把我们这些同伙一网打尽,毕竟他和我打过交道,深信朱细细一定有同伙与她里应外合。” 杨续说的这些话秦思俏也都想到了,如今只要安心等消息就好,不过经由杨续的嘴巴说出来就不一样了,秦思俏刚刚还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是好好地揣回肚子里了。 秦思俏低头沉思,不过想的和案件无关,她在想杨续今晚来她这里好像不为别的,貌似、大概、好想、也许、可能……是特意来安慰她的?不然的话……就是因为太无聊了? 秦思俏想到这儿抬头看了看杨续,正好和他四目相视,杨续的眼睛里有烛火在跳跃着,烛光把他的脸映照得一明一暗,屋子里一下子好像安静了很多,直到烛火发出了“噼啪”的声响,秦思俏才惊觉自己已经很失礼地盯着杨续看了好久了,这会儿那颗不安分的小心脏又开始七上八下了,她忙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倚着,凉风吹在有些发烫的脸上让她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听到身后有倒水的声音响起……秦思俏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秦思俏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 “你若累了就先休息吧,他们回来了会马上来知会你的。”杨续说着走到窗口,站在秦思俏身侧,眼睛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一只手却拿着瓷杯伸到了秦思俏眼前。秦思俏低头看看杨续的手,又抬头看看杨续的脸,最后小心翼翼地接下瓷杯。 “多谢!” …… 秦思俏突然发现杨续握着瓷杯的手十分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青白色的月光下比那瓷杯还要耐看几分,忍不住再看看自己的手,因为常年练武、干粗活,手心手背上有不少伤痕和老茧,真是相形见绌。 杨续看着秦思俏把他递过去的水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微笑,在月光朦胧下竟有一丝暖意。 秦思俏以为她喝下水杨续就会走了,没想到那人站在那里跟个桩子似的,秦思俏没办法只能假装打呵欠:“哎!真有点困了,我先睡了,他们回来了一定要叫醒我。”说着也不管杨续就直接往卧房走去。秦思俏坐在床沿上竖着耳朵听到关门的声音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躺倒在柔软的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拜杨续所赐,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心急了,但还是睡不着……心乱。 ––––––––––––––––––––––––––––– 杨续回到屋里也没有睡觉,他坐在床上准备调息运功,可屡次静不下心来,心里莫名烦躁,他觉得胸口闷得慌,便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窗,皎洁的月光便倾泻而下,依旧美得如梦似幻,只是比方才秦思俏屋里的要清冷些。想起秦思俏脸上千变万化、富有生气的各种表情,杨续就觉得十分有趣,嘴角弯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弧度。一个姑娘居然在男子面前说要就寝,还把他当成空气一般,是没把他当成男人,还是没把自己当成女人?这么容易就信任别人,心思如此单纯,也就是清水县能养育出她这样的人了……杨续无意中碰到腰间的黄泉剑,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地皱起。他拿起剑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他的命运已经和这把剑密不可分了,那么秦思俏呢?是不是和他一样认命了,从此成为鸣冤鼓的主人,或者说成为鸣冤鼓永远的奴仆…… ———————————————————————— 一阵微风透过窗户吹进卧房,躺在床上的杨续睁眼看着打开的木窗,他记得……睡前明明关上了……哎……杨续起身穿衣,在黑暗中开口道:“说了多少遍,有门敲门,有窗敲窗。”语气满是无奈。 “别院无任何异常。”黑暗中传来苏兔清冷的声音。 “哦?那就要看宋子昭的了。” 苏兔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便去顾宅。” “不用,他会见机行事的。” “是……秦思俏让我回来了就去找她。” 黑暗中又是一阵沉默,“等宋子昭回来,弄清楚情况再告诉她吧。” “是。”苏兔一个旋身,又从窗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苏兔回到房间点燃蜡烛,跳跃的烛火让她一片沉寂的面孔生动了起来,她解下佩剑坐在桌边,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一只手附在剑鞘上,仿佛她和那把剑就是一个世界,谁也闯不进去,谁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苏兔周身凛冽的杀气即使是在独身一人时也难以散开,这种死亡的气息已经长在她的身体里,与她合为一体。不是所有人活在这世上都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被赋予了某种使命,有人很不幸,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有人幸运地完成这些使命后再想回头重新活一遍,却发现已经被旧事烙上了深深的印记。苏兔打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杀手,她的使命就是杀人夺命,她从不考虑为何而做,只会紧紧盯着她的目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以为这样至少她也能成为最出色的杀手,不枉刀口上过此一生,可那人却说她失去了做杀手的资格……呵……这等于是宣判了她的死刑,她除了执行任务什么都不会……做侍卫?一开始真是觉得好笑,一个杀手现在却要保护别人的性命,太讽刺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忍耐了这么久了……顾清风这种如蝼蚁般的存在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何苦这么麻烦,但行有行规,她既已是侍卫,就要按照侍卫的规矩来……服从命令这一点她一向做得滴水不漏…… 第三十七章 月夜 月上梢头,苏兔和宋子昭商量了一番就趁夜色出发了。秦思俏在屋子里打转,想象着各种可能性,不停地往窗外张望,希望快点看到苏兔和宋子昭的身影。杨续走到秦思俏屋子前,看着烛火中闪烁的身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时,一个府里的丫头提着一壶热水往这边走来,杨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留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水壶。那丫头一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杨续冲她微微一笑,那丫头脸上一红,瞥了一眼秦思俏的房间,慌忙低头退了下去。杨续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派上用场,照这种情形,似乎是会错意了,杨续想了想,算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于是伸手敲门。 “谁?” “我。” “哗啦!”秦思俏几乎是一个箭步冲过来打开了房门。 杨续还没看清她人,就听见秦思俏焦急的声音,“有消息了?” 杨续摇摇头,“哪儿有这么快!”语气很是无奈,真是一点定力都没有。 秦思俏脸上立刻写满了失望,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人手上还拿着东西。 “你这是?” “给你送水来了。”杨续坦然地回答道,好像这事理所应当是他来做的。 秦思俏睁大眼睛一脸疑问地看着杨续,他不是在梦游吧。 “你不是要我这样一直站着吧。”杨续勾了勾嘴角。 秦思俏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点儿不避嫌地找来一定是有要事商量,于是了然地接下水壶,杨续自然而然地进了屋里,居然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秦思俏见他神神秘秘的,不禁有些心跳加速,不会是朱细细的事情又生出什么变故了吧,遂两只眼睛一直紧盯着杨续,只等他发话。杨续老先生倒好,丝毫没在意秦思俏眼里的焦灼,自顾自坐下倒了杯水喝起来。只等得秦思俏快要拍桌子了才缓缓开口。 “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秦思俏差点没晕倒,这人真是真是莫名其妙!秦思俏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道:“大人!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这大半夜的不要吓人好吗。 “没什么要紧的,门口碰见送水的,到你这儿来讨口水喝。” “那杨大人可喝饱了?我再给您泡一壶茶?”骗谁呢! “莫急,莫慌”杨续老神在在地又添了杯水。 “我没着急啊,我……”秦思俏说一半没吭声了,原来是为了说这话来的……这是算出来她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了,不愧是神棍啊。秦思俏闭了闭眼,好吧,算你狠,一屁股坐在杨续旁边的椅子上,有个人说话总比干着急强。 “杨大人,苏兔和宋子昭会不会有危险?”秦思俏干脆地问道。 杨续终于抬起眼正视秦思俏了。 “放心,这里还找不到他两的对手。”杨续眼里满是信任,连带着秦思俏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些。 “那如果真的是朱细细,他们能把她救出来吗?”秦思俏皱眉道。 “这个难说。” 秦思俏心里又是一紧,总觉得和杨续说话都要一惊一乍的,不禁斜着身子靠近了问:“怎么说?” “唔……顾清风想必早有防备,不会轻易地暴露了朱细细的藏身之处,可能要花些时间。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我们暂且按兵不动。” 秦思俏想了想,的确如此,没想到杨续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今晚不请自来应该不是要和她商量对策,那是为了…… 杨续见她用探寻的眼光看着自己,还以为她心存疑虑,接着轻声细语地解释道:“你莫担心,就算被捉的真是朱细细,你也无需自责,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再说顾清风也不会立刻把她怎么样,他一定会想到利用朱细细把我们这些同伙一网打尽,毕竟他和我打过交道,深信朱细细一定有同伙与她里应外合。” 杨续说的这些话秦思俏也都想到了,如今只要安心等消息就好,不过经由杨续的嘴巴说出来就不一样了,秦思俏刚刚还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是好好地揣回肚子里了。 秦思俏低头沉思,不过想的和案件无关,她在想杨续今晚来她这里好像不为别的,貌似、大概、好想、也许、可能……是特意来安慰她的?不然的话……就是因为太无聊了? 秦思俏想到这儿抬头看了看杨续,正好和他四目相视,杨续的眼睛里有烛火在跳跃着,烛光把他的脸映照得一明一暗,屋子里一下子好像安静了很多,直到烛火发出了“噼啪”的声响,秦思俏才惊觉自己已经很失礼地盯着杨续看了好久了,这会儿那颗不安分的小心脏又开始七上八下了,她忙站起身走到窗户旁边倚着,凉风吹在有些发烫的脸上让她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不少。听到身后有倒水的声音响起……秦思俏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秦思俏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 “你若累了就先休息吧,他们回来了会马上来知会你的。”杨续说着走到窗口,站在秦思俏身侧,眼睛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一只手却拿着瓷杯伸到了秦思俏眼前。秦思俏低头看看杨续的手,又抬头看看杨续的脸,最后小心翼翼地接下瓷杯。 “多谢!” …… 秦思俏突然发现杨续握着瓷杯的手十分好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青白色的月光下比那瓷杯还要耐看几分,忍不住再看看自己的手,因为常年练武、干粗活,手心手背上有不少伤痕和老茧,真是相形见绌。 杨续看着秦思俏把他递过去的水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微笑,在月光朦胧下竟有一丝暖意。 秦思俏以为她喝下水杨续就会走了,没想到那人站在那里跟个桩子似的,秦思俏没办法只能假装打呵欠:“哎!真有点困了,我先睡了,他们回来了一定要叫醒我。”说着也不管杨续就直接往卧房走去。秦思俏坐在床沿上竖着耳朵听到关门的声音这才舒了一口气,她躺倒在柔软的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拜杨续所赐,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心急了,但还是睡不着……心乱。 ––––––––––––––––––––––––––––– 杨续回到屋里也没有睡觉,他坐在床上准备调息运功,可屡次静不下心来,心里莫名烦躁,他觉得胸口闷得慌,便起身走到窗前推开木窗,皎洁的月光便倾泻而下,依旧美得如梦似幻,只是比方才秦思俏屋里的要清冷些。想起秦思俏脸上千变万化、富有生气的各种表情,杨续就觉得十分有趣,嘴角弯起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弧度。一个姑娘居然在男子面前说要就寝,还把他当成空气一般,是没把他当成男人,还是没把自己当成女人?这么容易就信任别人,心思如此单纯,也就是清水县能养育出她这样的人了……杨续无意中碰到腰间的黄泉剑,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地皱起。他拿起剑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他的命运已经和这把剑密不可分了,那么秦思俏呢?是不是和他一样认命了,从此成为鸣冤鼓的主人,或者说成为鸣冤鼓永远的奴仆…… ———————————————————————— 一阵微风透过窗户吹进卧房,躺在床上的杨续睁眼看着打开的木窗,他记得……睡前明明关上了……哎……杨续起身穿衣,在黑暗中开口道:“说了多少遍,有门敲门,有窗敲窗。”语气满是无奈。 “别院无任何异常。”黑暗中传来苏兔清冷的声音。 “哦?那就要看宋子昭的了。” 苏兔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便去顾宅。” “不用,他会见机行事的。” “是……秦思俏让我回来了就去找她。” 黑暗中又是一阵沉默,“等宋子昭回来,弄清楚情况再告诉她吧。” “是。”苏兔一个旋身,又从窗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苏兔回到房间点燃蜡烛,跳跃的烛火让她一片沉寂的面孔生动了起来,她解下佩剑坐在桌边,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一只手附在剑鞘上,仿佛她和那把剑就是一个世界,谁也闯不进去,谁也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苏兔周身凛冽的杀气即使是在独身一人时也难以散开,这种死亡的气息已经长在她的身体里,与她合为一体。不是所有人活在这世上都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被赋予了某种使命,有人很不幸,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有人幸运地完成这些使命后再想回头重新活一遍,却发现已经被旧事烙上了深深的印记。苏兔打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一个杀手,她的使命就是杀人夺命,她从不考虑为何而做,只会紧紧盯着她的目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以为这样至少她也能成为最出色的杀手,不枉刀口上过此一生,可那人却说她失去了做杀手的资格……呵……这等于是宣判了她的死刑,她除了执行任务什么都不会……做侍卫?一开始真是觉得好笑,一个杀手现在却要保护别人的性命,太讽刺了……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忍耐了这么久了……顾清风这种如蝼蚁般的存在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何苦这么麻烦,但行有行规,她既已是侍卫,就要按照侍卫的规矩来……服从命令这一点她一向做得滴水不漏…… 第三十八章 纵火(一) 晨光熹微,宋子昭还没一点消息,秦思俏急得在屋里直打转儿,苏兔在庭院里习武,杨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却是一夜未眠。秦思俏在公鸡打第三遍鸣的时候终于是待不住了,打开房门正要去找杨续,宋子昭却在这时回来了。 “别急,别急,先让小爷我喝口水,这一晚上又渴又饿的!”宋子昭说着就往杨续屋里一坐,苏兔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杨续房里,秦思俏跟着宋子昭后边给他端茶倒水。杨续坐在床沿上看着这几个不会敲门的人,脑子里浮现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怎么才回来?没有出事吧?”秦思俏急切地问道。 宋子昭翘起二郎腿,“开什么玩笑,我亲自出马能有什么问题!” “那你探到什么消息没有?见到朱细细了吗?苏兔说朱细细不在别院里。”秦思俏皱着眉问道。 “我估计现在顾清风和朱细细都在顾宅中。” “估计?”苏兔略有不满地吐出两个字。 宋子昭看着三人正襟危坐道:“顾宅一定有问题,看似平常,但我仔细观察那些来来往往守夜的家丁,发现他们都是练家子,而且根据我蹲守一晚的结果来看,每过一个时辰都会换一班人,十有八九是顾清风设下的陷阱。” “那你没见到朱细细?”秦思俏听完更觉得事情不妙。 宋子昭摇摇头,脸色不太好看,他看了一眼杨续,开口道:“也没见到顾清风,但……” “但是什么?”秦思俏忍不住追问道。 “我发现一间屋子十分奇怪,紧挨着正堂,有家丁提着灯笼进去许久,却没见烛火亮起来。” 杨续微微点了点头,“估计是顾清风的书房……” 秦思俏想了想,说:“提着灯笼进去……却又不点灯……不会是……” “地下室!”苏兔和宋子昭异口同声地说。 杨续沉吟了一会儿,看着秦思俏开口道:“朱细细恐怕凶多吉少。” 纵使杨续不说明,秦思俏也知道朱细细应该是出事了,即使还活着,也一定是被怀疑了,肯定不会好过。 秦思俏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她对杨续道:“看来现在只能去顾家硬碰硬了。” “看情况顾清风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否则也不会设下陷阱了。”宋子昭说道,说完看向杨续。 “嗯……”杨续站起身踱着步子,“密室也是我们的猜想,就是猜对了,里面是什么情况也难说,想要保全朱细细……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那现在该怎么办?难道袖手旁观吗?”秦思俏皱眉道。 “我们先去找顾明朗出来问问情况再做打算!” “我同意!”杨续话刚落音,秦思俏就反应过来,他们不知道内情,顾明朗一定很清楚,那儿是他家,而且他一定时常徘徊在顾家,找他出来问问发生了什么最简单不过了! “我不同意!”宋子昭突然大声说道,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怒视着杨续。 秦思俏吓了一跳,一头雾水地看着宋子昭,没想到这时苏兔也上前一步,说:“我也不同意!” 秦思俏惊讶地问:“为什么?”就算是宋子昭不同意是因为怕鬼,苏兔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无碍!今晚就再去一次!”杨续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杨续,你可别乱来!这么短时间里你都用了多少次黄泉剑了!”宋子昭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紧了拳头,秦思俏从未看过他那么生气的样子,想要追问却又被宋子昭可怕的表情给憋了回去。 “我去顾家救人便是!”苏兔依旧冷冷的,但语气也是不容商量。一时间屋里气氛十分凝重。 “为……为什么不能用黄泉剑了?”秦思俏轻声问道,打破了僵局。 宋子昭看了秦思俏一眼,“你的鸣冤鼓……” “行了。”杨续突然出言打断,“这种情况我们早有预料不是么!” “可你也应量力而为,最近你的情况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宋子昭似乎是和杨续杠上了,一点也不让步。 “什么情况?预料什么?跟鸣冤鼓有什么关系?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啊!”秦思俏有些激动地问道,口口声声说她是朋友,是自己人,可这些人分明就是有事瞒着她,秦思俏心里相当不是滋味。 “总之今晚你们俩哪儿也不许去!”宋子昭说完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就甩脸走人了。 秦思俏心想:这话是对我和杨续说的? 苏兔向秦思俏使了个眼色就离开了杨续的房间,秦思俏瞥了一眼看着窗外的杨续,脸上的表情倒看不出有多生气,只是有些许落寞。 “我先回房了。”秦思俏说完溜了出去快步往苏兔房间走,方才苏兔的眼神分明是有话要说。 秦思俏带着一肚子问题站在苏兔面前,还没等她开口问苏兔就低声道:“黄泉剑是个邪物,驾驭它所用的法术其实是一种禁术。” 秦思俏点点头,等待苏兔继续说下去。 “开通阴阳两界大门本就是逆天行事,因此使用黄泉剑有损阳寿。” 秦思俏脑子里突然闪现出杨续伏在她肩头睡觉的画面,“可……杨续不是很早以前就跟着他的师父学习法术了吗?我头一次看他施法时他也很熟练,我还以为他常常这么做。” “我不知道司马仁希教了杨续什么,但在遇到你之前,很少使用黄泉剑。” “……是因为……鸣冤鼓?” 苏兔点点头,“找到了鸣冤鼓,黄泉剑才算是真正有了用武之地,这段时间遇到顾明朗的案子,杨续屡次施法,身体已经有些异样。” “这么严重……”秦思俏听了苏兔的话心里一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你们应该早些告诉我啊!”秦思俏心里非常不安。 “杨续嘱咐过不要告诉你这些。” 秦思俏看着苏兔,苏兔摆出一副“无所谓他管不着”的表情。 “哎……”秦思俏叹了口气,“那杨续现在如何?有没有什么办法?需要看郎中吗?” 苏兔看着秦思俏,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减少施法的次数应该没有大问题。他自己修炼的法术可以帮他调理身体,普通郎中没有用。” “我明白了,我先走了,再想想有什么好办法能代替顾明朗。” 苏兔一人站在房间里,如梦初醒般,她居然一口气和秦思俏说了那么多话……这个姑娘的确有些非同寻常。 秦思俏拖着沉重地脚步回到房间,她靠在椅子上拿起腰间的鸣冤鼓仔细端详着,回想着从初遇到现在,自己真是太粗心了,好几次杨续的怪异表现都被自己忽略了……秦思俏越想越懊恼,甚至有些自责,几次想去找杨续问个明白却又不知为什么挪不动步子。 “哎……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对付顾清风吧!”秦思俏拍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傍晚用餐时,一桌人出奇的安静,秦思俏看看宋子昭又看看杨续,放下筷子,开口道:“我有一个办法……” 三人都停下看着秦思俏。 “就是……我可以假装朱细细的同伙被顾清风捉住!这样说不定就能进入密室,咱们再来个里应外……合……?”秦思俏越说越没底气,看三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方法被嫌弃了。 “实乃下下策。”杨续摇摇头表示不赞同。 “你傻呀,自己送上门去!”宋子昭毫不客气地说。 苏兔沉默了一会儿,“对你来说太危险。” …… 秦思俏泄了气,郁闷地盯着碗底。 “不过,我可以。”苏兔突然开口。 “嗯?”秦思俏眼睛放光地看着苏兔。 宋子昭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唉,我说你们带没带脑子啊,顾清风会给你们时间来里应外合?不一刀结果了你们我就把宋子昭三个字倒过来写。” “况且顾清风一直认为讹他的是个男人啊。”杨续说。 秦思俏想了想,也对,自己没考虑周全,顾清风很有可能下了死命令,她们连说话的机会或许都没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兔说这话时杀意已经让旁边坐着的秦思俏起鸡皮疙瘩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时知县大人扯着满脸横肉一路小跑着来到杨续他们跟前,弯着腰笑道:“打扰各位大人了,大人让我准备的东西我都备好了!”一脸的谄媚。 “嗯,很好,先放到后院,我会看着办的。”杨续道。 那知县讨好似的向他们拱着手,一边倒退着离开一边说:“那小的就告退了,不打扰各位大人用饭了。” 知县走后秦思俏瞪着眼问杨续:“这是怎么回事?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放火烧山!”杨续“哗”的一下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了起来,秦思俏莫名地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四人站在后院里看着一大桶灶灰和十几支利箭,秦思俏只觉得喉咙发紧,“纵火……按律当斩……” “嗯……秦捕头对律法很是熟识。” 可惜杨续没有看着她说话,秦思俏的白眼都白翻了。 “你是要在顾家放火?”宋子昭问。 “不能入虎穴,就只能逼老虎自己出来了。” “万一殃及池鱼呢!”秦思俏很是担忧,顾家那么多无辜的人,还有顾宅周围的民居也很危险啊。 “不怕,我已命知县带人准备好用砂土及用水在顾宅附近待命。” “会不会太冒险了?今日风势挺大,就怕到时候火势难以控制。”秦思俏还是觉得不妥。 “把顾家搅乱了便救火,不会烧很久的。”杨续胸有成竹地说。 “那万一火扑灭了,顾清风还不出来呢?” “那样最好!知县就可以去救人立功了。” “啊?”秦思俏还是一头雾水。 宋子昭开口道:“此计可行!秦思俏你去过地下室吗?” 秦思俏想了想说:“嗯,清水县的地牢我去过几回,存酒的地窖我也见过。” “你想想地下密室都是什么样的?” “嗯……一般是地道式或棋盘式。” “没错,里面大多巷道狭长,纵横交错,出入口很少。”宋子昭说得一脸兴奋。 秦思俏一下子如醍醐灌顶,“站在地下室出入口,总感觉有风在往里吹,如果走水,屋里浓烟滚滚,一定会被吸进地下室,加上地下室结构特殊,烟雾很难散去,到时候就可以让知县带着衙门里的人冲进去救火!” 杨续朝秦思俏赞许地点点头,“晚上你和苏兔负责声东击西,在顾宅各处放点小火分散注意力,把屋子里的人先引出来,防止伤及无辜,我和宋子昭就重点把可疑的那间屋子点燃。” 秦思俏听着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那我们现在赶紧准备准备吧!” “我这就去画一张顾宅的图来。”宋子昭起身就走。 …… 第三十九章 纵火(二) 此时顾清风正在密室中。 赵前放了把太师椅在正中央,他的主子顾清风就端坐其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离他仅五步远的正前方就是绑在木桩上的朱细细,此刻已经是遍体鳞伤昏了过去。顾清风把玩着食指上的绿宝石戒指,盯着朱细细的双眼满是凶煞。他朝身旁的赵前示意弄醒朱细细,赵前麻利地拎起地上的一桶凉水往朱细细脸上泼去,那水很浑浊,还散发着阵阵臭气。 “咳咳……”朱细细被呛醒,钻心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着凉气,她脸色苍白,嘴唇泛紫,浑身发抖。她那悲惨的模样也没有让对面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醒了?”顾清风开口道。 朱细细勉强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怒视着顾清风,身上的疼痛哪里比得上失去少爷的痛苦,对于顾清风的恨意已经让朱细细近乎疯狂。她张张嘴想骂这畜牲,可喉咙像被火炭堵住了一样,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还火辣辣的疼。 “这是你的吧?”顾清风从袖口掏出一片玳瑁,“是弹奏琵琶用的。” 朱细细想起这是她丢失的琵琶拨片。 “说,你把他的尸骨弄到哪儿去了。”顾清风声音低沉,叫人不寒而栗。 朱细细并不打算理睬顾清风,依旧横眉冷对。赵前见状掰开朱细细的嘴往里面强灌了一口水。 “咳咳……咳……呸!” “哼!没想到你还挺硬气的!不愧是顾明朗养的一条好狗!也难怪我的傻弟弟好吃好喝地待你,这玳瑁可是少有的好货,居然给你这个下贱的东西。” “人在做……天……在看,顾清风,你得意不了……多久了……”朱细细咬牙切齿道。 顾清风冷冷地笑道:“牙尖嘴利,可惜啊,不过是条只会乱吠的傻狗,和你主人一个样。偷紫玉也是你干的吧,只有你进出过小萱的屋子。”顾清风的脸色更加难看,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还以为你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没想到居然如此自不量力,怎么不等你的同伙一起上啊?是不是拿了钱一走了之了?” “你再套我……的话也……没用……是我一人……所为……”朱细细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眼前的一切都越来越模糊,头疼欲裂,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用尽力气咬住自己的舌头努力保持清醒,她要坚持,坚持看到恶人得到报应,她才能安心去找少爷,现在她还不可以死! 顾清风肩上的伤此刻又隐隐作痛,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纤弱的婢女居然有那么大胆子在屋里行刺他,他也是大意,没把她放在眼里,居然被这丫头伤了,最重要的是小萱因此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万幸她没听到朱细细说了什么……想到这里顾清风就后怕,再也没那个耐心跟朱细细兜圈子了。 “不说……可以!赵前!” “主子!” “给我打!留着半口气就行,拿回那一百两,少不了你的!”顾清风说完甩甩袖子转身便走。 “是!” 赵前阴狠地瞪着朱细细,手拿两指粗的皮鞭一步步靠近,仿佛恶鬼一般…… ———————————————————— 月亮慢慢显现在夜空中,在雾气中朦朦胧胧。秦思俏他们刚好完成手中的活,灶灰已经分成大大小小的十几份绑在了箭头上。知县那边也有人来通报一切准备就绪。 “我再说一遍。”杨续道,“苏兔、秦思俏你们二人只管放火引起混乱,尽量拖住宅子里的守夜,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被发现,我和宋子昭会找时机进去救人的。” 秦思俏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跟着苏兔一起行动的。” “好,那我们这就出发吧!”l 杨续语气里的势在必得让秦思俏颇为激动,对这次行动突然有了十成的把握,她有预感这次一定能成功! 宵禁过后,四人分头行动,苏兔和秦思俏先行来到顾宅,二人一身黑色劲装,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之中。两人在顾家斜对面停了下来,只见顾宅大门紧闭,门上悬着两个灯笼,里面静悄悄的。苏兔跟秦思俏递了个眼色,借着一户人家宅子外的歪脖树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头。苏兔在树叶的掩护下向顾宅望去,虽然隔着一条街但凭借着她超凡的视力和听力,加上宋子昭侦测到的情况,还是很快就将里头的情况摸清楚了,顾清风在正门处的部署最为松懈。 苏兔一个旋身飘落树下,对等候着的秦思俏小声道:“正门。” 秦思俏点点头,她明白过会儿二人要从正门开始放火。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街道上,秦思俏定睛望去,可算是松了口气,宋子昭和杨续都换上了一身下人穿的粗布麻衣,她方才还担心宋子昭要是照旧穿着宽袍阔袖会不会不小心引火上身。 “如何?”杨续看向苏兔。 “从正门开始,再分头往东西方,北边小门留着。”苏兔应道,她和秦思俏的任务很简单,先把里边的人引到正门,二人再分别往东面和西面放火,将人分散开,好让宋子昭和杨续趁乱行事。 “等到衙门信号我们便行动。”杨续望着顾宅说。 “知县那边没问题吧?”秦思俏问。 “放心吧,这么爱操心。”宋子昭说道,脸色和语气皆是十分轻松。 秦思俏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今晚或许是救出朱细细的唯一机会了。 没过一会儿,几条街之外的地方升起一盏孔明灯,正是知县准备妥当的信号。 苏兔和秦思俏迅速靠近顾家正大门,两人施展轻功跃上了屋顶,苏兔和秦思俏身轻如燕,屋顶上的瓦片微不可闻地发出“咯咯”两声,二人站稳后迅速俯下身子,老天似乎有意帮扶她们,将月亮藏进了云雾中,月光越发暗淡了。秦思俏此刻已经忘记了紧张,全神贯注地盯着院子里提着灯笼的人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一旁的苏兔打了个手势,同时抽出背后的弓箭,秦思俏从袖口摸出两个打火石,“啪啪!”火星迅速引燃了包裹着灶灰的箭头,还没等院子里的人回过神来,苏兔已经将燃烧的箭射入院子里的草丛中,顾家被点亮的一瞬间,苏兔和秦思俏已兵分两路,在一阵骚动中,二人又相继射出了三四支箭,院子里树木花草很多,火势很快就起来了,方才还一片寂静的顾家此刻已是人声鼎沸,有人高喊着“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往屋外跑去。还有的声音在喊“快快快!东厢房窗户烧着啦!快去啊!”,“哎呀!花厅也冒烟啦!先去救那边啊!”,“救命呐!救命呐!”……夹杂着婢女们的哭叫声,场面十分混乱。杨续和宋子昭见状轻松跃入顾家,在火光和浓烟中迅速穿过奔跑的众人靠近了书房,书房大门依旧紧闭,宋子昭将准备好的灶灰往窗户缝隙上一洒,杨续吹了根火折子往灶灰上一扔,火苗迅速蹿了起来,接着他又往天上射响鸣镝,只待知县前来完成救火这场好戏。不过两人也没闲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湿巾捂住口鼻,宋子昭绕到没有着火的北边小门处候着,杨续则留在书房附近,势必要来个瓮中捉鳖。 这个知县做事情倒也算麻利,接到信号后很快带着衙门里的人赶来救火,因为事先早有准备,火势很快就控制下来,抱头乱窜的人见到他们来救火也总算恢复了些理智,喧闹渐渐平息了下来,在屋顶上观望着的秦思俏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可环顾左右却没见到苏兔的影子,秦思俏现在已经习惯了这尊大神总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还未散去的浓烟遮住了秦思俏的视线,她很想进去找朱细细,但她在出门前答应了杨续留在外面把风,不可以食言,虽然她心里明白哪儿有什么风需要她来把,不过是找个借口不让她进去罢了,秦思俏心里生气,但为了顾全大局,她只能接受安排,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她只能默默为朱细细祈祷了。 此刻知县正带着五六个人冲在最前面,径直往书房的方向走,杨续交给他的任务就这一个,灭了书房的火,进去包围里面的人。知县自然不会放过这将功折罪的好机会,很快带人灭了火,滚滚浓烟呛得他们眼泪直流,知县已是一脸的黑灰。 “咳咳咳!快!快给我把门打……咳……开!” 大门从里边被拴上了,两个捕快朝木门一顿猛踹,很快那木门便应声倒地,几人用衣袖稍微掩着口鼻就往里冲,这知县大人这回算是拼了老命了,不过一转眼就被人扶着退了出来,正好见着屋外等后的杨续,差不多要晕过去的知县此时还不忘表忠心,“大……大人,不能进啊……里边的烟能呛死人啊!” 杨续知道他三分真话七分装,微笑道:“辛苦了。”接着对旁边架着知县的两个捕头说:“还不快扶你们知县到边上坐着,弄点儿水来!一会儿可还要捉拿要犯呢!” 知县闻言差点背过气去,这位杨大人真是打算把他这老命留在这儿啊! 这大门打开后浓烟散得也快,杨续正准备独自进去搜寻一番,却被一人拦住。 “苏兔,你怎么在这儿?”杨续问道,眼睛看向四周。 “让我先进去看看。” “等等,我不是让你看着秦思俏吗?”杨续略带不满地问。 “她在外面。”苏兔说完就往书房里走。 “唉!”杨续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去找秦思俏。 …… 第四十章 追捕(一) 苏兔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因为救火及时,里面的东西都没有被烧毁,只是窗户都烧光了,墙上也焦了一大片。他们之前的猜测很正确,这里看似就是个很普通的书房。不过这种地方藏个密室对苏兔来说实在是小儿科,她仔细观察着地面,终于发现书架脚下的烟不正常地飘散着。有风,从地面钻出来的风。 苏兔一手推开沉重的木质书架,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那书架上摆放的书籍居然纹丝不动,都是黏在上面的摆设而已,密室就在书架后面,正是个地下室。秦思俏掀开地上的铜门,一个能容两人并排通过的甬道出现在眼前,苏兔侧耳听了听便顺着阶梯往下走。 杨续这边低着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大门外走,门口来来往往拎着水桶的人络绎不绝,到处是熏人的烟味儿。杨续站在门前四处张望却不见秦思俏的身影,便往门外浓烟未散处走去。刚走了两步袖口突然被人拉住,杨续回过头一看,正是秦思俏。 “过来。”秦思俏扯着杨续的袖子就把他往僻静处拉,“你怎么大摇大摆地站在这儿?”杨续也不作声,任由她拉着自己走。 “顾清风捉住了吗?”秦思俏迫不及待地问道。 杨续看着她愣了一下,又低头凑近了看了看,下意识伸出的手转了个弯,不着痕迹地背到了身后。 …… “你笑什么啊!我问你话呢!”秦思俏气鼓鼓地说,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耐心都快用光了,这人倒好,装起哑巴来了! 杨续摇摇头,“没有。” 秦思俏一听急了,“那你出来瞎溜达什么啊!还不快去找他,还有朱细细呢?她人找着了吗?” 杨续脸上笑意更浓,“这不人手不够嘛,特意来找你。” “哦,那我们快走吧!”秦思俏转身就跑,她满脑子问号,这人是不是被烟熏傻了,有什么可乐的啊!笑得她心里发虚了都。 两人走到书房门口,知县赶忙凑上前道:“苏大人已经进去有一小会儿了,小的派了两个身手好的跟着,却被苏大人赶回来了。” “无妨。”杨续点了点头。 看着杨续云淡风轻的神情,秦思俏心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什么时候杨续也能这么信任她啊…… “宋子昭不在吗?”秦思俏问道。 “他在北门守着。”杨续应道。 …… “知县大人有事吗?”秦思俏问道,这知县怎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哦,秦大人啊!没事,没事,大人辛苦了!”知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人啊,还不快给秦大人弄点干净水来擦把脸!” 秦思俏纳闷,这要拍马屁也该拍杨续的,突然要她擦什么脸,真是莫名其妙…… 秦思俏看看杨续,那人拿背对着她,不过秦思俏感觉他一定是在笑。这时一个捕快打着灯笼,提着水桶恭敬地站在秦思俏面前,秦思俏正好觉得有些热,恭敬不如从命,拿起水桶上搭着的一块雪白汗巾擦起脸来,正欲丢进水桶,却见灯笼下的雪白汗巾竟然变成了灰的…… 秦思俏瞬间明白为何杨续一直止不住地笑,汗水混合着烟灰糊了一脸啊!这家伙居然瞒着她,害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想想自个儿顶着这张煤饼脸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一定非常非常非常滑稽,难为知县有城府,此刻还能一脸诚恳地看着她。 秦思俏冲杨续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拿起汗巾又沾了些清水就往脸上狠狠地擦起来,杨续瞥了她一眼,觉得秦思俏有时候委实有趣得很。 收拾干净,秦思俏走到杨续旁边,没好气地说:“杨大人这是存心看我笑话。” 杨续眼含笑意,温和地说:“我还当你是故意做的伪装呢……”一脸的人畜无害。 秦思俏心里默念,我忍我忍我忍! “苏兔怎么还不出来,我们进去看看吧。”秦思俏提议道。 “差不多了……知县大人!” “小人在!”知县听见杨续叫他立刻迎了过来。 “你派几个人进去看看情况吧!” “是,来人…” 秦思俏眼巴巴地看着杨续,这里有个现成的捕头他怎么就看不见呢! 怎奈杨续就是瞧都不瞧她一眼,绝对是故意的。 ----------------------------------------------- 苏兔顺着台阶缓缓而下,里面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却似乎一点动静也没有。苏兔在密室中绕了一圈,终于在一片昏暗中发现了蜷缩在角落的朱细细,离她不远的地方是密室的另一个出口,地上还有点滴水渍,看来是有人从这里逃了出去,把朱细细丢在这里。苏兔探了探朱细细的鼻息,还有一口气,便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朱细细从原路返回……好不容易把朱细细带上了书房,里面的烟味却更加令人难以忍受,朱细细的气息已经是断断续续。 在外面候着的秦思俏见捕快背了个人出来,紧张地迎上前。 “你们轻一点!” 捕快轻手轻脚地放下朱细细,秦思俏借着灯笼仔细一看,心里顿时凉了,这哪儿还是那个聪明勇敢的俏丫头,面无血色,满身血污,像是地狱里走了一遭。杨续见秦思俏呆在那里,快步走上前摸了摸朱细细的脖子。 “快!扶她坐起来。” 秦思俏这才回过神,帮着杨续把朱细细扶起来靠在树下。 “知县大人,郎中可请来了?” “在这儿呢!在这儿呢!都按您的吩咐安排了。”知县身后站着个黑瘦的中年人,半夜被衙门的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到现在还战战兢兢,两眼发直,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你快看看她怎么样了!”秦思俏急切地看着郎中。 那郎中赶紧提着药箱跪坐在朱细细旁边,翻了翻她的眼皮,把了会儿脉。秦思俏在一边站着直发抖,心里像是有个鸣冤鼓一般咚咚直跳。朱细细如此惨状她并非没有想过,但真正出现在眼前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郎中掐住朱细细的人中,对秦思俏道:“大人,小的需要干净的水。” 秦思俏一个箭步冲到一个水桶边舀了一瓢清水递了过去。郎中给朱细细喂了些水,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盖上,站起身来拱手道:“大人,病人失血过多,又伴有失温症。不宜在此地救治,还请移至小人医馆中。” 杨续点头道:“请郎中务必尽心尽力。”说完便叫两个捕快抬着担架送朱细细去医馆。秦思俏跟在郎中后面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有生命危险吗?” 郎中一边走一边说:“实不相瞒,这位姑娘伤势很重,小人只能尽力而为,还要看这位姑娘的造化。” 秦思俏咬了咬嘴唇拱手道:“就拜托郎中了!” “不敢不敢!” …… 杨续见秦思俏铁青着脸走了回来,奇怪地问:“我以为你跟着一起去了。” “我去也没用,只能干着急,现在我只想将顾清风绳之以法!”秦思俏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黑夜中的双眸里像是藏着两根熊熊燃烧的火把。杨续见她这般样子,正色道:“等抓到了顾清风,全凭你处置便是。” 这时,苏兔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杨续看向她身后,却没见到顾清风的影子。 “你怎么才出来?”秦思俏问道,她是真害怕苏兔会出什么意外,在她眼里,苏兔做任何事似乎都没有把自己的性命安全考虑在内。 苏兔见秦思俏一脸担心,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将书房里的入口暂时用重物封了起来,密室里面还有另一个出口,应有人从那里逃了,方才我已让捕快下去查看。” 杨续略显惊讶地看了苏兔一眼,转向秦思俏说:“看来顾清风不在这里,我们按原计划发缉捕文榜!” 秦思俏点点头,“顾清风要么是见到衙门的人逃跑了,要么是根本不在顾宅……知县大人!” “小的在!”知县大人刚找了块干净地方准备坐下,屁股还没挨着地就立马弹了起来。 “你都看到了……缉捕文榜准备好了吗?”秦思俏问道。 “昨天就备好了,罪名是伤人……致死。” “好,这就张贴在城中各处,再派些人手随我们去顾家。” 知县一边连连道是,一边却抬眼看着杨续,见杨续微微颔首,知县这才下令派一部分人把守顾宅,另一部分迅速赶去包围顾家别院。 杨续、秦思俏、苏兔三人往北边小门走,远远见到一个小捕快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见到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大人,那条出口是……是通向后花园的一座假山,假……假山里面开了个洞,只能容一人勉强通过……并没见到其他人。” “嗯,去洞口守着,密室里的东西看好了。”苏兔开口道。 秦思俏问:“密室里有什么?” 苏兔看了秦思俏一眼没出声,秦思俏突然反应过来……料想是各种折磨人的刑具了…… 三人加快脚步,一出门就看到宋子昭面色阴沉地靠墙站着,两臂环抱于胸前,一脸的郁闷。因为顾家走水,街坊邻居都跑出来想要帮忙灭火,大门有衙门里的人在,老百姓们就往这小门里冲,宋子昭为了拦住他们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宋子昭见着三人,一张脸更臭了,“怎么才来啊!天都要亮了。”他指了指天空,的确已是蒙蒙亮了,“事情办妥了吗?” “朱细细送去医馆了,正要去追捕顾清风。”杨续说。 宋子昭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去杜家看看吧,万一……” “不太可能……”杨续沉吟片刻,转念道:“也好,你去吧。” 宋子昭闻言施了轻功一眨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杜家可在城那头,他不用骑马吗?” 秦思俏心想:有劲儿可不是这么使的。 杨续挑眉道:“兴许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一本正经的语气真不像在开玩笑。 “那我们怎么走?” “别院离这儿又不远。”语气里满是嫌弃。 “那我们也跑过去?”秦思俏心想这儿估计就杨大人你身子弱跑不动。 “前面路口右转……有驿站!” …… …… 秦思俏打定主意以后干活一定紧跟着杨续,无论如何吃不了亏的! 第四十一章 追捕(二) 知县虽然看上去脑满肠肥,但做事情还算利索,杨续他们来到别院时,捕快们已经搜得差不多了。三人在门口下了马,知县很快便迎了过来,面露难色。 “大人,我等已经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了,都不见顾清风的踪影。”知县满头大汗,一脸的疲惫不堪。 秦思俏闻言心里烦躁,大声质问道:“你们有好好守着吗!” 知县吓得抖了抖,低着头,哆哆嗦嗦地回答道:“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啊,大人!小的……小的以为那顾清风一定是畏罪潜逃了!” “哼!若是逃了,惟你是问!”秦思俏气急,怒气冲冲地大步往院子里走。留下知县哑巴吃黄连,眼巴巴地望着杨续。杨续假装没看见一般从知县面前施施然走过。 院子里站了好些人,皆是别院里的家丁、丫鬟,旁边两个捕快挎着刀来回巡视着,人群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有些胆小的吓得要哭,却又硬生生地憋着不敢出声。秦思俏见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小厮披头散发,只穿着薄衫瑟瑟发抖,想了想对众人道:“管家在何处?” 半晌,一个年约半百的家丁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低着头小声道:“小人刘郁,是这别院的管家。” “请问刘管家,别院里有多少人?” “回大人的话,一共是10人。” 秦思俏算了算,“那为何这儿只余8人?” 那位刘管家见秦思俏并不像普通当官的那样横眉怒目,便抬起头来恭敬地说:“大人,是这样的,前两日有个小厮爬树掏鸟窝摔了下来,断了腿,回家养伤去了,还有个会弹琵琶的丫头,被少爷叫去正宅了。” 秦思俏点点头,谁能想到朱细细竟然被主子囚禁虐待呢…… “刘管家,你先带他们去屋内候着吧,都待在一起,不要随意走动。” “是,多谢大人。”刘管家正欲跪下磕头,却被秦思俏上前扶住。顾家这一倒,这些可怜的人还不知道要上哪儿去谋生……像朱细细这样的孤儿也许又要流离失所、颠沛流离了。 “你累了?”杨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秦思俏身边,见她一脸疲倦之色。 秦思俏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冲杨续说:“还行,倒是你……没关系吗?”苏兔说过的话像一根刺一样扎在秦思俏心里。 杨续看着秦思俏红红的双眼,拧起了眉头,“我?” 秦思俏差点儿把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话到嘴边却变了,“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吃的也少。” 杨续移开视线,“咳咳……多虑了……”她还记着他吃了多少…… 秦思俏觉得杨续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抬起头看着他,却见他眼神闪烁,表情也十分古怪。 还未来得及深究,苏兔冷冷的声音传来:“是否封闭金良城?” 秦思俏一惊,苏兔一直在身边,自己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内心再一次为苏兔的强大所折服…… “不用,顾清风那么看重自己的家业和尊严,不可能抛下怀有身孕的爱妻逃走,现在一定在哪儿想办法垂死挣扎呢!” 秦思俏觉得杨续说得有理,“我们上雨竹楼看看吧!兴许他在那儿呢!” “是啊,我竟没想到。”杨续熠熠生辉的眸光对上秦思俏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这时阳光刚好穿过云层照亮大地,杨续的脸被朝霞染成了柔柔的淡金色,秦思俏从未见过这般温柔的神色,一时间竟望着他移不开眼…… “走!”苏兔一马当先往外走去。 秦思俏如梦初醒,赶紧转过脸,心头却一阵阵发紧,心想:杨续难不成会些摄人心魂的异术不成……她怎么就觉得那张脸突然变得那么好看,比宋子昭还要耀眼几分呢? 三人骑马从别院一路往雨竹楼去,街上已经开了早市,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吆喝声、叫喊声此起彼伏。三人未着官服,无人避让,在人群中走不快。秦思俏正着急,却看见缉捕文榜周围三三两两的聚着一些人,间或可以从行人的闲聊中听到“走水”、“顾老板”、“官府”等字眼,她干脆一翻身下来牵着马慢慢走,听听人们都在说些什么。 “顾老板杀人了?” “听说打死了家里一个丫鬟。” “不会是弄错了吧,顾老板可是位儒商,怎么会杀人呢!” “假不了!我二舅姥爷的弟媳妇的干儿子在衙门当差!” …… “听说昨晚顾家走水了!” “是真的,我兄弟就住在顾家对面。好在没烧死人!” “哎呦,那漂亮的大宅子可不都毁了,里面值钱的玩意儿肯定也不少。” “古玩珍藏倒是没有,听说顾家早就是个空壳子了,能卖的早都卖了!外面还欠了债呢!” …… “老李,你那相好的不是在顾家做事吗?顾清风到底犯了啥事啊?” “嘘,你可别说了,我好几天没见着她面了,听说顾家出了大事啦!” “顾清风他真杀人啦!” “昨夜走水,当官的在顾家救火,发现一个被打死的女人……惨的哟!” …… “你瞧见了吗,文榜上有说死了什么人嘛?” “没瞧见,但据说是买来的一个下人。” “那不就破点财的事,怎么这么兴师动众的。” “谁知道里面还有些什么弯弯绕呢,听说顾清风都跑路了!” “真的假的……” “中午看看雨竹楼还做不做生意不就知道了!” ———————————————— 三人在雨竹楼门口停下,这会儿大门紧闭,虽然大街上车水马龙,但百姓们似乎对顾清风的案子不甚在意,甚至没有人在雨竹楼前驻足观望,皆如平常一般为生计忙碌着,杨续他们三人牵马并排立于门前倒显得有些奇怪了。 秦思俏习惯性地摸了摸腰侧,却意识到没有带上刀,不然早就给它劈开了。杨续见秦思俏东张西望的,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十分礼貌地敲了敲门。秦思俏看着杨续这翩翩公子的行径深感自己办事太过野蛮、激烈,说不定还真有人来给他们开门呢…… 好一会儿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见杨续站在门口似乎仍然不死心,伸手似乎准备再敲几下,秦思俏忙开口道:“顾家的事情都传遍了,里面不会……” “咣!” 秦思俏话没说完,大门已经被苏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个儿踹倒了……秦思俏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其实自己办事情实在算不上野蛮、激烈…… 杨续一边挥着袖子挡开扑面而来的灰尘,一边拉长着脸对苏兔说:“苏护卫下次行动,可否先知会一声?”苏兔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地踏进雨竹楼。秦思俏可以断定苏兔绝不是杨续的护卫,谁能相信一个护卫架子这么大! 这一声响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毕竟大白天擅闯民宅,秦思俏听见旁边已有老百姓在悄悄地说着报官云云。众目睽睽之下,杨续像回到自己家一般从容地走了进了雨竹楼,这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厚脸皮,秦思俏自知难以望其项背,只得低着头跟在后边迅速闪了进去……还不忘把大门扶正、关好…… 秦思俏环视酒楼,冷冷清清,亏她刚才还在想要是遇到抵抗该怎么阻止苏兔出手。想起第一次来到雨竹楼可是宾朋满座、人声鼎沸,如今颇有些人去茶凉的感觉。 “顾清风来过……”杨续若有所思地说。 秦思俏点点头,轻声说:“偌大一个酒楼,里面好歹也应该住几个小二或是杂役,现在这般光景应是他连夜安排的。可顾清风为何要关了雨竹楼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况且从顾明朗的回忆来看,顾清风尤其重视这间酒楼……” 杨续从袖口摸出了他那把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没错,所以他才会在穷途末路之时抓紧自己最重视的东西!”话毕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秦思俏正欲追问,二楼一道黑影闪过,杨续向后一个转身,右手快速将秦思俏揽至身后,左手“唰”地打开折扇,只听“锵”的一声,挡住了迎面射来的一枚暗器。随即便听到“啊!”的一声大叫,秦思俏从杨续背后探出头时,只看见二楼一个男子肩上插了把剑,痛苦地哀嚎着,血液止不住地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苏兔还是出手了……偷袭的男子发出暗器的一霎那,她的宝剑也从手中飞向了二楼。 秦思俏见状借着立柱施展轻功跃上二楼,一把拽过那人衣领,仔细一看,并非顾清风,厉声道:“说!顾清风在哪?”秦思俏气急,顾清风这个混蛋,居然在这儿安插杀手。 她方才只顾和他们说话,没想到这里藏了个人,差点儿大意糟了暗算。 那人只痛苦地呻吟着,面部五官都扭成一团,蜷缩在地上。 “这人我见过。”苏兔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血泊中的人,“这段时间常在顾清风左右。” 此人正是顾清风亲信赵前。 “昨夜他也在顾家。”杨续说着在他肩头点了几个穴位,伤口中冒出的血瞬间少了许多。 秦思俏闻言沉吟了片刻,“没错,身上还有烟熏味!”赵前身上血腥味太浓,掩盖了些烟火味儿,秦思俏听了杨续的话才发觉。 “快说!顾清风躲哪儿去了!”秦思俏想到此人可能就是密室里折磨朱细细的,连吞了他的心都有。可那赵前却一下子晕死了过去。 …… “顾某在自己的酒楼里,何谈躲呀。”顾清风的声音突然响起! 第四十二章 审判 (一) 秦思俏松开赵前的衣领,朝声音来源之处望去,只见离他们五丈远的一间雅座珠帘掀动,顾清风从里面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穿戴干净整齐,头发稍显凌乱,一如别院中初见时那样儒雅,只是脸色灰暗,看得出来一夜未眠,若不是秦思俏他们早知道了此人的真面目,还真要被眼前人给骗了。顾清风朝他们走近了两步,视线在三人脸上扫视了一番,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了然地说:“原来如此,是你们……”顾清风昨夜并不在顾宅,而是去探望杜晓萱了,听连夜逃出的赵前叙述了一番,便决定先躲在雨竹楼看看情况再做打算,没多久听赵前打探来的消息说官府发布了缉捕文榜,方知朱细细死了,顾清风心里轻松了大半,却又担心朱细细的同伙会趁乱对自己下黑手,准备在这儿等到官府的人来。 秦思俏正要上前,却被杨续伸手拦住,“顾老板好悠哉,大清早的就有如此雅兴。”杨续笑道。 秦思俏不解,朝顾清风仔细一看,顾清风脸颊微红,眼神迷离。他们在外边那么大动静,这人竟坐在里面喝小酒!秦思俏真不知是该骂他无耻还是佩服他淡定。 “杨兄也想尝一尝我雨竹楼的美酒?”顾清风扯着嘴角说道,那样子就像在招待老朋友一般,一点也没有惊慌之色,秦思俏见了气不打一处来。 “雨竹楼的酒恐怕还难以称得上是美酒。”杨续也不着急,继续和顾清风“闲聊”着。 “哈哈哈哈!”顾清风突然大笑起来,眼见着已有了些醉意,“杨兄有所不知,今天的酒可是我们顾家祖传的手艺,只剩一壶,诸位今日有口福了。” “呸!”秦思俏实在是忍不住了,“秘方已经被你抢了去,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顾清风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你们一群外人,不过是求财,何苦管别人家的闲事。” “顾老板此言差矣,钱财乃身外之物,我等要管的可不是你顾家的闲事,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杨续面色沉静,不紧不慢地说道。 “哪儿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过是家里一个卖身的下人而已。犯了错,受罚是应当的。”顾清风语气里满是不屑与嘲讽。 一旁的秦思俏脑紧紧攥着拳头,呼吸愈发急促起来,真想把顾清风大卸八块,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至今还丝毫没有悔改之心。 “那顾明朗呢?难不成也是顾家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杨续似是也懒得和他弯弯绕了。 顾清风闻言微眯着双眼,“不知杨兄何意?明朗的案子官府早就结了。”神情和语气叫人看不出一点不妥之处。 “你谋杀亲弟,难道就没有过一丝一毫的不安吗!”秦思俏怒道,这话是替尸骨未寒的顾明朗问的。 顾清风阴鸷地盯着秦思俏,“哼,姑娘可不要血口喷人,拿不出证据来可是污蔑罪啊!” “你少装蒜,如果没有做亏心事,何必要囚禁朱细细!”秦思俏咬牙道。 顾清风云淡风轻地回答道:“这种胳膊肘往外拐、手脚不干净的,我就算打死她也没人会说个不字,何况只是稍微惩罚了一下而已。”顾清风至今还以为是朱细细抓住了他杀顾明朗的把柄,联合外人欲揭发他。 “稍微!你草菅人命还有理了,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朱细细还不知道为了什么死的呢!说不准是被火烧死的,被烟熏死的……这笔帐可不能算在顾某头上!”绝口不提顾明朗。 好一个奸滑的顾清风,这时候还想倒打一耙,不过他也算聪明,猜到是眼前这几人放的火,只不过太自不量力了,小看了秦思俏他们,仍以为自己能开脱得一干二净。 “顾清风,我劝你还是早些上官府自首,你是逃不掉的,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杨续的语气铿锵有力。 “官府我自会前去说明,朱细细是我家自小豢养的丫鬟,这金良城有一半人都知道。按律法,我顶多赔点儿丧葬费,你们不就是想再多讹我几两银子么。”顾清风不为所动,他是拿准了杨续他们没有证据。 见他毫无坦白的意愿,杨续摇摇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是替顾明朗送给你的。” 顾清风终于沉不住气了,面露凶相,恨恨地说:“你们究竟是何人,跟我顾家,跟顾明朗又有什么关系!”顾明朗都死了那么久,为何还是这样阴魂不散,搅得他不得安宁。 “我们不过是几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过客,受人之托,鸣不平之事罢了。” “受何人所托!” “顾明朗。” 顾清风脸色瞬间苍白,“胡说八道!你们刚到金良城不久,而我弟弟已经死了一年了!” “是啊,只可惜顾明朗蒙冤而亡,死不安宁,几次托梦于我,只好吾等活着的人为他讨回公道了。” “啪!”顾清风又怒又怕,一掌拍在身侧的木栏上,“你们屡次三番戏耍于我,到底是何居心!” “看来顾老板不相信……” “你们这些怪力乱神的伎俩骗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顾清风嘴上说着不信,脊背却一阵发凉,放在木栏上的手微微抖动着。 “顾夫人年幼时曾醉宿于顾老板的卧房……顾老太太准备让顾明朗接手雨竹楼……”杨续低沉的音色此刻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住嘴!这……这些事情知道的人多了去了!”顾清风浑身发抖,强装镇定。 “是你丧尽天良!亲手用刀子割开胞弟的喉咙!”杨续猛地抬高了音量,怒斥道。 顾清风突然一个踉跄,不知是因为酒劲上来了还是因为腿软了。 正在这时,楼下大门跑进来一群人,是知县大人带着捕快们赶到了。原来一众人在别院一无所获,却有百姓来报官,说是有三个可疑的人闯进了雨竹楼,知县猜想是杨续他们,于是带了部分人马一路追了上来。秦思俏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知县,觉得他这一晚上忙过来,脸都瘦了一圈了。 知县看了看里边的情况,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一嗓子吼道:“来人啊!给我把顾清风拿下!” 几个捕快“蹬蹬蹬蹬”跑至二楼就要拿人,顾清风一甩袖子,冷冷地说:“我自己走!”说着整了整衣襟,昂首挺胸地往楼下走去。 几个捕快愣在那里看着杨续。 “随他吧。”这些无谓的挣扎在杨续眼中只是最后的困兽之斗,就让他有尊严地走出去又何妨,反正……很快就会一无所有。 雨竹楼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顾清风一露面,刚刚还喧闹的大门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着顾清风的眼神都十分复杂,这个金良城响当当的大人物平日里想见一面都难,如今却要当着众人面被押送官府。 太阳高悬在天空,顾清风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一阵晕眩,他定了定神,倨傲地走下台阶,人们自动地让出了一条路来,被甩在身后的知县脸部抽动着,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发作,毕竟他在顾老板那里揩了不少油水,就没命人押着了,算是最后给顾清风行个方便。 —————————————————————————— 知县大人照着规矩升了堂,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啪”地拍下惊堂木。 “案犯顾清风,你可知罪?” “小民不知所犯何罪。”顾清风跪在堂下,腰板却挺得很直。 “大胆刁民!你私设刑具,虐杀丫鬟朱细细,可有此事?” “大人明鉴,朱细细是卖身于顾家的下人,顾家待她不薄,金良城谁人不知,可她恃宠而骄,不守规矩,时常偷偷溜出宅子。家有家法,小人本意并非要取她性命,谁曾想遇上大火……”顾清风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死怜悯之色。站在公堂一侧的秦思俏看见他虚伪的样子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脸皮,看看究竟有几层。 “那朱细细浑身的伤痕可不是火烧出来的!”知县瞪着眼睛厉声怒斥道。 “小人实在不知,朱细细皆由家中的下人代为管教。” “既然无罪,为何要藏于雨竹楼内。” “小民昨夜醉宿于雨竹楼内,早晨起来才知道发生此事,还望大人明察!” “好,来人……带案犯赵前上堂!” 两个捕快抬着满身是血的赵前吃力地来到公堂之上,肩上还插着苏兔那把巨剑,勉强地跪在地上,一副摇摇欲坠之态。秦思俏很奇怪,苏兔怎么没有把心爱的宝剑拔出来呢…… “你可认识此人?” “是小民的家丁赵前。”顾清风压根都没有朝赵前看一眼。 “你胆子不小!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谋害他人!”知县啪一下,差点没把惊堂木给拍碎了。 “大人,赵前是舍下看家护院的一个下人,今晨,几位突然闯入雨竹楼,赵前误以为是贼人才会出手。”顾清风依旧有条有理,娓娓道来,着实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案犯赵前!” “草民……在……” “你可知罪?” “草……民……知罪。” “本县问你,你要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大刑伺候!” “是……” “你躲于楼内暗器伤人,是何人指使?” “是草民一人所……为。” “你家主子顾清风是否交代你对朱细细动私刑?” “大人……全是草民……一……一人所为,是……草民一时……失手……” 没想到赵前如此忠心,也不知道给了他什么好处,连命都能不要,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哼!区区一个家丁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拉出去重责二十大板!”令牌“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两个捕快便迅速拖着赵前下去了,刚走出公堂没多远,一个捕快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禀大人!案犯断气了……” 秦思俏心中一阵畅快,恨不得拍手叫好,只可惜没有问出顾清风的罪证来。再看顾清风,神情依旧,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 第四十三章 审判(二) “秦思俏!”身后的杨续突然轻声开口唤她,“方才医馆来人了,人已经清醒了。” 秦思俏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杨续低声说:“郎中说她中了毒,像是马钱子,身体非常虚弱。”秦思俏心里又是一沉,看向堂中跪着的顾清风,心想:这人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也该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 一个捕快突然凑到知县身边耳语了几句。 …… “顾清风!人命大于天,朱细细一案你身为家主有不可推脱的责任,你可知晓?”知县说完往杨续这边瞥了一眼,杨续微微颔首以示回应。 “是,大人,小民甘愿受罚!”顾清风跪伏在地上,看不清表情。 “按照律法,本县需罚你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顾清风不解地抬起头,“按照律法,小民若是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是五两银子。” “你私设刑具,罪加一等,况且这朱细细救出来时尚有一口气,本县为了救人便请郎中用了些人参、虫草,这些药钱可不少,今日为了寻你,本县快把金良城翻了个底朝天,那些损失自然由你来赔偿!” 顾清风脸色铁青,家里早就因为那一百两掏空了,现在还欠着外面许多债,哪里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大人,可否容小民宽限几日?家中刚遭大火,现在实在是……” 知县清了清嗓子道:“本县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那就只有请顾老板在衙门受几日罪了……退堂!” “大……大人!”顾清风脸上是掩饰不掉的惊讶,“请……容小民和家里人知会一声。”根本没有想到知县会将他收押,他外面的那些“生意”可如何是好。 “顾老板放心,本县已命人去告知你家人了。”知县说完转身便走,完全没有给顾清风再开口的机会。 杨续和秦思俏、苏兔退至后堂,正巧碰到刚回来的宋子昭。 “怎么去了那么久?”杨续问道。 “我在杜家附近待了一会儿便听说顾清风进了衙门,正想赶过来,你猜怎么着?”宋子昭斜着嘴角一脸得意。 “我猜……”杨续微微蹙眉,支着一只胳膊,另一手抵住下巴,样子十分认真,“你是在路边看见一家不错的酒楼,进去喝了几杯花酒忘了时辰吧。” “噗!”秦思俏立马捂住嘴,偷眼看宋子昭,见他似乎对杨续的揶揄习以为常了,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再看看苏兔……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万年冰霜脸的定力实在令秦思俏五体投地。 “我听见几个从杜家出来的小厮在谈论顾清风!” “顾清风是杜家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宋子昭摇了摇头,“啧啧,你们有所不知啊,我听那两个小厮说杜家上下都瞒着顾夫人呢。” 杨续眼珠转了转,“想必……是担心顾夫人的身体,毕竟怀着身孕。” “顾夫人前几日大病了一场……”宋子昭说了一半停了下来,惹得秦思俏不悦地看着他,“怎么病了?你倒是说呀!” “朱细细在顾夫人屋里刺杀顾清风,还破口大骂,顾夫人吓晕了,因此动了胎气。” “什么!”秦思俏大惊,这朱细细居然在杜小萱面前下手!一时间难以相信。不过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那杜小萱是否已经知道顾清风做的坏事了?” “这倒没有,杜家上上下下都在谈论这件事,有风言风语说顾清风谋杀亲弟,现在又要杀朱细细灭口。但唯独把杜小萱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秦思俏听说杜小萱不知情,竟然长长舒了一口气,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是自己知道了实情,一定会崩溃的! “你怎么能打探到这么多消息?”秦思俏很是诧异,她觉得有必要跟宋子昭好好学学。 “哦……咳咳,我请他们喝了几杯,套出来的。” …… 秦思俏不得不承认杨续有时真的料事如神啊…… “喂,你们这边现在如何了?” 杨续收起玩笑之色,“已经将顾清风收押了,不过依旧死鸭子嘴硬。” “这样啊,那好办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不怕他不招。” 杨续摇摇头,“顾清风在金良城有一定的地位和号召力,很多百姓尊敬爱戴他,若是严刑逼供恐怕难以服众,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就麻烦了。” “那可怎么办?” 还没等杨续回答,一个捕快扛着苏兔的宝剑过来了,见了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苏大人……您的剑!”把这剑从尸体上抽出来就花了好大力气,没想到还这样沉,真是费老劲了。 苏兔一抬手,还没看清动作,那捕快便觉得身上一轻,再看苏兔,已经轻巧巧地握着那把巨剑了,脸上表情也是生动,又是惊又是骇。 “下去吧。”宋子昭开口道,不能让苏兔把人活活吓死啊。 “是……哎哟。”那捕快腿有些发软,没走几步差点摔了一跤。 “苏兔,你为什么不早点把剑拿回来?”秦思俏问。 “拔下来,他就活不成了。” “哦……”原来赵前早就必死无疑了,苏兔出手不是一般的凶悍。 杨续突然开口提议道:“秦思俏,你先去医馆看看朱细细吧。” 秦思俏想了想说:“也好。” …… 秦思俏站在医馆门口踌躇不前,其实她现在真没脸见朱细细,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帮她,结果却让她只身犯险,真是太不可靠了,秦思俏丧气极了,到现在还不能为她少爷昭雪冤情,一会儿朱细细问起来又该失望了。 “唉!”秦思俏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医馆。 郎中正在给朱细细换药,见她来了,摇摇头叹了口气便退下了。 “朱细细……”秦思俏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朱细细轻声叫道,仿佛一不小心朱细细就会消失不见。 朱细细缓缓地睁开了眼,一片迷蒙,“是……大人……来……” “是,是我来看你了。”秦思俏挨近她,看着她苍白无力的样子,鼻子一下子酸了。 “对……对不起……我……的错,坏了……大人的……事……”朱细细急切地想要跟秦思俏道歉,却话不成句,她此刻还担忧着自己刺杀失败会给秦思俏他们添麻烦。 “不,你做得很好……朱细细,我是来告诉你,顾清风被打入大牢了,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他了,快了!他的真面目藏不住了!” 朱细细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表情,“太……好了……少爷……多谢……大人……” 秦思俏咬着牙摇了摇头,“你要好好调养身体,等着看顾清风伏法!” “嗯……大人……细细……请求……” “什么?” “我想见……少爷……鸣冤鼓……” 秦思俏讶异,自己的谎言根本没有骗到她。 “好!”秦思俏回答得很干脆,“我答应你!”秦思俏明白,这可能是朱细细临终的遗愿了。 “多谢大……人……”朱细细听到秦思俏的承诺,脸上一瞬间有了生气。 —————————————————————— “你支开秦思俏做什么?”秦思俏刚一离开视线,宋子昭就不解地问杨续。 杨续沉吟片刻,“有些事……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咱们去找知县吧。”说完就迈开脚步,脸上一对剑眉都快拧成麻花了。 宋子昭跟在后边,心里边觉得有些奇怪,这杨续有些不太对劲啊,时常烦躁不安的。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这样,或许是一直没有太傅消息的缘故?宋子昭说着冲苏兔使了个眼色,苏兔明白他意有所指,可她也什么都不知道,只好冷冷地耸了耸肩。 杨续见到知县后不遗余力的一通夸赞,那知县听得心里都快乐开了花,这颗脑袋算是保住了。 “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劳烦知县!”杨续递给知县一张字条。 “哪里哪里,大人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管吩咐,小人定当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杨续对着知县耳边交代了几句,那知县听得眼睛直打转,口中连连称是。 “明白了!明白了!大人放心!”知县说完向杨续他们施了礼便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啧啧啧,现在我是懂了,要是秦思俏在这里,又要和你理论一番了。”听了二人的对话,宋子昭真是有点替杨续捏把汗啊,“这法子还真是……真是……” “无耻!”苏兔脱口而出。 杨续脸上的表情瞬间有如寒风刮过。 “咳咳咳!我可没说啊!”宋子昭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是没吃过亏,杨续那表情明显是在心里记下一笔了! “走!去牢房!” 三人一起往衙门的牢房走去。 “现在去见顾清风?”苏兔问,她倒是有一万种方法让顾清风说实话。 “不,我们暂且不要露面,先弄清楚他想干什么。” 苏兔闭口不言,心里却着实不能理解杨续和宋子昭两个为何要舍近求远,明明可以快刀斩乱麻的事情却要弄得如此复杂,这与她办事斩草除根,讲究快准狠,绝不拖泥带水的原则相去甚远。不过……即使心里再闷……也得忍着…… 宋子昭瞥了一眼苏兔,转了转眼珠子,一脸坏笑道:“怎么啦?是不是手痒啦?” 苏兔一个眼神杀过去,凌厉中带着肃杀之气。不过宋子昭却司空见惯一般,很不怕死地继续调侃道:“啊哟哟!我好怕呀!你可别对我动手啊,一会儿哥哥我可以带你去后厨放放血!什么鸡啊、鸭啊、猪啊、鱼啊……” “滚!”苏兔提起宝剑,剑柄朝宋子昭方向稍一用力,一道蓝色的剑气便划着弧线向宋子昭散去,速度不快,宋子昭借着轻功后退三步便轻松避开,唇边仍旧挂着笑,仿佛两人是正闹着玩。杨续回过头无奈地看着水火不容的两人,额头青筋跳了几下,真是不让人省心! …… 第四十四章 女人心,海底针 走到牢房门口,几个狱卒迎上来,领头一人,约四十来岁,施礼道:“大人有何吩咐?” “现在顾清风如何?”杨续双手背在身后,云淡风轻地问道。 “回大人的话,顾清风已单独收押至一间地牢中,杜老爷,也就是顾清风老丈人刚到,在衙门外候着。” “好,你领我们先下去,不要让顾清风发现即可。” “这个好办,大人放心。”这位狱卒说话做事还挺干练,是个能干的人。 那狱卒带着他们下了地牢,地牢里翻腾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酸腐味夹杂着腥臭味,令人作恶。那狱卒倒是考虑得周全,预备了几块帕子以遮口鼻,但这三位京城来的大人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娇贵,根本没有用到那些帕子,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嫌恶之色。他们的知县大人可是从不踏足此处的,今日早早地吩咐了他在此等候几位大人物,反复叮嘱交代,他心里以为这些大官一定架子端得更大,却没想是这样的。他带着三人在地牢里绕来绕去,进了一间空牢房指了指右方的一面墙。杨续随即了然地点点头,顾清风就在隔壁了。那狱卒拱了拱手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是要去把杜老爷带过来。 三人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杨续闭上双眼,正欲运功探听隔壁的动静,却遇到两股强劲的内力前后夹击,硬生生把体内正欲运转的真气给压住了。杨续睁开眼气恼地看着苏兔和宋子昭,这两人此刻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碍于隔壁的顾清风,杨续也不好发作,只得放弃调动内力,老老实实地等着杜老爷前来。 没过多久,寂静的地牢中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只听一人出声道:“有劳官爷,有劳官爷。” “杜老爷客气了!你们长话短说,我一会儿过来接您。”狱卒客气地说道,看样子杜老爷在金良城中的地位不低。 “好的,好的。” 那狱卒走了出去,地牢里就剩下杜老爷的脚步声…… “岳父。”顾清风的声音响起。 “清风,你……你这是怎么了?”听得出十分慌张。 “您别急,没事的,不过是有人眼红顾家的生意想要陷害我。”顾清风信手拈来,谎话连篇。 “可他们怎么把你关起来了?大街小巷都贴着缉捕文绑,说你杀了人!” “小萱知道吗?”顾清风语带担忧。 “哪儿敢让她知道啊,上次朱细细那事还没过多久呢,我们都瞒着她,说朱细细在治疯病,好不容易身体才好些。” 顾清风沉默了一会儿,“朱细细死了!” “你真的把她打死了?”听得出杜老爷的惊讶和难以置信,“哎!你怎么那么糊涂呢!那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呐!” 顾清风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那个赵前不分轻重,下手太狠了!岳父大人放心,没那么严重,死了一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大罪。” 杜老爷也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只怕你平日树敌太多,今日会招来落井下石啊……知县大人怎么说?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只要凑够五十两银子便可。” “五十两!”杜老爷也没想到要这么多,嘴上的胡子都抖了三抖。他想了一会儿无奈地说:“看来只有破财消灾了,人先出来再说吧。你把银子放哪儿啦?我给你取。” “岳父,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银子,还请……请岳父大人先借给我,等出去了我马上还给您。” “哦?好……”杜老爷似乎没料到顾清风会拿不出钱来。“我这里能拿出来的大概有三十几两,剩下的我去钱庄取来,不过要费些时候,你且先等着。” “多谢岳父!” “哎!一家人说什么谢。阿萱快生了,你可要平平安安的啊!” “岳父放心,此事一定不能告诉小萱。” “这我明白。” ……… “顾老板可都交代好了?”狱卒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下来带人了。 “好了、好了,劳烦官爷了。”杜老爷说。 “那我们走吧!” 杜老爷跟着狱卒走出地牢,隔壁偷听的三人悄悄地跟在后边也走了出去。 “此事结束后,顾家就完了,杜家估计也不会好过。”出了地牢,宋子昭不胜唏嘘。 “杜老爷有眼无珠、引狼入室。”苏兔心想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有杜老爷的责任,谁让他看上别人家的雨竹楼了,现在自然该为他的虚荣贪婪付出代价。 “冷血!” “哼!” 杨续见他俩又有闹事的趋势,赶紧岔开话题,“正如我所料,知县那边不知部署得如何了……” “我去看看吧。”宋子昭说。 “不用,都先回房休息吧,那顾清风既进来了,就再没可能出去了。” “说的是,你可要好好睡上一觉,否则……” “我心中有数,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杨续说完就沉着脸自顾自往内宅走。 宋子昭气得想揍人,冲杨续的背影喊道:“不要随便用内力!” 奈何杨续装聋作哑,头都不回地走了。 “哎!”宋子昭看看旁白置身事外的苏兔,气恼地说:“你也看着他点啊!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交代啊!” “无能为力!”苏兔看都不看宋子昭,留下冷漠的背影走向内宅。 “喂!” …… “喂!” “好好好!就你们累了!我不用休息!我婆妈!行了吧!”宋子昭鼻子都要气歪了。 ———————————————— 杨续走到离自己屋子门口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房门被打开了一半。他明明记得走时叮嘱过下人不要进去打扫,会是谁擅自进了他的房间呢……杨续放轻了脚步往门口走,透过半开的房门往里扫了一眼,停驻在一个娇小的身影上,杨续一愣,眼波中翻腾的寒光瞬间消失殆尽。 “秦捕头迷路了?”杨续故意摆出一副不悦的神色。 “啊!”秦思俏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 “我在自己屋里!”杨续说着也不看秦思俏,推门进去,自顾自开始脱衣服。 “咳咳。”秦思俏自知理亏,便讨好地扯着嘴角解释道:“我回来时你们一个人影也没有,知县也不在,所以才来你这里看看有没有留字条什么的……” 杨续将脱下的一身粗布麻衣搭在椅背上,“见到朱细细了?” 秦思俏听到这三个字,眼眶不由自主的红了,“朱细细很不好,大夫说……很难好起来了。”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都像是梦里的呢喃了。 坐在椅子上换靴子的杨续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眸微动,“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活着对她来说也许比死亡更痛苦。” 秦思俏忍住差点儿就要落下的眼泪,“这话说得还真不像你。”一个天命作对的人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大概是在宽慰她吧。 …… “喂!杨续!你在干什么啊!”秦思俏一张脸“唰”的一下通红。 秦思俏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时看到的是杨续坐在她面前脱衣服,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语气里满满的慌张。不是秦思俏她矫情,虽然杨续一进门就毫无避讳地开始脱衣服、脱靴子,但秦思俏以为他只是换身干净外套,怎么一不留神就脱得只剩亵衣了呢!领口大片胸脯露在外面,看他那动作,接下来是准备脱裤子还是怎么着! “怎么了?”杨续不明就里地看着秦思俏,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秦思俏又气又恼,赶紧背过身去,“你!你!你还不快把衣服穿好!”这人是不是疯了。 杨续看了看自己身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到床榻边拿起方枕上一套干净的衣服,很利索地穿上,“好了。”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回过头,脸上表情很是精彩,羞恼、吃惊、郁闷…… 可杨续站在那儿一副“我做错了什么”的表情。 “你怎么能在这里换衣服!”秦思俏可不信他不懂男女有别。 杨续看看四周又看看秦思俏,“这里是我卧房。” 秦思俏只觉得当头一棒,心想:你就装吧!不要脸!流氓! “我换身衣服而已。”杨续看着她要吃人的样子解释道,可秦思俏的脸色并没有变好。 杨续心里琢磨,秦思俏是个不拘小节之人,上回在墓地里,他越矩碰了她都没有这么大反应,这会儿脱个外衣竟如此生气,他委屈得很呐。原来只听说过女人心海底针,这回却真切地感受了一番。 “我……”杨续还想继续解释,可根本摸不准秦思俏为了什么生气,担心越描越黑,话到嘴边也是词穷。 “抱歉,我……可能是一晚没合眼,有些……恍神了,冒犯了你,对不住了。”杨续语气和神情皆是十二万分的诚恳。 秦思俏横了杨续一眼,正准备发火,却想到苏兔之前和她说过的事情,心想这种奇怪的行为难不成是使用秘术的反噬…… 杨续见秦思俏突然用疑惑的眼神打量他,竟一时间有些紧张起来,怎么会这样,他杨续可是见了鬼都平静如常的人啊! “算了,不和你计较!”秦思俏很不甘心地丢下一句话。 秦思俏话一出口,杨续竟油然而生劫后余生之感。 第四十五章 神秘的证人(一) “扑棱棱!”一只小白鸽突然扇着翅膀飞进了杨续的屋子里,落在窗户边的书桌上,歪着脑袋看看杨续,又歪着脑袋看看秦思俏……然后就悠哉悠哉地踱起了步子。秦思俏定睛一看,正是上次见过的那只小信鸽,好久不见胖了一圈,不过还是那么精神抖擞。 杨续从木柜中取出一小碟瓜子仁,看那熟门熟路的样子便知平时一定没少喂这小东西。小白鸽见杨续走过来果真“咕咕……咕咕”亲热的叫起来。杨续拍拍它的脑袋,顺手解下了腿上绑着的字条。杨续展开纸条扫了一眼,就塞进了衣袖里。 “是什么?”秦思俏问。 “哦……是知县捎来的口信。” “我知道,我是问上面写了什么。” 杨续淡淡回答道说:“没什么,我让知县放了点风声出去,说他这回遇上麻烦了,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了。” “就这样?应该不止这些吧?”秦思俏将信将疑。 “这样要债的一定会挤破杜家,顾清风想从他岳父那里拿银子……没门。”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秦思俏直勾勾地盯着杨续,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能让他打马虎眼儿。 “后面嘛……视情况而定。” “会有什么情况?定什么?”秦思俏咄咄逼人,心想杨续你又要瞒着我什么。 “你就等着两日后看好戏吧,哎……”杨续打了个呵欠,“你不累吗?我可累了,先睡一觉吧。”说着往床塌走去。 “喂!”奇思俏气道,“你把话说完再睡啊!” 杨续背对着他摇摇头,“太困了,我眼都睁不开了。”说完就往床上一躺,闭目养神。 秦思俏真是好气又好笑!怎么还用上装睡这一招了,真是没看出来杨续还有这么死皮赖脸的时候。看着杨续舒服地躺下,秦思俏自己也有些倦意,毕竟好久没合眼了。 “我走了,醒了记得知会我一声!” 杨续听到秦思俏关门离开的声音这才缓缓地睁开眼,起身重新宽衣解带。他自小就习惯了丫鬟伺候,别说是更衣了,就是沐浴也是常有的。秦思俏也不是普通闺中少女,而是整日和男子待在一起的女捕头,那么大的反应,杨续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 话说杜老爷急匆匆地回了家,把他们老两口手头的银子都拢了拢,还将钱庄里能取出来的银子、银票都差人一并取了来,一心要救出身陷囹圄的女婿,不疑有他。这样一算,大半天已经筹得差不多了。杜老爷想着还差点儿的,就去找平日里常有往来的生意伙伴那儿借点。几位老友还都慷慨解囊了,只是末了都拐弯抹角地提醒杜老爷要管自己女婿要个借据。杜老爷起初觉得甚是荒唐,自己都把宝贝女儿给了他,还担心他不还这五十两么。再说,雨竹楼这百年基业在这儿好好的,怎么也不止这区区五十两了。 杜老爷心疼女婿在牢里受罪,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去衙门,可晚上快就寝时家中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杜老爷别来无恙?”一位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精明强干的男子笑道,礼数周到,模样很和善。 杜老爷心里奇怪,但嘴上仍然是十分客气,“哟,这不是李老板么,好久不见,难为李老板挂记,如今生意不好做,勉强糊糊口罢了。”来人是金良城大盐商,平日里并无往来,但同是一个商会的,就是个点头交,虽然比杜老爷年纪小,但是因为运销食盐,是人人都巴结的对象,金良城里好些个销盐的商人都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 “深夜到访,多有叨扰,晚辈先给杜老爷赔个不是了。” “哪里,哪里,不知李老板有何贵干?” “哦,听闻顾老板惹上了官司,现在衙门里?” “哎……此事不假,不过明日就回来了。” “哦?可我听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那人眼珠转了转,意味深长地看着杜老爷。 杜老爷心里一沉,“李老板何出此言?” “顾老板前些日子在我这儿分了些盐,却一直没有兑付……如今又四处举债,顾家的几处产业都被衙门封了。” “有这事?”杜老爷从未听说过顾家参与销盐,更别提顾清风欠债的事情了,有些吃惊。 “其实以顾老板和杜老板的名声和家业,一时周转不开也无可厚非,但我这从盐官那儿拿的盐,银子若是收不回去,啧……不好办啊!” 杜老爷想了想说:“此事我并不知情,待我明日去问问我女婿,这银子一定马上交给李老板,绝不会给李老板添麻烦的。”杜老爷心想可能是一些商场上的冤家落井下石,趁机想坏了顾家名声,打垮顾家,并不相信一向谨慎的顾清风会落魄到借债的地步。 “如此甚好,我就等着杜老爷的消息了,告辞!” “慢走!” 杜老爷回到卧房,怎么也睡不着,隐隐约约觉得事情不妙,顾家怎么会被察封?顾清风什么时候又参与销盐?这官司也来得莫名其妙!再想想今日一些老友们说得话……杜老爷是一头雾水,遂决定明日一早先上雨竹楼看看。 —————————————— 秦思俏从杨续那儿回到卧房刚一沾上枕头就会周公去了,等到睁开眼,已是深夜,秦思俏觉得肚子有些饿,便起身在桌上摸了两块点心吃。吃着吃着又想到了白天去见朱细细的情景,顿时没了胃口。她拿起枕边的鸣冤鼓在掌心中摩挲着,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会相信它能通鬼魂、鸣不平呢……顾明朗最近一直很安静,他大概也像朱细细一样信任他们吧,相信鸣冤鼓能揭露顾清风的罪行,让他九泉之下好安息…… 秦思俏如今完全没有头绪,她只能依靠杨续,可那人偏偏还一直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她想帮忙,但还是忙中出错害了朱细细,这种感觉真不好,秦思俏觉得自己既无知又无能,如果鸣冤鼓换一个更有能耐的主人,物尽其用,情况一定比现在要好。也不知杨续他们会不会觉得她拖了后腿,毕竟他们的智谋和干练都甩了自己好几条街…… 秦思俏就坐在那里乱想了一通,回过神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秦思俏穿好衣服 洗漱一番准备去院子里练练武,却遇见比她更勤快的苏兔,不知道已经练了多久的剑了。看她一招一式都极为凌厉,都是见血封喉、毫无退路的杀招,秦思俏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一点防御招式都没有的武功。苏兔舞剑的速度极快,那把巨剑仿佛就是她的一条手臂,挥洒自如,秦思俏都看得呆了,苏兔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气场让人不敢贸然靠近,剑气所到之处弥漫着强大的压迫感,令人心生惧意……没过多久苏兔就停了下来,刚一站定就侧过脸看向秦思俏,她早已发现她在这里。 秦思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着走上前道:“好厉害啊……哈哈。” 苏兔瞄了一眼秦思俏眼中的刀。 秦思俏赶紧解释道:“你继续,我去别处就好。”她可不想在苏兔面前献丑。 “哟!你们两个不会是在这切磋武艺吧!”宋子昭说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出现在二人面前,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一脸满足,看来是睡了个好觉。 苏兔见了他面露不悦,也不搭话,沉着脸看着宋子昭,秦思俏觉得今天两个人之间又有些风雨欲来的架势,赶紧脚底抹油:“好饿啊,我去找点吃的。” ———————————————————— “今日怎们不见你们知县大人?”秦思俏坐在桌前一边享受着热腾腾的白米粥和精致的桂花糯米糕一边问道。 “回大人的话。”伺候用饭的小厮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大人一早就出去办事了。” “那杨大人呢?” “杨大人还未起身。” 正觉得奇怪,见宋子昭和杨续一起走了过来。 “秦思俏,你一个人在这儿?”宋子昭问。 秦思俏嘴里塞了块桂花糯米糕,嗯嗯哈哈地点了点头,看看杨续,神采奕奕的样子,神色如常地看着她。 两人刚坐下来,突然传来“咚咚咚咚”的鼓声,三人脸色俱是一变,杨续和宋子昭一齐看向秦思俏,秦思俏也是第一时间将手探向腰间……不是鸣冤鼓! 仔细一听,“咚咚咚”的声响是远处传来的,应该是衙门外有人击鼓。 “看来我们没有这个口福了。”杨续这话是对宋子昭说的。 “走吧,去看看。”宋子昭无奈起身,顺手拈了块芝麻饼。 秦思俏抹了抹嘴巴,拿起配刀就跟了上去,知县不在衙门内,那击鼓之人就跪在公堂之上候着。 秦思俏拉过一个捕快问道:“你们知县什么时候回来?” “回大人,已经差人去找了。” “你们知县最近在忙些什么?” “这……似乎是杨大人交代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小人也不清楚。” “堂下跪着何人?” “是顾家别院来的一个下人。” “什么!?顾家来的!”秦思俏皱眉,心想:这别院已经封了,里面的人都被禁足,有衙门的严加看管着,怎么会跑出来这么一个。秦思俏不由得看向杨续,见他悠悠地摇着折扇,一点儿不见惊讶。 秦思俏走到杨续身边,正要开口询问,一个捕快走了过来,“杨大人,杜老爷又来了。” “好!”杨续收起扇子在手掌上敲了敲,“安排人听着。” “是。” “杨续,那个……” “秦思俏,是时候为顾明朗和朱细细主持公道了!” “啊?”秦思俏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含笑意的杨续,“证据找到了?” “人证不是在那儿吗!”杨续用扇子指了指跪着的人。 “可……他怎么会知道顾清风杀了顾明朗,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啊!”秦思俏压低了声音。 “别急,等知县回来看他怎么说。” “那杜老爷怎么来了?” 杨续就把三人偷听顾清风和杜老爷谈话的事情一一说了。秦思俏着实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脑子里一时还没有理清楚。 “那今天杜老爷凑够了银子来赎他,我们放他走吗?” “他出不去了。” …… 第四十六章 神秘的证人(二) 杜老爷今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雇了顶轿子在城中转悠了一圈,这一看差点急得背过气去,着火的顾宅一片空空荡荡,烧毁的部分修缮一番估计要花费数目不小的一笔银子,别院中衙门里的官差来来往往,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到了雨竹楼更是吃惊,平日里车水马龙,现在大门紧锁,还贴上了封条。杜老爷捂着胸口一路赶到衙门,见了顾清风就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你老实说!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若只是死了个丫头,至于闹成这样吗!” 顾清风在这地牢中待了一晚,滴水未进,现在已是憔悴不堪,听到杜老爷的描述也是不可置信。 “怎……怎会如此,我已在公堂上说清楚了……并非畏罪潜逃!” “还有!你在外边借了多少债?你何时开始销盐也没告知我!你眼里还有我们杜家吗!” 顾清风惊讶地说:“岳父大人是如何得知销盐一事?” “哼!人家李大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说你拿了盐没有银子付,来要债啦!”杜老爷没好气地说。 顾清风皱眉道:“岳父大人放心,等我出去了,把盐卖了,这些债务就都能还清了。” “你现在胆儿是肥了!好好做你的酒楼生意就是,为何又要打盐商的主意,这里边路子复杂得很,弄不好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岳父大人说得是,是我太急功近利了!” “唉……多说也无益,我带了赎金来,不过知县大人此刻不在衙门内,你再忍些时候吧!”杜老爷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小萱还怀着身孕,他心疼钱财但更心疼女儿,看着顾清风憔悴的样子也于心不忍,无论如何这些银子也得出。只希望待顾清风出狱,一切都能回到正轨上。 两人正说着话,狱卒前来催促,“知县大人回来了。” “哦?太好了。”杜老爷提着包袱就要去找知县。 那狱卒却拦住了杜老爷,看了眼他手上的包袱,为难地说:“杜老爷,恐怕这事情暂时还结不了。” “怎么?” 今日有人击鼓状告顾老板,现在衙门内,我是来提顾老板候审的。 “什……什么?”杜老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牢房里的顾清风听了也是吃惊地站了起来,这时候会有谁来找他的麻烦,又是为了什么。 “定是有人不想我出去存心找茬。岳父大人放心,我去去就来。”顾清风还以为是商场上的对手在捣鬼。 “那我也跟着去吧。”杜老爷说道,他心想或许还能帮上点忙。 “杜老爷,我劝您还是先回家等消息吧,这可不是片刻就能解决的事儿。” “这……”杜老爷闻言顿时六神无主,只觉得一阵眩晕。 ———————————————————— 杨续他们四人早已在正堂后面坐好,只等着顾清风上来。 秦思俏心里七上八下的,今天要是再不能让顾清风伏法,朱细细也许就等不及了…… “堂下何人?” “草民于大虎,原是顾家别院里一个家丁。” “哦?”知县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顾清风,“顾清风,你抬起头来认一认。” “回大人,没错,但已于几日前被我赶出顾家。” “是何原因?” “好吃懒做!” “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那人激动地叫嚷了起来。 “啪!”知县一拍惊堂木,怒道:“休要大声喧哗!” 那人只得闭上嘴巴低着头跪好。 “本官问你,为何击鼓?” “大人,草民是要为惨死的朱细细申冤啊!” “朱细细?” 顾清风身体微动,脸色越发苍白。 “朱细细一案已经了结,顾清风已承认失手伤人。”知县眯着眼看了看顾清风。 “大人!顾清风他撒谎!朱细细是被灭口的!”此言一出,衙门内一片哗然。 秦思俏这才意识到今日来了不少老百姓旁听,此刻满腹疑问,这个于大虎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真是不知杨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杨续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 “你可知诬告是什么罪?” “大人,草民所说句句是真话!草民愿意以性命做担保。” “好,那你从头说来,把话讲清楚了。” “是,大人,草民原来在顾家别院里做事,有一年多了,和那朱细细是旧相识,朱细细原来是顾家二少爷顾明朗的丫鬟。朱细细是因为发现了顾明朗的真正死因才被顾清风谋害了的!是顾清风杀了自己亲弟弟。” 此话一出,就如平地起惊雷,又是一阵哗然。 “顾明朗一案已过去一年了,乃山贼所为。你没有证据可不要造谣生事!” “大人!草民听杜家一个下人说了,朱细细在杜家刺杀顾清风,结果反而被他杀了,就是怕人知道!想杀人灭口!” “顾清风,可有此事?” “回大人的话。”顾清风声音有些喑哑,一晚上折腾下来,人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朱细细自明朗离世后就寡言少语,萎靡不振,想必是受了太大的打击,憋出了疯病来,那日受了刺激才会行凶、胡言乱语。” “那你为何隐瞒不报?” “家丑不可外扬,小民也并无大碍,因此没有报官。” 周围的人群中已经有人指指点点,觉得朱细细死的蹊跷。 “于大虎,光凭这些就要指认顾清风谋杀亲弟,你可是想挨板子了!”知县话说得很是威严。秦思俏都要为这个于大虎捏一把汗了。 “大人,草民有物证!”于大虎突然开口道。顾清风脸上瞬息万变,终于是有了恐慌之色。后边的秦思俏也坐不住了,他哪儿来的物证!她和杨续、宋子昭、苏兔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呈上来。” 顾清风死死地盯着那一张薄薄的纸。 知县打开看了一眼,对顾清风道:“顾清风,本官记得审理山贼一案时,顾明朗尸骨无存,连带着顾家祖传酿酒的秘方也不见了。” “正是。”顾清风现在知道那张纸上到底是什么了,也终于明白于大虎背后的人是谁了。 “你可有这秘方?” “回大人,唯有家母与明朗知道这秘方。”顾清风想到这里就万分懊恼,如果娘能早点醒来,这秘方也不至于变成个烫手山芋。 “原来如此,看来与坊间的传言一致,你和顾明朗各执一秘方,互不相通啊。” “是的,大人。” “那么这就奇怪了……于大虎!你这秘方从何而来?” 秦思俏一听,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瞪向杨续和宋子昭,两人埋头喝茶,忽略头上犀利的视线,苏兔则一言不发地看好戏。 “这就是顾家那个酿酒秘方!我虽然不识字,但这可是朱细细给我的!千真万确。”于大虎嚷嚷道,说话的声音是越来越大,旁听的人群也跟着一阵骚动,要是得了这方子,那可就要发大财了。 “这可是顾家祖传秘方,又怎会落入朱细细手中。” “就是因为顾清风杀了自己弟弟,夺走了秘方,朱细细发现了才知道顾清风是杀人凶手!” “你胡说!”顾清风此刻也按耐不住了,冲着于大虎吼道,“大人,此人信口雌黄,他因为被小民教训了而怀恨在心,这才来污蔑小民。” “是顾清风你仗势欺人、没有人性!” “啪!” “肃静!” 片刻混乱之后,知县开口道:“顾清风,你可有话要说。” 顾清风想了想,若是说不出这秘方的来历,恐怕顾明朗的案子就要被翻出来了,于是开口道:“小民认为是那朱细细见钱眼看,盗取明朗的秘方,明朗爱才,对朱细细一直宠爱有加,从不设防。” “顾清风你摸摸自个儿良心!朱细细如果贪财,何必跟你鱼死网破!搭上性命!”周围的看客听了于大虎的话也是一阵唏嘘。顾清风咬牙切齿地看着于大虎,顾清风知道他一定是受杨续和宋子昭的指使,可面对这个跳梁小丑却无计可施,只能忍住怒火。 “肃静!” “大人!”于大虎开口道:“雨竹楼里一定藏有顾家的美酒!” 知县看向顾清风,顾清风心里暗骂了几句,回应道:“雨竹楼还留有事发前酿好的酒,不过只剩最后一壶了,尝一尝便可知道并非新酿。” “看来本官要亲自走一遭了。” 顾清风闻言慌了神,赶忙说道:“大人差人取来便可!” 知县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顾清风,顾清风不由得心里一紧,他不能让官差去雨竹楼,本来就是件晦气的事,况且雨竹楼里还藏着那些尚未处理的东西,恐怕又要牵扯出麻烦事来。顾清风此刻头皮发麻,加上饥渴和疲倦,脑子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方法。 “于大虎、顾清风,你们随本官一道前去。” “是,大人!”于大虎面露喜色。 顾清风则心如擂鼓,身体仿佛浸入冰水中,准备起身,眼前一黑,却踉跄着摔在了地上,两个捕快一左一右将他架了起来,拖着就往衙门外走。顾清风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只得接受众人或怜悯、或怀疑、或嘲讽的目光。 到了雨竹楼,封条一揭,一队人马就鱼贯而入,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无论是酒坛子还是盐罐子,大大小小的器皿都不放过,乒乒乓乓好一阵子,没一会儿工夫,雨竹楼上上下下已是一片狼藉。门外边挤了一大群看好戏的老百姓,此刻伸着脖子都巴望着能翻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杨续他们早已先行一步到了雨竹楼内,就在初到雨竹楼的那间雅座里坐定。顾清风看着往日繁华的雨竹楼,顾家的百年基业如今遭人如此践踏,心痛难当,只得默默闭上眼睛,心头这才隐隐浮上一丝悔意。 …… 第四十七章 死罪难逃 “大人!小的有发现!”一个捕快满头大汗,向知县抱拳道。 顾清风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是什么?”知县问。 那捕快挥了挥手,“搬过来!”只见七八个捕快来来回回,哼哧哈哧地从后厨搬来五个有两人宽的大坛子。 “当!”那坛子落在地上便知分量不轻。 “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知县发话道,他心里自然这是什么,不过戏已经做到这儿了,还是得善始善终。 几个捕快一一揭开盖子,只见里面一个个封装严密的袋子,知县朝一个捕快使了个眼色。那捕快抽出刀来刺向袋子,白色的盐粒洒了一地,那捕快伸手摸了一把,放在嘴里边尝了尝,对知县说道:“大人,是盐!” “哦?”知县故作震惊,“顾大人,这雨竹楼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盐?你不会告诉本官这是做菜用的吧。” “回大人的话,此盐并非雨竹楼所用。”顾清风只得实话实说。“这是小民从李老板那儿进来的,准备过几日销出去。” “来人!去请李老板!”知县不假思索地下令道,“再将这里的盐清点一二。” “是。” …… 秦思俏站在珠帘后边将下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她只听杨续说过曾查出顾清风在贩卖私盐,却不清楚其中窍门,便开口问道:“杨续,顾清风是和那个李老板勾结起来贩私盐吗?” 杨续摇了摇头,“李老板是世袭的总商,手里握着盐引,已是巨富之家,怎会和顾清风勾结。” 秦思俏皱起了眉头,“那顾清风是怎么拿到私盐的?真是神通广大!”食盐运销秦思俏还是懂得一些的。手里有盐引的总商从盐官那儿分到盐,再分给各个埠商贩卖,官盐本就没多少利润,全在于销量巨大,到顾清风这一层哪儿还有利可图!除非铤而走险制贩私盐,可顾清风看似并没有这个门路…… 杨续见秦思俏想不通,笑道:“哪里是什么神通广大,不过雕虫小技罢了!你可知子盐?” “当然,是按引拨配后的余盐,每包正盐中不过十一二斤左右,作为运销途中的损耗。” 杨续点点头,“与正盐一包一百五十斤相比,比例甚小,官商之间又往往徇顾私情。” 秦思俏眼珠转了转,睁大眼不可思议地说:“你的意思是……他借子盐名目夹带私盐!”这方法挺妙,数目上看不出一点问题,但实际上却能下不少漏来。 “没错,他自以为能钻个空子,实际上是自作聪明。” 秦思俏心想:还不是让你狮子大开口给逼得狗急跳墙了…… 这李老板一转眼功夫就到了,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紧张,知县问了一些话他都对答如流,最后从怀里拿出一个账本,清清楚楚地记下了顾清风何时购入了几包盐,和雨竹楼内搜出的盐刚好对上了。顾清风刚要喘口气,却听知县大怒道:“大胆刁民!速速从实招来!私来的盐都贩去哪儿啦!” “大人明鉴!小民并未贩卖私盐,从李老板那儿购进的就这么多,都登记在册,一厘一毫也不差啊!”顾清风的声音有些发抖,在他脸上已经见不到淡定和从容了。 “好!那本官问你,子盐呢?” 顾清风面如死灰、如遭雷劈,却还做挣扎,“子盐……子盐自是销运中损耗了。” “哼!你方才还对本官说过几日销出去,尚未销出又哪儿来的损耗啊!” 顾清风动动嘴,却再说不出话来,子盐当然早已被他卖去外县了。他片刻之前仍然心存侥幸,想着自己掩藏得如此好,没想到会被这个酒囊饭袋的知县给发现,实在想不通。 顾清风正头疼欲裂,只听于大虎继续火上浇油,“大人,朱细细还同草民说过,顾清风害怕她上衙门告他,拿了许多银子银票来堵她的口!有足足一百两呢!”于大虎的话又让旁听的人群炸开了锅,一百两,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机会见着呢,此时已经有不少人相信了于大虎的话。 “这顾明朗肯定是贩私盐了,否则哪儿来的一百两啊!” “糟了!他还欠我们粮店不少银子呢!” “顾老板这么心狠手辣,连自己亲弟弟都杀。” “肯定是情杀!谁不知道顾夫人原来是和顾家二少爷相好的啊!” …… “呸!狗奴才含血喷人!”顾清风顿了顿,突然仰天怒吼道,“杨续!宋子昭!你们几个缩头乌龟!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在后边捣鬼!”骂红了眼的顾清风已经快要丧失理智了。 知县抬头看了二楼一眼,向捕快使了个眼色,那捕快便朝顾清风膝盖骨猛踹一脚,顾清风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一时间只剩喘气声。 楼上秦思俏看得十分解气,差点儿拍手叫好。 “顾清风,本官再给你次机会。”知县俯视着地上的顾清风,“贩卖私盐、谋杀顾明朗、朱细细,你可认罪?”条条都是死罪。 “呵……呵……”良久,地上的人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秦思俏觉得这笑声比顾明朗的鬼魂还要阴森几分,“我的确贩卖私盐。” 门外人群中又传来嘈杂的声响,还有一些难听的叫骂声。 “但……我和顾明朗的死无关,朱细细也是赵前失手打死的。”顾清风用尽力气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衣衫凌乱、披头散发,眼神空洞,死到临头依旧不承认他对顾明朗犯下的罪行。杨续听到这句话眼神中闪过一道寒光,他起身用手中的折扇挑开珠帘,走出雅间,一双无底深渊般的眼睛锁在顾清风的身上,一手握着折扇依旧有节奏的一下下敲打在另一只手的掌心中。身边的秦思俏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视线从楼下的顾清风移至杨续身上,秦思俏不由得想起杨续用手中的这把折扇挡住暗器救了自己一命,扇骨应该是什么锐器制成,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器,亏她还一直以为这是杨续用来摆谱的…… “不说可以。”知县脸上的肥肉抽搐着,“来人,给我把他带回衙门,大刑伺候!” “住手!”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在喧闹中格外清晰。 顾清风浑身一震,猛地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杜小萱花容失色地拨开人群想要冲到自己身边,杜老爷和杜小萱的丫鬟小红在一边拼命把她往回拉。可能是见她大着肚子,人们都自动散开,空出一条路来,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杜老爷和小红两个都拉不住她。若不是门口两个捕快及时拦住,杜小萱的手都要碰着顾清风的衣角了。 “杜小萱!”秦思俏挨着栏杆俯身向下望,“她怎么来了?” 宋子昭和苏兔听到声音此时也从雅间走了出来。 “杨续!”秦思俏担忧地看着杨续。 杨续沉默地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早晚会知道的。”苏兔开口道。 “可……杜小萱怀了孩子。”秦思俏眼前闪过朱细细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孔,她真不愿悲剧再次出现,如果杜小萱也出了事,即使顾清风伏法,顾明朗恐怕也难以安息啊! 来不及细想,杜小萱带着哭腔的声音钻入耳中,“这到底是怎么了?清风!你说话啊!” 不是说朱细细得了疯病在医治吗?不是说这几日去了外省做生意吗?不是说一切都好吗? 顾清风背对着杜小萱,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只有绝望的表情,他不怕死,但是却怕看见杜小萱,或者说,怕杜小萱看到这样的自己…… “顾夫人,你还是先回吧……”知县劝道。周围人也是一齐好言相劝,毕竟杜小萱现在这般情况已是可怜至极。 “不!你们快放了他!清风是不会做坏事的!”杜小萱泪如雨下,朝身后的杜老爷哭道:“爹!你快和他们说说啊!”杜老爷见状是心如刀割。 知县没办法,杜小萱大着肚子,害怕有个万一,只能好言相劝,“杜夫人放心,等本官审出结果来,若是清白无罪,自会放顾老板回去,顾夫人在这里可叫本官为难了。” “不!”杜小萱不傻,大刑伺候就等于是有去无回了。 顾清风此刻突然回过头,冲杜小萱吼道:“你快回去!别添乱了。”却没敢看着杜小萱,眼里分明含着泪水。 杜小萱被这一吼惊得愣住了,从小到大,他都没对她大声说过话,一直都是温言细语,她第一次见他对自己发火,他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顾清风吗?杜小萱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赶来的几个家丁扶出了人群,似乎是送上了轿子。 …… 就在这档口,没辙的知县朝杨续这边望了望,杨续用扇子抵着下巴点了点头,秦思俏很清楚地看到他是偏着头朝着于大虎那个方向做的。 知县领会了杨续的意思,便不再管杜小萱,“咳咳咳!” 那个于大虎接了知县的暗号,立马跪在地上嚎道:“大人啊!您要给朱细细做主啊!她是个忠仆啊!顾家少爷死得惨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秦思俏都看呆了,方才不是还盯着门口看热闹来着。 “住口!本官断案自然是要人证物证俱全,如今哪里有你说的美酒!” “肯……肯定是顾清风他躲在雨竹楼里的时候给……给倒了!”那于大虎一脸无理取闹的痞相。 知县摸了摸下巴道:“顾清风,你逃至雨竹楼内都做了什么?” 顾清风知道自己贩私盐横竖都是个死,便理也不理知县的问话,这态度叫知县直想抽他个大耳刮子,怎奈那么多眼睛看着,还有正事要做,只好忍着怒火道:“你不说,就是承认了!快说!你是如何杀了顾明朗的?” “我没有杀他!”顾清风此刻居然还显露出轻蔑之色。即使死了,他也不要背负杀弟的罪名,这样去了,起码小萱、母亲……不会知道他的恶行,还会念着他的好…… 第四十八章 真相大白 “你!”知县差点儿就破口大骂了,这个顾清风居然还在死鸭子嘴硬! “大人!草民想到了。”那于大虎露出喜色,“可以查查顾清风最近都买了哪些酿酒的材料,就知道他有没有酿酒了!” “嗯!这个方法不错,去领这些铺子的老板过来!” “是,草民这就去。”于大虎说着拿过知县手中的秘方,兴冲冲地往外走,没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大……大人!” “怎么了?”知县颇有些不耐烦地说。 “草民……草民不识字啊!”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嘲笑声,那顾清风也露出了鄙夷之色。酿出来又不能卖,谁会做这种亏本生意,猪脑子…… “本官瞧瞧。” 于大虎把方子递了过去,知县眯着眼认真地看了起来。 “啊……这个麸皮、高粱很好找嘛……这个首乌要去药材铺子问了,嗯……这个枸杞也是药材……”知县大人一边看着一边念,顾清风瞪眼看着知县,恨得咬牙切齿,这可是他们顾家祖传的方子,多少年保护着不外泄,可现在却让这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听了去! “啊哟,这首乌、枸杞是好东西啊!” “没想到这么多好料啊!不愧是秘方!” “我怎没想到用杨梅啊!” …… 人群中不时传来人们的啧啧称赞。 知县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这里……这是……哦,是罂粟……壳!” “啊!放了这东西!” “这可是有毒的!” “怪不得香呢!原来是放了让人上瘾的!” “还好我没喝,这东西可伤身了。” …… 顾清风突然站起身子,怒道:“住口!顾家酿的酒里才没有这害人的东西!” “白纸黑字!本官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罂粟籽!并无毒性!” “我看看……哦!还真是!”知县大人笑得露出一排大黄牙,于大虎也是一脸狡黠地看着顾清风。 顾清风霎时醒悟,却为时已晚,只片刻功夫,浑身如浸了水般湿透,额头上渗出黄豆大小的汗滴,脸上的表情似是凝固住,整个人似灵魂出了窍,纹丝不动地站在那儿。他终究是输了…… “顾清风!你既没有见过秘方,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呢?”知县容光焕发地说道。 周围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一众看客眼下皆是一脸震惊,目瞪口呆地盯着顾清风,安安静静地等着顾大老板给出个合理的解释,然而……他们等不来了。 顾清风沉默了许久,“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这一声听在秦思俏耳里,只觉得沉重无比,撞击着她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她张开嘴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地吐了出去。身旁的杨续侧头看着她,开口道:“你想再见一见顾明朗吗?” 秦思俏愕然,“怎么突然……”话说到一半,楼下传来知县大人中气十足声音:“顾明朗一案疑点重重,本官现将人犯顾清风收押,三日后再审!”说完大手一挥,几个捕快迅速将手铐脚镣套在木偶人一样的顾清风身上,押着他往外走。顾清风最后一次走出雨竹楼,再不是前呼后拥的少东家,而是个残忍无情的阶下囚。这一回,围观的老百姓们依旧安静地给他让开了一条路,只是眼神由好奇变成了恐惧,受人尊敬的儒商一朝沦为谋杀亲弟的恶魔,这叫金良城的百姓们一时难以接受。有一个人没有给官差让路,那人是杜小萱!她虽然被家人拦住了,却没有离开多远,靠在马车边冷静了一下就站在人群后面默默听着,任谁去劝也没用。杜小萱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撑着腰,看似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乌黑的云鬓上簪着两根步摇却在微微晃动着,面无血色,直愣愣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顾清风。顾清风两眼空洞无神地低着头,任由押解的官差摆布,他走过杜小萱身边,“哗啦……哗啦……”脚镣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顾清风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任何人一眼。杜小萱也没有回过头去望一眼,眼里蓄满了绝望的泪水,身边的家人见她这番模样都大气不敢出一声,那个叫小红的丫鬟站在杜小萱身后,咬着牙看着她家夫人,手中的丝帕都快被扯碎了,心痛极了……她家温柔善良、亲切美丽的夫人从未做过一件坏事,老天爷怎么能开这么大的玩笑,叫她碰上这样可怕的事情,这让她家夫人以后可如何是好…… 仍旧站在二楼上的秦思俏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见楼下人差不多要散光了才想起杨续刚才的问话,“你问我要不要见顾明朗?” 杨续颔首。 “今晚吗?” “也可以。” 秦思俏想了想说:“可是鸣冤鼓好久都没有动静了……顾明朗会不会已经……已经去转世投胎了?” 杨续摇摇头,“不会的,他应该还有没放下的东西。” 秦思俏微微叹了口气,一脸怅然,“我先去看看朱细细,晚些回衙门。” “好。” 秦思俏冲苏兔和宋子昭点了点头,就下楼离开了。宋子昭对杨续说:“这案子总算结了,唉……我要回衙门睡个好觉。”说着伸了个懒腰。 “走吧,还有善后的事情要做。”杨续说。 三人离开雨竹楼,身后几个捕快忙着给雨竹楼重新贴上封条…… —————————————————— 秦思俏迫不及待地赶到医馆,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朱细细。郎中不在医馆中,她和一个小药僮打了声招呼就轻轻推开朱细细的房门,一股清淡的药味萦绕在鼻尖,秦思俏轻声走到床边,掀开帷幔,却见朱细细睁着眼睛并没有睡着。看脸色似乎比之前要好些了。 “细细,是我。” “大人……” “我是来告诉你,顾清风的罪行已经昭然于世了,顾明朗可以安息了……” 朱细细偏过头看着秦思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滑落,“谢大人……谢大人!”说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呜咽起来。 “你别哭啊。”秦思俏看着朱细细虚弱的样子慌了神,“你好好养身体,我才能带你去见你家少爷。” 听了这话朱细细才止住了眼泪,“大人……细细想早点……早点见到少爷,只怕……” “没问题!你放心!”秦思俏拍着胸脯道:“你很快就能见到他的!” 朱细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点了点头,“大人不是凡人,细细……当然相信!” 秦思俏被她一句不是凡人说得有些脸红,其实事情大多是杨续他们做的,自己可不敢邀功,“也……不是……是老天有眼,早晚收了这些恶徒!” “嗯……咳咳……” “你没事吧,要不要喝水?”秦思俏关切地问。 朱细细摇摇头皱眉道:“不劳大人费心了。” “那你还是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很快会再来的。”下一次一定让你见一见顾明朗。 “大人……”朱细细轻声挽留。 “怎么了?” “夫人她……可还好?” 秦思俏愣了一下才想到她是指杜小萱,想到杜小萱秦思俏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想必不会太好。不过还是出言安慰道:“她很好,大家都瞒着她,让她好好养胎,你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虽然撒谎骗人不好,但秦思俏实在不忍心,朱细细太善良了,如果知道杜小萱不好,她一定会自责的。 朱细细听了秦思俏的话果然安心地笑了,“太好了!不然……不然细细就没脸见少爷了……” 秦思俏暗想:这个朱细细还真是个情深意重的好姑娘,一心全扑到顾明朗身上了,不求回报、不惜生命地对一个人好,这般无私的人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真希望她能平安地活下去,能有人发现她的这份美好,好好待她一辈子。 “大人……您先去忙吧,细细不着急。” 秦思俏见朱细细已有倦意,说道:“好,我这就走了,你要是想找我,可以告诉郎中。” “嗯……” 秦思俏放下帷幔,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刚好碰上来送药的药僮,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比秦思俏上回喝的还要难闻几分,秦思俏想着过会儿一定要嘱咐他们准备些蜜饯。出了医馆大门正巧碰上出诊回来的朗中。 “大人!” “免礼!朱细细病情可有好转?” “回大人的话,病人时好时坏的,体内毒素积聚,五脏皆有损伤……” “可我方才见她样子好些了,还同她说了会儿话。” “小的无能……”朗中说着低下头行礼谢罪。 …… “我明白……你尽心便可。”秦思俏知道他已经是尽了力了,有些事只能听天由命了…… ———————————————————————————— 秦思俏在大街上转了一圈才回到衙门,她一路上都在想怎样向杨续开口,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让朱细细见顾明朗一面,毕竟他们做的事情是要向世人保密的,如果让普通人知道了黄泉剑和鸣冤鼓的存在,或许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第四十九章 密函 秦思俏回到衙门时三人还在屋子里休息,秦思俏虽然满腹心事,但也已经累得不行了,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就着茶水吃起点心来,知县大人虽然被秦思俏他们折腾得像个停不下的陀螺,但伺候人依旧周到,每次秦思俏回到屋子里都有备好的热茶和点心,而且还每天都不重样,这一点还真叫秦思俏恨不起来。秦思俏打了个嗝心满意足地准备上床躺一会儿,只听外边传来敲门声。“笃笃……笃笃……” “谁啊?” “大人,奴婢来请您去厅堂用饭了。”一个丫鬟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 秦思俏心想,忙得都忘了时间,赶紧应声道:“来了。” …… 坐在桌前的秦思俏摸着肚子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这一大桌子好吃的摆在眼前,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早知道刚才就不该碰那些点心的……正愁眉苦脸,宋子昭和杨续一前一后到了,一左一右坐在秦思俏旁边。 “啧啧,睡饱了再来一顿美味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啊!”宋子昭一边说一边拿起酒壶就要倒酒喝。 “慢着。”杨续出言阻拦。 宋子昭皱眉,不满地说:“牛耕地还要吃草吧,案子都结了,小喝两杯还不成?” 杨续抽出折扇点了点桌面说:“等苏兔来再动手也不迟。” 宋子昭眼珠子转了转,道:“也好。”说完放下酒壶一手支着下巴。 秦思俏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宋子昭,“这桌饭菜也要试毒?” “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但我们用饭一向是苏兔先下筷子的。”宋子昭解释道。 秦思俏点了点头:“那屋里的点心呢?苏兔也一一查验过了?” 宋子昭闻言咧开嘴笑了,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那些个点心难看又难闻,谁会去吃啊!” 秦思俏郁闷地转过头盯着桌面,撇着嘴,心里面碎碎念:什么嘴巴啊,金的还是银的,明明又香又可口,还管饱……那么挑剔! “你饿了?”杨续见她撅着嘴巴发呆还以为她着急了。 秦思俏头也没抬地摆了摆手,到晚上再开饭也没关系,反正她都饱了。感受到杨续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秦思俏突然想到一件事,她扭过头看向杨续。四目相对,杨续见她神色突然认真起来,微微挑了挑眉自然而然地把视线移到手中的折扇上。 “杨续!” “唔。”杨续又自然而然地把目光移回到秦思俏脸上。 “多谢你!”秦思俏突然起身向杨续弯腰行了个大礼。 杨续见状笑道:“谢我什么?你不妨坐下来说。” 秦思俏坐下,十分诚恳地说道:“昨日在雨竹楼里遇到袭击,是我太大意了,如若不是你及时相救,我恐怕难逃一劫,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宋子昭瞄了一眼杨续,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言重了。”杨续温和地笑道,“救命之恩谈不上,那赵前还没那个能耐伤你性命,我们既是一起的,自然要互相关照,你初出江湖,经验还不够丰富,难免不够小心,下回谨慎些就是了。”杨续这话说得好,既照顾到秦思俏的自尊心,又拉近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安抚了秦思俏心中可能产生的一点点后怕。 宋子昭敬佩的目光越过秦思俏的头顶投向杨续,不过脸上表情却是十足的嘲弄,杨续只笑眯眯地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理睬宋子昭。 “你的扇子似乎不普通。”秦思俏好奇地看着这把貌似寻常的折扇,她还被杨续用这个敲过脑袋,怎么都没发现里面还暗藏玄机。 “这个啊……”杨续心想:这秦思俏也不知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也罢,她心思单纯、个性坚强,恐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这是我的防身武器。”说完屏退了左右。 秦思俏看着杨续,“这我当然知道了,看你从不离身,上哪儿都带着。”在清水县被他们三个绑起来的时候,苏兔想结果了自己性命,应该也是杨续出手挡住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杨续无奈地笑道,说着把扇子递给了秦思俏。 秦思俏看看扇子又看看杨续,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打开白色的绢制扇面,上面是一副山水画,没有字也没有落款,摸起来也没什么异样,就是拿在手里比一般扇子要重些。 “扇骨里藏了玄铁,极为锋利,你可要小心!”宋子昭吓唬秦思俏说。 “原来藏在扇骨中。”秦思俏倒是一点儿也没被吓到,更为仔细地摆弄着扇子,“可是,要怎么变出来呢?”秦思俏瞪大眼睛看着杨续,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孩童般的天真。 “你先给我。”杨续接过扇子,在秦思俏眼前“唰”的一下展开,只见杨续拇指微动,那磨得削尖的玄铁便从每一根扇骨间冒了出来,随着杨续滑动的手指伸出来又缩进去,时快时慢,秦思俏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续变戏法似的将一把折扇变成了得心应手的武器,觉得甚是有趣。 “这是从哪儿来的?”看着就十分精妙,一定来之不易。 杨续还未回答,宋子昭抢先道:“是殿下送的。” “殿下?”秦思俏不明所以地看着杨续,哪个殿下?普天之下能够被称为殿下的人屈指可数。 杨续很不爽地睨了宋子昭一眼,心想:这个大嘴巴,怎么说话就不懂得过脑呢。宋子昭倒是无所谓,觉得说给秦思俏听也没什么大不了,正准备为秦思俏解惑,苏兔姗姗来迟,终于出现了。 “你怎么才来啊!快快快!开饭了!”宋子昭埋怨道。 “主上捎来的密函。”苏兔站在杨续身后说道,手中还拿着一个竹质书筒,已用封泥封好。 杨续和宋子昭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均是神情严肃。杨续伸手接了过来,正欲拆开,就听秦思俏开口道:“开饭了再叫我。”说着起身就要走。 “你不用回避。”杨续开口道。 他大大方方,自己也不能显得太小气了,秦思俏想想还是坐下了。 苏兔和宋子昭皆惊讶地看着杨续,杨续却自顾自地拆起了书筒。苏兔又看向宋子昭,宋子昭给了她一个茫然的眼神。 杨续一眼不发地读了信,脸上毫无表情,秦思俏的眼睛很自觉地没有往杨续那边飘,不过心里实在是好奇死了,殿下是谁?主上又是谁?他们又什么关系?杨续他们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杨续和苏兔又是什么来头? 好不容易熬到杨续看完,只听杨续一边重新放好信笺,一边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没什么进展。”同样急切的宋子昭听了杨续的话一脸失望 “是否马上给主上回信。”苏兔问道,听语气便知此人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 “晚些再说吧。”杨续说完又把书筒交还给苏兔,苏兔则小心地揣进怀里。席间气氛一下子有些沉重。 “先用饭吧!菜都凉了。”宋子昭招呼道,打破了奇怪的沉默。 四人安安静静地用着饭,大家神色如常,可敏锐的秦思俏还是觉察出了一些异样,这封信的内容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刚才还吵着要喝酒的宋子昭居然动都没动一下眼前的酒壶,一定是在心里考虑事情。 “秦思俏。”杨续突然开口叫她。秦思俏差点儿把手里的筷子扔了,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 “啊?怎……怎么了?” “饭菜不合你胃口?” 秦思俏有苦难言,肚子里的点心还没消化点,又装了满腹心事,哪里还有胃口。 “方才茶水喝多了。” 宋子昭夹了一只鸡腿放到秦思俏碗里,认真地说:“现在可是吃一顿少一顿了,等离开金良城,我们可就要餐风宿露了!” 听了宋子昭的话,秦思俏想到差不多是时候提一提朱细细的事了,“我饱了,你们慢用。”说完坐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杨续他们。 “你有话要说?”杨续偏过头问道。 秦思俏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说吧,我们听着。” “嗯嗯,你说吧,不碍事的。”宋子昭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出门在外可没那讲究。 “我……”秦思俏看了杨续一眼,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开口。 杨续见秦思俏吞吞吐吐的,放下筷子面向她,“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吗?”心里觉得奇怪,秦思俏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是想家了要撂挑子吧。 “苏兔,咱俩吃完先走吧。”宋子昭冲苏兔眨了眨眼,苏兔则看向秦思俏。 秦思俏连忙摆手,“不,不!我是和你们……一起商量一下……” 三人定睛看她,不知她如此为难所为何事。 “杨续,你在雨竹楼问我过要不要见顾明朗……” “嗯。”杨续点点头。 “可以吗……我想最后再和顾明朗见一面。” “呵……我当是什么事。”杨续笑了笑,“自然是要见的。” “真的吗!可……”秦思俏眼睛一亮可马上又暗淡下去,偷偷瞄了苏兔一眼。 宋子昭插嘴道:“顾明朗冤情已平,恐怕已经去投胎,不在人世间了,就算还在,也没那个必要再见,难不成你还想听他道声谢?” 秦思俏听了也不好开口,不知道宋子昭是害怕见鬼,还是担心杨续。再看苏兔,一脸漠然,未置可否。 “事情结了,总要善始善终,那顾家一家老小、上上下下那么多口人,顾明朗总是要顾虑的,若对人世间留恋太多,难保他投不了胎、做不了人。”杨续眼神十分坚定,是下定了决心要见顾明朗的。 秦思俏觉得有戏,“那……可不可以让朱细细见一见他?” “当然不行!”宋子昭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思俏,“你当是给顾明朗报丧呢!干脆叫上顾清风和杜小萱一起去得了!” “可……朱细细太可怜了,我敢担保她一定不会告诉外人的。”秦思俏用急切的眼神看着杨续。 杨续思索良久,皱眉道:“朱细细本就病重,若是沾染了阴气,我担心她……” “会死吗?”秦思俏的心揪了起来。 杨续点点头,“还是等顾清风定了罪,再视情况而定吧。”话音刚落,只见知县大人一路小跑着过来,在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停下里行了个礼,急匆匆地说:“禀各位大人,顾夫人在衙门外跪着,说是一定要见顾清风,谁劝都没用啊!” 第五十章 最后一面 “你可同她说了,死囚上刑场前不得与家人见面?”杨续起身道。 “大人,小人好的殆的都说尽了,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奈何她一句也听不进,哎……”知县大人很是头疼,衙门口看热闹的越聚越多,杜小萱要是跪出个万一来,可是两条人命,杜家就这么一个金贵的女儿不说,肚子里还有个姓顾的,虽说顾清风十恶不赦,但总要给顾家留后的。 “不如先把杜小萱请到衙门里,总比跪在大门口好。”秦思俏提议道,虽然规矩不能坏,但也不好放着可怜的杜小萱不管。 “嗯,暂且将杜小萱安置于茶房吧。” 得杨续首肯,知县立马差人去请,“大人,若是杜小萱死活要见顾清风,可如何是好啊?” “我一会儿就去见她,你暂且休息,准备三日后的事宜,杜小萱的事就别管了。”杨续这话说得知县打心眼里敬爱他,真是好久没遇到这么体恤部下的大人了,前边被杨续使唤得要死要活的事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了。有了杨续出面,知县可算是能吃饱喝足,回屋睡个大头觉了。 待知县离开,秦思俏问杨续,“你打算怎么劝杜小萱啊?”秦思俏对杨续的口才还是很有信心的,那一张嘴,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都能唬得住。 “哦……我还没想好,不如你去?”杨续弯弯的眼角透着一丝狡猾。 “啊?”秦思俏张大嘴巴瞪着眼看着杨续,这人又在拿她寻开心了? 宋子昭为虎作伥,极为认真地说:“你们都是女人,一定聊得来!” 秦思俏郁闷至极,这是又把这吃力不讨好的难事甩给自己了,“哪里是什么聊得来聊不来的问题!你们都没有法子吗?” 宋子昭想都没想地摇了摇头,苏兔更是不愿理睬这种麻烦事,杨续看似苦思冥想中…… “不是你提议让杜小萱进来的么!我们还当你胸有成竹了!”宋子昭言下之意是要秦思俏自己解决了。言之有理,难以反驳! 秦思俏犯了难,低头想了会儿说:“那我去试试呗……”宋子昭正要拍手称好,却见秦思俏昂起头说:“你们要和我一起!否则我一心软就放她去见顾清风了也说不定!”一个都别想偷懒! “这……”宋子昭拍了拍杨续的肩膀,“我就不去了,我是真怕见到女人家哭哭啼啼,这个还是你比较在行,我先走了,辛苦!辛苦!”说完就要脚底抹油。却被苏兔横过去的剑生生拦住。 杨续认命地望了望房顶,“我们还是一起去吧,好歹人家也招待过我们,总要把事情说个清楚的。” 四人不得已抬脚往茶房走去,去见他们最怕见到的人…… —————————— 杜小萱坐在茶房中,脸色不太好,但人看起来十分平静,既没有悲戚之色,也不见怨恨之情,见到四人时也只是片刻的惊讶。 她先起身欲行礼,“民妇见过几位大人。”看来知县已经提前告知了杜小萱。 “顾夫人无需多礼,小心身子……前些日子承蒙夫人招待,还未好好道谢。”秦思俏扶住顾夫人。 杜小萱却突然紧紧抓住了秦思俏的衣袖,秦思俏心想杜小萱应该是气得要打人了吧,毕竟他们在她家里蹭吃蹭喝,最后还把她家给毁了……可杜小萱却顺势要给秦思俏下跪。 “顾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啊!”秦思俏慌张地看苏兔,她一个人可拉不住杜小萱。没想到苏兔居然领会地上前来托了杜小萱一把,秦思俏借力就把杜小萱扶回座上。 “请大人帮忙,让民妇见见他。”杜小萱拉着秦思俏的袖子不肯放手,苦苦哀求着。 “夫人,不是我们不帮你,而是……顾清风乃是要犯,律法规定不得与家人相见。”秦思俏解释道。 杜小萱眼含热泪,“民妇也与各位大人打过交道,大人们都是讲情理的性情中人,当日帮民妇追回财物,民妇至今感激不尽,此番还请大人通融一回,再帮民妇这一次吧!” 听到杜小萱提起前事,秦思俏更觉得脸上挂不住,简直无地自容,不知如何是好,回头看宋子昭和杨续,两人东张西望地回避秦思俏的视线,这是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了。秦思俏正无计可施,却是苏兔先开了口。 “你见了他又能怎样?” 此话一出,茶房里的温度骤降,秦思俏倒吸一口气,这苏兔要么沉默是金,要么就一鸣惊人啊! 杜小萱也没想到苏兔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间僵在椅子上。 秦思俏正想打个岔,苏兔又是平地起惊雷,“横竖都是死,刑场上见一面足矣,还省些眼泪。”稀松平常,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叫人听了直打哆嗦。 秦思俏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杨续在身后咳了几声,终于是要开口打圆场了,可杜小萱没有给杨续开口的机会,而是镇定地回答苏兔说:“大人说得是,他罪不可赦,天理难容,无论最后如何定罪,民妇都愿接受,只是……可怜了我这腹中孩儿……难道大人要让这孩子在刑场见他爹爹最后一面吗!”说到最后已是失声控诉。 秦思俏想想也没错,总不能让身怀六甲的杜小萱去刑场那种血腥恐怖的地方,只得好言相劝道:“不如三日后过堂时再见吧。” 杜小萱摇了摇头,心情似是平复了下来,“民妇实在不忍,何况公堂之上哪能容我们说上话。”杜小萱见秦思俏面露难色,又说:“各位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看着民妇,只说两三句话即可。” 秦思俏不好做主,只能盯着杨续,杨续叹了口气,走上前开口道:“顾夫人既然如此恳切,那本官就破例一回,还望顾夫人遵守诺言。” “是,多谢大人!多谢各位大人!”杜小萱喜极而泣。 “苏兔,你跟着吧。” 苏兔点点头,看不出情绪,“我这就去安排。” 秦思俏心想:苏兔应该是不会留情面让他们多聊一会儿的吧……可别真三句话就让人走啊……也不知杨续是怎么想的,既然法外开恩却又让苏兔监视,真叫人看不懂,他究竟是个温情的人还是个寡情的人…… “顾夫人请安心等候,一会儿便有人来带你们前往狱中。” “多谢大人,大人请留步……”杜小萱说着从袖口拿出钱袋,“这些劳烦大人给朱细细好生安葬了。” 杨续接过钱袋,“夫人放心。”说完示意秦思俏和宋子昭和他一起离开。 和杜小萱道别后三人就回了内宅,一路上杨续都一言不发,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杨续,我们要不要在牢房外面等着。”秦思俏问,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才根本就没从杜小萱身上看出她如今对顾清风抱着何种态度,总觉得杜小萱太过平静了,难道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看开了…… “不用,我们且等着苏兔回来便可。”杨续语气平常,可沉思的表情却叫秦思俏心中不安。 ——————————————— 宋子昭跟着杨续回到屋里,还未站定,宋子昭便开口询问:“殿下那边真的没有消息吗?”神情难得的严肃认真。 杨续脸上也是写满了失望,“宫里的线索断了。” 宋子昭坐在桌旁,一手握拳置于桌上,盯着地面沉思,眼神透着坚定,良久开口道:“师傅一定尚在人世,我总有预感,他离我们并不远了。” 杨续舒展开紧蹙的眉头,对宋子昭说:“现在没有消息就等于是好消息,我们已经寻到鸣冤鼓,不怕找不到那些人,只要鸣冤鼓还在我们手上,对方是不敢动师傅的。” 宋子昭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杨续,我们何不放出鸣冤鼓的消息,引其上钩呢?” “不可,如今对方情况未明,这样做只会导致敌在暗我在明,他们能不留一丝痕迹地掳走当朝太子太傅,势力和实力均不容小觑!我们还需加倍小心,步步为营,容不得半点差错。何况……”杨续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波动。 “何况……还卷进来一个秦思俏?”宋子昭接话道,毕竟二人是多年好兄弟,纵使杨续难以捉摸,还是能看出个十有八九来。 杨续默认,“我们的事情她还是少知道为好,不过也不用刻意避讳她,她表面上个性爽直,实则心思细腻,免不了多想,产生些不必要的误会。” 宋子昭探询的目光在杨续脸上打转,“你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她早已身在局中,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是鸣冤鼓命定的主人,就和你天赋异禀一样,躲是躲不掉的。” 杨续走到床边,一手推开窗户,背对着宋子昭,微敛双眸,看着天上一枚暖阳,轻声道:“也不是毫无办法。” “你说什么?”宋子昭没听清。 “没什么,我们还是快些解决眼前的事,早些去玉衡山吧。” “嗯!三日后我们就出发。”宋子昭说这话时没想到后来他们竟然提前离开了金良城。 …… 宋子昭起身要走,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真打算让朱细细和鬼魂见面吧!” “有何不可,朱细细是活不久了,倒不如帮她了了这个心愿。”杨续理所当然地说,“只要她能够保守秘密。” 宋子昭眉宇间隐有怒气,“我当初以为找到了鸣冤鼓,你就能少费些心力,如今看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究竟怎么想的?若有冤屈,那鼓自会鸣响,你又何必上赶着用黄泉剑去找那些阴晦之物。师傅也曾多次告诫过你我,你是当真不要命了?”说到最后语调又高了几分。 杨续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一片荒芜,开口却十分轻松淡然:“我近日修习心法有了些进展,体内真气流走通畅无阻,反噬亦能轻松化解。”杨续说着掀开袖子,露出右手一截手腕,“你看,我并非逞一时之强,这条命还要留着孝敬师傅呢。” 宋子昭见杨续手腕内侧的经脉颜色确实变浅了些,脸色稍霁,“你心里清楚就好,你的命可不只是你自己的。”说完推门走了。 第五十一章 三个问题 苏兔没过多久就回到内宅,秦思俏早就在她房门口转悠了,见她不声不响地走过来,连忙凑上去问道:“怎么样?他们说了些什么?” “杜小萱只问了三个问题,顾清风却避而不见,一言不发。” 秦思俏有些吃惊,“问了哪三个问题?” “是你杀了明朗和细细,对吗?” “你会如实坦白,对吗?” “你希望我和孩子平平安安,对吗?” …… “就这样?”秦思俏完全懵了,这算什么。 “就这样。” “那顾清风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没有。” “呼……”秦思俏摸摸脑袋,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这可真是奇怪了。”秦思俏想过这夫妻二人见面的好几种情况,却没想到这么莫名其妙。 “苏兔,我们去找杨续和宋子昭问问吧。我觉得很不对劲啊!”秦思俏提议道。 苏兔点点头,她原本就要去找杨续复命…… —————————— “杜小萱呢?”杨续见到苏兔和秦思俏开口问道。 “送上马车回去了。” “两人说了些什么?” 没等苏兔说话,秦思俏就抢着把这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顺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杨续,我觉得杜小萱的反应很奇怪啊!” “你才觉得奇怪?” “不,其实她跟咱们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挺不对劲的,但是也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 “她的来意绝对不是那么简单。”杨续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觉得她不是来见顾清风最后一面,安排后事的。”秦思俏看看沉思的杨续,又看看苏兔,开口道:“苏兔你说是吧!” 苏兔没想到秦思俏会问她的看法,一下子怔住了,她只需要服从命令完成任务,看法……她没想过……可秦思俏却愣是眨巴着眼睛盯着苏兔,等着她开口。 杨续见状正要出言解围,却听苏兔突然张口,“杜小萱太平静了。” “没错没错!”秦思俏眼前一亮,“她记挂着朱细细就算了,礼数也周全,不慌不乱的。” “嗯,而且头脑清晰、言辞流畅。” “是啊,就好像是有备而来的,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感觉。”秦思俏感觉终于抓到了点什么。 杨续看着二人一来一往,十分吃惊,眼睛在苏兔身上打了好几个圈,而苏兔……似乎没有发现杨续的审视…… “看来这三个问题一定另有玄机。”秦思俏自言自语道,说完还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你们是顾清风,你们会怎么回答这三个问题。”杨续问道。 秦思俏想了想,“嗯……的确是我杀了他们,我会老实交代,我希望你们娘俩平安。” 杨续靠坐在椅子上,端起面前的瓷杯喝了口茶,“苏兔,杜小萱是怎么问的?一连抛出三个问题,还是问完一个问题后等着顾清风的回答。” 苏兔略一沉吟,肯定地说:“是一口气问完三个问题的。” 杨续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啪!”的放下手中的瓷杯,茶水溅了一桌,“不好!快去看看顾清风!” 秦思俏见杨续如此紧张,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二话不说就跟着杨续和苏兔冲出大门,三人脚下生风,很快就到了牢房前。他们下到地牢,秦思俏抓着一个狱卒便问:“顾清风关哪儿了?” “里……里面右手边最后一间。”狱卒指了指方向。 秦思俏挎着刀就往里走,苏兔落后一步跟在后面,杨续则留在原地问那狱卒:“顾夫人走后顾清风做了什么没有?” “回大人,顾清风只要了一张纸一支笔,说是要给尚未出世的孩子取个名儿。” 杨续听完眼眸一暗,冲秦思俏喊道:“别去!” 可惜为时已晚,秦思俏已经站在牢房门口,将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了。苏兔眉头微蹙,朝杨续看了一眼,伸手欲拉秦思俏离开,秦思俏却脚上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不是她不想走,而是眼前景象太过骇人。顾清风在牢房中自尽了!他面朝门外躺倒在地上,头上、脸上已经一片殷红,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涌,墙面上满是飞溅的血痕,血液尚未凝固,顺着墙壁一道道流淌下来,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而顾清风张着嘴、瞪着眼,面目全非,头和脖子不自然地扭曲着。顾清风是因撞墙折断脖子死的,也就是片刻之前刚发生的事情,模样十分凄厉。秦思俏看着那双被鲜血染红的双眼,感觉被顾清风的眼神牢牢地抓住,她甚至觉得此刻顾清风还没断气,还能看得见她。 杨续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挡在秦思俏前面,看都没看顾清风一眼。他见秦思俏脸色很差,低下头轻声道:“秦思俏。” 秦思俏此刻眼睛还在发直,似乎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杨续见她神色异常,感觉不妙,“苏兔,我们快走。” “你带她先走,我来处理这边。”苏兔对这种场景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话刚落音,失了魂的秦思俏终于有反应了,她眼神涣散,看不到苏兔和杨续,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而已是身处另一个世界之中……她看到熟悉的顾家大宅子,看到一间间漂亮的屋子,一位小公子慢慢地推开了一间房门走了进去,屋子里有淡淡的墨香,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床上却一片凌乱,走近了一看,一个雪肌桃腮的小姑娘正仰躺在床上酣睡,衣服鞋子都没脱,小脸蛋红扑扑的,嘴里呢喃着梦话,手脚不安分地动着,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小公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闻到了米酒的香味和豆蔻少女身上的甜蜜,他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俏俏印上了一吻…… 画面是那么美好,可秦思俏却觉得心痛难忍,渐渐透不过气来,瞬间袭来的痛苦几乎要吞噬了她……绝望中一只手伸了过来,冰凉却有力,拉住她的手,秦思俏眼前的一切画面消失不见了,重重地跌入黑暗中,一个沉郁顿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秦思俏,快回来!秦思俏,醒醒!” 秦思俏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终于看见了一丝亮光。 “呼……”宋子昭的声音传来,“秦思俏,你可醒了!” 秦思俏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只见杨续、宋子昭、苏兔都站在她床前。她想起身,可是浑身上下绵软无力,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见桌上油灯亮着,方知已经入夜了。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杨续身子朝秦思俏探过去,还抽回握着她的手在她眼前挥了两下。 秦思俏点点头。 杨续庆幸地说:“那就好……” “你能开口说话吗?”宋子昭问。 “能。”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宋子昭又问。 “……我没傻。” “哦……你刚才突然不省人事了,怎么唤都唤不醒。” “你现在觉得怎样?”杨续问。 “无妨,不过……浑身无力、累得很。”秦思俏筋疲力尽地说。 “你是心力耗费过多才会这样的,不打紧,睡一觉就会好的。” 秦思俏看着杨续点点头,“我在地牢中突然间就没有了意识,还做了奇怪的梦。” 杨续了然地说:“那不是梦,那是顾清风死前的最后一丝神识,他刚断气,魂魄尚未完全抽离,正好你去了,也未设防,就被魂魄摄入幻象中。” “原来如此。”秦思俏阖上眼睛,又想起顾清风死时的惨状,那恐怖的感觉和美好的幻境完全相反。 “看来秦思俏你现在比杨续更讨鬼喜欢了。”宋子昭开玩笑地说。 秦思俏苦笑道:“就是太累人了,比在田里干一天一夜的活都累……” “那是因为你能和魂魄通感,死去的人能够将他生前的喜怒哀乐传递给你,你睡一觉的短短时间就可能经历某人这一辈子最深刻的记忆和情感,自然伤神,心力交瘁也属正常。”杨续耐心解释道。 “那为何……前几次入了顾明朗的幻境却没有此番这样严重。”秦思俏记得虽然有时也挺难受,但意识还是清楚的。 “那时是四个人,今天只有你一人,当然承受不了。” “我明白了……” 宋子昭笑着对秦思俏说:“秦思俏你好好睡一觉吧,我让人给你炖点鸡汤好好补补,保管你又能生龙活虎的!”此话一出,馋猫宋子昭的“用心良苦”就被杨续和苏兔看穿,纷纷一个眼神关照过去。 “杨续……”秦思俏开口唤到。 “嗯?” “你猜到顾清风要出事了吧。” “没错。”杨续应道,面上的表情沉重了几分。 “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三个问题……秦思俏你好好想想,如果倒过来,先回答第三个问题会怎样?” 秦思俏思考了一会儿,“我希望你们平平安安的,我会说实话,是我杀了顾明朗和朱细细……”秦思俏说完不解地看向杨续,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若想我和孩子平安无事就坦白地告诉我,是你杀死了顾明朗和朱细细,没错吧……” 秦思俏心里一惊,眼睛突然睁得滚圆,“杜小萱这是……这是……” 第五十二章 发火 “我还当顾清风良心发现自我了结,没想到是被他夫人逼死的。”宋子昭也觉得难以置信。 “她居然拿腹中孩子去威胁顾清风……可顾清风也不至于马上就撞墙自尽吧。”秦思俏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这是在牢房里发现的。”苏兔拿出一张纸。 “这是……” “是他杀死顾清风、囚禁朱细细的经过,与事实完全一致。”杨续说。 “他定是害怕杜小萱做出自伤的事来,不得已……”宋子昭说着摇了摇头。 秦思俏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大小不一,歪歪扭扭,顾清风在狱中写这些的时候一定在发抖,他也是怕死的,可最后还是选择了那么痛苦地死去。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夫妇,就算不够交心,彼此的性情还是了解的,何况两人也是自小就认识的。咱们看不出杜小萱的恨意有多深,心意有多决绝,但顾清风却是知道的。”杨续说完,屋里一片沉静。 “顾清风的魂魄不会还在世间吧!”宋子昭突然说,三人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呃……他难道没有一点怨念吗?会不会化成厉鬼啊!”宋子昭说着自己脸色都变了,生怕顾清风要来找他们算账。 “自尽而亡的人是无法投胎转世的,只能化作孤魂野鬼永远飘荡在阴阳两界之间,永世不得超生,除非有得道高僧为其超度。”杨续此话一出,宋子昭立马就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不过,生前罪孽深重的人是会直接下地狱的。” “杨续!你以后能否把话连在一起说全了!”宋子昭的脸上总算有血色。 “那也保不齐他心中有恨!在人间多徘徊几天!”苏兔冷不防地冒出一句,此话明显针对宋子昭。 “苏兔!你!”宋子昭的脸登时就红了,偏偏无处发火。 “不!他心里没有恨!他死的时候很安乐……”秦思俏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便坐起身来靠在床头。 宋子昭好奇地问:“他的死相如此凄惨!走得可并不安详啊?” 秦思俏垂着头说:“我在他最后的一丝神识里看到了……幻象中只有对杜小萱美好的回忆,应该是第一次为她心动的场景……” 三人闻言都吃了一惊,到最后顾清风最惦念的还是杜小萱,而不是他的名望、家业、财富…… “他很思念杜小萱,让顾清风万分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离开杜小萱……”秦思俏说着伸手捂住心口,刚才那剜心般的痛楚叫她记忆犹新,秦思俏觉得她可能要记一辈子了。 “秦思俏,别想了……”杨续见她如此情态连忙出言相劝。 秦思俏也没应声,过了会儿抬起头看着杨续,说:“顾明朗的冤屈终得昭雪,他可以安心地去了。”脸上挂着半忧半喜的表情。 “是啊,真不容易。”杨续笑着说,这是心里话。 “现在就剩最后一桩事了!”杨续语气轻松地说,“让朱细细和顾明朗见一面。” “啊!”秦思俏拍着脑门大叫一声,“我怎么给忘了,我要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朱细细!” “莫急……莫慌……”宋子昭得意地说:“我早已差人去医馆了,这个时辰,不出意外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曹操曹操到,屋外来人通报,说是消息已经带到了。 “嗯,办得好!先下去吧。”宋子昭隔着房门说道。 “大人,医馆的郎中让小的给秦大人带话了。” “哦?”宋子昭看向秦思俏。 秦思俏连忙开口道:“但说无妨!” “郎中说是要寻个合适的时辰向秦大人请罪,说是秦大人交代的事他没给办好……” 秦思俏一听便知是朱细细出事了,“你速速替我备好马车,要快!” “是。”那人领命便跑去准备马车。 “朱细细恐怕性命难保,我要去一趟医馆。”秦思俏从床榻上起身准备出门,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脚刚挨着地,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像醉了酒一般。 “我们同你一道!”杨续说。 “嗯!”秦思俏定了定神冲杨续感激地点了点头。 ———————————— 四人上了马车,苏兔驾马,转眼间就到了医馆。郎中正在医馆大堂内焦虑地绕着圈,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秦思俏没给他客套的机会,“可是朱细细出事了?”说着马不停蹄地往朱细细屋子走去。 郎中跟在秦思俏身旁,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白天里一直很好,可自傍晚时分就起了烧,用了药仍未见好转,入夜后越发严重了,大人交代过朱姑娘的事情是机密,小民不敢声张,恰巧衙门来人,猜测应是大人捎来的口信,小民才斗胆诳言,通报大人。” “你先退下吧,需要自会令你前来。”杨续说。 “是,小民就在大堂内候着。” …… 秦思俏推开房门,苏兔、宋子昭进了屋关好门便站在门口,杨续则随秦思俏往床塌边去。卷起帷幔,朱细细正面朝秦思俏和杨续躺着,脸上一片红晕,眉头紧锁,身体不时轻微抽动一下,情况果然十分危急。 “朱细细!我来了!”秦思俏没想到自己一开口,紧闭双眼的朱细细居然睁开了双眸。 “我来了!我是来告诉你真相大白了,顾清风已经偿命,顾明朗可以解脱了。”秦思俏跪坐在床边,额头上满是汗珠,不喘气儿地把话说完,生怕来不及。 朱细细眉头舒展,勉强地扯动嘴角,“太好了……”声如细丝。 杨续皱了皱眉,看了眼秦思俏,心中叹道:朱细细已是救不活了。 “细细,让你见见顾明朗好吗?”秦思俏也意识到朱细细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抓住她的手说道。 “细细怕是……等不到少爷了……”朱细细说着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珠。 秦思俏心酸得说不出话来,朱细细却突然伸出手臂,目光穿过秦思俏,嘴中念道:“少爷!少爷!你来接细细了!”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眼里流光溢彩。 秦思俏从未见过朱细细如此开怀的样子,病痛的阴霾也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她心里明白这应该就是俗话里说的回光返照了。秦思俏红着眼眶抬起头看向身旁的杨续,杨续摇了摇头,他也无能为力。 秦思俏低下头,心想:还是把最后这点儿美好的时光留给朱细细,他们在这里只会打扰她。 于是起身示意杨续离开,四人走出屋外,见秦思俏难过,谁也没出声,一路沉默着走到大堂,郎中见到他们出来了,战战兢兢地说道:“小民无能,小民已经尽力了!” “我知你已尽力,还请过一个时辰再进去。”秦思俏说完就往门外走。 宋子昭落后他们几步把郎中叫到跟前,摸出一锭银子,“这些你收下,朱细细的后事还劳烦你安排了。” “这可使不得啊,大人,小民没能治好朱姑娘,哪能收这银子,而且知县大人已经给过小民不少银子了,还剩下些呢。”郎中连连摆手。 “拿着吧,好生安葬。” 那郎中还是不愿意收,“大人放心,朱姑娘的后事就交由小民安排,绝不敢有半点怠惰!” 宋子昭见这个郎中为人老实忠厚,便收回银子告了辞。 —————————————— 四人乘马车回衙门,一路无语。 回到衙门,宋子昭和苏兔各自回房,秦思俏突然走到杨续跟前说:“案子结了,我们时候动身?” “你着急要走?“ 秦思俏点点头,“后面的事情知县自会看着办,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杨续的目光停留在秦思俏脸上,好一会儿开口道:“你不想知道知县何去何从?不想知道杜小萱何去何从?不想知道顾家何去何从?“ 秦思俏突然紧锁眉头,瞪着杨续,很生气地大声道:“不想!不想!不想!我一点儿不想知道!我就想早点离开金良城!”没由来的一通大火。 杨续见她这样,松口道:“好!依你便是,明日一早就动身,你收拾收拾,我去告知苏兔和宋子昭。“杨续说完转身走了。 秦思俏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心里头有些后悔,居然冲杨续发火……如果爹爹在身边一定会把自己骂死,这般放肆任性,差点忘了自己身份。也不知道杨续有没有生气……还是找个机会去道歉吧…… 秦思俏回到房间觉得力气一下子被抽光了,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杨续直接来到宋子昭屋里,“明日一早启程。“ “这么快?“宋子昭不解地看着杨续,”是否有些仓促了?“ “秦思俏急着要走。“ “……她这是闹的哪出?“宋子昭坐在椅子上翘起个二郎腿。 “她是太难过了,受不住想逃跑了。“ “哎!真是什么也逃不过你杨续的火眼金睛啊!不过也好,剩下来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能管的,省得麻烦。” “你准备准备,对了……记得同苏兔说一声。” “你怎么不去!” “我?我有要事,交给你了!”杨续撂下话也不等宋子昭答应就走了,连门都没关。 宋子昭只得认命地唉声叹气。 第五十三章 了结 夜已深,秦思俏睡得很熟,她这两日一直都在苦苦支撑……原来在清水县从未觉得为老百姓们主持公道有这么难,身体上的劳顿不说,精神上的折磨更令人难以忍受。看杨续他们处事老练,自己却常常失了冷静,又总被自己的情绪牵着走……秦思俏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干这一行…… 杨续披着月色回到衙门,脸上有一丝疲惫之色,他正要回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登登登登!” 杨续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望去,却见秦思俏慌里慌张地朝他跑来,见到他一脸欣喜,杨续正要问她为了何事如此慌张,却被秦思俏一把拽住手臂,拉着就跑。 “快!快!鸣冤鼓响了!”秦思俏压低了声音说。 杨续二话不说跟着秦思俏来到她的房间,却没有听见一点动静,正觉得奇怪,只见秦思俏指了指窗前的铜面盆着急地说:“在这儿!” 杨续伸过头一瞧,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把鸣冤鼓放水里了!”只见鸣冤鼓被浸在水里,一圈圈水纹在面盆里荡开。 “我……一时情急,它突然响起来,我也不知该怎么办。”秦思俏委屈地说。 “你就不怕把它弄破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 “你先去把宋子昭和苏兔叫来。” “是!”秦思俏赶紧冲出门。 …… 片刻之后,四人环绕面盆站定,瞪眼盯着那一圈圈水纹。 “秦思俏,亏你想的出来!把鸣冤鼓泡在洗脸水里!”宋子昭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里是衙门,我怕被人发现,这才……”秦思俏苦巴巴地看向杨续。 杨续拿出黄泉剑,“只能试一试了。” “在这里?”秦思俏惊讶地说。 “嗯,这里够宽敞。” “不是……可衙门里这么多人,会被发现的!” “谁敢闯进来?” “这大晚上的,屋子里发光也很诡异啊!” 杨续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就说是夜明珠好了!” “啊?”秦思俏心想: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好主意!”宋子昭点头道,竟然一脸的赞同…… 杨续抽出黄泉剑,秦思俏想起前几次不舒服的感觉,往后退了一步。 “我出去守着。”苏兔说完就站到门外去了。 杨续念动咒语,刺眼的蓝光瞬间迸发,秦思俏绷紧全身,如临大敌。邪风四起,桌上的油灯顷刻被吹灭,杨续身形如鬼魅般快速移动,很快剑身的光芒渐渐熄灭,熟悉的六芒星图案出现在墙上,不停旋转,幽幽的蓝光中一阵雾气散开,一个身影若隐若现,是顾明朗!秦思俏感到身边的宋子昭明显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他还在担心顾清风回来找他们算账呢。 顾明朗的身体时明时暗,“大人……”低沉阴冷的声音传来。 “顾明朗,顾清风已死,冤屈已伸,你该安息了。”杨续问道。 “多谢大人,小人已再无怨恨了。” 顾明朗的样子不似从前那么吓人了,秦思俏也没有感受到一丝恨意,他的内心十分平静,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既然如此,你该早入六道轮回,脱离苦海,为何仍徘徊于此?”杨续追问。 “小人仍有牵挂。” “你说吧。”秦思俏开口道。 “顾清风这一去,顾家失了顶梁柱,难逃没落,小萱没了依靠,恐遭人耻笑,母亲又卧病不起,无人看顾……” “顾明朗。”杨续冷冷地说道:“你已非当世之人,活人的一切都与你再无干系,即使他们蒙难,也是他们命中注定的坎坷,你我也插不了手。” “活人自有他们的活法,总能寻到出路的,你不必忧心。”秦思俏接着说。 顾明朗的鬼魂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二位大人说的是,小人想通了……各位的大恩大德唯有来生再报,小人……就此告辞了。”声音细若游丝,身体时隐时现,慢慢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来了。 “等等!”秦思俏叫住了快要消失的顾明朗,“你没什么要对你的小丫鬟朱细细说吗?”秦思俏看他提也没提朱细细,忍不住问道,当真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她的位置么。 “细细。”顾明朗的声音仿佛飘在空中一般,“我还没把糖酥亲手交给她呢,我这就去奈何桥边等着她……” 微弱的光芒慢慢熄灭,六芒星的图案也消失不见,杨续收起黄泉剑,屋子里恢复如初。 宋子昭点了灯,叹了口气,“唉……原来顾明朗心里也是有朱细细的,怕是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秦思俏不解地问:“怎么说?” “何以解释顾明朗的幻象中尽是朱细细的身影?又为何顾明朗要在奈何桥边守候朱细细,而不是他口口声声一直念叨的杜小萱?这男女情事是最为说不清、道不明的……” 秦思俏心中思念缱绻,是顾明朗离开时留给她的,对朱细细的一腔柔情,这大概就是宋子昭口中所说的男女之情吧…… “秦思俏!”杨续开口唤她,“顾明朗走了,此事已了,万般种种,也都烟消云散了。” “嗯。”秦思俏默默地点了点头。 “早些睡吧。” “好。”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放亮,秦思俏才睁开眼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郁闷地从床上起身,“谁……啊……?” “是我!”门外传来宋子昭的声音。 “怎么了?”秦思俏火急火燎地穿好衣服上前开门。 “医馆来消息,朱细细没了……”宋子昭看着秦思俏,心里暗骂杨续,这种不讨好的事情总要他来做。 “哦……”秦思俏木着脸应了一声,她心里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难过,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子昭没想到她那么平静,反而有些奇怪,“那……我走了啊,你也快点收拾包袱出来。” “嗯。”秦思俏说着关上门。 宋子昭歪着脑袋边走边想……秦思俏不会还没睡醒呢吧…… “杨续!”宋子昭正好见到从屋子里出来的杨续,连忙叫住他,“昨晚嚷嚷着要早起的可是你们!结果还是我头一个睁眼!” “你可不是头一个,苏兔天还没亮就去练剑了。” “你怎么知道?” “她挑了个好地方练……”杨续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子昭笑道:“在你窗户底下吧!哈哈,苏兔可真是尽职尽责。” “秦思俏呢?”杨续问道。 “刚起身,她今天怪得很!” “怎么?” “朱细细今日丑时没了,秦思俏知道以后居然什么反应也没有!”宋子昭疑惑不解地看着杨续。 “你想她如何?大哭一场?冲到医馆?”杨续反问道。 “不是……哪怕说两句话也好啊。”宋子昭觉得委屈,亏自己担心了好一会儿。 杨续想了想突然扯开嘴角笑道:“我估摸着可能是昨日已将不痛快发泄光了。” “昨日?”宋子昭看着杨续意味不明的笑容问道:“你们昨日发生了些什么?”昨夜他可一直都在场,两人若有什么可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没什么!小事一桩。”杨续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我下楼看看马匹,你去叫苏兔和秦思俏用饭,我们辰时动身。” 宋子昭摸着下巴看着杨续离开的背影,心想:自打出了个秦思俏,杨续的心思越发多了,连我都吃不透了。 ———————————————— 四人收拾好行囊各牵了一匹马站在金良城衙门的大门外。 宋子昭看着高高的匾额,叹道:“别了!”一张俊脸布满了深深的不舍。 秦思俏看向一脸忧愁的宋子昭,心想:宋子昭竟也有伤情之时,平日里常常是一副玩笑之色,或许真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桂花糕、酱牛肉、荷叶鸡、糖醋鳜鱼……” 秦思俏看着宋子昭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想拔刀,可算明白了屡次被他挑衅的苏兔是何感受了。 不等宋子昭抒发完他这一肚子的离情愁思,杨续率先上了马扬长而去,三人紧随其后。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金良城的城门下,知县早已和守卫打了招呼,四人骑着马就大摇大摆地出了金良城的大门。秦思俏驱马走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回头遥望已经渐行渐远的金良城,心里五味杂陈,既有轻松亦有遗憾,前路未卜,不知还会遭遇什么……看看前面三个熟悉的背影,秦思俏轻踢马肚,催马上前。 四人走了半个多时辰,路遇一间驿站,遂决定稍事休整。苏兔和秦思俏两个忙着饮马,却见两个大男人坐在屋檐下悠闲地喝茶。 “哎……这驿站的茶水一点儿味道也没有。”宋子昭嫌弃地抿了口茶水。 杨续靠坐在椅子上,“早知道应该在城内带些茶饼再走,失策失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闲谈着,一副出门游玩的贵公子模样,在这简陋的驿站里极为扎眼。 秦思俏还沉浸在顾明朗的案子里,心怀尚未完全打开,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再看身边的苏兔,专心致志地饮着马,眼不见为净,没有丝毫不悦,和动物呆在一起连身上的杀气都减轻了些,看她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马背,似乎更愿意和牲口待在一起…… 第五十四章 怨妇脸 “杨续,秦思俏好像在瞪你。”宋子昭瞥了一眼远处的两个人说道。 杨续朝秦思俏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专注在茶杯上,“是在瞪你。” “我可没得罪她。”宋子昭两眼盯着杨续。 “谁让你坐在这里不去帮忙……”杨续很享受地闭上眼,慢慢地说道。 “那你呢!” “我是县令,你是护卫,你说呢?” “哟,你当县令还当上瘾了!”宋子昭揶揄道。 “县令可比在京城当差快活多了,还有太子右卫率供我使唤,东宫第一高手保护我的安全……这日子,对吧……” 宋子昭觉得甚是好笑,“哈哈哈哈,杨大人如此豁达,小人甘拜下风!大人您再添些茶水,小人前去问问何时启程。”说完起身往马槽走去。 “何时动身?”苏兔还没等宋子昭走到跟前突然开口道。 宋子昭故意慢悠悠地晃了过来:“急什么,秦捕头还要休息呢。” “我不需要休息,可以走了。”秦思俏说完牵起缰绳,示意自己随时可以上路。 “再走上一里路就要出金良城的地界了。”杨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身后。 秦思俏回头看了眼金良城的方向,“嗯,别耽搁了,走吧。” 杨续什么也没说,四人重新上路,秦思俏和杨续并排走着。 “我们往哪儿去?”秦思俏问。 杨续偏过头看了看她,“玉衡山,师父的一位老友在那儿,我们前去打听师父的消息。” “哦,远吗?”秦思俏心不在焉地问。 “不算太远,但水路连着山路,需费些日子。” “要坐几日船?” “约莫两三日。” “需爬几座山?” …… “秦思俏。” “嗯?”秦思俏看着杨续。 杨续目光灼灼,“临行前知县已上书辞官卸印。” “诶?” “朱细细将葬于顾明朗栖身之处。” “哦。” “秘方我已亲自交予杜小萱。” “嗯……”秦思俏声音越来越小。 “于大虎是我找来诈顾清风的。” …… “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一并说出来。” “我……”秦思俏咬了咬下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杨续说:“你想得很周到,我现在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杨续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私下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甚至连她的心思也洞察。 …… 正是阳春三月,一条涓涓细流,暖暖地流过秦思俏的心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也不知要流淌到何处去。 …… “那你可别再挂着一张怨妇脸了。”杨续猛地抛出一句话来。 “什么?!”秦思俏眼睛蓦地瞪成铜铃。 “别人看了还以为本官苛待下属。”杨续话音一落就催马往前走,再不理会秦思俏。 “喂!杨续!”秦思俏气呼呼地喊道。什么叫怨妇脸!杨续这毒舌的坏毛病她差点就给忘了。 杨续驾着马儿一阵小跑,走在最前面的宋子昭听到后边的动静回头看,只见杨续满面春风地朝这边过来。 “咦?你是用了什么法子?” 宋子昭看向后面张牙舞爪的秦思俏,“这秦捕头怎么一下子又生龙活虎了?” 杨续笑容愈加灿烂,嘴上却说:“快走快走,别回头。” —————————————————————————— 到了午时,四人如愿找到了一间客栈,虽然只是家简陋的乡村客栈,但好歹可以歇歇脚了。 “哎……”宋子昭捏着筷子在眼前一小盘炒鸡蛋里挑捡两下,“老板娘。” “来了来了!”老板娘是个头发花白、穿着朴素干净、五十来岁的普通老妇人,十分热情,听见宋子昭叫她,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迎了过来,咧开嘴笑着说:“客官还要添点什么?” “您这儿可有荤的?” “哝,这不就是么。”老板娘朝那盘炒鸡蛋努努嘴。 “哎呀,大娘……我看你不是还养了好几只鸡么。” “哎呀,老身可就指着这几只母鸡下蛋了,可不能杀喽!”老板娘依旧笑咪咪地看着宋子昭,“今天只得了这两只鸡蛋,一般人我可不会拿出来的。” “哦?那依大娘的意思,我们不一般咯?”宋子昭饶有兴味地问道。 “啊呀呀,几位客官刚进来时我还以为是做梦呢,老身在这客栈三十多年了,头一次见到长得这么俊的人呢,还一下子来了四个,怎么好看的人都聚一块儿了呢!” 宋子昭闻言乐呵呵的,“多谢大娘夸赞。”表情十足的臭美。 “只可惜我那几只母鸡昨夜受了惊不下蛋了,没法好好招待各位客官,客官莫见怪。” “为何受了惊?” “唉!”老板娘叹了口气,“我那当家是前面仙女河摆渡的,昨夜正睡得熟,有几位客官突然敲门,死活要过河,听口音是外乡的,凶得很,不过出手大方,给了半吊铜钱呐。” “是些什么样的人?”在一旁听着的杨续突然开口问。 “嗯……”老板娘想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晚上天黑,老身我眼神不大好,看得不太清楚,有四五个人,都是年轻男子。” “长什么样?” “长得很普通,我也记不清了,个头都很高,对了!和几位客官的口音倒是有几分相似,说不准是同乡呢。” 杨续笑道:“那倒是巧了。”接着又问道:“大娘说前边有条河?” “没错,是仙女河,不宽,不过今日估计要有大浪头了!”老板娘的目光在苏兔和秦思俏两人身上来回转悠,笑着说。 “今日天气晴好,哪来的大风大浪哪!”宋子昭心想:这老板娘莫不是想让他们在这儿住上一日。 “客官有所不知,这仙女湖有个传说,原来天上有个特别美的仙女,因为生性善妒,被贬下凡间,落在这儿成了湖仙,可脾气却没变,有貌美的女子渡河,就会掀起浪头来把渡船打翻咯。” “哈哈,原来如此。”宋子昭笑道。 秦思俏也觉得这个老板娘甚是有趣,热情和善、能说会道,礼貌地冲老板娘笑了笑。苏兔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扮演她的“木头美人”。 “那你俩可要拿面巾遮一下才好,别连累了人家老板落水。”宋子昭打趣道。 “诶!客官您可别说。”老板娘认真地说:“过了河便是豹子岭,岭上有个土匪窝,两位小娘子生得貌美,还是小心些。” “多谢大娘提醒,既然如此,我们就告辞了,否则天黑还出不了山岭可就麻烦了。”杨续毫无征兆地起身说道。 “也好,客官路上小心!” 三人随即起身,付了饭钱就往渡口边走去,老板娘一直站在门口送行,“客官慢走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四人在附近驿站舍了马匹,背上行李包袱,步行至渡口,艄公眼尖地发现有客人,长长的竹竿一撑一拉,小舟便打了个转儿朝四人驶来,“客官坐船?” “可是前头客栈家的老板?”杨续问。 “哟,正是正是,客官请上船。” 他们上了船刚一坐定,小舟就划开一个美丽的弧度向对岸驶去。湖水清澈,倒映着两岸苍翠的竹林、挺拔陡峭的高山,还有天上的朵朵白云,水中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水里的小鱼成群结队地游着,波光粼粼,小鸟从小舟上方掠过,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儿。秦思俏没见过这么美的风景,两只眼睛都不够用!微风拂面,夹杂着青山绿水的各种香气扑鼻而来,整个心都被清空了一般,飘飘然舒服极了。 “客官这是要上哪儿去?”艄公问道。 “上玉衡山。”杨续回答道。 “哦,那可是个好地方!只是要走上几天水路,渡江的船票可不好买。” “老板说的是。我等想在天黑前找个落脚的地方,不知可方便?” “方便!方便!客官沿着大路一直走,越过两个小山丘离县城就不远了,客栈多着呢!” “多谢!”宋子昭微微颔首。 “几位客官切记要走大路,走山路的确近些,但或许会碰上山贼,虽说大白天他们还不敢为非作歹,但出门在外,客官还是小心为妙。”艄公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听老板娘说了,我们才想着一定要在天黑前走出豹子岭。” 艄公听了他们的话加大了力气,小舟在镜子般的湖面上驶得更加轻快了。秦思俏仰头望天,蓝天白云,感觉要飞起来一样,心中的所有烦恼全都烟消云散了…… 上了岸,秦思俏还依依不舍地望着仙女湖。 “风景比这里好的地方还有很多,无需留恋。”杨续笑着说。 “我们要去的玉衡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实在美得无法描述,你去了就知道,说是蓬莱仙境也不为过。” “这样啊!”秦思俏很开心,想着回到清水县以后一定要把看到的这些说给爹和思媛听,有机会带着他们也看看这大好河山。 第五十五章 豹子岭遇险 四人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中沿着石板路走了一小会儿,只见一个小山丘前面立了一块石碑,上书“豹子林”三个大字,字迹模糊,年代久远。 “这儿真有山贼吗?”秦思俏问,这些山贼真是会找地方,此处风景秀丽、冬暖夏凉,连她自己都想在这里住下。 “当地人说了有,怕是真的有,不过想来应该不成气候,是些占来往过客小便宜的毛贼。”杨续解释道。 翻过山丘,眼前是一条羊肠小路,蜿蜒着伸向远方,两边是高耸的山峰,长满了高大葱郁的树木,微风吹过,林中树叶沙沙作响。秦思俏向两边望了望,总觉得静谧得有些过分了,连鸟儿的鸣叫都听不见,幽深的山林中隐隐的有些肃杀之意,秦思俏对于危险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心想:这该不会是说曹操曹操到,真让他们不凑巧地遇上山贼了吧。再看走在身前的苏兔,脚步也放得轻慢了些,根本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后边两人看似神色如常,但秦思俏明显感受到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两边的山林中。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氛越发逼人,秦思俏整个人都绷紧了。手慢慢地放到腰间,附在佩刀上。 一阵尖锐的鸟鸣声划破了山林中的死寂,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直埋伏于树上的几道黑影蹿出密林,四人早已亮出武器准备应战,黑衣人共有五名,蒙着脸看不清样貌,但秦思俏和一个黑衣人过了两招后便意识到这绝不是杨虚口中不成气候的小毛贼,而是一次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秦思俏横刀挡住一人劈来的剑,虎口震得发麻,心中一阵惊异,武功竟不在她之下。但几人似乎不愿多做缠斗,总是放几招就闪身躲避,十几招之后秦思俏才发现其中玄机,她和苏兔、宋子昭遭三人轮番攻击,不留一点喘息的机会,但并非要擒拿他们,只是吊着他们好让另两人集中对付杨续,秦思俏心中疑惑,但根本没有时间细想。那黑衣人招式越发猛烈,极为难缠,秦思俏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抵抗,一边的苏兔因为山路窄小,碍于秦思俏他们,不好催动内力,却也一人力战三人,将杨续身边的两个黑衣人击得节节退败,那几个蒙面人轮番攻击下来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兵刃相接,碰撞声更加激烈,五人渐渐聚拢力量,围攻杨续和苏兔,秦思俏找了个破绽,一刀划破一名黑衣人的后背,触目惊心的血痕从那人左肩一直延伸到腰部,但那人也不防备身后的秦思俏,连速度也未曾慢下一分,只忘我地猛烈攻击杨续和苏兔。宋子昭那边也得了手,他手握一根似剑非剑、似鞭非鞭,细若柳叶的武器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小腿肚,那人重重摔在地上,还未爬起身便接连受到宋子昭毫不手软的攻击,招招袭向要害。苏兔和杨续那边更是激烈,苏兔速度极快,霸道的武功在围攻下依旧游刃有余,几招下来,那三人浑身上下已经鲜血淋漓、体无完肤。令秦思俏不解的是,他们并没有因为落败而放弃,进攻的速度和力量有增无减,根本就是在拼命,而秦思俏已经有些体力不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只得咬紧牙关坚持着。直到其中一名黑衣人被苏兔一脚踢飞,另一个黑衣人被秦思俏一剑贯穿右臂,五人才突然收手。其中身形最为魁梧的一人喊了声“撤!”五人便瞬间聚回到一起,往密林逃去。苏兔提剑就要追上去,却被杨续喝止。 “不要追了!” “为何?他们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了!”苏兔不甘心地盯着几人逃跑的方向,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中涌动着猎杀的快意。 “他们不是山贼,应该是客栈老板娘提到过的那几个人。”杨续皱眉道,“赶在我们前面早一天到了豹子林,万一早设下陷阱引我们自投罗网……还是谨慎些为妙。” “哼……”苏兔十分不屑地看了眼密林深处,随即收起手中沾满鲜血的宝剑。 “他们是什么人?”秦思俏喘着气问杨续。 杨续却突然一脸惊惧,那表情把秦思俏也下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怎……怎么……” “你何处受伤了!”杨续两步站到秦思俏跟前,双手扶住秦思俏肩膀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秦思俏见他异常紧张,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没受伤!”她的肩膀倒是有点疼。 宋子昭和苏兔也靠近了看着她,秦思俏看看自己身上……一片一片的……血迹斑斑……再看苏兔他们,星星点点…… 秦思俏苦笑着说:“不是我的血,我不该穿白衣裳。” “不错,你还能笑得出来!”杨续神色恢复如常,松开秦思俏。秦思俏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方才是花了眼。 秦思俏听出杨续语气里的挖苦,挑着眉道:“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我怕什么!” “是冲着我来的。”杨续语气稀松平常。 “看出来了。”秦思俏说。 “你们不会是要站在这里聊吧。”宋子昭提醒道。 “我们先出林子,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杨续说完看着秦思俏。 “好!”秦思俏觉得如果那几人再攻来的话自己就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了。 四人重新上路,脚步加快了许多,不过依旧保持着警惕,秦思俏更是浑身紧绷,时刻处于备战状态。 “如若再遇到袭击,你就用轻功逃得远一点。”苏兔突然开口道,声音已够后面的杨、宋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秦思俏闻言感动非常,苏兔平时极少开口,这次居然主动关心她,还叫她先跑,正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就听苏兔接着一字一句说道:“你们在这儿会碍事。” 秦思俏感觉心口中了一箭,慢吞吞地吐了一个字,“哦……” 不过后面的宋子昭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听苏兔说了个“你们”,把他也给归到碍事的一方,顿时不乐意了。 “喂!你什么意思啊,女魔头!” “你也一样。” “切!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没有你我们照样能自保!谁还不会点武功了!”宋子昭不爽地拉长了脸。 秦思俏默默地往旁边移动,离“战场”远一点,否则容易被误伤。她真不明白为何这两人那么容易吵架……不过与托他俩的福,一点紧张感都没有了…… “你们不在我才好运功,否则……”否则会连他们一起放倒。 “哼!内功谁不会啊!这几个小角色还不用不着小爷我动用内力!” 秦思俏心想:苏兔你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受内伤,根本不用动手…… “宋子昭,你这是?”秦思俏发现宋子昭手上拿着的武器,好奇地问。 宋子昭见秦思俏对他的七星赤感兴趣,立马忘了正和苏兔拌嘴的事,颇为得意地说:“挺识货啊!没见过吧,这是软剑,平时藏于腰带中,用时可瞬间抽出,我这把可是江湖人称十大名剑之一的七星赤!” 秦思俏很配合地张大了嘴巴,做出“太厉害了”的表情,虽然她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十大名剑。 宋子昭很满意秦思俏的反应,很大方地把七星赤拿到秦思俏面前,“给!” 秦思俏十分郑重地接过宝剑细细端详起来。 “你小心些,锋利着呢!” “嗯!” 七星赤拿在手里轻若无物,比杨续的折扇还要轻上许多,再看剑锋,薄如蝉翼,剑身在阳光下隐隐地散发出暗红色的光泽,剑柄处镶着七颗米粒大小却澄澈光亮的黄色宝石,围成一个圈,就像天上的太阳,七星赤的名号应该是由此而来。秦思俏心中感叹真是一把好剑,忍不住手腕微动,那宝剑随之轻抖,既有鞭的柔韧又有剑的坚利,如果想割断敌人的喉咙,此物实乃首选。 “真漂亮!”秦思俏将七星赤递还给宋子昭,很是羡慕地说。 宋子昭很受用地将软剑环置于腰间,看起来就是条精美的腰带,倒是与宋子昭极为相称的一件配饰。杨续走在后面看着两人一来一往,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眼里藏着冰消雪融的温暖。 四人就这样把危险抛诸脑后,只不过有人是心太宽,有人是有恃无恐…… ———————————————————— 一路有惊无险地走出了豹子岭,站在山丘上已能看到山下的集镇人头攒动。 “秦思俏,我们要进城了,你还是换身衣服吧。”杨续提议道。 秦思俏看了看自己一身血,点头道:“是该换了。”她这副模样被看见估计会被报官抓起来吧。 秦思俏解开身后背着的包袱,拿出一件宽大的黄褐色旧袍子随意地往身上一罩,“可以了!” 苏兔很满意秦思俏的办事速度,宋子昭则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这身“新衣服”,杨续则意味不明地瞧着她,一如在金良城成衣铺里买衣裙那回。 几人不想暴露身份行踪,无法在驿站借马,等步行到城门口时已是日光微斜。杨续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要住下了。”上玉衡山的急切之情一清二楚地写在了脸上。 秦思俏看着城门上的三个字自言自语道:“许官城。” 第五十六章 晕船 “这是座小城,我们今日找地方住下,明日买了船票,一早渡江。”杨续说。 “今晚没有船只?”秦思俏问,她也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刚才路上那一番恶战搅得她心神不宁,只想离那豹子岭越远越好。 “我们要乘船顺着沪江一路逆流而上,而现在所在的许官城正处于沪江下游的南岸,出了北大门便是码头,明日我们再走,也好寻一艘合适的,不必赶这一时,夜间出发的船只大多载了过量的货物,在沪江中航行并不稳妥。”杨续解释道。 秦思俏点点头,听杨续这么一说心里竟然有些兴奋,她从没见过沪江,只知道它跨越了十三省,从版图上看宛如一条巨龙。当初在清水县时,听南来北往的路人提到过,沪江有几处天险,水流湍急,惊涛拍岸,遇上恶劣的天气更是凶险不已,但沿途的景色也是蔚为壮观,令人惊叹。 “走吧,去看看还能否找到客栈。” 秦思俏心想:客栈还不好找,尤其是他们中间还有个款爷。 …… 可进了城秦思俏才发现她完全想错了,这地方小,客栈本就不多,偏偏是临江城,来往乘船的商客皆在此聚集,问了好几家客栈都没有空房间了,银子没地方可使。不过秦思俏心情不错,这里街道与水道并行,城中河道众多,石拱桥、木板桥、九曲桥……一条条小舟在桥下往来穿梭,看得秦思俏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四人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家有空房的客栈,要了仅剩的两间房,草草地用了饭。 夜幕降临,秦思俏坐在屋子里,想着晚上要和苏兔住一间,心里莫名有些忐忑,估计自己是睡不着了,盘算着该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 苏兔突然推门而入,秦思俏赶紧站起身,问道:“你去哪儿啦?” 苏兔坐下看了秦思俏一眼说:“去周围查看一番。” “哦!”秦思俏恍然大悟地说:“那么……可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苏兔摇摇头,没有出声…… 屋内气氛有点僵,秦思俏只能没话找话说:“你来过这儿吗?” “是。” “来做什么?” 苏兔眼中一道寒光闪过,“任务。” 秦思俏见她不愿多言,也就很自觉地换了个话题,“你真的是杨续的护卫吗?” 苏兔点点头。 “宋子昭是大理寺卿之子,那么杨续呢?他俩怎么会凑到一起的,他原来在京城是做什么官的?司马仁希是他师父,那你和宋子昭认识他吗?”秦思俏一不小心把心里的所有疑问都说出了口。 她在那里巴拉巴拉地问个不停,苏兔表面如老僧入定般,心里却想:秦思俏并非聒噪之人,今夜为何如此多话…… “你还是当面问杨续为好。”苏兔冷冷地回应道。 “哦……”秦思俏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枉过正了,本来想让气氛随意点,反而弄得有些奇奇怪怪。 “你先睡!”苏兔拿起佩剑就往屋外走。 “砰!”房门在苏兔身后关上,屋里又剩下呆愣愣的秦思俏一人了。 秦思俏只得愁眉苦脸地躺倒在床上,望着帐顶,心想:完了完了!一定是遭人烦了…… 秦思俏等啊等啊,眼皮越来越沉,一不留神就坠入了梦乡。苏兔在客栈周围又巡视了一番才回到屋里,见秦思俏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酣,抱起床头的被子往地上一铺,顺手又拉开一床被子盖在秦思俏身上,这才抱着剑躺在地铺上…… 秦思俏醒来时已经是艳阳高照,少说也有辰时了,她环顾四周没见到苏兔的影子,一床被子仍然好端端地放置在床头,心想:苏兔不会是睡屋顶上了吧!自己居然霸占了整张床!唉…… 秦思俏快速收拾了一番打开房门,吓了一跳,只见杨续站在门外,伸出手正欲敲门。 “呀!吓死我了!”秦思俏差点儿撞上他。 “这话应该是我来说吧。”杨续无奈地摇摇头,“都在等你了。” “哦……抱歉,我睡迟了……”秦思俏吐吐舌头红着脸说。 “没有耽误时间,船票也是刚刚买好。”杨续上下看了秦思俏一眼,“你还穿这一身?” “昨日那件褂子沾了血还没来得及洗净,我只余这件袍子了。”秦思俏理了理衣领,纵使有些不合身,但总比没衣服穿要强吧。 “拿去。”杨续突然从背后变出一个小包袱。 秦思俏疑惑道:“这是?”说着接过包袱打了开来。 杨续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只照你的身形随便买了一套。” 秦思俏展开一看,满脸欣喜地说:“正好想换身男装,这个好!干净利落!多谢你!” 笑意由嘴角慢慢波及杨续的整个面颊,“合适便好,你快换上吧!”说完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秦思俏将暗绿色的衣裳平摊在床上,从领口一直摸到袖口,柔软的棉料,简单的样式,拿起来在身上样了样,大小也合适,心里乐开了花,她在清水县时一年到头都换不了一件新衣裳,倒不是因为缺银子,而是男装很少能找到适合她大小的,杨续真是有心了。 秦思俏穿好衣服束好头发、背上包袱就兴冲冲地出了门。宋子昭见她神采飞扬的样子,调侃道:“哟!哪儿来的俊俏白净的小公子!换了身衣服果然精神多了!” 秦思俏没搭理他,“我们出发吧!” …… 四人往北门码头走,这一路乌泱泱的都是乘船的人,秦思俏他们好不容易随着人群来到码头,只见江面上停着一艘大舶,极为醒目,庞大的身躯却并不显得笨重,平底宽面,两头微耸,船舱有两层,看起来很有气势,码头上停泊着的其他船只与之相比立马相形见绌。秦思俏瞧着那艘大舶上已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便随口感叹道:“这艘船得装多少人啊!” 宋子昭看着秦思俏两眼发直的样子,说:“你一会儿上去数数不就知道了。” “咦?”秦思俏惊喜地问:“你是说我们要上这一艘?” 宋子昭点了点头,“开玩笑,我宋子昭岂能……” “上船!”苏兔猛地打断宋子昭的话在前面开路。 秦思俏顺从地跟在苏兔后面,杨续也紧随其后,宋子昭还未显摆完,被苏兔半路堵了回去,很不爽地在后面喊道:“这船票可是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秦思俏有些惊讶,在人群中小声问杨续:“排队是怎么回事?” “他一定要两间上等舱房,可是一票难求,就是加银子也得排队。” “哦。”秦思俏明白了,怪不得……等一下,秦思俏突然发现了什么,“你说两间?” 杨续点点头。 “那……” “你和苏兔一间。” …… 上了船,打开舱门,秦思俏的苦闷便一扫而空,这船舱在上层,单独的一间屋子,十分宽敞,布置精美,里面放了两张床,各类陈设整整齐齐地放置好,一应俱全。仔细闻闻,似乎还有股淡淡的香味。秦思俏心想:这几日在水上过日子真是享福了,既能看到大江东去浪淘尽的壮阔之景,又能享受这舒适奢侈的屋子,真是要好好谢谢宋子昭!不过……秦思俏在半个时辰之后就完全不这么想了。 船开动了,江风拂面,脚下突然软绵绵的,整个人都晃了起来,起先觉得新奇,没一会儿秦思俏就受不住了,蹲在甲板上,一手扶着栏杆,肚子里翻江倒海,脑袋晕晕乎乎,难受得直想跳江。 “诶?秦思俏你晕船啊!”宋子昭开口道。 秦思俏冲宋子昭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想听到别人跟她说话。杨续和苏兔也站在甲板上默默地看着秦思俏,谁想到她晕船晕得如此厉害,几人全无准备,只能保证不叫她一不小心掉到江水里去。 “呕……”风浪一阵大过一阵…… “要不要吃点东西?”宋子昭见她什么也吐不出来,好心问。 “她这样如何吃得下东西……”杨续说。 “要走几天呢,这里的风浪还不算大的。”宋子昭语气是真心担忧。 秦思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咆哮,不干了!不干了!我要下船!现在就靠岸! “呕……” “这位公子怎么了?”一个轻柔甜美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秦思俏微微抬起眼皮,只见一双珍珠白的绣花鞋和随风飘动的淡紫色裙边。 “无妨,她不过是晕船而已。”宋子昭的声音响起。 无妨!不过!而已! 可怜秦思俏一点力气也没有,不然一定用眼神杀过去。 杨续居然还淡定地接上一句:“没错。” “呕……”秦思俏胃部一阵痉挛,心里郁闷,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这么多人围观她晕船。 “这位公子看似十分难受,若是不嫌弃,小女子此处有一物,或许能帮上忙。”那女子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青白相间,不过手掌心大小。她拔下上面红布包的塞子,倒出了三粒黑色的小药丸。 苏兔看了杨续一眼,走上前接过药丸。 “多谢这位姑娘,敢问姑娘芳名?”杨续问。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女子缓缓开口道,“用清水服下即可,小女子告辞了。” “告辞!” “告辞!” 苏兔扶着已经几乎要瘫倒的秦思俏回到船舱,宋子昭和杨续也跟着过来,安顿好秦思俏在床上躺着,苏兔开口问杨续:“这药丸怎么处理?” “有毒吗?” “是药三分毒。” “废话!”宋子昭白了苏兔一眼,“到底用不用?” 杨续看着这三粒小药丸考虑良久…… “用!”秦思俏睁开眼咬牙道,“快给我!”这气势,谁说个不字就跟谁干架啊。 杨续开口道:“先给她一颗。” 苏兔倒了杯清水给秦思俏,秦思俏往嘴里送了一颗药丸,喝了口水仰头吞下,那药丸遇到水在嘴里散发出一阵薄荷草的香味,萦绕在口中久久不散,秦思俏顿时觉得舒服多了,脑袋不再那么昏昏沉沉了,立马把手一伸,“都给我!” …… 第五十七章 宁姑娘 秦思俏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只听见有人在说话,像是杨续的声音,间或有女子浅浅的笑声。 秦思俏从床上起身,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走了两步,觉得身心舒畅,一点儿晕船的迹象也找不到了,心里十分欣喜,想到似乎是之前的药丸起了作用,此刻非常庆幸自己吞了那救命的宝贝。 她推开舱门,一道金色的霞光照进舱内,只见如鸭蛋黄一般红彤彤的太阳落在水平面上,整个天地都被金光笼罩,好似披上了一层金纱,夕照下的水面更是像被金黄色的染料浸染过一样,波光粼粼,耀眼夺目,这雄奇秀丽的景象令人移不开眼,美得惊心动魄…… “你醒了?”杨续的声音把秦思俏从陶醉中唤醒。 秦思俏向右手边望去,只见杨续和一位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站在他的船舱前,秦思俏看向那位陌生的女子,心里一惊,这位女子的相貌在夕阳的映衬下格外美丽动人,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也叫人一时间移不开眼。那女子见了她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微笑,冲秦思俏施了一礼。 “秦思,这位是宁姑娘,你的药就是她相赠的。”杨续笑着介绍道,心情似乎大好,秦思俏看得出他是真笑,而非礼节性的皮笑肉不笑。 秦思俏很快反应过来,她现在是秦思,秦公子,是男人……自然不能叫做秦思俏,杨续是有意隐瞒她的女子身份。 “多谢宁姑娘赠药。”秦思俏开口道谢。 “秦公子客气了,小女子凑巧带着些晕船的药,却不想有幸认识了二位雅士。”宁姑娘对着杨续说道,她举止大方、谈吐优雅,着实讨人喜欢。 秦思俏心想:我两这才客套了一句话,是雅是俗可说不准吧,有幸认识的应该是眼前相谈甚欢的杨续一人吧…… “咕咕……”秦思俏的肚子居然在这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杨续笑道:“贤弟这是饿了?” 宁姑娘看向秦思俏,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而又将目光移至杨续脸上。秦思俏看着杨续促狭的笑脸,心头突然间隐隐有几把火直往上窜。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水似乎也累了,平静了下来,月亮正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来,霎时间江面上洒遍了银光,许多旅客都站在甲板上欣赏美景。秦思俏吃了那药丸算是活了过来,自然不愿意老老实实待在船舱里,独自在船上到处闲逛,苏兔不知所踪,宋子昭和杨续有美相伴,与宁姑娘三人聊得不亦乐乎,她一个人倒也能够自娱自乐,转了一圈下来,从旅客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了不少关于这艘大舶的情况。这艘船被称为“飞云号”,为沪江上最有势力的船帮——茂源帮所有,整个沪江下游都算是茂源帮的地盘,此番“飞云号”下水,实际上是为了运送一批货物至上游处的凤津城。秦思俏他们算是走运碰上了,才能乘上这顺风船, 江风徐徐,秦思俏凭栏远眺,对着江上一轮明月,深深地叹了口气,怪不得文人骚客总爱借月光吟咏思乡之情,现如今也引得她记挂清水县的爹爹和小妹。 “叹什么气啊?“杨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眯眯地说。 秦思俏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江面,答非所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是我来问吧。你说去找些吃食,却不见了踪影,害我和宋子昭一通好找。“ “找我做什么!”秦思俏没好气地说。 “船上鱼龙混杂,还是小心为妙,万一那些黑衣人也上了船,你一人落单,后果不堪设想。” “我换了男装他们认不出来的,况且……应该小心的是你才对吧!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杨续摇了摇头也伏在栏杆上,看样子是要和秦思俏一番长谈了,“他们应该是为了黄泉剑来的。” “他们要黄泉剑做什么?”秦思俏不解地问。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师父或许就是被那些黑衣人背后的主谋囚禁了起来,他们要利用师父获得黄泉剑的力量。” “可黄泉剑现在却在你手中。” “师父可能早有预感,在失踪前突然将黄泉剑交予我,嘱咐我藏起来,必要时……” “必要时什么?” “将其销毁。“ 秦思俏惊讶地说:“那你为何不听从你师父的安排,反而随身带着它。” “黄泉剑是个邪物,师父是担心它落入恶人之手,借其为非作歹。可若是我真的毁了黄泉剑,在那些人眼中,师父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恐怕性命难保。” “他们似乎并不想取我们的性命,只是为了得到黄泉剑。 ”秦思俏回想豹子岭一战。 杨续点了点头了,“黄泉剑在我身上的事情只有五人知晓,那些黑衣人可能只是前来试探的。” “原来是这样……“秦思俏没有注意到杨续口中的”五人“,继续问道:”你师父只有你一个徒弟吗?“ “为何突然这样问?“ “如果只有你一个徒弟,那要找寻消失的黄泉剑必定要从你身上下手,毕竟你最可能知道黄泉剑的下落。“ 杨续赞许地点点头。 “如果你师父还有其他徒弟,那他们或许也会受到黑衣人的攻击,你何不打听打听?“ 杨续笑道:“打听是不必了,师父仅有三个弟子,除了我还有一位你也认识。“ “啊?“秦思俏心想:是苏兔还是宋子昭?。 “是宋子昭。“ “那苏兔呢?苏兔不是吗?“ 杨续摇摇头。 “那还有一位是谁?“ 杨续愣了一下,突然咧开嘴笑了,洁白整齐的牙齿比月光还要耐看几分,“秦思俏你不会是晕船晕傻了吧?“ “好好的为何又损起我来了!”秦思俏气鼓鼓地看着杨续。 “我师父司马仁希是前太子太傅。” “我知道!在清水县时就知道了!”秦思俏不耐烦地说。 杨续看着秦思俏,笑得神神秘秘的,也不出声。 秦思俏急了:“还有一个究竟是谁啊!”话刚一问出口便幡然醒悟,“那个……太子太傅就是太子师父的意思……对吧。” “嗯,想通了?” 秦思俏难为情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她离开清水县的时候那么顺利,原来是有太子暗中帮忙,突然想到方才杨续口中的“五人”,问道:“知道你拥有黄泉剑的是我们四个再加上当今太子?!” “嘘,小声点。”杨续脸上却没有半点紧张提防之色。 秦思俏捂住嘴巴向四周望了望,太子可不是她这样的无名小卒可以挂在嘴边妄议的。 秦思俏心想:司马仁希有三个弟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大理寺卿之子,那……杨续会是什么身份? 杨续从秦思俏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疑惑,他没想隐瞒什么,如果她问,他便如实作答。可秦思俏却没有开口,杨续必定非富即贵,她怕一问出口,便不能像现在这般随心所欲地对待他了…… “我猜那些人应该是京城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杨续问。 “像我这样远离京城的人哪里知道什么黄泉剑、太子太傅之类的事情,这些消息只能是你们周围某个厉害的人物才有机会得知。” 秦思俏的话令杨续陷入沉思,良久才舒展眉头道:“我也明白……但就是找不出那个幕后主谋,连对方的意图也不甚了解,太子殿下也在京城中搜寻线索,可惜这么久以来一无所获……” 秦思俏心想:原来那密函是太子的……那苏兔口中的主上难道也是太子?连太子殿下都束手无策,对方会不会是更加尊贵的人呢……这些话秦思俏都没有问出口,今天知道的已经够她消化好一阵子的了…… “秦思俏,你后悔吗?”杨续问。 秦思俏想了想正色道:“说一点不怕是假的,但我也非贪生怕死、畏首畏尾之辈,你有你的目的、志向,我亦有我的,我不后悔。” 杨续看着秦思俏澄澈透亮的眼睛,心情复杂,他隐瞒了鸣冤鼓会让她陷入危难的事实,怕她真的被吓走,他需要她,他有私心,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在这个单薄的小人儿面前有些可笑,他的那些心机在这种坦荡之下显得十分多余。 杨续正欲开口,船身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秦思俏一个没抓紧差点摔倒,杨续眼疾手快地一手拉住了秦思俏,手臂稍一用力将秦思俏往身旁带。没想到这船身又是一歪,秦思俏哧溜一下滑到杨续正前方,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闭着眼直直地撞了过去,杨续吃痛地哼了一声,皱起了眉头,但一手抓着栏杆保持平衡,一手拉着摇摇晃晃的秦思俏,根本无暇顾及下巴的疼痛。二人这才发现甲板上只余他俩,聊着聊着竟忘了时间…… 就在二人好不容易抓住栏杆站稳之际,月亮突然消失不见,仿佛一瞬间掉进了江底,周围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秦思俏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握住了杨续的手,杨续感受到秦思俏的慌张,也随即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别怕,这里是侠关,江岸两边均是连绵的山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遮天蔽日,月亮只是暂时被挡住了。” 第五十八章 护她周全 秦思俏心里稍定,“那为何突然如此颠簸?” “侠关是沪江第三险,关口处有两座高山相对而出,它们就像两个门神把持着侠关,江面至此变窄,仅容一船勉强通过,江水流过此处往往回旋激荡,有风时还会掀起巨浪,秦思俏,你可要抓紧了。” “嗯!”秦思俏心想:这艘“飞云号”如此庞大,竟然能从这样的天险中穿过,着实不简单。 没过多久,月光渐渐从崇山峻岭之间溢出,飞云号依旧破浪前行,已经恢复了平稳。秦思俏借着月光看向杨续,“已经出关了?” 杨续点点头道:“没错。” 秦思俏惊觉自己还牵着杨续的手,赶紧抽了回来,好在天黑,看不见她脸上绯红一片。杨续手上突然落了空,随即握拳背到了身后,“快些回船舱吧,估计他两等急了。”神色语气皆很自然平常。 “对对对!我出门时也没给苏兔打招呼。”秦思俏说着就大步流星地往船舱走,杨续紧随其后。 秦思俏回到船舱里却发现苏兔并不在里面,正纳闷,就听隔壁宋子昭嚷嚷的声音:“你怎么才回来……” 秦思俏推开门跑到隔壁,见苏兔、宋子昭、杨续都在,宋子昭火冒三丈的样子,苏兔也没好脸色。杨续则自知理亏地讪笑着,秦思俏见状赶紧说:“抱歉,都是我瞎溜达,忘记了时间……杨续来找我,聊了会儿……又碰上过侠关,这才耽误到这个时辰。”秦思俏满脸歉意。 “留在船舱内,飞云号不安全。”苏兔言简意赅,虽未说明,但一定是发现了些异常。 “你们聊什么聊得那么久?”宋子昭冲他俩挤挤眼,兴趣都在杨续和秦思俏身上,果然糟了苏兔白眼。 “我先回了。”苏兔说。秦思俏抓住机会立马跟着苏兔溜了出去。 “喂!别走啊!”宋子昭待二人出去,迅速关上舱门,挨近杨续,轻声道:“这夜黑风高的,杨大人好雅兴啊!”宋子昭话中有话,挑着眉看向杨续。 杨续脱去外袍,坐在床塌上,反问道:“苏兔为何在此?” “自是无处寻你们,又怕走岔了,只好在这儿等着,本以为你俩是去找我们了,没想到……”宋子昭语气暧昧。 “豹子岭遇袭,秦思俏心中必定疑云重重,有些事早晚要向她交代。”杨续一板一眼地开口道,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都同她说了些什么?” 杨续便一五一十地把前后说了一遍,宋子昭皱眉道:“她虽没什么心眼,却也是个明白人,你说一半藏一半,她早晚得悟出来,以她的性子,你倒不如把话挑明了说。” “或许没有那个必要……”灯火在杨续俊朗的面庞上跳动,“只要找出背后那只黑手!早日结了这件事。” “杨续……黄泉剑之于你就像鸣冤鼓之于秦思俏,你、我,包括师父,都为之所累,秦思俏一个弱女子又会如何?” “只要我护得她周全。”杨续语气坚定,有势不可挡的气魄。 “事情远比我们当初料想的要复杂,世事皆有万一,当初随我们离开清水县是她自己的决定,你也无需揽责。”宋子昭委婉地提醒杨续,对秦思俏,杨续他似乎太上心了。 …… “啊!!!!!死人啦!”一个女子尖利的叫声划破夜空,在“飞云号”上格外刺耳,杨续和宋子昭都被吓了一跳,起身打开舱门,正好和隔壁听到动静跑出来的苏兔、秦思俏打了个照面。 苏兔凝神半晌,开口道:“在东面。” 四人立即往东面走,行至一间船舱处,只见有四五人围在那里踌躇不前,舱门大开着,地上散落了一些火柴盒,一个妇人卧倒在门前,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想必那惊天的一嗓子就是出自她之口。秦思俏扒开人群往里看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回事?”秦思俏扶起瘫软在地的妇人。 “死……死人了!”那妇人四十上下,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一手指着舱门内,不住地颤抖。 两个船工扶起那妇人,劝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自己站稳了。秦思俏提着油灯往舱内走却被一位老者拦住,“公子,还是等官爷来了再看吧。” 秦思俏拿出腰牌在那老者面前晃了晃,那人一见是捕快,立马同周围人说:“是官差,官差到了!”周围的旅客也纷纷从恐慌中镇定下来。 秦思俏走进去,将油灯放置在桌上,这是一间上等船舱,构造和她住的那一间差不多,一个男子仰躺在地上,身材中等,已经没气了。秦思俏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发现离死者不远的地上散落了一些红色的药丸,还有一些破碎的瓷片。秦思俏举起油灯照向那人的脸,一头银丝,络腮胡子,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看似已年逾花甲。 “爹啊!爹!”突然一阵哭喊声传来,只见一男一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跪倒在尸体旁边,秦思俏慌忙拦住两人,“你们是何人?” 方才那个拦住她的老者走了进来,施了一礼,道:“官爷,这两位是死者的儿子儿媳。” “爹啊!你这是怎么了!你们快救救我爹啊!郎中!郎中在哪?”哭泣的男子手足无措地喊着。 “我来瞧瞧!”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响起,秦思俏觉得熟悉,借着灯光抬头一看,黑暗中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是宁姑娘。 “宁姑娘,你懂医术?”秦思俏问道。 “略知一二!”宁姑娘蹲下身,看了一眼,转身对着死者的儿子、儿媳叹道:“二位请节哀!” “啊!爹啊!” “呜呜……你怎么就这么走啦!” 两人哭得更加悲痛,一阵哭天抢地中,秦思俏对宁姑娘说道:“宁姑娘,你可知他是什么时辰断气的?” “不过半个时辰。”她肯定地回答道。 “你看这里!”秦思俏举灯挨近死者的脸,只见他口唇发绀,两眼微肿,“这可是中毒的迹象?” 宁姑娘摇摇头,蹙眉道:“这一时还看不出,倒有些像是心痹症。” “我爹……我爹的确常有胸疼的毛病!”男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 “地上这些东西你可认得?”秦思俏指了指地上散落的药丸和瓷片。 男子捡起来看了看,哭丧着脸说:“这是我爹平时胸口疼吃的药,这瓷瓶是装药的,我认得!” 秦思俏暗忖,就眼前的情况看来是这位死者突发心痹症而死。 此时,舱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十分吵闹,秦思俏皱眉冲几个船工喊道:“你们船上管事的呢?” “福叔!”一个船工叫了一声,一人应声而出,秦思俏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位长者。 “大人,小的是船帮雇来的管事,大人有何吩咐?”福叔谦卑地问道。 “福叔,劳您让外边的人都回去吧。” “官爷,此人死因不明,船客们都惶惶不安,小人恐怕……”福叔面露危难之色。 秦思俏想想了说:“你便说是突发心痹症,让他们散了吧。” “是。” …… “二位是死者的儿子、儿媳?”秦思俏见两人哭累了,向他们问道。 男子擤了擤鼻子,抽噎着说:“是的,官爷,小人姓李,名义,此乃拙荆王氏。” 秦思俏看了看两人,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小人是许官城人,这次和小人媳妇儿跟着咱爹走一趟镖,没想到……”说完又哭了起来。 福叔这时走了过来,“官爷,门口有两男一女,说是和您一道的。” 秦思俏闻言回头,只见杨续、宋子昭、苏兔还在那里,“啊!没错,让他们进来吧!” …… “秦捕头,你不会是把咱们给忘了吧!”宋子昭大摇大摆地走进船舱。杨续和苏兔跟在后边,默不作声。 秦思俏的确是太过投入,没注意到这三人,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宋子昭惊喜地开口道:“这不是宁姑娘吗!” “宋公子、杨公子!”宁姑娘礼貌地点了点头。 “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没想到几位是官差,小女子眼拙了。” 秦思俏见他们又要开始客套,连忙插嘴道:“有船客身亡,应该是在过侠关时发生的。宁姑娘懂得医术,说是看起来像心痹症……哦,对了,这两位是死者的儿子和儿媳,他们说死者生前时常胸疼。” 宋子昭抢白道:“岂止是懂得医术,这位宁姑娘可是有女华佗之称的宁小雪。” 秦思俏惊讶地瞧了瞧宁小雪,女华佗的名号她是听过的,传言是一位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医术高超的妙龄少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怪不得见到尸体一点儿也不害怕。 杨续扫视了一番舱里的情况,“看来是突发急症而死了?” 秦思俏听出了杨续语气里的疑问,沉吟了片刻,冲他点头道:“应该没错,可能是被风浪惊醒,突然发病,来不及服药。” 杨续点点头:“这样就只有等天亮飞云号靠岸,请当地官府的前来处理了。先让福叔看好这里,咱们回船舱待着吧。” 秦思俏听杨续语气有些不对劲,觉得奇怪,灯光太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灯要灭了,还不快走?”杨续见她无动于衷,音调提高了几度。 秦思俏这回听出来了,杨续这是在生气,语气不善,虽然还有些问题没弄明白,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秦思俏慌忙站起身来,没想到因为蹲着太久了,腿脚都有些发麻,一着急没站起来,一下子跪坐在地上,身边的宁小雪见状伸手欲扶。 “多谢宁姑娘,秦某站得起来。”秦思俏可没忘记她现在是秦思,是个大男人,男女有别,怎么能让宁小雪扶她。 “宁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杨续说完也不等她回应,迈开步子就往舱门外走去,一眨眼功夫便隐没于夜色中。 宁姑娘也不在意,客客气气地同剩下的三人道了晚安,还告知秦思俏她的住处,说是有需要随时叫她,之后才施施然离开。 第五十九章 不省人事 秦思俏向福叔交代了几句就往回走,她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心里的疑惑,冷不防一道寒光闪过,秦思俏下意识地向后闪身,却仍然慢了一步,剑尖直指眉心,失了重心的秦思俏只得认命地闭上眼睛…… “砰!”秦思俏倒在地上,脑袋磕在木板上,疼得她满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反应,冰冷的利刃贴在了她的脖子上,秦思俏脑子里一时间闪过许许多多念头……最终!选择倒在地上装死…… “还不起来?”杨续的声音在暗夜中格外清晰。 秦思俏睁开眼,只见月光下杨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秦思俏架开脖子上的剑,一跃而起,怒道:“你这人有毛病啊!” “给你点教训,以后不要擅自行动!”杨续从容地说。 “我哪里擅自行动了!” “你一个人跑进漆黑的舱房内,可曾想过会是现在这种状况!”杨续沉声道。 “我是个捕快,瞻前顾后怎么能办好事,退一步说,你们不是就在身边么!”秦思俏反驳道,她可是吃这行饭的,有什么危险必然第一个冲上去的,哪里考虑得那么多,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你知道还有我们就好,记住!以后无论出什么事情都不得单独行动!”杨续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语重心长地提醒秦思俏。 秦思俏无奈地点点头:“我明白了,不过你需多担待一阵子,以前我都是单枪匹马惯了的,一时半会儿哪里改得了。”秦思俏准备跟杨续兜兜圈子。 “不可!你眼下便要牢牢记住,你当你有几条命!”杨续语气不容置疑,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秦思俏瘪瘪嘴道:“是!是!杨大人!”心里却想:杨续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蛮不讲理,明明是他自己更危险吧! “走吧!”杨续示意她跟着自己。 “唔……”秦思俏乖乖地跟在杨续身边。 …… “头还疼吗?”杨续冷不丁地问道,眼神里满是关切之色。 “啊?哦……不疼!一点儿也不疼。”秦思俏移开视线,她又看花了眼了,否则杨续眼睛里怎么会有一闪一闪的星星呢。 “我的下巴还在疼呢……”杨续摸了摸下巴状似不经意地说。 秦思俏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道:“那还真是抱歉了,杨大人!”你这个小肚鸡肠爱记仇不讲理的臭毒舌! —————————— 飞云号在沪江上平稳前行,秦思俏却觉得在船上摇晃得难受,加上方才发生的事情,叫她怎么也睡不着,想下床走走又怕吵到苏兔。外面风浪声一阵高过一阵,秦思俏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安。好不容易挨到下半夜有了些倦意,迷迷糊糊中只听甲板上传来阵阵脚步声,“咚咚咚!咚咚咚!”好像有很多人急匆匆地跑来跑去,秦思俏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脑袋,那些声音依旧吵得她睡不安稳。 “起来!”苏兔的声音钻入耳中。 秦思俏裹在身上的被子被苏兔一把掀开。秦思俏懵懵地看向苏兔,苏兔正举着个油灯如临大敌地看着她。 “怎……怎么?”秦思俏还未见过苏兔这般脸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你的鸣冤鼓!” “我的鸣冤鼓怎么了……我的鸣……啊!”秦思俏在被褥里一阵乱摸,终于摸到了…… 苏兔一把捂住秦思俏的嘴巴,做出了“噤声”的手势,秦思俏睁大眼睛猛地点点头,苏兔这才放开她。 “是鸣冤鼓在响!”秦思俏小声道,她还迷糊地以为声音是从甲板上传来的呢! “我去找杨续。” “嗯。”秦思俏赶紧把鸣冤鼓捂在被褥里,起身穿好衣服,这一回她已经比较从容了。 ——————— 睡眼惺忪的宋子昭打着呵欠走了进来,身上只披了件外袍,杨续则穿戴整齐,似是早有准备。 “这回来的,别是个水鬼啊!”宋子昭苦着脸说。 “水鬼怎么了?”秦思俏问。 “唉……听说水鬼样子最可怕,因为在水里一直泡着,身体都肿胀起来,那模样……啧……”宋子昭说着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我料想应该不会是水鬼,十有八九是今夜没了的那个镖师。”秦思俏说着从被褥里掏出还在“咚咚”作响的鸣冤鼓。 “那人不是病死的吗?”宋子昭疑惑地问。 “见见不就知道了。”杨续打断二人的对话,他抽出黄泉剑接着说:“天快亮了,事不宜迟!” 四人准备好,杨续念动咒语,和前几次一样,成功地利用黄泉剑召唤出了击鼓鸣冤的鬼魂,秦思俏紧张地盯着六芒星的中心,看着那冤魂慢慢从一团烟雾中现出原形来…… “是你!”秦思俏瞪大了眼脱口而出,她猜对了!正是那个镖师。 宋子昭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鬼魂,因为刚死去没多久,模样并不可怕,也没有难闻的怪味,除了脸色苍白些,眼眶里漆黑一片之外,看起来和活人没两样。 “你究竟是怎么死的?”秦思俏早就怀疑他不是单纯病死了,所以一见到这个死者就激动地开口问。 “大人……老夫是因心痹症而死……”声音嘶哑,边说边捂住了胸口。 “怎么可能!”秦思俏急道:“你若是没有冤情,又如何能敲响鸣冤鼓!” “老夫的确有冤情。”那镖师的魂魄每说出一个字都十分艰难,脸上挂着心有余悸的表情。 “速速道来。”秦思俏见杨续一直不做声,瞥了他一眼,却见他额头布满汗珠,表情似是在强忍着什么痛楚…… “老夫是遇了贼了!请大人为老夫做主啊!”鬼魂身影不住闪动,一时间恐惧、紧张包围了秦思俏。秦思俏闭眼凝神,努力不让鬼魂的情绪支配自己。 “快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清楚!”平复片刻,秦思俏睁开眼蹙眉道。 “回大人,老夫晚上在船舱里睡觉,有人偷偷溜了进来想要偷老夫的钱财,老夫是在与那人的争执中犯了病,才会被那贼人害死的!” “那人是谁?” “天太黑,老夫没看见……只知道是个男子,力气很大……”那鬼魂露出一脸懊悔的神情。 秦思俏想了想说:“既然能在夜里摸进你的船舱偷东西,极有可能是熟人作案……你可知他是如何进到船舱内的?”秦思俏已检查过舱门,并没有损毁的痕迹。 “老夫……老夫不知道,老夫死得冤枉啊!大人!”那鬼魂突然哭诉起来,秦思俏心里一阵绞痛,连忙喝止他。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出凶手。我问你,你丢了什么?” “老夫丢了件很值钱、很贵重的东西。”说到这里,那冤魂似乎更加紧张,浑身发着抖,“大人!您可一定要帮老夫找回来,丢了那件东西……老夫……老夫可就把全家人都害死啦!” “那到底是什么?”秦思俏追问道。 “是……是……” 话未说完,墙上的六芒星突然消失不见,鬼魂也在一瞬间无影无踪,屋子里只余一盏灯微弱地散发着光芒,秦思俏惊讶地望向杨续,却见他突然失去意识倒在地上,面上血色全无,宋子昭和苏兔反应迅速,同时跃至他身边。 “秦思俏,快去叫个郎中来!”苏兔替杨续把了把脉,冲秦思俏说。 “哦!是!”秦思俏六神无主地跑出舱门,慌乱中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猛然间想起了宁小雪,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宁小雪舱门前,“宁姑娘!宁姑娘!开开门!” “谁啊!”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是我,我是秦思!有急事要找宁姑娘。” 舱门内沉默了一阵子,一个年轻女子打开门,举着油灯朝她看了一眼,生气地说:“这么晚了,找我家小姐做什么?” “宁姑娘!人命关天!请你帮帮忙!” 宁小雪很快从舱内走了出来,连头发也没来得及束,披散在脑后,“秦公子?何事如此慌张?” “杨续他病倒了!你快和我去看看吧!”秦思俏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拉住宁小雪的手央求道。 “你手放哪里呢!可别趁机占我家小姐便宜!”那个小丫鬟厉声道。 “四月!住口!秦公子是官差,你别胡说!”宁小雪训斥道,那小丫头只得撅着嘴巴不吱声了。 秦思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扛起宁小雪就跑,却担心惹恼了她。 “秦公子你先别急,稍等我一会儿!”宁小雪担忧地看了秦思俏一眼,转身回到舱内。秦思俏这才惊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好了!快走吧!”宁小雪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个小木匣子,秦思俏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拉着她往回跑。 回到舱内,只见宋子昭坐在床沿上拿袖子给躺着的杨续扇风,见到宁小雪面露喜色,“宁姑娘!你快来看看!”宋子昭起身给宁小雪让出一条道来。 宁小雪点点头坐在杨续床前,手指搭在杨续手腕上,表情越来越凝重,秦思俏的心也随之一沉再沉。 “杨公子的脉象很虚弱!我要马上给他施针!劳烦二位替他翻个身。”宁小雪说着从木匣子里拿出一卷金针。秦思俏紧张地看着那一排针,只觉得比上回杨续扎自己的那些要可怕得多! “你愣着干什么!”宋子昭冲秦思俏喊道。 “哦!”秦思俏慌忙上前帮着宋子昭把杨续翻过来趴在床上。此时苏兔恰好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宁小雪却未曾发觉,她掀开杨续背后的衣服,抽出一根金针,找准穴位扎了下去,宋子昭提着油灯凑在跟前给宁小雪照明,片刻功夫,杨续的后背已经扎上了六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金针,每扎一针,秦思俏便看一眼杨续的脸,可他却一直不省人事,一点转醒的迹象也没有…… 第六十章 阴阳眼 宁小雪伸手探了探杨续的脉搏,松了口气道:“已无大碍了,待油灯燃尽再给他取针,睡几个时辰就能醒了。” 秦思俏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可还需要服用什么药物?” 宁小雪沉吟片刻道:“杨公子似乎受过严重的内伤……” 宁小雪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等了一会儿,见三人皆闭口不言,接着说道:“身上多处经脉受损……此次突然晕厥应是强行运功所致,一时半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还要时时注意,慢慢调理才是。” 秦思俏心想,这话是在委婉地说杨续无药可医了吗?再看苏兔和宋子昭,两人也都沉着脸,情况似乎很不乐观。 宁小雪看看秦思俏他们,又看看紧闭双目的杨续,开口道:“我这里倒是有些药材可以缓解杨公子的病情,只是杨公子的病因我还拿不准,待他醒来问过后方能用药。” “如此多谢宁姑娘了!明日还要前去叨扰。”宋子昭抱拳谢道。能让他如此尊重的人可不多。 “宋公子无需多礼,我们已算是相识一场,这样客气倒叫我为难了。”宁小雪语气极为诚恳,不像在说场面话。 “有劳宁姑娘!”宋子昭点点头道,“苏兔,你送宁姑娘回去吧。” 苏兔打开舱门,天色已是蒙蒙亮,宁小雪和二人道别后便随苏兔走了出去。秦思俏在杨续身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杨续的脸。宋子昭见她这般难过,开口宽慰道:“别担心了,宁小雪是神医,过几个时辰他自会醒来,你也闭眼休息一会儿吧,别等到杨续好了,你又倒下了。”想想秦思俏自打上了飞云号也受了不少罪。 “杨续他从前可曾有过这般状况?”秦思俏张了张口,问道。 “杨续这不是头一次了……”宋子昭淡淡地叹了口气,“我见着的这算是第二次了,可没见着的……我就不清楚了,他也是不会同我讲的。”说到这里,宋子昭已是愁眉不展。 “都是我的错……”秦思俏突然开口道,带着些许哭腔。 宋子昭看向秦思俏,见她低着头,一副马上就要流眼泪的架势,连忙解释:“怎么能怨你呢!与你无关,他这是老毛病了。” “你不知道!方才在甲板上,他为了警示我,对我动武……”秦思俏眼眶红红的看着宋子昭。 “唉……原来是为了这个,秦思俏你想多了。”宋子昭实话实说,“杨续武功虽不及苏兔,但也在我之上,绝对算得上是个高手,说句你不爱听的,对付你实在用不着费多大力气。”宋子昭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好笑,想着等杨续醒了一定要把秦思俏的这番话告诉他,他杨续竟被一个小丫头看扁了。 “那是因为黄泉剑的原因吗?”秦思俏这架势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眼见着杨续在她面前那样倒下,她已经没有办法用“莫管他人闲事”来说服自己不去过问。 “这……倒也不全是。”宋子昭吞吞吐吐,似有隐瞒。 “苏兔都和我说了,杨续使用的法术是禁术,他这是遭到反噬了,对吗?” 宋子昭无奈地抚了抚额头,“没错,但这次情况不一样,杨续在召唤冤魂之前情况就不太好了。” “怎么会!甲板上还好好的!”秦思俏想着杨续不久前还拿剑指着她、还在跟她翻旧帐,一转眼就倒下了,想到这些,她心里一阵阵说不清的憋闷。 “告诉你也无妨,杨续他和一般人不同。”宋子昭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秦思俏,“他生来一双阴阳眼,自小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想你应该明白……指的是什么吧。” 秦思俏一下子就领会了宋子昭的意思,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你……你是说……他……他能看见……鬼?”最后一个字几乎没能发出声音来。 宋子昭认真地点了点头,秦思俏惊惧的表情尽收眼底,心想:她的反应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杨续恐怕要失望了。 “那……那他是……他是因为看见了些什么……才……才晕倒的?”秦思俏结结巴巴地问,心里默念了了几声“阿弥陀佛”,她听了宋子昭的话后总觉得脊背一阵凉飕飕的。 “鬼魂对黄泉剑趋之若鹜,水上不同陆地,沪江里的水鬼可不少,因此……杨续几乎整夜不眠,每回走水路皆是如此。”宋子昭说得隐晦,秦思俏听得心凉,怪不得见他穿戴整齐,原来是习惯了不眠,竟有这等事! “怎么?怕了?没关系,任谁都会害怕,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只……还望你能待他如常,其实杨续一直深受其苦,活得极不容易。”宋子昭似是早有预料,耐心地同秦思俏一一说清楚。 “啊!”秦思俏突然大叫一声,吓得宋子昭连连后退。 只听秦思俏慌张地说:“杨续现在算不算是睡着了!会不会有水鬼趁他睡觉对他不利?” “啊?” “我听人说过,那个……那个什么鬼压床!” “唉!”宋子昭觉得太眼穴处跳突突的疼,“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秦思俏哼了哼,没出声,她方才一时情急,还动过上哪儿弄些狗血来的念头…… “他睡着了反而安稳!我言尽于此,你就守在这儿让他睡个好觉吧!”宋子昭看着杨续说。 “嗯!我来照顾他,你回去休息吧!”秦思俏说完坐了回去,往杨续跟前挪了挪,托着腮盯着杨续的脸,对宋子昭的话没有深究。 “宁小雪送回去了。”苏兔打开舱门走了进来,却见宋子昭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思俏。 “苏兔你回来啦!”见到苏兔,秦思俏安心多了,看见宋子昭还杵在那里,奇怪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这不是不放心杨续嘛。” “你放心吧,这里还有苏兔呢!”秦思俏现在一点倦意也没有,镖师的意外身亡,杨续的突然晕倒,宋子昭的言尽于此……这一切都搅得她脑子里一团乱,她需要坐下来安安静静地捋一捋。 “我走了,他醒了立刻叫我。” “明白!” 宋子昭回到船舱,和衣躺在床上,回想秦思俏方才的一举一动……杨续,秦思俏对你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 “苏兔……杨续是否有性命之虞?”秦思俏托腮坐在杨续床前一动不动。 苏兔仰面躺在她身后的另一张床上,本想装睡,转念又忍不住开口道:“神医都说没事了。” “我是说杨续使用禁术控制黄泉剑……”秦思俏看着杨续毫无生气的脸,愁云满面。 苏兔不知如何回答她才好,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找到司马仁希。” “司马仁希能治好他?”秦思俏回过头满脸期望地看着苏兔。 苏兔看了看秦思俏,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她实际上并不知道,不知为何撒了这个谎。 “太好了!”莫名的,秦思俏心里很有把握,他们一定能找到司马仁希!心中顿时畅快了不少,“苏兔,你知道杨续天生一双阴阳眼吗?” 苏兔点点头,“宋子昭那个大嘴巴跟你说的吧。”眉梢挑了挑。 “嗯,嘿嘿!” “你笑什么?”刚才还哭丧着脸长吁短叹的。 “觉得有趣,你对任何事都极为冷静,唯独对宋子昭不同,他也真有本事,除了他之外,还没见过什么人能惹火你呢!” …… “苏兔……你同他两是何时相识的?” “自小便认识了。”苏兔眼中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不过心事重重的秦思俏并未发觉。 “哦?”秦思俏有些意外,“那……他这个样子,这些年月……都是怎么过来的……”普通人听到鬼神之说都能吓个半死,何况是出现在眼前。 “忍着……” “什么?”苏兔声音极小,秦思俏一下子没能听清。 “忍着过来的……” 苏兔清冷的目光中有太多秦思俏看不透的东西。杨续的过往和经历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她无法感同身受。她只觉得这短短五个字敲在她心里,很沉,很重。 ------------- 杨续从昏睡中苏醒时,映入眼帘的是秦思俏一张酣睡的脸。不知何时,秦思俏竟伏在杨续床头睡着了……看着离自己不过一尺,巴掌大的小脸,杨续唇边浮现一丝浅笑,他正欲起身,秦思俏突然动了一下,嘴里喃喃两句,咂巴了两下嘴,又甜美地睡了……阳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将秦思俏额前几缕碎发染成柔软的金色,脸颊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掩藏住灵动明媚的双眸。一对黛眉透着股调皮劲儿,小巧玲珑的耳朵像白玉雕刻成的一般,红润的嘴唇贴着手背,细细地吐露着芬芳。杨续索性面向她侧身躺着,支着脑袋放肆地盯着她瞧,眼中一片澄澈,心无半点杂念,宽大的袖子刚好为秦思俏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此番睡得更踏实安稳了。这样一炷香的功夫,眼前人终是有了转醒的迹象,杨续叹了口气,不舍地直起身子。秦思俏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杨续!”秦思俏瞪大眼睛看着坐在面前的杨续,大喊道。 第六十一章 君子坦荡荡 “嗯……”杨续也不看她,自顾自揉着肩膀。 “你什么时候醒的?”秦思俏见他气色如常,不禁喜上眉梢。 杨续撇了她一眼,“唔……刚醒……”恍惚的神情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咦?”秦思俏看看身后空荡荡的床铺,“苏兔上哪去了?” “我怎么会睡在这里?”杨续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昨夜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可把我们急坏了!”秦思俏说着又拧起了眉头,“你现在觉得如何?” “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我去找宁姑娘!” “不用了。”杨续拦住秦思俏。 “昨夜多亏了她替你施针,你才转危为安的。” 杨续沉吟了片刻道:“那我便亲自前去道谢。” “我和你一同前去,我正要把那些金针还给她。” “金针?” “就是这些。”秦思俏冲桌上并排放着的六根金针努努嘴,“后来可是我一根根给你拔下来的。”秦思俏回想昨夜拔针时,紧张的手都要抖散了。 “你?”宋子昭有些惊讶。 “怎么啦?你不相信吗?” “那倒不是,只是……全无印象……” 秦思俏见他低着头沉思,只当他是为此忧虑,“你一直睡着,哪里会知道,宁姑娘在你背上扎了六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杨续闻言更是惊讶,看了看身上披着的外衣,问:“苏兔呢?她没在?还有宋子昭,他在何处?” “宋子昭自然在他的舱房里休息,苏兔她睡着了,我就没叫醒她了,反正我一个人也行。”秦思俏一五一十地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杨续琉璃球般的眼珠子转了转,“秦思俏,有劳你了,替我拔了针,还给我翻身、穿衣……” “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秦思俏没想到杨续突然这样客气,和他平时不大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杨续心里更是犯疑,真的是秦思俏一人做的这些……他记得上回在她面前脱件外套都惹得她火冒三丈,这回却……杨续脑子里浮现出令他有些燥热的画面来,秦思俏这张柔软的床此刻就像个热炕头。 “杨续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秦思俏见他神色异常,愣在那里样子很不对劲,担心地问。 “我没事了,真的……你去叫宋子昭来吧。” “啊!我差点忘了,我这就告诉他去!”秦思俏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杨续松了口气,赶紧起身,趁着这点时间穿戴好衣物,秦思俏和宋子昭进来时他已经正襟危坐在桌前。 “你终于醒了!”宋子昭担忧地看着他,“可把咱们秦捕头吓坏了。” 杨续浅笑道:“我这不好好的吗!” 正在这时苏兔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个盘子,上面放了两碗白粥,几碟小菜。 “这是给我们的?”秦思俏很是感动地看着苏兔。 “嗯!” “你呢?” “用过了。” “多谢你了!”、“多谢!” 秦思俏和杨续说完毫不客气地端起碗来,也不管被晾在一边的宋子昭。 “怎么没有我的?”宋子昭把脖子伸得老长,不甘又委屈地看着苏兔。 “没你的。”苏兔转而对着正趴在桌上大口喝粥的秦思俏说:“福叔来找过你几回。” 秦思俏一听连忙起身道:“什么时候?” “早些时候,你还睡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 “啊!都这时候了!”秦思俏着急地一骨碌把粥倒进肚子里,抹抹嘴就往外走,“我去去就回,杨续你别忘了去找宁姑娘啊!”说完就消失在舱门外。 杨续看了一眼苏兔,苏兔心领神会地说:“我去跟着。” 床舱里就剩下杨续和宋子昭两个人了。 “你真不给我留一点!”宋子昭见杨续吃得一口不剩,不爽地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 “你睡都睡饱了,还用得着吃饭么。”杨续放下筷子顺手倒了杯茶。 宋子昭在杨续对面坐下,“看你神清气爽的,昨夜睡得也不错啊!” 杨续抬眼瞧了瞧宋子昭,“昨夜为何留她一人在这儿?” “一人?不是还有苏兔吗!”宋子昭故作惊讶。 “哼……别跟我兜圈子。”杨续脸色不善地看着宋子昭,“你都同秦思俏说了些什么?” “我见她特别担心你,心一软,就告诉她阴阳眼的事了。” “多事!”杨续语气不悦,脸色倒不差。 “啧啧啧!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可是为你好,”宋子昭笑道,“怎么?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今日她看着他的眼神特别的温柔。 宋子昭抢过杨续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不对劲啊。”说着故意凑到杨续眼前仔细打量他,“看你面泛桃花,一定有什么好事!” “我昏睡一夜,能有何事发生!”杨续夺回茶杯。 “真的假的?睡了整整一夜?”宋子昭挑眉看向杨续, “君子坦荡荡!我为何要骗你!” “你在船上可从来没有睡过那么久。”宋子昭疑惑地说。 杨续想了想说,“许是晕倒的缘故,倒是因祸得福,难得一觉到天亮。”还能一睁眼就看到那一番景象。 “这……会不会是因为秦思俏的缘故?”宋子昭一脸认真地说。 杨续不明所以地看着宋子昭。 “你不是说过秦思俏非同一般嘛,她有一身令恶鬼退避三舍的浩然正气,会不会是因为她和你待在一起,那些东西也不敢靠近你了?” 杨续闻言陷入沉思,许久才抬起头来,“倒是有这种可能……” “那还不简单!”宋子昭面带笑意,神采飞扬地说,“今夜你们再一起待一晚,不就知道了!” “胡说八道!“杨续起身就要走。 “你去哪儿?“ “去找宁小雪。“ …… “福叔,有劳你了。”秦思俏站在甲板上冲面前的福叔抱了抱拳。 “官爷客气了,有什么用得上小人的事情还请尽管吩咐!” “那间船舱可要看牢了。” “官爷放心,连那人的儿子儿媳都没让进!” “行!那您先忙着吧,有什么我再来寻你。” “是,小人告辞。” 福叔走后,秦思俏拿起手中的一张纸,细细查看。这是她昨夜交代给福叔的。福叔很是能干,短短时间里就搜集不少有用的信息,全是和此次命案息息相关的内容,秦思俏已经打定主意靠自己的力量来破案了,她就只当没有鸣冤鼓和黄泉剑这些东西,还和以前一样,当个普普通通小捕快! 死者名叫李贵,是李家镖局的总镖头,李家镖局在许官城小有名气,李贵走镖从未失过手。这次是他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趟镖。这一趟路途遥远,要一路北上直到京城。这次出镖,李贵带上了最精良的队伍,镖师一共十人,加上李贵和他的儿子儿媳,一共有十三人之多,按照李贵儿子李义的说法,他们这一趟是要送一批珍贵的玉石上京。李贵一人住了一间上等船舱,进去后就没怎么出过门,傍晚寅时还有船客在甲板上见过他。昨夜在船上兜售火柴的妇人最先发现了尸体,据这妇人陈述,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秦思俏想了想,依然疑问重重,决定还是要找那几个相关联的人来问问话……她刚一转身却吓了一大跳,只见苏兔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苏兔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秦思俏捂着胸口道,心想一个杨续来吓唬她还不够么…… “帮你。”苏兔心里想的实际上是:看着你。 “是杨续让你来的?” “没错。” “我正缺个人商量呢!你瞧!”秦思俏将手中的那张纸递给苏兔。 苏兔扫了两眼便还给秦思俏,“船上不下百人,这点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秦思俏狠狠地点了点头,“我正想去案发地看看,你同我一起吧!” “好。” 秦思俏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苏兔会和她搭档查案,一想到身边有个绝世高手就信心倍增、劲头十足! 李贵的舱门前有两个船工把守着,他们认得秦思俏,见她来了自动把舱门打开。李贵的尸体已经移到床上,盖上了一层白色床单,秦思俏大胆地上前揭了开来,好在现在是春天,尸体腐化的不严重,还没腐臭味。从僵硬程度和身上分布的尸斑来看,死了已有五六个时辰,与宁小雪所言不谋而合。算一算,窃贼正是趁着飞云号通过侠关,掩人耳目,进入李贵的船舱。 秦思俏在船舱内绕了一圈,十分仔细,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苏兔,这些地方有点可疑。”秦思俏冲苏兔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 “按照李贵鬼魂的说法,两人发生了一番争斗,可除了摔碎的药瓶之外,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秦思俏皱眉沉思道。 “兴许是那人特意整理过了,伪造成李贵突发急症而死。”苏兔说。 “那窃贼事先并不知道李贵会突发心痹症……所以李贵倒下后他才这样慌乱。” “慌乱?” “嗯……我猜想那贼人并非想要李贵性命,事发突然,他没有准备,情急下想出了这个办法,所以漏洞百出。” “何以见得?” “看!”秦思俏指着床边的一双鞋,整整齐齐放在那里,鞋头朝内,“一般人脱鞋就寝,不会放得如此整齐,更不会让鞋头对着床。我昨夜便发现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见你就寝时放置的一双鞋,才明白过来。” 苏兔点点头,“地上也留下了破绽。” 秦思俏锐利的眼睛盯着地面,“他逃离前清理了地面……地上到处是散落的药丸和碎瓷片。” 苏兔接着道:“唯独门口这一片什么也没有,而且一干二净!” “他十有八九是在这一片留下了脚印之类的痕迹……桌上这盏油灯也有些碍眼……不过我还得找那个卖火柴的妇人问一问方能确定。”秦思俏皱眉道。 “那就事不宜迟!”苏兔看向秦思俏。 “好!”秦思俏真心喜欢苏兔这干脆利落的性子,同她办案真是不能更合拍了。 第六十二章 镖头之死 “你们去告诉福叔,就说我要请昨夜发现李贵尸身的妇人前来问话。”秦思俏对门口的两位船工说。 “是!” “还有李贵的儿子儿媳。”苏兔补充道。 “嗯……他们也一并请来吧。记住!只告知福叔一人便可,我们就在此等候。”秦思俏叮嘱道。 “小的明白!”说完两个船工一前一后地往一层船舱跑去。 …… “我就说吧,她们一定在这儿!”宋子昭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秦思俏偏过头往他身后瞧,果然,一身白衣的杨续摇着他那把折扇漫步而来。脸色不差,只是嘴唇微微泛白。 苏兔开口道:“有何贵干?” “怕你们办案饿着了,请你们回去用饭呢!”宋子昭竟然一脸殷勤地看着苏兔。 苏兔用眼神回敬了宋子昭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们现在没那空闲。”秦思俏说着看了一眼身后半掩着的舱门。 “秦捕头着什么急啊!”宋子昭看向杨续,“等晚上那鬼魂来时,问问清楚不就得了,你说是吧。” 杨续看着秦思俏点点头道,“宋子昭说得有理,昨夜只说了一半,今夜问个清楚……” “不!”秦思俏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杨续的话,“这回不用黄泉剑、也不管什么鸣冤鼓!” “那你打算如何破案?”宋子昭问。 秦思俏抬了抬下巴,“我好歹是个捕快!自然是用眼睛、用鼻子、用嘴巴、用脑子、用手用脚来破案。” “呃……你说得没错,只不过放着现成的线索不用……委实可惜了!”宋子昭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秦思俏,何苦舍近求远…… “鸣冤鼓虽好,但也不能一味依赖它,若哪一天鸣冤鼓没了,难不成还治不了那些恶人了?就像是手中的武器再好,武功差了又有何用?” 宋子昭被秦思俏劈头盖脸教诲了一番,哑口无言地呆在那儿,“那个……那个……” 杨续看着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宋子昭难得吃瘪的样子,心中甚是愉快,上前两步笑着说:“秦思俏,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只是明日未时,飞云号会停靠丽城湾,时间紧迫,若是在这之前抓不到犯人,他很可能带着赃物逃之夭夭啊!” 秦思俏没想到飞云号这么快就要靠岸,破案只余一天时间……秦思俏想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依旧查你的案,晚上若是鸣冤鼓响了,我们也听听李贵怎么说,可好?”杨续提议道,满以为秦思俏一定能够接受。 “不!”秦思俏依旧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她可不想再看见杨续晕倒了…… 杨续有些诧异,看秦思俏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打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眼神蓦地柔和了几分,“我已经让小雪姑娘看过了,身体已经恢复,好得很呢!” 小雪姑娘……不是宁姑娘嘛……何时改口叫得如此亲近了…… “不!我决定了!”秦思俏态度异常坚决,表情十分不悦,还冷哼了一声。 杨续很识趣地闭上了嘴,这是要翻脸的架势,他哪句话说错了惹恼了她…… 正在这时,一个船工领着李义和王氏过来了,两人忐忑不安地朝这边走来,神色焦虑不安。李义见着了秦思俏,忙问:“官爷,为何不能让小人守在这儿?还要瞒着弟兄们!”李义两眼红肿,看来是哭了一夜了,那王氏也花着张脸,十分憔悴。 秦思俏安慰道:“昨夜事发突然,情况未明,委屈你们了。” 亲爹死了,儿子却不能在跟前尽孝,跟着李贵走了一辈子镖的好兄弟都蒙在鼓里,现在这状况让李义实在是难以接受,“官爷,小人现在能进去看看我爹吗?” “可以,不过我有几句话要问你。”秦思俏说着推开门引二人进去。 李义和王氏跪在床边痛哭流涕,秦思俏和杨续他们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两人,待他们哭喊声渐弱,秦思俏才开口道:“二位先起来吧,李镖头在天有灵,若是见了你们这样也该伤心了。” 李义抹着眼泪扶着王氏起身,“官爷,您还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嗯。”秦思俏点点头,“你们看看,李镖头的包袱里可少了些什么?” 李义和王氏打开床脚放着的包袱,略翻看了几眼,对秦思俏说:“我爹他随身带着的东西一样没少。” “都在?那……银两呢?” “碎银子和铜钱也都在。” “会不会他带了些什么你们不知道的?” “不会不会。”李义摇摇头,“我爹的包袱一向是拙荆收拾的。” 王氏听了这话连忙点头,“是的,官爷,婆婆过世后,爹和相公每次出门,都是我给他们收拾的行李。” 秦思俏心中犯疑,听李贵的口气,应是丢了件极为重要的东西……难道儿子和儿媳竟不知晓? 李义觉着秦思俏脸色不对,心里也直犯嘀咕,忍不住问道:“官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思俏看看李义夫妇俩,又看了看杨续,开口道:“你们这趟走的是什么镖?” “是……运送一批玉石。“李义支支吾吾地说。 “为何有那么多官兵随行?“苏兔质问道。 李义没想到他们会知道这些,惊慌失措地说:“这……这和我爹的死……有什么关系?“ “李义,实话告诉你,你爹他……突发急症,是因为有人闯进了这间船舱,我们怀疑那人盗走了什么东西!“ 秦思俏话音未落,李义脸色便瞬间苍白,整个人都僵硬了。 “相……相公!相公?“王氏见李义的样子不太对头,拉着他的一只胳膊着急地唤着他。 “所以,你一定要实话告诉我们,是否丢了什么?“秦思俏追问道。 “官爷!“王氏带着哭腔开口道:”这镖不是咱家接的,我们是官府找来护送玉石纲的!“ “玉石纲?“秦思俏惊道。一旁听着的三人俱是一脸愕然。 “是的,官爷,我……“ “住口!“ 王氏正欲接着说却被回过神来的李义厉声呵斥住。 “官爷,李家这趟是替官府做事,拿了封口费了,道上也要讲规矩,实在不敢多言。“李义神色凝重。 “你若不说,我们可就帮不了你们了。”秦思俏说着仔细观察李义的表情。见他犹疑不决,似乎内心正有一番挣扎。 “哎……若让那窃贼逃脱,李镖头可就死得冤枉了……”宋子昭在一旁添油加醋到。 秦思俏正准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听门外传来福叔的声音:“官爷,刘嫂到了。” 秦思俏打开舱门,只见那个卖火柴的妇人畏畏缩缩地站在福叔身后,低着头一脸的惶恐不安。 “刘嫂,我们只问几句话就让你走,你如实说便是。”秦思俏说着示意刘嫂进门。 刘嫂似乎对这里依旧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挪进了舱门,见里边还站着好些人,紧张得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大气儿不敢出。 秦思俏往前站了两步,转身道:“这两人是李镖头的儿子儿媳。”借此挡住了床上的尸体,“你不要害怕,仔细回忆昨夜你见到的即可。” “是,官爷。”刘嫂终于开口应道。 “听福叔说,你一直在飞云号上卖火柴?” 刘嫂点点头,“有时也卖些珠花、蜡烛,还帮着做些杂事。” “昨夜你为何在此?” “妾身带了些火柴,想来上边卖了。” “已是夜深人静,你怎会这个时辰出来卖火柴?” “妾身……妾身寡居多年,无儿无女,一直与体弱的小弟相依为命,家中贫苦,我便想着能多赚些,早些给他娶一房媳妇儿。” “那你是如何发现李镖头的?” 刘嫂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妾身……妾身行至舱门前,见门没锁上,留了条缝,便在外面吆喝了一声,听里面没动静,便准备离开,可偏巧……偏巧一阵风把……把门给吹开了,妾身往里头瞧了一眼,就看见……看见……” “看见有人倒在地上是吗?” “对的,官爷。” “我记得应该是你大叫一声惊动了众人,对吗?” “嗯!”刘嫂双手扣在一起,微微发抖。 “你怎知人已经死了?” “那……那脸色……怕人得很……” “哦?看得那么清楚,屋内灯光一定很亮了。” “是的,官爷,屋子里特别亮堂。” “我赶到这儿时,舱内却是一片漆黑,那油灯是何时灭的?” “妾身看见那李镖头躺在那里,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妾身记着当时一阵风刮过来,可能是那时候被风吹灭了的。” “之后呢?” “之后妾身害怕极了,便……便大叫出声了。” “里面可曾有人跑出来?” “没有的,官爷,没有!妾身一直盯着那儿。”刘嫂十分肯定地说。 秦思俏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过脸对苏兔小声道:“这就怪了,是谁偷走了那东西……”虽然掩着嘴,但周围人皆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兔别有深意地看了秦思俏一眼,道:“搜!”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杨续和宋子昭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均不知秦思俏和苏兔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了,刘嫂,你请先回吧。”秦思俏面上十分平静。 “是……官爷。”刘嫂说完慢慢往舱外走去。 候在门外的福叔见刘嫂出来,走进船舱,对秦思俏恭敬地问道:“官爷,还有何吩咐,小人这就去办。” 秦思俏想了想,对着福叔耳语一番,福叔连连点头称是,末了留下一句“官爷放心。”就匆匆离开了。 第六十三章 玉石纲 “官爷。”在一旁站了好久的李义不安地开口,看着秦思俏欲言又止。 “你们先回吧,想好了再来找我。”秦思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李义同王氏看了看对方,好一会儿李义才无奈地说:“是,小人告辞,我爹……” “有我们在这儿,你尽管放心。” 待二人出门走远了,宋子昭忍不住问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话还没问出来呢!” “他们现在应该是去查验玉石纲了,发现丢了东西自然会来找我们。”秦思俏很有把握地说。 “至少我们知道这批货物和官府有关,玉石既然是送往京城的,一定非常珍贵。”杨续摆弄着折扇说道。 “说不准是送给哪位达官贵人的,否则怎么会千里迢迢走那么远的路,还一路上有官兵押运。”秦思俏猜测到。 “想想京城里头喜爱这些玩物的,又有些头脸的,也就那么几个……”宋子昭突然想到了什么,偏过脑袋看了看杨续。 “我倒是更好奇你两方才演的是哪一出戏?”杨续扯动嘴角,眼神在秦思俏和苏兔之间来回徘徊。 秦思俏闻言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说:“你们没发现这个刘嫂在说谎?” 宋子昭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说道:“快说!别吊咱们胃口了!” 秦思俏也坐到桌边,指着桌上的油灯,“证据在这儿!” 杨续走上前看了看,回想她们方才那一番对话,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宋子昭听了杨续的话,凑上前仔仔细细观察起来,自言自语道:“李镖头说案犯是个男人,怎么又牵扯上了这个刘嫂,她看起来不过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普通妇人,我看人一向很准,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看看灯里的油!”秦思俏提醒道。 “灯里的油所剩无几,几乎快要燃尽……”宋子昭一根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哈,我明白了。”宋子昭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儿,拍了拍脑袋说:“刘嫂说屋里很亮堂,看了一眼便知人已死……这是在骗人!” “嗯!油灯熄灭前剩下的这点儿灯油顶多散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光来,怎么可能整间屋子都很亮堂,更不可能看清李镖头倒在地上时的模样!” “你怎么怀疑到她头上的?”宋子昭问,这个妇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怎么也不像是会作奸犯科的人。 “昨夜我赶来时,见这里边漆黑一片就觉得奇怪,再说她是第一个见到李镖头尸体的人,自然留心了。” “那就是说这个刘嫂还有个同伙咯?”宋子昭问,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看走了眼。 “嗯……”秦思俏蹙没沉思道:“我倒是同你的想法一致,觉得刘嫂不是这样的人,兴许有什么内情……” “刘嫂家贫,见财起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苏兔说。 “你的内心还能不能开阔点!光明点!”宋子昭。 “不能!” …… “打住!时间紧迫,可没时间拿来斗嘴!”秦思俏举起双手,掌心对着两人做出了一个“休战”的手势。 “哼!” “哼!” 秦思俏暗叹一口气,“我已经让福叔留心刘嫂了,有什么他会前来通报的,我们还是去找找玉石纲的线索吧。” “你怎知福叔没问题?”杨续问。 “福叔在案发时拦住了我,是为了保护案发地,他是船上的管事,也是最不希望飞云号上出事的人。” 杨续点点头,“那我和宋子昭先去货舱看看,你们两在这儿等着李义。” “好!快走吧!”宋子昭瞥了眼床上的白布,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行!”秦思俏和苏兔点点头。 “秦思俏,腰牌借我一用。”杨续说。 “给!” …… 杨续和宋子昭往货舱走,货舱在楼下,两人好不容易找对了地方,却被人拦下,怎么也进不去。 “我们是来办案的,你没瞧见吗?”宋子昭举着手里的腰牌在一个把门的眼前直晃悠。 那人瞥了一眼他俩,面无表情地说:“不得入内!” “哼!你算老几!敢挡爷爷的路!睁大你的狗眼给小爷看清楚了!小爷可是捕快,耽误了我们办事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宋子昭忿然道。 谁料那人根本不为所动,不耐烦地挥挥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闲杂人等!”宋子昭登时火冒三丈,“今天爷偏偏要进去,看谁敢拦我!”说着撸起袖子就要来硬的。 见他蛮横地往里冲,那人唰地一下抽出腰中佩刀,与此同时货舱里边听到了动静,闪身而出三个人,与这看守打扮差不多,也不由分说地亮出刀子。四人凛冽地看着杨续和宋子昭,看样子并不介意在船上比划比划。 “啊呀,原来都是兄弟,自己人!自己人!何必动刀子呢!有话好好说嘛!”宋子昭笑着拉住杨续往后退了几步。 那守卫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谁跟你们是兄弟!” “瞧几位的身手就知道是吃一行饭的!几位行个方便呗!”宋子昭死皮赖脸地缠着那人。 那守卫没了耐心,冲他们吼道:“滚!” “啧!你们这太不给面子了,我告诉你们,我跟东台巡抚,李大人!可是认识的!”宋子昭得意洋洋地斜睨着四人。 四人却笑了起来,其中一人满面嘲讽地说:“哈哈哈,东台巡抚?见到我们总督大人还不是矮一头!” 另一人接话道:“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再不滚可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 宋子昭还欲上前理论,被杨续拉住往回拖:“走了,走了!咱们惹不起……快走吧!别找麻烦了。” 两人转过个弯儿,见后边没动静,这才理理衣襟站好,宋子昭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一字一句道:“比东台巡抚高一个头的总督大人应是两江总督——赵安。” 杨续笑着说:“你这场戏算是没白演。” “那姓赵的如此大手笔,又请了镖局掩人耳目,莫不是在行贿吧。”宋子昭疑惑地说。 “珍贵玉石多产于岭南一带,从那么远的地方运至京城,由南到北耗损巨大啊!这赵安的确是下了血本了!”杨续说着脸色沉重起来。想这玉石纲不知要让多少老百姓受苦受累,巧取豪夺的压迫、开采玉石的劳役、路上的钱谷供应……少不了搜刮民脂民膏,甚至侵占百姓土地、劳民伤财…… “这里边能抵得上刘镖头一家老小性命的应该不在少数。”宋子昭皱眉道。 杨续却摇了摇头:“这样大批的玉石,应是玉璞原石,还未经雕琢打磨。” 宋子昭点头道:“若换做是我,也会直接将料头运到京城,毕竟一等一的玉匠师傅可都在京城里。” “究竟是何珍贵之物,我们便等着秦思俏和苏兔的消息吧。” “我倒是对这玉石将送往何处甚为好奇!” “哦?莫不是想要子承父业?”杨续笑道。大理寺卿掌刑狱,杨续以为宋子昭想查出个收受贿赂的大案来。 “你就当真不好奇?”宋子昭意有所指,“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是那个人呢!” 杨续一双星眸忽的暗淡了几分,表情复杂,嘴唇轻抿,透着一丝决绝,“是否如你所料,皆与我无关。” “好好好,不提了。”宋子昭岔开话题道:“方才没见到李义,应是在我们之前查验过了,也不知秦思俏和苏兔那边如何了。” “我猜……”杨续没说下去,只看着宋子昭摇了摇头。 “唉!那秦捕头可要头疼喽!大话说出来了,可怎么收回去呢!”宋子昭语气浮夸。 “是不是大话,明日未时才能见分晓。” —————————— 秦思俏和苏兔在船舱里守着那尸体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李义,这都快半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难道那窃贼已经将赃物物归原主了?还是李义仍在犹豫?又或者另有隐情?秦思俏坐不住了,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苏兔干脆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省得被秦思俏绕得头晕。正无计可施地干等着,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秦思俏还未等来人敲门就一把打开舱门,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两人,满脸的期待变为失望,苏兔缓缓睁开双眼,这两人的脚步声她太过熟悉了,门外几丈远就听出是杨续和宋子昭无疑。 “怎么是你们?”秦思俏撇着嘴道。 杨、宋二人见她这表情已是了然,宋子昭俏俏地朝杨续竖起了大拇指,“咳咳,就这么不待见咱两!” “李义还没有来!”秦思俏郁闷地坐到椅子上,趴在桌面上玩起了茶杯。 “福叔那便可有消息?”杨续问道,说着坐到秦思俏对面。 秦思俏抬了抬眼:“来过一趟了,可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十分烦躁。 “说来听听。”杨续语气温和,又用一种循循善诱的眼神看着秦思俏,秦思俏也不好任性,按捺住心中烦闷,一五一十地说:“刘嫂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哪儿都没去,一直在舱房里照顾他那体弱的小弟。” 杨续从袖子里拿出折扇,秦思俏见他又开始摆弄他那把扇子,坐直了身子期盼地盯着他,她知道一般杨续这番样子,不是在想坏点子就是心里已经有底了…… 第六十四章 线索 “不如招刘嫂的弟弟前来问话。”杨续提议道。 秦思俏睁大眼睛看着杨续:“你怀疑他们两个?” “或许能知道刘嫂说谎有什么内情。”杨续既没说是,也未否认。 “如果东西真在刘嫂那儿,我们这一来二去的会不会让他们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来。”宋子昭担忧地说。 “你是怕他们销毁赃物?”秦思俏问,她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打心眼里还是觉得刘嫂应该是无辜的。 宋子昭点点头。 杨续摇摇头,“不太可能。” 秦思俏想了想道:“若是日落时李义还未前来,我们便依着你的法子办。”说完看了看三人。 三人皆点头表示赞成。 “你们还想跟李镖头一起待着?”宋子昭默默地朝床上看了一眼,想象了一下白布下的情景。 “我觉得李镖头也真可怜,亲友都在身边,却只能冷冰冰的一个人睡在这里……” 听了秦思俏的话,宋子昭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思俏,这姑娘到底是人傻胆大呢,还是天生菩萨心肠…… “你真打算一直留在这儿?”宋子昭把“一直”二字咬得重重的。 “当然不是了,我还要尽早破案,捉拿犯人,哪有时间在这儿干耗着。”说完给了宋子昭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 “我瞧你待在这儿干等着也没事可做啊!”宋子昭故意激她说。 “怎么没事可做,你们两刚才去货舱了,可有什么发现?”秦思俏开口问道,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是好的。 “你说吧,杨续。”宋子昭说完双手环抱胸前,慵懒地靠在墙上。 杨续便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个清楚,还顺带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李镖头很可能是不放心这样东西放在货舱里,特意藏在身边,而知道这件事的人绝不会多。” “或许连李义都不知道。”苏兔突然开口道。 秦思俏想了想,觉得有理,“李镖头走南闯北,警惕心强是一定的,瞒着儿子儿媳也说得过去,我想那些押运玉石纲的官兵十有八九也蒙在鼓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赵安事先交代好的,否则李镖头不会冒这么大的险。让官兵们看着,出了什么事也轮不到自己负责,岂不轻松多了。”杨续接着道。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宋子昭心里盘算着,难不成能比前些年陛下赏赐给送宋家的西王母透雕玉座屏还珍贵? “李义很快就会来找咱们。”秦思俏眸光流转,“这趟镖是偷着走的,他失了镖既不敢声张出去,也害怕让官兵知晓,眼下能帮他的只有咱们了。” “但愿李义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宋子昭颇有兴致地说。 “他绝对知道!我向他和王氏提到丢东西时,他那表情分明就是知晓的!”秦思俏回想李义苍白的脸和魂不守舍的神态,“不止如此,他还很清楚那件东西的重要性!” “那我们只要耐心等待便可。”宋子昭轻松地说。 “不!”秦思俏起身道,“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啊?”宋子昭很不情愿地苦着脸说,“还请秦捕头示下。” “找人犯!” “我没听错吧,这飞云号上至少有上百号人,除去女子、孩童、老人,少说也有七八十,别说明日未时了,就是再给你一天也查不过来!”宋子昭皱眉看着秦思俏,他可不想跑断双腿还挨骂。 杨续开口道:“只凭着一块捕快的腰牌,恐怕行不通,飞云号后面的茂源船帮可不是普通船帮,船客中也有不少身份特殊之人,容不得我们随心所欲。” “哪里需要查那么多人!我看顶多十来个!”秦思俏说着冲苏兔眨了眨眼。 杨续和宋子昭面面相觑,这两人是在打着什么小算盘呢…… “首先,犯人是个男子,力气还不小,其次,他在事发前与李镖头打过交道,再次,他对飞云号极为熟悉,又有作案时间。” “前两点我都明白。”宋子昭一脸狐疑,“对飞云号极为熟悉……这是为何?” 秦思俏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问过福叔,每间舱房都有两把铜钥,一把在船客手中,一把在福叔哪儿,他一直随身看带着。昨夜飞云号路过侠关,如天狗食月一片漆黑,试问何人能够摸到李镖头的舱房,又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长驱直入?” “而且锁头丝毫未损。”苏兔补充道。 杨续和宋子昭闻言仔细看那鱼形门闩。 宋子昭弯着腰凑上去翻来覆去地看那铜锁,“还真是!看来是个惯犯,用什么弄开的,还真是一点痕迹没留下啊!” “那也不一定!”杨续突然开口。 三人一齐看向他。 杨续拿着折扇敲打着掌心,“说不定是一直藏在床底下等到天黑再爬出来下手呢!” 三人均是一愣。 杨续笑道:“我就这么说说而已,你们……” 秦思俏没等他说完就冲到床榻旁边,趴下身撩开垂下的床单,探着头往里看,“里边的确能容得下一个人!” “杨续,你试试能不能钻进去!”宋子昭往后退了一步说。 杨续知道宋子昭在开玩笑,没理他,“秦思俏你快起身吧!”杨续没想到秦思俏这么较真,虽然未必不可能,但他真的只是猜着好玩罢了。 秦思俏可不这么以为,杨续能想到,那案犯说不准也能想得到,秦思俏跪坐在地上,一只手臂往里伸,在床下摸了一把,伸出手来一看,手上没什么灰尘,苏兔见她这番举动,却二话没说走了出去。“诶?你去哪儿啊!你站住!”宋子昭对苏兔喊道。 苏兔自然不会理睬他。 “杨续你可管管吧!她们这样目无尊长,没大没小!以后咱哥俩说话还有分量嘛!”宋子昭气道。 “你现在说话也没什么分量。”杨续一语中的。 秦思俏起身道:“床底下没什么灰尘!也许真的躲在这儿了。” 杨续苦笑道:“藏不藏在这下面关系不大,我们照着你说的这几个线索去找人就成了。” “怎么不大!我再找找!”秦思俏说着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杨续只得无奈地摇着折扇。 宋子昭站得远远的,看好戏一般调侃道:“找什么呢?有金子不成!”金子没有,上面倒是躺着个尸体。 苏兔一转眼间就回来了,伸出手掌,只见手上沾了薄薄的一层灰,“我床下的”。 秦思俏见了更是卖力地往床底下钻,杨续摇摇头,走上前弯下腰,“你出来吧!我来看看。” 秦思俏心想也对,他手臂比她要长,让杨续摸摸看更好,于是从床底钻出来,却没想到一着急,后脑勺磕到床板,“硌咚”一声,疼得秦思俏两眼冒金星,手捂着脑袋站都站不起来。 宋子昭吓了一跳,“你别吓人行不!”他还以为诈尸呢。 杨续见状扶了秦思俏一把,见她龇牙咧嘴的,忍住笑问道:“可需要找小雪姑娘来看看?” “不用!”秦思俏气鼓鼓地说,“想笑就笑呗,何苦憋着,别憋出内伤来再晕倒了!” 杨续叹了口气,微笑如暖阳,“你怎么还对此事耿耿于怀。” 秦思俏拧巴着一张脸看着杨续,“你快看看下面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哪儿还有什么线索,都在你脸上呢!”杨续说着露出白玉般的一排牙齿。 秦思俏抽出身上的佩刀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果真碰了一鼻子灰…… 宋子昭目瞪口呆地看着秦思俏,真想给她鼓掌叫好,“他长这么大,见过那么多各色各样的姑娘……拿刀当镜子用的她还是头一个!” 杨续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说不出话来。苏兔已不觉得新鲜了,毕竟曾经想在背后偷袭她的,都是这么死的…… 秦思俏抹了抹脸,发现身上也沾了不少灰尘,心里有些心疼这新衣服,正欲拂去上边的尘土,却发现不知在哪儿蹭了些泥巴,掸也掸不掉,不由得叹了口气,“刚穿上身的……” “没关系,再让杨续给你买一件不就成了。”宋子昭冲杨续挑了挑眉。 秦思俏开口道:“宋公子哪知民间疾苦,老百姓们的一件衣裳至少要穿个三年五载的。” “秦思俏,你这口气怎么和杨续越来越像了。”宋子昭想起杨续从前也时常忧国忧民地数落他。 “我……哪有!”秦思俏背过身去,片刻又转过脑袋对着宋子昭说:“说明这就是事实。” “啧啧啧!秦捕头越发的能言善道了!”宋子昭乐道,丝毫不在乎秦思俏的指摘,“和某人一样啊!” …… “有人来了!”苏兔冷不丁地沉声道,“两个人”。 秦思俏大喜,心想应是李义和福叔。然而……来的却是刘嫂和一个未曾谋面的青年男子。 “这位是……”秦思俏看着那男子问道。那人不过弱冠之年,身材瘦削,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见着秦思俏他们眼中流露出些许紧张的神色,但腰板挺得直直接受他们的注视。 刘嫂拉着青年的手,用微微颤抖着的声音说:“这便是妾身提到过的小弟。” “小人姓刘名詹,在飞云号上做些杂事。” “哦,那二位前来所为何事?”秦思俏没想到刘嫂会带着自己体弱多病的弟弟一起来。 “官爷!”刘嫂突然跪了下来,“请官爷恕罪!”不断地磕头。 那青年见状也跪了下来,秦思俏他们赶忙上前扶起他们二人,“你们有何罪?站起来说!”秦思俏问。 “妾身……”刘嫂说着哭了起来,“妾身欺瞒了几位官爷,请官爷饶……绕了妾身这一回!” “你这是何意?”秦思俏问道,“难道李镖头的死与你有关?” “不!这件事同我家阿姐没有半点关系!”刘詹焦急万分地看着秦思俏,“都是小人的错!官爷若要责罚,只责罚小人一人便可!” 秦思俏皱起了眉头,“昨夜闯入这舱内的人,是你?” 刘詹慌忙摇头道:“不是小人,小人昨夜并未来过这里。” 秦思俏松了口气,“那究竟有何事瞒我?” 刘詹喘了口气,“其实……我家阿姐昨夜见到有人在刘镖头屋里。” 刘嫂连连点头。 三人闻言俱是为之一振,“那人是谁?”秦思俏双手握拳,屏息凝神等着刘詹开口。 第六十五章 锁定目标 “妾身也不知道,只是看着背影有些像阿詹……”刘嫂抹了抹眼泪说。 “还……请官爷……容小人代为说明。”刘詹请求道,说话有点儿有气无力的。 “你请说。” “昨夜我与阿姐吵了一架。”刘詹说完看了刘嫂一眼,“赌气说了些浑话跑出门……阿姐见天黑了小人还未回去,便来寻小人,寻到二层,飞云号正巧行至侠关,阿姐便在这附近等着月亮出来。” 刘嫂在一边频频点头,“是的,是的,官爷,妾身和小弟都是普通老百姓,没做过坏事啊!” “月亮刚出来时,阿姐远远地看见有人从这里跑了出去。瞧着背影像我,打算追上去,可走到舱门前发现李镖头倒在地上……”刘詹咳了两下,接着说道。 “我家阿詹一直在下边待着,没有上来过啊,绝对不是他。”刘嫂含泪看着秦思俏,一脸懊悔。 “那你为何要隐瞒?”秦思俏问。 “妾身……妾身壮着胆子进了这舱房,叫了几声,见李镖头没反应,才……才发现死了人了……”刘嫂说着两只手攥在一起不住地颤抖。 “你以为是你弟弟杀了人偷了东西,所以才对我们撒谎。”杨续开口道。 “是……官爷……”刘嫂低着头道。 “官爷,此事不怪阿姐,小人昨夜赌气睡在了一位船工那儿,阿姐以为小人躲了起来,这才会编谎话欺瞒的!小人今日回来找阿姐才知道这件事,特来向各位官爷请罪。” 四人听明白了事情原委,再看这二人,不似有假。 “刘嫂,你仅从一个背影便判断是刘詹,难道你对自家弟弟的品性还不了解吗?”秦思俏问道。 “妾身该死,妾身是鬼迷了心窍了!阿詹怎么会做这种事了呢!” 刘詹面上一红,开口道:“官爷,昨夜与阿姐为了买药钱拌了几句嘴,乱说了些话,令阿姐以为小人一时糊涂牟取那不义之财了。” 秦思俏点点头,这么一来也说得通了。 “你除了发现刘镖头断了气,还做了些什么?”苏兔突然开口问向刘嫂。 刘嫂愣了一会,道:“妾身……妾身什么也没做啊……哦!想起来了!妾身趴在地上探刘镖头鼻息时见地上有些脚印,便用袖口给擦干净了。” 秦思俏和苏兔对看了一眼,问道:“是什么样的脚印?” “这……妾身当时很是慌张,屋里又暗,也没看得多清楚……只是床边和门口有一些这么大的脚印。”刘嫂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就这些?”苏兔问。 刘嫂被苏兔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迫人气势吓得说不出话来,秦思俏见她怔在那里,安抚道:“刘嫂,你再好好回忆回忆,线索越多,我们就越容易破案。” 六嫂皱着眉又细细想了好一会儿,“官爷,妾身真的就只记得这么多了,官爷!我们真的没做坏事啊!请官爷饶了我们吧!” “你可听见舱内传出什么声音没有?”秦思俏问。 “昨夜风大浪大的,妾身什么也没听见……”刘嫂急得哭丧着脸。 “别急,我们自然会将真正的案犯找出来,你们先回吧,在这儿说的话半点也不得泄露出去!”杨续开口道,语气威严。 “是,官爷,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告辞了。” “多……多谢官爷,妾身告辞。” …… 两人走后,杨续沉思道:“我看是时候去搜查犯人了。” 那个窃贼的轮廓已在秦思俏脑中慢慢浮现,她心中已有了个大概。“好,我去找福叔,将这船上有嫌疑的人都找来。” “嗯!” 四人行动开来,虽然获得的线索不少,缩小了范围,但碍于不能大张旗鼓地搜查,还是很费时费力的,差不多到了傍晚时分,才将目标锁定在六个船工身上。福叔将六人带至秦思俏和苏兔的船舱内,秦思俏担心自己身份令人起疑,遂躲在隔壁船舱,苏兔、宋子昭、杨续三人一字排开坐在椅子上,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架势。六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带至此处,拘谨地站在屋里,面面相觑。福叔则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 “咳咳!”宋子昭清了清嗓子,成功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你们就是福叔挑出来的船工?” 几人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不知宋子昭究竟是什么人,但见他气度不凡,衣着考究,绝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其中有个胆大的往前站了一步,恭敬地对宋子昭问道:“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嗯,是这样的。”宋子昭开始信口胡诌了,“我们明日要在丽城下船,有笔绸缎生意要做,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听说你们在飞云号里算得上会做事儿的,对丽城也熟悉。今儿叫你们来就是要挑个能干的,飞云号在丽城码头停靠一天,这一天就算爷雇了你了,手脚麻利、吃苦耐劳的,绝不会亏待了你!”宋子昭说完豪气地一挥手,往桌上摁了一两银子。 船工们平日里累死累活赚些辛苦钱,哪里见过银子,眼睛都看直了,这一两银子能换三贯铜钱,干一天够一家人几个月过活了。见到有银子赚,六人纷纷毛遂自荐,着急地向宋子昭展示自个儿的勤快能干。 “爷!您选我准没错,我在这船上干得最久了!” “您看我最年轻,什么脏活累活重活都能干!” “我对丽城熟悉,我还知道丽城有几家绸缎庄!” …… 六人七嘴八舌地嚷嚷,杨续他们三人细细观察着,从头看到脚,任何可疑之处都不放过。 “我说,你们安静点,一个一个说!”宋子昭拍了拍桌子道。 “我先来!” “我先说!” “就你先来吧!”宋子昭指着中间一个皮肤白净的。 “小的孙白杨,是这飞云号上的厨子。” “他根本不是什么厨子,就是个跑腿的,只会给船客送饭送菜!”旁边一人不留情面地揭短,“小的叫方小四,平日里给船客们提行李、上货卸货的都是我!力气有的是!” 秦思俏在隔壁看不见,只得将耳朵贴在墙上费力地听着,心想:这两人都有可能和李镖头打过交道,都有机会进到船舱里,很可疑! “这位老板,您是要去做绸缎生意,找他们可不行,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小的在家乡的茶叶铺子里干过活,还收过账!” “哦?你在飞云号上是做什么的?”宋子昭饶有兴味地问道。 那人笑眯眯地说:“小的叫张凤,是船上的木匠,还负责船客们上船时查验船票,没记错的话,贵客是在许官城上的船。” “嗯,说得对,你记性倒是不错。”宋子昭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人接着说:“像客人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小的想忘也忘不了啊!” 宋子昭听了这奉承话极为受用的样子,笑道:“哈哈,你还挺会说话的!” 其余几人见宋子昭赞赏张凤,立即将矛头对准了他。 “大老板!您可不能信他,他这人最是滑头!” “没错没错,还经常倒卖船票!” …… 待六人这么一一说完,太阳只剩下个小半圆浮在水面上,眼见着天要黑了。隔壁的秦思俏揉揉酸痛的脖子,摸摸唱了好一会儿空城计的肚子,心想:这宋子昭别是玩上瘾了,差不多见好就收吧,也不是真要给人活干…… “好了,你们几个先散了吧。我考虑考虑,晚些再让福叔知会你们。”宋子昭说完挥了挥手。 秦思俏听了悄悄地打开舱门,露出一条缝来,只见六人跟在福叔后边走了出来,秦思俏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们看,直到没了人影儿才从里面走出来,跑到隔壁,人还没站定就开口问道:“怎么样?找出来了吗?” “差不多吧,我觉得那个张凤和方小四最可疑。”宋子昭说。 “我方才偷看了一眼,有两个人鞋底都沾了泥土,容易留下脚印。”秦思俏咬了咬下嘴唇道。 “正是方小四和张凤,也只有他们常常有机会下船。”杨续站起身说道。 “我看他们身形和刘詹也都差不多,究竟会是谁呢……”秦思俏踱起步子思索道:“张凤是木匠,开个铜门闩应该难不倒他……方小四提行李,最有可能发现李镖头身上的东西……” “照福叔的说法,这六人昨夜案发时都是一个人待着的。”宋子昭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横竖应该就是这两个人中的一个了!晚上找个机会去他们房里搜搜!”秦思俏打定了主意。 “他应该不会那么傻,还把赃物留在身边……”杨续微微摇头。 “那怎么办?那个李义到现在还没人影。”秦思俏想到这儿就郁闷,没料到李义如此沉得住气。 “莫急!再等等,会来的!”杨续看着秦思俏道,神色如常,却让秦思俏瞬间又鼓足了士气。 宋子昭长叹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现在可不可以去用饭了?我都快饿死了!” ——————————— 入夜,秦思俏坐在床塌上啃着馒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想心思,苏兔在灯光下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一连串脚步声却打破了着宁静,“秦思俏,是我,开门!”是宋子昭的声音。 秦思俏起身打开门,“怎么了?” “杨续他……”宋子昭沉着脸说。 秦思俏一听到杨续的名字心里就揪成一团,急道:“他怎么了?是不是那些东西又来了!” 第六十六章 孤男寡女 宋子昭眼中一丝狡黠一闪而过,“这还没到半夜……” 秦思俏松了口气。 “可该来的总会来的……杨续他估计又得坐一夜了,唉……” “那该如何是好……离那黄泉剑远一点可行?”秦思俏皱眉道。 宋子昭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我怎么没想到呢!黄泉剑放在你这儿不就行了!” 苏兔抬头瞄了一眼宋子昭脸上夸张的表情,继续擦拭手中的剑。 “为什么要放我这儿啊?”秦思俏一头雾水。 “你可是鸣冤鼓的主人啊!你就是正义的化身!那些害人的恶鬼可都怕你!”宋子昭满脸期待地看着秦思俏。 “啊?”秦思俏莫名其妙地看着宋子昭,觉得脑子有点晕。 “黄泉剑招鬼,而恶鬼却不敢靠近你,岂不正好!”宋子昭恳切地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么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干脆找一尊佛像放到你们屋里坐镇好了!” 宋子昭眼神蓦的忧伤了起来,“你以为……我们没试过吗……”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唉……” 秦思俏被他这一声一声的叹息搅得心烦意乱,“我并非不愿意,只是这样真的有用么……即使没有黄泉剑,杨续还是阴阳眼啊!” “最起码不会招来那么多吸人阳气的恶鬼,杨续他多少也能好受些。”宋子昭眼中透着不忍与无助,“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没有恶鬼!”宋子昭一字一顿地说。 “有我的地方,就没有恶鬼……”秦思俏不由自主地跟着念叨,“诶?不对啊!”秦思俏疑惑地看着宋子昭。 “怎么?”宋子昭循循善诱。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么,让杨续和我在一起,不就行了?” 宋子昭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为难地说: “可是……杨续他对此讳莫如深,恐怕不愿因此劳烦别人。” 秦思俏沉思了好一会儿,“那……我就说是去找他闲聊,不提阴阳眼的事情不就成了!” “妙!妙!”宋子昭一脸敬意,“那我先回去恭候秦捕头大驾了!” “好!”秦思俏心想:事已至此就试试吧,如果自己能帮上点忙也好,反正在这船上也就最后一夜了。 …… “我同你一起去。”冷不防的,苏兔突然开口道。 “真的?”秦思俏惊讶极了,“恐怕一晚上闭不了眼了。” “无妨。” “那太好了!”秦思俏高兴地说,她也觉得自己一个人和两个大男人同处一室有些不妥,可加上苏兔就不一样了,是四个人齐聚在一起,这样就不会觉得不自在了。 ———————— “杨续,你起来!”宋子昭第三次拦住正要脱鞋睡觉的杨续。 “你怎么了?”杨续愠怒地看着宋子昭,“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你这是什么毛病!” “不是……我……我这不是想找你聊聊么!”宋子昭心想:秦思俏你倒是快来呀! “这话我都听你说三回了,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杨续说着就要往床上躺。 “杨续!你今天没看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你希望我看见?”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赏月?” 杨续纵是脾性再好也架不住宋子昭这番胡搅蛮缠,掀起被子坐起身,“你今夜一直鬼鬼祟祟,若是再不熄灯闭口,我保管你无论打的什么小算盘到头来都是竹篮子打水!” 宋子昭满脸的委屈,正无计可施,敲门声终于响起,“笃笃笃!” “咦?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宋子昭故意问。 杨续起身穿衣,心想:难道是李义?为何不去找秦思俏? “你去开门吧!”杨续穿戴好,对宋子昭说。 “好嘞!”宋子昭抑制不住的兴奋全部落入杨续眼中。 宋子昭打开舱门看见秦思俏,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待看到她身后的苏兔时,笑容顿时凝固。见他这副样子,苏兔心里爽快不少,毕竟她正是为此而来。 秦思俏走进船舱,看着杨续说:“我等李义等得心焦,睡不着,来找你们说会儿话,可方便?”说完也不等杨续回答就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 杨续心下了然,开口道:“自是方便的。” 舱门口,宋子昭拦住苏兔,口中舌头打着卷儿,脸色不善地说:“你怎么跟过来了!故意的吧!” 苏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要欺负老实人!”说完用剑柄抵开宋子昭进了门。 杨续看看苏兔又看看宋子昭,笑道:“今晚可热闹了。” 四人围坐在一张桌旁,宋子昭死盯着苏兔,苏兔如泰山般端坐着,杨续则正儿八经地看着秦思俏,就等着她先开口。 “呃……”秦思俏瞥了眼宋子昭,心想:这家伙,把她叫了来又不帮忙,她哪里有什么话要说,“那个……”秦思俏只得没话找话,“对了!你后来把金针还给宁姑娘时,叫她看过了吗?有没有给你对症下药或是开个药方?” 杨续点点头,“小雪姑娘给我把了脉,叮嘱了几句。” 就这样模棱两可的简单几句,自然无法令秦思俏满意,“宁姑娘是神医,就没送你什么灵丹妙药?” “呵……”杨续不禁轻笑出声,声音如深谷清泉一样动听,“就算真有什么灵丹妙药,我与小雪姑娘非亲非故,她为何要赠与我?” “我还以为……以为你们挺亲近的呢……”秦思俏心里有些惆怅,又有些莫名的欣喜,“她叮嘱你什么了?你的内伤能否痊愈?” “不过是郎中们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话,多休息少操劳云云。内伤已无大碍……上回是我莽撞,以后不会了。”杨续一脸认真地看着秦思俏。 “哦……”秦思俏突觉脸上发热,偏过头,心想:这话听来怎么像是犯了什么错在给她打保证呢,他要怎样,她哪里有权力管着……凭什么管着…… “诶?你不是说小雪姑娘邀你去家中做客么?”宋子昭乐呵呵地说。 杨续一脸狐疑地看着宋子昭,“有这事?” “我记得你说了啊!”宋子昭心想,反正是捅娄子,索性我就捅个大点的…… “哦,我想起来了。”杨续看着秦思俏说道,“小雪姑娘的确说过名雪居离玉衡山不远,有意请我们一同前去小坐。” 秦思俏心想:杨续连玉衡山的事情都告诉了宁晓雪,却说什么非亲非故,应该是一见如故才对吧。 “你答应宁姑娘了?”秦思俏问。 “哦……不好当面拒绝,便告诉她一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前去拜访。” “名雪居可是多少人挤破头也难进的。”宋子昭来了精神,“我们可不能辜负了小雪姑娘的一片心意,况且还白拿了别人一瓶晕船药呢!” 杨续看向宋子昭,眼里几簇火苗闪动。 “当然要去!”秦思俏开口道。她记得宁小雪说过,杨续病因复杂,需慢慢调理,若是能住进名雪居,对杨续的内伤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在世人眼中名雪居可是个能起死回生的地方。 宋子昭有些诧异地看着秦思俏,“你对那儿也感兴趣?” “当然,况且宁姑娘于我有恩,不登门拜访实属失礼!”秦思俏理所当然地说。 宋子昭闻言皱起了眉头,摸着下巴,他怎么一时看不懂这局面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秦思俏问,那些鬼魂也不知在哪儿。 “差不多亥时了。”杨续看着秦思俏,见她眼眶下一片淡青色,问道:“可是困了?不如你和苏兔回去歇息吧!” “我不累的,苏兔你想睡吗?”秦思俏睁大双眼说道。 苏兔摇摇头,“舱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说完提起宝剑往外走。 宋子昭迅速跟在后边追了出去,大声喊道:“唉,苏兔你等等我,我也正想散步!我怕黑,咱们一起啊!”临走还把舱门给关好了。 待秦思俏回过神来时,舱房里只剩下她和杨续二人了,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孤男寡女一词……一阵沉默之后,秦思俏缓缓开口:“杨续,你……可有失眠症?” 杨续摇摇头,面无表情。 “哦,我就是看你精神不太好,随便问问,咳咳!”秦思俏低头清了清嗓子。 突然一阵清朗的笑声掠过秦思俏的头顶,秦思俏抬头看着开怀的杨续,“怎么了?” 杨续见她傻乎乎的样子笑得越发起劲,好在他自制力极强,算是在失态前克制了下来,“你是想问我……能不能看见鬼吧!” “诶?”秦思俏吃惊地看着杨续。 “我的确天生阴阳眼。”杨续沉声道,“不过并非时时刻刻都能见着那些东西。” “我知道。”秦思俏抿了抿嘴,说:“听宋子昭说了。” 杨续扯动嘴角:“他的话半实半虚,你全当故事听了罢。” 秦思俏不解地看着杨续。 杨续侧过身,正对着秦思俏,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小时候常被那些东西缠扰,家人以为我得了什么疯症,胡言乱语……后来遇到我师父,方知我异于常人,师父收我为徒,传授武艺、法术,照顾我饮食起居,关怀爱护更甚于父母……” 秦思俏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杨续。 “师父早已用法术替我封了这阴阳眼。” “什么?”秦思俏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也就是说你根本看不到鬼,宋子昭那都是在骗我?” 第六十七章 金香玉 “倒也不是……我年岁渐长后,由于修习法术的缘故,师父已经封不住这双眼睛了,阴盛阳衰时,偶尔又能看见一些。” 秦思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只知道人在生病时阳气会很弱,死人多的地方阴气重。 “水中阴气重,本不该用黄泉剑,一时大意才会被阴魂缠住。” “可我听宋子昭的意思是,你常常因为看见这些东西整夜睡不了觉。” “病中或是过于劳累时偶尔如此,并非常常。” 秦思俏气鼓鼓地跺了跺脚,“这个宋子昭,说话添油加醋的!” “所以……你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 秦思俏一愣,没料到自己的来意早被杨续看了个透,虽是一片好心,但此刻羞恼得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想:你哪儿是什么天生阴阳眼啊,根本就是精通读心术吧! 秦思俏解下身上佩刀重重地拍在桌上,气呼呼地说:“托宋大公子的福,我现在可精神了。”什么吸人阳气,乱七八糟的!她现在手痒脚痒,直想揍人! 杨续不由得又扯开嘴角,看着秦思俏气势汹汹的样子说:“秦捕头在这儿,我倒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真的?”秦思俏没听出杨续的调侃,“我真的有那什么正什么气的?” 杨续没料到秦思俏会想到这儿,沉思片刻道:“的确。” “那……我在这里,恶鬼就真的就不敢来了?” “这……”杨续一时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他本就看不见,还是因为秦思俏待在这里,但见秦思俏在灯光下扑闪着纤长柔软的睫毛,双瞳剪水,不由的开口道:“难得安宁,怕是你的缘故了……” 秦思俏对杨续的话深信不疑,低头想了会儿便冲着杨续说:“往后,你若是再遇上恶鬼缠扰一定要告诉我。” 杨续看着秦思俏张了张嘴,好半天吐出一个字来,“好……” 秦思俏闻言笑了起来,心里边十分喜悦,自己也不尽是拖后腿的,偶尔也能帮帮忙,这样一想,甚是自得,连杨续那神通广大的师父,都无法解决的事情,到她这里竟迎刃而解了。 秦思俏脸上的那点儿得意之色全被杨续看在眼里,她今夜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杨续觉得暖到了心窝里,一言一语都能令他反复咀嚼、回味良久。 秦思俏见杨续眼神迷离,好似醉酒一般,开口道:“你若是困了就睡吧。”秦思俏说完自己打了个呵欠。 “还是等等他两吧。”现在这情况要他怎么睡…… “嗯……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呢……”秦思俏撅着嘴巴伏在桌上,看着跳动的灯火,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一会儿便枕着手臂进入了梦乡。 杨续支着脑袋看着秦思俏,微微叹息:“今夜是真的要失眠了……” ---------- 这厢是融融暖春,那厢却是瑟瑟秋风,话说宋子昭跟着苏兔出了门,走得急穿得薄,江风吹得他浑身冰凉,加上苏兔这块万年寒冰,宋子昭可谓是苦不堪言。 “苏兔,你慢点走啊!”宋子昭跟在后边咬着牙说,“你不是说出来散步的吗?” “别跟着我。”苏兔头也不回,加快了脚步。 宋子昭也不生气,习以为常地继续跟着苏兔,故意闹她,“我这不是怕黑嘛,女侠你武功盖世,可要保护小生!” “滚!”苏兔皱起眉头。 宋子昭更是来劲,小跑着跟了上去,腆着脸道:“别丢下我啊,万一有坏人见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心生歹意怎么办。” 苏兔压住心里火气,脚下使了点力往暗处走,想要甩开宋子昭,可宋子昭也不是吃素的,跟得更紧了,两人之间仅余一拳距离,这可触了苏兔逆鳞,抬手就是一掌,宋子昭似是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开掌风,旋即又从另一边黏了上去,“啧啧,好狠的心呐,你怎么能对青梅竹马下这么狠的手呢!”宋子昭这样一活动,浑身热乎起来,忘乎所以地跃至苏兔身前拦住她,嬉皮笑脸地说:“说实话,你不是出来散步的吧!” 苏兔抬起右腿一个横踢,左手紧接着跟上,提剑扫向宋子昭右肩。宋子昭并不与她硬碰,游刃有余地避开苏兔这一击,站在一丈远处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脾气这么多年就不能改改!” 苏兔见他又欲上前,“唰!”手中宝剑一半已经出鞘,寒光凛凛,在黑夜中散发出幽谧的淡紫色光芒。 宋子昭很识趣地停住了脚步,一脸委屈地说:“聊得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来还不成么!” “唰!”苏兔收回宝剑,背过身往回走。 宋子昭嘴角的笑意忽地消失,心事重重地看着苏兔的背影……不过片刻,又拾起满脸的玩世不恭,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苏兔行至船舱不远处,却见一个人影在舱门口徘徊,正欲潜入暗处看个究竟,却听身后宋子昭大叫一声:“何人在此?” 那人受了惊拔腿便跑,结果当然是还没走两步就被苏兔掀翻在地,宋子昭上前揪起那人衣领,借着月光定睛一瞧,“李义!” —————————— “秦思俏,醒醒!”宋子昭喊道,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正趴在桌上酣睡的秦思俏。 “唔……天亮啦……”秦思俏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天还没亮,不过李义来了。”杨续淡淡地说了一句。 “李义!李义在哪?”秦思俏睡意全无,猛地起身环顾四周,可惜眼神涣散,没看见缩在苏兔旁边的李义。 “咳咳……官爷……小人在这儿。”李义小声说。 秦思俏定睛一看,果真是李义,又看看旁边三人,都是一副等着她开口的表情,“李义,你深夜造访,想必已下定决心了。” “小人犹豫再三,实在没有法子,只能来找官爷帮忙。”李义脸色很差,想必也是走投无路了。 “你放心,我们懂镖局的规矩,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唉……”李义叹了口气,眼眶泛红,应是又想到了他死去的爹,“这件东西若是有丢了,不仅我爹他死不瞑目、小人全家性命不保,恐怕还要连累镖局的众位镖师。” “究竟是何物?” “是……是要敬献给宰相大人的宝贝。” “宰相?”秦思俏吃了一惊,怪不得有官府运送,竟然是权倾朝野的宰相大人。 “是的,官爷,此事牵扯众多,还望官爷替小人保守秘密。”李义再三恳求道。 坐在一旁的宋子昭和苏兔均看向杨续,杨续沉着脸,面无表情。 “丢了的……可是玉石纲中的一件?”秦思俏好奇地问。 “正是!可以说,这一船的玉石都抵不过这一件宝贝。”李义放低了声音开口道:“小人听几位官爷说有东西被盗,就猜到是这件宝贝了,后来又同拙荆去货舱查检一番,发现此物果真……不见了。”李义说到这儿,额头已是一片密涔涔的汗珠。 “是什么样的宝物,你说清楚些,我们也好去找。” “其实小人并未见过,只听爹提到过几次,叫做……叫做……金香玉砚台。”李义说完还冲秦思俏点了点头。 “金香玉砚台……那就是一方砚台咯?” “官爷!那可不是普通的砚台,金香玉是世间罕有的玉石,能出如此大的一块料,可谓是绝世仅有的珍宝!而且,听说还特意寻了位世外高人打磨精制而成。” 秦思俏听了连连点头,虽然她对玉石一窍不通。 “这倒不难找了。”宋子昭开口道。 秦思俏不明所以地看着宋子昭。 “秦捕头,这你就不懂了,金香玉和别的玉石不同,它会散发一股迷人的香气,佩戴于胸前还会令人精力充沛,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宋子昭说着一脸陶醉。 “你见到过?” “咳……并没有……不过我听说那玉石嗅之仿若美人体香,妙不可言,凡有幸触摸,皆手留余香,久久萦绕,回味无穷。” 秦思俏皱起了眉头,“照你这么说,砚台那么大块的金香玉应该香味浓郁才是……可那两人身上似乎没有什么香味。” “那玉石一直封存于锦盒之中。”李义开口道。 秦思俏背着手走了几步,对李义说:“你可知道李镖头在船上时都和什么人有过接触?” 李义想了好半天,说:“爹他走镖一向小心谨慎,这次连小人与拙荆都瞒着,与其他人更不可能多言,为了稳妥,还独住一间……小人实在想不出会遭何人觊觎。” 秦思俏沉思片刻,抬起头自信满满地说:“你别急,我一定给你把那金香玉找回来,将犯人绳之以法!还你爹一个公道!” “是!多谢官爷!多谢官爷!”李义感恩戴德地看着秦思俏,跪下来就要磕头。 “这大礼我可受不起,你且先回去待着,只等我们的好消息便是了!” “是!是!谢官爷!” …… “看样子,你已知是何人所为。”杨续待李义走后问向秦思俏。 “嗯,一定就是他!”秦思俏眼中灵光闪动。 第六十八章 捉拿案犯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去拿人好了!”杨续说。 “好!”宋子昭拍手道,“快些把那金香玉翻出来,也好让我一睹为快!” “那你快去吧!”杨续道。 “我?”宋子昭不解地用一根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 杨续点点头,“你这么着急,还不速速去请人。” “请人?请何人?”宋子昭讶异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去请福叔来,你若想直接去拿人也无妨,我也落得清闲。”秦思俏接话道。 “此事怎么轮到我头上了!”宋子昭老大不愿意地看着三人,“合着我就一跑腿的是吧!” 三人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宋子昭来气,他在京城中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士族公子,堂堂太子右卫率,怎么此番沦落到这种境地,偏偏三人还一脸理所应当地看着他,“我不干!小爷我是干大事的人!岂容你们随意使唤!” 秦思俏看了一眼杨续,对宋子昭说道:“也对,让您干这种小事的确屈才了,那就请宋公子去捉拿案犯、寻回赃物吧!” 宋子昭闻言瞪着秦思俏,好个丫头,平日里一副乖顺的样子,如今有人撑腰了,还敢跟他叫板了,“我说,秦捕头你不会真以为小爷我不知道案犯是何人吧!” 秦思俏也不说话,看看左边、瞧瞧右边,再端详端详天花板……杨续和苏兔则好整以暇地看着宋子昭,皆是一脸“没错,就你不知道”的表情。 “嘶——”宋子昭咬着牙,“不就……不就那谁么!我岂会不知!你们等着!”宋子昭气呼呼地走出舱门,心想:到底是张凤还是方小四啊…… 宋子昭走到半路想起来无论是找方小四还是张凤,都得先去找福叔……抬头看天,已是蒙蒙亮,心想:我宋子昭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大局为重,不跟你们一般计较,哼…… 福叔倒是早已起身,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见宋子昭寻来,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小人这就去带方小四和张凤来,请问官爷,要把他两带至何处?” 宋子昭想了想,道:“直接带到李镖头那间舱房好了!” 福叔眼中一闪而过惊讶之色,“是,小人明白了。”这样没头没脑的案子他在这飞云号上几十年见得多了,基本上到最后也都不了了之了,没想到这几个外省来的普通捕快,竟然这么快破了案子…… 张凤和方小四跟着福叔一路往二层船舱走,两人此刻还以为是被宋老板挑中,有钱可赚了,心里快活得很,到了舱门口却都变了脸色。 “福叔,是不是走错了,这……这不是那间死了人的屋子么。”方小四一脸惧意。 “是啊……快走吧,福叔,太晦气了!”张凤脸色铁青。 福叔拦住二人,敲了敲门。 “进来!”宋子昭的声音响起,福叔推着不情不愿的二人一起进了屋。 四人早已端坐等候在此,四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两人,锋芒毕露,带着与威厉与审慎,两人感受到这气氛里的威压,都惶恐不安地僵在原地。 “你们可知这是哪儿?”秦思俏开口道。 那方小四畏畏缩缩地环顾四周,“这这这……是前夜死了人的地方。”结结巴巴,声如蚊蝇,似是极为恐慌。 “好……好像是。”张凤盯着自己脚尖哆嗦着。 “嗯!你们可认识我?” 两人抬头瞄了秦思俏一眼,低下头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紧张不安。 方小四慌张地摇了摇头,张凤也跟着摇了摇头。 “张凤,你再看看清楚,当真不认识我?”秦思俏站起身来。 张凤听到秦思俏叫他,身子猛地抖了两下,不敢抬头,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秦思俏走到床边,掀起白布的一角,“那这位你们应该认识吧!”说完用力一扯,白色床单下李镖头的尸身完全暴露出来。秦思俏心里默念:李镖头啊李镖头,还请原谅晚辈,不得已而为之,莫怪、莫怪。秦思俏相信李镖头能听见她心里的话,因为昨日她就曾在床前暗暗请求李镖头不要敲响鸣冤鼓,而昨晚果真一夜太平。 “啊!”张凤见到床单下那张肿胀着布满绿斑的脸,大叫一声扑倒在地上,两腿不住地发着抖,脸贴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儿地干呕着。那方小四惊骇地瞪着眼张大嘴,然后一对白眼珠子一翻,直接晕了过去。纵是福叔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也是赶紧移开了眼,侧身回避。秦思俏见他们这副模样,心里一时感慨万千,不会动的尸体都吓成这样,若让他们见见自己看到的,岂不是要直接吓死了。 感慨归感慨,秦思俏还没忘了正事。 她重新盖好白布,还理了理整齐,然后对着滩烂泥一般的张凤说道:“砚台现在何处?” 张凤仍在干呕着,却连连摇头,脸上表情十分痛苦、恐惧,秦思俏见他如此,想他并非穷凶极恶之人,恐怕是一时糊涂酿成大祸,遂开口道:“你抬起头来,老实交代了,不得有半点虚假,尚能留你一条活路。” 那张凤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些气力,缓缓撑起身子,盯着地面,眼中闪烁不定,良久期期艾艾地开口道:“小小……人不不……知。” “啪!”一声响,吓得秦思俏差点跳了起来,却见宋子昭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原来是他突然拍案而起。那张凤被宋子昭吓得一下子又瘫软在地。 “好你个奸贼!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在这儿陪李镖头过一晚看你还说不说实话!”宋子昭这话对张凤似乎极具威慑力,那张凤一听吓得直喊饶命。 “小的没杀人啊!没杀人!与小的无关啊!”张凤大喊着,不停磕着头,额头上已经破了皮,青红一片。 宋子昭满意地坐下来,心想:还怕他不招!跟这尸首单独待上一晚,死人才愿意! “你的确没有杀人,但李镖头也的确是因你而死,若不是你与他争斗,亦不会引得他病发。”秦思俏朗声道,“最最可恶的是,你见他倒地,却并未良心发现,想着要救他一命,而是选择偷了东西离开。你若还有半点良知,早就该在得知李镖头死讯后交还砚台,竟然藏匿至今,委实可恨!” 张凤惧怕得涕泗横流,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道:“我怎知……他力气如此大……抓……抓着……我不放……放……我见……他他……突然倒下,心里惊慌……慌……鬼使神差地拿了锦盒就……跑了回……回去,得知他死了,更……更不敢声张……” 秦思俏皱着眉仔细听着,见他已濒临崩溃,开口道:“你别说了,听我来说,若说得对,你点头回应便是,这儿有福叔作证,算你悔过自首。” 张凤闻言狠命地点了点头,实在让人想不到,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人竟然铤而走险犯下命案。 “你在许官城码头上倒卖船票时见到了刘镖头,见他小心翼翼地顾着行李,又一人占了一间上等舱房,便起了贼心,想偷点值钱的东西。” “呜呜……呜……”张凤哭着点了点头。 “紧接着,你以木匠身份之便潜入了刘镖头的舱房,我想,你应是假借修理木床为由在刘镖头住进来之前就藏在床底了。”那张凤听了呜咽着点点头。杨续、苏兔、宋子略显昭疑惑地看向秦思俏,这藏在床底是杨续随口猜测,可修理木床又是如何得知…… 秦思俏偏过头看了眼杨续解释道:“我昨日伸手探进床下时,袖子被什么剐蹭了一下,木床微微晃动,因此起身时才碰了脑袋。”她那时只顾万幸这身新衣裳没弄破,脑袋又疼得慌,差点儿忘了这茬。 秦思俏面对张凤说:“你找了个机会故意拔出木床下一截楔钉,好让木床晃动,以此为借口独自留在了这间舱房,我说的没错吧!” 张凤果然没有半点犹豫地点了点头,“小人……小人假意帮衬着刘嫂打扫舱房,偷……偷卸了一根楔钉……” 秦思俏闻言气道:“你可知,刘嫂对你半点戒心也无,还差点儿为你背了这黑锅!” 张凤悔恨难当,哭得愈加厉害了。 福叔突然上前一步拱手沉声道:“是小人大意了,飞云号有规矩,每到一批新客之前都会派人将这二层的上等舱房检查一番,我见这木床的确有些问题,便交由张凤修理,平日里都是他干的这些木工活,哪曾想这厮居然包藏祸心!说到底小人也有责任,中途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时……见里边没人,便锁上走了……让这厮钻了空子!”福叔悔不当初,他这匹老马竟然被这点儿伎俩糊弄了。 秦思俏冲福叔摆摆手,转而对着张凤怒目而视,“你做贼心虚,后又未将这榫钉完全插进卯孔,留了一截露在外边叫我发现了,此外,床底、地面……四处都有你留下的足印、尘土!” “小人有罪啊!小人不该啊!求求官爷饶了小人一命啊!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小儿,留小人一条活命吧大人!”张凤哭喊着爬到秦思俏脚下伸手去扯她衣角,抬起头央求道。 秦思俏丝毫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他继续说:“你在床下探得锦盒里藏着值钱的东西,便于李镖头熟睡后爬出来顺手牵羊,没想竟然被李镖头发现,借着天黑,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抢夺起来。” “小人错了……呜呜呜……”张凤紧紧攥着秦思俏的衣角。 “未料到……未料到李镖头虽年事已高,却有一身功夫,你抢夺不过又逃脱不掉,惊慌中李镖头却突然发病……后边的事就不必我多言了。”秦思俏目视前方,面色沉静。 “官爷……小人太慌了……不知如何是好,才犯下着滔天大罪来啊……不敢了,小人以后不敢了!”张凤说着跪坐起来,伸出两只颤抖的手,左右开弓不遗余力地扇自个儿嘴巴子,“啪啪……”脸颊瞬间红了大片,掌印清晰可见,几道血痕触目惊心。 秦思俏正欲开口阻拦,巴掌声却戛然而止,张凤竟突然晕死过去!苏兔反应迅速,上前一步掐住张凤人中,可他依旧没有反应,苏兔翻了翻张凤眼皮,对秦思俏说道:“晕了,死不了。” 秦思俏松了口气,审案审出个人命就不好了……猛然间想到一事未了,急道:“快把他弄醒了!赃物还没找着呢!” 第六十九章 暗香何处寻 众人方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一阵忙活后张凤依旧死人一般…… “不如用凉水泼醒他。”福叔提议道。 秦思俏摇了摇头,“不可,还是先将他抬回去躺着吧。”再折腾下去真给弄没气儿了可就麻烦了。 “是,小人这就去办。”福叔走到方小四身边狠踢了一脚,“还装死!快起来抬人!”那方小四早就醒了,怕惹事儿一直装晕。被福叔道破,便一骨碌站起来,冲秦思俏他们讪讪地笑着,点头哈腰地帮着福叔架起张凤往外走。秦思俏这会儿也懒得管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眼瞅着快到午时了,离未时没几个时辰了,张凤也不知何时才能转醒,这么大一艘飞云号,让她从何找起啊! “我去找小雪姑娘帮忙,看能否将张凤那小子弄醒了。”宋子昭说着急匆匆去找人。 秦思俏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东西会藏在哪儿呢……” “我们先去张凤住处看看。”杨续提议道。 “张凤住在一层的通铺里。”苏兔说着便领二人往大通铺走。 三人来到张凤住处,眼前景象叫秦思俏头疼不已,舱门虚掩着一推便开,这挨挨挤挤的地方放着十几张床,因为都是男人,里边乱七八糟,衣袜鞋子散落一地,不知汗巾还是抹布的,都脏兮兮地搭在枕边,吃了一半的食物放在乱糟糟的被褥上,几个敞着衣服露出胸膛的男子穿着裤衩在里面赌钱……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一股股热烘烘的酸臭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比田里的牛粪还要难闻,秦思俏屏住呼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苏兔和杨续也踌躇不定地站在门口止步不前,三人对视了一眼,很默契地退了出来。 “呼……”秦思俏连走带跑地迅速离开,跑到甲板上趴着栏杆喘了口气儿,江风徐徐,终于是将那股怪味冲散开。秦思俏还真没料到这气味能有如此大的威力,怪不得常听人说‘臭男人’,所言非虚啊……这样一想,宋子昭和杨续的身上却没有过这种臭鸡蛋味,一直都是清爽干净的味道,宋子昭身上还带着点似有若无、清新淡雅的香味。 秦思俏暗忖:宋子昭虽然臭美了点、挑剔了点,但这臭美和挑剔也有不少好处,亏了他,他们才不至于住到这种大通铺里。秦思俏决定不生他气了,此前种种且一笔勾销! “张凤该不会把金香玉放在此处吧……”秦思俏看看杨续,又看看苏兔,这要是真放在里边估计早给熏臭了,金香玉要变金臭玉了…… 杨续摇着折扇皱眉道:“难说……” 秦思俏哭丧着脸,“那咱们……那咱们还要进去找嘛?” “先去别处找找,实在不行……”杨续说着面露难色。 “我去舵楼看看。”苏兔说完拔腿就走,看似也极不情愿再进那地方。 “那我便去储备仓好了……”杨续说着抬头四处张望,然后随手一指,“啊,好像在那边……我先走一步。”说着冲秦思俏点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喂喂……你们……”秦思俏翻了个大白眼,舵楼?储备仓?张凤怎么会把东西藏着那些个地方!溜得够快,真是太狡猾了! “我……还是去庖屋看看吧……”秦思俏自言自语道。 …… 半个时辰过去了,秦思俏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所有能进去的地方,都让她摸查了一番,可依旧连锦盒的影子也没有。眼见着快到未时了,秦思俏心里着急万分,坐在木梯上喘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去问问张凤的情况。正往福叔那儿走,却正巧遇着行色匆匆的方小四。 “方小四!”秦思俏叫住他,“张凤可醒了?” “哎哟,官爷,张凤他还在福叔那儿躺着呢。小人正是要去找人借些清凉油来。” 秦思俏听了心里叫苦连连,无奈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是,官爷!” 秦思俏这一昼夜忙活下来到现在已是精疲力尽,再这样下去估计也是白费功夫,遂壮士断腕般从袖口掏出一条巾帕系在脖子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正往大通铺走,却迎面遇上苏兔和杨续。“你们可有发现?”秦思俏急切地问。 两人俱是摇了摇头。 “我方才想过了,张凤其实极有可能把金香玉藏在他的床铺处。”秦思俏说道。 “为何?”杨续问。 “他拿到锦盒后一定会打开来看,一打开必定芳香四溢,他要藏着这金香玉,就不能让人闻到这味儿,我思前想后,放在刚才那地方最为稳妥,就是狗鼻子也闻不出来啊!” “有理。”苏兔开口道。 杨续凝目蹙眉,“可……那里鱼龙混杂,锦盒如此惹眼的东西能藏得住吗?” “还是我去查看一番好了。”秦思俏不亲自去找找还是不甘心。 “你等等,左右只剩这一个地方了,不急这一时,先回去问问宋子昭,未时前张凤能转醒也说不准呢!”杨续拦住秦思俏道。他倒不是真的认为张凤能及时醒来,只是见秦思俏满头大汗,嘴唇泛白,一脸疲惫之色,想着把她劝回舱内喝口水也好。秦思俏这拼命三郎的个性杨续可是清楚得很。 “嗯,也好。”秦思俏正口干舌燥,想想便同意了。 三人走到舱门口,就见宋子昭在门外打着转儿,见了他们两眼放光,“金香玉可找着了?”宋子昭问道,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三人的手上直转悠。 “哎……我们快将飞云号翻遍了,仍是一无所获。”秦思俏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进去再说。”杨续说着推开他和宋子昭那间船舱的木门。 宋子昭一脸失望,“小雪姑娘那边估摸着还需要些时候,也不知能否赶在靠岸前找到。” 秦思俏站在桌边,片刻便倒了好几杯茶水下肚。杨续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摇着折扇,对宋子昭说:“我们是累得不行了,只余一个地方没找。” “哪儿?”宋子昭暗淡的双眸瞬间熠熠生辉。 杨续看着他张了张口,却又垂下脑袋,说:“算了,那地方……” “什么地方呀!你倒是说呀。”宋子昭站到杨续跟前,着急地问道,恨不得上手把他的嘴巴给掰开。 “待我们歇好了一起去吧。”杨续慢悠悠地拿了茶壶给苏兔、秦思俏、自己各斟了一杯茶水。 宋子昭抢过茶壶,“等你们歇息好了,船都要靠岸了!快告诉我,我去找。” “你?”杨续瞥了宋子昭一眼,随即摇摇头道:“算了……你不成!” “为何!”宋子昭来了火,他一身本领可不是用来跑腿的,“你快说!再难办的事情我今儿一定给你办成了!”要你们好好瞧瞧本少爷的厉害! 秦思俏眼观鼻鼻观心,装哑巴。苏兔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看着杨续下套,再看着宋子昭一脚踩进去,甚是有趣! “你怎么如此固执!”杨续扫了宋子昭一眼,“坐下来喝杯茶,降降火。” “一楼通铺,张凤睡觉的地方。”苏兔突然抢白道。 宋子昭惊讶地看了眼苏兔,似乎是有点想不通苏兔为何要出言相告,但他早已心急火燎,因此并未细思深虑,得了消息便冲出了门。秦思俏还未来得及将脖子上的巾帕解下来……只得摇摇头,暗叹道:宋子昭你自求多福吧,我也帮不了你……转眼再看杨续,好一个苦口婆心的正人君子…… 不过正人君子的良心还是在的,一盏茶的工夫后,杨续起身道:“走吧,看看身先士卒的宋公子是否需要人打个下手。” —————— 宋子昭一路问了好些人才找到张凤的住所,推开门也是登时就傻了眼……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可他大话都说了,还能如何,只得硬着头皮上,毕竟他宋子昭堂堂七尺男儿,筋骨还是要有的,就是死也不能当个懦夫! 宋子昭视死如归地用袖子掩住口鼻走了进去,可能是气势过盛,里边聚精会神赌钱的汉子们都站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身绫罗绸缎的宋子昭,都在想这是哪个财主家的傻儿子迷了路了! “你们……可知张凤睡哪?”宋子昭捂住口鼻问道。 几人面面相觑,一人开口道:“客官说什么呢?大点声。” 宋子昭闭了闭眼,放下手臂,拧巴着脸大声问道:“张凤那家伙睡哪儿?” “哦,那儿那儿!”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指了指离宋子昭三步远的一张床。 只见宋子昭拧巴着他那千里挑一的美姿容,从各种脏衣裳、臭袜子间穿过,每下一脚都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走到张凤床前,却犹犹豫豫不知如何下手。围观的汉子觉得他行为举止颇为古怪,便开口问道:“客官可要帮忙?” 宋子昭灵机一动,何需自己亲自动手,他从腰间摸出几个铜钱,对开口那人道:“你来帮我把他床上乱七八糟的移开,这些就归你了!” “好嘞,客官!”那人觉得自己走了大运,竟真的碰上个多金的傻子,兴冲冲地走过来。 “嗯,都移开……别抖别抖!对!都拿开……放远点……全倒出来,床下边的东西也都掏出来!” 很快,张凤床铺周围已是一片狼藉,可惜却不见锦盒的半点影子。那几个船工好歹也看出来宋子昭是在找东西了,一人问道:“客官寻什么呐?” “差不多这么大!”宋子昭比划了一下,“一只锦盒!” 几人笑了起来,“客官,这里没有什么锦盒,比这大一圈的倒有!”说完指着地上的破面盆。 宋子昭自然看出几人是拿他戏耍,顿时火冒三丈,然而他急于找到金香玉,也只得咽下这口气。可这点儿地方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空间可以藏匿东西。宋子昭左思右想,恍然大悟,心想:定是这杨续诓我玩儿!其实早就找到了,怪不得还能悠哉悠哉地品茶,居然跟我使诈,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宋子昭正气鼓鼓地往外走,却见杨续他们三人走了进来。 第七十章 江神庙 “可有发现?”杨续看着宋子昭子面带微笑,云淡风轻地开口道。 宋子昭只觉得后脑勺一阵跳突突的疼,气恼道:“能有什么!有也早被你搜走了!” “这儿也没有吗?”秦思俏着急地四处张望,难不成只能寄希望于张凤了? 宋子昭抬手捂着口鼻,没好气地说:“张凤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哪有什么锦盒!” “不会是让人偷走了吧!”秦思俏看着这满地狼藉,忧虑道。 宋子昭撇撇嘴,拿侧脸对着三人,抬着下巴不满地哼了一声。 杨续站在原地未动,眼睛却忙碌地找寻着什么,终是在一处发现了些异样,“那是何物?” 宋子昭本不打算理睬他,却习惯性地顺着杨续的目光看去,忍不住开口道:“杨大人连同床共寝的都不识得了?”暗讽杨续没良心。 秦思俏看向张凤的床铺,“你们说的可是这木枕?” 杨续点点头,“这里竟有一只木枕……” 秦思俏看着那只做工粗糙的圆木枕,不假思索地说:“张凤是个木匠,用木枕也没什么大不了,律法中可没规定只有读书人才能用。” 杨续环顾四周摇了摇头,“你们看,旁人的床铺上都是软草垫或堆叠的旧衣裳,张凤却用坚硬粗糙的木枕,岂不是自讨苦吃。” 秦思俏沉思片刻,觉得的确有些奇怪,用木枕的一般都是官宦人家或是书香门第,一是为了不弄乱头发维持姣好的仪态,二来睡得不舒服自然不会贪眠,便可起早发奋读书。张凤既不需要维持仪态更不需要发奋读书,却弄了个木枕放在床上……秦思俏想到这儿顾不上许多,径直走到张凤床边,用佩刀敲了敲那木枕,“空空……”声音有些不对头!秦思俏伸手欲拿,却被旁边一直看着他们的几个船工拦住了。 “几位客官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那个黑脸汉子问向秦思俏,方才进屋的这三个人可不像是普通人,身上还带着兵器。 秦思俏见他敞着胸膛,慌忙别过脸,摸出身上的腰牌冲那边扬了扬手。那人却愣是眼神不好,嘴里念叨着:“这是个啥?”往秦思俏跟前凑。 突然眼前一花,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黑脸汉子揉揉眼,惊讶地看着杨续,他记得方才这人还站得离他一丈多远…… 杨续客气地开口道:“这是捕快的腰牌。” 几个船客一听,面上多了几分紧张之色,“官爷……您请便……请便。”说着四散而开,老老实实地垂下头站在各自床铺前。 “你们无需拘谨,只当我们不存在便好。”秦思俏说。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动不动地继续站着也不做声。 秦思俏叹了口气,伸手去拿木枕,“嚯……”秦思俏惊讶道。 “怎么?”杨续问。 “好重啊!”秦思俏说着,两只手抱起木枕。 忘了自己还在置气的宋子昭指着木枕突然开口道:“这就是个普通桃木,本该轻巧得很,里边一定有蹊跷!” 秦思俏点点头一脸兴奋地说:“听声音怕是里边掏空了藏着东西!”于是摸索着想打开它。 “我来!”苏兔上前一步,伸手借过秦思俏的佩刀,秦思俏见状立马放下木枕往后退了几步。 “你可小心点!”宋子昭担心她一劈两半伤了里边的东西。 “我自有分寸。”苏兔话未落音,已手起刀落,众人还未看清,只见那木枕从当中裂开几条缝,“啪嗒”几声便七零八落地崩开了。 宋子昭麻溜地上前定睛一看,顿时大喜过望,秦思俏看清了里边的东西也是安心地松了口气,一只精致的蓝底金丝梅花纹锦盒静静地躺在哪儿,完好无损。 “别!”秦思俏出声制止捧着锦盒细细端详的宋子昭。 “放心!”宋子昭美滋滋地说,“我当然不会在这儿打开的。” 张凤也是费了不少心思,除了这锦盒,里边还放了好些铜钱、碎银……看来张凤把他的家当都存在这儿了。 “我们先回舱房吧。”秦思俏提议道,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 “嗯!”宋子昭一门心思扑在金香玉上,目不转睛地点了点头。 秦思俏想了想把木枕里边其他东西收了起来,“待这些查明不是赃物自然会还给张凤。”这话是对那几个船工说的,几人听到“赃物”惊得瞪大了眼,那黑脸汉子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官爷……张凤犯什么事了?” 案件有些曲折,是盗窃还是杀人,现在还不好说,秦思俏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只道:“此事不要传出去了。” 见秦思俏神情严肃,讳莫如深,那人又开口道:“张凤他娘子刚生了个儿子,还未足月,家里头还有个病重的老娘……他平时虽然滑头滑脑,爱占便宜,但不是个恶人。”还真如张凤所说,上有老下有小。 秦思俏微微颔首,便同杨续他们一起出了门…… “啊!”宋子昭在甲板上吼了一嗓子,“再待下去我该晕了!”想到之前杨续骗他过来,心里又来了气,“你们太不够意思了,这是拿我寻开心呢!” 这事情让宋子昭来做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但是杨续可是一丝愧意也无,谁叫宋大公子尽在他和秦思俏之间挑事,活该。 秦思俏见宋子昭要跟他们算账,赶紧岔开话题:“快回去把锦盒打开来瞧瞧吧。” 这招十分管用,宋子昭瞬间嘴角上扬,捧着锦盒就往船舱走,刚上到二层,就碰见气喘吁吁的福叔,“啊呀,各位官爷,叫小人好找呀……张……张……” “张凤醒了是吧!”宋子昭说。 “对对对!小人是来告诉官爷……东西放在……” “找着啦!”宋子昭将锦盒捧到福叔跟前,“可费了小爷我一番工夫!” “官爷果真是聪明绝顶!” “小菜一碟!”宋子昭得意地扯动嘴角,“你去把李义叫到我舱房来。” “是,官爷,小人这就去!” —————— 宋子昭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桌上,“我可打开咯!” “嗯!”秦思俏和杨续齐声道。 宋子昭将锦盒掀开一条缝,秦思俏好奇地向里边望去,什么还都没看到,却先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香气,带着一丝清甜,不似花香,却是挾着些果味的芳香甘甜,确如宋子昭所言,令人陶醉…… 宋子昭满怀期待地打开锦盒,一块暗红色的砚台呈现在四人眼前,色泽并不鲜亮,玉质看似也不十分温润细腻,但那红色从四周向中心蔓延,由浅到深,虽有些杂絮但层层分明,煞是耐看。 “好香啊!”秦思俏忍不住赞叹道,香气已经溢满整个屋子,和方才那间大通铺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宋子昭伸手轻触玉石,手指悠悠地滑过砚台边缘,仿若温柔地轻抚少女的脸颊,“这上面雕的应是姜太公钓鱼,雕工精美、技艺不凡,实乃上品……不过……”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不过什么?”秦思俏好奇地问,她可一点门道也看不出来。 “玉质过软,并不适合用做砚台。”杨续开口道,顺手用扇柄在砚台上敲了两下。这暴殄天物的行为惹得宋子昭差点跳起来,秦思俏也是心下一紧,弄坏了可怎么赔啊…… “那为何要做成砚台?”秦思俏不解地问,砚台的观赏价值也不大,难不成是宰相大人喜好文墨? 宋子昭思忖道:“这金香玉的味道与墨香融合必定妙不可言……” 秦思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怎么觉着墨水有些臭呢……”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预料之中地遭到宋子昭的鄙视,杨续也是一脸的忍俊不禁。 几人正品头论足,福叔带着李义和王氏来了。 “多谢各位官爷!”李义携王氏说着就跪了下来,“官爷救了小人一家,救了镖局,还找出了害我爹的凶手!小人此前诸多隐瞒,实在惭愧!” “你们快起身,无需多礼。福叔都同你们说了?”秦思俏问。 “是的,官爷!”李义和王氏站起身,两人都异常激动。 “待飞云号靠岸,张凤便将交由丽城县衙处置……”秦思俏顿了顿道:“他并非有意害死李镖头,如今也是悔不当初。”想到张凤家中的情况,秦思俏心里着实不忍…… “你们快将这金香玉拿走吧。”杨续指了指桌上的锦盒,叮嘱道:“可要小心收好了!” “是,官爷!”李义同王氏便在宋子昭眼皮子底下把金香玉砚台收进了他们自己怀里。宋子昭一脸不舍,比割了他的肉还要难受。 这时,舱门外一阵骚动,秦思俏正欲出门一探究竟,福叔开口道:“快到丽城码头了。”四人才惊觉已经过了午时,是时候收拾行李准备下船了。 送走福叔和李义三人,秦思俏想起这两天受了宁小雪不少恩惠,还给人添了不少麻烦,遂决定亲自去道谢。走出舱门发现甲板上人山人海,差不多整艘船上的人都聚到了一起,皆凭栏远眺,好似正盼着什么,秦思俏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却只见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 “他们在等江神庙。”杨续不知何时站在秦思俏身边,摇着折扇开口道。 “江神庙?”秦思俏从未听说过。 “你看远处那座山。” 秦思俏顺着杨续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了,那是什么山?” “那是南山,南山的最高峰叫做落神峰,直插云霄,蔚为壮观,半山腰上有一座古庙,悬于陡壁之上,却并不见栈道石阶,不知何人修建,亦不知修于何时,鬼斧神工不似凡人所为,更加令人惊叹的是,远观落神峰,就如一尊巨大的佛像,那悬庙正位于佛像心口。每当船只行至此处,船上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要前来膜拜、许愿,据说十分灵验,因此称其为江神庙,这座山峰也得名落神峰。”杨续说起来头头是道,神采飞扬,双瞳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渴望之情。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秦思俏歪着脑袋问,心生敬佩。 杨续收回视线,低头看着秦思俏,笑到:“多读书,多闻些墨臭便知道了。” “……”秦思俏气得扭过头,真是逮着机会就来挖苦她,欺负她就这么有意思么,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第七十一章 许愿 “你想想一会儿该许什么愿吧!”杨续微笑着说,看似心情大好。 秦思俏低头思考起来,说起愿望来,她可是有很多很多的,希望思媛身体康健、希望爹爹平平安安…… “官爷!”刘嫂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秦思俏回过头一看,正是刘嫂和她弟弟刘詹,“听福叔说窃贼逮着了!”刘嫂脸上挂着微笑,“我和阿詹正想去找官爷您,却在这里碰上了。” “来找我?” “是啊,若不是官爷您,妾身恐怕要稀里糊涂地当了替罪羊,连带着拖累阿詹。”说着眼眶又红了。 “阿姐,你别这么说,咳咳!” “是啊,刘嫂,事情过去了,就别多想了。你们二位也是来看江神庙的?” “没错,官爷,虽然妾身和阿詹一直在飞云号上做事,也路过这儿数次了,但总是运气不好,不是碰上暴风雨就是碰上下大雾,这一回总算遇到个大晴天,一定能看个清楚,好好地给佛祖拜一拜,求个安康!”刘嫂高兴地说。 秦思俏咧开嘴笑道:“听说这儿灵验得很,刘嫂的心愿一定能够达成!” “借官爷您吉言。” “咳咳咳……”一旁的刘詹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刘嫂担忧地看着刘詹,“可是江面上风太大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不……咳咳!”刘詹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咳咳咳……” 秦思俏见刘詹很是痛苦,开口道:“他这毛病有多久了?可看过郎中了?” 刘嫂深深地叹了口气,紧锁着眉头道:“阿詹七岁那年腊月,不小心掉进了冰窟窿,落下了毛病,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汤药也不管用,每年冬春尤其犯得厉害。” “这是咳喘,难以根治,无需用药。”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正是秦思俏要找的人——宁小雪,“平日里注意保暖,莫闻香花芳草,最好寻些别的差事,船上寒气重,不利于保养。”她边走边说,在秦思俏身旁站定。 刘嫂听了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总爱弄些花花草草的放在阿詹床头!”说着后悔得直跺脚。 “刘嫂,这位可是神医,你信她准没错!”秦思俏开口道,心想这个刘詹真是走运,居然碰上了宁小雪,也算他的造化了,不知是不是佛祖显灵了。 “不敢当。”宁小雪谦逊地低了低头。 刘嫂又说了一番感激的话便和刘詹走了,剩下杨续、秦思俏和宁小雪三人。 “小雪姑娘几时到的?”杨续笑问。 “来了有一会儿了,和四月走散了,正在到处寻她,却听见秦公子的声音。” 秦思俏想起来,四月是宁小雪身边那个厉害的小丫头,“可需要我们帮你找?” “不用了,她爱凑热闹,定是上哪儿贪玩去了。”宁小雪言笑晏晏的样子惹得周围许多年轻公子驻足,她自己却毫不在意,依旧落落大方地同二人交谈。 “怎么?宋公子不在?”宁小雪侧过脸看向杨续。 “哦,他正在舱内收拾行李,应该快出来了。” 宁小雪低下头看了眼秦思俏,又冲杨续道:“杨公子可要记得来名雪居,小女子定当扫榻相迎、虚席以待!”一双美目盛满热忱,叫人难以拒绝。 杨续微笑着颔首道:“承蒙厚爱,三生有幸!” 宁小雪闻言笑得愈发灿烂,春风也霎时失了颜色。 “小姐!”一个圆脸的小丫头跑了过来,正是四月,“小姐……可算找到你了!急死我了!”说着一把搂住宁小雪的胳膊。 “急什么,倒是你一转眼就不见了,也不知上哪儿野去了,说是陪着我散散心,结果只顾自个儿!”宁小雪板着脸瞪着四月,佯装生气,语气却温和可亲,实在没有半点儿威慑力。那四月果然仍旧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开口道:“当然着急啦!我家小姐这花容月貌的,可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么。”说着甚是大胆地横了秦思俏一眼,弄得秦思俏莫名其妙。 “该打!什么话也敢乱说!”宁小雪无奈地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对二人说:“都怪我平日里惯着她,没一点儿规矩,让二位见笑了。” “呵呵……”秦思俏无言以对地笑了笑,心想:这个宁小雪不仅人美,心肠脾气也是难得的好,真真的一位佳人。 “哪里,四月姑娘天真烂漫,不失本性,实为难得!”杨续客气道。那四月颇为受用地冲杨续笑了笑。叫秦思俏又一次赞叹杨续的好口才。 此时,飞云号行至南山前方,甲板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人目不转睛欣赏奇观,有人双手合十默默许愿,还有人跪在地上叩拜,十分虔诚……秦思俏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个空隙,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伸着脑袋寻找江神庙。只见云雾缭绕中南山巍峨耸立,隐约可见一座简陋的庙宇悬挂于陡峭的石壁之间,果真如杨续所言,奇妙极了,神秘莫测,叫人看了心驰神往,想要前去一探究竟。秦思俏再看整座落神峰,却看不出是个佛像的样子,想着站远点或许能看得出,便后退了几步,结果踩到后边一人的脚,还未来得及回头道歉,一个浪头打来,秦思俏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好在这里摩肩接踵,想摔也没地摔,只苦了后边那位兄台,给她当了回人肉垫。 “你可看出来了?”身后传来杨续的声音。 他怎么也跟着钻了过来!秦思俏的后背都能感受到他胸口沉稳有力的震颤,一下子僵在那里,也不敢回头,只盯着远处猛地点了点头。 “你瞧那边有三个石洞,像不像佛祖的眼、口?下面两块凸出的圆石,就是佛祖盘坐的双腿了,还有……”杨续津津乐道,秦思俏可是难熬,哪里还有心思找佛像,背后痒痒不说,杨续的声音一直盘旋在她头顶,叫她又有些晕船的征兆,偏偏夹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稍不留神,又贴上了他的胸膛……秦思俏只好偷偷地扎起马步…… 终于……等到飞云号驶过南山,江神庙渐行渐远,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少,秦思俏才从这尴尬的境地中获得解救,回头看杨续,双手背在身后目视远方,江风吹拂着俊逸的面庞,衣袂飘飘,从容潇洒,似是完全沉浸在锦绣河山之中。 “咳咳……”秦思俏干咳了两声。 杨续方如梦初醒般看向秦思俏,“此处风光如何?” “钟灵毓秀,巧夺天工,初见极为震撼。”秦思俏实话实说。杨续无不感慨地点了点头。 秦思俏向四周望了望:“宁小雪呢?”她还没给她道谢呢。 杨续环顾四周也不见她的身影,“许是人多冲散了。” 秦思俏正在人群中张望,却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宋子昭、苏兔!”没想到这两人也在甲板上。 两人闻声走了过来,“我说他两肯定在这儿吧!杨续可是最爱这些名山大川的。”宋子昭这话是对苏兔说的。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可看见江神庙了?”秦思俏问,希望他们不要错过了这奇观。 “早就来了,自然不会错过。”宋子昭说着,面上平平淡淡,“景是好景,就是人太多,挤得慌!”看来江神庙对他的吸引力远不如金香玉砚台。 “秦思俏你许了什么愿,说来听听?”宋子昭兴趣盎然地冲秦思俏笑道,说着还时不时瞄杨续几眼。 “我……”秦思俏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居然给忘了……秦思俏懊悔万分,这难得的机会竟然就这么错过了……都怪杨续! “你不会没有许愿吧!”宋子昭故作惋惜地直摇头。惹得秦思俏更是怄气,哀怨委屈的眼神不住地飘向杨续,心想:你赔我的江神庙,你赔我的身体康健,你赔我的一世平安……杨续却眼带笑意地看着秦思俏,眼中说不出的明亮清澈,秦思俏缩了缩脖子,她总有种被他看透心思的感觉,但愿杨续他不是真的懂得读心术。 “各位官爷!”福叔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丽城码头就要到了,小人特来送送几位官爷。” “福叔太客气了,这船一靠岸,你又有的忙了!”秦思俏开口道。 “哪里,哪里……”福叔拱了拱手说。 “这艘船打理得很不错,不过就是楼下的大通铺……”宋子昭面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你该遣人打扫打扫了!” 福叔听了宋子昭的话却笑道:“不是小人疏于管理,而是整理之后不过一天又会变成那副样子。船工们一年中有大半都待在船上,船上不比陆地,生活极为颠沛艰苦,吃饱了睡足了才有力气干活,哪里会讲究那么多呢,也没那工夫打理自己。” 秦思俏听了福叔的话脸都红了,羞愧难当地摸了摸鼻子,她没曾想到这些,跟他们比起来,自己吃的那些苦都算不上什么了,至少她有干净的床铺可以睡,有清澈的井水可以喝,有思媛和爹爹在身边……她真不该嫌弃那间通铺脏乱难闻……秦思俏抬头望向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南山,心里默默许下愿望,佛祖啊佛祖,弟子只有这么一个请求,请你一定要保佑这些善良坚强的人,保佑他们平安康健、喜乐无忧…… 第七十二章 丽城 杨续若有所思地看着秦思俏,沉吟片刻开口道:“秦思俏,该下船了。” “诶?都到了?”秦思俏向码头望去,只见人们从飞云号上鱼贯而出,码头上人山人海,十分热闹,“宁小雪回舱房了?我还有话要同她说。” “不着急!反正以后有机会!”宋子昭笑道,冲杨续挑了挑眉。 秦思俏想了想觉得也是,他们可是要去名雪居作客的,便开口道:“好吧……我们下船!” 四人随着人流下了船,到了码头上,双脚踏上土地的一刻,秦思俏油然而生一种踏实安稳的感觉,这几天在船上漂着,发生了那么多事,心一直悬着。 “丽城不愧是江南温柔乡,若不是有事在身,定要费些时日好好游览一番。”宋子昭极为开怀的样子,似是已将金香玉抛在脑后了。 秦思俏透过人群向四周张望,青石板路平整宽阔,中间马车穿行,两边行人络绎不绝,街道旁茶肆酒铺林立,再向远了望去,江南特有的小二楼鳞次栉比,马头墙上挑着飞檐,掩映于花红柳绿之中,青灰的瓦、白色的墙、红的花、绿的叶……分外明艳,这里的人透着一股与此处风貌极为契合的慵懒与温柔,那街边小摊上的吆喝声不同别处,一声悠长高扬的调子在空中打几个转儿又轻轻落下来,末了拖出一个长长的余音来,说是歌咏似乎更为贴切。在商铺前讨价还价的大姑娘小媳妇说起话来软糯娇娆,白纱衣绿罗裙,个个云鬓花颜,走起路来轻盈优雅,那一双玲珑绣鞋不时调皮地从垂至脚面的裙摆处探出来,姑娘们蓦然回眸一笑,皆成风景,看得秦思俏目不暇接,几步路走了足足有半炷香的功夫。 “风光虽好,也要先祭了五脏庙再说。”杨续笑着催促秦思俏。 秦思俏这才回过神来,摸摸肚子,早就饿瘪了,“我们快些找间客栈吧。”她还记得在许官城找客栈快把两条腿跑折了,而这里的人比许官城还要多。 杨续看出了秦思俏的担忧,开口道:“放心,丽城是江南第一大城,不愁找不到客栈。” 秦思俏了然地点点头,心想:以宋子昭的脾性,一定要找间最好的才肯住下,估计没有半个时辰是歇不下来的。 不过……这回秦思俏猜错了,宋子昭当前带路,兜兜转转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 “白鹿苑……”秦思俏抬头看向门上高悬的匾额,这名字不像客栈却像是书院,宋子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船上问过几个丽城人,都说这白鹿苑是丽城最好的客栈。” 秦思俏东瞧瞧西看看,并没有觉得多好,只是比临街的客栈清静些,大门开在巷道里,一个小小的石门,很不起眼,旁边栽种了些花草,不留神根本发现不了,往石门里望去,也是静悄悄的,仅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曲径通幽,两旁几丛矮竹,倒也雅致。四人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前走,走到底却见一堵白墙,上面有个圆形的门洞,里边似有人声,应该是客栈入口无疑了。宋子昭一马当先,苏兔和秦思俏紧随其后,跨过门洞,沁人心脾的绿意扑面而来,在外边还真看不出里边的别有洞天。 “果真是个妙处!”宋子昭赞叹道。 他们四个站着的地方,刚好能一窥客栈全貌。里面极为宽敞,入目是一片池塘,周围种了一圈垂柳,池塘里游动着不少五颜六色的锦鲤。池塘两边是两座小二楼,同秦思俏在街上看到的民居差不多,只是更大些。两座楼之间有回廊相连,回廊上一盆盆鲜花正迎春怒放,姹紫嫣红一片,回廊中有来往穿梭的小二,有坐在石凳上游戏的孩童,还有靠在石栏上投食喂鱼的旅人……无限春光竟都藏于这小小的门洞之中了。 “这里可是书中的世外桃源?”秦思俏忍不住赞道。 “有过之而无不及。”杨续说,脸上亦是一片轻松愉悦。 “左边还是右边?”宋子昭指了指两座小楼。 “右!”苏兔毫不犹豫地往右边走。 秦思俏小跑着跟上,好奇地问:“为什么?左右看起来一模一样啊!” “左边背靠山林,适于潜伏,危险!”苏兔淡定地解释道。 秦思俏一看,还真是,再看右边,高高的围墙后边是零星几栋民宅。站在这么美丽的地方竟然还能考虑到这些,不愧是苏兔,面面俱到,百密而无一疏!不过……那些黑衣人应该不会追到这儿来吧……秦思俏想到此处不由得紧张起来,谨慎地看向四周,一时间草木皆兵…… 客栈里人不多,房间都在二楼,四人付了价格不菲的银子要了四间相邻的普通客房。屋子里的陈设也与众不同,和白鹿苑的名字倒是极为相配,除了床塌还有一张惹眼的木桌放置在屋子正中央,桌上有文房四宝,还有一只甜白釉梅瓶,里边插着一根含苞待放桃花枝,像极了文人的书房。这白鹿苑的主人想必是位饱读诗书、慧心巧思的雅士。 秦思俏想好好欣赏一番,却架不住瞌睡虫的厉害,尤其是到了这么舒适的地方,困倦得直打呵欠,只好暂且辜负店家这一翻美意了。秦思俏刚撩起纱帐准备会周公去,却听见有人敲门。 “谁啊?”秦思俏猜测是店内小二。 “是我。”杨续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秦思俏伸出去开门的手缩了回来,整理好衣衫、摸了摸鬓边碎发,这才打开门来,只见杨续手里拿着一小捆牛皮纸包。 “饿了吧?给你的!” 秦思俏接过纸包,闻了闻,“是什么?好香啊!” 杨续站在门口笑着说:“是丽城有名的梅花糕,要趁热吃。你先凑合着填饱肚子,宋大公子已经睡下了,晚些等他醒来再去吃顿好的。” “多谢!”秦思俏感激地点点头。 送走杨续,秦思俏打开热乎的牛皮纸,梅花糕样子普通,白色的底上嵌着几粒红豆,圆圆的,掌心大小,秦思俏咬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得好,米糕软濡香甜,里面的豆沙细腻绵密,吃起来嘴里心里都是甜滋滋的。秦思俏很快就将梅花糕全部扫尽肚子里,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心想:自己是否也该礼尚往来,做点儿什么呢……想着想着就进入了梦乡…… —————————— 待秦思俏被窗外鸟鸣声叫醒时,已是酉时。她起身推开雕花木窗,窗外一片鸟语花香,顿觉神清气爽,这几日在飞云号上的疲乏也一扫而光。秦思俏伸了个懒腰兴冲冲地跑下楼,走到回廊上转悠两圈,又跑到池塘边逗逗小鱼,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秦思俏!”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吓了秦思俏一跳,“你怎么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秦思俏瞪了宋子昭一眼,“我哪里像猴子了!” “你是跟着咱们一起出门,还是一个人继续在这儿玩下去?” “出门?”秦思俏立刻转怒为喜,“上哪儿去?” “自然是找个酒楼填饱肚子!” 秦思俏连连点头,“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宋子昭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走吧!” ———— 宋子昭今日一身冰蓝直襟长袍,不若平日的华丽繁复,却简洁大气,一举一动尽显风流。杨续则是矩领窄袖长衫,烟灰的底上有银线勾勒的蝠纹,腰束暗红玄纹宽腰带,身姿挺拔,风采卓然。两人在街上昂首阔步,一路上惹来不少年轻姑娘秋波暗送,可宋大公子只顾东张西望地寻找美食,杨大人又目不斜视、神情淡漠,徒留几声叹息,芳心碎了一地。恐是沾了这两位美男子的光,居然有几个姑娘朝着男装打扮的秦思俏抛媚眼,闹得秦思俏胆战心惊…… “我看此处甚是不错!”宋子昭停下脚步,指着眼前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道。 秦思俏抬头一看,的确很符合宋子昭的喜好,十分气派。三人跟着宋子昭进了酒楼,一个小二笑脸相迎,“各位客官,不好意思,今日客已满了。” “满了?”宋子昭不解地指着里面的空桌问,“那不是吗?” “这些早就被客人订下了,实在是抱歉,还请客官海涵!” 没想到这间酒楼如此吃香,几人正欲另寻他处,却听二楼有一男子的声音传来,“四位若是不嫌弃,可与在下同桌。” 四人不好拂了那人的意,又有些好奇之心,遂决定应了那人。 “如此,多谢阁下!”宋子昭回应道。 “客官里边请!”小二乐呵呵地引四人上了楼进了一雅间。 只见里面仅有两个人,都站起了身来,皆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一位应当是方才说话的男子,身材高大,看上去俊朗不羁,另一位……是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高高瘦瘦,瓜子脸,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那一双丹凤眼长得极好,媚而不俗,黑白分明,望向他们四人时,目光坚定,毫不游移,英气逼人,不似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儿。 宋子昭见对方有女子在场,便开口询问道:“不知二位可方便?” “列位请坐,在下与舍妹小聚,无意间听到几位的谈话,见各位器宇轩昂,有意相识,又恐唐突了诸位。” “哪里哪里!兄台慷慨豪爽、气度不凡,我等不胜荣幸。”宋子昭抱拳道。 四人落座后又唤来小二添了不少好菜,酒过三巡,秦思俏对这二人已有了不少了解。他们兄妹两都是武林中人,男子叫做江威,女子叫做江飞燕,从宋子昭和杨续二人的表情言语中可以看出,江家在武林中的地位不容小觑,而且是令人敬仰的名门正派。没想到刚来丽城就能遇上这等人物,叫秦思俏好不欣喜。 第七十三章 江飞燕 江飞燕说话不算特别多,哥哥说上十来句她跟着应一声,谈到有趣之处,也跟着大家谈笑风生。言辞沉稳老练,常一语中的,令人拍案叫绝,席间与杨续几番往来丝毫不落下风,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多识的人。年纪虽轻但并不张扬,难得的含蓄内敛,恰到好处的恭维与谦让叫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说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也不为过。秦思俏默默看在眼里,乐在其中,宋子昭和江威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杨续和江飞燕是惺惺相惜,苏兔则是忙于应付江氏兄妹的劝酒……秦思俏看着看着总觉得江飞燕一双眼睛爱在苏兔身上转悠,眼神中并无恶意,想必苏兔也早已察觉,只不动声色地继续坐在那里,一如既往的警觉。酒酣耳热之际,店小二在门帘外开口道:“江大侠,有位客官说有要紧事找您。” “少主!属下有要事禀报。”门外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秦思俏看向江威,等着他发话,却不曾想江飞燕起身道:“门外候着。” 不止秦思俏,杨续、宋子昭和苏兔眼中也皆是惊讶之色,少主是江飞燕?赫赫有名的江家,居然是女子掌权? “诸位,在下先行一步,照顾不周,请诸位多多包涵!”江飞燕抱拳道。 四人起身,杨续开口道:“江少侠客气了,处理急事要紧。” 江飞燕开口道:“诸位还请一定光临寒舍,就此别过!”说完还扭头看了苏兔一眼。 四人目送江女侠离开后才又重新落座,不约而同地低着头沉思起来,江威见此情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四人不解地看着他。 “贵客是否在想,为何家中主事的是舍妹而非在下。”江威习以为常地开口道。 秦思俏微微颔首,江威见此笑得更深,“舍妹飞燕自小就悟性极强,是个武学奇才,聪明伶俐,智勇双全。”江威一脸的骄傲之色。 杨续很适时地开口赞道:“江少侠的确人中龙凤,巾帼不让须眉!” “在下不才,对武术丝毫没有兴趣,虽跟随爹娘习得一些皮毛但难以得其精髓,难堪大任,好在有我这个聪慧过人的妹子,才得以在爹娘过身后继承江家绝学,主持门内事务,挑起大梁……” “江大侠过谦了,这份坦荡开阔的胸襟又岂是凡人能有的!” “杨公子和诸位都是明白人,在下便有话直说了,今日与舍妹在此处恰好见到四位路过,见四位不俗,便猜测起四位武功深浅。”江威说到这里略带抱歉地笑了笑。 “无妨,学武之人皆有此心。”杨续笑道。 “飞燕是个武痴,遇到高手总要与人过过招,切磋武艺,否则寝食难安……”江威说到这里看了看四人。 秦思俏会意地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因为这个才被请了上来,看来这顿饭不能白吃了!只是……江飞燕也太会挑人了…… “飞燕断言苏少侠武功非凡,还望能与苏少侠切磋一二。”杨威诚恳地望向苏兔。苏兔自然不会管什么“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说法,一个眼神看过去,不用开口就让人退避三舍。为了避免尴尬,宋子昭开口道:“苏兔不善言辞,她这意思就是答应了!”说完偏过脑袋不敢看苏兔的脸。 苏兔脸色阴沉,好在没有当面发作,三人俱是捏了一把汗。 “各位会错意了!”江威摇着头苦笑道,“在下是想苏少侠千万别答应与飞燕比武。” “咦?”秦思俏忍不住惊讶地看着江威。 “哎……”杨威一杯美酒下肚,“在下虽学艺不精却也能看得出苏少侠是一等一的高手,远在飞燕之上,飞燕一门心思钻研武术,每每与人切磋都落得一身伤,她做事向来稳重,只一遇到这件事情就会糊涂,刀剑无眼,在下担心有个万一……”江威言语中透着关切,对于妹妹的爱护可见一斑。 “我定不会与令妹比武。”苏兔坚定地开口道,她一出手必定见血,这江威如此疼爱妹妹,到时候免不了找她算帐,江家好歹是武林中的大门派,她不想惹麻烦…… “有苏少侠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来!江某敬苏少侠一杯!”江威喜不自禁地朝苏兔举起酒杯。当然……苏兔还是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 “江大侠若不嫌弃,这杯酒在下替她喝了!”宋子昭解围道。 江威自然而然地顺着台阶下来,“宋公子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江某眼拙,竟没看出来!” 一句话说得在座四人均是一愣,没看出来?没看出来什么? 江威看看宋子昭又看看苏兔,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秦思俏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伸手捂脸,实在不敢看这场面……这误会……实在是太尴尬了…… 宋子昭举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是喝呢……还是不喝呢……想了想还是一饮而尽,酒还未下肚就着急解释道:“江大侠,你误会了……在下同苏兔并非……” “江某明白!宋公子你无需多言,都是过来人……”江威看似已有些醉意。仍笃定苏宋二人是一对儿,“看得出,宋公子……是个有担当的人……我家飞燕怎就碰不上这么会疼人的好男儿……哎……苏少侠好福气!” 宋子昭已经石化在酒桌上,这恐怕是他头一次在这样的场合里遭遇窘境,苏兔周身已隐现杀意,看得出,忍得十分辛苦……始作俑者却醉意阑珊,什么都没有发觉…… 秦思俏看向杨续,杨续也正看着她,二人当机立断,一前一后起身,杨续率先抱拳道:“江大侠,时辰不早了,今日吾等就先行告退,多谢二位盛情款待!” “好,天色已晚,江某……不便多留,改日在家中设宴,还请诸位赏脸!” “恭敬不如从命!” …… 四人同江威道别后走出酒楼,望着满天繁星,这才惊觉已至深夜,一顿饭吃了好几个时辰。秦思俏走在苏兔和宋子昭中间,气氛有些诡异,便开口道:“今夜的饭菜其实挺一般的……”宋子昭没有接话,苏兔……秦思俏也没指望她能开口。 “是啊,也不知为何生意这样好。”杨续接话道。虽然在夜里看不太清,秦思俏还是给他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我觉得还不如那梅花糕呢!杨续你在哪儿买的?现在还能买到吗?”秦思俏继续努力地打开话匣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宋子昭终于开口,“梅花糕?什么梅花糕?杨续你买了梅花糕?” …… …… 秦思俏一颗心狂跳,杨续他难不成只给她一人买了!就缺那点银子? “苏兔,你吃过什么梅花糕吗?”宋子昭反应过来,立刻问向苏兔,哪儿还有半点尴尬。 “未曾。” “哦——”宋子昭阴阳怪调地拖了个大长音后便不再言语。杨续始终一言未发,似是没听到这番对话。秦思俏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 …… …… 气氛依旧诡异得很。 —————————— 四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走了一阵子,前面却传来一阵喧闹。秦思俏抬头看去,只见三丈外有一间酒楼,灯火通明,依稀可见一些女子站在大门口,还有一顶顶轿子进出侧门,心想:真奇怪,来时走的就是这条路,却不曾见到这番热闹的场面。 杨续突然开口道:“换条路走吧。” 宋子昭应声道:“哪有别的路可走,再说了,丽城的花街柳巷可是声名在外,哪条路上也躲不过。” 秦思俏这才明白前面要经过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酒楼,而是只有晚上才做生意的勾栏院,那些站在门外的都是烟花女子,那些进进出出的轿子是……秦思俏想着脸都红了,好在天色暗。 离那地方越来越近,秦思俏越发好奇起来,她还从未见过勾栏院,也未曾见过窑姐儿,虽说良家女子应该远离这地方,但秦思俏心想,反正也无路可走了,情非得已,不算做数,再加上自己此刻是男装打扮,算是男儿身。这样一想心中的羞愧感已消失大半。 “哟,几位客官,走累了上来歇会儿吧,我们芸海阁的姑娘一个赛一个水灵!”眼尖的老鸨见着宋子昭和杨续一身打扮,便知是有银子的主儿,迈着小碎步就往上迎。秦思俏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穿红戴绿,脸上抹了厚厚一层白粉的中年妇人往他们跟前凑,精明的眼珠打着转儿。后边的姑娘挥舞着桃红的绢帕娇声唤着:“大爷,进来进来,让奴家陪你喝两杯。”声音能滴出水来。二楼还有个姑娘倚坐在楼头揽客,提着纱裙,故意露出一截小腿,十分香艳,见秦思俏抬头望她,媚笑道:“哟,小公子好生俊俏呀!”那嗓音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秦思俏赶紧低下头,双颊滚烫,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莫要与她们对上眼。”杨续低声道。 秦思俏于是目视前方,学着杨续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加快脚步,好不容易从脂粉味儿中逃脱开来,额头竟冒出汗来。再看杨续和宋子昭,神色如常,似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苏兔依旧不为所动,面不改色。秦思俏总觉得那鸨母还跟在后边,不放心地朝后面瞄了一眼,这一眼可看到了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只见一身黑色劲装的江飞燕从芸海阁侧门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一个女子,两人在花灯下站定,说着些什么,江飞燕脸上带着笑意,似是心情不错。那女子背对着秦思俏他们,看不清面孔,但仅从婀娜的背影即可看出是位美人,加上袒露在粉色绢纱外的双肩,雪白圆润,叫人浮想联翩。 “秦思俏,怎么了?”杨续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后面,开口问道。 “再看下去,那些姑娘又要来缠着你这位俊俏的小公子了。”宋子昭玩笑道。 “快看,那是江飞燕!” 三人顺着秦思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是她,一身黑衣,一脸英气,在一群红粉之间极易辨认。 第七十四章 丽城双姝 “江飞燕怎么会在这儿?”宋子昭奇怪道。 “还同一妓子相谈甚欢……”杨续亦是想不通。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江飞燕又是男儿性情,与青楼女子结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秦思俏想了想说,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理由。江飞燕席间因急事离开,如今却出现在芸海阁,着实令人费解。 “话虽这么说……但江飞燕尚未出阁,进出这种地方总是不妥的,江家是正统武林世家,照理说不会与这种烟花之地有太大关系……”宋子昭皱眉道。 正猜测着种种可能,江飞燕却突然举目朝他们这儿看了一眼,想是看见了他们四个。她对眼前的女子说了句什么,那女子便提起罗裙往侧门进了芸海阁。江飞燕抬脚往秦思俏他们这边走来,四人此刻回避已是来不及,只好坦然地站在那儿。 “诸位贵客怎么不多待一会儿?”江飞燕客气地说,脸上带笑,“可是哥哥他又喝多了?” 宋子昭摆摆手:“江大侠热情好客,我等与其相见恨晚,只可惜天色已暗,不好再叨扰下去。回客栈的路上见着江少侠在此处,承蒙照顾,因此想同少侠打声招呼。” 江飞燕了然地笑了笑,“四位贵客住在哪里?不如让在下差人送各位一程。” “吾等就住在白鹿苑,几步路就到了。不劳少侠费心了。” 江飞燕点点头,“各位远道而来,定有些乏累了,今夜迟了,明日再聚,告辞!” “江少侠慢走!” “慢走!” 江飞燕干脆利落地转身朝酒楼的方向走去,看来是去找江威了。 “江飞燕方才是不是说明日再聚?”秦思俏问道。 “没错,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邀请我们了。”杨续回答道。 秦思俏看了看苏兔又看着杨续,担忧地说:“一定要去吗?苏兔是不会与她比武的。” “放心,堂堂江氏,不会为难我们的。” 秦思俏想想也对,是她杞人忧天了。江飞燕是讲道理的人。总不至于逼迫苏兔与她比武。 ---------- 晚上,白鹿苑内静悄悄的,和外面的灯红酒绿简直是两个天地,没有了吵闹声秦思俏反而有些不习惯了,睡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江飞燕和那个青楼女子的身影总在她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第二日,秦思俏起了个大早,觉得精神不错,想着去街市上逛逛,将昨夜修好的一封家书给寄出去,没料到那三人比她起得更早,已经坐在一楼大堂一张八仙桌上喝早茶了。 “你们可真早!”秦思俏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见三人精神不错,看来昨夜睡得都很好。杨续和宋子昭还穿着昨夜的那一身,因而他们这一桌极为瞩目。秦思俏如今面对这些探寻、妒忌、艳羡的眼光也有了视而不见的本领。 “哪里是我们起得早,是江飞燕江女侠起得早!”宋子昭说着朝桌上一张白色封皮的请帖努努嘴,“一大早就差人送来了。” 秦思俏拿来打开一看,封皮正中竖着贴一张红纸条,纸条上书: 欲于今日午间具饭,以尽地主之谊,敢幸不外,他迟面尽。 ——— 右谨具呈, 江飞燕札子。 字迹清逸大气,字如其人。 “怎么也没说江家在何处?”秦思俏将这极为简洁的请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马车已在巷道口候着了!” “什么?这么早?”秦思俏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子昭,这不是明摆着一定要去赴宴么……这江飞燕还担心他们插上翅膀跑了不成! 宋子昭点点头,“说是为方便咱们出行备下的,在丽城内供我等随意差遣。” 秦思俏点点头,心想:大门派就是不一样,什么都提前想到了,江飞燕做事如此周全细致,不愧是主事的。就是让人觉得很不好对付,绝不愿与此人为敌。 “小二!”杨续唤了一声。 “来了,来了!客官有何吩咐?”小二憨厚地笑道。 “去邮驿给这位公子送封信。”杨续冲对面的秦思俏抬了抬下巴,说着在桌上放了两枚铜钱。 “好嘞,这就给客官送去!” 秦思俏将手里的信笺递了过去,没想到白鹿苑服务如此周到,还能帮着送信。 “小二你等等。”宋子昭拦住他,“去给爷捎点梅花糕来!” “爷您要哪家的梅花糕?” “自然是要最好的!捎回来……银子找他要!”说着挑眉看着杨续,笑得耐人寻味。 “小的明白,爷您先用着茶,马上就去办!”那小二一溜烟就跑得没影儿了。 杨续不疾不徐将手中折扇收起,用扇柄敲了敲桌子,看着秦思俏开口道:“你昨日怎么没给咱宋公子留点儿梅花糕呢!”语气表情竟满是埋怨之意,声音比平时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我……”秦思俏抬眼对上杨续,心下了然,眼珠子一转,接着说:“是我不好,肚子将好饿了,便贪了嘴……想着宋大公子应是不会在意这两块小糕点的……”一脸委屈。 左右邻桌听得清楚,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哪儿是两块小糕点!可足足有五块呢!你至少也要给他留一块才是!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怎么还摸不清别人的脾性呢!这一块梅花糕对咱们宋公子有多重要你知道么!”杨续疾言厉色的,就差拍桌子训斥了。 “我……”秦思俏垂下头,“我下回注意便是了……” “下回什么呀!你瞧宋公子从昨夜一直生着气!还不道歉!” 宋子昭看两人唱着双簧,完全傻了眼了,只见邻桌的几人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这人看着仪表堂堂的,怎么这么小心眼……” “就是,找男人还是要找有良心的,光卖相好可没用!” “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为了两块梅花糕为难别人,太差劲了,这一身穿戴得要好几十两银子了吧!为富不仁!” …… 宋子昭那一张俊脸此刻叫一个精彩,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黑,比变脸有趣多了。这回亏吃大了,宋子昭这么要面子的人,竟在这么多人面前跌了份,偏偏有口难辩。 杨续还嫌不够热闹,冲秦思皱眉道:“你怎么了,快道歉啊!否则一会儿梅花糕到了可没你的份!” 秦思俏强忍笑意,转向宋子昭正欲开口。 “停!”宋子昭伸出一只手示意秦思俏住口,“免了,别听杨续胡说!我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哦……”秦思俏见好就收地端端正正坐好,任谁看了都是个斯斯文文的俊俏少年郎。 杨续“唰”地打开折扇,遮住了大半边脸,一双新月般的眼睛泄露了此刻的忍俊不禁。 正在这时,方才跑腿的店小二急匆匆地赶了回来,见了宋子昭便递上一包梅花糕,邀功似的笑道:“爷!您要的梅花糕到了!” 宋子昭一听“梅花糕”二字就头疼,双眉紧蹙,赶紧掏出铜钱打发他,那小二又回了杨续一句“信已送到”便识趣地跑开了。 看着桌上这扎眼的梅花糕,宋子昭脸黑得不行,恶狠狠地瞪了杨续一眼,便伸出手往秦思俏面前一推,“吃吧。” “给我?”秦思俏抬头问道,一脸的人畜无害。 “都给你,快趁热吃吧……”宋子昭脸上带笑,但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已是气得快要发作。 秦思俏瞥了眼杨续,杨续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仿佛在说,“干得漂亮,犒劳你了!”秦思俏便放心大胆地大快朵颐起来。 突然想到苏兔还未尝过,便开口问道:“苏兔,你可尝一点?”秦思俏看向苏兔时分明瞧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 宋子昭这厢实在是如坐针毡,本想捏着杨续这个把柄,让他听着“梅花糕”三个字就紧张犯难,不曾想到头来被杨续这只狐狸反将一军,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不同他玩心眼了! 这时,从门外走进两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穿金戴银,一身酒气,看样子是喝了一夜的酒。其中一人进了门就大声喊道:“小二,弄点管饱解渴的来!”将围着宋子昭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另一人一开口就露出两颗大金牙,嗓门也不小,“我说……这什么破地方……一个能看的都没有!”口齿不清,不知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原本就如此。两人一阵嚷嚷就一屁股坐在堂中央一张桌上。 小二很快给两人上了两碗阳春面,他们也不顾周围人自顾自地吃起来,“哗啦啦……”声音奇响,秦思俏不由自主地看向他们,心中好奇得紧,居然有人能把面条吃出这么大的声音来,此起彼伏,还挺有节奏感。众人一直看着两人把碗里的汤给一口干了,还打了两个惊天的饱嗝,才勉强把掉了一半的下巴收了回去。 那两人吃饱了也不着急走,一边喝茶一边咋咋唬唬地说起话来,“都说丽城是温柔乡,是美人窝,我呸!花了格老子的那么多银子,全是些庸脂俗粉!” “那花魁不见也罢!也就这等货色!那江上什么燕,雨里什么海棠的,都他奶奶的是骗钱的!”两人污言秽语,旁若无人地聊起他们的青楼见闻来。 秦思俏听到“江”、“燕”二字,不禁联想到江飞燕,又由青楼想到芸海阁,觉得一定不是巧合,便拉住身旁经过的一个跑堂的,小声问道:“这两人说的是什么呢?” 那跑堂的压低了声音笑着说:“说的是丽城双姝,江飞燕和花雨棠。” 秦思俏一惊,“江女侠我是知道的,花雨棠又是何人?” “客官您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啊!”那跑堂的弓着腰掩着嘴说:“花雨棠是丽城第一大青楼芸海阁的头牌,誉满江南的名妓!” 第七十五章 花雨棠 秦思俏更是吃惊,怎么会把这两人放在一块并称丽城双姝呢,难道江飞燕就如此大方!就算江飞燕不拘小节,江家这么大的一个门派,又怎能容忍家主与妓子相提并论。秦思俏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那小二见她烦恼,以为她动了心,“客官,这两位……一位英姿飒爽,一位风情万种,但都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秦思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 “客官甭客气。”说着又去忙活了。 “你们说,昨夜同江飞燕说话的女子会不会是花雨棠?”秦思俏问向三人。 “你如此好奇,待会儿自己去问问江飞燕不就得了。”宋子昭说,“这江飞燕的确不俗,是位不可多得的冷美人儿,一介烟花女能与她比肩,若没有沉鱼落雁之貌可说不过去啊!”说着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 听宋子昭这么一说,秦思俏更加想见见那位头牌名妓了,她见过的美人,宁小雪算是有着出尘之姿,千里挑一的佳人,且品貌相当,实在难以想象还有人能在容貌身姿上更胜一筹。 “别想了,我们赴完宴就要赶路,没这个机会一睹芳容了。”杨续看出了秦思俏的心思,趁早断了她的念想。 不过杨续这次算是说错了,秦思俏的运气就是这么好,还真就见到了这位千金难求的江南名妓! —————————— 四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绕着丽城跑了一大圈,一来见识见识江南水乡的风土人情,二来不好空着手上门,需买些赴宴的礼物,这车夫十分勤快,拉着他们东奔西走毫无怨言,还给他们说些丽城的奇闻轶事来解闷。 差不多到了巳时,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四人下车一看,正门上高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江宅”二字。不肖多说,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江宅和别处民居并无多少不同,只是多了几栋小楼。仅从外观来看,还以为是哪个富商大贾或是官宦人家的大宅子。四人跟着门前早已恭候的两位门童进了金柱红漆的大门,两个童子眉清目秀,不过十一二的年纪,从步伐中不难看出是习武之人。高高的马头墙内是一大片开阔的空地,没什么花草树木,显得有些空荡,秦思俏看向四周,见空地两边排放了一些兵器,刀戟剑矛应有尽有。对面是一处矮楼,匾额上烫金的三个大字,“议事堂”,这才明显感受到了不同于民居的江湖之气。 “江氏为何住在城中?江湖人士不都爱隐居于山林中吗?”秦思俏小声问身边的杨续。 杨续偏过头轻声道:“大隐隐于市,且建于城中,人尽皆知,更显得江家无所畏惧、坦荡自信。” 秦思俏点点头,心中敬意更甚。 四人绕至议事堂后方,这才看到江家来来往往的仆从,忙归忙,却井然有序,都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四人被带至正厅,江威与江飞燕已经站在门前笑脸相迎,几人相见客套了一番终于入了席。秦思俏转悠了一早上已经有些饿了。见了一桌子好菜胃口大开。 “都是些家常便饭,诸位莫要客气,只当成是自己家便好!”江威说着命仆从上前敬酒。 那上前斟酒的小厮不小心碰倒了一只酒杯,眼见着要落地,却被他用脚背稳稳接住。 “江氏果然是世代习武之人,连家中仆从都个个身怀绝技。”宋子昭赞道。 “哪里,宋公子过奖了,做事毛毛躁躁的,是在下管教无方!”江飞燕谦逊地开口道。 “还不快去换个干净的杯子来。” “是!” 江飞燕笑吟吟地看了看在座的四人,开口道:“四位想必也是同道中人,武学造诣必定不浅。”这是要把话往正事上引了。 “谁人不知江氏乃武林翘楚,我等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哪里谈得上造诣一词。”宋子昭说。 江飞燕闻言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招呼几人用菜,间或举杯邀饮……待几人酒足饭饱后又沏了壶上好的龙井,正天南海北的聊着,一小厮前来禀报,“雨棠姑娘到了!” 秦思俏眼睛一亮,心里已知来者何人,遂眼巴巴地向门外望去。 “雨棠来得真是时候!”江飞燕高兴地站起了身,“速速请至庭院!” “是!”那小厮躬身应道。 江飞燕转而对秦思俏他们说:“还请各位移驾庭院。” —————— 庭院中有一座八角亭,亭内放置了一张古琴,四人在八角亭前的石桌边落座。秦思俏猜想那位花雨棠该出场了,故意开口道:“没想到江女侠还擅长音律!” “哈哈,秦公子此言差矣,演奏古琴的另有他人!” 话音刚落,一个小丫头往庭院这边缓缓走来,后边跟着一位臻首娥眉的美人,雪白修长的脖颈与双肩连成一条优美动人的弧线。珍珠白的盘领阔袖衫,石榴红缎面百褶裙,手挽轻烟雪纱,鹅黄丝绦束起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三千青丝盘成芙蓉髻,斜插一支翡翠如意簪,行如弱柳扶风,摇曳生姿。女子走入八角亭内面对众人福身施了一礼,颔首低眉,自报家门道:“奴家芸海阁花雨棠。”声如黄莺出谷。 “可把你盼来了,今日辛苦你了。”江飞燕站在石桌边笑道。听语气同花雨棠极为熟稔。 “说这话可就见外了,雨棠也是许久未来拜访,正愁找不到机会来讨杯酒喝呢。”花雨棠说着抬起头朝众人展颜一笑,这才让人看清庐山真面目。雪肤桃腮,一双桃花眼含羞带怯、勾魂摄魄,鼻如玉柱唇若涂丹,左颧上一粒朱砂痣平添几分娇媚,全无风尘之气…… 秦思俏看看周围的人,在场的男子皆清一色地前倾着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花雨棠,连宋子昭和杨续也不例外。秦思俏心中感叹,花魁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这一个两个的都被迷得七荤八素……正偷眼看着杨续,却见他突然偏过头看向自己,秦思俏被抓了个现行慌忙躲避杨续的视线。 “今日风光正好,亦有贵客临门,雨棠你弹奏一曲助助兴吧!”江飞燕开口道。 花雨棠莞尔,“既是良辰美景,琴音未免单调了些,飞燕何不舞上一曲?” 秦思俏讶异地看向江飞燕,没想到江飞燕竟会跳舞,真是叫人始料未及。 江飞燕很是干脆地回应道:“也好!许久没同你和上一曲了!小六子!” “少主!”一长随闻声应道。 “去把我的乾坤剑取来!” “是。” 宋子昭闻言兴奋不已,对杨续说道:“今日竟有幸得见闻名天下的乾坤剑,不虚此行!也不知能否见识到江氏的飞花决!” 秦思俏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乾坤剑什么飞花决的…… “乾坤剑是江飞燕的兵器,江湖十大名剑之一。”坐在一旁的苏兔出言相告。 “那飞花决呢?” “飞花决是江家祖传的武功招数。” 秦思俏恍然大悟,原来是江飞燕是要舞剑。秦思俏自小习武,对武功招数和兵刃也十分感兴趣,听了苏兔的话更是兴趣盎然。 “噌……”八角亭内,那古琴发出一阵疾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花雨棠玉指皓腕抚上琴弦,琴声倾泻而出,却不似眼前温柔如水的美人儿,急越如飞瀑,颇有先声夺人之势。杨续手中把玩着的折扇此刻也安安静静地停在手心中,面上是激赏之色。 琴声蓦地急转直下,婉转低回,如风吹落叶,盘旋而下……此时一身黑衣的江飞燕纵身跃入众人视线,身轻如燕,一个旋身轻盈地落在地上,而琴声也恰好戛然而止,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想来是经常如此已经有了默契。众人还未来得及鼓掌叫好,只听琴音骤起,如风中松涛,由弱到强再由强渐弱,操琴的技艺了得,而江飞燕的孤决身姿此刻也震撼人心,双手自腰间抽出一长一短两把宝剑,合着琴声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又流畅优雅,手腕翻转间,剑气萦绕周身,散发出寒霜般的凉意,与剑术融为一体的江飞燕此刻才算是真正展现出她独有的魅力来,遗世独立、风华绝代! 秦思俏目不转睛地看着,江飞燕一个后翻,翩然跃至半空,仰面朝天,朝她这边舒展双臂,乾坤剑如一对强劲的翅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秦思俏这才看出这乾坤剑地妙处,一左一右每一招每一式都完全不同,令人叹为观止,要习得这样的剑术必要一心二用,而且左右手的配合还要统一协调,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实在不易,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是难以练就的,而江飞燕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可见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飞花决!”苏兔的声音传入秦思俏的耳朵,只听琴声高潮迭起,有万马奔腾之势,江飞燕也使出绝招,左手持乾右手持坤,单腿点地,左手向身前一刺,那乾剑飞速左右摆动,右手在身后朝上横劈过去,一道铮鸣划过长空。剑尖因极速震颤仿若开出了两朵繁花……一曲终了,江飞燕收回乾坤剑面对众人抱拳:“献丑了!”花雨棠亦起身福了一福,是与琴音完全不同的温婉娴雅。 宋子昭最先反应过来,起身鼓掌道:“好!今日江女侠和雨棠姑娘真是令吾等大开眼界!” 秦思俏和杨续也是齐齐应和。江飞燕的目光落在不为所动的苏兔身上,微微皱眉,抱拳道:“过奖!,雨棠的琴音自然是人间难得,在下的武功却是拙劣得很,怕是难入苏女侠的眼。” 此话一出,三人俱是侧目……这是要与苏兔比武的架势。 第七十六章 去而复返 苏兔不言语,在他人看来就像是默认了江飞燕的谦词一般。江威一脸焦急地看向宋子昭,宋子昭无奈,走至苏兔身前笑道:“江少侠武功卓越,苏兔她是看得入了迷,沉醉其中了!呵呵!” “哦?”江飞燕明显不相信,绕过宋子昭盯着苏兔道:“苏女侠定力非凡,在下佩服,还望以武会友,恳请苏女侠指教一番!” “啊……哈哈哈。”宋子昭笑得艰涩,“这……恐怕不大方便。” 江飞燕望向宋子昭,认真地问道:“有何不便?” “这……这……”宋子昭瞟了杨续几眼,内心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杨续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打定主意见死不救。 “吾等还要赶路前往玉衡山,已误了时辰,不好在府上叨扰下去。” “这又何妨,玉衡山离此处不远,在下遣人送四位一程,快马加鞭,绝不拖延!” 江威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丫头!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呢!”说着瞄了瞄苏兔又瞄了瞄宋子昭。江飞燕一脸茫然,全然不知兄长的意思。一旁的花雨棠却是看了出来,毕竟身处青楼,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她凑到江飞燕身边耳语了两句,江飞燕脸上的神色却更加疑惑不解,直率地开口道:“难不成宋公子是怕我伤了苏女侠?切磋武艺向来点到为止,宋公子还请放心!” 矛头莫名其妙地指向了宋子昭,江飞燕只等着宋子昭点头,秦思俏在一旁看着真为他捏了把汗。 “这……在下……她……”宋子昭想破了脑袋终于是灵机一动,对江飞燕小声道:“不太方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 花雨棠莲步轻移,“公子不妨告诉奴家。”说着挨近宋子昭。 宋子昭会意地点点头,掩着嘴凑到花雨棠耳边细语了两句,只见花雨棠露出惊讶的神色,一双美目在苏兔身上扫了一眼,随即抿嘴轻笑,“公子,奴家省得了。”说完又对着江飞燕耳语。 秦思俏看得一头雾水,不知宋子昭耍了什么滑头。那江飞燕听了花雨棠的话露出震惊和惋惜的表情,沉思良久,无奈地开口道:“是在下唐突了,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怪不得苏女侠胃口不好,昨夜和今日都没怎么动筷子……实在抱歉!” 杨续略一沉吟,轻摇折扇的手突然停了下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子昭,宋子昭回了他一个生无可恋的眼神,在秦思俏看来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悲壮,只是依旧不明白宋子昭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好在目的达到,江飞燕还就真的因为这寥寥数语打消了比武的念头。苏兔则低着头思索着江飞燕那句话里的含义,在花雨棠和江飞燕眼中却是她不好意思再抬头了…… 宋子昭心想:苏兔早晚要回过神来,趁着还没出大事之前得赶紧离开江家。便开口对江威和江飞燕道:“今日承蒙二位盛情款待,吾等感激不尽,只是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他日定当前来拜会!” 心情大好的江威起身道:“哪里,贵客远道而来,寒舍蓬荜生辉,只可惜不能多留诸位几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保重!” “江大侠保重!” 杨续、秦思俏、苏兔随即起身道别。 “在下送诸位一程!“江飞燕虽不能达成心愿,礼数却依旧不偏不废,尽显大家风范。 四人也不好推脱,“有劳江女侠!“ “奴家也该告辞回芸海阁了,否则妈妈又得唠叨了!“花雨棠笑靥如花,眉眼间却沁着忧思。 江飞燕闻言皱眉怒道:“哼!她若是烦你了,只管告诉我,看我不掀翻了芸海阁让她沿街讨饭去!“ “好啦,好啦!飞燕你和她置什么气,客人们还在这儿等着呢,莫要怠慢了……”花雨棠劝道。 “好吧,你先回,我晚些来寻你!“ “嗯……“ 四人与花雨棠匆匆一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不胜唏嘘…… 四人坐上马车先回白鹿苑取行李,宋子昭担心苏兔要琢磨方才的事情,便打开话匣子东拉西扯。 “现在总算是知道江飞燕为何与一妓子相亲厚了。“ “花雨棠的确并非普通青楼女子,琴艺超群。“杨续赞道。 “比你还差了些!”宋子昭断言道。 “你会弹奏古琴?”秦思俏没想到杨续还通晓音律。 “略懂一二。” “杨续你就不要谦虚了!”宋子昭探过身子对秦思俏一板一眼地说:“不是我说大话,皇宫里的琴师也得甘拜下风啊!” 秦思俏望向杨续,脱口而出:“你除了会跳大神还抚得一手好琴哪!” 杨续愣了一下,对秦思俏摇摇头,“不曾比较过。”心想:我在你心里边就是个会抚琴的神棍? “你叹什么气呢?”秦思俏问到,“花雨棠的琴技有那么高吗?” “这倒不是,只是她的琴声不像青楼女子。” 秦思俏点了点头,“从琴声听来,花雨棠心胸开阔、放达不拘,虽陷于泥沼却有着汪洋恣肆的心境,和江飞燕投缘也是情理之中。” “两人算是互为知音了,飞花决虽然精彩纷呈,江飞燕却舞出了萧瑟之感,她这份寂寥之情花雨棠是懂的……”杨续感慨道。 “可惜……花雨棠沦落花街柳巷,糟蹋了一位佳人啊!”宋子昭叹道。 …… 四人收拾好行李离开白鹿苑,又回到江宅大门前时,江飞燕已经牵了马匹等候多时,“在下送诸位出城!”说完潇洒地翻身跨上马背,示意他们回马车上坐。 “江女侠,骑马更快些,可否暂借几匹马?”秦思俏问。 “马匹倒是多得很,只是此去还有一段山路,多有颠簸,苏女侠的身子……”说着欲言又止地看向苏兔。 苏兔被这眼神看得一激灵,心中疑惑不安,再回想庭院中的一番话…… “不用!不用!苏兔身体强健,可以骑马!”宋子昭慌忙打岔道。片刻功夫,他已是一身冷汗,此刻若是让苏兔悟出来还得了! 江飞燕疑惑地命人又牵了四匹马来。四人上了马,江飞燕当先走在前面,没两步又回过头来忧心忡忡地看向宋子昭和苏兔,“当真无碍?” “当真!当真!没问题!没问题!” 秦思俏看宋子昭这如临大敌的样子,心想这是撒了什么弥天大谎,至于怕成这样吗!苏兔还会吃人不成! 四人出发时已过申时,本可以一路策马扬鞭而行,江飞燕却慢悠悠地在前面带路,遇到坑洼不平处还小心翼翼地拉着缰绳仔仔细细地绕过,不时回过头来提醒四人,准确地来说是提醒苏兔……就这样一路晃晃荡荡,半个时辰过去了还在丽城界内。秦思俏可是肠子都悔青了,坐在马上直打瞌睡。杨续跟在秦思俏后边看着她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唇边漾起一圈圈涟漪,解了不少乏闷。 “江女侠,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吧,剩下的路我们走过去便可。”宋子昭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这哪成!这条路可不短呢,前边还有几条岔道,就是本城人也常常走错道绕远路。”江飞燕热心地解释道。 宋子昭只得继续揣着个兔子在怀里,惶恐不安地赶路,所幸江飞燕话语不多,没再提苏兔的事儿。 眼瞅着日头西斜,前路漫漫,行人也渐渐稀少。只听身后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朝他们这边过来。五人将马匹驱至路边,给来人让出一条路来,没想身后有人叫喊道:“少主!” 江飞燕回头一看,“小六子?”神色匆匆的正是江飞燕的长随小六子。 小六子在江飞燕面前勒住马,急道:“少主不好了!雨棠姑娘出事了!” “这才分开多久怎么就出事了!我不是让你把她送回去的么!” “是送回去了!可芸海阁的鸨母将姑娘拘了起来。” “你可知所为何事?”江飞燕冷静地问道。 “是姑娘身边那个叫初蕊的丫头来通风报信的,说是我走后不久姑娘就同鸨母吵了起来,鸨母似是逼着姑娘做什么事儿,姑娘不从便被拘了起来。我再去芸海阁便见不着姑娘了,我担心姑娘安危不敢与那鸨母来硬的。” “好!我明白了,初蕊现在何处。” “在我那儿待着。” “我这就回去!小六子你送几位贵客出城,不得有误!”江飞燕说完一脸歉意地看向杨续他们:“今日不巧,那鸨母又作怪了,还需我亲自前去走一趟,在下就此与诸位别过了!” “雨棠姑娘的事要紧!”杨续回应道。 江飞燕拽起缰绳掉了个头,扬手一鞭绝尘而去。 “诸位贵客请随我走吧!”小六子开口道。 四人重新上路,走了几步,秦思俏问道:“那鸨母素来便与雨棠姑娘不对付吗?” “公子您有所不知,芸海阁之所以稳居丽城青楼之首,独占鳌头,全靠雨棠姑娘一人,闻名而来的客人不计其数,鸨母将姑娘当作摇钱树了。手里攥着姑娘的卖身契死活也不肯放人,我家少主为了此事不知和那鸨母交涉多少次!” “连你家少主都摆不平?”宋子昭问,侧着脑袋回忆昨夜在芸海阁门前见到的老鸨儿。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算是闹到官府那儿,最后还是要看卖身契的,偏偏那鸨母是个见钱眼开的,还嗜赌如命,每每输了银子就想着从姑娘身上挖,雨棠姑娘真是命苦。”小六子摇着头叹了口气。 秦思俏暗忖,听来这鸨母是不可能放过花雨棠了,想她琴声里的自在洒脱、无拘无束,谈笑间的从容淡雅、温柔大方,都要断送在那肮脏的一方囚笼中……思及此处,秦思俏胸中涌动的愤愤不平便一浪高过一浪。 杨续驱马走至秦思俏身边,见她脸色沉重,眉头紧锁,一副纠结难解的样子,心下了然,沉思片刻,驻马道:“小六子,你快带路,我们一同去助你家少主一臂之力。” 也罢……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也不是头一回了,不尽是为她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之气所感染,只是……也看不得她蹙眉的样子…… “诶?”秦思俏双目圆睁,“我们不赶路了?” “嗯!”杨续点点头,“玉衡山在那儿又不会长腿跑了!晚点去也无妨!” 秦思俏看着杨续,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太好了!我们快去芸海阁吧!”说完冲身后的苏兔和宋子昭使劲招了招手,催促他们抓紧时间掉转马头。 宋子昭和苏兔皆对杨续侧目而视,这还是他们打小就认识的杨续么……两人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却最终归于平静,什么也没说,跟着小六子飞奔而去! 第七十八章 采芳宴 路上人不多,算是畅通无阻,一行人终于在日落时分到了芸海阁,此时还未到开门迎客的时辰,门口熙熙攘攘几个龟公忙活着打扫。 五人在街对面下了马,宋子昭对四人开口道:“我先去问问情况,小六子你就待在这儿。” 宋子昭说完便往芸海阁走,一个龟公见了他鞠了一躬道:“客官请留步,姑娘们还没打扮好呢,采芳宴还要过一个时辰。” “采芳宴?”宋子昭问。 那人笑道:“哟!客官您不知道啊,那您可赶巧了,今夜芸海阁可有热闹看了。” “采芳宴是做什么的?” “这采芳宴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啊,芸海阁这一年新进的清官儿就要在今夜露脸呐!客官您要是看上了哪位,可在宴上采了姑娘花签,那姑娘今夜就是客官您的人了!” 宋子昭想了想道:“小爷我若是看中了哪个要带走呢!” “诶哟喂!也不知哪位姑娘能有这好命,祖坟冒青烟,从此飞上枝头啦!” 宋子昭扯了扯嘴角,“听说……芸海阁有个大美人儿,叫……花雨棠是吧!” 那龟公闻言一脸的为难,“原来客官是冲花雨棠来的啊,雨棠姑娘是江南第一名妓,妈妈是不会轻易给人的,这几年身价越发高了,连见一面都难!” 宋子昭叹了口气,“那只得碰碰运气了,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嘿嘿,客官,芸海阁里美娇娘多得是,个个都会伺候人,您放心吧,我给您留个好位子!您晚点再来!”那龟公见宋子昭通身的气派,表现得十分殷勤。 宋子昭顺水推舟地掏出银子,“给,安排个好地方,要宽敞干净的,可别叫爷失望了!” “您放心!您放心!”那龟公双手接下银子,满脸堆笑,“客官您贵姓?” “姓宋。” “好嘞,宋爷,小的这就给您安排去!” …… 宋子昭回到街对面与众人说明了情况,“小六子,你先回去看看你家少主是否在府上。” “少主眼下应是在家中,若是在云海阁里,早翻了天了,哪里会这般太平。” “那你先回去禀报你家少主,我们一个时辰后在云海阁碰面。” “好嘞。” —————— “也不知道花雨棠怎么样了……我们去后门看看能否溜进去吧。”秦思俏对杨续说道。 “不急,江飞燕应该已经来过这儿了,雨棠姑娘不会有什么事的,否则就像小六子说的,早就翻了天了。现在花雨棠被拘的原因我们并不清楚,还是同江飞燕商量后再做行动。”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江飞燕啊!” “先让小六子前去禀报,我们说到底还是外人,自作主张前来帮忙,若是其中有什么隐晦之事,反而闹出尴尬,我们还是待采芳宴上查个究竟吧!” 秦思俏没想到这一层,心想:还是杨续周到,怨不得爹爹总说“大人之所以为大人,皆是处处高人一等的”,只是他明知道这趟回来可能吃力不讨好,却还是放着玉衡山的要紧事跑了回来……真是奇怪,不像他的处事风格…… “咳咳……”杨续右手握拳放在嘴边清咳两声,假装看风景。 秦思俏这才发现自己直勾勾地盯着杨续看,“哦……呃……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啊?” 宋子昭眉飞色舞地插嘴道:“当然是先把行李放到白鹿苑再乔装打扮一番啦!” “乔装打扮?” “当然啦!青楼里的人可是只认钱不认人的。” “你看起来已经很财大气粗了!”秦思俏十分确定地开口道。 “哈哈哈,开什么玩笑,小爷我天生贵气逼人,自然不用,我说的是你俩。”宋子昭斜了苏兔两眼。 秦思俏看看宋子昭和杨续,再看看自己和苏兔,不得不承认,两个大老爷们一看就是名门公子,两个女子就有些不好说了……秦思俏只得认命地看着宋子昭,你能耐大,你看着办吧! 杨续对着苏兔和秦思俏端详了一会儿,开口道:“我看……将她们扮作随从便可,尽量不惹人注意,毕竟是那种地方,被人看出女扮男装可不妙。” “怎会呢!我这样岂能被人认出来!”秦思俏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男人堆里长大,一举一动都能做到与普通男儿无异,只要将这张脸稍加修饰就行。杨续和宋子昭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芸海阁里的人是干什么吃的!”宋子昭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这身……真的就没人看出来你是女子?人家那是不点破你!装得好的是别人,不是你!”宋子昭一脸嫌弃地看着秦思俏。 “就算被认出来了又怎样!能把我轰出去不成!哼!”秦思俏心想,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虽没进过青楼,但也知道那是卖笑的地儿,又怎会给花银子的人不痛快呢!” “噗!”宋子昭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放心,没人会轰你走,只怕你……” 秦思俏见宋子昭的眼神颇为暧昧,没个正经样,便转而问杨续,“怕我什么?” 杨续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沉吟片刻道:“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眼神闪烁不定,“总之……这次你一定要听我们的。”毫无商量的余地。 秦思俏颇为憋闷,但想着也不算大事,懒得和他们计较,“罢了罢了,随你们吧!只要能顺利见到花雨棠就成!” “孺子可教也!”宋子昭得意道。 秦思俏没搭理他,问向一直沉默的苏兔,“苏兔,你说呢?” 苏兔抬头看了三人一眼,点了点头……她压根就没听见三人说了什么,还在想宋子昭究竟扯了个什么谎…… ———————— 华灯初上,这条街道便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大红灯笼高悬空中,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更别提那一群莺莺燕燕了,隔着马路就能感受到芸海阁内的融融春意。贴了两撇小胡子的秦思俏低着头跟在杨续身后,跨过芸海阁的台阶,周围笑闹声清晰入耳,让她有种做贼的感觉,心下紧张起来,瞥了眼身旁书僮打扮的苏兔,见她正抬着头环视四周排查危险,仿佛是进了间普通的茶楼。 “哎呦,几位公子哪里来的?别是神仙下凡了吧!怎生得如此俊朗!”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扭三摆地靠了过来,冲着宋子昭和杨续甩了甩手中的帕子,一股浓烈的香味顿时包围了四人。 “我等打京城来,听说芸海阁的采芳宴非同凡响!” “京城呐,那可是好地方,人杰地灵,怪不得人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妈妈我要是早个几十年也一定要去京城走一趟!” 秦思俏闻言抬起头,此人自称妈妈,应是芸海阁的鸨母无疑,上次只瞥了一眼,这会儿离得近仔细看了看……脸上的粉厚得看不清五官,一笑起来白粉“扑簌簌”地往下落,眯缝眼却闪着精光。 “鸨母可去不得!”宋子昭笑道。 “为何去不得?” “可不要叫京城里头的姑娘们抬不起头么!” “啊呀呀!”那鸨母心花怒放,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公子的嘴能把人齁死了!”说着还捏着巾帕掩着半边脸扭来扭去。 秦思俏赶紧低下头,可能是香味太浓了,头晕,想吐……难为宋子昭还能笑得一脸明快,打趣玩笑信手拈来。杨续虽未开口,却也从容淡定保持微笑,手中折扇在面前轻轻摇动。 …… 阁内已是歌舞升平,香烟缭绕,似真似幻,一楼厅堂内座无虚席,寻欢的客人同窑姐儿打着情骂着俏,袒胸露背的舞姬在台上扭动着腰肢,眼神迷离诱惑。四人穿过人群往二楼雅间去,秦思俏面红耳赤地盯着自己脚尖,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终于进了雅间,一道珠帘与外界隔离开来,里边宽敞整洁、富丽堂皇,往下看去,视野极佳。秦思俏长舒一口气坐了下来,才走这几步路就感觉身上的劲儿都要使完了。秦思俏口干舌燥,想找口水喝却发现满桌佳肴美酒就是没有茶壶,遂苦着脸道:“既是销金窟,怎么连口茶水也不给喝。” “江飞燕来了!”苏兔突然出声。四人站在二楼朝下望去,果真,一身墨绿男装的江飞燕从门口处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乾坤剑。鸨母正忙着招呼另一群客人,没发现她,江飞燕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二楼处走来。秦思俏挑开珠帘向江飞燕招了招手,江飞燕微微颔首,脸带笑意,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快速走进雅间。 江飞燕看了看在场的四人,突然弯腰行了个大礼,头埋在高举的双臂之间,“多谢诸位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江女侠!这可使不得!请就座!”宋子昭向前一步道。 “各位叫我飞燕便可!”江飞燕真心实意地想与几人拉近关系。 “飞燕,你是一个人来的?”秦思俏问。 江飞燕点点头,看出了她的疑虑,“小六子在后门守着。” “究竟出了什么事?听小六子说花雨棠被鸨母拘了起来,你可见到她了?” 江飞燕皱了皱眉,“见到了,你们放心,她一切安好,我要见什么人,在丽城还没人敢拦着的!只是那鸨母欠了赌债,今夜要竞价将雨棠卖出去!价高者得……” “竟有这等事!”宋子昭气道。 “没错,鸨母早就有此打算,碍于我三番五次阻挠方未得逞,鸨母虽忌惮我,但手里握着卖身契,如今债台高筑,狗急跳墙,这才想趁我出城偷偷卖了雨棠。” “鸨母手握卖身契,来硬的恐怕闹到官府处,两败俱伤,仍帮不了雨棠姑娘。”杨续沉声道,“若要助她脱离苦海,眼下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同场竞价,二是……想办法逃走。” 江飞燕有些激动地开口道:“四位为了雨棠如此费心,飞燕感激涕零!实不相瞒,哥哥他不愿我与雨棠来往过密,因此我不敢动用江门的人,正愁人手不够!” 秦思俏了然地点点头,江威想为江飞燕觅得如意郎君,自然不愿她与青楼女子来往,“我看,还是第一种方法好。”妓子私逃可是有违律法的。 “第一种法子恐是行不通了,我多次想为雨棠赎身,都被鸨母拒绝,她是担心雨棠得了自由会报复她多年来的欺辱。雨棠说,鸨母已经收了一富商的银子,要把她嫁过去做妾,采芳宴不过是个幌子,走个过场罢了。”江飞燕说着攥紧了拳头,眉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恨意。 “那就唯有第二种法子了。”杨续平静地开口道。秦思俏心中一凛,他们这样做可是知法犯法,杨续大小是个官,被发现了可是重罪! “芸海阁上上下下都认识我,鸨母也对我多有防范,知道我今夜一定会来,所以我想……不如来个声东击西。” 杨续思忖道:“此计可行,只是雨棠姑娘出了芸海阁该往何处安置呢?江门怕是不行。”发现花雨棠不见,江飞燕可是头号嫌疑。 “这你们放心,其实还有一人也在计划内,雨棠会跟着那人逃得远远的!” “是什么人?”秦思俏好奇地问。 第七十九章 亲密接触 “他叫卢志勤,是个普通秀才,与雨棠相好多年,等救了雨棠出来,便会带她远走高飞。” “远走高飞?”秦思俏心想,那岂不是再难相见了。 江飞燕点点头,脸上有些许不舍与落寞,“我虽舍不得好姐妹,但对于雨棠来说,能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实为难得。人生得一知音足矣,只要她能过得自由自在,无论在天涯海角,我心中也是畅快自如的。” “君子之交淡如水!雨棠姑娘能有您这样一位知音实乃人生之幸事。”杨续颇为感怀地开口道。 秦思俏也被两人间珍贵无暇的友情感动得眼眶发热,正欲开口宽慰江飞燕,却听楼下一阵“铛铛铛铛”的锣声响起,众人朝楼下望去,看来应是采芳宴开始了。 “雨棠姑娘什么时候出来?”秦思俏问。 “应是压轴出场,现在后院小楼有人把守着,还是等场内气氛热闹起来,咱们再趁乱行动。” “好!”宋子昭回道,“就听你的安排。” 江飞燕感激地点点头,“雨棠还不知道我的计划,她担心连累我,一直不愿要我出手,所以一会儿还请各位与她通个气儿!”于是将自己的安排都一一说与四人,任务不难,可秦思俏却听得心惊肉跳,爹爹从小教导她“明人不做暗事”,可看来这趟浑水是免不了要趟的了。 芸海阁内热闹非凡,姑娘们一个个上台献艺,一个赛一个水灵娇嫩,许多客人脸红脖子粗地争着采花签,得了哪位姑娘,那姑娘便当场将腰间别着的一条写有自己名字的红丝带亲手交予客人,客人便可拿着这花签去鸨母那儿付银子了。钱包里银子不够的,就只能眼红地望着别人倚红偎翠、春宵一度。 雅间里的五人无心看这场闹剧,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杨续起身道:“我先去后院。” “我跟你一同去!”秦思俏连忙起身,“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理由不算太牵强,只是杨续哪里需要什么照应,但见秦思俏有些欲言又止,杨续还是点点头让她跟着了。两人走下一楼厅堂,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通往后院的门,自然也看到了不少香艳的画面。秦思俏总算明白杨续和宋子昭为什么坚持让她乔装打扮,这芸海阁里还有些扮成男子的姑娘,只是个个都浓妆艳抹,穿梭在各色人等之间,满足一些嫖客的特殊喜好,时不时被人揽到大腿上亲一口或拉进怀里上下其手…… 进了后院,里边也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有些衣衫不整,有些酩酊大醉,总之是一派纸醉金迷。虽然天色昏暗,但花雨棠所住的二层小楼很好找,屋檐上挂着一串红灯笼。 “那就是飞燕说的天香楼吧!”秦思俏指了指离他们三丈远的小楼问道。 “应当是了,你瞧外边有不少人守着。” 秦思俏伸长脖子看了看,“怎么那么多人啊!”只她一眼瞥见的粗略算来也有六七人了,还不知道小楼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要在平时,这几个打手自然不是秦思俏和杨续的对手,但今天他们的任务不是捉拿犯人,而是要悄悄地进入天香楼里等着和宋子昭他们里应外合。 “你留在这儿,我前去看看,小心!”杨续说完转身欲走却被秦思俏一把拉住袖子,杨续不明就里地回过头看向秦思俏,见她一脸担忧,以为她害怕,“你放心,这里这么黑,不会有人发现你是个女的,我去打探一番马上就回来。” “你等等!”秦思俏拉着杨续袖子的手丝毫没有放松,“我……”秦思俏此刻内心矛盾极了,不知如何跟杨续开口。 杨续看了看她,反拉住秦思俏的衣袖把她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带,两人在一间拐角处的厢房门口站定,杨续松开手问道:“秦思俏你怎么了?”从没见她像今日如此不安,从拟定计划后他就发现了,她似乎多有顾忌,一直心神不宁。 “我……我在想……”秦思俏无奈地开口,“有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个卢秀才和花雨棠……可以不用私奔……” 杨续看着秦思俏好一会儿一言未发,秦思俏被杨续那透亮的双眼盯得心虚,躲闪着杨续的眼神,“我不是害怕事情败露……只是……” “你是担心花雨棠背井离乡?还是担心江飞燕从此形单影只?亦或是……”杨续话还没说完,秦思俏却看见有两个人朝这边走过来,无意中扫了眼他们的脚下,心里大吃一惊,吓得失了冷静,第一反应竟然是藏起来,于是想也没想便一把拉过杨续,推开身旁厢房的大门,跑了进去。杨续莫名其妙地被秦思俏一把拽进来,脚还没站稳,就听“砰”的一声,秦思俏把门牢牢地关上了。 “出什么事了?”杨续小声问。 “嘘!”秦思俏做出噤声的手势,拉着杨续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听着外边的动静,生死攸关的气氛叫杨续一头雾水,也不好再开口问。只听外边有脚步声响起,声音朝他们这边来,而后又渐渐走远了,直到一点声响都没有,秦思俏松了口气,小声解释道:“有官兵!” “官兵?你别是看走眼了吧!” “我不会看错的!虽没穿着青衣红背甲,但那布鞋就是衙门里的无疑!” “哦,那也正常,总不能穿着那身衣裳来逛青楼吧!”宋子昭轻松地笑道。 “官兵狎妓可是要丢饭碗的!”秦思俏强调道,“真是捕快队伍里的败类!” “是是是!就算如此……你怕什么?” “我……”秦思俏无言以对,她就是心虚,看到捕快就想到会不会是来拿他们的。 “你现在该告诉我为什么临到阵前却要打退堂鼓了吧!” …… “并非像你想的那样,我是存了私心……咱们现在干的可是触犯律法的事情!” 杨续沉吟片刻,“秦思俏,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此事虽有违纲纪,但却能保全花雨棠,打击恶人,方法是离经叛道了些,却也是惩恶扬善。” “这我当然明白,否则也不会半路折回来帮忙了!我就是一个小捕快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下来有……”秦思俏万分愧疚地闭上了嘴巴。 “天塌下来有什么?”杨续故意不悦地问道,他当然知道后边半句是什么。 秦思俏顿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我当时没想到你……” “嗯……现在才想到我了……”杨续沉声道,听起来很不高兴!可惜漆黑一片,秦思俏没看见杨续脸上春风得意的笑容。 “抱歉……” “哎!算了!起来吧!事已至此,还能如何!”杨续拉着秦思俏起身道,“天塌下来有县太爷顶着嘛!” 秦思俏闻言更是忧心,都没察觉自己的手整个儿被杨续牵着。 杨续正欲推门出去,秦思俏却一不留神将门边放着的一个半人高的大花瓶给打碎了,声音极响,吓了秦思俏一跳,她根本就没发现身后还有个这么大的花瓶。 “什么人!”门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这会儿要是被发现了可会坏了整个计划的。 秦思俏大惊,紧急关头心生一计。杨续又是莫名其妙地被秦思俏大力一扯,这回他都不一点儿不奇怪了……只是没想到被秦思俏直接推到地上,没待杨续反应过来,秦思俏居然趴到他身上来。 “砰砰!”门被人从外边推开,两个龟公提着灯笼就闯了进来,见到眼前情景也是一愣。一男一女躺倒在地上, 女的披散着头发背对着他们,男的腰带散落在地上…… 秦思俏情急之下扯下自己的发带,还顺手解了杨续的腰带,这回儿紧张兮兮地伏在杨续身上,也不知能不能蒙混过关。好在杨续反应快,只一瞬的讶异便明白了秦思俏的意思,偏过头看着两个龟公大怒道,“滚!” “诶!是!是!客官您息怒,抱歉抱歉!您继续!您继续!小心些碎片!”两个龟公忙不迭地往门外退,给他们留了盏灯笼下来,还顺手带好了门。 “在这地方黑灯瞎火的……放着床不用。” “你懂啥!这事在地上办才有意思!” “嘿嘿……也没看清这小妞儿是哪个,够浪……” …… 两人在门外边的谈话一字不落地钻进地上两人的耳中,双方都保持方才那姿势一动不动,秦思俏是实在没那个脸再看杨续一眼,只得埋在杨续肩头,恨不得把自己捂死,杨续则是温香软玉在怀,一时舍不得放手,虽然有些趁人之危,但……既然自己是被动的一方,就接着被动下去吧……“君子之道”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过了会儿,秦思俏觉得一直压着她们家大人也不是个事儿,心一横,开口道:“那个……好像安全了……” “嗯……” “起来吧……” “好……” 秦思俏两手撑着杨续的肩头试图拉开两人距离……那圈在她腰上的手却丝毫没有放开的迹象,“杨续……” “嗯?” “你的手……” “哦……” 秦思俏终于起身,慌忙背过身去找发带。杨续在地上坐着,身上没了那温度和清香顿时感觉很不舒服…… 秦思俏面对大门束着头发,听着身后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此情此景……真想一死了之,现在连回个头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她把他扑倒在地,她趴在他身上,她还把他腰带给解了……爹爹要是知道她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应该会打断她的腿吧…… 第八十章 夜奔 “秦思俏。”杨续整理好衣衫开口唤她。 “嗯?”秦思俏无奈地缓缓转过身,“什……什么?” 杨续看了看秦思俏,平淡如水的脸上突然露出狐疑的表情,一步步朝秦思俏走近,秦思俏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心跳骤然加快,眼看着他都要挨上她了。 “你……你做什么?”秦思俏紧张地向后退,直到后背贴上房门再也无处可退了,可杨续却越靠越近,还把脸凑了过来,秦思俏慌忙别过头。 “别动!“杨续说着提起地上的灯笼往秦思俏脸上一照,兀自笑道:”原来是这个!“ “啊?“秦思俏疑惑地看着杨续, 杨续没有说话,朝秦思俏的脸颊伸出手,秦思俏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杨续手里捏着根黑乎乎的东西,借着灯笼的光芒,秦思俏才看清,原来是自己乔装用的一撇小胡子,什么时候贴到下巴上了…… “等等!还有一个!“杨续认真地说道,然后伸手将贴在秦思俏衣领口上的另一撇小胡子给取了下来,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脖子,瞬间连脖子到脸都红了起来,一想到杨续修长的手指触碰自己的肌肤,秦思俏就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没忍住干咽了一下。这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杨续的眼睛,见她这幅心慌意乱的神情突然起了些坏心思,鬼使神差地离她更近了些,轻声道:“脸怎么红了?”温热的气息扑在秦思俏的面颊上、脖子上…… 秦思俏不敢看杨续的眼睛,只觉得一阵晕眩,盯着天花板好不容易找回点理智,“杨续……你……你能否站远点?” 杨续忍着笑道:“对不住,的确太近了些。”刻意强调了“太近”二字。 秦思俏心想:完了完了,杨续肯定要抓着这个把柄不放了,以后怕是少不了被他嘲弄,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此时外面突然有人喊道:“前面有人闹事!快去看看!” 两人一听齐声道:“行动了!”迅速打开房门往外走。 只见后院里不少龟公急匆匆地四处寻找能上手的棍棒,还有些看热闹的客人、姑娘也纷纷往厅堂去,天香楼前边的一群打手也只剩下两三人,正是好时机,秦思俏和杨续快速行至天香楼前。 “什么人!”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开口道,话刚落音就被秦思俏杨手一劈,晕了,秦思俏见这人长得壮实,生怕一下弄不倒闹出大动静来,所以下手还挺狠的,没想到这人外强中干,一点儿也不禁打。回头看杨续那边,脚下也躺倒了两个打手,手里握着折扇一副纤尘不染的模样。 两人趁此机会进了天香楼内,刚进大门就见花雨棠神色慌张地从二楼走了下来,听见外边有动静,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雨棠姑娘!”秦思俏见她安然无恙不禁大喜过望。 “秦……秦公子……杨公子?”花雨棠微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两人,不知二人为何身在此处。 “雨棠姑娘,是飞燕让我们来救你的!”秦思俏解释道。 “救我?可……飞燕呢?”花雨棠有些不知所措地向门口张望。 “她同苏兔、宋子昭正在厅堂内,没时间和你解释了,我们已经都计划好了,今夜就送你和卢公子出城!” “这……”花雨棠闻言皱眉道,“这飞燕怎么如此不听劝,还拉上你们,雨棠乃一介低贱的青楼女子,不值得各位为了我冒险啊!”语气焦灼不安。 “雨棠姑娘。”杨续开口道,“你既是飞燕的朋友,那便也是我们的朋友,朋友有难,我等又怎能袖手旁观,你放心,我们早有万全之策,姑娘快些收拾行李随我们出去,时间紧迫!” 花雨棠犹豫不决地攥紧了双手,最后终于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道:“好……我跟你们走!” “雨棠姑娘挑些最要紧的带着就好!”秦思俏提醒道。 “嗯!”花雨棠转身上楼,提起裙子一路小跑,没一会儿就拎着个小包袱下了楼,头上珠钗已经卸下,还换了双普通的步鞋。秦思俏没想到花雨棠就这点行李,问道:“东西带齐全了吗?出了门可就不能再回来了!” 花雨棠苦笑道:“都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 “好!跟我们来!”秦思俏拉起花雨棠就急匆匆地往外走,“后门在哪儿?” “那儿就是!有棵李子树!”花雨棠为二人指路。三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安全地来到后门口,只见小六子和苏兔已经在那儿候着了,秦思俏往地上看去,却没见一个人影,问道:“守门的呢?” “拖到柴房里了!”苏兔回答道。 “人没事吧!”秦思俏有点担心苏兔把人打死。 “死不了。” “那就好……小六子,没叫人瞧见你的脸吧!”毕竟芸海阁里的人认得小六子是江飞燕的人,秦思俏有些担心。 “秦公子放心。”小六子狡黠地笑着,指了指脖子上系着的黑面巾。 秦思俏点了点头,江湖中人,这种事情是小菜一碟了。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走!”杨续开口道。 “飞燕和宋公子呢?”花雨棠担忧地问道。 “他们还在芸海阁内纠缠,给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一定要快!”秦思俏给了花雨棠一个笃定的眼神。 ———————— 厅堂内,宋子昭几杯酒下肚,佯作醉态,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对着采芳宴上的姑娘高声道:“哪位愿与小爷回府的,这些银票全都是她的!”活脱脱一个多金的纨绔子弟。采芳宴上的姑娘们毕竟年幼,一水儿清官,少不更事,见了银票眼睛发直,见了宋子昭的脸更是失了魂了,别说还有银票了,这威武高大的身材,俊美风流的长相,勾人的薄唇,倒贴也是愿意的!有了这撩人的郎君,小姑娘们哪个还愿意跟满脸皱纹的色老头们亲近,都卯足了劲冲挤到宋子昭身边,争得你死我活,张牙舞爪……那些采了花签的客人可不愿意了,自己砸钱买下的姑娘怎么尽往别的男人怀里凑,愤怒地高喊着要冲过去揍宋子昭一顿。 隔岸观火的江飞燕此刻喊了一声:“鸨母呢!爷要退货!”这一声叫令那些怒火中烧的嫖客们瞬间清醒了,可不能人财两失啊!纷纷调转方向,把矛头指向鸨母。那鸨母见那么多人冲过来找她算账也是慌了,大喊着救命抱头鼠窜,宋子昭和江飞燕趁机施展拳脚将厅堂内桌椅掀翻,乱上加乱! ———————— 小六子带着杨续他们一行人在城里七拐八绕的,转得秦思俏都快头晕了才在一个小巷道里停下,“这儿没人知道!”小六子敲了敲一家农舍的大门,悄声道:“公子!是我!” 木门“吱啦”一声从里边打开了,待看清里面的人时,花雨棠惊叫道:“卢郎!” “嘘……姑娘小点声!”小六子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快进去!” 五人进了农舍,见油灯下一个清秀的男子站在那儿,一脸欣喜地看着花雨棠,花雨棠已是喜极而泣,捂着嘴生怕发出声音。 “雨棠……”男子声音略有些颤抖。 “卢郎!”花雨棠带着哭腔唤道,“我以为再见不着你了……” 话音未落两人已相拥而泣,一时难解难分,眼前书生模样的男子就是花雨棠的心上人,秀才卢志勤。 “都怪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卢志勤哽咽道。 “卢郎,你这又是何苦啊……”花雨棠哭道,两人这一私奔,卢志勤前程尽毁,再无入仕的可能。 众人见到这一场面也是百感交集,秦思俏看着两人毫无顾忌地拥抱却并不觉得有伤风化,反而觉得这份情意纯洁可爱,感人至深。啜泣声渐渐小了,两人终于是意识到还有他人在场,好不容易各自站定,花雨棠一边拭泪,一边开口对卢志勤道:“这位是苏女侠,这位是杨公子,这位是秦公子,此番多亏了几位侠义心肠,助雨棠脱离苦海。” “卢某谢过诸位侠士!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卢志勤说着就要下跪。 杨续伸手拦住,“男儿膝下有黄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话虽如此,但若是没有各位,在下与雨棠又如何能有今天!” “卢公子莫要见外,我们都是雨棠姑娘的朋友。”秦思俏摆摆手,示意卢志勤不必多礼。 “卢郎,这几位都是行侠仗义的爽直之人,你就无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了。”花雨棠柔声道。 “好,都听你的。”卢志勤含情脉脉地看向花雨棠,还执起花雨棠的一只手来。 秦思俏见这两人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有点儿肉麻起来,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其他人,却见杨续眼神复杂地看着两人,微蹙着眉头。秦思俏愣了一下,心渐渐沉了下去,他是觉得这二人太过轻浮了吧……那他会怎么想自己呢……自己的那些行为举动,其实也让他厌恶轻视么…… “卢公子,不知二位出城后有何打算?”杨续突然开口问道。秦思俏觉得很奇怪,杨续不是那种会关心别人私事的人。 “哦……自然是与雨棠成亲,执手相伴一生,从此双宿双栖永不分离……” 花雨棠闻言甜蜜地凝视着她的心上人,“雨棠绝不与卢郎分开!” 杨续平淡地开口道:“我是问你们二位要以何为生。” “在下都想好了,雨棠她一直受鸨母摆布,多年来如笼中之鸟,此番重获新生,我们便泛舟山水间,过一段自由自在,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卢志勤说着又看向花雨棠,“可好?” 花雨棠眼中迸发出满是渴望与向往的光彩,“正是雨棠心中所愿。”十分满意卢志勤的安排,一副小鸟依人的温顺之态。 杨续微眯着双眼,“然后呢?” 秦思俏有些不解地看向杨续,心想: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咄咄逼人起来。 第八十一章 太子左右卫率 卢志勤想了想开口道:“寻一好住处,建一茅舍,开垦田地,养些鸡鸭,男耕女织……若是有闲钱,可以在街市上租个铺子,开间茶肆。” 花雨棠听着卢志勤对于他们未来的美好描绘已是沉醉其中,恨不得立马就能过上那般悠然自得的日子,“卢郎……为了我,你真的愿意放弃考功名?放弃的你的志向?”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不嫌弃我身无长物,给不了你锦衣玉食……” “怎会呢……在青楼中的这么多年,我早已视金钱为草芥,只想过上平淡安稳的普通生活。” 秦思俏心想:两人四体健全,年纪轻轻,只要能吃苦,安贫乐道,也能过得舒心自在。 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扣扣扣!”敲门声响起。 “何人?”小六子站在门边戒备道。 “我!”是江飞燕的声音。小六子赶紧开门,“少主!” “嗯!”江飞燕点点头走了进来,有些衣衫不整的宋子昭紧随其后,见了杨续他们挑眉笑道:“一切顺利。” “我想鸨母很快会发现雨棠逃走,趁他们回过神来,你们要快点出城!”江飞燕看着花雨棠说。 “飞燕……”花雨堂红着眼眶道:“我们这一走,你该怎么办呢?会不会给江门惹来麻烦。” “你放心,官府不会为了芸海阁的事找我江门的茬,那鸨母顶多闹腾两天,你且放心地走吧!”江飞燕说完又看向卢志勤,“卢公子可要好生待我这个姐妹,否则我可饶不了你。” “那是自然,飞燕还信不过我么!”陆志勤笑道。 江飞燕未置可否,对花雨棠说:“我有些东西要交予你,在外边的马车上,你同我来。”说完往门外走。 花雨棠闻言有些讶异地跟了上去,卢志勤也想跟着一起,却被小六子拦了下来,笑道:“姐妹间的体己话儿,卢公子就别跟着了。” 卢志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白……” 江飞燕和花雨棠上了马车,江飞燕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花雨棠不解地问:“我两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我自是盼着你好,却还是要多个嘴叮嘱你,你是性情中人,免不了感情用事……” ———————— 秦思俏他们在屋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江飞燕回来,“卢公子,快上马车吧!雨棠等着你呢!马车会送你们到城外,下了马车记得要走大路!” “卢某谨记,多谢诸位!就此别过!有缘再会!”卢志勤十分郑重地与他们一一道别。 卢志勤坐上马车,马夫催马,车轮滚动……花雨棠掀开帘子朝后边望去,眼中泛着晶莹的泪花。众人目送马车离去,直到它完全淹没于夜色中。 “哎……”江飞燕轻叹道。 秦思俏想到自己许久未见的妹妹,也是一阵心酸,“飞燕何必伤感,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和雨棠姑娘自有聚首之日。” 江飞燕看着秦思俏落寞地笑了笑,“我希望那会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 秦思俏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看她心绪不佳,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江飞燕很快敛起感伤之情,“小六子!” “是,少主!” “快送四位回客栈吧!” 深更半夜的,秦思俏他们自己还真不容易绕出去,便欣然接受了,同江飞燕道别后四人便跟在小六子后边往白鹿苑走。 “小六子,明日若有什么消息可要及时通知咱们。”不知为何,秦思俏心里还是不安定。 “秦公子放心。”小六子听出了秦思俏的担忧,“就算鸨母报官也没什么用,通常这样的事儿,官府也就做做样子,在附近随便搜一搜。” 秦思俏点点头,但愿如此。夜色正浓,万籁俱寂,凉风习习,路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四人绕出巷道后杨续突然止住脚步对小六子说:“剩下的路我们认识,你快些回去吧!明日还要帮着你家少主做事!” “是,杨公子……诸位慢走!”小六子说完恭恭敬敬地向四人行了礼才转身离开。杨续待小六子走远,眼中突地闪过一片寒光,对着无边的夜色厉声道:“什么人?”语气威严,凛然不容侵犯。秦思俏方才在路上也察觉到了他们被人跟踪,瞄见宋子昭和苏兔已将手放在腰间,因此早已加强了戒备。杨续话音未落,四人便围成一圈站好,严阵以待。 一阵细微的沙沙声过后,一个黑衣人从墙头飘落在四人面前。秦思俏丝毫没有察觉此人就藏匿在她正前方不过几步远的地方,惊得一身冷汗。来者武功高强,不,应该说是深不可测,尤其是那周身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和透骨的凉意……和苏兔十分相似! “见过杨大人!见过宋大人!”那黑衣人单膝点地,竟向他们行拜见礼。 原来是自己人,秦思俏今夜只带了鸣冤鼓在身上,刀还放在客栈里,她此刻有种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感觉,定了定心神看向杨续和宋子昭。 “我等已不是京官,无须多礼。”杨续虚扶一把。 那黑衣人起身后看向他们四人,最后冰凉的视线落在秦思俏身上,秦思俏被他看得喉头一紧,那是如野兽般嗜血的双眸,时刻准备将猎物撕成碎片。杨续快速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秦思俏身前,开口道:“但说无妨!太子爷有何吩咐?” “回禀杨大人,主上听闻二位大人遇袭,担心大人们的安危,遂命小人前来护送二位速速回京,司马大人之事待二位复职后再从长计议。” 秦思俏心想,这黑衣人称太子为主上,苏兔也是,那么苏兔应该也是太子的手下了……不过究竟是做什么的?既不像普通侍卫,也不像大内高手……杨宋二人在京城又是当的什么官…… “你回去告诉殿下,我等立过誓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叫他无须担忧,有苏兔保护足矣,让他再耐心等一等!”宋子昭开口道。 “这……小人……”那黑衣人冰冻般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你就回去同殿下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宋子昭敬上,他不会怪罪你的!”宋子昭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吧!快去吧!” 秦思俏心想:同门的关系果然不一般,与堂堂储君不像君臣更似兄弟。这宋子昭竟然直接把太子的话当耳边风,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一点面子也不给…… “是……”黑人勉强应了下来,却依旧站着不动,“二位大人……主上还说……” “可是有师傅的消息了?”杨续问道。 黑衣人摇了摇头,“非也。” 杨续一瞬间充满期望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何事?” “鸣冤鼓……”黑衣人压低声音道。 此言一出,杨续眸中一片幽暗深邃,眼光瞥向身后,缓缓开口道:“如何?” “太子说……太子原话是……”那黑衣人顿了顿道:“鸣冤鼓既已重现,何不以此为饵……”和宋子昭想到一块儿去了。 秦思俏一点也不惊讶,杨续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鸣冤鼓来的清水县,太子会知道她和鸣冤鼓的存在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以鸣冤鼓为饵”……这话是几个意思! “万万不可!”杨续断然回绝,“时机尚未成熟,不可冒险!”面上隐含怒气。 那黑衣人识趣地低下头,“杨大人,宋大人,小人这就回禀主上!” “去吧!” 宋子昭话毕,那黑衣人便施了轻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 杨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宋子昭和苏兔也不言语,秦思俏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便挪动脚步走到杨续旁边,“你们在京城当的是什么大官啊?”却见杨续脸上竟有紧张慌乱之色。 听见秦思俏问他,杨续一瞬间又恢复了那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不是什么大官,曾任太子左右卫率。”掌东宫兵仗、仪卫,并统领五府府兵。 “方才那人可是东宫里头的?” 杨续点点头,又看了眼苏兔,思索片刻道:“是东宫暗卫营的人。” 秦思俏心下一惊,没想到这种机构仍然存在!暗卫营是培养死侍的地方,曾在权力斗争中成为暗杀的有力武器,导致朝堂上人人自危,为中央皇权所忌讳,早已明令禁止。没想到太子居然私自设立暗卫营,秦思俏这是无意间又得知了一个要人命的秘密…… ———————— 四人一路再无交谈,回到白鹿苑各自睡下。第二日一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秦思俏就在客栈一楼的大堂内来回踱着步子,打着呵欠,不时向门口张望,直看得店小二头晕眼花,“客官……您可是在等人?” 秦思俏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可千万别出事。” “客官……我给您沏壶茶,您坐会儿吧!” 秦思俏摆摆手,“不渴……对了!小二!今天丽城可有什么新鲜事,说来解解闷!” “今天?”小二瞧了瞧外边的天色,“客官……这天才刚放亮……” 秦思俏心神不宁地靠在柜台上,那小二想了想道:“有件事说给客官听听,兴许算件新鲜事。” “是什么?” “我跟您说啊,听说昨夜钱老板家新买来的一个小妾跑啦!钱老板是咱们丽城的大财主,城里有一半人都欠着他的债呢!这可是钱老板的第十六房小妾。” “什么呀……”秦思俏可不想听这些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 “您别不信啊,可是真事,已经报了官了!” 秦思俏一听报官猛然间回过神来,“小二!你说的那个逃跑的小妾是从哪儿买来的?” “这小的可不知道了,要么是哪家为了抵债送出的女儿,要么就是窑子里买的!” “是不是和人私奔了?” “您别说!还真有这可能!那钱老板都五十岁的人了!听说昨夜闹了一宿!” 秦思俏越来越觉着说的就是花雨棠,“那个小妾可抓到了?” “还没呢!不过早晚的事儿!” “怎么说?” “那钱老板靠驴打滚发的家,大雁飞过拔根毛,坐在钱眼里的人,哪能吃得了这亏,不掘地三尺可是不会罢休的啊!” 秦思俏听了小二这话更加忐忑。 第八十二章 再遇追击 “秦思俏……”杨续从二楼上走下来,“怎么不多睡会儿,今日还要赶路呢。” “我不累……我们今日就要启程?”秦思俏问。 “当然,难不成你想长居于此?”杨续走到柜台前对店小二说道:“沏壶热茶来!” “是,客官!”小二应了声就跑去沏茶了。 “杨续,花雨棠的事情已经被官府知道了!”秦思俏颇为忧虑地小声道。 “不知道才怪呢。” “听说那个买下花雨棠的人很不好惹!” “江门也不好惹。” “不知道花雨棠和卢公子怎么样了……”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人事已尽,你就莫要杞人忧天了。” 秦思俏看着杨续点了点头道:“我们离开前是否要去江宅同江飞燕道个别?” “去江宅就免了,我一会儿休书一封托人交予她便可。”毕竟昨夜也有他们的份,还是少在江家附近露脸的好,况且这事还要瞒着江威。 “我来写吧!”秦思俏主动请缨。 杨续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思俏,“哦?既然如此……就你来吧!” “好!”秦思俏说着就往二楼跑,头也不回地说:“很快就好!” …… 秦思俏坐在屋里那张漂亮精致的书桌前奋笔疾书,“唰唰唰”挥笔写就一封长信,末了又读上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处后便跑去找苏兔。 “扣扣扣!“ ”苏兔!是我!” “何事?”苏兔迅速打开门。 “你手上可还有书筒,就是我在金良城见到的那种!” 苏兔略一沉吟,说道:“有!” “能否借我一用,我要捎封信!” “可以……”苏兔说完转身走到窗前,打开包袱,密函早已销毁,竹筒却还留着,没想到秦思俏竟留意了。 “多谢!”苏兔高兴地接过竹筒,装入信笺,又回到屋里封好,接着马不停蹄地跑到一楼大堂内,“小二!” “来了,客官!” “你快去给我送封书信!” “客官要送哪儿去啊?” “送到江门江飞燕手上,一定要亲手交过去!” “江女侠呀,这……”小二貌似有些为难。 秦思俏扭头看见杨续正坐在不远处置身事外地看着,转身走了过去,“杨续!” “嗯?”杨续见秦思俏笑得甜美,明白她这是有事相求。 “你有铜钱吗?” “有。” “借我!” “借?你有的还吗?”杨续挑眉道。 “呃……”秦思俏转了转眼珠子,“你在我工钱里扣吧!” “工钱?”杨续闻言咧开嘴笑了起来,“工钱都搭在食宿上了,哪还有剩的。” 秦思俏收起笑脸,“你给不给!”你个黑心的地主! 杨续在袖子里摸啊摸,好不容易摸出三个铜板来码在桌上,“给……” 秦思俏伸手要取,却被杨续用折扇压住手腕,“可以,不过……得给我写个欠条。” 秦思俏无语问天地翻了个大白眼,就这三个铜板还要她写欠条,杨大人是穷疯了吧……要是宋大公子此刻在这儿就好了。 “回头写给你!”秦思俏没好气地打开杨续的折扇,摸了铜钱走到柜台边,“小二,有劳你跑一趟。” 有钱能使磨推鬼,店小二接过铜板塞进腰间的荷包,笑眯眯地说:“客官太客气了,小的这就去办!”说完接过竹筒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杨续喝完第二壶茶水时秦思俏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这小二怎么还未回来!” “江宅离这儿可有一段路,他只有两条腿,现下到是没到还说不准呢!” 秦思俏闻言沮丧不已,“哪有你说的那么远!” “既然是道别,信送到便可,有什么好着急上火的。”杨续故意开口道。 “我……”秦思俏心想:我才不上当,休想套我的话,“我担心信没送到,她以为咱们不辞而别了。” “那又何妨,你还等着别人给你送谢礼来?”杨续心想:你那点儿小心思,不说我也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 “我是担心江飞燕以为咱们胆小怕事,逃跑了!” “笑话!胆小怕事又岂会半路回来插上一脚。”杨续打开手中折扇,漫不经心地说。心里却想:你此番在等些什么我也是一清二楚。 “哼!”秦思俏撇过脸不再搭理杨续。 “呦吼,聊得挺热乎的啊!”宋子昭精神饱满地出现在二人眼前,“不打扰二位吧!”说完没等他两开口就坐了下来。 “杨续,丽城虽好,也是时候上玉衡山了吧,昨夜殿下可都派人来催了。” “再等一会儿!”秦思俏抢白道。 宋子昭和杨续对视一眼,冲着秦思俏开口道:“秦思俏,咱们这趟可不是游山玩水来的,这闲事也管得太宽了些。” “你先吃点东西,喝两杯茶,等苏兔来了再说。”秦思俏焦急地向外张望,这小二是半路上睡着了么! 正说着,苏兔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下楼来, “还等吗?”宋子昭问杨续。杨续看看焦虑万分的秦思俏,“你先去雇辆马车,马车到了咱们就出发!” “好……杨大人……”宋子昭不情愿地起身。 宋子昭前脚出去,小二后脚就气喘吁吁地进了客栈,秦思俏一个箭步冲到小二跟前,“怎么才来,差点误了我的事!” “哎呀……小……小的已经拼了命了!” “可见到江飞燕了?” “见到了见到了!江女侠看了您的信,还给您回了一封,我在那儿等着江女侠写好,所以才晚了点……”小二说着从怀里掏出木筒,仍是秦思俏原来那只。 秦思俏一把拿了过来,抽出信笺细细读来……杨续见她神情渐渐缓和,开口问:“怎么样?现在可放心了?“ 秦思俏收好信笺,说道:“总算是没出什么幺蛾子,可以放心地离开了。“神情轻松。 “走!上玉衡山!“杨续貌似也是心情大好。 —————— 四人坐上马车往城外走,秦思俏了了一桩心事,心情颇好,正想掀开帘子看看风景,却被苏兔拦了下来,“还是谨慎些为好!“ 秦思俏闻言点点头,收回了手,“没错,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问题。“他们四人毕竟在采芳宴上露过面。尤其是宋子昭,怕是很快老鸨就会想到他头上去,还是安安静静地赶紧离开为妙。 “我们被人跟踪了……“苏兔突然开口道,十分警觉。 “跟踪?“秦思俏大惊,“一大早就被人跟踪,咱们岂不是一直被人盯住了!” “应是昨夜被盯上的。”杨续沉声道。 “会是豹子岭那群人吗?“秦思俏紧张地看着杨续,鬼鬼祟祟必定不是官府的人,既与花雨棠之事无关,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而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个。 杨续沉思片刻,眉宇间疑虑重重,“有几个人?“ 苏兔应道:“三人乔装成商客驾马跟在我们后边。“ “这条路不能走了!“宋子昭挑开门帘,“车夫!我们不出城了。带着我们在城内最热闹的地方绕几圈!工钱另算。” “好嘞,客官!” “说不准还有几人潜伏在出城的山路上,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宋子昭难得的认真严肃。 “我们得先把他们甩开,不能让他们有机可趁!”秦思俏说。 “嗯!”宋子昭点头道,“他们不敢在人多的地方下手,应是在等我们出城,到了郊外可就不好说了!”说着握紧了拳头。 秦思俏担忧地看了眼杨续。垂头思索片刻,“这马车目标太大,是要不得了,我们得尽快找个人多的地方下车!往人群里走!” “躲躲藏藏不是办法……”杨续开口道,“他们在暗处,我们防不胜防,不如较量一番……”。 “也好!“宋子昭点头道,“从他们身上一定能找到师傅的线索!” “上回交手他们并未全力相拼,武功深浅难以预测,不知这次又是何目的……”秦思俏深吸了口气,已做好了一番苦斗的准备。 “他们仅有三人,不占上风。”苏兔肯定地说。 “我看不如这样……”宋子昭思忖道,“我们下车后分头行动,我和杨续引他们上钩,你们埋伏在周围,给他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就依你的方法来办!”杨续首肯。 “我和秦思俏先下车。”苏兔说。秦思俏冲她点了点头。 …… 马车行至一条热闹的集市,秦思俏掀开门帘,“车夫停一停。” “吁……” 马车停靠在路边。秦思俏担忧地朝杨续说:“你们小心!”说完便和苏兔下了车。两人头也不回地迅速潜入人群中,马车则一刻不停地继续朝前走。 秦思俏和苏兔在集市上兜兜转转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人跟着她们,于是往事先约定的地点跑去。 杨续和宋子昭在两条街道外也下了车,两人不慌不忙地在街上溜达,果然发现那三人跟着他们,于是依计慢慢往人少的地方走,后面三人弃了马咬得更紧了,尾随他两进了一个死胡同,杨续和宋子昭推门进了一间空屋子,正是昨夜和卢志勤碰面的那间废旧农舍。 二人辅一站定,只听“嗖嗖”几声,密密麻麻的暗器射穿了木门朝杨宋扑来,来势汹汹。杨续迅速翻转折扇一一挡开,“丁零当啷”散落一地,还未看清是何等暗器,三人已冲进屋内拔刀相向,一点儿喘息的机会也不留。五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唯有硬碰硬的兵刃相接,三人身形矫健,武功上乘,猛烈的攻击还未开始,苏兔和秦思俏两人已赶至此处,前后夹击,三人渐渐不敌,欲寻出口逃离,却被五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三人掀翻了屋顶的茅草,向上奋力一跃,苏兔趁此机会挥剑刺向其中一人。那人惨叫一声坠下地面,腰间鲜血淋漓,表情痛苦不堪,另两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兔冷然道:“是谁派你来的?”剑尖离那人咽喉仅有半寸。 第八十三章 惊变(一) “糟了!”宋子昭话音未落,那人挺直脖子往前一横,剑刃插入喉头,鲜血喷涌,面目狰狞,抽搐着蜷缩在地上,片刻便断了气…… “可恶!”秦思俏气道,“白忙活了一场!” 杨续开口道:“我们快些离开此处,他们有可能杀回来。” “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逮一双!”宋子昭怒道。 杨续摇头道:“这三人和豹子岭那群不是一路的,他们应是杀手,皆是亡命之徒。” “怪不得招招取人要害……”秦思俏开口道。想到此处,心里不禁有些后怕,好在她和苏兔及时赶到。 “会是什么人呢?”宋子昭蹙眉思索道。 “查不到的……”杨续叹了口气,“袒露面容毫不遮掩,必定是没有身份的人……” 秦思俏点点头,无意中瞥了杨续一眼,大惊失色,“杨续你受伤了?” 苏兔和宋子昭闻言看向杨续,见他脸色如常,但膝上却有零星血迹。 “不碍事的,是为暗器所伤。”杨续无所谓地开口道,“先走吧!再待在这儿那两人该回来收尸了。” “方才来的路上有一间医馆!”秦思俏说着便带头往农舍外走。 杨续伤了左膝盖,但走路还算利索,四人谨慎地隐蔽在人群中,没多久果然找到了一家医馆。医馆内一个白胡子郎中剪开杨续伤口处已被鲜血染红的衣布,意外地说:公子怎么伤得如此严重?”再看看杨续,心下惊讶不已。一般人伤成这样哪里还能好好坐着,早就嗷嗷叫了,可杨续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大夫,给我简单包扎一下即可。”杨续开口道。伤口还在往外渗出鲜血。 “这岂是包扎就能解决的!”秦思俏抢白道,“你这伤口深可见骨,又走了一路,再置之不理,双腿可就废了!”不仅如此,还和杀手动了武,这人是木头做的么! 杨续正要张嘴,又被秦思俏截住,她插着腰大声道:“大夫!您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切不可听他的!”火冒三丈的样子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一个小药童正端着水盆往这边走,见这场面,顿了顿又慢慢退了回去…… 那大夫弯腰半蹲在那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看杨续又看看秦思俏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听病人的还是听这个很有气势的小哥的…… “呃……秦思俏你发什么火啊?”宋子昭干笑了几声。 郎中听宋子昭这么叫秦思俏,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果真是个女娃,再看看一言不发的杨续,明白地点头道:“老夫先给公子把伤口缝合好,但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走路了。” “您给用最好的药,尽快让他好起来,我们的确有要紧事。”宋子昭说。 “这伤口愈合需要时间,没好全了就下地,又裂开了可就麻烦了……不过,我们这儿有个木轮椅,能借公子急用。” “那太好了,多少银子,可否卖与我?”宋子昭问道。 “这……”郎中看看杨续的伤腿,“放在我这儿没什么用,公子若真需要就拿去吧。” 宋子昭笑道:“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算在诊费里吧,另外……不知医馆内可有地方住下?”现在白鹿阁是不能去了,倒不如在医馆内住下,一来方便杨续养伤,二来也比开门迎客的客栈要安全些。 那郎中看了看他们四人:“有是有,但是你们这么多人,我这儿是医馆,不是客栈啊……” “大夫,麻烦您了,我们是外省的,他伤口深,没人照料可不行。”秦思俏期盼地看着郎中。 “哎……好吧好吧,我腾两间出来!”郎中无奈地点点头。 “多谢!”秦思俏笑道。 方才那小药童端着水盆走了过来,小声道:“师父……” “怎么才来!快去把这位公子的伤口清理干净,完了把那木轮椅推过来。” “是,师父!”小药童跑到杨续跟前蹲下身,看了看伤口,对杨续说:“公子,您忍着点疼。” 杨续温和地笑了笑,那小药童愣在那儿半天没有反应。哭的叫的晕的……他在医馆里见得多了,可头一回见到有人重伤还能笑得这般温柔好看的。 “可以开始了。”杨续提醒道。 “哦哦!”小药童慌忙低下头开始处理伤口…… 秦思俏偏过脸,血肉模糊的场面她见得也不少,可眼下怎么就突然变胆小了,“我……我出去买些吃的来。”秦思俏编了个理由跑出了医馆。 “苏兔,你跟上,小心点。”杨续待秦思俏离开嘱咐道。苏兔点了点头快步往外走去。 “诶?”宋子昭坐到杨续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翘起个二郎腿,“我怎么觉着你们有点怪啊?自打昨夜之后……” 杨续斜了宋子昭一眼,“你还是想想今天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吧!” 宋子昭听了这话瞬间像霜打的茄子,什么消息都没捞到,反而吃了个大亏,碍于郎中和小药童在,宋子昭没好说出口,只问道:“你当真不疼?” “废话!”杨续脸上的平静淡然顷刻间被打破,吓得小药童手一抖,“你试试疼不疼!”脸色十分难看。 宋子昭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哈哈哈,疼就说呗,装什么装!”宋子昭揶揄道,“瞧瞧人家秦思俏……哎……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怕见你受苦,啧啧啧!” “这点儿伤也不算什么,只是在这节骨眼上,我担心……”杨续皱眉道,并未继续关于秦思俏的话题。 “事已至此,你还是先养好了伤,我们加强防范便是,实在不行……还有……”宋子昭说着朝天花板望了望。 杨续明白他说的是太子,太子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这一点他很清楚,但只怕远水解不了近渴。杨续犹记得在清水县时曾像秦师爷承诺过要保秦思俏安然无恙,然而如今越发觉得这潭水深不可测,敌情难以预料,心里十分忧闷…… “公子,要开始给你缝合伤口了,这热毛巾,你咬住了,撑一下,一会儿就过去了。”郎中对杨续说道。 “免了,你缝你的吧。” …… 秦思俏跑出医馆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大街上转来转去,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要买吃的,于是走到个包子铺前开口道:“老板娘!给我来十五个肉包子!” “好的,小公子,刚出笼的,热乎着呢!” 秦思俏一摸腰间,暗叫不妙,她出门没带钱,行李还在医馆里,老板娘已经伸手等她掏银子了。 “给!”身旁的苏兔递上了铜钱。 “苏兔!”秦思俏惊喜地看着她……对于苏兔的神出鬼没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人捧着两袋肉包子往医馆走,“苏兔,方才那些杀手明摆着是要置杨续于死地,不知是何方神圣。”秦思俏忧心不已,有两拨人都伺机对付他们,而且还都是高手! “不止杨续有性命之忧,你我亦然。”苏兔看向秦思俏,眼神里分明有着警告的意味。 秦思俏刚想开口询问,却听旁边两个行人高声谈论着什么。 “听说花雨棠回来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跟个穷秀才私奔了么!” “是啊,气得芸海阁的鸨母晕过去几回了!” “那钱老板雇了多少人去追都没追回来!怎么自己跑回来了!不要命啦!” “哎哟,听说花雨棠晕死在衙门大门口,伤痕累累啊!” “这……不会是遇上强盗了吧!” “我也不清楚,听衙门里一兄弟说的,好像人还没醒呢!伤得很重哪!” …… 秦思俏心中一凛,转头看向苏兔,在她寒潭般的双眸中看见了自己满脸惊惶的样子。终究……还是出事了! ———— 屋漏偏逢连阴雨,这古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假,得知这惊天消息的二人迅速赶回了医馆,郎中已经在给杨续抹药包扎了。 “不好了!杨续!”秦思俏人还未到,声音先到了。 “怎么了?”宋子昭起身问道,见她身后苏兔脸色也是不妙。 “花雨棠被发现昏死在衙门大门口!”秦思俏喘着气说。 “你慢点,这消息确切吗?不会是道听途说来的吧!” “我也不清楚,可听大街上的人说起来像是真的!” 这时,郎中突然开口道:“几位认得芸海阁的花雨棠?” 秦思俏没有回答,看了看杨续,杨续开口道:“有过一面之缘,不愧为第一名妓。” “哦,我跟你们说啊,这事可是真真的!”郎中一边拿着个木碗和着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您如何得知?”秦思俏忙问。 “我当然知道了,我这儿离衙门最近,那花雨棠就是抬来我这儿医治的!” 秦思俏听郎中嘴里冒出个“抬”字,心里一沉,面上假装平静地问道:“原来如此,花雨棠受了什么伤?” “一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来得时候已经睁开眼了,只是有些神智不清……” “大夫,那您一定给妙手回春治好了吧!” “哪能啊!她……哎,我这张破嘴!”郎中说着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官府的人说了,不能同外人说这件事的,各位就别问我了。”郎中说完继续给杨续抹起药来,不愿再开口。 第八十四章 惊变(二) 待伤口处理好,四人在厢房内独处时, 秦思俏提议道:“我先上江门走一趟,江飞燕一定知道此事。” “你少出去跑动,杀手可能还在我们周围。”杨续半倚在床上淡淡地开口道。 “是啊,秦思俏,花雨棠人在衙门,又有江飞燕照拂,不会有事的。”宋子昭说。 秦思俏咬了咬下唇,苦着脸开口道:“难道就放任不管了吗?”她能理解杨宋二人的想法,可总觉得这事情闹到如此境地有他们的一份,也许正是他们错误的决定害了花雨棠。 “我看,差不离是碰上强盗了,她也真是命苦,不过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经是老天格外开恩了。”宋子昭慨叹道。 “那卢公子呢?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秦思俏疑惑不解地问,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哪里会知道,可是从你那儿听来的消息啊!” “哎!”秦思俏烦躁地跺了跺脚。 “花雨棠若真如路人所说,伤痕累累地倒在衙门口,那卢公子恐怕……凶多吉少。”杨续轻声道。 秦思俏正欲追问,却见杨续面色苍白,想到他有伤在身,自己还在此喋喋不休烦扰他,于是压下心中焦虑,开口道:“那我们就在这医馆里等等消息,左右有官府处理,也许犯不着我们操这份心。杨续你歇息吧,快点养好伤上玉衡山去。” 杨续点头微笑道:“好,你和苏兔千万不要乱跑。”苏兔当然不会,这话就是叮嘱秦思俏的。三人嘴上没说,心里可都不认为,她真的能放下这事。 “知道啦,我先回隔壁屋了,这袋包子你们记得吃了。” …… 秦思俏回到屋里就开始心事重重地绕圈圈,苏兔对她的这个小习惯已经十分熟悉了。索性盘腿坐在床上闭目调息,几次想集中精神都以失败告终……即使眼睛闭上了,耳朵却闭不上。好不容易挨到了傍晚,秦思俏终于找到借口出门溜达了,当然主要还是探听消息。 秦思俏跑到杨续屋里,“杨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宋子昭故意笑道:“不劳您大驾,还是我去吧。” “不,你留在这儿照顾他,我很快就会来。” “嗯……你这么一说我还真饿了。”杨续脸上浮现出思考的神情。 秦思俏高兴地说:“你受伤了要多吃点!” “大夫嘱咐我要吃清淡些……秦思俏!” “什么?”秦思俏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杨续。 “你让医馆的人给我煮碗粥吧。” …… 秦思俏瞬间铁青了脸,很是不爽地开口道:“是!”这分明是故意的,想了想又问:“那包子好吃吗?” 杨续和宋子昭对视了一眼,“还行。” “我再去买一点回来!”说完逃荒似的往屋外跑。 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和苏兔一起,快去快回!” …… 秦思俏不想打扰苏兔修炼,独自走到医馆门口,正准备向小药童打听一下有没有新消息,却被人叫住,“秦公子?”声音清朗,带着些不确信的语气,从秦思俏背后传来。 秦思俏万分惊讶地转过头,可能是秦思俏执念太深,老天爷也站在她这边, “飞燕!” 只见江飞燕提着几大包药站在那儿,英气的双眸中满是奇怪、讶异。 “秦公子,真的是你!你怎会在此处?” “我……哦,是这样,我等还未出城,杨续却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不巧弄伤了膝盖,这才住进了医馆。”跟在杨续后边有一项本领真的是大大提升,那就是——说瞎话。如今秦思俏撒起谎来也能脸不红心不乱了。 江飞燕闻言担忧地说:“伤势严重吗?” “腿脚没事了,不过大夫说这几天都不能下地。” “那就好,哎!你们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住我那儿可比医馆强多了。”江飞燕嗔怪道。 秦思俏想到花雨棠的事情,“我们到了医馆就听说了花雨棠的一些风言风语,那不会是真的吧!”看江飞燕的神色并不像出了什么大事,如若花雨棠有难,江飞燕又怎能在这儿关心别人,早就自顾不暇了。 江飞燕听了秦思俏的话脸色突然沉了下去,她看向四周,轻声道:“这儿说话不方便。” 秦思俏看了看她手中的药包,“你若是有闲,就随我进来吧。” “好,不会打扰杨公子休息吧。” “怎会呢!”秦思俏把江飞燕引至杨续的屋子里,又叫来了苏兔。 …… “我们可真是有缘啊!”宋子昭笑道。 “可不是么,丽城这么大,咱们还是碰到一块儿了!杨公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杨续心想,这都能碰上,可能真是冥冥之中注定要他们卷进这麻烦里去。 秦思俏心急花雨棠的事情,插嘴道:“雨棠姑娘怎么样了?” “哎!”江飞燕深深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沉痛地开口道:“老天不长眼!为何就不能放过雨棠!” “雨棠姑娘真的昏死在衙门前了?”秦思俏问。 江飞燕缓缓地抬头道:“并不全如传闻那样,现在雨棠已经清醒了,只是受了惊吓,衙门里的人问她什么都说不清,语无伦次……后来我接到消息赶了过去,她见了我才好些了,我问了大概……昨夜她与卢志勤一路出了丽城,到了郊外后却没听我的吩咐走大路,没想在山里迷失了方向,又遇上了来捉他们的钱老板,一直躲躲藏藏惶恐不安。” “钱老板?”宋子昭不解地问。 “钱老板就是与鸨母串通好要买下花雨棠的人,他是江南巨富,但贪婪好色、视财如命、为富不仁,家中已有十五房小妾,却还贪恋花雨棠。鸨母欠他一笔巨款一直还不上,便用花雨棠的卖身契抵了。” 宋子昭点点头,“雨棠姑娘最后是被钱老板发现了,不堪受辱才逃至衙门的?” 江飞燕却摇了摇头,“雨棠是自己一个人好不容易从山里逃回来的,在路上晕倒,遇上好心人送到了衙门。” “她一个人?卢公子呢?”秦思俏奇怪道。 “卢志勤他……”江飞燕皱起眉头沉默良久,“他死了……” “卢公子死了?”秦思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看看江飞燕,又看看杨续三人。难以相信昨夜还好端端,和花雨棠才子佳人一对璧人,怎么就突然没了! “没错。”江飞燕开口道,“死在山上了,衙门已经派官兵去查过了,的确发现了卢志勤和钱老板的尸身。” “钱老板也死了?”秦思俏心想,这事情可闹大了,居然死了两个人!这是她帮花雨棠私奔时万万没想到的,一时间愣在那里。 “事情发生后,鸨母报了官,芸海阁也被封了,我想那个钱老板是担心人财两空才会自己去追人的。照雨棠的说法,卢志勤应是和钱老板打了起来,两败俱伤,才会……” 杨续沉思了好一会,开口问道:“雨棠姑娘现在何处?” “自然是在衙门里关押着,妓子私逃不是小罪,再说发生了这种事,她目前也难逃干系。”江飞燕一脸忧虑,却是无可奈何的语气。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今日清晨。” 杨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这药是?”杨续看着江飞燕放在桌上的药包问道。 “这是要送到衙门去的,雨棠浑身是伤,在牢里可没人管她,连口饭都吃不上,我托了些关系才让我前去看顾,这些都是给她熬药用的。” “哎……真是天妒红颜。”宋子昭叹道,“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等帮忙的,飞燕你尽管说一声。” “多谢各位了,我相信官府会秉持公道的。”江飞燕说完望了望窗外,拱手道:“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熬药,杨公子好生养病,这膝盖上的伤可大可小,留下病根就麻烦了,哥哥他就是年少练武时留下伤病,双肩到如今还常常酸痛,阴雨天尤其严重。” “多谢江女侠挂心,替我们向雨棠姑娘问个好。” “没问题,保重!” “保重!” —————— 江飞燕走后,秦思俏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不安地开口道:“没想到会惹出两条人命,也不知道花雨棠什么时候能从牢里出来,卢志勤死了,她肯定伤心极了……你们说,她不会想不开吧!” 杨续对唉声叹气的秦思俏说:“有江飞燕照料着,她自会注意的,倒是这件事情……疑点重重。” “疑点?”秦思俏想了想道:“江飞燕的话也说得过去,只是花雨棠能只身逃回来,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杨续赞同地点点头。 “你们什么意思?这是在怀疑花雨棠?”宋子昭开口道,“她一介女流,纤纤弱质,怎么可能杀死一个男人!” “若是和卢志勤两人就说不准了。”苏兔道。 秦思俏点点头,“有这种可能,不过就从卢志勤身亡这一点来看,这种可能性极小,我还是相信花雨棠是无辜的。” “还有一点很奇怪……”杨续疑惑地看向三人:“那钱老板为何要独自上山找人?” “的确。”秦思俏托腮道:“至少要带上几个家丁,否则就算是找着了,也没办法把人带回来啊!” “而且事发于清晨时分,那说明钱老板半夜就往城外赶了,他一个人跑到黑乎乎的荒山野岭追人,这有些说不通吧。” 宋子昭看他们一个两个苦思冥想的样子,开口道:“江飞燕不是说了么,花雨棠现在有些神智不清,我看要是真想把事情弄明白,还要等花雨棠脑子清楚了当面问一问。” “官府也不是吃干饭的,人命关天,不出意外过两天就会有结果的。”杨续说完轻咳了两声。 秦思俏听杨续的言下之意就是不想插手此事了,想想也对,之前好心帮忙却落到这个下场,丽城也有父母官,也有能干的捕头捕快,自己又何须多此一举。那群来路不明的杀手才是他们此刻更应关心的事情。 “时候不早了。”宋子昭提醒道,“我们能不能先吃饱肚子再想这些麻烦事啊!”窗外天色已暗,谈话间已经过了申时。 第八十五章 卢志勤 四人在医馆百无聊赖地又过了一天,第二日傍晚,从医馆的郎中口中探听到了关于花雨棠的消息。这案子比预想中结得快,最后的结果和江飞燕所说相差无几,只是还多了两条人命。当晚同钱老板一起出城的,还有两个家丁,钱家来报少了两个人,最后官兵在后山找到了两人的尸骨。芸海阁被封,鸨母因为此事受到牵连被打入大牢,而花雨棠因私奔被判黥刑…… “黥刑……真是可惜了一代佳人。”宋子昭靠在躺椅上万分惋惜地说。四人聚在医馆的后院里,杨续嫌屋里闷,便坐着木轮椅出来透气,见后院里的紫藤萝长得惹人喜爱,便同宋子昭在花架下摆上了一盘棋。 “被黥了面,花雨棠以后可怎么活啊?”秦思俏丽蹲在小花圃前,看着土地里钻出的“小菜叶”,眼神忧郁地说。 “塞翁失马,没有了花容月貌兴许是件好事。”杨续手执黑棋,盯着棋盘,淡淡地开口道。 秦思俏看向杨续,“怎么能是件好事,对于女子来说,容貌和性命是同等重要的,何况她那么美,心里该多难受啊!” “她的琴艺更甚于容貌,没有了那张喧兵夺主的脸,却能让人更专注于她的琴声。” 秦思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摸花圃里的小草,思考着杨续话中的道理,想一想还是替花雨棠不值,毕竟脸上刺纹可是一辈子的耻辱,也不知道她能否渡过心里的坎,“我们临行前去探望花雨棠吧。”秦思俏提议道。 “我看行,毕竟相识一场,若是能在她受刑前见上一面就好了,我可不忍心见到美人毁容。”宋子昭走了一步白棋说道。 “你输了。”杨续歪着身子依靠在椅背上,指了指棋盘道。 宋子昭盯着棋盘仔细一看,猛地拍了下大腿,懊恼地说:“都怪你!秦思俏,害得我分神!” “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吧……”秦思俏头也不抬地说。 杨续看了看秦思俏说:“你在做什么呢?” “我在除草啊,这花圃多漂亮啊,就是周围长了太多的杂草。”秦思俏继续“摧残”那些杂草。 “快住手。” “为什么啊?” “那不是杂草,是白术。” “啊?是药草啊……” 宋子昭恨铁不成钢地叹道:“杨续,你的伤可要快点好,再多待几日,我可赔不起。” 正打着趣儿,一个小药童往院子里来,秦思俏赶紧把连根拔起的白术往泥土里藏。 “杨公子,师父说您该换药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秦思俏拦住正要离开的小药童问:“今日外边可有什么新鲜事呐?” 那小药童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说:“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的就是芸海阁那位花魁了,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听说她的卖身契不翼而飞了,江飞燕江女侠交给官府一笔银子,花魁从今往后要从良了。” 秦思俏了然地点点头,“那……花雨棠还要受那黥面之刑吗?” “怎么不受。”那小药童十分肯定地说:“听说已经用刑了!” 小药童此话一出,院子里的四人一齐望向他,包括一直靠在紫藤萝架旁闭目养神的苏兔。 “真的……”那小药童看着他们小声道,“花雨棠的相好死了,一直寻死觅活的。” “这么快……”秦思俏抚着额头,很是伤心。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师父让我配药去,晚了该挨骂了。” “你去吧!”杨续开口道。 小药童应了一声便跑出了后院。 四人沉默良久,宋子昭首先开腔道:“杨续,我推你去前厅上药。” “好。” …… 秦思俏浑独自一人浑噩噩地在后院里站了良久,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往前厅跑去,前厅里郎中刚为杨续重新上药包扎好,还未放下手里的活,就见秦思俏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大夫,有没有能够止血祛疤的药?” “有啊,给杨公子用的就是。” “我是说能用在脸上的。” “可以用在脸上,谁受伤啦?” “您再帮我配个几幅吧。” 郎中也没再多问,“行,不过我这儿药材不够了,明日采买来再给您配。” “一言为定,您可千万别忘了啊!” “放心,放心……” ———— 夜深人静,秦思俏躺在床上,决定明天一早等郎中配好药就去找花雨棠,虽然微不足道,但好歹也要为她做些什么……正要闭眼睡觉,却听到床头“咚咚咚咚……”这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激得秦思俏从床上弹了起来。苏兔已经起身点燃了桌上的一盏油灯。 昏暗中苏兔的脸庞忽明忽暗,“秦思俏,快拿被子捂上。”语气有几分焦灼。 “扣扣扣!”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我们。”是宋子昭的声音。隔壁的两人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 苏兔打开门,宋子昭推着杨续走了进来,迅速关上房门,两人只穿着一身亵衣,外头胡乱披了件衣裳。秦思俏趴在床上用被子捂着鸣冤鼓,试图让它的声音小点儿。 “秦思俏,医馆人多,不能让它再响了,你快过来。”杨续说着抽出手中的黄泉剑,勉力起身,作势要召唤冤魂。秦思俏赶紧让到一边,心里跳突突的,既担心被医馆里的人发现,又担心杨续膝上的伤势加重。 墙上刺目的蓝光闪耀着,六芒星不停旋转,很快一团黑烟从中心钻了出来,秦思俏知道是冤魂要露面了,恐怖的氛围瞬间笼罩住小小的屋子,弥散的黑烟几乎要将他们包裹住。秦思俏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刀割般的疼痛向她袭来,猝不及防,胸口一阵气血上涌,好在一旁的苏兔及时伸手贴住秦思俏后背,将自己的内力传给秦思俏,抵挡住这暴风雨一般来势汹汹的阴恶之气。 秦思俏好不容易稳定心神,待看清黑雾后那鬼魂面目时,惊得叫出了声,“卢……”苏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秦思俏的嘴,她这一嗓子喊出去,医馆所有人都要惊醒了。 眼前那飘浮着的鬼魂正是死于非命的卢志勤,不久前还是斯斯文文的一个玉面书生,如今却散乱着头发遮住了半张毫无生气、沾满血迹的脸,黑乎乎的眼珠里泛着红光,看得人心惊胆战。他向前伸出两只手来,青灰色的皮肤残缺不全,露出森森白骨来,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可这都不算什么,四人向下望去,脸色剧变,仿佛是被人拦腰砍断,卢志勤的下半身完全消失了!残破的衣裳空荡荡地飘着,不时有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滴下来,触目惊心!秦思俏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假的假的假,幻象幻象幻象……”宋子昭已经捂着嘴巴靠墙干呕起来,苏兔浑身紧绷,两腿像灌了铅一般,就连见多识广的杨续也不忍地偏过脸,回避眼前的惨状。 “大人……”阴森的呼唤带着凉气向秦思俏扑了过来。秦思俏无奈只得睁开双眼,盯着卢志勤头顶,不去看别的地方。 “卢……卢志勤……你有何冤屈……”秦思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我死得好惨啊……它们咬我的身子,把我撕碎了……嚼烂了……” “它们是谁?” “有狼!有狼!一大群狼!” “你是被狼群咬死的?” “不!”卢志勤突然咬牙切齿地说:“是他杀了我,我没有杀人!你们都被他骗了!”这一通“我啊他啊”,说得秦思俏是脑子一团乱麻。 “何人杀了你,又是何人杀了钱老板?”杨续开口问道。 “我没想杀钱老板……我只是拿着刀吓唬吓唬他,有人在背后推了我,刀子……刀子就……插进……插进他心口了……”卢志勤说着周身升腾起一股白色的烟雾……烟雾散尽后,四人发现他们已置身于郊外的山林中,天已蒙蒙亮。 “这是幻象。”杨续提醒道。 秦思俏点点头,“明白!”金良城一案中,他们也曾进入过顾明朗的幻象中。 …… “你个龟儿子!还往哪里跑!”一个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的男子手持屠刀哼哧哈哧地追赶着卢志勤,后面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都举着棍棒一阵喝呼。卢志勤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那两个家丁的对手,很快就被揪住了衣领,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满身戾气、肥头大耳的男子走上前一脚狠狠踩在卢志勤的背上,“奶奶的,让爷爷我好找!我让你跑!我让你跑!”说着使出浑身力气踢踩卢志勤。卢志勤疼得大叫起来。 “快说!花雨棠那娘们在哪躲着呢!再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说完用手上的屠刀在卢志勤脸上用力拍了拍。 卢志勤嘴角噙着血,别过脸去,伸手指了指后山的方向,“山……山洞里。” “呸!”男子冲他的脸上啐了一口,“招财、进宝,你们两个给我去后山搜!” “是,钱老板!”两个家丁手持棍棒往后山跑去。 钱老板踩着卢志勤恶狠狠地说:“你小子要是敢骗老子,老子就把你大卸八块喂狼!” 卢志勤害怕极了,见钱老板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和勇气,使劲全力挣脱了钱老板。钱老板没想到他会反抗,一个踉跄没站稳,手里的屠刀也掉落在地上,卢志勤见状抢先一步夺过屠刀,对着钱老板开口道:“你!你别过来!”颤抖的双手暴露出他内心的软弱恐惧。 “哼!就凭你!老子就过来,你敢拿老子怎么样!”钱老板说着就大摇大摆地朝卢志勤靠近,满脸不屑与嘲讽。 “我会杀了你的!”卢志勤双手握着屠刀,不住地往后退。 钱老板越靠越近,站在他跟前叉着腰道:“老子让你杀,你敢吗?”说完“啪”地打了卢志勤一巴掌。这一下可不轻,卢志勤连人带刀倒在地上,不过他很快又站了起来,手上还握着那把屠刀对着钱老板,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第八十六章 再入江宅 钱老板见状正欲上前再呼他一巴掌,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发生了……只见卢志勤突然像是被什么人猛推了一下,直直地冲向钱老板……待卢志勤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再看钱老板,眼珠子爆凸,心口插着那把屠刀,不可思议地看着卢志勤,伸手指向他欲说些什么,却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没了气。卢志勤吓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钱老板的尸体,然而不到喘口气的功夫,卢志勤遭雷击一般突然挺直了身子,脸上五官痛苦地揪成一团,一头栽倒在地,瞬间丢掉了性命…… 幻象顷刻间随之消失…… “大人,要为小人平反冤情哪……”那阴测测的语调将秦思俏唤回到现实中来。 秦思俏和杨续对视一眼,开口问道:“案发时除了你和钱老板,还有何人在场?” “小人不知……钱老板不是小人杀的,小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说完呜咽了起来,血红的眼珠似是要从眼眶里迸裂而出。 秦思俏怕他又要激动起来,慌忙出言抚慰道:“你放心,既然鸣冤鼓不击自鸣,定是有冤情的,待我查个水落石出,一定还你个明白!” “小人不想下地狱……大人救我,救我!”卢志勤说着痛苦地仰面朝天,四人这才发现他被头发遮住的半边脸已所剩无几。 宋子昭和秦思俏倒吸一口凉气,杨续很适时地收起阵法,卢志勤终于随着蓝光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四人沉默地平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秦思俏,看来明日要去丽城衙门走一趟了”杨续开口道。 “嗯!分明是有人在身后推了他,这人会是谁呢……”秦思俏沉思道。 “那夜还会有什么人在山林中……又想置他二人于死地……”杨续接着道。 “你们…可否…明日再商量,我…我…呕……”宋子昭脸色难看,手捂着嘴眼看着要吐出来。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宋子昭总觉得屋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恶的腥臭腐朽之气。 “别吐啊!忍一忍!”秦思俏打开房门把宋子昭往外推,要是让他吐在这里,她同苏兔就惨了。 送走了宋子昭,秦思俏回到屋子里准备和杨续、苏兔分析案情,却见杨续脸上露出吃力的表情,紧张地看向他的膝盖,“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杨续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卢志勤会是如此惨状。”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 “是啊,他死得不明不白,怪不得怨气那么重。”秦思俏心有余悸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看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你和苏兔早点休息,明日一大早我们就去衙门。”杨续说着坐回木轮椅上。 秦思俏上前道:“我推你过去吧,你的腿真的没事吗?” 杨续眸光柔和了几分,“不用了,我好得很。” …… 秦思俏小心翼翼地将鸣冤鼓放回枕边,吹了灯躺在床上,耳边只有苏兔的呼吸声,幻象中的场景在秦思俏眼前不断闪现,卢志勤血淋淋的躯体总漂浮在天花板上…… —————————— 公鸡打第一遍鸣时,秦思俏就翻身起床,难得的,苏兔没有比她起得早,也刚巧睁开眼睛。 四人乘着马车来到衙门前时,大门还紧闭着。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个官差模样的人打着呵欠开门出来。秦思俏对于丽城衙门这种懒散的状态十分不满,要知道在清水县,这个时辰她已经带着手下的捕快操练起来了。 “敢问这位官爷,芸海阁的雨棠姑娘可在衙门内?”秦思俏开门见山地问道。 那官差只当她是个普通老百姓,不耐烦地回道:“你们什么人?打听这些做什么!快走!快走!” 秦思俏腾地就来了气,“你这衙役怎么说话呢!” 那人更加没好气地说:“你当衙门是包打听呐!”说着朝秦思俏白了一眼。 “你!”秦思俏本就焦躁不安,这衙役恶语相向,闹得她直想撸袖子。 “秦思俏!”杨续从车内探出头来叫住正要跳脚的秦思俏,“稍安勿躁。”转而对那位衙役和颜悦色地开口道:“我等与雨棠姑娘相识,听闻她受了黥面之刑,劳烦这位官爷通融通融,让我等探视一番。” 衙役见杨续气度不凡,有官家人的气势,脸色稍稍好看了些,“那你们可找错地方了!花雨棠如今虽落魄了,但好歹也曾是江南第一名妓,怎能没几个人罩着呢!” “官爷这话的意思是……花雨棠已被人接走了?”杨续问道。 “那我可就不能多说了!”那衙役摆摆手,趾高气昂地往衙门里去了。 “哼!狗眼看人低!”秦思俏气道。 宋子昭也是窝火:“一个小小的衙役竟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为了隐藏行踪,定要办了他!” 杨续开口道:“你两个若是咽不下这口气,冲进去揍人我也不拦着,不过我现在可是要上江宅去了。” “去江宅?”宋子昭问,“花雨棠是被江飞燕带走的?” 秦思俏跟在宋子昭后面上了马车,开口道:“还用问吗,除了江飞燕还会有谁!” “那江女侠可够仗义的!这可是要照顾花雨棠的后半辈子了。不过江威不是不喜她与妓子来往么……也不知江门能否容得下她。”宋子昭说。 “以江飞燕在江门的地位和魄力,也不是什么难事……咳咳……”杨续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江湖人士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一个受了黥刑的妓子在普通人家肯定会遭人白眼,为人所不齿,但江门不同,对于花雨棠来说,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可花雨棠本来可以像普通女子那样,去过平凡幸福的生活,如今却只能终生枯坐于深宅大院,怎能算得上是好归宿呢!”秦思俏想到私奔那夜花雨棠对自由生活的憧憬之情,就替她难受。 杨续看向秦思俏,“你以为花雨棠跟着卢志勤就真的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秦思俏疑惑不解,“你这话的意思是……” “陆志勤于花雨棠而言并非良人。”杨续断言道。 “嗯?”秦思俏不知杨续为何如此笃定,在她看来两人真心相爱,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爱侣,“可是因为在幻象中卢志勤道出了花雨棠的藏身之处?那也许是他胡乱说的呢。” “不,他待花雨棠并非全心全意,至少不像花雨棠待他那般赤诚。” “你怎么知道的?” 杨续表情依旧从容不迫,却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爱说甜言蜜语的,十有八九是个负心汉。” 宋子昭听到次处忍不住笑出了声,“哈,所以……秦思俏啊,像杨续这样嘴硬心软的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啊!哈哈哈!”杨续听了宋子昭的话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轻摇折扇。 秦思俏看看神态自若的杨续,又看看莫名兴奋异常的宋子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在宋子昭兀自笑得前仰后合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宋子昭一个没坐稳朝前一扑,“咚”的一声。旁边的秦思俏也没好多少,一头撞进对面杨续的怀里,慌乱中触到了杨续的双手。 “苏兔!”宋子昭抚着额头拉开门帘,朝驾车的苏兔吼道:“你怎么驾车的?” “到了。”苏兔头也不回地下了马。 杨续笑道:“秦捕头深藏不漏啊!” “啊?你说什么?”秦思俏抬起头错愕道。 “你这是练过铁头功吧!”杨续嘴角含笑,说完就掀开门帘从容地下了车,哪里看得出腿上有伤。秦思俏听出了杨续的揶揄,摸摸脑袋却一点也不生气,心里还在疑惑,已是人间芳菲四月天,杨续的手怎么是冰凉冰凉的…… —————— 江飞燕听闻四人前来,亲自相迎,看起来心情不错。 宋子昭率先开口道:“我等此次不请自来,还望江女侠见谅。” “哪里,莫要和飞燕见外,只当自己家便是,诸位是来探望雨棠的吧。” “雨棠姑娘果真在此处,看来我们猜得不错。”秦思俏欣喜地说。 “怎么不见江大侠?”宋子昭问道。 江飞燕开口道:“哥哥他出远门去了。” “原来如此……听闻雨棠姑娘受了黥刑,不知现在如何?” “诸位有心了……自卢志勤死后,雨棠她一直郁郁寡欢,精神恍惚,倒是受刑过后心里反而好受了些,眼见着有些好转,方能同我说上几句话来。” “我等此番前来也是想着能和雨棠姑娘说上几句话,让她心里好过些。”秦思俏开口道。 “我方才还在与她谈天,说到杨公子受伤住在医馆,雨棠她还赞杨公子胸中有丘壑,见了你们,定能叫她展颜。” 四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江飞燕来到花雨棠的厢房外。 “雨棠,杨公子他们来看你了。”江飞燕敲了敲门轻声道。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众人都以为她定是睡下了,里边却传来花雨棠虚弱的声音,“请……” 江飞燕推开房门,四人放轻了脚步进了屋子,只见这屋子里窗明几净,一点儿不像武学世家,反倒像是哪位千金小姐的闺房,看来是专为花雨棠准备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屋里香气缭绕,到处摆放着盆栽,种了好些鲜艳明媚的花草。绕过“梅兰竹菊四君子”镂雕屏风,只见一张古琴置于案前,旁边一尊错金狮耳香炉正散发出淡淡的紫烟来,闻来沁人心脾。 第八十七章 美人殇 叫人吃惊的是,花雨棠毫无遮掩地站在窗前,背对他们望向窗外,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右脸眼下的刺纹触目惊心。四人并未料到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见到花雨棠的面容,以为她至少会以纱巾遮面,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而花雨棠却坦然地看着他们,眼神中没有一丝闪躲,仿佛脸上永恒的耻辱并不存在。 秦思俏看向她身后的梳妆台,一面铜镜边放着几根玉钗,一把木梳…… “雨棠见过诸位恩人……”花雨棠先开了口,朝四人盈盈一拜。几日不见她已消瘦了不少,面色苍白,嗓子有些许喑哑,红红的眼睛微肿,模样更加弱不禁风了。 “雨棠姑娘切不可行此大礼,我等哪里担得起恩人二字。”宋子昭开口道,一脸的同情与不忍。 花雨棠起身摇了摇头,“如若没有四位,雨棠恐怕早就……”说着眼中泛起了泪光。 “都站着做什么,莫不是嫌我这地方小了!”江飞燕插了一句,众人便礼让着落了座。 “世事难料……是雨棠辜负了诸位。”花雨棠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一朝繁华尽落,人去茶凉,也唯有飞燕和四位还能惦念着奴家。”语气里满含凄凉。 “我等与雨棠姑娘一见如故,交情浅情谊深,早就想前来探望了,这不,杨续他腿刚好些我们就赶来了。”秦思俏笑着说,想着让气氛稍微轻松愉悦些。 “对了……杨公子的腿伤了可好些了?”花雨棠轻声道。 “好得差不多了,倒是姑娘你脸色不太好。往事不可追矣,凡事还要向前看。”杨续关切地回应道。 秦思俏暗自心急,这杨续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惹得人家又想起伤心事么。果然,花雨棠闻言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奴家是个命中带煞的人,一出生便克死了亲娘,长到五六岁家道中落,家中兄弟姐妹相继病死、饿死……”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算命的说我命硬,妨害至亲,爹爹就将我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几经转卖,落到了不见天日的勾栏院里……”花雨棠谈及身世已是泪流满面,抽泣着继续说道:“看尽了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早已厌烦了纸醉金迷的日子,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没曾想……连累了卢郎枉死……”花雨棠痛哭出声,“都是奴家的错……算命的没说错,我就是个祸害,我就不该……活在这世上,该死的是我啊……卢郎……”花雨棠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众人一番劝慰,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雨棠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更该好好活着,以此告慰卢公子在天之灵。”杨续说完问向江飞燕,“听闻雨棠姑娘的卖身契不翼而飞了?” 江飞燕点点头,“鸨母同官府说是给了钱老板,可钱老板死了,钱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于是只得不了了之了。” “哦?这倒是因祸得福了,否则钱家攥着卖身契不放人可就麻烦了。”杨续说。 江飞燕点头道:“的确,官府是巴不得我拿钱赎人,因此雨棠才能顺利脱了贱籍。” “我们出去谈吧,我瞧着雨棠姑娘有些乏了。”秦思俏提议道,她可不想再看到花雨棠受刺激了。 “也好。”江飞燕说着就扶起摇摇欲坠的花雨棠往后室去。待江飞燕回来后便引四人到了江宅后院,仍旧坐在八角亭前的石凳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雨棠姑娘的身世真是曲折坎坷……”秦思俏叹道。 “好在有飞燕这样的挚友,叫在下着实羡慕。”宋子昭赞赏地看着江飞燕。 “雨棠是个可怜人,虽身陷花街柳巷,但出淤泥而不染,一直捧着颗真心待人,老天爷对她实在不公。”江飞燕皱眉道。 杨续坐在江飞燕的对面,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卢公子也是福薄命薄,若仍活在人世,雨棠姑娘也好过多了。” 江飞燕没有说话,只低头沉思着。杨续又道:“可惜了,一个好人,死得太惨了……” 江飞燕惊讶地抬起头问道,“你们如何得知?”卢志勤被狼群分尸的事情明明已经被官府封锁了,这几人是如何得知。 杨续问道:“听说卢公子被钱老板杀害了,难道是假消息?” 江飞燕闻言一愣,“哦……的确是这样,据搜山的捕快说,两人都受了重伤,齐齐死在那儿。” “哎……卢公子为了保护心爱的人居然连命都不要了,也怨不得雨棠姑娘伤心欲绝。”杨续万分惋惜地摇了摇头。 江飞燕见状跟着点了点头。 秦思俏快受不了杨续这假惺惺的多愁善感了,开口道:“好在一切值得,雨棠姑娘安然无恙,能从大山里逃出来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是啊。”宋子昭接腔道:“雨棠姑娘当时一定很惊慌吧?” “嗯……”江飞燕想了想开口道:“他们当夜出了城便弃了马车步行,想着走山路更加安全,却没想到遇上了钱老板带人来追,躲躲藏藏进了一个山洞,住了一宿,第二日清晨雨棠口渴,卢志勤出去找水,就再没有回来了……雨棠等不来他便出去找,却发现两人已经死了,吓得六神无主……若是一走了之倒也好了,偏偏想着回来报官,为卢志勤收尸……” 四人点点头,杨续对江飞燕说:“听说那钱老板带去的家丁也没了?” “是失足摔死的……估摸着是天太黑,对后山也不熟悉,迷了路,从山崖滚了下来。”江飞燕说。 “因为钱老板的贪婪,白白葬送了两条人命!”秦思俏说着气得握紧了拳头。 江飞燕却不以为然,“那两人平日里跟着姓钱的作恶多端,为虎作伥,这是报应,恶人自有天收!钱老板一死,城里一大半人都拍手叫好。” 秦思俏有些诧异地看着江飞燕,没想到她还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情之人,只是这话说得冷情了些。 杨续毫无征兆地起身道:“今日不早了,扰了二位的清净,见雨棠姑娘无恙,我等也就宽心了,这就告辞了。” “已过午时了,四位就留下来用饭吧。”江飞燕挽留道。 “不了,我这腿该回医馆上药了,请留步。” 江飞燕也没再多留他们,但还是很有风度地一直送至大门外,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才走…… “杨续你这是怀疑到江飞燕头上了?”秦思俏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有何不可,根据现有的线索,我们只能推断出当时确有第三者在场,会武,要置卢钱二人于死地,其余一概不知。” “那你就不怀疑花雨棠了?” “今日又仔细观察了一番,虽然有些不寻常之处,但她的确不会武,也绝不可能是男子的对手。” “花雨棠又有哪儿不寻常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宋子昭问。 秦思俏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她既失去了爱人,又容貌尽毁,却还有心思梳妆打扮,我看她梳妆台上有不少物什,这才搬过去没多久,却都备齐了。” “有道理。”杨续赞同地看向秦思俏,“屋子里全是字画花草,一看便知是花雨棠的喜好,若真是心如死灰,屡次寻死,又怎会有这份心思。” “那有什么,江飞燕熟知花雨棠的喜好,想让她住得舒心些提前备好的呗!”宋子昭觉得两人想得太过了。 “是啊。”秦思俏反驳道,“江飞燕如此事无巨细,怎么会犯那样愚蠢的错误呢?” “什么错误?”宋子昭不解地看向秦思俏。 “铜镜!”秦思俏蹙眉道,“花雨棠跟前有一面铜镜!换言之,花雨棠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自己的脸,江飞燕怎么会做这样的安排呢?” “这……”宋子昭词穷,“反正不可能是花雨棠,她明知回来要受黥面之刑,也未选择逃跑,说明她对卢志勤是死心塌地的,再说,哪个女子不顾惜自己的容貌,这样做对她百害而无一利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秦思俏说,“花雨棠落得这般惨状,是受害者无疑啊!可今日所见实在叫人想不通。” “但江飞燕肯定有事隐瞒……”杨续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沉思片刻,撩起门帘对苏兔说:“去城外!” “要去案发地吗?”秦思俏问。 杨续点点头:“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 这一路不近,马车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宋子昭摸着肚子后悔地说:“早知道就在江家用饭了,还装什么客气……” “你想想卢志勤就不饿了。”苏兔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来。别说,还真管用,宋子昭一点想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了。 四人拴好马沿着小路上山,这山丘不大,但是道路凹凸不平,很不好走,而且到处都是高高的灌木丛,看哪儿都长得差不多,的确容易迷路。 “卢志勤胆子不大却敢摸黑进这山林,真是有些耐人寻味。”宋子昭边走边说,“我眼下觉得你说的有理了。”宋子昭回头看了眼走在最后头,手里拄着根树干的杨续,“这卢志勤恐怕对花雨棠真没看起来的那么至死不渝,若没有事先探过路,我可不会带着我的女人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他看起来读过几年书,不至于那么傻吧。” 秦思俏插嘴道:“如果一个男子让一个女子身陷险境,就表示这男子待这女子并不真心,是这个理吧。”秦思俏心里默默记下了,以后给思媛找婆家可要擦亮眼睛了,不能花言巧语,不能让思媛冒险…… “呃……话是没错,不过万事总有例外,也有些迫不得已的情况……” “那照你看来,这件事算不算例外?私奔算不算迫不得已的情况?” “我觉得吧……不好说……”宋子昭方才还言之凿凿,这会儿却突然不敢讲话了。 第八十八章 命悬一线 “就是这儿了。”苏兔停下脚步肯定地说。 秦思俏举目望向四周,对于幻象中的场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山洞。” “我同你一起去。”杨续说完看向苏兔和宋子昭,“你们两个仔细看看这里可有案发时的痕迹。” “好!” “是。” …… 杨续的腿走起山路来还是有些吃力的,秦思俏就跟在他后边慢慢地走。 “咳咳咳……”杨续咳了起来。 秦思俏望着他的后背,担忧地说:“你是怎么了?咳得越来越厉害了。” “伤风感冒罢了。”杨续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着。 “要不咱们歇会吧。” “不用,我们要快些,趁天黑下山,万一遇上狼群就糟了。” 秦思俏无奈地哼了一声,突然看见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些动静,“那是什么?” 杨续朝秦思俏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茂密的草丛间有个灰不溜秋的小脑袋露了出来,怯生生地望着秦思俏和杨续,浑身瑟瑟发抖。 “小狗!”秦思俏乐得不行,正欲上前却被杨续扯住后衣领,“回来,睁大眼睛看看清楚。” “这是……”秦思俏见这草丛里似乎有个洞穴,“这不会是……小狼吧?” 杨续白了秦思俏一眼,“这是头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狼,狼窝就在这儿,狼群一定在不远处。”说完谨慎地看向四周。 “怎么就这一只呢?”秦思俏觉得这小狼崽甚是可爱,对着小狼道:“你是个独苗苗啊!” “放心吧,人家兄弟姐妹比你多,快去找山洞吧!”杨续看着天真无邪的秦思俏,无可奈何地笑着。 两人又走了好一会儿,却一无所获,杨续抬头望天,“回去吧。”秦思俏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杨续往回走。回到他们和苏兔、宋子昭分手的地方,见苏宋二人竟然打了起来! “还不住手!”杨续一声喝道。两人终于是从难解难分的缠斗中停了下来,仍旧死盯着对方,随时准备开战。 “你们怎么打起来了!”秦思俏心想这两人虽然平时一言不合就要动武,但从不会在办正经事的时候出纰漏,这回很是叫人意外。 “你问她!”宋子昭没好气地说。 苏兔铁青着脸将巨剑收回剑鞘一言不发。 “够了!你们可知这里是案发地,若是有什么证据被你们毁了该如何是好!”杨续眉宇间隐有怒意,看来是真的生气。 “你别急,我们刚才已经发现了山洞,就在前边一点儿。”宋子昭指了指方向,“里面有人待过的痕迹,确如江飞燕所言。” 杨续沉吟道:“可还有别的发现?” “有!”苏兔说着走到一丛灌木边,“上面沾了血迹。” 秦思俏走过去一看,还真是,“这血迹应该是卢公子或者钱老板的。” “卢志勤化成冤魂后就在此处看着自己的肉身被狼群瓜分……”杨续的话透出三分寒意。 宋子昭忍不住打了个抖,“别说了,说得我又想吐了。” “可为何他没看见杀害他与钱老板的真凶呢?”杨续自言自语道。 秦思俏想也没想就答道:“那人没露面呗!” …… “你的意思是说那人用了暗器?”宋子昭低头苦思,“何等暗器如此厉害,还能不留痕迹地躲过官兵的追查……”他怎么就没听说过呢。 四人很有默契地又在周围仔细搜寻了一番,仍然一无所获。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密布,有大雨的势头,四人决定今日先下山,回城中再做打算。可还未到山脚,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紧接着惊雷阵阵,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色也瞬间暗了下来。前方的路是完全看不清了,脚下也打着滑,四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困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只能等雨停了!”秦思俏郁闷地说。某人的伤风感冒怕是又要加重了,回到医馆一定要灌他几碗药。 雨滴顺着某人的脸颊、下巴、额头、鼻尖往下淌,伤口沾了冷水,膝盖处隐隐作痛,见秦思俏直愣愣地望着他,不由得舒展眉头玩笑道:“你这样盯着我也没办法,我就是个神棍,可不会呼风唤雨。” “切……”秦思俏瞪了杨续一眼不再看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笑出来。 “这是暴雨,很快就会停了。”杨续说。话音刚落,电闪雷鸣,“轰隆隆……轰隆隆……”雨势愈加猛烈,一点儿要停的迹象也没有……秦思俏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让雷给劈中了。 等到风停雨歇,太阳已经落到半山腰了,四人急匆匆地往回赶。 “不知花雨棠是走的哪条路下山……”秦思俏心里疑惑万分。 “瞎猫碰上死耗子吧,否则别说是第一次上山的,就是让我再上来几回,我也不敢独自一人在天黑的时候下山。”宋子昭说。 “听医馆大夫的口气,她伤得并不太重,只是被吓坏了,神智不清……”秦思俏说到这里看了眼杨续,“这样还能找到下山的路……有些令人起疑。” “你也怀疑花雨棠?”宋子昭问。 秦思俏点了点头,原来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今天上了这座山,有细细想了好久,总觉得不对劲。秦思俏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些不是巧合。 杨续开口道:“还有一样东西很重要。” “什么?”宋子昭问。 “花雨棠的卖身契。” “对啊!那么重要的东西居然消失不见了!卖身契和花雨棠息息相关,很有必要调查一番。”秦思俏经杨续这么一提醒,总算里出了点头绪来,毛遂自荐道:“这事还要从芸海阁的鸨母身上入手,我去找她问问吧。” 宋子昭笑道:“芸海阁牵涉到四条人命,已经被官府封了,你准备上哪儿找她去?靠打听?” 秦思俏一想,的确如此,丽城地广人多,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要不要本公子给你支个招?” “你有办法?” “当然啦!”宋子昭得意地说:“你想啊,芸海阁一倒,鸨母可就无家可归了,那些姑娘自然可以去别的妓院谋生,可鸨母就难了,她四处举债,想找她的人肯定不少,她就只有东躲西藏,在这丽城内恐怕是找不着活干的。” “你的意思是她逃出了城!”秦思俏着急地说,“那岂不是更找不到她了。” 宋子昭摇了摇头,“要不怎么说你嫩呢!还是缺少历练啊!”一副过来人的语气。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吧!” “你去乞丐多的地方找她准没错!” “你是说要饭啊!” “相信我!” 秦思俏看了眼一言未发的杨续,“好吧……我试试!” —————— 四人终于是赶在天黑之前下了山,上了马车就一路狂奔至医馆,苏兔驾车的技术还欠火候,一路上颠得秦思俏骨头要散架了…… “哎……真舒服……”秦思俏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躺在床上,正想美美地去会周公,突然想到杨续伤风感冒的事,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重新穿好衣裳,去敲隔壁的房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一条缝,宋子昭从屋里探出头来。 “杨续呢?”秦思俏站在门口问。 “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宋子昭说完就要关门。 “哎!等等……春雨带寒,你明天找大夫多熬些抗风寒的药吧……我们都喝上一点……” “好!还有事吗?” 秦思俏没想到宋子昭这么干脆,“嗯……没事了。” “那你快回房休息吧!” “好!”秦思俏回到屋里发现苏兔去马厩还未回来,只好给她留个门自己先爬床了,可能是太过疲倦,头刚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宋子昭在秦思俏身后关上房门,转身却脸色巨变,“他怎么样了?” 只见杨续平躺在床上,嘴唇乌青,面无血色,额头上全是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胸前、床铺、被褥上到处是殷红的血渍。苏兔站在床边,听到宋子昭问话,看了看杨续说:“气血逆流,我用真气强压了下去,但从脉象上看……” “你实话实说,我早有准备……” “怕是难逃此劫……”苏兔说完咬紧牙关。 宋子昭垂在身侧的双拳不住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胡说……他不会有事的,我去找大夫!找最好的大夫!” “宋子昭!”苏兔拦住宋子昭,“你冷静些!大夫是治不了他的!” 宋子昭眼中已经蓄满泪水,“杨续他不会轻易死掉的!那么多次命悬一线他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他不是总说么……阎王殿前的小鬼都认得他了!” “宋子昭。”苏兔打断了他,拉起杨续右手臂上的袖子,一道黑色细线从手腕处一直延伸到臂弯,“你看清楚。” 宋子昭内疚不已,“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居然毫不知情……”两行男儿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杨续……你太不够意思了……” “此事需立即禀报主上。”苏兔说着就要往外走。 “别去!”宋子昭沉痛地叫住苏兔。 “主上下令……” “别去!”宋子昭冲苏兔吼道,声音不大,却极具震慑力。 苏兔头一次听从了宋子昭的话,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一动不动的杨续,似乎这样可以将生的力量传递给他…… 第八十九章 意外的线索 秦思俏本想拉着苏兔一起去找鸨母,可早上醒来后医馆上下都找遍了也没有她的身影,连宋子昭和杨续似乎也还没起床。 “大夫!”秦思俏跑到厅堂对正在抓药的郎中问道:“双手冰凉,有些轻咳,这是什么症状?” 郎中捋了捋胡子道:“应是寒气逾侵,还有哪儿不舒服?我瞧瞧舌头。” 秦思俏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可是杨公子?”郎中问。 “大夫如何得知?” “他腿上有伤,体质正弱,又不注意休息,最是容易生病。”郎中一板一眼地说。 “那……有劳大夫配几幅药给他祛祛寒。” “我这儿有现成的。”郎中指着柜台上一摞堆得高高的药包。看来最近感染风寒的人真不少…… 秦思俏想了想说:“丽城真是个好地方,人人富足安乐,大街上连个乞丐都看不见。” 郎中笑了,“哪儿都有穷人和富人,你没看见而已。” “那他们都在哪儿呢?” “要饭的多聚在城东,临着江边有一排窝棚。” 正聊着,苏兔不知何时已从后堂走了出来,秦思俏忙问道:“你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不到,他们还未起身吗?” 苏兔将秦思俏引至医馆门口,“我们去江边找人。”并未回答秦思俏的问题。 “好!要不要同杨续他们说一声?” “不用了。” 秦思俏想了想说:“那我留个口信吧。”说着走到柜台前和郎中说了两句。 二人担心骑马太过惹眼,便步行往城东去, “苏兔,你认为花雨棠有问题吗?” “嗯,但不会是杀人凶手。” “我也这么想,可这样一来,江飞燕的嫌疑就大了……于此事相关的人中唯有她武功高卓。” “她的确有这个能耐。”苏兔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想不通……花雨棠付出巨大代价想要掩盖的到底是什么?” 秦思俏见苏兔半天没反应,开口唤她,“苏兔!” “嗯,是。” 秦思俏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有什么心事吗?”总觉得今日苏兔有些魂不守舍的。 “没有,在想案情罢了。” “哦……” 二人脚程快,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城东,沿着江边一路走过,确如郎中所言,此处一排破旧的窝棚,来来往往都是最底层的人,乞丐、扒手、贩夫走卒…… 两人从头到尾一个不拉地找了起来,凡是看到身形差不多的妇人都要多看两眼,每到一个窝棚前都要仔细询问。 “大哥,您可见过一位妇人,有些胖,眯缝眼?” “大娘,我们找人,和你差不多年纪,有点胖,眯缝眼,您见过吗?” …… 半天下来一无所获,秦思俏和苏兔坐在江边的堤坝上。 “早知道这儿乞丐这么多,就应该拉上宋子昭来的。”秦思俏敲打着酸疼的双腿有些垂头丧气地说。 苏兔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公子,行行好……”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佝偻着背捧着破瓷碗上前讨饭。秦思俏见那老妪头发花白,灰头土脸,右眼还肿了起来,布满血丝。秦思俏动了恻隐之心,从腰间翻出几枚铜钱,正要放进那瓷碗中,只听身后有人大喊一声: “臭婆娘,原来躲这儿了!给我上!” 秦思俏回头一看,三五个青壮年怒气冲冲地朝她这边过来,那老妪见状丢了饭碗拔腿就跑。可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吃力地想要爬起来,却被赶上来的几人揪住了,作势就要动手,秦思俏见了这以强欺弱的场面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冲上前拦住他们厉声道:“快住手,你们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老人!” “你哪儿来的!少管闲事!”一个男子甩甩手,不耐烦地说。 “哼!今天让老子逮着你,非剥你一层皮不可!”另一人伸手就是一巴掌。 那老妪大叫着被扇倒在地上,捂着脸瑟瑟发抖,非常可怜,秦思俏大怒,一脚踹开动手那人,三拳两脚就将三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打趴在地。不住地哀嚎着,那几人也知道碰上了狠角色,没有再硬碰。 “大侠!你错怪我们了。那老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个人贩子,骗了咱的血汗钱!”一个男子捂着肚子对秦思俏说。 秦思俏正欲寻那老妪问个清楚,却不见了踪影,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 “呸!又让她给跑了!”一个男子恨恨地说。 “就算她有什么不对,也应该上报官府,你们这样不由分说地打人,出了人命可怎么办啊!”秦思俏斥责道。 “祸害遗千年,那老鸨命硬得很,打不死!就算打死了官府也不会管,谁让她作了那么多孽!” “你说……什么老鸨?”秦思俏疑惑地问。 那人愤懑地说:“她原来是芸海阁的鸨母,如今倒台了,躲在……” 那人话还未说完,秦思俏就和苏兔施展轻功追了过去。好在她跑得不快,秦思俏和苏兔在一个窝棚后边的垃圾堆里找到了惶恐不安的鸨母,秦思俏一把将她从烂菜叶里拉了出来。 “啊呀!别打我!别打我!救命啊!救命!”鸨母缩成一团惊恐地大叫。 “别喊了,我们不是来打你的,也不是来要债的!”秦思俏此话一出,那鸨母总算安静下来,只是仍旧发着抖,畏畏缩缩地看着秦思俏和苏兔。不过短短几日,芸海阁里穿金戴银的鸨母竟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满是脏污的衣裳像破布一样罩在身上,一脸沟壑,头发了白了大半,若不是那眯缝眼和尖细的嗓子,秦思俏真的认不出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从前能心存善念、好好做人,如今也不至于变成过街老鼠,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你是芸海阁的鸨母?”秦思俏问。 “不!不!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鸨母又要往垃圾堆里钻。看来是被打怕了。 “别担心,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这些铜钱还是可以给你。”秦思俏声音放轻柔了些。 鸨母看看秦思俏又看看她手中的铜钱,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苏兔开口道。 秦思俏想了想对鸨母说:“饿了吧。” …… 三人坐在一个馄饨摊上。三碗馄饨刚一上桌,鸨母就狼吞虎咽起来,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口气吃完后又眼巴巴地瞟着秦思俏那碗,秦思俏将她那碗向鸨母推了推,鸨母毫不客气地端起来就往口中倒,看样子是有几天没吃饭了。 见她吃饱了,秦思俏就开口问道:“芸海阁里的花魁花雨棠……想必鸨母很熟悉吧。” 那鸨母想了好久终是点了点头。 “那……她的卖身契去哪儿了?你可知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鸨母顿时紧张起来。 秦思俏尽量保持微笑,说:“我们不会找你麻烦,只想知道卖身契的下落。”说完在桌上放了几枚铜钱,要说宋子昭这方法还是很管用的。 “卖身契我给了钱老板了!”鸨母委屈不已,“我……我把花雨棠卖给他了!” “可钱老板死了,卖身契也跟着不翼而飞了,就算遇着狼群,狼也不会吃卖身契啊,你好好想想什么人有机会拿走它呢?” “那……那肯定是花雨棠啊!一定是她在钱老板死了以后从他身上偷走的!什么都瞒不住那个人精儿。” 秦思俏皱起了眉头,鸨母也指向花雨棠,问题还是绕回了原点,花雨棠想要获得自由大可一走了之,却又回来受这份罪,实在令人不解。 “狼群?”鸨母突然自言自语道。 “你不知道,卢志勤和钱老板死后被狼群分食了……”官府怕是担心引起百姓议论才封锁了这残酷的消息。 “怎么可能!钱老板可没有被狼群吃了!”鸨母很肯定地说。 秦思俏瞪大了眼睛,“你怎知道?” “我看见钱老板的尸体了啊!” 此言一出,苏兔和秦思俏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诧。 “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在哪儿看到的钱老板的尸体!”秦思俏问。 “那尸体完好无损地躺在棺材里,钱家人昨日还绑了我去给他磕头,逼着我哭丧,哭不出来还打了我……”鸨母指了指自己肿起的右眼。 “真有此事?”秦思俏差点没站起来。 “真的!还说我是个老妖精,跟花雨棠那个小妖精合伙害死了钱老板,要我赔银子,拿我出气……哎哟,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哇!”鸨母说着哭了起来…… “好……我们明白了,今天和我们说的话,一句也不能同别人说,记住!” “是!是!记住了!记住了!”鸨母摸走了桌上的铜板就慌里慌张地跑了。 秦思俏随即起身,“苏兔!我们快回医馆,这事要和杨续他们商量,凶手可能是故意毁了卢志勤的尸身!” “慢着!”苏兔拉住秦思俏。 “怎么了?”秦思俏不解地问。 “……鸨母的话不可尽信,还是先去一趟钱家查明真相更为妥当。”苏兔想了想说道。 “就算要去钱家也要等天黑了俏俏去,咱们现在首当其冲的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杨续。” “秦思俏,杨续他……”苏兔低下头。 “怎么了?”秦思俏看到苏兔脸上的表情顿时心中一沉。 第九十章 心意 秦思俏闷着头往医馆走,苏兔说杨续昨夜回到医馆就倒下了,到现在还未醒来,后面又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见去,她只觉得脑子里面嗡嗡作响,苏兔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她那样的一幅表情叫秦思俏失了分寸。现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医馆!秦思俏越走越快,到后来已经施轻功跑了起来,苏兔紧紧跟随,路人见二人一阵风似的皆驻足张望,不知发生了何等十万火急的事。秦思俏一口气跑到医馆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医馆大门就在眼前,秦思俏却胆怯了,她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勇气走进去。 “秦思俏。”苏兔喊了一声。 秦思俏无助地看向苏兔,要是杨续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清水县,他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仿佛从天而降,现如今,把她拖下水了,又要突然离开吗…… 想着想着秦思俏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团火,窝气得不得了。 杨续!你不能死! 秦思俏大步走近医馆,径直往杨续房里走,人还未到手先伸了过去,一把推开房门,很好,没闩上,一直跟在旁边的苏兔心想:秦思俏是不是疯了? 秦思俏一鼓作气地走到床前,却没有看见杨续的身影,秦思俏和苏兔脸色都是“唰”地瞬间惨白。 “你们怎么进来了!”宋子昭出现在门口,吃惊地看着两人。秦思俏猝不及防地冲到宋子昭跟前,宋子昭惊得后退了一小步。 “杨续呢?”声音有些许颤抖。 “杨续……在后院晒太阳……我来拿件外衣……” “啊?”秦思俏紧蹙双眉,看看宋子昭又看看苏兔。 宋子昭笑了笑对苏兔说:“我就说他命大吧,祸害遗千年!你们离开没多久杨续就醒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苏兔面上犹疑不定,脉象上看的确是大限将至…… “秦思俏,你去替我把衣裳拿给杨续吧。”宋子昭说着将杨续的外衣递给秦思俏。 秦思俏点点头,“好!” 秦思俏出门后,苏兔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 “你们走后杨续醒了,一醒来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呕血,可吓死小爷我了!”宋子昭后怕道,“地上、床上、我身上全都是!才收拾干净!” “少说废话!”苏兔不悦地皱了皱眉。 宋子昭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我以为这回杨续真要性命难保,谁曾想他呕着呕着,手臂上那条黑线却退至腕间!”宋子昭说着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难以置信……也只能解释为菩萨保佑了!” 苏兔沉思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司马大人曾说过,密术反噬不可逆转……” “没错,可真是怪事!” “或许有法子可治!”苏兔一双杏眸透亮有神。 “怎么说?”宋子昭为之一振, “放血!” ————— 秦思俏手臂上搭着杨续的外衣,走到后院,只见杨续坐在紫藤萝下悠闲地品茶,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头顶上一片紫藤萝开得纷繁灿烂。秦思俏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他没事……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杨续偏过脸来,见是秦思俏,嘴角扯开一个好看的弧线,“宋大公子又偷懒了,怎么使唤起你来了。”顺手接过外衣。 秦思俏没有说话,在杨续对面坐下,看他眼底乌青一片,嘴唇毫无血色,装着一肚子问题,张张口却什么也不敢问出口。 “秦思俏……” “有线索了!”秦思俏打断杨续,躲闪着他的视线,“我们找到老鸨!她说钱老板的尸身并未被狼群分食,按理说二人死在一处,应是相同处境。我同苏兔打算晚上去钱家一探究竟,如若属实,说明凶手想要毁掉卢志勤的尸体,以此掩盖杀人的痕迹,我们或许能够顺藤摸瓜找出真相……”秦思俏一口气说完,低头看着脚尖,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虫鸣声。 “秦思俏……吓到你了?”杨续开口道。 杨续这话像是在堤坝上开了个洞,秦思俏再忍不住了,眼泪像泄洪一般夺眶而出,先是小声呜咽,渐渐抽泣起来,再后来任性地大哭起来。杨续没料到她会哭起来,更没料到哭得这般肆意,眼神中满是慌乱。 “秦思俏!秦思俏!你别哭了!” 秦思俏哪里听得进去,心里面的情绪好不容易发泄出来,岂能收得回去! 杨续无奈,只得探过身子,双手搭在秦思俏颤抖的双肩,安慰着:“别哭了!秦思俏!” 秦思俏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杨续,“我……我……不知为何……都怪你……呜……” 杨续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并非第一次惹得姑娘家垂泪,却是平生第一次惹得姑娘家痛哭……秦思俏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情态在杨续眼中甚是惹人怜爱,一滴滴滚烫的泪珠敲打着他冰冷的心房,每一声啜泣都令他心潮涌动、疼惜不已,待他自己回过神来时,已起身将秦思俏紧紧揽于怀中…… 秦思俏坐在那儿,被杨续这么一圈,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胸口,感受到他身上传递而来的温度,还有清淡的好闻的味道,心中安慰了不少,哭声也渐渐低了……杨续一只手在秦思俏脑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 宋子昭和苏兔来了,看了眼,走了…… 小药童来采药,看了眼,逃了…… “师师……师傅……杨公子和…和…和秦公子断……断……断袖!” “笨蛋!秦公子是个女人!他们是夫妇!” “啊?师傅您咋知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师傅我活了多少年了!我头一天就看出来了,杨公子还是个惧内的!” “哦哦……” ——————— 见秦思俏总算平复下来,杨续双手置于秦思俏肩头,垂首道:“秦思俏……我昨夜确实危急,但全是因腿疾、风寒搅在了一起,才引得反噬加重,如今安然度过,已经好了,你也无需担忧过甚……” 秦思俏仰面看着杨续,脸上满是泪痕,双眼像兔子一样红红的,“可……可苏兔和宋子昭说……” “苏兔是万事都做最坏打算的人,宋子昭嘛,你也知道,他那张嘴最好添油加醋。” 秦思俏想了想,微微地点了点头,杨续心里轻松不少,伸手欲拭去秦思俏脸上的泪珠,却瞥见袖口处的一截手腕,心里一沉,伸出去的手还是收了回来,垂在身侧。 秦思俏这会儿也从方才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和杨续再四目相对,眼中都多了些心照不宣…… “咳……你方才说钱老板的尸体……” “完整无缺!”秦思俏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杨续坐回木轮椅,沉思道:“鸨母没有理由欺骗,卢志勤的尸体上一定有罪证!” “可是叫凶手给毁了,可怎么呢?” “罪证总会找到的,留下钱老板的尸体,他已经露出了破绽来了……” “官府难道没有怀疑吗!就这么草草地结了案!” “哼!”杨续冷哼了一声。 “哎……早知道应该去衙门看看卢志勤的尸体,兴许能找到什么……毕竟还剩下一半……” “都成那样了,肯定早被埋了,案子结得如此快,凶手想必也在其中推波助澜。”杨续摇了摇头。就算再挖出来也一定腐烂了。 “推波助澜……花雨棠!”秦思俏猛然间想到,“小药童说她寻死觅活的,早早受了黥刑,莫不是……” 杨续蹙眉道:“这样看来,且不论杀人的缘由,花雨棠的嫌疑最大!” “对……还有江飞燕。”秦思俏很不愿相信,但是加上江飞燕高超的武艺,就能构成一场绝妙的谋杀…… “我觉得花雨棠对卢志勤的感情不似有假,杀了钱老板我能理解,可那不是她的心上人么……”如今她也有了心上人,知道其中的滋味。 杨续点点头,苦笑道:“看来免不了再跑一趟城郊了。” 秦思俏自从方才了悟了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再看杨续的一颦一笑都叫她心头乱跳,连普通对视做起来也羞赧不已。 “你……还是别去了,山路崎岖,我和苏兔、宋子昭一起去就行。” “好,你们注意查看山洞和狼窝。”杨续一口应承,膝盖已肿得连站立都困难,何况是上山。 “你们两都别去了!”宋子昭和苏兔不知何时走进了后院。秦思俏有点心虚地别开眼睛。 “你与苏兔去,我并不放心。”杨续意有所指,在山上莫名其妙打起来的事情仍历历在目。 “那是意外,这次我绝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宋子昭保证道,一旁的苏兔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杨续又看向苏兔,苏兔无奈微微颔首。 “那好,秦思俏你就别跟去了,在医馆内稍作休息吧。”杨续这话说得平常,但听在三人耳中都像是有意留下她。 宋子昭自然是故意要火上浇油才提出和苏兔单独去,听了杨续这话更觉得自己所思所想非常正确,“秦思俏你就留下吧,杨续他腿脚不便,有要有个人照应。” 秦思俏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 宋子昭同苏兔雇了辆马车就往城外赶,没有秦思俏在,二人也更好商量杨续的事。 “你方才的意思我听懂了。”宋子昭开口道,“杨续呕血,里边也包括遭反噬的部分,失去鲜血时也导致体内的寒血排了出去,总的来说是因祸得福。” 苏兔点点头,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杨续能这么快就转危为安。 “如果没错的话,杨续就有救了!”宋子昭激动地拳掌相击。 “别高兴得太早。”苏兔一盆冷水泼了下去,“如果每次都那么放血,他也活不长。” “苏兔,你这么机灵一定能想到办法!”宋子昭满怀期待地看着苏兔。 苏兔却摇了摇头,“眼下还没找到好办法。” “哎……要是师傅在就好了,他一定有法子,说不定能根治了这毛病!” “你这是在痴人说梦。除非你能劝杨续放弃黄泉剑、放弃司马大人,不再使用禁术……” 宋子昭闭口不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师傅都劝不住的事情,谁能做到…… 宋子昭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第九十一章 亵衣 秦思俏待在医馆里也不好和杨续两人干瞪眼,索性和杨续坐在紫藤萝下猜度起案件的各种可能性。 “如果花雨棠将卢志勤引至山上,江飞燕随后去杀了他,那么这起凶杀案就能说得通了,我们必须找到江飞燕那晚就在山中的证据。” 杨续点点头,“他们想杀了钱来很好理解,钱来手中有卖身契……但以江飞燕的能耐,不杀人也可轻易夺过来,所以他们想要的还是卢志勤的命,钱来运气不好,被利用伪装成斗殴。我想原本凶手是想要利用狼群掩盖罪行,可没料到钱来会连夜上山,计划不得不临时改变,也正因此,钱来的尸身并未损毁……” 秦思俏觉得这猜测极妙,细想一番,花雨棠和江飞燕的种种奇怪之处也都能迎刃而解了,只是…… “杨续,你之前提到过,卢志勤并非真心待花雨棠,你确定吗?” “他孑然一身与花雨棠私奔,对于二人的未来毫无计划考虑,这不是个有担当的男子会做出的事情。我估摸着要么是他一时兴起,要么就是本性贪婪!” “贪婪?你是说他贪图花雨棠的美色?” 杨续突然笑了起来,“花雨棠既已与他相好,又怎会是贪图美色呢。” “自然是想要据为己有。” 杨续摇了摇头,“他这样的年纪却还只是个秀才,谈话间也未表露出取仕为官之意,我猜他是想吃软饭。花雨棠可是名妓,多年来的积蓄可不是笔小数目。” “不会吧,花雨棠那么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不出?” “她是一头栽进卢志勤的甜言蜜语中了,情到浓时眼里尽是对方的好,哪里还能仔细计较。” 秦思俏听了这话,心想杨续对男女之事如此透彻,没几个相好过的姑娘怕是到不了这个境界,心里面一时间有些堵得慌。 “我不信花雨棠这样的美人他卢志勤会不动心。” “动心自然是真的,但喜新厌旧也很寻常,想必两人真心好过一段日子,只是卢志勤后来变了心。” 秦思俏心里更堵,面上也有些不悦,杨续当然觉察到了,自觉失言,赶紧自圆其说,“世间长情的男子还是极多的,只是花雨棠她所托非人……” 秦思俏心想,他这是在拐弯抹角地夸自个儿长情呢!又见他紧张的神态颇为有趣,便不再耿耿于怀,“既然真心好过,最后大不了一拍两散,至于要害人性命么?” 杨续见秦思俏脸色明朗了不少,心中暗暗思量,以后说话可要注意些了,“大概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对了!”秦思俏突然想到私奔那夜的情形,“江飞燕和花雨棠临别前单独说了会儿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还记得她对你说,希望再与花雨棠见面时,是多年之后。” “对啊!这说明……说明她早有预料!江飞燕和你一样看出卢志勤不可靠了!”秦思俏忍不住站了起来。这么一来她已经有九成把握了。 “我们说的这一切还只是猜测,只有找到罪证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杨续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 “的确,毕竟还有一事难以理解……” “你是说花雨棠受刑的事?” “没错,你说她会不会是心里有愧才这样做的?” 杨续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她自有她的原因吧……” 秦思俏脑海中浮现花雨棠那柔顺的样子,难过地开口道:“人心真可怕,面上一个样,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样……” 杨续并未接话,却微笑着说:“秦思俏,我饿了……” 秦思俏心想,等宋子昭和苏兔回来估计要到天黑,不如吃饱了再等他两,“你想吃什么?” “嗯……大夫说要吃清淡些,就青菜粥吧……” “青菜粥?”秦思俏难办了,“这附近只有卖包子、面条、馄饨的,没有卖粥的呀。” “青菜粥还不简单,医馆后厨里青菜和米都是现成的。”杨续说完直直地看着秦思俏。 “你不会是要我给你做吧!”秦思俏傻了眼,自从思媛八岁时学会了做饭,家里就再没人吃她做的了,算算也有十几年没进下过厨了…… 杨续笑眯眯地点点头,“也不知怎的,胃口一直不好,就想吃口青菜粥。” “可……可我厨艺不好……”秦思俏没好意思说,根本就是不行…… “没关系,我不介意。” 秦思俏心想,你不介意我介意啊!可哪里说得出口,毕竟杨续是个病人,想吃青菜粥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只得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那……我试试。” “嗯!我回屋等着……” ———— 杨续在屋里拿着本从小药童那儿借来的医书惬意地翻看着,左等粥不来,右等粥不来,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杨续有些坐不住了,正想着要不要去后厨看看,秦思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进来了!” “请…” 话音未落,秦思俏双手捧着托盘,用手肘推开了房门,托盘上放着一碗青菜粥,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卖相看着还不错,不过秦思俏看起来就没那么清爽了,脸上红红的一片,发丝有些凌乱,额头还沾了柴灰。 杨续拿起勺子笑道:“都说慢工出细活,我来尝尝秦捕头的手艺。” 秦思俏有苦难言,光是生火就把她折腾个半死了…… 杨续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秦思俏紧张地盯着他的脸,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着急地问:“怎么样?还合你口味吗?” 杨续放下勺子看着秦思俏扯开嘴角道:“味道很好,我喜欢。” 秦思俏展颜笑了起来,还好没白忙活,“那你快趁热吃吧!”说着在杨续对面坐下,托着腮看着他。 “你这样看我,我可不好意思吃独食了。” “没事儿,我不饿!”秦思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手上的柴灰全抹到了鼻尖上,看着像只花猫。 杨续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总爱往脸上抹灰呢。” 秦思俏一愣,再看看自己的手,大概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了,慌忙侧过身用袖子擦脸,结果柴灰弄得满脸都是。 “你过来!” “嗯?”秦思俏迟疑地看着杨续。 “过来……” 秦思俏慢慢地把脸凑了过去,杨续从袖口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一手轻轻托着秦思俏的下巴,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着……秦思俏心如擂鼓,杨续的脸近在咫尺,脸上表情平平淡淡,秦思俏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可闭着好像也不对…… “啊呀!可累死小爷我了!”门外宋子昭话音未落就推开了房门,身后跟着苏兔。 “秦思俏你也在啊!” “嗯嗯!”秦思俏腰板挺得直直的坐在那儿,杨续则专心对付碗里的青菜粥。 “有粥喝!”宋子昭又渴又饿,看见青菜粥伸手要拿勺子,却被杨续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了回去。 宋子昭缩回手莫名其妙地说:“不就是一碗粥么!”什么时候学会护食了! “柴房里还有,我去给你们端。”秦思俏说着要起身,却被宋子昭按回座位上。 “是你熬的?” 秦思俏点点头。 “我说呢……”宋子昭挑眉看了看杨续,笑道:“秦思俏,我们不喝粥,我和苏兔吃两块烧饼就行,柴房里那些还是留给需要喝粥的杨大人吧!” 秦思俏脸上发烫,“咳……你们可找到什么线索?” “按你们说的去了山洞,也找到了狼窝,功夫不负有心人。”宋子昭说完看了看苏兔。 苏兔上前一步举起手中一块混杂着泥土、血液和粪便的白色上衣。宋子昭一脸嫌弃地开口道:“在狼窝里发现的,是件亵衣。” 秦思俏闻着那古怪的味道皱眉道:“是卢志勤的吧,野狼怎么把他的亵衣叼走了藏在窝里呢!” “是卢志勤的无疑,不过应该是凶手放进狼窝的。”杨续沉声道。 “狼窝里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狼。”宋子昭说。 “是被狼群遗弃的,凶手杀了一窝小狼,将卢志勤的亵衣沾上小狼的血,狼群就会循着味道向他复仇。”杨续说着,面前的一碗粥已经见底了。 “那凶手可真有良心,还给母狼留了后。”宋子昭嘲讽道。 “大概是漏网之鱼吧!” “凶手太残忍了!”秦思俏愤然道,小狼招谁惹谁了。 “连人都杀,还会在乎那些畜生么!”宋子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么现在有件事情可以确定了……卢志勤的死她花雨棠绝对有份,除了她,谁会有卢志勤的亵衣呢!” “可这能作为证据吗?万一花雨棠狡辩说是卢志勤死后被叼走的呢!”秦思俏问。 “卢志勤的尸身是何情况,卷宗里应该详细记录了,不怕她不认账!” “可不敢指望衙门,有没有卷宗还说不准呢!”秦思俏撇撇嘴。 “好在那独苗苗乖巧,没把这衣裳咬坏了!”杨续说。 “对啊!”秦思俏一拍脑门,“这衣裳没有被撕咬的痕迹!”如此一来,给花雨棠定罪不成问题了。 “只怕她死都不会说出同谋……”杨续沉思道。也就是直接杀害卢志勤、又间接害死钱来的江飞燕! 第九十二章 午宴 秦思俏赞同地点了点头,“总之,这件亵衣还是要尽快交到官府,卢志勤的亲人也要一并请到衙门。” “那事不宜迟,就今晚!”宋子昭提议道。 “我们要与花雨棠当面对质吗?”秦思俏不无担忧地问。上一次相见还当作恩人,再相见可能就是公堂之上了。 “怎么,你心软了?”宋子昭问。 秦思俏默默地摇了摇头,“如果她的确有罪,我一定会亲手绳之以法的!我和你们一起去衙门。” 杨续开口道:“不如私下邀花雨棠见一面。” “你的意思是劝她自首?”秦思俏问。 杨续点点头:“如此一来,官府也能对她从轻发落。” 四人一合计,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或许不用把事情闹到官府,只是江飞燕着实不好办。 杨续沉思片刻开口道:“明日我写个帖子邀她们去酒楼,咱们见机行事吧,总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大打出手。” 秦思俏心存顾虑,“花雨棠会来吗?看她身体虚弱,不像是装出来的。” “就说是临别一聚吧。” …… 四人商量好了便各自睡下,第二日一早,苏兔差人送了帖子,宋子昭则去酒楼定好了午宴,一切准备停当,四人便聚在后院里等着江飞燕和花雨棠的回信。 “你说我们见了面该怎么开场啊?总不能还是客客气气,装作一概不知吧……”秦思俏长吁短叹的。毕竟这些日子受了别人照顾,又相处得极好。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杨续清楚秦思俏心中所想,开口道:“正因为和她们有交情,才没有直接上报官府,都是聪明人,能想到这一层。 ” “可如果没有咱们,这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了,这么一来,咱们是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秦思俏你这是什么道理!人又不是你杀的,你内疚个什么劲儿啊!”宋子昭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 秦思俏白了宋子昭一眼,心想: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 “为了惩恶扬善、秉持正义,也只好做一回小人了,除非……你能容得下这冤假错案,网开一面。我是无所谓,反正鸣冤鼓是你的。” 听了宋子昭这话,秦思俏更觉得压力大、担子重,垂头丧气的好不郁闷,“那怎么能行……”她是个眼睛里容不进一粒沙子的人,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杨续开口道:“你可以想一想卢志勤的亲人,想一想钱老板的妻儿,他们现在是何种境况……” 秦思俏顺着杨续的意思这么一想,心里的负罪感果然减少了许多, 案子不破,江飞燕和花雨棠得以高枕无忧,可那些人的痛苦要由谁来承担呢? “杨公子!”小药童突然跑进了后院,“有您的书信!” 杨续接了过来,“多谢你!” “不谢!”小药童憨憨地笑了笑就跑了。 杨续展开一看,俊逸的字迹并不陌生,“成了!”杨续合上帖子对三人说。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秦思俏问。 “离午时还早着呢,等她们到了你不用多言,只安心地坐着听便好。” 秦思俏听杨续这么说,心里安定了不少。她打小充作男儿养,习惯了万事靠自己,极少跟爹爹撒娇、跟思媛诉苦,如今有个能够依赖的人,不用她操心,叫她心里暖暖的。 ———————— 临近约好的时辰,四人乘了辆马车往酒楼去,杨续腿脚不便,他们便索性连木轮椅也一并带上了。到了那儿已有小二在门前迎候,麻利地引着四人上了二楼雅间。 “怎么挑了这一间?”秦思俏奇怪地环顾四周,“好像是咱们和江飞燕头次见面的地方。” “没错!我这安排不错吧!”宋子昭得意地说。 “有什么好的!”秦思俏撇撇嘴,又让她想起受江家恩惠的事情了。 “这叫有始有终,咱们和江飞燕、花雨棠的孽缘可不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如今……就让它在这里结束!” 秦思俏心中一声长叹,如果他们不曾相识该有多好,如果江飞燕和花雨棠是无辜的该有多好…… “哗啦啦……”珠帘微动,一只纤纤玉手掀开门帘,来人是花雨棠,脸上多了层青纱,后边跟着的一人还未进门就朗声笑道:“旧地重游,可惜哥哥不在此处!”说话的正是身着男装的江飞燕,全然一副江湖少侠的模样。二人见了秦思俏她们皆是笑容满面。秦思俏则是僵硬着一张脸,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好在杨续和宋子昭的表情十分自然,一点儿异样也看不出。 众人落座,花雨棠卸下面纱开口道:“杨公子的腿伤还未痊愈,何不多住几日。”情绪似乎已然平稳。 “我等有事在身,否则一定要在丽城多游玩几日。听闻夜里护城河上游船如织,夜景如画,只可惜没那个机会了。”杨续遗憾地说。 “各位何时动身?”江飞燕问。 “明日一早。”杨续应道。 江飞燕神情愉悦,笑道:“那好办,今夜大家一起去河上散散心,杨公子若不嫌弃,就由在下来安排。” 杨续眼波微动,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怎好再麻烦江女侠!何况雨棠姑娘还需养身。” “无妨,雨棠也该多出来走动,去河上吹吹风对她也有益处。”江飞燕说着看向花雨棠,花雨棠微微颔首,眼角带笑地看着杨续。 “我去去就来,”江飞燕说完起身离席,“护城河上的画舫可吃香了,还是早些定下更为妥当,我去同小六子交代一番。”说完还未等众人反应就往楼下走去。 “都怪我多嘴!”杨续无奈地笑了笑。 “杨公子无需介怀,小六子就在楼下饮马,飞燕很快就能回来。”花雨棠开口道。 杨续点点头,话锋一转,“恐怕今夜还是难以畅游护城河……” “此话怎讲?”花雨棠奇怪地问, 杨续向苏兔使了个眼色,苏兔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袱放置于木桌中央。秦思俏紧张地盯着花雨棠,不知她见到里边的东西会作何反应,希望花雨棠不要一下子晕过去才好。 花雨棠不明所以地看着四人, 柔柔地开口道:“这是……” 苏兔伸手解开包袱,展开那件带血的亵衣……只见花雨棠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剧变,由震惊到惶恐,再到疑惑……戒备,最后沉着脸开口问向四人:“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表情和语气还算镇定。 “杨某乃是清水县县令,”杨续摇着折扇从容地开口道。 苏兔收起亵衣,冷冰冰地盯着花雨棠,直看得她面露怯意。 “你们都是为官之人?”花雨棠对于四人的身份仍然心存疑虑。秦思俏只好拿出随身的腰牌,“我们没有骗你。” 花雨棠沉吟道:“不知四位官爷为何要拿这脏东西吓唬雨棠。”语气表情都极为淡漠。看来并不打算低头认罪。 “雨棠姑娘应该对这‘脏东西’再熟悉不过了。”杨续眼神锐利,直抵人心。 花雨棠偏过头,“雨棠实在不懂官爷在说些什么……” “杨某相信雨棠姑娘定有苦衷,但无论卢志勤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都没有权利杀了他。” 秦思俏也忍着不住说道:“雨棠姑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使你们计划再周密,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按律法,‘杀人者死’,你们若能向官府自首,一定有回转的余地。” 花雨棠听到“你们”二字,眼中闪过惊慌之色,两手交叠放于膝上,闭口不言。 杨续见她慌了神,又添油加醋道:“罪证我已全部掌握,包括你们是如何借刀杀人,害死了钱老板……“ 花雨棠听了这话身子猛地一颤,脸上的表情已经是方寸大乱,正在此时,江飞燕回到雅间里,刚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劲,见花雨棠面色苍白,表情十分痛苦,惊讶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雨棠姑娘方才说她身子有些不适,江女侠还是快些扶雨棠姑娘回去休息吧。“杨续起身道, 江飞燕担忧地扶起花雨棠,“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样了,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不……飞燕,我回去歇息一会儿就好……“花雨棠说着看向四人,”告辞……“ 杨续上前掀开门帘,“我送二位下楼。“ …… 六人出了酒楼大门,秦思俏帮着江飞燕把已经站立不稳的花雨棠送进了马车。待江飞燕下车同杨续、宋子昭道别,秦思俏趁机附在花雨棠耳边小声道:“我们等着雨棠姑娘的消息。” 花雨棠紧闭着双眼靠在车内,睫毛微微颤动…… 四人一直目送马车离开……直到江飞燕和花雨棠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花雨棠方才为何要瞒着江飞燕?”秦思俏问。 宋子昭耸了耸肩,“回去再好好商量怎么对付咱们呗!” 杨续开口道:“希望她们能想得通……但也保不齐孤注一掷。“ 秦思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从花雨棠的表情举动看来,他们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秦思俏心里还留存的那点儿侥幸心此刻也化为乌有…… 第九十三章 佳人难再得(一) 是夜,叫四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小六子驾着马车停在了医馆前。 “杨公子,我家主子和雨棠姑娘已恭候四位多时了。”小六子笑着说道,示意四人上马车随他走。 “你们主子现在何处?”秦思俏开口问道。 “已经在画舫上了,秦公子去了便知。” “我等以为雨棠姑娘抱恙,此事便作罢了。” “主子也劝姑娘,可姑娘不听,执意要为四位践行。”小六子神色不似作假。 四人互相交换了眼色,均是半信半疑,但无论是否鸿门宴,他们这趟也是去定了。 “有劳了。”杨续拱手道。 “杨公子客气了!”小六子帮四人打起帘子,待四人坐稳,喝了声“驾!”马车便载着四人不疾不徐地往护城河去。 走着走着,外边的喧闹声渐渐大了起来,秦思俏好奇地探出头向外望去,原来已经到了河边,只见一溜的彩灯高挂在树上,照亮了整条街道,如同白昼,人们在岸边赏灯游玩,好不热闹……渺渺丝竹声,声声入耳,秦思俏顺着声音向河面望去,河上波光粼粼,风光旖旎,一艘艘张灯结彩的画舫漂在河面上,船上男女或凭或立,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秦思俏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哪里有心情享受这曼妙的夜景。 …… “吁……”马车应声停下,四人下了马车,抬头就见一艘黄漆的画舫停靠在岸边,雕梁画栋,十分华丽。 里头走出一人,正是一身素白便服的江飞燕,“你们可算来了!” 秦思俏见夜色中的江飞燕立于船头,身材修长、体态轻盈,本就清丽的面容在花灯下平添几分柔美。清风徐来,身姿愈发飘然出尘,一眼望去便知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江女侠费心了。”杨续淡淡一笑。 “哪里,托几位的福,也好让我寻个由头忙里偷闲。诸位快些上船吧,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恭敬不如从命。”杨续说完便率先上了船,秦思俏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 四人进了画舫,与外边的富丽堂皇不同,里边装饰得颇为雅致,中央放置着一张古琴,花雨棠正端坐于案前,一身青色留仙裙,百合髻上插了根芙蓉玉簪子,白纱掩面,目若秋水,见了四人并未起身,只浅浅一笑,仿佛酒楼的事情并未发生过。 “雨棠姑娘今夜气色不错!”杨续也是个极能沉得住气的主儿。 “扫了诸位兴致,实在抱歉。”花雨棠淡淡地开口道,“容雨棠献上一曲向四位赔罪……” “雨棠姑娘说笑了,今夜咱们有耳福了!”杨续展开折扇坐在花雨棠正对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秦思俏挨着杨续坐下,心里面直打鼓,都这节骨眼上了,两人还在装模作样,不知花雨棠哪来的闲情逸致抚琴,亏得杨续一脸兴趣盎然…… 待众人坐定,花雨棠抚动琴弦,琴声低缓哀沉,像正在凝结成冰的泉水又冷又涩,断断续续难以畅流, 似有一番郁结于心的愁与恨萌生出来,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一曲终了,花雨棠眼中泪光点点,神情凄然。众人各怀心事,皆沉默不语。 杨续出言赞道:“相见终有日,何道离别苦……雨棠姑娘的琴音着实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雨棠,杨公子说得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也莫要感伤了。”江飞燕开口道。 花雨棠破涕为笑,笑中隐藏着太多辛酸与无奈,“雨棠献丑了,来,我敬四位一杯。”说着拿起桌上的杯盏。 众人应声举杯,苏兔先行饮下一杯,三人跟着一饮而尽。 “好酒!”宋子昭赞叹不已。 “在下敬宋公子一杯。”江飞燕斟了酒笑道。 …… 画舫内一时间传杯弄盏,花簇锦攒。秦思俏看着这金波碧液心中暗忖:花雨棠别是想把他们灌醉了吧……可再仔细看了看,发现花雨棠似乎有意灌醉江飞燕,一直不停地斟酒,而江飞燕似乎毫无察觉,心情大好,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江飞燕脸上渐渐浮起一层红晕,宋子昭便同她往舱门外把酒言欢,迎着习习凉风好不惬意。两人在外聊得欢,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杨公子……”花雨棠走近杨续,低声道:“卢志勤同钱老板是我杀害的……雨棠认罪。” “你算是做了正确的决定。”杨续朝舱外瞟了一眼,“江女侠的意思呢?” “此事与飞燕无关!”花雨棠突然激动起来,“全是我一人所为!”眼中神色异常坚决。 秦思俏正欲开口,却被杨续悄悄地攥住手腕拦住,“杨某实在想不通,雨棠姑娘乃是良善之人,为何要害死爱人,而且害得他死无全尸……” 花雨棠面色悲怆,嘴唇不住抖动着,“我待他一片真心,他却弃我如敝履!”眼中满是怨恨。 “哦?卢公子后悔与你私奔?”杨续追问道。 花雨棠冷哼一声,“若只是后悔,大不了从此一刀两断、我花雨棠并非死缠烂打之人。” “那是为何一点情分不留?” 花雨棠眉眼间饱含深深的痛楚,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出事情原委,“私奔后,卢志勤发现我身上既无卖身契,又无多少金银细软,就突然变了脸色,对我一通呼喝……带着我往小路上了山,不愿再往城外走,什么海誓山盟、不离不弃的诺言皆是为了哄骗我的钱财罢了。”花雨棠说着满脸的鄙夷之色。 秦思俏闻言忍不住开口道:“他既然如此无耻,你早日认清他的真面目也好,可这也不能为你杀人开脱。” 花雨棠看着秦思俏冷冷地开口道:“如果不是他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又怎会对他痛下杀手呢……” 秦思俏闻言心里一惊,由心中生发出一片寒意,瞬间遍及四肢百骸,哑口无言地看着花雨棠。她所说的这些可没有在卢志勤的幻象中见到…… “他何止无耻,简直禽兽不如,与我好在一起时信誓旦旦、无微不至,可如今厌弃我了,就根本不拿我当人看,你们可知,他居然称我为贱人!还欲将我卖了换取钱财!”花雨棠愤怒得发着抖。 秦思俏没料到卢志勤居然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十分同情花雨棠的遭遇。 “不知上辈子我是造了什么孽……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我不怪任何人,怪…只怪我这张脸!”花雨棠面上有视死如归的决绝。 秦思俏此刻总算是明白花雨棠毫不在乎自己面容的原因了,在她内心深处,一切不幸的根源就是这艳冠江南、惹人觊觎的美貌…… 杨续面上亦有些不忍,攥着秦思俏的手又紧了几分,硬下心肠问道:“卖身契何在?” “已付之一炬!”花雨棠不假思索地说。 杨续追问道:“ 卖身契应在钱老板手中,怎么会到你这儿来了。” “他死了之后,从他身上找到的……” 杨续和秦思俏看了看对方,心里都很清楚花雨棠说谎的原因,她想要包庇江飞燕,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雨棠姑娘……你这套说辞官府是不会相信的。”杨续看向舱外仍然开怀畅饮的江飞燕。 花雨棠慌道:“是我将亵衣放进狼窝,杀了几只小狼,引狼群害死了卢志勤,钱来是被卢志勤杀死的!” “江女侠的计划果真周密。”杨续冷不防地开口道。 “不!与飞燕无关,都是我的错!我明日就去官府说明!”花雨棠打算抵死保护江飞燕,一人承担所有罪行。 “你从未出过城门,怎会知道山上有狼窝,你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杀死一窝小狼。”杨续一字一句,审视的目光看得花雨棠心惊胆战,“除非……你有一个好帮手,那人武功高强,对山上的情况非常熟悉,又能出谋划策,还非常讲义气!” 花雨棠眼含泪水惊慌失措地看着杨续,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恐怕……山洞也是你引卢志勤去的吧……”杨续火上浇油地说,“与雨棠姑娘关系亲密,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的……唯有江女侠了!” “你胡说!你……哪来的证据!” 杨续全然不顾花雨棠,继续娓娓道来:“江女侠担心仵作验尸还特意引狼群毁了尸体,实在高明,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人在做,天在看!用飞花决杀两个不懂武功的人……实在是大材小用!” 花雨棠震惊地看着杨续,又看向秦思俏,脸上满是泪水。“我求你们……求你们放过飞燕,她……都是为了我,都是我引狼入室,害了她……我一人赎罪便是,求你们不要说出去……” 秦思俏几乎要脱口而出答应她了,可一直放在她腕上的手令她不得不忍了下来。杨续蹙眉看着花雨棠,眼中有同情、有怜悯,然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杀人者死。”这句话打碎了花雨棠最后一丝希望,她迷蒙的双眼突然间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苏兔反应极快,闪身挡在杨续和秦思俏身前,防止花雨棠突然袭击,可花雨棠却猛地起身向船尾跑,速度快得惊人,待三人明白她的意图时,为时已晚,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花雨棠竟然跳河轻生。 “救人啊!有人落水啦!”对面一艘画舫上几个伶人见了这一幕,惊恐地大叫起来。 第九十四章 佳人难再得(二) 江飞燕和宋子昭闻声赶至船尾,江飞燕急欲下河救人,被宋子昭拦下,“你喝多了,我来!”说着脱了靴子纵身跃入水中,秦思俏急道:“我也去帮忙!” “不可,水下光线暗,你跳下去只会让宋子昭难办,反而耽误救人!”杨续看着河面上激荡的水花,皱眉道。 江飞燕面露焦灼,“秦公子、杨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雨棠怎么会突然落水?” 两人正不知如何解释,苏兔淡淡地开口道:“方才提及伤心事,突然跳入河中。” “唉!”江飞燕懊恼无比,“就不该让她出门!” “江女侠莫慌,宋子昭水性好,一定能救得雨棠姑娘上岸。”杨续劝道。话说完没多久,宋子昭便“哗”的一声从水面探出头来,一只手臂奋力扑水,一只手臂揽着花雨棠的肩膀,船上四人见状赶紧帮忙,好不容易将二人拖上船,宋子昭累得筋疲力尽,坐在船尾直喘气,对面画舫上看热闹的,见人被救了上来,又是一阵惊呼,还有人拍手叫好。 花雨棠被江飞燕扶至舱内,可无论怎样呼唤也不见转醒,苏兔上前在花雨棠身上快速点了几个穴位,花雨棠从口中呛出一口水,这才悠悠转醒,“咳咳咳!” “雨棠……”江飞燕喊了一声。 “飞燕……我死了吗?”花雨棠双眼无神,气若游丝。 “当然没死了,你落水了,是宋公子救了你!” 花雨棠听了这话缓缓地合上眼睛,痛苦的样子叫秦思俏追悔莫及,她想要为冤魂讨回公道,却差点把活着的人逼上了绝路……秦思俏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快送雨棠姑娘回去,河面上风大。”杨续说着解下身上披着的外袍给瑟瑟发抖的花雨棠盖上。好在画舫离岸边不远,宋子昭打横抱起花雨棠,下了船一直送上马车。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六子见了这一幕惊讶地看着江飞燕。 江飞燕满面愁云,“快去驾马,回头再说!”接着又转向宋子昭他们,正欲开口,却被秦思俏抢白道:“快些送雨棠姑娘回去吧!”身为始作俑者,她可听不得江飞燕再同他们道谢。 “好,告辞了!”江飞燕点了点头转身跨上马车,小六子扬鞭策马,拉着二人飞快地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 “花雨棠竟想一死了之……”宋子昭自言自语道,他浑身湿透,提着靴子,地上一滩水。 “她会不会还想寻死?”秦思俏担忧地问。 “江飞燕会看住她的。”杨续安慰道。 “万一没看住呢!”秦思俏突然提高了嗓音。“花雨棠已经够可怜了!我们没有帮到她就算了,还……落井下石!”秦思俏涨红了脸,自责不已。 宋子昭看看三人,“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和她聊了些什么?” 杨续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宋子昭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花雨棠的话可信吗?那卢志勤真有那么混蛋?” “她已决心认罪,想必是真话……”杨续说完看向秦思俏,“她们谋害人命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们秉公办事,又何谈落井下石。秦思俏,人命关天,断不可感情用事。” “卢志勤不死,被逼死的就是花雨棠!难道她就活该遭人欺辱,不能有反抗吗?”秦思俏愤懑不平地说。 “当然要反抗!但她们为了弥补自己所受的伤害,为了解除自己的怨恨,一味放纵自己的恶念,这就大错特错了!”杨续神情严穆,语气不容争辩。 秦思俏抬眼看着杨续,“依你所言照章办事,卢志勤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吗?江飞燕不正是因为明白没有人能替花雨棠做主,才亲手制裁了那负心汉吗?”秦思俏不懂,脑子里一片混乱,这不是她要的正义、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惩的是什么恶?扬的是什么善?孰恶孰善……她怎么都分不清了呢…… 杨续摇了摇头:“她们没有权力去制裁任何人,所以她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秦思俏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掉进水里的是自己,心里扎进了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如鲠在喉。 宋子昭见两人气氛不对,忙打圆场道:“你们再说下去我可就要冻死了,不如先回医馆再从长计议。”想着让两人冷静冷静也好,兴许过会儿就能想通了,为了这事儿伤了感情可就不值当了,毕竟这么多年来,也没看杨续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 四人雇了辆马车回医馆,一路沉默不语,宋子昭夹在秦思俏和杨续之间,感觉比站在河边还要凉上几分。好不容易挨到医馆,一回到屋里,宋子昭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数落起杨续来。 “你何苦这么较真,左右我们也找不到江飞燕杀人的证据,花雨棠她愿意一个人扛下,谁也拦不住啊!就算真把江飞燕告到官府,也拿她没办法,你可别忘了,她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江家少主,官府可不会轻易捅这个马蜂窝!” 杨续沉吟道:“江飞燕才是主谋,既是她出的主意,又是她亲自动的手,我必定要拿下她!况且,正如我所料……卢志勤是为乾坤剑的剑气所伤,卢志勤身上一定留有‘飞花决’的痕迹。” “飞花决……”宋子昭回想起那日在江宅见到的令人叹为观止的剑舞,“这武功妙在剑尖震颤仿若鲜花……若是为剑气所伤……” “身上必有花形!”杨续开口道。 宋子昭恍然大悟,“所以才要引狼群毁了尸体……不过杀卢志勤犯得着用‘飞花决’么,她何苦要自找麻烦!” “因为恨……”杨续顿了顿解释道,“普通招数杀人不过一两道伤口,而‘飞花决’不同,硬生生在骨血中开出一朵繁花,令死者更加痛苦……” 宋子昭眼前一亮,“照你这么说,江飞燕这一剑必定使出全力了!肉身虽已腐烂,但兴许骸骨上还留下了罪证!” 杨续点点头,“我原本也未料到,只是今夜花雨棠诉说卢志勤的种种恶行,实在叫人恨得牙痒,才猛然间有了这番猜测,以此试探花雨棠,发现果真如此……” “这些你可同秦思俏说了?”宋子昭问。 杨续的视线落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上,微微地摇了摇头,“还未曾告诉她……她似乎在生我的气……” 宋子昭无语望天,心想:你这委屈的表情做给我看可没用! “不过,以她的聪敏,想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杨续眼中柔情四溢。 “哈秋……”宋子昭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实在看不过眼,揉着太阳穴对杨续说:“等秦思俏冷静下来,你还是同她好好谈谈,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我想她一定能理解……我头晕得很,今日暂且说到这里。”宋子昭擤擤鼻子,赶紧去拿替换的衣服。 杨续一杯浓茶下肚,心里思量着,这会儿同秦思俏商量挖坟找罪证估计是行不通的,可事情耽误不得,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先斩后奏为好……“宋子昭,你衣裳可换好了?” “啊秋!”宋子昭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换好了……”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随我出门!” “啊?!”宋子昭瞬间清醒。 …… 秦思俏这厢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闭眼就看见花雨棠凄惨的眸子盯着自己,在黑暗中坐起身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柜台上还有不少治伤寒的药。”苏兔起身道。 秦思俏眼珠子转了转,感激地看着苏兔,纵然苏兔也看不见,“我送两包去江宅……” “夜里不安稳,我同你一起。” “多谢!” …… 二人骑马到了江宅大门前,秦思俏伸手就要敲门,却在半空中顿住了,对着苏兔担忧地说:“花雨棠会不会都告诉江飞燕了?” 苏兔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江飞燕武功在我之下。” 秦思俏闻言底气十足地叩响门环,只听里边一个声音传来,“啊哟,今夜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用睡啊……来了来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叟打开大门,探出身来。 “前辈,我们是来探望雨棠姑娘的……”秦思俏说着举起手中的两包药。 “这……雨棠姑娘怕是已经睡下……” “我们见见雨棠姑娘就走,不会打扰很久的,还请前辈替我们传达一声。” “老朽记起来了!你们可是前几日来过?” “正是!” “请进,请进……少主前脚走,你们后脚就来了……”那老叟在前边带着路,嘴中还念念有词,“年轻人都睡熟了,只有我这个老家伙睡不着……往后客人还是白天来,否则连个应门的都没有……白跑一趟……” “前辈!您说江女侠出门了?”秦思俏奇怪地问道。花雨棠这般情况,江飞燕居然出门了! “是啊,走得挺急的……” “您可知江女侠是为何事出的门?” “这……老朽可就没打听了。” 待那老叟在花雨棠屋外禀报了一声,里面走出一个老妈子,“姑娘醒着,叫客人进去。”说完跟着那老叟往别处去了。 二人循着香味熟门熟路地走到后室,只见花雨棠半倚在床上,屋子里除了熏香味儿还有一股子浓重的药味。 “雨棠姑娘已经服过药了?”秦思俏小心翼翼地问,说着将药包放在床前的矮柜上。 花雨棠抬头看向秦思俏,又向她身后望了望,一脸疑惑,“他们呢?” 秦思俏起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花雨棠是指杨续和宋子昭,“他们睡下了,只有我二人。” “睡下了?”花雨棠惊讶地看着秦思俏,“方才他二人刚刚来过,还将飞燕叫出去了!你们不是一道来的?” 第九十五章 佳人难再得(三) 秦思俏和苏兔对视了一眼,转瞬间想到了一块,暗叫不妙。花雨棠见秦思俏脸色不对,紧张地问道:“他们不会是想在今夜对付飞燕吧!” 见秦思俏和苏兔沉默不语,慌忙起身道:“你们皆是为官之人,怎能做出这等以强欺弱的事情!”虽然江飞燕武功高强,但若是不对杨宋二人设防,双拳难敌第四手,肯定要吃亏的。 “雨棠姑娘,别的不说,这一点我敢担保,他们绝不会做这种事的!再说杨续他腿脚不便,更不会轻易与飞燕动手!“秦思俏信誓旦旦地开口道。 ”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苏兔问向花雨棠。 花雨棠皱着眉摇了摇头,“飞燕只说去去就回。” 秦思俏面上没有表露,实际上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两个人不同她们商量就行动,急的是不知三人现在何处,发生了什么。 ”会不会上山了?“花雨棠开口道。 秦思俏点点头,对苏兔说:“极有可能,我们去看看吧!“说着就要离开,花雨棠却叫住二人,恳切地望着她们,”请二位带上雨棠一起去吧!“ 苏兔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们骑马去,带上你不方便。“ ”是啊,雨棠姑娘,你还是待在这儿吧,万一我们想得不对,她一会儿回来了却不见你,该如何是好,再说我同苏兔骑马去也能快点。” “二位大人!”花雨棠央求道:“飞燕同我提到过,说几位武功不凡,尤其是苏大人,深不可测……你们这一去,雨棠心里更加不安了。” 秦思俏看了眼苏兔,无奈地问:“你想如何?” 花雨棠看向苏兔,“我想苏大人发毒誓,绝不出手伤害飞燕……” 苏兔自然不会理睬花雨棠这过分的要求,“信不信由你,你还能拦着我们不成!”说完往门外走去。秦思俏只好留给花雨棠一个安心的眼神,便紧跟着苏兔出了门,再耽搁下去真保不齐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哎?二位这就要走?”开门的那老叟端着茶水正往厢房这边来。 秦思俏说:“出了点急事,下回再来拜访……对了,麻烦前辈看顾着些雨棠姑娘,她心绪不佳。” “老朽省得,二位快去吧!” “还要向前辈借两匹快马。” “有的有的,后院里边,性子都好,随便牵吧。” 二人顺着老叟指着的方向牵了两匹马,出了江宅便驾马一路飞奔往城外去,走到半路秦思俏越想越不对劲,方才着急没在意,回过劲儿来连忙叫住苏兔,“苏兔!你等等!” 苏兔停下马道:“怎么?” “花雨棠方才说江飞燕离开时说了‘去去就回’……这么说,应该不会去城外那么远吧!” 苏兔沉吟片刻,“这样……我们分头行动,我上山去,你在城里找。” 秦思俏沉思道:“几个人会在哪儿呢……杨续他们找江飞燕究竟想干什么啊!”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杨续是不会出手的。”苏兔开口道。 秦思俏苦思冥想,猛然间想到一个地方,“会不会在衙门?” 苏兔点点头,这很符合杨续的处事风格,“你去看看!” 秦思俏调转马头朝丽城县衙跑去,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他们就在衙门里,那样的话,至少不会大动干戈……眼见着离衙门越来越近,秦思俏加快速度催马向前,到了衙门还未等马停下就先一步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朱漆的大门内却一点儿动静也无……秦思俏懊丧地站在县衙门口直打转儿,已过宵禁,三人还能跑去哪儿呢!正焦躁不已,只听远处有马蹄声响起,朝秦思俏这边靠近,秦思俏本以为是苏兔折了回来,可仔细一听却是有好几匹马往衙门这儿来。秦思俏忙牵了马躲进暗处悄悄观察,待看清来人时,秦思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停下!”秦思俏突然从暗处冲出来,眼前的两匹马受了惊,高高地撅起前蹄,马上的人从马背一跃而起,轻松地落在了地上。 “秦思俏!怎么是你!”宋子昭说着将早已抽出的七星赤扣回腰间,“我还当是又遇上杀手了!”好在衙门上挂着灯笼,秦思俏又喊了一嗓子,宋子昭堪堪收回了致命的一击,险些酿成大祸。 “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杨续语气表情都不太好。 秦思俏并未回答他,“你腿都好了?”在护城河时还不利索,这会儿都能骑马了…… 杨续也不回应秦思俏,“苏兔呢?” 秦思俏心里有气,别过脸对宋子昭说:“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害得我同苏兔好找。” “你门怎知我们在这儿?”宋子昭疑惑地问,这两人也太神了吧,怎么也瞒不过啊。 秦思俏没好气地说:“我们哪儿知道,只听花雨棠说你们找上了门,这才到处找你们!” “你们去了江家?”宋子昭更加疑惑,“我同杨续回医馆后再没见过江飞燕和花雨棠啊!” “什么?”秦思俏惊讶不已,“我和苏兔给花雨棠送药,听说你们早一步来过,还叫走了江飞燕!” 宋子昭看了看面色不善的杨续,开口道:“我们去墓地找罪证,准备趁天黑将状子丢进衙门,这不是担心身份暴露引来杀手,才想了这么个招儿……”宋子昭说着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状纸。 秦思俏大惊失色,回想此前种种,大叫道:“不好!我们被骗了,快去城外!苏兔有危险!” 三人翻身上马,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秦思俏此刻心急如焚,若不是她歪打正着,可碰不上杨续和宋子昭,此刻还在为江飞燕忧心,傻乎乎地进了这丽城双姝的圈套! 还没进江家大门,她们就被那老叟给骗了,以为当真有人刚来过,再加上后边花雨棠的种种表现,更加深信不疑!可现在想来,都是在做戏!引她们去山上罢了!偌大一个武学世家怎么会只留个老头儿看门,江飞燕又怎会放心留一个老妈子看着几欲轻生的花雨棠!所谓“睡熟的年轻人”怕是都上山埋伏去了!她们太大意,太疏忽了!一时忘了江飞燕是何许人也!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思俏愤怒极了,拽着缰绳的手更加紧了,可突然之间,身下的马一个踉跄,以极快的速度摔了出去,秦思俏的脚被马镫子缠住,一时间难以挣脱,眼见着整个人要被卷入马蹄下!说时迟那时快,身侧的杨续伸手一捞,拽住秦思俏一只手臂,另一只手甩出展开的折扇,只听“锵锵”两声,几点火星之后,那折扇又回旋着飞至杨续手中,而马镫已从马鞍上脱落,马儿一声惨叫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秦思俏被杨续一把拉上自己的马,“受伤了吗?”驾马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 秦思俏贴着杨续的后背,大声道:“没事!”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竟连马匹都动了手脚,这是叫她们插翅也难逃啊! “马蹄铁有问题!”杨续一开始就觉得秦思俏这马跑起来声音有些怪异,好在留了心眼,这才能在第一时间救下秦思俏。 宋子昭伏身于马上,迎着风大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思俏便删繁就简地说了在江家发生的一切。 “我说今夜怎么一出门就觉得有人跟着!还以为是那群杀手,没想到是江家的人!”宋子昭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风声中。他咬紧牙关不再开口,眼睛紧盯着前方,眸子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 秦思俏觉得手上有些黏糊糊的,在黑夜中看不太分明,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是血!从哪儿沾来的?是那匹马? “抓紧!”杨续对身后的秦思俏说道,随即扬起手中鞭子,又加快了速度向前冲。秦思俏抱紧杨续,只想快点见到苏兔,没功夫再想别的。 —————————— 苏兔此刻正站在山丘上,这诡异的气氛和超乎寻常的寂静令她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她全神戒备,血液中那沉寂已久的本能又蠢蠢欲动起来,手中的宝剑已经蓄势待发,与主人心意相通,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芒,随时准备划破这森森黑夜,让温热的血液来抚慰寂寞难耐的剑魂。 “嗖……”如指令一般的箭声响起后,灌木丛中,树梢上,土坡上……一道道黑影像利剑似的朝苏兔聚拢而来,苏兔点地飞起,欲从包围中突破,江飞燕却早有准备,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阻断了苏兔的去路。苏兔从容不迫地抽出巨剑,紫光一闪而过,那张结实的大网已经从当中被劈成两半,落在那些黑影身上,不少江氏门人受困其中。苏兔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透着死亡的窒息感向那些瓮中之鳖扫了一眼,挥动巨剑,紫光所到之处,鲜血喷洒,没有挣扎也没有惨叫,霎时归于一片沉寂。 “嗖……”又是一声箭响,第二波杀戮紧跟而来,没有因为苏兔霸道骇人的武力而退缩。一道道长鞭从四周迅速逼近苏兔,如毒蛇带血的信子。苏兔镇定自若,手执巨剑向后下腰,那道道鞭子便擦着苏兔的脸缠上了巨剑,苏兔快速起身,双手紧握宝剑,与四面而来的力量抗衡,见苏兔的力量难以撼动,便朝着一个方向绕圈,试图卷走苏兔的兵器。苏兔并未硬拼,而是顺着那些长鞭的力量转动,两圈过后,却变成了苏兔拉动长鞭转动,那些门人渐渐跟不上苏兔的速度,鞭子越崩越紧,最终“膨!”的一声全数断裂,执鞭的门人因那巨大的力量被反弹至十几米远之外。 第九十六章 佳人难再得(四) “好功夫!”江飞燕的声音突然响起,苏兔向右后方望去,只见一身黑色劲装的江飞燕缓缓从黑夜中现身,左手持乾、右手握坤,虽还是平时的语气表情,但今夜在月光下却多了份杀气,盯着苏兔的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苏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面对江飞燕,“过奖。” “呵……是我低估苏女侠了!”江飞燕轻笑出声,两拨人连番试探,竟一点破绽也未显露……扫了一眼地上的“残兵败将”,周身杀气却更重了。 “废话少说。”苏兔昂首道。既已中了圈套,一番搏斗是免不了了,等秦思俏赶过来还不如速战速决,只是心里拿不准,究竟要不要留活口…… 江飞燕移动脚步,“早有此意!”江飞燕终于得偿所愿,已是迫不及待要与苏兔交手。只不过这场比试并非点到为止的武艺切磋,而是你死我活的殊死一战! “都不准插手!”江飞燕一声令下,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向后倒退的脚步声。江飞燕率先出招,使出全力进攻苏兔,乾坤剑寒光乍现,两道角度、力度、速度完全不同的银色的剑气朝苏兔迅速袭来,苏兔挥剑迎击,飒飒的风声中混杂着接连不断锐利的碰击声。江飞燕自知内功不敌苏兔,一手进攻、一手防御,迅速向苏兔贴近,乾坤剑与苏兔的巨剑交击的一刻,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长啸! 已行至不远处的杨续三人听了这巨响,心中一根弦绷得更紧了。终于到了山脚下,三人下了马便直往山上奔。杨续忍住膝盖上钻心的疼痛,紧跟着秦思俏和宋子昭,循着不断闪烁的光亮不断缩短着与苏兔的距离。 而此刻江飞燕与苏兔鏖战正酣,毫不停歇的猛烈进攻逼迫苏兔使出全力对付她,一招一式皆为绝杀,且越战越勇,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强大的对手,对方甚至比她还要年轻。这让江飞燕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胜利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苏兔的速度已是惊天地泣鬼神,江飞燕却毫不逊色,跃动的身影比真的燕子还要轻盈迅捷几分。 苏兔打得也是畅快淋漓,然而总避开江飞燕要害,几个回合下来自然被江飞燕发觉,她自视甚高,苏兔这种行为无疑是一种挑衅,恨意更浓,加之本来目的就是杀人灭口,趁着二人相持不下时,江飞燕使出飞花决,乾坤翻转,剑尖颤动,美丽却又危险。苏兔险险地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肩上的衣布却被搅开一个口子,形状宛如一朵绽开的花朵。苏兔加重手中力道,挥剑刺向江飞燕,江飞燕交叠乾坤剑于身前,拼尽全力抵挡,虎口震得发麻,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两人盯着对方的眼睛僵持不下,周围狂风骤起,夹带着落叶在她们周身飞旋,江飞燕头上的束发绳此时突然断裂,头发瞬间散乱开。在旁观战的一众江氏门徒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违抗命令冲了出来,欲助他们少主一臂之力,可未料到气场强到根本无法靠近二人,为首一人从袖口摸出一枚手掌大小的工尺镖,奋力朝苏兔掷去,苏兔虽察觉,但碍于江飞燕咬得紧,无法分出力量躲开这暗器,准备以血肉之躯受下这一镖。 “噌!”一道细如发丝的红光将工尺镖撞飞到地上,为苏兔挡下了这一击。 “江飞燕!还不束手就擒!”宋子昭高声喝道,手中的七星赤已袭向江飞燕腰间。 杨续和秦思俏随即也亮出兵器加入战斗,那些门徒见又来了几个帮手,担心江飞燕吃亏,不顾生死地向杨续他们冲过去,这十多个人算是江门里头的精兵强将,武功都不差,三人招架起来并不轻松。秦思俏以一敌二,对方两个身长八尺有余的男子将她围住,自顾不暇,无法前去帮苏兔的忙,杨续腿伤在身,只得以防御为主,宋子昭则站在杨续身侧奋力拼杀,然而七星赤宜远不宜近,一时间也难以突破重围。十几招下来,秦思俏已然有些气息不稳,瞥了眼周围的情况,只得咬咬牙痛下杀手,两人没料到她突然发力,被秦思俏占了上风,秦思俏手起刀落,两人颈间多了道血痕,瞪着眼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秦思俏不敢多想,提着刀上前帮助被包围的杨宋,四人合力,终是将那些门徒一一放倒,有的晕有的死。 苏兔见四人赶到便无心恋战,且战且退,可那江飞燕拼得不要命,全然不顾周遭情况,一味狂攻苏兔,怨不得江威称她“武痴”,此刻早将原计划抛在脑后,只有打败苏兔这一个目标! 杨续见二人这不死不休的架势,沉着地抛出手中折扇,折扇回旋着卷入气流,在江飞燕和苏兔二人眼前打转,江飞燕不得不拉开二人距离,宋子昭趁此机会迅速挥剑,七星赤如火舌般舔向江飞燕,江飞燕一惊,向后飞腾,一个旋身稳稳地落在地上,大腿处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似是完全没有痛感,江飞燕大气不喘一下地朝苏兔发起新一轮进攻。然而寡不敌众,飞花决还未使出便被苏兔制住,巨剑架在脖子上,肩头往外渗出鲜血来。 “我们一对一再来!”江飞燕冲苏兔道。一头秀发遮住了半边脸,眼中是疯狂的胜负欲,使其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妖冶。 “醒醒吧!江飞燕!”秦思俏大声叫道,“你都干了些什么!” 江飞燕这才迷蒙地看向周围横七竖八躺着的门人,想起引秦思俏和苏兔上山的初衷,再看毫发无损的四人,恨意席卷而来,咬牙切齿道:“我视你们为知己,待你们不薄,你们却恩将仇报!就不怕遭报应!” “该遭报应的是你!”杨续厉声道,“设计杀害卢志勤和钱来,引狼群分食尸体,又用苦肉计瞒天过海,你可认罪!” “哈哈哈哈!杨公子,不!应该说是杨大人!”江飞燕恢复了冷静,从容地开口道:“雨棠已经将前因后果同你们说清楚了,你们怎么还是如此固执迂腐,卢志勤和钱来本就是该死之人,我们江湖中人最看不得不平之事,不过是顺手除暴安良罢了。” “哼……”宋子昭冷冷地看着江飞燕,“今夜设计谋害我等,也是除暴安良?” 江飞燕不屑地开口道:“雨棠差点被你们逼死,是你们自作自受!若不是她轻生令我起疑,在我几番追问下道出实情,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江飞燕从护城河回来后便起了杀心,差人看住医馆,没料到机会来得这么快,杨宋前脚出门,苏兔和秦思俏就提着药包往江家走,江飞燕得了消息心里有了计策,同花雨棠商量了引二人上山,她则带着人先去埋伏,若是遇上杨宋,正好一起解决了。 “看来你是决不打算认罪了?”杨续开口道。 江飞燕眼中蕴着怒火,“杀了卢志勤那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何罪之有?你们可知雨棠待他有多好!几次赶考路上的盘缠都是雨棠的体己,他爹娘病了看郎中、买药钱都是雨棠辛苦攒下的!” “你早就发现卢志勤是个伪君子了,对吗?”秦思俏问。 “没错!”江飞燕肯定地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惜雨棠当初整颗心扑在他身上,听不进我的劝,好说歹说最后是听了我的安排。” “私奔那夜,你同雨棠姑娘单独说了些什么?”秦思俏克制住心中的激愤。 “自然是要她先将值钱的物什留在我这儿,以此试探卢志勤的真心。约定好若是卢志勤心怀鬼胎,便设法上山,找到山洞藏好等着我。” 宋子昭沉声道:“后来你趁卢志勤出去找水,进了山洞和花雨棠商量杀了他……” “说得对!”可没想到碰上穷追不舍的钱来。以她对这座山的熟悉,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遇上这几个人精。 “可雨棠姑娘私奔前并未带多少细软。”杨续回想起在芸海阁天香楼内的情景。 “她多年积蓄全藏在我这里,否则早被厚颜无耻的鸨母摸走了,还一直以为雨棠都拿去倒贴给卢志勤了。” “那卖身契呢?”秦思俏问道。 “你们怎么连这个都没查清楚!”江飞燕语带嘲讽。 秦思俏耐住性子道:“即使没有卖身契我们也能破案,只是好奇你们是怎么从钱来手里夺来的!” “告诉你们也无妨,姓钱的最为贪财好色,雨棠便略施美人计,假意逢迎,哄骗钱来说愿拿自己的金银财宝作嫁妆,只求脱了贱籍从良,那钱来为了讨好雨棠便将卖身契赠予雨棠作聘礼。真是傻到了极点!” “所以……私奔前卖身契就已在你们手中了?” “没错,若不是雨棠偏要同那负心汉在一块,早就得了自由,哪里还要受黥面之苦。” “可后来发现卢志勤的真面目,雨棠姑娘为何不一走了之呢?” “你们有完没完,问清楚了又能如何?你们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此离开丽城,让雨棠过上太平日子吗?”江飞燕不耐地开口道。 “不可能!”杨续冷漠地开口道,“你所说的我会记录在罪状中上呈衙门。我们能帮你的只有忘了今夜你对我们的恶行。”江飞燕和花雨棠卑鄙地利用了秦思俏的善良。如果独自上山的是秦思俏,后果……杨续想都不敢想。 第九十七章 佳人难再得(五) “那就只有在此做个了断了!”江飞燕似是料定苏兔不会杀她,硬生生架开颈间的利刃,敏捷地跳出四人的包围圈,拉开架势,向着四人怒目而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苏兔!若今日你能赢我,我便依你们的意去衙门自首,如何?”江飞燕目似剑光,郑重其事地开口道。要她以一敌四毫无胜算,但若是能解决苏兔,还有一线生机。 苏兔看向杨续,杨续冲她使了个眼神,点了点头。苏兔明白这意思是让她手下留情,不要伤江飞燕性命。 “好。”苏兔剑指江飞燕,面色沉静如水。 三人自动向后退,免得殃及池鱼。秦思俏没怎么见过这种一对一的高手对招,屏住呼吸看着二人,周围静得令人心生恐惧,风雨欲来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山丘。苏兔身形微动横过剑来,江飞燕瞬间一跃而起,秦思俏只觉得眼前一花,江飞燕使出的招数有些眼熟,的确是飞花决,但速度快到叫秦思俏的眼睛难以捕捉,上回在江家看到这招式只觉得漂亮灵动,眼下却感受到骇人的肃杀之气。 秦思俏只看见两人在半空中一番缠斗,周围飞沙走石,“杨续……现在是谁占了上风?”秦思俏眼睛紧紧盯着二人。 站在秦思俏身后的杨续开口道:“不出十招,江飞燕就要败下阵来。” …… 正如杨续所言,十来招之后,江飞燕渐渐不敌,速度慢了下来,被苏兔逼得节节后退,一个躲闪不及,扑倒在地上,乾坤剑从手中脱落,一口鲜血渗出嘴角。 “胜负已分,还望江女侠兑现承诺,愿赌服输!”杨续收起手中的折扇,并未看她一眼,却示意三人和他离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江飞燕勉力起身,捂着胸口问道。 杨续背对江飞燕,“清水县县令杨续!”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 秦思俏最后看了一眼江飞燕,随即跟上杨续往山下去,行至再看不到江飞燕身影的地方,忍不住问道:“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受伤不重,能自己下山。”杨续说。 “如果她反悔了该如何?” “不会的!”宋子昭开口道,“江湖人最重信义,就算她言而无信,我们也有办法对付。”于是将他和杨续找到罪证一事说与秦思俏听。 秦思俏恍然大悟,原来二人私下出门是办这些事情去了…… “怎么走得这么急?难道江飞燕还有援兵不成?”秦思俏看了看黑黢黢的山林。 “江飞燕胜负心极重,咱们再待在那儿,岂不是要看她笑话,还是让她一个人待着吧。”杨续说,“只可惜,最终还是执迷不悟……” 秦思俏听出杨续话里的意思来,“就算她内疚了、后悔了,也于事无补,两条人命……死罪难逃……” 四人皆是叹惋不已,就连苏兔也觉得甚为可惜,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又要少了一个…… —————— 苏兔那匹马也被做了手脚,四人只好两人一骑,那马儿来时跑得太急,四肢发软,现在只能慢慢地踱步,待四人回到城中,天已经蒙蒙亮了,街上熙熙攘攘有些行人。 无论昨夜怎样惊心动魄,可一看到勤劳朴实的百姓们,一如既往平平淡淡过他们的小日子,秦思俏就立刻平静了下来,她很享受走在人群中听着人们家长里短,这种时候是最令她感到惬意舒服的。不知怎的,秦思俏格外想念清水县,格外想念爹爹和妹妹,还有那些熟悉的县民…… 快走到医馆时,远远的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前徘徊,四人走进一看,是花雨棠,她面容憔悴、头发凌乱,脸上未施脂粉,也未蒙面。见到他们四人,如当头一棒,脸上是万念俱灰的绝望之情。 秦思俏和苏兔下了马朝她走了过去。 “飞燕死了吗?”花雨棠声音颤抖着问道。 秦思俏摇了摇头,面对花雨棠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花雨棠微微点头,眼睛盯着地面,转身便一摇一晃地往前走,看样子似乎随时都会倒下,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轻轻地说了声,“对不住……” 秦思俏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 回到医馆,秦思俏换下沾满鲜血的衣裳,回想起自己在山中杀死了两个人,抓着衣裳的双手不禁有些颤抖起来。夺人性命……她这还是头一回,虽说是为了自保,但手上沾满的鲜血却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掉了。 秦思俏的一举一动苏兔都看在眼里,“第一次?”苏兔开口问道。 秦思俏愣了一会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多几次就好。”苏兔很认真地说道。 秦思俏有苦难言,一次足矣!但愿不要再遇到危险才好,不过她心里也明白,除非离开杨续他们,否则是避不开这“多几次”的…… “扣扣扣!”敲门声传来。 “谁啊?”秦思俏理好衣襟开口问道。 “我!”宋子昭的声音。 “我刚去了一趟衙门送状子,你猜怎么着?”秦思俏一打开门,宋子昭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一脸神秘。 “怎么着?” 宋子昭很满意秦思俏迷惑不解的表情,得意地笑道:“花雨棠一大早就已经上衙门认罪了!现在关押在牢房中候审。” “你是如何得知?”秦思俏睁大了眼睛问,“消息可靠吗?” “我花了三两银子向衙役打听来的,绝对可靠!算她聪明,这样好歹能保全性命。” 秦思俏听了这消息心里竟然无悲无喜,宋子昭见秦思俏表情呆滞,一言不发,又开口道:“官府的人已经往城外去搜捕江飞燕了……” “我知道了。”秦思俏淡淡地开口道。 没料到秦思俏这样平静,宋子昭撇撇嘴嘱咐道:“案子总算结了,卢志勤的冤魂这会儿应该已经下地狱了,不会再找来了,你们且安心休息,睡饱了咱们明日就启程去玉衡山。” “明白了。”秦思俏送走宋子昭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都消失了,整个人被抽空了般,脚下像踩了海绵,刚一躺上床就陷入昏睡中。苏兔见她不声不响地睡下,走到床前看了一眼,见她眉头紧皱,睡得不大安稳,遂替她把了把脉,末了还给她盖上棉被才自行歇下了。 杨续回屋后就打发宋子昭去衙门送状子,待宋子昭离开,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是显露出一丝疲惫和不适。杨续脱下溅满鲜血的外衣,坐在床边,左膝上仍有一片血污,分明从亵衣里渗出来的。杨续皱了皱眉,一层层揭开裹在膝上的纱布,伤口触目惊心。他从桌上取来一小瓶药粉,忍着痛倒在伤口上,又从枕下拿出一卷纱布,自己一道道缠上,直到血迹都看不见了为止…… 宋子昭上后厨讨了些吃食回到屋里,只见杨续坐在榻上拿着本医书翻看着。 “我见你最近对医术颇有兴趣,难不成想改行做郎中?”宋子昭打趣道,案子结了,感觉身子都轻了些。 “这儿也没其他书籍可看,闲来打发时间罢了。” “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看看秦思俏,那么伶俐的一姑娘,怎么突然变木头了!”同杨续详述了一番。 杨续放下手中医书,“许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能好……我也有些乏了……” “诶?你不吃点东西?” 杨续摇摇头便去床上躺着了,左膝上的伤叫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着倒是好多了,可心里装着事,仍旧无法入睡…… —————— 秦思俏醒来时已是未时,睁了眼便看见苏兔、杨续、宋子昭围成一圈盯着她看,这景象有些诡异,秦思俏只道是还在梦里,准备闭上眼继续会周公去,却被宋子昭一声大叫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秦思俏!” “在!” “你可算醒了!你都睡了三个时辰了!” “那么久……我是太困了。”秦思俏揉揉惺忪睡眼,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我们三怎么叫你也没反应,请大夫来看也只说你睡得太死了,我们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呢!” “胡说。”秦思俏盘着腿坐在床上,她又不是杨续,怎么会突然昏迷不醒呢!嘴上强硬,可见他们对自己这样关心,心里还是暖暖的。想到昨夜一番折腾,杨续的伤恐怕又要加重,想出言询问却又想到与他之间的隔阂,怎么也开不了口。 “衙门那边有消息了。”杨续突然开口道。 “哦。”秦思俏律法了若指掌,又怎会想不到结果如何呢。 “江飞燕五日后斩首……” “五日?”秦思俏奇怪,为何要多等两日,一般都是张榜三日后行刑。 “江威五日后回丽城……”杨续沉声道。 秦思俏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护妹心切、爽直豪放的江大侠,心想不知回来后该有多伤心……想必要恨死他们几个了,不过,就算是江威向他们寻仇,秦思俏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的,一点儿也不会心生怨怼。 “花雨棠被判流放……” 秦思俏抬头望了眼杨续,良久,开口道:“我能见见她吗?” 杨续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明日游街示众,我们临行前可以见她一面。” …… 翌日,四人收拾好行李上了马车,往游行的那条街上走,本来秦思俏还担心看到花雨棠受辱,可到了那儿才发觉事实并非如此,花雨棠站在囚车中,面无表情,而老百姓们立于街道两侧,眼神中多是怜悯、惋惜,没有人上前打骂或是扔砸垃圾、土石。秦思俏他们默默地在囚车后边跟了一路,直到囚车重返衙门。两个官差正要押送花雨棠回牢房,宋子昭上前偷偷塞了几两银子,“请二位官爷行个方便,让我等说两句话。” 那两个官差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四周,点头小声道:“快点啊。”说着便走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着。 “雨棠姑娘……”秦思俏走近囚车。 “是你们……”花雨棠艰难地抬起头来,脚上、手上都戴着镣铐,“你们这是要走了?” “是……”秦思俏点点头。 “你们来送我,我居然还有些高兴……”花雨棠干涸的双眼中一丝怨恨也无。 秦思俏见她生无可恋的样子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当初为何不一走了之?” “当初……私奔是为了能与爱人长相厮守,可爱人没了,只余我一人,何必再东躲西藏地过日子,雨棠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自由自在的日子,若能以黥刑换得终生无拘无束、抬头挺胸做人……何乐而不为呢。” 秦思俏心中震颤不已,看着囚笼中的花雨棠,心里翻江倒海…… 花雨棠突然开口道:“对了,飞燕说了……能与苏兔交手,此生无憾了……但愿没有伤及腹中胎儿……对不住了。” 苏兔闻言浑身一震,什么腹中胎儿!宋子昭冷汗直冒,谎言临了被捅破了,他这是倒了几辈子霉,江飞燕这绝对是在报复啊! 第九十八章 舍身 “好了好了!快走吧!”两个官差上前来催促。 秦思俏眼看着花雨棠被押走,想着从此世上再无两位绝世佳人,抬头看一眼丽城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便不复来时那般旖旎多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快走吧!”宋子昭说着主动跨上马,殷勤地笑道:“苏兔你累了吧,我来驾马,你去车上坐吧!”笑容十分勉强。 坐在马车上,秦思俏只觉得身边的苏兔嗖嗖冒着凉气,再看对面的杨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绝口不提方才花雨棠口中的“胎儿”,看来是并不打算插手到苏宋两人的恩怨中了……秦思俏心里默默叹息,撒下这种谎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想后果呢……秦思俏连苏兔的脸都不敢看,心想:宋子昭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宋子昭驾了好几天的马,方便、吃饭、休息、上路……全凭三人吩咐,从来就没有这样低眉顺眼过,平日里公子哥的派头没了一点儿踪影,这赎罪的态度是极好的,秦思俏和杨续沾了苏兔的光,享受着贵宾级的待遇。别说,宋子昭虽然身娇肉贵,但伺候人倒也麻利,苏兔咳了一声,转眼热茶奉上,苏兔这边才放下筷子,那边就有巾帕递来……全程笑容可掬,不见一丝不耐。 这样过了三天,秦思俏都开始担心这美男子要笑出满脸褶子来了,苏兔终于有所行动,要找宋子昭好好算算这笔账了…… 第四日傍晚,几人在玉衡山下一个农家客栈里落了脚,饭毕坐在客栈中用茶。 “明日上山,马车是坐不得了,骑马能走大约十里路,接下来就要靠两条腿走的了。”杨续说道。 “我们天一亮就走,路上不耽搁,天黑前差不多能到山顶。”宋子昭说。 “司马大人的那位挚友住在山顶上?” 宋子昭点点头,“淳于子老先生是个隐士,住在山顶的翡翠谷中,少时,师傅曾带我与杨续来过一回,住了两日,只依稀记得是个鹤发童颜的老顽童,喜欢小孩儿,整日乐呵呵的,却和沉稳持重的师傅结为莫逆之交。运气好的话,明日就能见着他!” “运气不好呢?”秦思俏问。 “找到好玩的去处,十天半个月不在谷里也是常有的。” “啊?”秦思俏不禁皱起了眉头。 “玉衡山有天下第一山的美誉,翡翠谷更是犹如人间仙境,你去了定当乐不思蜀。”杨续突然开口道。 秦思俏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心想: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怎能不着急,早一日找到司马仁希也能早一日治好他身上的病症,十天半个月这样拖下来,可不令人心焦么…… 杨续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还是疏远冷淡,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决意找个机会敞开心扉和她单独聊聊。 天色暗了下来,众人起身回房歇息,苏兔却突然伸手拦住宋子昭,示意宋子昭和她单独走一趟,宋子昭求助地望向杨续和秦思俏,奈何二人都爱莫能助。 “苏兔啊……什么事儿不能在客栈里说啊!” “出来……”苏兔语气不善,看来宋子昭难逃一顿胖揍。 “那个……其实我那时真的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否则江飞燕非得和你比武不成,我……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招儿了!”宋子昭懊恼地开口道。 秦思俏觉得宋子昭的确挺无辜的,小声劝道:“虽然有些不妥,但却是一劳永逸之举……”亏得宋子昭能想得出来,谎称苏兔怀了孩子,江飞燕怎么也不好硬要一个孕妇来和她舞刀弄枪,机智是够机智,不过拿这种事来开罪苏兔,根本就是找死! “腹中胎儿……”苏兔气得脸色发青,想着江飞燕、花雨棠的眼神、语气……被误以为和宋子昭是一对就算了,居然还让她怀上孩子,呵……怪不得上回在山林里怎么逼问也不愿说出来,原来如此! “不想活了可以直说……”苏兔冷冷地盯着宋子昭,一手按在宝剑上。 “想活!当然想活!这回算我不对,上回在山上已经受教了,事情过了,就不要再提了吧,如何?” “想得美。” 谈判失败,宋子昭却没打算老老实实挨打,“那……不如等你稍微消消气了,咱们再商量此事。” 苏兔再无耐心,作势要拔剑,“慢着慢着!”宋子昭喊道,“在客栈里多不好,我们还是出去吧。” 苏兔闻言沉着脸往外面走,宋子昭紧随其后,没曾想前脚刚出门,后脚就脚底抹油,施展轻功往玉衡山的方向跑,苏兔立刻拔剑追了上去,两人转瞬消失在杨续和秦思俏的视线里。 “要跟过去吗?”秦思俏问。 杨续摇了摇头,“打够了自然会回来。” “哦……那我先回房了。”秦思俏伸手捂着嘴假装打呵欠。 “好……”杨续欲言又止地看着秦思俏,眼里有抹不开的郁愁。 —————— 秦思俏睡到下半夜,觉得有些口渴,摸了摸身边,苏兔竟然还未回来,心里有点着急,心想两个人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杨续,刚穿上衣服就听门外有点动静,开始还以为是苏兔回来了,正准备点灯,却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心中一惊,这是迷香的味道!秦思俏赶紧捂住口鼻,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躲进床底,屏息凝神。一会儿功夫,有人从外边摸了进来,秦思俏给苏兔留了门,所以房门一推就开,那人进来后轻轻地关上房门,慢慢往床这边靠过来,秦思俏只感觉那人在床上找些什么,暗道不妙,鸣冤鼓还在枕边,万一被抢走就麻烦了,不过她此刻最担心的还是隔壁的杨续,一点动静也无。正犹豫着要不要冲出去,却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还未来得及反应,秦思俏的房门被“砰”的一声踢开。 “秦思俏!”是杨续的声音。 屋里那人“唰”的一声抽出兵器,在黑夜中明晃晃地劈向杨续。 秦思俏从床底爬出来拔了刀加入战斗,那人武功高强以一对二游刃有余,秦思俏吸进了迷烟手脚渐渐有些不听使唤,杨续寻了个空拉着秦思俏就往外跑,那人倒没有紧追不舍。 “杨续!快停下!”秦思俏着急地说。 “怎么了?”杨续停下脚步,语气十分焦灼“你受伤了?”说着抓住秦思俏的双肩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秦思俏只觉得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上几分。 “我没受伤,我们得回去!” “不可!那人武功不在我之下,还有一个帮手,被我打晕在屋里,现在回去很危险。” “可鸣冤鼓还在客栈里!”秦思俏着急地说。 “你站都站不稳了还惦记什么鸣冤鼓!它能有性命重要吗!”杨续怒道。 秦思俏挣开杨续的双手,“当然重要!比我的命重要!”目光坚定,直视杨续。 杨续胸前起伏,深吸了口气看了看周围说:“那边有个农舍,你去墙角边躲着,我一定帮你把鸣冤鼓找回来!” 秦思俏拽住杨续的衣袖,“我和你一起,迷香的劲儿已经过了!” 杨续摇摇头,“秦捕头,不准跟过来!”说完往客栈去了。 秦思俏知道他是在用县令大人的身份同她讲话,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不过她就算大着胆子违抗命令也没办法跟过去了,这迷香很厉害,一波接着一波,刚才好些了这会儿又开始有些晕了。秦思俏不由得想:怎么就没用迷香对付杨续呢,真是奇怪! 缩在墙角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还没见到杨续的身影,秦思俏脑子清楚了不少,后悔起自己的任性来,紧张得冒出了一身汗,脑海中闪现出各种可怕的场景……心里不断祈祷上苍,让杨续平安回来吧,她不要什么鸣冤鼓了……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终于,杨续骑着一匹马出现在夜色中。 “你没事吧!”秦思俏赶紧冲上前去。 杨续神色如常地摇了摇头,“给!” 秦思俏接过完好无损的鸣冤鼓心下感动非常,却是一句谢谢也说不出口。 “别磨蹭了,行踪暴露,我们得赶紧走!” “去哪儿啊?苏兔和宋子昭他们怎么办?” 杨续沉着地开口道:“他们不见了我们一定会上玉衡山的,我们往山上走。” “嗯!”秦思俏点点头,走山路更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上来!”杨续冲秦思俏伸出手来,秦思俏握住杨续的手准备借力坐到他身后,却没曾想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坐在了他身前。 “驾!”杨续拉紧缰绳,双臂环着秦思俏,往玉衡山上飞奔而去。 “他们是什么人?”秦思俏问。 “应该是豹子岭那群。” 秦思俏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群不要命的杀手,“你是怎么躲开迷香的?” “我本就浅眠……一直未入睡,那人还未动手便被我发现了。” 秦思俏只道是杨续又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缠上了,却不知是因她而烦忧。 …… 上了玉衡山,树木繁茂,层层叠叠地遮蔽了月光,二人只得牵马步行,走了一阵子,前方山路突然变窄,一侧是陡壁一侧是悬崖,四周黑乎乎的,杨续驻足道:“天也快亮了,我们等等再走吧。” “好。”秦思俏背靠在石壁上蹲坐下来,听着山间的虫鸣鸟叫,听着身旁杨续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心里的不安一下子都消散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朝霞透过密林星星点点地照射进山谷中,照亮了大地。千峰竞秀、万壑争奇、山高谷深、景观众多,若不是正在逃命,秦思俏可要好好欣赏一番这儿的美景。二人埋头往山上走,好不容易出了山谷,走到一处空旷的山洼里,山林里却起了大雾,二人被一片奶白色浓烟包围,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哪里还能找得到上山的路。 “我们暂且歇息片刻。”杨续说着席地而坐。 秦思俏挨着杨续坐在草地上,却看不清杨续的面容。 “苏兔他们会不会也遭袭了?” “有苏兔在,不会……”杨续话音未落,只听“噌”的一声弦响,一根利箭破空而来,杨续猛地推开秦思俏,那势如破竹的力量擦着秦思俏的鬓发没入草地中。 “啊!”秦思俏冷不防被推倒在地,发出一声惊呼。第二根箭不给人任何喘息机会,循着声响,直直地朝着秦思俏的脑门射来。 杨续起身扑了过去,挡在秦思俏身前,箭头瞬间深深插入后背,杨续面色一沉,咬牙忍住疼痛,一声未响,迅速伸手捂住了秦思俏的嘴。两人面对面,只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杨续一手撑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请自行脑补地咚) 秦思俏震惊的双眸溢出滚烫的泪水,他居然为她挡了一箭,致命的一箭!秦思俏一瞬间想通了为何杨续要她坐在身前,是因为,敌人在背后啊…… 第九十九章 取箭 对方并未射出第三根箭,似乎是在试探有无射中目标,两人大气也不敢出,这时候再来第三根箭,他们能否躲过,心里也没底。一个脚步声渐渐靠近,秦思俏紧张万分,杨续示意她保持镇静。一阵风吹过,大雾消散了不少,从秦思俏的角度已经依稀能看见一个人的轮廓来,那人还在朝他们靠近,秦思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杨续重伤,从那人射箭的力道来看,她一人应战胜算极低! “啪。”那人踩到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发出了细微的声响来,杨续瞬间抽出折扇,带着利刃飞速旋转着朝那人飞去,同时拉着秦思俏站起来。只听“铿锵”几声刀剑相击之音,折扇被击落在地,离杨续有好几丈远。秦思俏拔出佩刀,指向来人准备应战,大雾几乎散尽,来人渐渐露出真容,手持一把圆月弯刀,背上背着弓箭,黑布蒙面,面对面的一刻,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来不及细究,秦思俏挥刀向前,欲争得先机,却听山中响起一声虎啸,声如洪钟,山中之王的霸气令大地也随之颤抖。三人震慑不已,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巨大的蓝睛黑纹白虎正立于一峭壁之上,威风凌凌,睥睨地看着脚下的三人。秦思俏咽了咽口水,心想:杨续和宋子昭都只说玉衡山风景如画,却没说这儿还有吃人的老虎啊,虽然老虎也是美如画,可到底是吃肉的,前有财狼后有虎豹,秦思俏一时拿不准是先砍人还是先杀虎。 那蒙面人也是举着刀看看秦思俏又看看白虎犹豫不决,而白虎显然没有犹豫,反正都是肉,先吃哪块都成,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那锋利尖锐如锯齿般的钢牙露了出来,似乎是向三人示威,白虎伏低身子纵身跃下峭壁,转瞬间已经离秦思俏他们不过两丈远,朝着他们又是一声如雷般的咆哮,秦思俏心惊不已,小时候上山采药也遇上过老虎,可还没有眼前这只一半大,白虎的爪子都有她两个脸大。那白虎迈着优雅的步伐朝三人缓缓走来,闲庭信步,神态随意得很,仿佛他们三人已经烧熟了就等着它来品尝。秦思俏看看四周,既无河流也无高木,只能碰运气了,但愿白虎先对蒙面人下口。 三人不约而同地慢慢向后退,白虎不疾不徐地一点点靠近,突然站定仰着头嗅了嗅,然后一双蓝眼睛紧盯着杨续,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看似兴奋不已。秦思俏暗道:惨了惨了!一定是闻到杨续身上的血腥味儿了。果然那白虎直直地朝秦思俏这边来,秦思俏鼓起勇气站到杨续身前,准备迎击白虎的血盆大口,可万万没想到,那白虎突然调转方向朝蒙面人扑了过去,那人显然没有料到,被它一爪子拍掉手上的弯刀,右手袖子被直接撕碎,露出整个手臂,三道爪印下皮开肉绽。秦思俏心想,这白虎是成精了吧,还懂得声东击西! “秦思俏!”杨续拾起地上的折扇对秦思俏低声道。 秦思俏这才回过神来,此时不逃更待何时!两人趁机往山上丛林茂密处奔逃,直到精疲力尽才停了下来,回首向山下望去,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触目皆是郁郁葱葱的树叶。 “那边有个山洞。”杨续靠着一棵大树喘气道,背后还插着那根箭,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眼神已有些游离飘忽。 秦思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个山洞,“你坚持一下!”秦思俏扶着杨续往山洞里去。 秦思俏凑近洞口看了看,山洞不深,但是很宽敞。又仔细闻了闻,只有土腥味,并没有野兽居住的痕迹,便放心地扶着杨续坐下,“你等等,我去找点水来。” “别!不安全!”杨续拉住秦思俏,“把洞口掩上。” 秦思俏想了想,从洞外捡了许多树枝勉强是把洞口堵上了。杨续冲秦思俏招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杨续……”秦思俏凑了过去,见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难过得直掉眼泪。 “帮我取箭……”杨续看向秦思俏。 “我?可……我从未做过!”秦思俏看向杨续的后背,满是鲜血,箭头扎得很深。杨续扯动嘴角:“你是要我自己取?我可够不着啊。” 秦思俏抹了把眼泪,“那……你教怎么做。” “嗯……我这里有一瓶止血散,你先拿好……” 秦思俏依言接下。 “我的折扇里……藏着的玄铁,你小心些……抽出一根来。” 秦思俏手忙脚乱地打开折扇。 “小心,尖头很锋利……很好,你做得很好,把它当做小刀来用,在伤口上开一个口出来……” “开……开口……”秦思俏声音止不住颤抖着。 “没错,别担心,划一个十字就好。” 秦思俏咬着下唇,跪坐在杨续身后,慢慢将杨续的上衣退至腰间,却见后腰上一大块青紫,伸手摸上去,“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在客栈里撞伤的……” 秦思俏眼里又浮起一层水雾,自责不已,“我动手了……你忍着点……”秦思俏深吸一口气,狠下心来在箭头处割出一个十字,鲜血沾满了秦思俏的双手,杨续偏过头,一言未发,但秦思俏知道他一定非常疼,脖子上的青筋都突起来,满身是汗。 “挖深一点!”杨续咬牙道。 秦思俏不敢怠慢,心想长痛不如短痛,因此一鼓作气动手割开伤口,直到箭头暴露出来,“现在拔箭吗?” “嗯!”杨续点点头,“你抓紧箭杆,用力向上一下子拔出来。” 秦思俏直起身来,一手紧握箭杆,抿着嘴,怎么也下不去手,“我……我……” “秦思俏……你可是做捕快的,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你,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秦思俏顿了顿开口道:“那……你忍着点,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杨续轻轻地笑了一声,“秦思俏,你不要乱跑,知道吗?” 秦思俏不明所以地问:“我现在往哪儿跑啊!”难不成怕她落荒而逃不成!虽说,她还真有点想…… “快拔箭吧!” 秦思俏默默地点了点头,抓着箭杆的手又紧了紧,一咬牙!眼一闭!“唰”的一下将箭头从杨续背上拔了出来。只听一声闷哼,杨续倒在秦思俏腿上,昏了过去。 “杨续!杨续!”秦思俏顾不得溅在脸上的血液,将箭扔到一边,搂着杨续的头大喊,“你醒醒啊!别吓我啊!”眼泪一串串地掉落在杨续脸上,可他脸色苍白,眼睛紧闭,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秦思俏伸手探了探鼻息,还好,活着,想来是力竭导致晕厥……镇定下来之后,秦思俏扶起杨续,让他靠着自己,拿起止血散往伤口上撒,又扯下自己亵衣上干净柔软的棉布给杨续包扎起来,完成后见伤口的血止住了些,才松了口气,擦擦脑门上的汗水,给杨续穿好衣裳,让他侧躺下,自己坐在一边抽噎着,累得连抬手指的力气也无…… 秦思俏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见身边的人还未转醒,心里有些着急,伸手抚上杨续的额头,竟然热得烫手,秦思俏急得团团转,决定出去找些水来。她走到洞外又将洞口掩盖好,便四处找水去,好在不远处有一条干净的小溪,秦思俏摘来一片芭蕉叶,盛满清水带回了洞中。她盘腿坐下,将杨续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轻轻捏着杨续的下巴,用手心一点点往他口中倒水,想起杨续上回在医馆里给她擦脸的事,便在他袖子里摸了摸,果然有一块手帕,只是上面脏脏的。秦思俏顾不上那么多,浸湿了贴在杨续滚烫的额头上,过一会儿换一点凉水,这样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秦思俏再摸杨续的额头,似乎没有那么烫,发热的症状终于减轻。见这法子有用,秦思俏浑身都有了力气,托着芭蕉叶走到洞口准备再出去舀些干净的溪水来…… “我不是……叫你别乱跑么……咳咳……” “你醒了!”秦思俏惊喜地将芭蕉叶扔在地上,扑到杨续身边,“你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还发热,吓死我了,你现在感觉如何?疼吗?冷吗?热吗?渴吗?” 杨续静静地看着秦思俏,“我睡得挺好,不冷不热也不渴。” “那疼吗?” “有一点儿……” 秦思俏神情紧张了起来,“伤口还在疼?是我扎得太紧了?不然我再给你上点药吧!” “不是……”杨续摇摇头,“你压着我手了……” “诶?”秦思俏一看,自己的膝盖的确是压着杨续的小指,“啊!抱歉!抱歉!”慌忙移开,十分窘迫。 “呵……”杨续笑出了声,转眼看见身旁的物什,挣扎着要起身,秦思俏赶紧上前扶起他,两人面对面坐着。 “你怎么那么不听劝,让你别出去,偏要冒险。”杨续语气虽是责备,表情却非常温和。 秦思俏郁闷地开口道:“要不是我给你找水来,你早该烧傻了。”现在来劲了却就知道批评人。 “多谢你了,箭拔得很好。” 秦思俏见他一脸认真,也正色道:“杨续……你为何……替我挡那一箭?”问完就抱着双膝盯着地面。 杨续想了想,开口道:“我答应过秦师爷……保证你一根头发都不会少……”其实,他冲上去时什么也没想,只看着那箭朝秦思俏过去,自己就下意识地去挡了,中箭的一刻才明白她对自己来说,有多重要。 秦思俏抬起头,显然对杨续的回答颇不满意,“那我爹有没有告诉过你,做人要诚实?” 第一百章 互诉衷情 “秦思俏……”杨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即使我因救你而死,你也无需放在心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来你就该在清水县平平安安地生活,是我让你遭受这么多危险。”杨续避开秦思俏的视线。 “你的意思是,救我全都是出于责任、出于内疚?” 杨续沉默不语。 “从清水县出走是我自己的决定,谁也没逼着我,而如今,我比当初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我很庆幸没有一辈子窝在清水县。” “庆幸?”杨续剑眉紧蹙,“你知道自己今天差点就死了吗!”他到现在仍惶恐不安。 “我知道!我还知道那人是冲我来的!是冲鸣冤鼓来的!” 杨续惊讶地看向秦思俏。 “杨续,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虽不及你们,但到底不是无知的二八少女,这么久了,我就算再愚钝,也能看出一二了。” …… “你不恨我?”杨续轻声问道。 秦思俏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恨你。” “我欺瞒你甚至利用你……” “既然要瞒着我,何苦现在说出来!为何不一瞒到底呢?”秦思俏抢白道,“你是怕没办法兑现与我爹的诺言,所以现在要赶我走了吗?” 见杨续不开口,接着说道:“你若真想我走,鸣冤鼓留给你,我可以立刻消失,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秦思俏说完解下腰上的鸣冤鼓往地上一丢,起身就要离开。 “秦思俏!”杨续脱口而出,随即不受控制地伸手拉住她,用力过猛,背后伤口一阵剧痛,“嘶……”杨续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秦思俏见状赶紧上前,担忧地问:“你怎么了?伤口流血了吗?我看……呀!” 秦思俏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杨续紧紧抱在怀里了,杨续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想走,晚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你不是叫我别放在心上吗?”秦思俏故意说,脸上笑得像朵花。 “你记错了,我没说过!” “哼!无赖!”秦思俏想抬头看杨续,却被按住后脑勺紧紧贴在他胸口,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担心他背上的伤,便顺从的不敢动弹。 “怎么就无赖了?”杨续双手搂得更紧了些,生怕她突然消失了一般。 秦思俏听着杨续略显急促的心跳,戏言道:“出尔反尔可不是无赖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那我就放心了……再让我抱一会儿……” “你……流氓!”秦思俏涨红了脸,伸手要挠他脖子,却被杨续一把抓住攥进自己拳头里。 秦思俏瞪着杨续,“你快松手,男女授受不亲!” 杨续扯动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总不能平白担着‘流氓’的名号!”说着向秦思俏凑了过去。 “唔……”秦思俏唇上一热,瞬间被火热的气息包围住,酥麻感从唇上遍及全身,这亲吻来得猝不及防,秦思俏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安地皱着眉,咬紧牙关。杨续一只手托着秦思俏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慢慢与她的十指交缠,双唇温柔地试探着,辗转流连……心墙轰然倒塌,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一如猛兽出笼,叫他顷刻丧失了超凡的理智,只想着如何更多地攫取芬芳。秦思俏被吻得七荤八素,浑身热得要燃烧了一般,檀口微启,杨续身上好闻的味道直往她口中、鼻中钻,像迷香一般令她绵软无力、昏昏沉沉,任由他摆布…… “秦思俏……”杨续微微抬起头,与她前额相抵,柔声道:“别走……” 秦思俏睁开双眼,只见杨续深情地看着她,一双星眸流光点点,喘息道:“好!” 好不容易找回的一点儿自制力,又被杨续给弄丢了,他轻叹一声,低下头沉醉于甜蜜中,秦思俏也抛开羞赧回应着他,山洞中一时缱绻万千…… “咕咕……”秦思俏的肚子很不适时地唱起了空城计。 “饿了?”杨续促狭地笑道。 秦思俏摸摸瘪瘪的肚子,“嗯……” “我去弄点吃的来。”杨续说着就要起身。 秦思俏拦住他,“你伤还未好,还有点发热,不要出去了,我知道附近有棵果树,我去摘点野果来对付对付就行。” 杨续想了想说:“好,你莫要走远了。” 等秦思俏回到山洞中却见杨续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干草和树叶。 “你出去了?” 杨续点点头,“夜里山中很凉。” 秦思俏见他将干草都堆在一起,心想:他这是给他一人铺的呢,还是想让她也睡在上边?想到这儿脸上不禁一红。 “你还烧着,我来弄吧。”秦思俏卷起袖子。 杨续一点儿也不客气地侧卧在干草堆上,支着脑袋盯着秦思俏忙活,秦思俏架不住他炙热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没话找话道:“这儿离翡翠谷还远吗?” “平时半日就能走到,不过现在怕是要走上一天。” 秦思俏想到杨续背上那一箭,心里担忧不已,“唉……要是苏兔和宋子昭在这里就好了……” 杨续开口道:“我倒不希望。”语气很是暧昧。秦思俏羞怯难当,背过身不理睬他。 秦思俏自打认识杨续那日起就觉得他是个冷冷清清的人,面上随和亲切,却外宽内深,喜怒不形于色,总令她有种疏离之感,摸不清此人真正的脾性,总之,就是很不好对付。可自打两人敞开心扉之后,杨续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正经的话说得比谁都溜,言语举止不复往日谨严,若说从前的他像是一潭沉静的深泉,那眼下便是一汪流动的温泉,还是“咕咚咕咚”冒着泡的那种。 “想什么呢?”杨续见她晃神,开口问道。 秦思俏赶紧摇摇头,“没想什么。” “过来……”杨续拍了拍身旁的干草堆。 秦思俏终归是个女子,虽然方才一时情之所至,但眼下要她躺在男子身边还是胆怯了起来,“那个……我去外面找点水,你先休息。” “我伤口疼,你帮我看看。”杨续皱着眉道。 秦思俏也不知他是真是假,只好小心翼翼地绕到他的背后,犹犹豫豫地不敢动手。 “怎么?” “你先把衣服脱了……”秦思俏喃喃道。 “你这不会是害羞了吧?”杨续转过头挑眉笑道,“我算算啊……嗯,这是第三次了吧!” 秦思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怎么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突然间有点想念那个进退有度、规行矩止的杨大人了…… 秦思俏佯装生气,一言不发地帮他脱衣上药穿衣。完了杨续伸手去拉秦思俏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便转过身委屈地说:“前几日你生我的气,对我不理不睬,可叫我一连几天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秦思俏被他这甜言蜜语闹得气都不知往何处撒,又想到丽城的案子,叹了口气说:“我并非因丽城一案对你不悦,我只是觉得,最后的结果并不是我所想的善恶终有报……我知道你没错,可……这惩罚会不会太重了……我们真的能够善用鸣冤鼓,申张正义吗?” “换做别人我不知,但你……一定行!”杨续深信不疑地开口道。 “可若不是你坚持,我可能……可能……” “放过江飞燕和花雨棠?” 秦思俏点点头。 “不会的,即使没有我,你最后也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江飞燕和花雨棠大可不必杀人,她们却将自己的怒火与委屈凌驾于人命之上。事先看到卢志勤的伪善,却没有在事前阻止事态发展。得知事情败露后,还设计陷害你我。无论她们有多少无奈、多少迫不得已,都不是脱罪的理由,受到他人伤害和伤害他人并不能相抵消……”杨续正色道。 “那夜你与宋子昭单独行动,我以为你们是觉得我碍事了,或者根本就认为我没用,帮不上忙……我心里难过,才一直避着你。” 杨续闻言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原来如此,害我担心……这事是我考虑不周,还差点害了你和苏兔。” “以前的事就不再提了,现在既然我俩好在一块了,希望你事事都与我商量。” 杨续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她不怪他,已是意料之外,如今还倾心于自己,内心更加欣喜若狂,他自打记事以来,还未曾有过这样开怀的时候…… 夜幕降临,秦思俏侧身躺在草堆上,眨巴着眼睛迟迟难以入眠,杨续就在她身后不过一人距离……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身后人动了动,秦思俏慌忙闭上眼,杨续又往她这儿挪了挪,秦思俏紧张得心里像装了一百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秦思俏……”杨续突然轻声唤道。 “嗯?” “我原本想着能瞒下鸣冤鼓的事找到师傅,但从那些人向你下手便知……你和鸣冤鼓都已经藏不住了,以后会有更多危险找上门来……甚至于,明天还能否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秦思俏翻过身面对着杨续,“为何你一点儿也不怕?”看他对追杀习以为常的样子就大概能猜到都经历些什么。 杨续沉默良久开口道:“我出生于官宦人家,有爹娘,有一兄长……” 秦思俏点点头,这个她早已猜到。 “我生来阴阳眼,两岁之前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开始说话以后……旁人看我的眼光就不同了……我当时年岁小,看到什么便说什么,晚上整夜哭闹,家人都以为我中了邪,四处求医问药无果……碍于家严的身份,只得整日在家中待着,待我长到六七岁明事理了,才得以偶尔出门、会客,但每到落日便被家人锁于屋内,也不曾出过远门。”忆起童年往昔,杨续心中有太多沉重的包袱和阴霾。 “嗯……”秦思俏轻声回应。 “那时,人人都以为宰相府有位体弱多病的二公子,午夜中常发惊厥之症,却无人知晓我每夜被可怕的鬼魂纠缠。” “嗯……诶?”秦思俏吃惊地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不过杨续在黑夜里看不见,“你说什么?宰……相……府?” “家严正是当朝宰相,家慈乃是一品诰命贞静夫人,家兄年长我十岁,是圣上钦封的定远将军。”杨续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情感。 第一百零一章 淳于子 秦思俏脑子飞速转动,她发现杨续的亲人她个个都认识,当朝宰相杨延她是知道的,先皇封赏的第一位诰命夫人她也是有所耳闻的,至于常年镇守边疆,屡建奇功的定远将军杨晖,可是她儿时敬仰万分的英雄楷模……秦思俏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来,杨续是宰相嫡子,有个拿高俸的娘,有个将军哥哥,还是太子同门……天哪!秦思俏还听说过,宰相家两个儿子一个能文一个能武,次子四岁诵文、五岁成诗……原来说得就是杨续啊! “秦思俏?你睡了?” “没,没……我听着呢!” “……直到七岁遇到了师傅。”杨续说到此处语调轻快了些,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师傅精通奇术,探了我的气,发现我命格特异,便主动要求收我为徒,家父自然应允,我便成了太子太傅的徒儿,还多了一个师兄一个师弟。” “原来如此……” “过了拜师礼,家严亲自用马车将我送至太傅府,从此我便……长伴于师傅左右,学习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也同宋子昭、太子殿下一同修习四书五经六艺。” “你没回过宰相府吗?”秦思俏好奇地问,宰相大人竟然把亲儿子送到别人家养着,真是匪夷所思。 杨续顿了顿开口道:“每月头尾向双亲请安,逢年过节也需在家宴上露脸。” 秦思俏觉得杨续似乎不愿谈及宰相府,“宰相府和太傅府离得远吗?” “步行大约一炷香吧……” 秦思俏再问不出口,离得那样近却一年也难见亲人几面,要么是他自己不乐意,要么是家里人不待见他,亦或……二者都有…… 杨续谈及身世一直语气平平,但秦思俏却能够想象到他幼年没有伙伴、没有自由、没人疼爱、没人理解的孤独痛苦,还要整日因为鬼魂担惊受怕。一个小孩子独自承受这些……杨续他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怪不得……”秦思俏心疼极了,“你受了那么多苦……”才练就了如今的不惧生死。 杨续却反而出言宽慰道:“其实也没那么难捱,晚上被锁在屋里时,奶娘都在外边陪着我,给我说些有趣的故事,哄着我,而且我本就不是爱动的性子,不能出门便在家中读书,也能自得其乐,那些个面目狰狞的鬼魂来得多了,便也司空见惯了。” 秦思俏闻言愈加心酸,别的公子小姐都在父母膝下撒着娇,他却…… 杨续看不见秦思俏的表情,继续回忆道:“师傅用法术封住了我的阴阳眼,我在太傅府里一待就是好几年,师傅严厉却也慈爱,我与宋子昭、太子殿下相处得极好,后来做了太子左卫率,我……”杨续说到一半突然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打断,秦思俏的手轻轻地抚上杨续的脸颊,无言的安慰……杨续喉头一紧,伸手覆上秦思俏的手,摩挲着……汲取着令他神魂颠倒的温暖。 秦思俏想到杨续那双白净修长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回缩,生怕他摸到她手上的粗糙。 杨续抓着她的手不放,紧贴在自己脸上。 “我……我手上有茧子……” “我喜欢。” …… 阳光洒进山洞,秦思俏呢喃着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杨续熟睡中的俊美容颜,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睡了一夜。秦思俏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杨续的额头,不烧了,再听他呼吸匀缓,便放心地枕着手臂盯着杨续瞧。眉毛真浓密……鼻子真挺拔……嘴唇真……秦思俏脑海中闪现出一些画面来,顿时羞臊不已。 “有什么开心的事叫你笑成这样?”杨续突然睁眼,好整以暇地看着红透脸的秦思俏,唇边挂着笑。 秦思俏一下子弹了起来,慌里慌张地说:“快起来!不早了!该上路了!” …… 收拾好出了山洞,杨续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心想:若是能再待上一晚就好了……在秦思俏的催促下,两人在溪水边洗了把脸就往山上走,杨续背上腰上腿上都有伤,秦思俏也有些体力不支,只能走走停停,兼要时刻提防着追杀,更无心领略玉衡山的美好风光。 “杨续……玉衡山上的飞禽走兽是否有别于其他地方?”秦思俏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啃着果子。 “何出此言?”杨续在她对面草地上坐着休息。 “你想啊,猛兽都是昼伏夜出,昨天那只大白虎却是大早上的跑出来吃人,实在有些奇怪。” 杨续点头道:“那只白虎本身就不像普通野兽,多亏了它,否则我两怕是要成那蒙面人的刀下亡魂了。” “啊!杨续!你说苏兔和宋子昭会不会碰上那只白虎?”秦思俏担心道。 杨续缓缓起身,面色严峻地盯着秦思俏身后,“你别担心他们了,还是担心咱们自己吧。”说着将手伸进衣袖。 秦思俏见他这举动分明是要拿出折扇来,正欲回头,杨续轻声道:“别动,趴下……” “啊?”秦思俏疑惑地看着杨续,只听见背后传来“呼噜噜……呼噜噜”的声响…… 杨续缓缓向秦思俏靠近,秦思俏终于是从杨续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见了——那只大白虎!真是倒霉,偌大一座山,竟又狭路相逢!秦思俏两腿发软,顺势听话地趴下身子,心里想着,究竟是白虎的利爪快还是杨续的折扇快呢……杨续剑拔弩张地看着白虎蓝色的眼睛,心里也在考虑着同样一个问题。而白虎却趴在地上扫着尾巴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别怕,它好像不饿……”杨续安慰着瑟瑟发抖的秦思俏。 “你别被它骗了。” “这样……我数到三,你就往右边跑,我会用折扇拦住它。” “好……”秦思俏咬咬牙道。 “一……” “二……” “啊呀呀!两位小友这是在做什么游戏呢?”一阵笑声回荡在山林间,打破了这紧张万分的气氛。 那只白虎听了这声音居然扭头就走,杨续赶忙拉过秦思俏挡在她身前。两人均望向天空,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处。 “杨续……这是千里传音吗?”秦思俏不由自主地抓住杨续的胳膊,来人内功奇高,若是杀手可就麻烦了,但听他说的话却又不像。 杨续思忖片刻,朗声道:“可是淳于子老前辈?”,亦用了些内力。 半晌没有回应,秦思俏低声问:“杨续,你是说司马大人的好友淳于子老先生?” 杨续点点头正欲开口,却听林中传来“哗啦啦”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颤,两人手持兵器严阵以待,没想到来的还是那只白虎,更没想到白虎上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那白虎跑到杨续他们跟前就停了下来,那老者身形轻快地从虎背上一跃而下,一点儿不见老态,笑吟吟地看着杨续和秦思俏,那白虎卧在一边舔着自己的爪子。 “你们认得司马老儿?”那老者鹤发童颜,身长不满六尺,白胡子一直垂至脚面,两道白眉荡在耳边,眼睛却十分有神,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手持一根龙头拐杖,身上穿着满是口袋的破布衣。 “果真是淳于子老前辈,晚辈杨续,特来拜会!”杨续欣喜地拉着秦思俏行了个大礼。 秦思俏没想到突然就转了运,竟在半路遇上了淳于子,好奇地打量起被称为老顽童的隐者。 “杨续……”淳于子捋着胡子费力地想着什,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的直打转儿,“这名字挺起来有点耳熟啊……你可是司马老儿的徒弟?” “正是!”杨续恭敬地应道,“晚辈约莫十多年前曾随师傅来过翡翠谷。” 淳于子眼中突然精光一闪,“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哈哈哈哈!原来是你小子!”说着竟然手舞足蹈起来,神态宛如孩童。 “你又是何人?”淳于子突然止住了笑盯着秦思俏看。 “晚辈秦思俏,拜见前辈。” “好水灵的女娃娃!你这个傻小子都娶小媳妇儿啦!” “呃……”秦思俏哑口无言地看着杨续,傻小子?小媳妇儿? “我们……尚未成亲。”杨续不好意思地笑道。 淳于子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东张西望着,像是在找些什么,“咦?上回同你一起来的还有个漂亮娃娃呀!他怎么没来?” “前辈说的可是宋子昭?” “没错没错!”淳于子朝秦思俏和杨续走近了几步,咧着嘴道:“那个捣蛋鬼在哪儿呢?” “他也一同来了,只是我们路上走散了,也不知身在何处。” “那好办,你们随我入谷等他就是了!”淳于子说着将拐杖提起来在地上敲了三下。一旁舔着爪子的白虎倏地站了起来,乖顺地走到淳于子跟前伏下了身子。秦思俏不可思议地看着这猛兽变得犹如家猫一般温顺,在淳于子脚边亲热地磨蹭着。 “来来来!”淳于子向秦思俏和杨续招招手,“来和小雪球打个招呼!”说着拍了拍白虎的头。 “小雪球?”秦思俏呆呆地看着一人一虎,忍不住出了声。这……实在是名不副实! “没错!没错!快上来,让小雪球驼你们上去!”淳于子催促道。 杨续和秦思俏看看“虎视眈眈”的白虎又看看盛情难却的淳于子都没有上前,“还是前辈乘骑,我俩步行上山即可。”杨续开口道。 “啧啧!傻小子你怎么还怕小雪球呢!你们从前玩得可好了!” “从前?”杨续微微皱起眉头。 “小雪球啊小雪球,瞧瞧你长得太快傻小子都不认得你咯!”淳于子愁眉苦脸地看着白虎,“我说让你少吃点你偏不听!” “它……它莫非是……”杨续猛然回想起十六年前在翡翠谷捡到的一只受伤的小白猫…… “是是是!它就是你捡的那只小奶猫!”淳于子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小雪球,快跟你救命恩人打个招呼!”那白虎似乎听懂了淳于子的话,冲杨续和秦思俏张开血盆大口就是一声咆哮。二人只觉得一阵劲风扑面而来,脸上多了些黏糊糊、臭烘烘的液体,耳鸣头晕…… —————— 第一百零二章 皇家密辛(一) “原来……是只老虎……”杨续苦笑道,他捡到它时刚出生没多久,像是被遗弃了的小猫,没想到会是只白虎…… “傻小子!你还不快坐上来!你流了那么多血就别硬撑着爬上去啦!” “前辈如何得知?”杨续不解地问,他可是半点未显露出来。 淳于子伸出一只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脸嫌恶地说:“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一股血腥味儿了!” 秦思俏万分崇敬地看着淳于子,内功好、听力佳、嗅觉还那么灵敏,真是个世外高人! 杨续看了眼秦思俏开口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二人朝白虎走去,毕竟见过它袭击蒙面人,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担心,万一兽性大发,他两可就遭殃了。 “放心!小雪球乖得很,不咬人!” 两人拗不过淳于子,最后还是一咬牙坐了上去。 “抓好咯!”淳于子用手中的拐杖在白虎屁股上戳了一下,“回家!”那白虎“嗖”地蹿入了茂密的山林中,秦思俏连忙趴在白虎身上,紧紧地抓着它的皮毛,身后的杨续环住秦思俏,生怕她不小心掉了下去,秦思俏好一会儿才敢睁眼,只见高耸入云的古木接二连三地往后倒去,白虎速度快得像飞一样,脚掌稍一点地就立刻腾空跃起,尤其在转弯的时候,秦思俏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甩出去,十分刺激。 没过多久,白虎停在了一处小瀑布前,周围一片绿意盎然,苍翠欲滴,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得跌水潭水汪汪、绿莹莹,真是比翡翠还要透上几分。“小雪球”也不管背上还有人,低着头猛喝潭水,二人正纳闷,只听淳于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二位小友!” 两人抬头一看,见淳于子不知何时已在瀑布上游,正坐在一块岩石上翘着腿看着两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串红艳艳的果子不停地往嘴里送,“可上得来?” 这儿坡缓水细,上去并不是难事,杨续和秦思俏均点了点头,随即从虎背上滑下来,施展轻功轻松地来到淳于子跟前,淳于子抚掌大笑,“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快随我来!我这翡翠谷可比太傅府好玩多了!”说着小跑着往不远处的一座山峰去。 二人紧随其后,三人在一个石门前停下,石门呈半椭圆状,就开在山石上,有五人那么宽。秦思俏不由得遐想着石门后会是怎样的一番洞天福地。淳于子用拐杖随意地抵开了石门,“轰隆”几声响后,大门完全打开,淳于子神采奕奕地领着他们往里走,原来这大门里不过是个隧道,到了山峰背面才是淳于子真正的居所——背山临水一座三层塔楼。外表破旧不堪,甚至有些粗制滥造,但不知为何秦思俏觉得塔内一定有不同寻常之处。杨续十年前来过这儿,但山中变化大,他一路上几乎一点印象也没有,然而看到这略显突兀的塔楼,回忆渐渐明晰,脸上的表情却十分耐人寻味,向前的脚步亦有些踌躇不定。 “到了!到了!”淳于子乐呵呵地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 秦思俏朝里面一看,不出她所料!果真非!同!寻!常!秦思俏一瞬间以为淳于子找错门了。塔楼内热闹非凡,鸡飞狗跳……秦思俏没有细数,打眼一望,差不多看到了三只大白鹅,两条灰狗,两只鸭子,还有一只猴子!秦思俏瞠目结舌地看向杨续,杨续无奈地微微颔首,往事不堪回首。 淳于子已经“登登登”上了二楼,“你们愣着干什么!” “打扰了……”二人迈进大门,在一众动物的上下打量中从容地上了二楼,塔楼很矮,杨续需低头弯腰才能通过,跟着淳于子七拐八绕,进了一个小阁楼,地上堆满了旧书,阁楼连通二三层,很是宽敞明亮,一面开了个有三尺宽的大窗,窗台上站着一只漂亮的金刚鹦鹉,侧着脑袋盯着三人,嘴里“格格”地咬着什么东西。 “傻小子!你可记得这里?”淳于子摸着胡子笑道。 杨续微笑着点了点头,“记得的,晚辈曾在这间屋子里住过。” 淳于子开怀道:“正是正是,当年你才没一点高,就知道一人呆坐着看书,我还以为你是个傻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不过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本正经的像个老头子,你媳妇是怎么看上你的!” “媳妇儿!媳妇儿!”那只鹦鹉突然叫了两嗓子,惹得淳于子哈哈大笑。 杨续只得再解释:“前辈……我们并非……”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淳于子这转换话题的速度两人真是甘拜下风。 “前辈,其实晚辈此次上山来,是有要事相商。”杨续一脸严肃。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欺负你了!叫你师傅欺负回去!” “师傅他失踪了!”杨续沉声道。 “啊?”淳于子吃惊地长大了嘴,挠了挠头,眼珠子飞快地转了转,“是不是你们不听话,他离家出走上哪儿玩去了?” “非也!”杨续说道,“十六年前,师傅为查鸣冤鼓重现之事突然杳无音讯,晚辈以为师傅是为人所擒。 ” “什么什么!”淳于子闻言跳了起来,瞪着眼道:“他人丢了那么久了?” 杨续眼神一暗,垂首道:“从翡翠谷回去没过多久……师傅欲前往清水县,却突然……” 淳于子苦着脸,“这老头!我说他怎么那么久都不来陪我耍耍!” “全怪晚辈资质平庸……”杨续自责不已,“若早能独当一面,也不至于拖到今日……”自朝廷放弃追查此事后,他每日每夜想的都是如何令自己更强大,规划着如何代师傅找到鸣冤鼓、寻找师傅的下落,恨不得一夕之间长大成人,可这一切谈何容易…… “哎!这也不能全怪你这个傻小子!我也劝过司马老儿别管那些闲事,他偏不听!”淳于子将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前辈,师傅可同您说过关于鸣冤鼓的事情?我曾问过师傅,但师傅三缄其口,从只言片语中得到的线索实在太少。” “嗯……”淳于子捋着白胡子,眯着眼睛,“我倒是听你师傅提到过,司马老儿向来喜欢怪力乱神的东西,那玩意儿莫名其妙被烧了,他就一直耿耿于怀。” “前辈,这就是鸣冤鼓。”秦思巧解下身上的鸣冤鼓递了上去。 淳于子颇有兴味地拿走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这是这个小玩意儿?” 秦思俏点点头,淳于子看向秦思俏,打量了她良久,问道:“女娃娃你从哪儿来?” “晚辈是清水县的捕头。” “啧啧啧,真是块上好的璞玉,嫁给傻小子可惜了。”淳于子摇头晃脑地说。 两人已经逆来顺受了,却听那只鹦鹉扇扇翅膀叫道:“可惜了!可惜了!” 淳于子从身上的一个口袋里抓出了一个果子朝鹦鹉扔过去,那只鹦鹉伸了伸脖子稳稳地接住了,一边享受地直扑腾,一边用余光注意着眼神不善的杨续。 “不好玩!还给你!”淳于子将鸣冤鼓抛还给秦思俏,“司马老儿要它有何用!无趣得很!” “前辈,这鼓看似不起眼。但遇到冤魂能够不击自鸣。”杨续耐心道。 “当真?” “当真!” “那你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司马老儿肯定还活着!不然他不得找你这个爱徒为他鸣冤么!”淳于子虽然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杨续叹了口气说:“可晚辈一想到师傅可能被拘禁在哪儿受苦,便寝食难安。” “嗯……怨不得司马老儿疼爱你这个傻小子!将黄泉剑都给了你!” 杨续摸了摸腰间的黄泉剑,“师傅似是有所察觉,失踪前不久将此物交予我,只可惜,晚辈花了十几年才能勉强驾驭……” 淳于子眼睛一亮,“不错啊,你小子原来不傻啊,你师傅可是用了二十几年才能连通阴阳!” “晚辈本是天生的阴阳眼,可能因此与黄泉剑有些缘分。” 杨续话刚落音,淳于子就凑到他跟前来来回回地仔细观察着,嘴里喃喃自语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兴许是师傅封了我的阴阳眼,前辈才未发现。” ”你师傅还有这能耐!“ 杨续想了想从颈间掏出随身的白玉,”师傅说此物在身,可防阴魂。”秦思巧惊讶地看着白玉,心想:这不是在金良城见过的那块吗!原来是个宝贝,杨续竟然拿它抵房钱…… 司马老儿连这个都给你了!这可是你师傅的师傅送的!“淳于子疑惑地对着杨续看了又看,“你命数奇异,介于阴阳二界之间,是无法继承你师傅衣钵的!”淳于子摇着头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杨续右手,掀开袖子定睛一看,一脸痛心道:”果然!你这个傻小子!太傻太傻!“ 杨续慌忙遮住手腕上那道黑线,神色紧张地瞥了眼秦思俏,“前辈,我们急于寻找师傅下落,前辈可知师傅他找寻鸣冤鼓究竟是何原因!” “嗯……”淳于子跳到窗台上坐着,”我记得司马老儿说过几十年前皇宫里头有些异象……” 第一百零三章 皇家密辛(二) “吼……吼……”突然,塔楼下传来小雪球的咆哮声。淳于子向下望了一眼对秦思俏和杨续笑着说:“有客人来了!翡翠谷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说着竟从窗台上跳了下去。杨续和秦思俏赶紧趴到窗口往下看,只见淳于子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再向远处一点望去,皆是又惊又喜,喜的是来人正是宋子昭和苏兔,惊的是两人和小雪球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见苏兔拔剑,秦思俏赶紧两手张开做喇叭状置于嘴边,高声大喊:“苏兔!宋子昭!”秦思俏这一嗓子着实有效果,淳于子、苏兔、宋子昭,甚至是小雪球都齐齐看向她。宋子昭头一个反应过来,看向不远处的淳于子,朗声道:“晚辈宋子昭,特来拜会前辈!”说完恭敬地行了个礼。 “小雪球!过来!自己人!自己人!”淳于子高兴地朝小雪球摆摆手,小雪球果然掉转头走到一边躺着晒太阳了。苏兔收回巨剑,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口,直到杨续在上边向两人招了招手,脸色才稍微放松了些…… 四人终于在阁楼内成功汇合,秦思俏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苏兔和宋子昭说,却完全插不上嘴,因为…… “你这个捣蛋鬼终于来啦!这回我可有得玩了!哈哈哈哈!” “你怎么穿得跟个姑娘似的!” “这个凶神恶煞的女娃娃是谁?” “你这个捣蛋鬼也娶媳妇儿啦!” “你脸上的伤可是你不听话让小媳妇儿给挠的?” …… “前辈……”宋子昭十分无奈地长叹一声,“别来无恙啊!”怎么一点儿也不见老呢,当真成仙了? “傻小子不来就算了!你个捣蛋鬼也不知道来陪我玩,哼……”淳于子说着孩子气地直哼哼。 “子昭这不是亲自前来告罪了么!”宋子昭态度诚恳,说着还从袖口摸出个柱形圆筒递上前,“还给您捎来了最新鲜的玩意儿!” “这是什么?”淳于子很吃宋子昭这套,脸色马上由阴转晴,拿起来一阵摆弄,“怎么个玩法?” “您将眼睛对着这个孔,另一边对着太阳,手跟着这么转……” “诶?有趣!有趣!里边还会变花样呐!”淳于子高兴极了,“还是你这个捣蛋鬼会玩!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叫万花筒,是远航的舰队带回来的,可是稀罕东西!”宋子昭冲杨续和秦思俏挤了挤眼,对玩得起劲儿的淳于子道:“特意孝敬您老人家的,您老可就别生我们两个晚辈的气了。” “哈哈哈!不生气!不生气!”淳于子说着又要往窗外跳,秦思俏慌忙开口道:“前辈这是要去做什么?” “我去借点光,看清楚点!”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哎……”杨续摇着脑袋叹着气,好不容易说到正题,又给岔开了…… “你别着急啊!老先生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么!玩够了自然会回来!”宋子昭似乎对淳于子的脾性颇为了解。 “你哪儿来的新鲜玩意儿?怎么一路上没见过?”秦思俏好奇地问。 宋子昭扯着嘴角得意洋洋地笑着,压低了声音道:“在京城见过几次这东西,看着复杂其实简单,在山下临时做了一个!”他宋子昭可是什么好玩的、有趣的都要先经他的手,什么蹴鞠投壶、抖空竹斗百草……样样精通,哪一样不是他玩剩了就在京城里火起来的! 秦思俏点点头,原来如此,看来宋子昭和淳于子是意趣相投。也难怪叫这位古怪的世外高人念念不忘。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秦思俏问,宋子昭素来对他这张俊脸爱护有加,这会儿竟然在脸颊上留下了个一指长的划痕。 “呃……嗯……被树枝刮伤的!”宋子昭捂住左脸,眼神游移,明显是在撒谎。 “我看着怎么像刀伤。”秦思俏追问道,心想:怕是苏兔的杰作。 “啊呀!真是被树枝刮到了,不碍事,过两天就能好!话说回来,你们是如何到达此地的?”宋子昭正色道,“我与苏兔回客栈后只见有打斗的痕迹,却不见你们二人,急得快疯了!” 杨续与秦思俏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番,很默契地省略了山洞里的那一夜。苏兔听完脸色十分难看,突然“唰”的一下抽出宝剑单膝点地跪了下来,惊得秦思俏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这是做什么!”宋子昭皱着眉看着地上的苏兔。 “是我误了大事!该当受罚。”苏兔埋首道,语气听来很是惭愧,双手向杨续呈上自己的巨剑。 “苏兔你快起来!”杨续伸手要拉苏兔,却被她避开。 杨续沉吟片刻,“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属下无能,未能贴身相护,致使杨大人深陷险境。”苏兔一字一句道。 “得了!得了!”宋子昭叉着腰说:“太子殿下又不在这儿,你说给谁听啊!你家主上可看不到你这忠心耿耿的样子!”语气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怒气。 可苏兔依旧不为所动,秦思俏觉得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便轻声问道:“苏兔也在太子殿下身边任职?”虽然她早已猜到。 宋子昭点点头算做回应,接着一脸烦躁地对杨续说:“你快些让她领罚吧!否则她是不会起来的!固执!”宋子昭丢了这一句话就气冲冲地往塔楼下跑,也不知为何要发那么大的火。 杨续看了看离去的宋子昭,又看向苏兔,半晌问道:“既然如此,我便替殿下行罚,你可是什么惩罚都能受得?” “是!”苏兔头也不抬,干脆地回答道。 “杨续……”秦思俏不明所以看向杨续。 杨续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苏兔,我看这么办吧……” …… 直到黄昏,三人才在塔楼前见到淳于子和宋子昭的身影,两人不知上哪儿野去了,满身泥土,宋子昭一脸狼狈,上气不接下气,淳于子却还生龙活虎,“你这个捣蛋鬼武功差劲得很!太逊了太逊了!” 宋子昭喘气道:“晚辈饿了一天了,哪还有力气……” “饿了?”淳于子看看宋子昭,又看看门口站着的三人,拍了拍脑袋道:“我都忘了还要喂你们这些娃娃!”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往塔楼上奔。 秦思俏拉了拉杨续的袖子,“前辈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要招待我等。” “啊?你是说淳于子老前辈要亲自下厨?”秦思俏不可思议地问道。 杨续笑着点了点头,“嗯……” 秦思俏目瞪口呆地张大了嘴巴,心想:能吃吗…… “你放心!”杨续看出了秦思俏的担忧,“前辈手艺还不错。” 秦思俏半信半疑地跟着三人往塔楼上去,一直走到楼顶,三楼上空荡荡的仅一张长桌,看来就是他们用饭的地方了。秦思俏抬头环顾四周,指着房梁奇怪道:“这些是什么?”只见房梁上悬挂了好些菜篮子,上面均用白布蒙着,粗略地数了一下,差不多有十多个。 杨续还未回答,只见淳于子跳起身用拐杖挑了两个篮子下来,白布一掀,秦思俏可算看明白了,里面是腊肉和野菜,不过究竟是什么肉、什么菜,她还真说不上来。 “怎么样?这可是上等的鹿肉和观音菜!”淳于子王婆卖瓜道:“可别说我亏待了你们!” 宋子昭却眯着眼道:“前辈,我明明闻到了河鲜的味儿,您老可别藏起来!” 淳于子撇撇嘴,瞪了宋子昭一眼,“就你狗鼻子灵!昨儿钓了只河豚在水缸里养着,你们等着!”说着提着两个篮子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前辈是去柴房了。”杨续解释道。 秦思俏点点头,这位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真是给了她许多意想不到,“是否要前去帮忙?” “你就安心等着吧!”宋子昭气定神闲地说。 四人从二楼搬来许多旧书摞成五堆当作椅子,待他们准备好,淳于子也从柴房出来,只见他一手端一个盘子,两肩还放着两个,头上顶着木碗筷,皆堆成小山一般,脚下虎虎生风,却稳稳当当,一滴油也没洒下来。 秦思俏待四盘饭肴上桌,定睛一看,一盘清炒观音菜,一盘蒜苗腊肉,一盆白米饭,一盘清蒸河豚,冒着热气飘着香,色香味俱全,叫人垂涎欲滴。秦思俏心想:怪不得淳于子年纪一大把却精神矍铄,原来每天这般养着。 四人都已饥肠辘辘,顾不上客气,坐下来就一顿风卷残云,淳于子则乐呵呵地看着他们。 “前辈,您怎么不用?”秦思俏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可不吃这些凡人的食物!”淳于子骄傲地抬着头,“我向来只食山果,只饮朝露。” “那敢问前辈,这些篮子里装的食材都是用来待客的吗?” “哈哈哈!我这儿十年八年都不来个人,都是给楼下那些小家伙准备的!”淳于子盘着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噗……”秦思俏如遭雷劈,还好嘴里没饭菜,否则得喷老前辈一脸,合着他们吃的和那些动物一样!再看另三人,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大快朵颐,心里叹道:哎,能填饱肚子就行…… “多谢前辈款待!实乃人间美味!”四人撂了碗筷心满意足地向淳于子道谢。 “你们可比司马老儿好养活,他总爱挑三拣四,处处和我作对,哼!” 杨续趁机问道:“前辈方才提及,师傅同您说过,几十年前皇宫曾有异象……” “嗯……让我想想……没错没错,司马老儿说皇帝出生那夜,皇宫里很不太平!” “怎么样个不太平?”宋子昭问。 “皇宫里阴魂极多,但因为天子的阳气盛,全给镇住了,所以没出过什么乱子……但你师傅同我说那一夜倒是奇怪得很,诞下皇子,本应是大喜,阳气鼎盛,可宫内却有一道怨气直冲紫微星,天象大乱,你们师傅那时候还是那啥……” “司天监。”杨续提示道。 “没错!反正就是一个小官,找了六个八字六两六的童男童女摆了个破阵,才压下了那股怨气,不过后宫里还是有两个老嬷嬷莫名其妙地疯了,你们师傅那时候道行浅,也弄不清原因,便不了了之了!” 四人闻言皆陷入沉思中,淳于子看几人皱着眉不说话,用拐杖在桌上猛敲了两下,吹着胡子说:“没劲没劲!一个个摆着苦瓜脸!一点儿不好玩!” “前辈莫怪。”杨续笑道,“实在是牵挂师傅安危,除此之外,师傅还说过些什么?” “嗯……”淳于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爱听这些没意思的东西,只知道这些了!你们放心,祸害遗千年,司马老儿死不了!” 第一百零四章 玄铁 “多谢前辈相告。”杨续起身道。 “嘴上说谢可不行!你们要留在这儿陪我玩!” “这……”杨续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晚辈急于寻找师傅下落,本想今夜叨扰一晚,明日就启程。” “前辈!等我们找着师傅,和师傅一起来看你老人家!”宋子昭说。 “哼!没意思!我自个儿玩去!”淳于子吹胡子瞪眼的,说完“登登登登”跑下了楼,剩下四人面面相觑。 收拾好碗筷,四人索性就坐在塔楼里等主人回来。 “淳于子老前辈是不是生气了?”秦思俏问。 宋子昭摆摆手,“没事儿,他转眼就能忘了,不过……明日下山是否太急了些?你的伤呢?”宋子昭看向杨续。 “不碍事,此行虽然遭了点罪,不过线索倒是不少。”杨续顺手打开折扇,面色沉静如水。 “哪有多少线索!不过是些早有预料的事情。”宋子昭支着脑袋不悦地开口道。 秦思俏想了想说:“前辈的话与我们之前的推测不谋而合,追杀我们的人一定位高权重,而且,说不定……是皇宫里的人!” 宋子昭接话道:“我看呐,十有八九是哪位皇亲国戚,否则,怎么连太子殿下都查不出来!” 杨续点点头,“既然是几十年前的事情,那想必……年纪也不小了,陛下诞生那夜一定发生了什么足以让某个大人物多年后依旧寝食难安的事情……” “那人一定是害怕师傅找到鸣冤鼓,担心东窗事发!这件事一定牵扯重大……”宋子昭皱紧了眉头。 “苏兔,明日下山,你修一封密函告知殿下彻查此事。”杨续开口道。 “是。” “只怕年代久远,又牵扯到陛下……哎……”宋子昭叹了口气,右手握拳置于桌面。 “我们为何不直接上京?”秦思俏疑惑道,“既然鸣冤鼓在手,何不去皇宫内找线索,前辈方才不是说有一股怨气么,说不准有冤魂徘徊于皇宫内!我们用鸣冤鼓试试也好啊!” “哈……哈……”宋子昭闻言干笑了两声,“你以为皇宫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是几品官啊,啊?” “我……”秦思俏气道:“你们可不是从皇城里出来的么!又是太子同门,怎么连皇宫大门都进不去!” “秦思俏,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从京城脱身前去清水县,若不是殿下鼎力相助,恐怕我们现在还未见到面呢!”杨续毫不夸张地说。 “怎会这样?”秦思俏皱起了眉头,“难不成还有人盯着你们不成?” 杨续顿了顿开口道:“不知如何与你说……京城内的复杂危险远高于你的想象,师傅离去时,太傅府里知道些内情的就唯有我们三人,太子那时未及弱冠,我和宋子昭年岁更小,若不是因着我二人的家世身份,恐怕也早成了失踪人口了。” 宋子昭抢白道:“你想想,杨续他爹可是宰相,我爹堂堂大理寺卿,我们二人在太傅府上的一举一动、在东宫的一言一行,可时时刻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哪怕是与此事无关的人,也会关注杨宋两位大人与司马大人、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往来,朝堂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权利的较量可是表面平静暗地里波涛汹涌,我们想在京城里查案,难于登天哪!” 秦思俏有些明白了,“那你们能逃出来可真不容易,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秦思俏有些同情地看了看杨宋二人。 “可不是么!”秦思俏的话说到宋子昭心坎里去了,“我们为了等这个出城的时机,可足足谋划了有十多年之久!” “啊?”秦思俏难以想象,她一直觉得腿长在自己身上,还不是想去哪去哪…… “这倒是没骗你。”杨续点了点头,“如今出了皇城却还免不了受到掣肘。” 秦思俏暗想:原以为京城里的贵族少年一定过着鲜衣怒马、对酒当歌的安逸生活,未曾想他们二人却一早卷入政权斗争中,为了救回师傅韬光养晦、筹谋布置,隐忍数十年,终日活在监视下,这日子过得真是还不如她秦思俏快活。 “苏兔……你也是这么过来的?”秦思俏心想:一个姑娘,应该更不容易吧。 没想到苏兔开口道:“我没那么多麻烦事,只要完成任务即可。” 宋子昭看了一眼苏兔,对秦思俏说:“她是东宫的人,太子殿下的心腹,这趟是为了保护咱们。” “是保护杨大人。”苏兔横了宋子昭一眼,“你是死皮赖脸硬要跟过来的!” “你这什么话!我跟杨续是从来不分你我!本来计划里就有我的份!”宋子昭高声道。 “停!”杨续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那苏兔你平时在东宫里都做些什么啊?”秦思俏好奇地问。 苏兔看了杨续一眼,低声道:“通常……都在外执行任务。” “什么任务?” “杀人。” …… 秦思俏默默地低下头,她早该想到的……苏兔怎么能是一般侍卫呢…… 气氛有点冷,秦思俏赶紧换个话题,“你们这回怎么能出皇城了?” “一来,太子殿下羽翼渐丰,二来,我两人在京中任职数年。逐渐脱离了诸多钳制,不用再处处受制于人。”杨续寥寥数语,秦思俏明白这其中又太多不为人知的艰难险阻,不由得问了一句:“宰相大人和大理寺卿大人就由着你们这样?没有帮助你们抑或是阻挠你们?” 杨续和宋子昭眼中都流露出一丝黯然,宋子昭挑了挑眉开口道:“我爹向来在各党中保持中立,对方身份不明,他是不会为了此事出面的。” 秦思俏了然地点点头,又看向杨续,杨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爹将我送至太傅府是否别有深意……我尚且难以断言。” …… 秦思俏觉得这话题越来越沉重,于是又问道:“你们当初是寻了个什么错被贬清水县的?”竟然直接从太子左右卫率变成小小九品芝麻官。 杨续和宋子昭脸上表情很是尴尬,“这个嘛……其实……”两人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苏兔淡定地开口道:“牡丹坊喝花酒,争风吃醋、醉酒闹事,打伤年过半百的廷尉大人,致使黄大人卧床二月有余。” “咳咳……不得已而为之!不得已而为之!”宋子昭讪讪地说道。 杨续则拿着折扇遮住半边脸不去看秦思俏和苏兔。 …… 牡丹坊,喝花酒,争风吃醋……秦思俏觉得她有必要同杨续谈一谈此事。 “对了!昨日与蒙面人交手倒是有个不大不小的发现。”杨续摇着折扇突然说道,很成功地解救了他和宋子昭。 三人眼前一亮,如今哪怕是一点蛛丝马迹都值得深究一番。 “那蒙面人手持一把圆月弯刀,我与他交手时,折扇击中他的兵器,那声音听来有些耳熟。”杨续说着手指微动,折扇上露出尖锐的玄铁来,就像这样的声音,杨续猛地合拢折扇,却未将锋芒收回,玄铁相互撞击发出兵刃相接的声音。 宋子昭眼珠子转了转,“你是说……他那把圆月弯刀是玄铁打制而成?” “没错!”杨续笃定地说:“虽不如我的这般上乘,但绝对是玄铁无疑。” 秦思俏兴奋地开口道:“你不是说玄铁是太子殿下赏赐于你的,而且极为难得吗?那我们只要查清还有何人拥有此物不就成了!想必不会太多!这样,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我也正是此意!”杨续笑道,眼中是掩盖不住的赞赏。 “那么大一把刀可是很费料的……”宋子昭脸色严肃,“而且每年开采的玄铁都要详细记录在册,上缴国库充作军需,什么人能弄到这样一大块……” 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可是都不敢说出来…… 良久,杨续开口道:“不会的!陛下勤政爱民,英明神武,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开疆辟土,开创一代盛世,得万民所景仰,乃是千古明君!” “没错!”宋子昭眼神坚定不移,“陛下不仅文韬武略,还是个惜才爱才之人,对师傅一向敬重佩服,师傅失踪后多年,陛下还一直挂记着。” 杨续点头道:“太子殿下说过,每每有哪位皇子在学业上怠惰,陛下总要将‘司马爱卿’挂在嘴边,以此鞭策皇子学习师傅的治学之风。” “看来……”苏兔突然插口,“我们要上云州走一趟了。” “云州?”秦思俏问道,“那儿离京城很近了!”他们难不成又要往京城那个龙潭虎穴去?原来秦思俏对于都城还有些向往之情,可今日听杨续和宋子昭这一描述,觉得自己还是离那儿远点的好。 “云州郡是出产玄铁的地方。”杨续解释道,“那儿是南康王爷的封地。” “南康王爷……我们小时候似乎在太后大寿时见过他一面。”宋子昭眯起眼睛回忆道,“你说,他不会记得咱们吧!他和师傅似乎还有些交情来着,” “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你我容貌皆有变化,王爷他不会记得的。”杨续说。 第一百零五章 离不开 四人打算好了下山便往云州郡去。眼瞅着天都要黑了,淳于子还未归来,宋子昭和杨续便做主在二层收拾了两间小屋子让苏兔和秦思俏住下,杨续依旧去睡他的小阁楼,宋子昭则干脆就在用饭的地方休息。四人在塔楼内没找到蜡烛、油灯,只好早早地躺下了。 话说这厢宋子昭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有人上楼来的脚步声,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心里纳闷,苏兔怎么这时候上来,这是来找他的?找他做什么?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宋子昭心里竟然有些紧张起来,便轻咳了两声“咳咳……” 苏兔停下脚步开口道:“起身。” “做什么?”宋子昭在黑暗中睁开灿若星辰的眸子,这时候该不会是想来找他打一架吧! “上药。” “啊?”宋子昭从长桌上坐起身,朝苏兔的方向望去,“是杨续叫我去给他上药?”说着跳到地上。 “不。”苏兔低声道,语气里仿佛正极力隐忍着什么。 “那是上什么药?”宋子昭觉得苏兔有些奇怪,加上看不清她的面容表情,心里有点怵怵的。 苏兔没有回应,直接上前几步,抬手就朝宋子昭脸上招呼,宋子昭第一反应当然是躲,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贴上墙壁,“喂!你干什么啊!神神叨叨的!中邪啦!” 苏兔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想要拔刀的冲动,沉着地靠上前,“杨续命我为你脸上的伤口上药。” 宋子昭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脸上浮出一丝算计的表情,“这杨续也太会折腾人了!明知道你不乐意,还这样重罚于你……哎……”杨续!你这个兄弟我没白疼!这惩罚,绝妙! 苏兔从腰间掏出一小盒金创膏递到宋子昭眼前。 “你这是何意?”宋子昭故作讶异。 “这是金创膏。” “我当然知道。”宋子昭架开苏兔的手,“本公子的脸怎能用这等普通药膏,最起码也要金枫玉露膏!” “我没有。” “我有啊!”宋子昭从袖口摸出一个描金的小圆盒,只有半个手掌大小。 苏兔愣了一下开口道:“好。”说完就转身欲往楼下走。 “站住!” “何事?” “你怎么能走呢!你要亲手给我抹上才行!”宋子昭不依不饶地说。 …… 苏兔早就料到宋子昭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平静地向他走过去,她有错在先,怎样的惩罚都要领受,虽说,她更愿意挨上一剑。 “这就对了嘛!”宋子昭脸上挂满了得逞的笑容。 苏兔拿过宋子昭手中的药膏,随意沾了点往宋子昭脸上抹。 “哎哎哎!你往哪儿抹呢!”宋子昭不悦道:“都抹我鼻子嘴巴里去了!” “正好,内服外用。” “你过来你过来!”宋子昭说着就往窗口边一站,推开窗户,银色的月光照进屋内,宋子昭的脸沐浴在朦胧的月光下,“这回能看清了吧!你告诉你,这金枫玉露膏可是陛下赏赐给我爹的,乃是贡品,你可仔细点擦。” 苏兔无奈,将膏药细细上在他脸颊的刀伤处,宋子昭十分受用地半眯着眼看着苏兔,脸颊上传来丝丝清凉,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有这待遇,苏兔居然亲手给他上药,真是风水轮流转!宋子昭暗爽,却忘了是谁在他脸上划上这一刀的。 苏兔见药膏抹得差不多了便收手要走,却突然被宋子昭一把攥住手腕。 “哎!你别走啊!” “放手!”苏兔柳眉倒竖,眼中杀气腾腾。 宋子昭松开手,“你怎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苏兔余怒未消,“你还想怎样!” “我这脸上要是挂了彩、留了疤,回去见了殿下,你可要如何交待!”宋子昭冷着脸道,“金枫玉露膏虽好,却可不是你这样的用法!” 苏兔凝眉瞪着宋子昭。 “上药后要轻揉一刻钟方能起效!”宋子昭说着将脸凑了过去。 “宋子昭,你何必用主上来压我!”苏兔横了宋子昭一眼,“少得寸进尺!”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宋子昭也未纠缠,双手环抱于胸前靠在墙上,敛起嬉笑之色,眸中一片黯然。 —————— 秦思俏躺在榻上辗转难眠,装了一肚子的事情,思虑良久还是决定起身去找杨续问清楚。杨续此刻正站在阁楼的窗台边,一人一月一鸟,“你打算睡这儿啦?嗯?”杨续用手逗弄那只油嘴滑舌的鹦鹉。 “睡这儿!睡这儿!”都说鹦鹉学舌,的确不假,而这只鹦鹉也是怪得很,一直在窗台上站着,怎么撵走都撵不走。杨续没法关窗睡觉,只好逗着它玩儿。 “我可没东西给你吃。”杨续摸了摸它的头。 鹦鹉很乖顺地轻啄了杨续一下,睁着两个黑眼珠子专注地盯着杨续瞧。杨续俯下身子,“嗯……你这两个眼睛神气得很,这么聪明机灵,挺像一个人啊!” “一个人!一个人!” 杨续轻笑出声,“她也像你这般有趣,但有时候会发点脾气,不过发脾气时,也是可爱的。” “格格……噶噶……” “你猜猜是谁?你猜到了我给你东西吃,嗯?”杨续完全沉浸在逗鸟的乐趣中。 那只鹦鹉偏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秦思俏!秦思俏!” 杨续睁大了眼,惊讶不已,“哈!你这鸟儿成精了吧!” “秦思俏!秦思俏!”鹦鹉扑着翅膀在窗台上来回走动,身子时高时低,嘴里不断念叨着。 杨续觉得十分有趣,咧嘴笑着看那鹦鹉,“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你也很喜欢她吗?” “秦思俏!秦思俏!”那只鹦鹉兴奋得手舞足蹈,干脆扑扇翅膀跳到杨续肩上。 杨续伸手温柔地点了点鹦鹉的尖嘴,“你才见她一面而已,就这般欢喜了?她给你什么好吃的了?” “秦思俏!秦思俏!” “好啦!好啦!你再吵下去就把他们都吵醒了,乖!”杨续用手背将鹦鹉托到窗台上站好。 那鹦鹉却跟着了魔似的,还在一个劲儿叫唤,“秦思俏!秦思俏!” “嘘……”杨续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那只鹦鹉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只是摇头晃脑地盯着杨续瞧。 杨续微笑着转身,准备就寝,却被当前站着的一人吓得不轻,“秦思俏!你……怎么来了?” 秦思俏怕惊动苏兔和宋子昭,轻手轻脚地摸进阁楼,站在门口却看见这么一幕,她还从未见过杨续这样的表情语气,“我都在这儿好一会儿了……” “哦……”杨续尴尬不已,她这是全都看见了,全都听见了么,“怎么没出声啊,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鬼魂找上门了呢!” “抱歉。”秦思俏吐了吐舌头,“我见你玩得不亦乐乎,没好打扰你们。” 杨续追悔莫及地看了看正在梳理羽毛的鹦鹉,这才明白它方才为何一直叫“秦思俏”。 “我睡不着,就和它逗逗,你怎么来了?”杨续立于窗前,窗外一轮巨大的明月仿佛近在眼前,杨续立在朦胧的月光中,面容如梦似幻,看不真切。秦思俏觉得他的声音都有些飘飘渺渺,整个人似乎马上就要飞出窗外,飞到天边去,心里没由来地突然一紧,脸色倏地变了,慌张地跑上前抓住杨续的手。 杨续见她眼中有惊惧之色,忙问道:“怎么了?鸣冤鼓又响了?” 秦思俏摇摇头,双手抓得更紧了,“我怕……” “怕?”杨续不解地看着她,执起秦思俏的手,好凉,“怕什么?”秦思俏一向胆大,真不知什么能把她吓成这样。 “你别站在这儿!”秦思俏不由分说地就把杨续往屋里拉,末了还不放心,粗暴地赶走了鹦鹉,紧紧地关上窗户。 “秦思俏!你怎么了?”杨续担忧地看着她,“窗口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吗?” 秦思俏看了看透过窗棂洒在地上的一小片月光,满目忧伤地对杨续说:“方才有一瞬间,我觉得你要离我而去了!” 杨续心中一软,揽住秦思俏的肩膀,柔声细语:“怎会呢,我能去哪儿呢!” “去月亮上!” “呵……”杨续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当我是嫦娥不成。别胡思乱想,你是不是做梦了?” “没有!我清醒得很!”秦思俏直视着杨续,哽咽着开口道:“杨续……我离不开你……”眼中泪光点点。 杨续怎么也没算到秦思俏会突然间跟他表白心迹,整个人像被蜜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这突如其来的欢愉叫他再多安慰之言也再难说出口,索性拥她入怀,紧紧抱住…… “杨续……”好一会儿秦思俏才抬起头。 “嗯?”杨续看向秦思俏,眼中流光点点。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没有好转的可能了?”秦思俏此前一直不敢问出口,自欺欺人,可今夜心情糟糕透了,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杨续身子一僵,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秦思俏,如果我不能伴你长长久久,你还会不会留在我身边?” 秦思俏强忍泪水,“果真如此的话,我便要时时刻刻和你在一处,一分一秒也不浪费。” 杨续眼中升腾起一片水雾,抱着秦思俏的手又紧了几分,“以前,我自知禁术伤身却从未在意过,天生阴阳眼曾叫我痛苦不堪,我甚至想过尽早了结自己的性命。” 秦思俏眸光微动,伤心不已地看着杨续。 杨续将脸颊贴在秦思俏的耳边,垂眸道:“因此毫无顾虑地强行修炼法术、强行施法,全然不顾这幅身体……把自己逼上绝路。”杨续看向秦思俏,“可同你两情相悦之后,心里再无半点厌世自弃之意。”杨续拉起右手衣袖,“你看这条黑线。” 第一百零六章 浴血奋战 “这是什么?” “是黑血,师傅曾说过,修炼禁术迟早会遭反噬,因此一直告诫我不要擅自修习,但我急于求成,罔顾师傅的训言,这黑血若是流进心口,我恐怕……” “这都快到手肘了!”秦思俏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心如刀绞。 “不怕!”杨续握住秦思俏的手,“上回在丽城医馆,我突然吐血晕厥,差点儿魂归西天,此事你还记得?” “当然,那日真把我吓死了,结果见你好端端坐在那儿。” “我突然转醒并非因为老天庇佑,而是因为呕血也将淤积于心口的黑血一并呕出,这才因祸得福捡回了一条命。” 秦思俏思忖片刻道:“难不成只要失血就能将其控制住?” 杨续点点头,“其实,我中箭之前黑线早已越过手肘,可拔剑后醒来,它又退下去了许多。” 秦思俏点点头,面色稍霁,“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黑血存于体内,一定于身体有损。” “我明白,但你放心,我暂时是死不了的。”杨续安慰道。 秦思俏不悦道:“不准再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司马大人的!” “好!我不再说了!”杨续笑着在秦思俏额头上亲了一口。 “你……” “秦思俏……我也离不开你……”杨续深情款款,“我心里早有你,可一想到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便不敢靠你太近……” “你在山洞里倒是强势得很!” “那还不是秦捕头激将法用得好!”杨续伸手刮了一下秦思俏的鼻子,笑言:“我这满腹谋略怎么到你跟前就不管用了呢?竟着了你的道!” “哼!谁让你平时算计来算计去,磨磨唧唧。”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秦思俏可管不了那么多,她只知道爹爹说过,肯为自己挨刀子的男人一定要拿下! “你说什么?磨磨唧唧?”杨续眯着眼,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秦思俏不以为意,针锋相对道:“属下若说错了,杨大人请见谅,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果断地不吝赐教!”秦思俏加重了“果断”二字。 “哦?请讲!”杨续大大方方地说。 “牡丹坊内争风吃醋打伤朝廷命官……可有此事?请杨大人细细道来!” “这……”杨续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十分精彩,“此事……嗯……呃……其实……” …… 太阳光普照大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秦思俏睡得半梦半醒,觉得脸上痒痒的,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她缓缓睁开眼,却见杨续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嘴角牵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清俊的面庞近在咫尺,秦思俏瞬间坐起了身,发现自己睡在阁楼里,躺在“书榻”上,身上还盖着杨续的上衣,心中暗叹,怎么就睡着了呢,记得昨夜正问到关键处,两人还是坐着的,后来怎么就在这儿睡了呢……哎……秦思俏瞥了眼身旁的杨续,见他神清气爽,神色愉悦。 “早安。”杨续起身拿起自己的衣服穿好。 “早……安。”秦思俏还有点懵懵的,“你方才是不是戳我脸了?”这有必要兴师问罪一番,不能让他随随便便动手动脚。 杨续蹲下身来,笑道:“你若再不起床,苏兔和宋子昭来了,看到你我这般……我是不介意……”杨续话未说完,秦思俏一骨碌爬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楼下溜。杨续看着秦思俏“仓皇而逃”的背影笑得比晨光还要明媚。 ———————— 四人整装待发,却一直不见淳于子的身影,见时候不早了,只得留下字条道别。 “我们这样不辞而别是否不太妥当?”秦思俏担忧地问。 “应该不会的,昨日已和前辈打过招呼,他本就是个来去如风的人,若是等他回来,我们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宋子昭说。 四人说着越过一屋子动物往塔楼外走,却见小雪球迎面而来,四人皆有些紧张地站定,看着这只巨大的白虎慢慢朝他们靠近,小雪球嘴里叼着一个菜篮子,走到他们一丈远处伏下了身子,尾巴在地上来回扫着,蓝色的瞳仁盯着四人。 “小雪球这是要当拦路虎?”秦思俏疑惑道。 杨续摇摇头,径直向它走过去,“大概是替它主人给咱们送行来了。” “杨续你小心。”秦思俏心里惴惴不安。杨续却很从容地走到小雪球身边,从虎口里取下了那个篮子,而小雪球完成了任务,便头也不回地缓缓走开了,模样高傲得很。 “是什么?”宋子昭好奇地凑上前,“就一篮子野果?”宋子昭不甘心地扒拉着,可里边除了野果别无其他。 杨续笑道:“前辈对我等照拂有加,还特意送了早餐来。” “哎……我还以为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秘籍呢!”宋子昭没精打采地说。 “前辈不是说了么!饮朝露、食山果!”秦思俏拿起一个熟透了的果子冲宋子昭说,“你少吃点肉、少喝点酒,保证能够延年益寿、青春永驻!” “那可不成!不能享尽天下美食、喝尽天下美酒,还不如死了算了!”宋子昭嫌弃地瞄了一眼那篮果子。 秦思俏不以为然地咬了一口手中又大又红的果子,酸甜可口、甘美多汁,“嗯!好吃!” “真的假的?”宋子昭怀疑地问,“我怎么瞧着酸涩得很!” “那你就别吃了!杨续你多吃一点。”说不定真的能延年益寿呢。 “喂喂!秦捕头你这也太偏心了吧!”宋子昭伸手就摸了两个果子,“苏兔,你看!就只有我想着你!”说着将果子在袖口擦了擦递到苏兔嘴边。 苏兔面无表情,瞥了果子一眼,绕过宋子昭毫不领情地走了,“再磨蹭下去,天黑也下不了山!” ……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没错,四人下到半山腰时已经汗流浃背。 “歇会儿再走吧!”宋子昭说着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杨续见状开口道:“也好,我去找点水来。”说完转身朝着水流声处走去,苏兔紧随其后,秦思俏也想跟着上前,却被宋子昭叫住。 “坐下,杨续有苏兔跟着不会有事的。”宋子昭看着秦思俏,“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秦思俏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坐下,“还要走多久才能下山?” “至少还有两个时辰。” “哎……” ……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秦思俏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什么。”宋子昭收回视线,“你昨夜睡得可好?” 秦思俏怔然,不知他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挺好啊,怎么?” “哦…”宋子昭状似不经意地点了点头,“杨续睡得也好吗?” “也……啊?”秦思俏惊讶地站起了身,“你……你说什么呢!” 宋子昭扯起嘴角道:“你们昨晚不是在一块么。” 秦思俏的脸瞬间比熟透的野果还要红上几分,“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们没有……”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宋子昭说着冲秦思俏眨了眨眼睛,“昨夜想找杨续说会儿话,结果……” 秦思俏更慌,“你别乱想!我们只是……” “多谢你!”宋子昭突然轻声道。 “什么?”秦思俏愣住。 宋子昭站起身抬眼看向秦思俏,脸上毫无半点戏谑之色,“我当杨续是亲兄弟,可我却帮不了他……多亏了你。” “我……我……”秦思俏不知说什么好,宋子昭突然这样一本正经的叫她有些不适应。 一阵微风吹过,树林中沙沙作响,杨续和苏兔拿着水囊往这边走过来,杨续开口道:“前边有条小河,你们可想吃鱼?”杨续话音未落,只听林中“唰”的一阵刀剑出鞘声,在日光的反射下一片刀光剑影。四人同时亮出兵器,围成一圈,严阵以待,心下都明白,这将是敌众我寡的拼死一战! 不过喘口气的功夫,身着绿衣的杀手已从四面攻来,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粗略估计至少有二十多人,看来势必要取四人性命。秦思俏握刀的双手已经开始往外冒汗,“小心上面!”杨续一声喝到,只见还有一群人隐蔽于树顶,此时数不清的柳叶镖向四人飞来,四人使出全力,抵挡着从天而降暴雨般的攻击。待一轮暗器过后,四面强敌已经迅速靠前,第一拨人迅速围拢,每三人盯死一个,朝四人要害袭来,苏兔死守杨续后背,毫不犹豫地刺杀靠近的杀手,剑剑封喉。秦思俏这边自顾不暇,交手瞬间便知自己不敌,难以进攻只得勉力防守,好在宋子昭的七星赤在他们身前游动,叫敌人一时难以近身。但这样相持着对四人极为不利,果然,第一拨阵型被打乱后对方突然后撤,另一拨人随即补上缺口,人数更多,武功套路全然不同,围着四人不断绕圈,交手一回合后马上转到另一人面前攻击,即使占了上风也绝不恋战,速度快到令人心颤,叫四人防不胜防,对敌手的招数完全无法预测。秦思俏咬牙坚持着,因为现在他们四个只要有一人倒下,就全都没有活路了!一圈下来,秦思俏已经身中数剑,鼻尖弥漫着血腥味和汗味,脚步已然滞涩,心里的恐惧更甚于对方的刀剑。 “宋子昭!”杨续突然高声喊道,“破阵!” 宋子昭卖了个破绽,一掌攻向眼前的杀手,那人倒下后阵型竟不攻自破,原来此人正是阵眼,可宋子昭右肩也因此吃了一剑,鲜血溅到了秦思俏额上,这一剑力量不轻!第二拨人全数退后,第三拨紧跟而上,丝毫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这样车轮战,他们很快就会体力不支命丧于此! “趴下!”苏兔一身厉喝。 苏兔被身旁的杨续一把拽倒,趴伏在地,只感觉狂风自头顶上掠过,耳边传来敌方数十声临死前的哀鸣。苏兔立于三人之间,一个旋身跃至半空中,剑气所到之处一片死寂,她浑身已被鲜红浸满,双目赤红,周身的暴戮之气令人毛骨悚然,地上不少尸体已被拦腰劈断,身首异处,血流成河,那场面宛如修罗场。然而对方的攻击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一声哨响,山坡上又涌来二十多人,手持长刀向战场中心迅速逼近,刀尖在地上拖拽,激起落叶纷飞。 第一百零七章 茗雪居 杨续拉着已经力竭的秦思俏起身,两只满是血污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苏兔杀气腾腾地横过巨剑,宋子昭将七星赤从染红的右手转至左手。死亡步步逼近,四人心中却并无畏惧。 “吼……”一声震天响的吼声令在场所有人脚步一顿。 秦思俏觉得这吼声有点熟悉……莫不是小雪球? “前辈来了?”秦思俏喘气道,终于看到了一线生机。 然而淳于子并未出现,秦思俏觉得一阵晕眩,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以为是失血过多加上体力不支所致。可很快发现并非如此,不是她在摇晃,而是大地在震颤!地动山摇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排山倒海而来。 秦思俏绝望地闭了闭眼睛,这是碰上地动了…… 敌方也料到是遇上地动了,眼中皆浮现出惊惧之色,握着兵器的手垂在两侧,面对大地的怒火手足无措,所有人在自然面前都是渺小无助的,毫无还手之力。敌方为首一人在山坡上高喊:“速上山顶!”一声令下后,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地朝山顶跑。杨续观察一番他们所处的位置,正是山谷,两边地势陡峭,岩土松散,留在这里必死无疑,可跟着杀手往山顶平坝跑,无疑也是死路一条。 “我们只有赌一把了!”杨续视死如归地看向三人。 “呵……”宋子昭突然笑道,“好!就看看是老天爷厉害,还是小爷我命大!” 为今之计只有赌这地动来势小,不会引起山崩地裂,可依照目前的状况,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们向山下跑!”杨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四人孤注一掷往山下奔逃,只听见耳边呼啸着风声,眼前的景物不断闪过,秦思俏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啊!”脚踝处鲜血直往外渗。 “上来!”杨续蹲下身欲背秦思俏。 “不!”秦思俏忍痛道:“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别胡说!快上来!”杨续语气不容争辩。 “等等!”宋子昭突然开口,“你们看山顶!” 三人抬头看向山顶,只见那群杀手竟然调转方向往山下四散而逃,不少人从山上滚落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秦思俏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是狮群!”苏兔开口道。几人举目远眺,果真是狮群,而且数量极多,黑压压的一片,怪不得他们如此惊慌。 “我们快躲起来,否则不被他们杀了也会被狮子撕碎了!”宋子昭胆战心惊地说,他宁愿被埋在碎石下也不愿成为野兽的腹中餐。 “不!”苏兔指向右边的山林,“他们死定了!” “那……那是……”秦思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兔手指的方向。 杨续喑哑着嗓子,“是熊……”杨续没有看花眼,的确是有一群棕熊朝山顶狂奔。未及四人从震惊中平复,又有巨响自左边的山林中传出,四人转过脑袋看向左边,还未见到是什么东西在往外跑,但见那群猛兽所到之处皆顷刻间被夷为平地,树木一棵棵倒下…… “野猪!”宋子昭最先看出,“是野猪!”那群野猪疯了般朝山顶的杀手们碾去。 那些武功高强的杀手被这些山林的主宰夹击,毫无招架之力,惨叫声不绝于耳,四人看着这洞心骇耳的一幕连逃命都忘了。 “是地动让这些动物发疯了吗?”秦思俏目不转睛地说。 “不……根本没有地动。”杨续断言到,“是这些动物倾巢而出导致地动山摇。” 宋子昭皱眉道:“我们快走,这些动物冲下来就糟了!秦思俏,你还能走吗?” 秦思俏点点头,“可以!” “还是我背着你吧,你这样走下去,伤口会越来越大的!”杨续说。 秦思俏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真的能走!”说完扯下衣角简单地包扎了伤口。 没有了追杀和地动的顾虑,四人稍稍放慢了脚步继续往山下走,快到山脚下,只听林中又传来一声低吼,四人侧目,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立着一只白虎,蓝睛黑纹,正是小雪球,没想到它竟然跟到了这里!小雪球居高临下的看着四人,颇有林中之王的气势,就这样跟四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小雪球掉转头隐没于丛林中。 “它是来报恩的。”宋子昭开口道,“那些动物是来帮咱们的,它救了我们的命。” “杨续,它还认得你!”秦思俏看向杨续。 杨续盯着小雪球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谁能想到,十六年前的一个善举,今日居然救了他们。 “走吧,天要黑了。”杨续说完领着三人往山下走。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杨续他们的难似乎还未终结。刚走出玉衡山,天色就暗了下来,几人兜兜转转,在荒山野岭中迷了路,身上也未带着火折子,不知身在何方,此刻又累又渴,饥肠辘辘,再加上四人都负伤在身,已经一点力气也无。 “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冷了?”宋子昭低声道,他右肩的伤口很深,虽然简单包扎后已经不再流血,但疼痛难忍。 “我们休息一下吧。”秦思俏提议道,“她的两条腿感觉已经不听使唤了。” “再坚持一下,前面有水声,我们顺着水源一定能找到路。山间气温低,坐着不动会更冷的。”杨续抽出秦思俏的佩刀,砍下一根树干,“拿着。” 秦思俏接过“拐杖”,张张嘴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什么味道?”苏兔突然开口道。 秦思俏站定仔细嗅了嗅,“一股怪味……”很不好闻,但是又有点似曾相识,可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怎么闻不到?”宋子昭仰着头,只能嗅到身上的血腥味。 “好像是药味。”杨续蹙眉道。 “没错!”秦思俏欣喜不已,是她最讨厌的药味,“这附近有人家!” “有救了!”宋子昭激动地说,“苏兔,你仔细闻闻,在哪个方向。” “跟我来!”苏兔在前面带路,四人循着药味在山中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那药味越来越浓,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人家。 “奇怪。”苏兔停下脚步沉声道,“明明就在这一带。” “哎!吾小命休矣!”宋子昭靠在长满爬山虎的一面石壁上绝望地叹道。 “既有人家在熬药,应有灯火才是,可这儿漆黑一片。”秦思俏焦虑不安地四处张望。 “不行了!让我坐一会儿,死也走不动了。”宋子昭抚着右肩顺着石壁向下滑,“啊!”宋子昭突然叫了一声身子往后一倾,好在身边的杨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了?”秦思俏问。 宋子昭喘着气道:“这石壁上有个洞,我差点儿掉进去。” 苏兔用巨剑挑开层层叠叠的爬山虎,“是个山洞。” 杨续走上前伸手往山洞里摸了摸,“湿的……那头应该有水。” “兴许那边有人家!”秦思俏开口道。 苏兔率先进了山洞,“容我先去探一探。” 只听“啪嗒,啪嗒”的声音,没过多久里边传来苏兔的声音:“走得通。”三人便摸索着进了山洞,地上积了很多水,石壁上有些潮湿。听声音似乎并没有流水经过山洞顶上,看来这里常有人来来往往,将热气带入洞中,且越往里走,药味越重,四人不由得振奋起来。出了山洞,果然见到星星点点的灯火,秦思俏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借着幽暗的灯火,依稀可见一座简丽的宅子。 “我们这般模样怕是会被主人拒之门外吧……”秦思俏有些苦恼地说。 杨续沉吟片刻,“我去试试吧。”杨续走到门外轻轻地叩响了大门。 “谁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一听是女子的声音,杨续便朝秦思俏招招手,秦思俏领会地开口道:“主人家,我们是过路的人,在山里迷了路,敢问可否借住一宿?我们实在又饿又累,还受了伤……” 里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你们等等,容我前去禀报。” “多谢!”秦思俏应声道。四人赶忙收好兵器,擦擦脸上的血污,整理仪容…… 没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对不住了,我家主人已经睡下了,今日恐怕不便收留。”那女子一字一句道,“顺着屋后的溪流往下走,半个时辰就能出山谷。” 四人心里一沉,别说半个时辰了,就是一步他们也走不动了。 “我们只求个地方落脚,哪怕是柴房窝棚也成,绝不会给主人家添麻烦的!”秦思俏急道。 “啊呀!你们怎么这般难缠!都说了不成了!这大晚上的,没有拜帖,谁敢给你们开门呐!”那女子不耐烦地说。 秦思俏突然觉得这声音语气有些熟悉,“等等!我们是否见过?姑娘声音好生熟悉!” “你就别套近乎了!我这儿不是客栈驿馆,收留不了你们,你们还是速速下山吧!”门内女子语带不悦。 “四月!”秦思俏突然大叫一声,吓得身旁的宋子昭都抖了一抖,“你是四月姑娘吧!”秦思俏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贴在大门前。 另三人不知所云地看着秦思俏,心想:这山野中居然有她的熟人! 门内那人迟疑片刻,“你是何人?” “我是秦……秦思,秦公子,我们在飞云号上见过,你家小姐还送了我晕船药!” 三人恍然大悟,老天保佑,竟让他们摸到了宁小雪的住处,这回有救了。 “你等等,我去叫小姐起身!”四月说着就跑开了。很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往大门口这边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宁小雪一脸吃惊地站在门内,两边各站着一个丫头,均提着灯笼。 四人在灯光下这才看清,大门上挂着一块木匾,书着“茗雪居”三字。 第一百零八章 中毒 宁小雪披着外衣,披散着头发,侧过身让四人进门,“快快请进,没想到四位深夜造访,四月这丫头不懂事,望诸位见……”“谅”字还未出口,宁小雪便惊呼道:“天哪!你……你们这是怎么了?”受了惊吓般看着四人。 四人当即明白他们眼下有多狼狈,杨续开口道:“我们在玉衡山上先是遇到了草寇,后又为猛兽追赶,九死一生,一言难尽哪!” “快快请进!”宁小雪担忧地点点头,冲身旁的丫头说:“四月、绮云,你们速速准备,我要立刻为四位医治!” 话刚落音,就听杨续慌张地喊道:“秦思俏!秦思俏!” …… 秦思俏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入目便是青色的幔帐,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秦思俏想起身却发觉双脚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撑起身子,发现两只脚的脚踝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裹得像两个大馒头。她在一间素净安谧的厢房里,窗明几净,地方不大却布置得十分温馨,床前一个小香炉点着些安神的药草,窗台上放着两盆水盈盈的绿萝,窗外有树影和鸟雀声。秦思俏想起昨夜见到了宁小雪,四人得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犹豫着如何下床,却听“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来人正是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四月,纵使这丫头一直不太待见她,秦思俏此刻见了她还是欣喜万分,若不是认出了四月的声音,他们现在怕是倒在深林中成为野兽的腹中餐了。 “姑娘,你醒了?”四月笑吟吟地说,将手中的面盆放在一边,走到秦思俏身边。 “嗯……诶?” 四月眨眨眼道:“我家小姐眼神好,一早说了你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我还不信呢,原来是真的。”说着伸手扶秦思俏靠起来。 “多谢!”秦思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摸身上,发现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上了药,有些地方仔仔细细地包扎了,还换了身干净的女装。 “是我家小姐亲手给你上的药。为了给你们四个疗伤,我家小姐一宿未眠!”四月撅着嘴巴道,“可把我心疼死了!” 秦思俏赶紧说:“小雪姑娘妙手仁心,在下感恩戴德,救命之恩万不敢忘!” “因为你们,我还给小姐好一通教训!”四月拿起雪白的汗巾浸在温水里,拧干后朝秦思俏走来,嘴巴却不停地发着牢骚,“说我差点误人性命,要罚我闭门思过。”四月伸手欲给秦思俏擦脸。 “不劳烦四月姑娘了,我自己来!”秦思俏接过湿巾。 “我家姑娘隐居于此,鲜有人知道茗雪居,你们大半夜的突然敲门,没有引荐,居所内又无男丁,我怎么敢开门,万一是歹人可怎么办才好!”四月委屈道。 “是!四月姑娘想得周全,是该谨慎些的!” “不过好在那个长得俊、嘴巴甜的公子求情,小姐才消了气。”四月说着娇羞不已。 秦思俏点点头,明白她说的是宋子昭,终于是将憋了好久的话问出了口,“他们三人现在何处?伤势如何?” 四月突然愁眉苦脸,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公子的伤势可严重了,整条手臂都是血!” “是宋子昭……”秦思俏沉声道。 “没错没错,可宋公子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小姐为他疗伤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看着都疼得慌。”四月说着还颇心痛地捂着胸口。 秦思俏暗想:那是因为有姑娘在跟前,怕丢脸硬撑着…… “我家小姐说若是再晚半天,这条手臂怕是再不能舞刀弄枪了。” “小雪姑娘是华佗在世,我等真是福大命大!” 秦思俏此话一出,四月突然气呼呼地开口道:“那位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死活不让我家小姐查验伤口,别说疗伤了,碰都碰不得!只拿了一大堆药走。” 秦思俏想了想说:“苏兔她并非不信任小雪姑娘的医术,只是素来不喜人触碰,对我们也是如此。” “真是个怪人!” “四月姑娘,你可知杨续现在何处?”秦思俏担心地说,不知道他手上的黑线爬到哪儿了。 “杨公子?” “是!”秦思俏点点头,“他在何处?伤势如何?” “我也不知,想是在屋里休息吧,不过他伤势看着不重,你在大门口晕倒时他可是一路抱着你跑到宁歆斋的,后来又把你抱到这儿来。” “宁歆斋?” “哦,就是我家姑娘看诊治病的地方。” 秦思俏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四月拦住,“你这是做什么!可不能下床,你两只脚都肿得有拳头那么大,小姐说了,要是不好好躺着,再伤到哪儿可要瘸了!” 秦思俏知道她这话有一大半是吓唬她的,但也不好给人添麻烦,只得默默地靠了回去,心中担忧不已。 四月偷眼瞧了瞧秦思俏,轻声问道:“你同杨公子莫不是两口子?” “嗯?”秦思俏愣住,“不……不,当然不是!” “那就好!”四月端起面盆就往外走,关上房门前撂了一句,“姑娘先别睡,我给你端药去!” 秦思俏不明白四月什么意思,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又要喝苦口的良药了……没过一会儿,四月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来,“姑娘快趁热喝了它吧。” 秦思俏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闭上眼一鼓作气地将汤药全数倒进了喉咙里,苦涩的味道在喉头翻滚,难受得秦思俏差点儿吐出来,五官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四月见了“扑哧”一声笑道:“习武之人还怕喝药呢!我还当秦姑娘是个女中豪杰哩!” 秦思俏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秦姑娘,你先歇着吧,刚服了药,还不能吃喝,到点儿我会来给你送饭的。”四月说着就推门走了。 秦思俏老老实实地躺下身,不知是因为太累了还是汤药的作用,她脑子晕晕乎乎的,很快就睡着了,可这一觉睡得很不太平,一会儿梦到被追杀,一会儿梦到杨续受伤,担惊受怕、惶惶不安…… 躺在床上却满头冷汗,难以安眠。突然额上一暖,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是杨续吗?秦思俏在梦里看不真切,只感觉那只微凉的手又覆住了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抚摩着,耳边似有人轻声叹息为她驱散了梦魇……秦思俏舒服地睡了过去…… 秦思俏转醒时头一件事就是四处张望寻找杨续的身影。 “秦姑娘醒了?” “小雪姑娘?”秦思俏睁大了眼睛望向面前楚楚动人的宁小雪,她一身白衣赛雪,腰间系着鹅黄色的丝腰带,勾勒的杨柳细腰不堪一握,肌肤晶莹剔透,正浅笑着望向秦思俏,比在船上时还要美上几分。 “觉得如何?可有哪儿不舒服?” “哦……”秦思俏回过神来,连忙起身道:“不疼了,多谢小雪姑娘相救!我等感激不尽!” “我本就是个大夫,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何况我们那么有缘,秦姑娘不必言谢。”宁小雪笑着坐到秦思俏床边,伸手给她把脉。 “秦姑娘身体强健,恢复得极快!” “小雪姑娘什么时候来的?”秦思俏问。 “来了一会儿了,脚上又换了点药。” 秦思俏一看脚踝处,还真是,羞愧地开口道:“我睡得太沉了……” “是因为汤药的缘故,我在里边放了些安神的药草。你是因力竭而晕倒的,好好睡上一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宁小雪的声音和语气都令人如沐春风,听来心里无比的安慰平静。 “给小雪姑娘添麻烦了,听四月姑娘说,你一宿没睡。” “秦姑娘别听那丫头的,芝麻经了她的口都能变成西瓜!” “四月姑娘性情率直,天真无邪,对小雪姑娘也是一片丹心。” “是个好丫头,只是啊……”宁小雪压低了声音靠近秦思俏道:“有时话太多了!唠叨得我头都疼!” “噗……”秦思俏见宁小雪一脸无奈,不由得笑出了声。她可是领受过四月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了。宁小雪见秦思俏笑得意味深长,也不禁展颜笑了起来。 “对了,秦姑娘该饿了吧。” “嗯!”秦思俏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意识到此举有些太厚脸皮了,“不!不!还……好。” “我这儿粗茶淡饭,如若秦姑娘不嫌弃,就随我一起用点儿吧。” 秦思俏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便不再客气,“那就多谢小雪姑娘了……可四月姑娘说我的脚不能下地……” 宁小雪愣了一愣,摇着头道:“这丫头!又在胡闹!虽不能跑跳,但慢慢地走一走却是无妨,注意些即可。” 秦思俏哭笑不得,这个四月,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宁小雪扶着秦思俏起身,慢慢地往厅堂走,昨夜没有看清,今日一看,真是个绝佳的好住处,小庭幽院,鸟语花香,落英缤纷,处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二人顺着回廊一路分花拂柳,终于是在一片锦绣中到达了目的地。 “外人只道宁神医芳踪难寻,却不知茗雪居本就是人间仙境,岂是凡人能够轻易觅得。”秦思俏赞叹不已。 “秦姑娘谬赞,纵使这儿藏得再好,还不是被你们轻易寻得。” “我们那是运气!” “我看是缘分!” “没错!是缘分!”秦思俏点头道,二人走到厅堂坐下。一张古朴典雅的圆桌,周围放着五把四角椅子,有两个丫头站在厅内候着,秦思俏未曾见过。见到宁小雪,一个小丫头上前问道:“小姐,可以开席了。” “还有三位贵客呢?”宁小雪问道。 “我们去请了,可宋公子、苏姑娘一早就不在屋里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那杨续呢?”秦思俏忍不住问道。 那个丫头看向秦思俏,“杨公子也不在屋内,我们到处找了也不见踪影,似乎也出门去了。” 宁小雪皱眉道:“怎会这样,一个时辰以前还在……” 秦思俏疑惑地问:“他们不是结伴出门的?” 那小丫头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 “秦姑娘莫急,我们一边用饭,一边等着他们,想来是下山去了。” “小雪姑娘何出此言?” “昨夜我想给苏姑娘疗伤,可她似有难言之隐,执意要自己上药,我便给了她一些止血化淤的药,可到了后半夜,她又来找我……” “怎么了?” “她中毒了。” “中毒?”秦思俏大惊。 第一百零九章 弱水三千 宁小雪点了点头,蹙眉道:“应该说是毒发,苏姑娘应该知晓自己中了毒,但勉强用内力压制住,可我并不知情,给了她活血的药,却让毒素蔓延了,是我太大意了……” “后来呢?”秦思俏着急地问,她压根不知道苏兔何时中的毒,又是因何物中毒。 “万幸,我这儿备有些防蛇毒的药丸,终是将她体内的毒素排出,但要将体内余毒清除干净,还需服几日汤药。” “多亏了有小雪姑娘在!” “哪里,惭愧得很,差点儿害了苏姑娘,若不是苏姑娘内功深厚,恐怕就被这毒害了……秦姑娘,你可要劝劝她,让我替她诊脉,否则……”宁小雪为难地看着秦思俏。不让望闻问切,叫神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会劝她的。”秦思俏郑重地开口道。 “苏姑娘请我查出她身中何毒,我昨夜费了些功夫,总算弄清楚了,是牵机药……” “牵机药为何物?”秦思俏从未听闻。 “服用此药后起初只会上吐下泻,腹部不适,大夫一般会照着胃病来治,可过一段时间,病人便会肠胃剧痛,并引起全身抽搐不止,头足相就,如同弯弓的形状,状如牵机,非常痛苦,最后浑身痉挛,窒息而死……因为病发时延误了治疗,发现后也大多无力回天了,就算是验尸也根本发现不了。” “真可怕……”秦思俏脸色十分难看。 “我那蛇毒药里有些甘草、钩藤、生姜,恰好对症,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苏姑娘得知后找我借了纸笔,说是要送信,我劝她休息,让四月代劳,可苏姑娘执意要亲自去。”宁小雪无奈地说。 秦思俏点点头,苏兔定是去给太子捎信了,不能假他人之手。宋子昭十有八九跟着去了,至于杨续……她真想不到会去哪儿,自昨夜起就未见着他,怎么带着伤还到处乱跑呢! “小雪姑娘方才说见过杨续?” “是啊,在宁歆斋里待了一个时辰,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呢……” 秦思俏闻言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连随后上来的一桌子菜也味同嚼蜡。脑子里总闪现出才子佳人相谈甚欢的场景,挥之不去。 “可是不合秦姑娘的胃口?”宁小雪问道。 “哦……不,挺好的,只是没什么胃口罢了。” “我这儿平日里都以素食为主,你们怕是吃不惯。”宁小雪放下筷子,认真地嘱咐道:“但四位有伤在身,又在服药,食物还是该以清淡为主。” 秦思俏不由得暗自感慨,宁小雪真是位世间难得的奇女子,长得不食人间烟火、貌若天仙,心底还如此善良,善解人意、医术高超,自己真是拍马也赶不上…… “听杨公子说你素来不喜药味,可我这儿常年熬着药、屋里存着的多是药材、屋外晒着的也是药草,茗雪居是泡在药里的,一年四季都是药味,怕是叫你难受了。” “哪里,我倒觉得这儿的药味有一股子清香,闻来沁人心脾,好得很!”秦思俏这是大实话,尤其是屋里的安神香,她特别喜欢。 “小姐!苏姑娘和宋公子回来了!”一个小丫头进了厅堂开口道。 “快请他们来这里用饭,再备两副碗筷。” “是!” 宋子昭和苏兔终于在秦思俏的翘首盼望中走进了厅堂,秦思俏见二人脸色不差,心里轻松了不少。 “你们可知杨续去哪儿了?”秦思俏待二人落座后问道。 宋子昭惊讶地反问:“怎么?他人不见了?”说着看向宁小雪。宁小雪微微颔首。 “我去找他!”苏兔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宁小雪叫住,“苏姑娘对这儿不熟悉,还是先用饭吧。我已差人去找了,杨公子应该不会走远的。” “是啊!”宋子昭说,“肚子饿了,他自然会回来的,这里安全得很,一般人找不进来的。” 说话间,四月走了进来开口道:“小姐,药铺来收药了!” 宁小雪点点头,起身冲三人道:“三位慢用,小雪去去就回。”说着施施然随四月走了出去。 待宁小雪走远,秦思俏开口问道:“你们可是下山去送信了?” 宋子昭说:“没错,给太子去了一封急函,苏兔中了柳叶镖,镖上淬了毒!” “我听小雪姑娘说了,苏兔你可好些了?” “已无碍了。” 秦思俏又转向宋子昭,“听四月姑娘说,你手臂的伤很重……” “已经没事了,倒是你伤了脚,又突然晕过去,我们还担心你也中了毒呢!” “听说那是牵机药,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听小雪姑娘说了也是一知半解。” 宋子昭思忖道:“一种极为少见的毒药,已在信中告知太子,与淳于子前辈所述之事一并呈了上去,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 “昨日我们遇到的那些杀手和我同杨续遇到的那几个并非一路的!”秦思俏眉头紧锁,“这群人训练有素,有备而来,更像是军队!” “我们亦有同感!”宋子昭看了苏兔一眼。 “战术打法有如宫内的禁卫军!”苏兔断言到。 “可……你们不是说过,绝无可能是当今圣上吗?”秦思俏心跳一阵阵加快。 “宫中能神不知鬼不觉调用禁卫军的没有几人,除圣上和太子外……屈指可数!”宋子昭心中似乎已有猜测。 “总之,我们先去云州郡查清玄铁一事,兴许能找到更多线索……”宋子昭目光灼灼。 秦思俏感到他们离真相似乎越来越近了,而危险也越靠越近了…… “我去找杨续。”苏兔见杨续这么久了还未回来,有些坐不住了。 “我同你一起!”宋子昭放下手中碗筷又冲秦思俏说:“秦思俏你脚还未好,先回屋待着吧,等我们消息!” 秦思俏虽然也很想跟着去找人,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跟着他们也是累赘,只得点点头,“好!有他的消息马上来告诉我!” 宋子昭和苏兔走后,秦思俏也不好一个人干坐着,只好起身往回走。秦思俏在一片疏影暗香中走了半天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回去的路!脚上有些吃力,便坐在廊檐下休息,等着哪个小丫头经过能给她指条路,小丫头没等着却等来了杨续。 秦思俏正百无聊赖地坐着,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连忙起身,正欲开口,却听见了杨续的声音,不由得大喜过望,可一转眼却又看见他身旁站着一个人,正是宁小雪,嘴巴张了张再没有出声。只见二人在一片粉红的杏树下缓缓踱步,杨续不知说了些什么,一侧的宁小雪掩面笑了起来,真真是人比花娇,而杨续也是一脸的怡然自得,低头看着宁小雪,两人之间的氛围要多好有多好。两人朝着秦思俏这边走来,秦思俏不禁转身轻手轻脚地往相反的方向走,她也不知为何要逃避,但就是不由自主地害怕被二人看见。然而天不遂人愿,秦思俏走得急,心里又如一团乱麻,没注意脚下,被一盆万年青绊了一下,“咚”的一声摔倒在墙角,扯动了脚踝上的伤口,吃痛地叫出了声。 “秦思俏!”杨续听了这边的动静,快步走了过来,看见坐在地上的秦思俏,一脸慌张。 宁小雪也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秦姑娘,可伤到哪儿了?” 秦思俏狼狈不堪,此刻只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我迷路了……” 杨续沉着脸道:“能站起来吗?” 秦思俏试了试,可脚上使不了劲儿,只得摇摇头,“起不……”话没说完竟被杨续打横抱了起来。 “我送你回房。”杨续轻声道。 宁小雪愣了一下道:“我给你们引路!” “不用了,我认得。”杨续对宁小雪说:“烦请小雪姑娘给她看看脚伤。” 宁小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柔声道:“我去宁歆斋取药来,不要动秦姑娘的脚踝。” “是!”杨续说完便抱着秦思俏急匆匆地往厢房走。 “好像不是这条路……”秦思俏动了动身子。 “别动!脚别用力!”杨续看也不看她。 没一会儿还真叫他给找对地方了,杨续将秦思俏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焦虑地看着她的脚,“你怎能一个人到处乱跑呢!” 秦思俏没搭理杨续,低着头,心里还在想着方才那一幕。 杨续担忧地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没想到秦思俏却将身子一矮躲开了。杨续伸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我见你摔倒在地上,脸色特别难看,一时着急,话说得重了些。”杨续收回手,“你不要恼我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秦思俏低着头,心想:有空和佳人漫步花丛却没空来看看她,对着宁小雪就能笑得像朵花,对着她却没个好脸色! 杨续见她脸色依旧不好,对他冷淡得很,便从袖口掏出一小包东西递了过去,“给。” 秦思俏瞥了一眼没好气地说:“什么呀?” “好东西!”杨续慢慢打开牛皮纸,摊在秦思俏面前。 秦思俏一看,不解地问:“你上哪儿弄来这么多青梅子?” 杨续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偷来的!” “啊?”秦思俏怀疑地开口道:“胡说八道!” “真的,你不是怕吃药么,茗雪居里有不少梅子树,我就顺手摘了些。” “你怎么能摘人家的东西呢!” “嘘……”杨续笑道:“每棵树上摘了一点儿,看不出来!” “你……”秦思俏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不吃,还是还给人家吧。” “那可不成,早上在宁歆斋里听四月说你喝药喝得要吐了,我可是花了一上午给你摘的!挑的都是熟透了的!” “你早上在宁歆斋?”和宁小雪待在一起,也不来看看她! 杨续点点头。 “你犯得着偷么!你找小雪姑娘要,她一定会把所有果子送来的!” 杨续听着她的语气有些不对劲,想了想说:“说得是,小雪姑娘为人大方慷慨,几个果子而已。” 秦思俏把身子往床内挪了挪,难过极了。 “可我就怕别人知道这事啊!” “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怕了,要是知道我大费周章只是因着你怕苦,这般儿女情长,我可要遭人笑话了!” 秦思俏看向杨续,气道:“你怕人误会何苦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可不会承你的情!” “误会什么?” “你!你出去!”秦思俏背过身,“我要休息了,你和小雪姑娘说,不用来给我看腿了,我好得很,你们该赏花赏花,该散步散步,甭管我!” 杨续闻言眉开眼笑,眼珠子转了转道:“奇怪。”说着拿起一颗青梅塞入口中,“明明是甜的……哪儿来的酸味啊!” 秦思俏感觉肩头一沉,杨续两只手放在她肩膀上,她欲躲开,杨续却不依不饶的。正要发火,就听杨续开口道:“从昨夜直到今晨,我来看过你四五回了……每回你都睡着……” 秦思俏埋着头闷声闷气地说:“你来看我了?”怪不得一下子就能找到地方。 “嗯……我和宁姑娘是半路遇上的,哪里来的赏花散步,你多心了,吃这没由来的醋。” “我哪有……你们明明亲近得很……小雪姑娘天人之姿,医术高超,比我好得多,你动心了也属正常……”秦思俏喏喏地说。 杨续转过秦思俏面对着他,四面相对,“好的女子自然有更好的男子来配,而我杨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第一百一十章 离情 秦思俏见他眼中透着真挚,心里不由得一软,没有开口,只挑了个梅子塞进嘴里,“挺甜的……” “是吗,再让我尝一个!”杨续笑看秦思俏。 “不给!” “给我一颗……” “不行!” “就一颗!” ……… “咳……”宁小雪推开门就见两人在争执着什么,竟没有发现她进来了。 “小雪姑娘!”秦思俏拿着梅子的手一抖,慌忙将那包顺手牵羊的青梅藏到身后,心想:这贼还真不是好当的,差点给抓了个现行。 “打扰了。”宁小雪开口道:“让我看看秦姑娘的脚吧!” “请!”杨续点头微笑,“有劳小雪姑娘了,她一向好动得很,一时不看着就惹乱子,给你添麻烦了!” 秦思俏瞪了杨续一眼,杨续却不以为然。 宁小雪不自然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轻手轻脚地揭开缠绕在秦思俏脚上的纱布,仔细瞧了瞧道:“伤口愈合得很好,肿也消了,不日便可痊愈。” “这我就放心了,不知她何时能如常般走路?”杨续问。 “这……”宁小雪犹豫道,“四位急着赶路吗?” “是,我等有急事要处理,不能耽搁!” “可苏姑娘余毒未消,你……和宋公子又有伤在身,实在不宜操劳。”宁小雪劝道。 杨续看了眼秦思俏说:“我等最迟五日后必须启程,再住下去也会给小雪姑娘添麻烦。” “哪里……我这儿冷清得很,你们来了倒热闹些了。” “此次救命之恩,我等铭记在心,将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定当听凭差遣!”杨续开口道。 宁小雪苦笑道:“看来杨公子去意已决……好吧,我来想想办法!”宁小雪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不舍来,“五日后在寒舍用了午饭再走,如何?” “多谢小雪姑娘!”秦思俏和杨续齐声道。 —————— 秦思俏自打那日见了宁小雪之后就再没见到她了,都是四月来给她换药、照看伤口,就连吃饭也不见宁小雪的身影,四月一见秦思俏就长吁短叹,稍一问到宁小雪的去向,四月就不理不睬地冷着脸,一副又气又恼、欲言又止的模样。弄得秦思俏在这刁蛮的小丫头跟前都不敢说话,虽说她也不知自个儿究竟犯了什么错,但受人恩惠、白吃白喝,占了宁小雪不少便宜,秦思俏也就只能装傻充愣了。杨续也时常找不到人,似乎和宋子昭在忙些什么,不过每日必来敦促秦思俏喝药,问他也只说是为了去云州郡做准备,买些路上需要的物什。 秦思俏喝了药总是犯困,便懒理他们的事了。直到启程那日早晨,秦思俏终于是见到宁小雪了。短短数日未见,她似乎消瘦了些,脸上也有些疲倦之色。 “小雪姑娘!”秦思俏躺在床上十分高兴,“好几天没见你了!” 宁小雪微微一笑,“今日我来给你换最后一次药。”说着坐到秦思俏的床边。 “小雪姑娘看起来有些疲惫,这几日都去哪儿了?” 宁小雪正在给秦思俏上药,闻言抬头道:“正是收药材的时候,一年里这时候最是忙碌……秦姑娘,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小心些,普通行走毫无阻碍。” “太好了!”秦思俏这几日在床上躺着都快憋死了,生怕自己伤没养好拖了杨续他们后腿,“终于可以上路了!小雪姑娘真是神医,从前在清水县做捕快,这样的伤至少要十多天才能好!” 宁小雪谦虚道:“是秦姑娘底子好,身体才恢复得快。” “秦姑娘……”宁小雪突然面露忧虑之色,“说实话,你与苏姑娘、宋公子的伤病无论轻重都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杨公子他……”宁小雪停下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心想,杨续的事估计被发现了,也不奇怪,她毕竟是神医,估计在飞云号上就察觉了。于是开口道:“小雪姑娘知道了?” 宁小雪皱着眉叹了口气,“唉……在飞云号上为杨公子诊治时便觉得他脉象奇异,回到家中查阅了许多医书、病例,却一无所获,当时只以为是什么罕见的疑难杂症,这回再见杨公子,便道出了我心中疑惑,杨公子才将原因告知我。” 秦思俏没想到杨续会对宁小雪和盘托出。有些惊讶地看向宁小雪,“那么……依小雪姑娘之见,可有什么办法根治?” 宁小雪思忖片刻,“有是有……”秦思俏为之一振。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废去毕生所学,常年服药,且……少则三五载,多则数十载。” “啊?”秦思俏眼中失了神采,“他不会愿意的……” “的确……杨公子一口回绝了。” “他心里放着更重要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都算不得什么。”秦思俏悲从中来。 宁小雪却摇摇头说:“非也……杨公子有很强的求生意志!他说他愿付出一切代价,哪怕只能多活一年半载。” “真的?”秦思俏吃惊道。 “是,他亲口对我说愿意在了结眼下的急事后再来茗雪居。” “他愿意废去毕生所学?” “是……但他却不愿留在茗雪居……如果他能留在此处,五年之内我定能找出根治的法子,令他至少多活十年!”宁小雪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可他却说……不能与心爱之人携手天涯、惩奸除恶、一展抱负,就算多活一百年也毫无意义。” 秦思俏眼眶一红,哽咽道:“怎么那么傻!” “不瞒秦姑娘,我心里有杨公子。”宁小雪说这话时眼神清澈,没有半点躲闪。 “小雪姑娘……”秦思俏一时语塞。 “然……”宁小雪眼中滑过一丝黯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杨公子口中的爱人就是秦姑娘你吧!” 秦思俏看着诚挚的宁小雪微微地点了点头,“我二人共历生死、命运相连……永不分离。” 宁小雪闻言不无伤感地笑了笑,“二位至死不渝的情谊真叫人羡慕……怕是只有秦姑娘这般出色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杨公子这样的人才了。” 秦思俏红着脸道:“小雪姑娘折煞我了,我身无长物、相貌平平,哪里担得上出色二字。”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飞云号上初见杨公子时便对他一见倾心,不是因为他谈吐不凡、相貌英俊,而是他眼中的执着坦荡。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似乎世间一切丑恶在这双眼睛下都无所遁形。”宁小雪头一回吐露心声,脸上一片绯红,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我头一次见到秦姑娘便知你是个女子了!”宁小雪突然看向秦思俏,“秦姑娘是美而不自知,那股子英气岂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加之杨公子看你的眼神……我便识破了你的女儿身。” 秦思俏心想,难道那时候杨续就对自己有意思了? “你还记得我们在飞云号上一起为那位亡故的镖头验尸吗?” “记得的!” “你查案时的神色与杨公子极为相似!”宁小雪轻声道,“那时便隐隐觉得你二人有着割不断的羁绊……我却仍对杨公子念念不忘,直至前几日杨公子坦诚相告,我才彻底死了这份心,实在惭愧,请秦姑娘原谅!” “小雪姑娘可别这么说……”秦思俏本想说她一定会遇到更好的男子,可想来想去觉得没有再比杨续更好的了,这样说多少有些虚伪,便吞回了肚子里。 正在此时屋外有个丫头叩响了房门,“秦姑娘在吗?请问小姐可在此处?” 宁小雪开口道:“我在这里,你进来吧。” “小姐,东西备好了……” “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过巳时了。” 宁小雪点点头,“你快去请苏姑娘同两位公子去厅堂。” “是。”小丫头说完低眉顺眼地走了。 “秦姑娘,该用饭了,随我去厅堂吧。” “客随主便。” …… 二人来到厅堂却只见苏兔对着一桌好菜端坐在那儿。 “苏兔,他们两个呢?”秦思俏问。 苏兔耸耸肩,表示不知。 秦思俏坐在宁小雪身边郁闷至极,这最后一顿饭两人居然还要宁小雪等着,真是太厚脸皮了! 似乎看出了秦思俏的心事,宁小雪笑道:“无妨,再等一等,现在时候还早。” 三人坐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杨宋二人的身影。 “你们上哪儿去了,弄得灰头土脸的。”秦思俏疑惑道,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了,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一点礼数也不讲。 “小雪姑娘莫怪。”宋子昭笑道。 “快请坐吧!”宁小雪低眉浅笑。 席间宋子昭一直夸赞这菜好吃,那菜美味,更将茗雪居捧上了天。五人有说有笑,气氛极为融洽……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午时过后,四人收拾好行李在茗雪居门前与宁小雪道别。 “四月。”宁小雪唤来一旁提着篮子的四月。 四月别别扭扭地走到四人跟前,眼睛翻上了天,“这是小姐给你们的!”说着将篮子往秦思俏手臂上一挎。 宁小雪嘱咐道:“这里面都是四位的药,我已制成药丸,还有服用的方法也写下了,山高路远、望各位珍重!” “这可是我家小姐在宁歆斋里没日没夜赶制出来的!你们可知用了多少名贵药材,耗费了多少心血!”四月突然开口道,心中愤愤不平。 “四月住口!” 宁小雪宽仁大度,至情至善,实在是人间难得,秦思俏心里不由得又是钦佩又是不安。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云州郡 “有言道,礼尚往来……”杨续突然开口,走到宁小雪跟前递上一物,“这是我同宋子昭采来的,赠与小雪姑娘。” 宁小雪仔细一看,眼睛睁大了不可置信地说:“紫芝!你们从哪儿得来的?这么大的一棵,我还从未见过!” “运气罢了,区区一棵灵芝,哪及小雪姑娘救命之恩,还请小雪姑娘笑纳。” 宁小雪看着杨续,好一会儿开口道:“那……多谢二位了。” “何足挂齿!”宋子昭上前道:“小雪姑娘,后会有期!” “再会……” 四人出了茗雪居,秦思俏一步三回头,不停地朝宁小雪招手道别。而宁小雪一直站在门外目送四人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小姐,咱们进去吧!人都走了!”四月嘟囔道。 “哎……”宁小雪难掩心伤。 四月见了不服气地说:“那个秦思俏不过是个小捕快,平凡至极,连小姐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杨公子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辜负了小姐一番美意,他一定会后悔的!” “四月……你这张嘴越发没遮拦了!” “本来就是,小姐对他们可有救命之恩,他们却留下一根破草甩手走了!四月实在气不过!”四月跺着脚。 “你呀!不学无术!去给我将‘百草录’抄一遍,五日后交给我。” “啊?”四月气势汹汹的表情顿时垮了,惨兮兮地哽咽道:“我不过是为小姐不值,为何如此重罚四月。” “连紫芝都不识得,也不知都学了些什么!”宁小雪板着脸训斥道。 “紫芝我怎会不识,咱们这座山头可正不是多产此物么,他们不过是碰巧找到棵大的!有什么稀奇的!” “那你可知此物多产于何处?” “在……山上……高的地方呗……”四月吞吞吐吐地说,“小姐说过,露水越多,药材越好!” 宁小雪目光投向远远的山峰上,“百年紫芝难得一见,只因多长于悬崖峭壁、毒蛇盘踞之处,哪能随便就碰上。” “那也是小姐应得的,他们是习武之人,摘个灵芝,易如反掌!” “那你怎么不说,我是行医之人,救几个人命,轻而易举?” “我……” “好了,快去抄来,不得偷懒!” “是……小姐……”四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瓜子,下回长记性,再也不乱说话了! —————— 苏兔和宋子昭早前送信探过下山的路,所以四人一路畅行无阻,在山间走得如履平地。 “小雪姑娘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好人!”秦思俏感慨不已,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居多的! “待我们救出师傅,我便向陛下邀功求赏。”宋子昭笑道。 “你想要什么?”秦思俏问。 宋子昭冲秦思俏挑眉道:“让陛下将太医院的名贵药材全给我,送给小雪姑娘!” 秦思俏想了想说:“嗯……这主意不错!” 杨续在两人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师傅人还未找到,就想着奖赏了,真不知这二人哪儿来的自信和乐观。 四人下了山进了山脚下的一个集镇,地少人稀,仅有一间客栈,本想直接赶路进城,可眼见着有一场大雨要来,遂决定还是暂避一夜。杨宋二人外出找马匹去了,只剩秦思俏和苏兔坐在客栈大堂内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这儿离云州郡还有多远?”秦思俏喝着没有味道的茶水问向苏兔。 “若得四匹良驹,两日之内便可抵达。”苏兔言之凿凿。 “可我瞧着这儿估计连两匹马都难找,别说良驹四匹了……” “那也不过三日,此去皆是坦途……”苏兔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秦思俏腰间的鸣冤鼓,“只要没什么事情耽搁……” 说话间,外面突的一声惊雷,大雨随机倾盆而下,“哗啦啦”的声音盖过了二人的说话声,门外闪进两人,正是宋子昭和杨续。 “好险好险!”宋子昭擦擦脸上的雨水向二人走了过去。 秦思俏看向他身后的杨续,“马匹买到了吗?” 杨续点点头,“算是吧……”说着坐下倒了一杯茶。 “何谓算是?” 宋子昭不满地插话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小镇上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凑齐四匹马,还是瘦骨嶙峋、羸弱不堪的老马,我真担心走到半路趴了。” “那倒不至于,我们明日进城后再换几匹好马便是。”杨续说着起身道:“明日我们还需马不停蹄地赶路,所以大家早些歇息,卯时出发。” 四人用了饭便回房躺下,伴着风雨声安然入睡……第二日一睁眼,发现天公作美,已经放了晴,便驱马上路,往城中赶路,一路上还算顺利,为了节省时间,都是在马上随便吃些馒头肉饼充饥,到了第三日晌午,四人坐于马上远远地就可见到云州郡巍峨的城门。 “这城门好气派!”秦思俏举目远望。 杨续引马行至秦思俏身侧,“的确,云州乃是重镇,城墙宽厚,三丈有余。城外有一道泗水河为天险,易守难攻,乃是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宝地。” “我有所耳闻,得云州者得天下!” “没错,云州素有中原第一城池之称,又因出产玄铁,遂有‘铁打的云州’一说,云州地处京城西北部、‘天下粮仓’里郡东南部,沪江北翼,北倚翠螺山,西连上沛城,更有联通东西南北各要塞的大运河从中穿过,“南船北马、三郡通衢”,自古便是兵家必争、商贾云集之地,城内堆金积玉、人才辈出、百姓安乐。” “所以……”宋子昭忍不住说道:“陛下才会派德高望重、文武双全,知人善任,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南康王爷来管辖此地!” 秦思俏心想:能得宋子昭如此心高气傲之人推崇的,必定有过人之处。便出言询问,“南康王爷是个怎样的人物?” “我对他并不了解,只听长辈们提起过,南康王爷是陛下胞弟,先帝的第七个儿子,如今已年过半百,他自幼敏慧过人,素有仁义之心。有趣的是,无论君子小人,无一不对其心悦诚服、赞不绝口,据太子殿下所言,他的这位七叔出口成章、敦厚温良……对了,年轻时还是京城内外有名的美男子,不过素来洁身自好,与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几十年如一日,膝下仅有一女,先帝及陛下都曾劝王爷纳妾,王爷却都婉言谢绝了,独爱王妃一人,传为佳话。” 杨续眼中亦有钦佩之情,“师傅对王爷也是赞赏有加,先帝即位时,南方六郡虎视眈眈,竟集结一百万精兵造反。国难当头,是这位王爷披挂上阵、亲率大军击退叛军,这才有了今日的国富民强、天下太平,为彰其功,先帝钦授‘南康’封号。都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可南康王爷却是十全十美的英雄人物。” 秦思俏听到此处已忍不住催马,她要看看这云州到底是个什么风水宝地,若是能一睹南康王爷的风采,那就更是三生有幸了。四人进了城,特意下马步行,可走了好半天却没见到几个人影,连宽阔的街道旁都只零星地开着几个店铺,多处大门紧闭,正应是热闹的时候,却这般冷清,连找人问个路也难,四人疑惑不已。 “出了什么事了?”秦思俏左顾右盼,“气氛怎么如此沉重……” 杨续也皱起了眉头,“是有些怪异,按理说应是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不如我们再往前走走。” “嗯。” 四人牵着马在笔直的道路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竟未见一车一马,只熙熙攘攘走过些老人孩童,心里疑惑更甚。宋子昭忍不住上马道:“我去前边看看,你们先在此处候着。”说着策马向前冲去。可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在路边喝了一声,“小子!快停下!” “吁……”宋子昭慌忙勒住马,见那老者头戴青纶,佝偻着背怒视着他。三人见他突然停下不知发生何事,急忙跟了上去。 “这位乡老方才喝停了我的马。”宋子昭下马对三人解释道。 “你们几个不是我云州人?”那老者瞅着眼上上下下打量四人。 杨续躬身行了一礼,“这位乡老,我等初来宝地,不懂规矩,还请见谅。” “哦……原来是外乡人啊……不知者无罪。”那老者面色稍霁。 “敢问这位乡老,为何街上不见行人,也无车马?”秦思俏问道。 “哎……今儿是澄观师傅的头七……”那老者说着拭起泪来,看着十分伤心。 “请乡老节哀,这位澄观师傅是何许人也?”秦思俏追问道。 “澄观师傅是我们云州的活菩萨啊!哎……”老者哭着说:“师傅……是善因寺里的首座,七日前……圆寂了……今日全城闭门一日,不得骑马……”看老者哭得如此悲戚,四人也不好细问,忙告罪道别,那老者临走前还再三嘱咐不得骑马、快跑、大声喧哗……四人一一应下。 待那老者离开,秦思俏开口道:“一位首座和尚圆寂了,竟要举城默哀……你们可知这位澄观师傅?” 杨续摇摇头,“未曾听闻……不过善因寺是座千年宝刹,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出过数十位闻名于世的得道高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善因寺 “这位叫澄观的师傅深得人心,一定做过许多善事。”秦思俏感慨道,“真可惜……” 正巧有一妇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往他们这边走来,那孩子正捂着脸委屈地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妇人却严厉地斥责着,四人听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孩子踩地上的蚂蚁玩儿,挨了母亲的一顿打,说是今日乃澄观师傅的头七,澄观师傅会化作天地灵物回来看望百姓们…… “不如,我们也去善因寺烧柱香吧……我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杨续开口道。 秦思俏点点头向那妇人走过去,“这位夫人,请问善因寺在何处?” “哦……沿着大街直走,到了头一个路口向左,走上半炷香就到了。” “多谢夫人。” …… 四人按着那妇人的指示朝前走,离那善因寺越近,人也越多,还有不少百姓披麻戴孝,脸上皆是戚戚之色,哀痛不已。离那善因寺还有八十余丈,就能听见嗡嗡弥弥的诵经声,伴随着人群中持续不断的低声哀泣传来。四人走近了一看,寺庙周围聚集着许多百姓,寺庙前的高台上似乎在举行法事,料想是为了那圆寂的澄观师傅。这座善因寺不愧为千年宝刹,整座庙宇坐北朝南,占地七十余亩,金顶辉煌、规模宏阔、明柱素洁、瑰丽壮观,寺门采用牌坊式一门三洞的石砌弧券门,五重大殿由南向北依次为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华严殿、毗卢殿。南北中轴两边附以药师堂、五百罗汉堂、济公殿、大悲楼等,宏伟肃穆、布局严整。 高台上诵经烧香的僧侣足有三十多人,梵钟阵阵、荡涤人心,秦思俏未曾见过这样规模宏大的法事,目不转睛地瞧着,待法事结束,人群朝寺庙内涌动,上前烧香拜佛,秦思俏方如梦初醒,对身边的杨续说:“清水县的寺庙里也有过法事,可哪曾有过这样的阵仗,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善因寺历来是达官显贵甚至皇亲国戚请愿烧香的首选,并非普通寺庙。” “我们也去烧柱香吧。”秦思俏开口道。 “也好,难得来一趟。”杨续点头道。 …… 宋子昭和苏兔并未一同前往,他们二人去找落脚的客栈。等到秦思俏和杨续烧完香拜完佛出来,二人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全城的客栈都已住满了,许多外郡的善男信女听闻澄观的死讯皆远道而来吊唁,普通人家更是无人愿意在此时待客。 “这可怎么办才好……”秦思俏忧虑道,“难道要露宿街头了?” “这法式做了七日了,今日是最后一次,客栈很快会空出来的。”宋子昭看了看天色说,“我们先在哪儿歇歇脚,晚点再去客栈问问,今晚应该有地方可以住下。” “上哪儿找歇脚的地方?酒楼茶肆都关门了。”苏兔道。 “咱们就坐在这善因寺门口好了,想来也不会有人赶咱们走。”秦思俏说。 杨续看了看三人道:“不如,就住进善因寺好了。” ——————— “杨续,你真的认识住持?”秦思俏跟在杨续身后。 “你且安心,那位方丈与家父相熟,宰相府的法事常请这位方丈来。家兄外出征战,全家人必要诵经祈福,也都是由这位方丈主持。” “那你与他熟悉吗?会让我和苏兔住进寺庙嘛?”秦思俏担心寺庙不会收留女子。 “你们这不是已穿上了男装,还怕什么?” “我们这身一眼就能识破,到时候岂不尴尬!” 宋子昭在一边解释道:“不过是为了避嫌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有哪个出家人会细究,兵器利刃收好便是。” 秦思俏忐忑不安地随着进了善因寺,杨续在放生池旁找到一位正扫地的小沙弥,同他说了两句,那小沙弥便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往一间禅房去了。没过多久,小沙弥快步走了回来,在四人面前站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四位施主,方丈有请。” “有劳小师傅。” …… “扣扣……”小沙弥敲响了禅房的门,“方丈,客人到了。” “请……” 四人脱了鞋,拂去身上尘土,踏上石阶进了禅房,满室檀香,香烟缭绕。里面陈设极为简单,不过一案一桌一榻,一位白须白眉、身披袈裟的僧人正双腿盘坐于蒲团上,手捏佛珠,参禅悟道。在其上方的墙上,白纸黑字,书着一个大大的“禅”字,字迹旷达潇洒、笔划行云流水、风格遒劲刚健。听到响动,方丈睁开双眼看向四人,眼中清澈无尘。秦思俏猛然间觉得这位高僧的眼神像极了佛祖俯视众生的那一双慧眼,有着慈悲、怜悯与看透世事的那份超然物外。 “阿弥陀佛,二公子远道而来,贫僧未及相迎,罪过,罪过。”方丈起身缓缓向四人走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弥光法师别来无恙,续代家严向法师问声好。” “阿弥陀佛,许久不见宰相大人,劳大人挂记,杨大人和夫人可还好?” “家严家慈身体康健,万事顺遂。”杨续垂首道,说完将三人一一介绍给弥光法师。 “阿弥陀佛,我朝有如此青年豪杰,不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四人自谦一番,杨续开口问道:“我等今日进城方知寺内澄观师傅圆寂,这位师傅续从未见过,听闻……是寺内首座?” 弥光法师双手合十道:“没错,澄观自小长于善因寺,但不曾出过云州城,七日前因恶疾突然辞世,已登极乐。这几日全城为其礼佛拜忏,明日澄观遗蜕便要火化,受生往世去矣。” “原来如此,这位澄观师傅一定极受尊敬,云州的客栈都住满了前来吊唁的善男信女。” “阿弥陀佛,四位施主可居于寺院禅房,只是寺庙简陋,粗茶淡饭,不知四位施主可住得惯。” “善因寺最是清净、圣洁,何陋之有!多谢法师,我等便在此叨扰几日。” “二公子无需客气,子桑!”弥光法师唤来门外等候的小沙弥,“你收拾四间禅房,带几位客人住下。” “是,方丈。”那小沙弥转向杨续等人,“阿弥陀佛,请施主随我来。” 四人告别方丈随子桑来到东厢房。四人安置妥当后免不了在寺内逛一逛,秦思俏虽然不是信佛之人,但依旧抱着一颗敬畏之心,每一座殿都要前去烧香叩拜。每座大殿都有造像,法相庄严,听杨续说,其中许多都已有百年之久。寺内的僧人们似乎都知道杨续和方丈相识,对四人有问必答,他们也因此探得了不少关于澄观师傅的讯息。 这位法号澄观的师父年纪不过二十来岁,据称已是定下来的监院了,平日里常常带领寺庙中弟子接济城中乞丐、穷人,他不仅面慈心善,精通医术,每年都有四面八方赶来的僧人参加法会,听他诵经讲经,常常能持续几个月。这善因寺虽是达官显贵甚至皇亲国戚请愿烧香的首选,可这位澄观却很少为权贵做法事,并不趋炎附势,而是一心向佛,虽然善因寺每年的香火钱已够养活一城的人,但这位澄观师父却整日披着打补丁的袈裟,穿着草鞋。百姓人人都说他是个活菩萨。而这位澄观师傅生前就住在西厢最小的一间禅房里,与四人所居的东厢左右对称,中间隔着一棵粗壮的菩提树。 秦思俏停下脚步在一经幢前细细端详,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了?”宋子昭兴味盎然地看向经幢。 “我不是说这经幢,而是说寺庙里的僧人。” “哪里奇怪了?” “我们一路上见到的百姓皆悲恸欲绝,就好像失去了至亲一般,可寺内的僧人却不见一点儿悲伤之情呢?” 宋子昭笑道:“你有所不知,佛法中将人的生死看做花开花落,一切都是因果报应,道法自然。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讲求的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人死了是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也信佛?”秦思俏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不过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罢了!”宋子昭面不红心不跳地自夸起来。 杨续在一旁拆台道:“他那是抄佛经抄多了。” “为何要抄佛经?” “因为总是完不成师傅交予的课业,又好贪玩生事,师傅便罚他抄佛经,什么心经、大悲咒、大明咒、金刚经,宋大公子均有涉猎。”杨续揶揄道。 宋子昭也不恼,“你和太子殿下也没少抄,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那还不是被你连累的!”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转眼间日光微斜。四人回了禅房,见那个叫子桑的小沙弥已经在菩提树下候着了,见了他们忙上前施礼道:“施主,方丈差我来问,四位可在寺内用斋饭?” “斋饭我倒没吃过!”宋子昭开口道。 杨续对那小沙弥说:“有劳小师傅,我等就在寺内用斋饭好了。” “请四位施主在禅房内稍坐片刻。”子桑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杨续看向三人,“尚在服药,吃清淡点也好。” 宋子昭叹了口气,咂巴着嘴说:“等我这手臂好了,一定要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吃上一桌!” …… 四人聚在杨续的禅房中耐心等候,没过一会儿,子桑和另一位年纪更小的小沙弥一起进来了,手中端着盘子。 “阿弥陀佛,施主的斋饭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寺中阴魂 秦思俏起身帮忙,子桑还给他们送来了茶水、面巾,考虑得十分周到。 “施主用完放着便是,小僧一会儿来取。”说着便鞠了一躬出门去了。 待二人离开,四人揭开盘子上的白布一看,果然清淡,白米饭配上萝卜青椒,外加四个玉米面馒头,分量足,管饱。 “这当和尚可真是清苦啊!每天念经打坐还只吃这些没油水、不长肉的,啧啧啧!”宋子昭夹起一片萝卜左瞧瞧右看看。无奈外面酒家都没有开门迎客,他也只能吃这些祭五脏庙了。 “我觉得味道不错,这青椒一点儿也不辣,爽口得很。”秦思俏吃得美滋滋的。 杨续不禁笑道:“我的这些也给你吧。”说着将自己那碗青椒推给秦思俏。 “我够了,你自己吃吧!”秦思俏又将青椒推了回去。 “我本就不爱辣椒。”杨续又推给秦思俏。 …… 宋子昭在两人三番五次相让后终于忍不住“啪”的一下放下筷子,一把抓住那碗令他头晕眼花的青椒,拉长脸道:“一碗青椒!你们至于么!秦思俏,你想吃多少吃多少,杨续他老爹每年往这儿砸的银子可够你吃一辈子、住一辈子!” “宰相大人?”秦思俏问道,“你爹他信佛?” 杨续点点头,“我爹常给善因寺捐香火钱,爱听僧人讲经,每年至少要抽空来这儿一次,因此与方丈交好。” “没想到宰相大人日理万机还能抽出空闲来这儿烧香拜佛……” 杨续并未开口,只若有所思地呷着茶,突然皱起了眉头朝茶水看了一眼,“这是新茶。” “嗯……”宋子昭一脸陶醉地闻了闻茶香,“上等的雀舌,此处竟藏有贡品!” 秦思俏一听是贡品,也倒了一杯,捧在手心看了好一会儿,又闻了闻,“我怎么没看出来,只是味道浓点罢了。”说完一杯下肚,全当解渴了。 宋子昭白了秦思俏一眼,“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今年的新茶居然在这里喝到……真是想不到。”杨续沉吟道。 “说不定是陛下赏赐给宰相大人的,你爹转手送给方丈了呗。”宋子昭意味深长地看向杨续,“到头来又用这好东西来招待你了!” 杨续摇摇头,“陛下知我爹有失眠症,向来不饮茶,不会赏赐茶叶给他。” “那一定是南康王爷送的!”秦思俏开口道:“陛下送点好茶叶给自己的胞弟,也是情理之中的!” “没错!没错!”宋子昭说着又给自己倒上了一小杯,“有芝兰之气,齿颊留香……” 杨续接着说:“清冽醇厚,回味无穷……南康王爷好慷慨,可从未听说王爷信佛啊……” “究竟从何而来,一会儿问问不就知道了!”宋子昭不以为意地说,“总之,这儿是佛门净地,不可能偷也不可能抢!” 四人用完饭喝完茶,子桑很适时地敲门进来,“四位施主,小僧来收碗筷。” “子桑小师傅,方丈现在何处?” “方丈在和几位师傅商量明日澄观师傅遗蜕火化一事。” “哦……”杨续心想,弥光法师有要事要忙,还是不要用琐事烦扰他了,“如此……我等明日再去拜会,小师傅请慢走。” “施主请早些歇息,方丈交代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子桑,小僧今夜就在法堂内。” “明白了,子桑师傅快去忙吧,有事我们自会来寻你。”杨续听闻子桑夜里要在法堂内,便知他是要给澄观师傅守灵。 “小僧告辞。” “等等!”宋子昭叫住他,“你可知这壶茶是从何而来?” 子桑愣了一下道:“这是方丈特意吩咐的,说是寺内最好的茶了。至于从何而来……小僧也不清楚。” “行了,你去吧!” …… “看来只有明天去问问方丈了,顺便再向他讨一些来!”宋子昭冲杨续挑眉道。 杨续横了宋子昭一眼,“恐怕到了明日,你连弥光法师的人影都见不着!” “为何?” “明日是澄观师傅的葬礼,一定是由方丈主持。其他寺院的僧人以及俗家施主都要登门上祭。然后起棺出丧,由丧司、维那进香,做起棺佛事,鸣钟鼓等法器送丧。主丧带领众人齐步并行至火化场所,由小师、乡人及法眷看守火化并收拢遗骨。最后,遗骨要送入舍利塔内安放,僧人的牌位进入祖堂供奉,葬礼方能结束。” “澄观师傅如此德高望重,葬礼怕是要进行一整天。”秦思俏猜测道。 苏兔忍不住开口道:“我们是来查玄铁,并非贡茶。” 杨续开口道:“明日正是好时机,去参加澄观葬礼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我们正好可以潜入铁官府上一探究竟。” “那我们何时行动?”苏兔问。 “明日一早便打听一下云州的铁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计划好了晚上行动。”杨续说完又对苏兔嘱咐道:“我知你心急,但越是到紧急关头,我们越要稳住,切不可忙中出错。” “是。”苏兔应声道。 宋子昭伸了个懒腰说:“明早我就不和你们凑热闹了,我胳膊疼得很,晚上记得叫上我就成!” ———————————— 三人见天色不早了,便各自回禅房睡下了,杨续也早早地吹了灯躺下,可不知为何总是睡不着,他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白玉,心里隐隐地有种熟悉而又不祥的预感,杨续起身重新点燃油灯,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过了片刻,终于有些倦意,便阖上眼睛睡了。到了半夜,一股阴气直冲其脑门而来,杨续猛然惊醒,眼睛一睁,室内那盏油灯却顷刻灭了。杨续对这样的事情再熟悉不过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装睡,可即使紧闭双眼依旧能看到白影不断闪过,森寒的气息直往他身上扑,有个力量一直在拉扯他,想要将他唤醒…… 与此同时,京城一座气派的府邸内。 “禀告大人……”一黑衣人跪在暗室的地上,“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使命!” “无用!”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响起。 那人身体微微发抖,“请大人责罚!” “他们人在何处?” “禀大人,逃往山林后便不见踪影。” 那位大人沉默了片刻道:“是我低估了他……” “本来已经得手,可……”地上那人头埋得更低了,“公子替那女捕快挡了一箭。” 暗室内的气氛一时降到冰点,而那黑衣人却满头大汗。 “罢了……既是误伤,不怪你。”男子沉声道。 跪着的那人终于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属下愿将功折罪!” “好……你再领几人前去,记住,不得与那护卫硬碰,务必拿到鸣冤鼓。至于那女子!我改变主意了,要活的……” “属下明白!” “路秀……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如若失败,你知道后果。” “是!”那黑衣人咬牙道,眼中闪过一道凶煞的寒光。 “下去吧。” “属下告退!”黑衣人躬身退到门外,月光下,圆月弯刀散发着凛冽的光芒…… —————————— 夜色如水,沁凉入体,恢宏华美的皇宫在月色下安静而又神秘,借着淡淡月光,那汉白玉石雕就的腾龙像是蒙上了一层金甲,似欲腾空飞去,一排排深红色的宫殿巍峨壮观,几个宫女模样的人提着宫灯往一座宫殿里走,大殿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将一切尽收眼底,沉静地俯视着点点灯火。 “大人,是密信送到了。”一个宫女跪于大殿中央,两边的长寿灯将宫女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寂静无声的大殿内有几分诡异。 没过多久,一位女官模样的人挑起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接过那密函,冷冷地低声道:“不用等了,已经睡下了……” “是,大人。”那宫女提着宫灯起身就往外退,脚下一丁点儿声音也无,自始至终没有抬起头来。 那女官悄然走入内室,里面烛火幽幽,水晶珠帘后隐约可见一人身盖锦被,侧卧于鎏金的软榻上。两名窈窕纤瘦低眉顺目的宫女分别跪坐于床头、床尾侍候着。女官将密信塞进袖口便垂首立于门帘外,一动不动,直到东方隐隐泛起鱼肚白,榻上人翻了个身,“兰琼,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寅时了。”那名女官回应到。 “哀家是老了……睡得越发少了……兰琼啊……” “臣在。” “那事可有消息了?” “回太后的话,子时来了一道密函。” “呈上来。” “遵命。” …… —————— 秦思俏一夜无梦,睡得极为舒服,早晨被善因寺的晨钟敲醒,沐浴着袅袅香烟,神清气爽,浑身有劲儿。刚收拾好出门便看见杨续站在菩提树下。 “杨续!”秦思俏笑着迎了上去,“在看什么呢?” 杨续朝向秦思俏,“我在看这树上的一窝小鸟……你睡得可好?” “好!”秦思俏说着伸手去捋杨续右手袖子,杨续浅笑着由她抓着自己右手翻来覆去地看。 “嗯……好像又往上爬了一点儿……”秦思俏蹙眉道,转而抬头看向杨续,眉间沟壑更深了,“你脸色不太好啊!” “昨夜没睡好。” “怎么了?” 杨续正欲开口,只见子桑小师傅朝他们走来,“二位施主早,可以用斋饭了。” “有劳师傅送至我屋里。” ————— “什么?”宋子昭伸出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你开玩笑呢吧!” 杨续摇摇头,“我怎会拿此事开玩笑。” “这儿可是善因寺啊!何方妖孽敢在寺庙作祟!不怕魂飞魄散呐!”宋子昭面色苍白地环顾这间禅房。 “似乎不怕……缠了我一晚……”杨续往嘴里送了口饭。 “不会是个寂寞难耐的女鬼吧 !”宋子昭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说。 杨续斜了宋子昭一眼,“不如今夜帮你问问。” “免了免了!”宋子昭连连摆手,“秦思俏,鸣冤鼓没动静吗?” 秦思俏皱起了眉头,“没有啊……会不会是什么恶鬼?” “这就奇了!”宋子昭摸摸下巴,“寺庙这种地方有鬼魂真是闻所未闻,每日听和尚的诵经念佛,也早就超度了,竟然还在此作乱!” “作乱倒谈不上,它既没有露真身,也未试图上我的身,只是阴魂不散罢了。” “嗬,还算是个有良心的鬼!”宋子昭嘲讽道。 “不如请善因寺里的僧人来做场法事。”苏兔提议道。 “不妥。”杨续摇摇头,“一来,这几日善因寺事务繁多。二来,要以何种名义做法事呢?” 秦思俏开口道:“不如我与你同住吧!”话一出口觉得不对,“我们四个待在一起,阳气盛,它不敢来的!” 杨续笑道:“犯不着躲着它,我倒有些好奇它的来历了。” “会不会……”秦思俏忍不住道出心中猜测,“是澄观师傅……”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一美人 “嘶……”宋子昭闻言抖了两抖,“很有可能啊!昨儿不是头七么!” 秦思俏忙点点头,看向杨续。 “嗯……可他为何要缠着我呢?”杨续百思不得其解。 秦思俏想了想说:“只有你能看得见他吧!” “可我总觉得那阴魂有些奇怪,既不是来伤害我的,也不是来骚扰我的,而是……有事相求……” “不可能!”宋子昭断言道,“有事相求不会去找你,肯定找咱秦捕头啊!被黄泉剑吸引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或许是我的感觉不对吧。”杨续沉声道。 秦思俏托着腮帮子说:“要是让我碰到澄观师傅的魂魄,或许就能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你不会吧!还想着撞鬼!”宋子昭几乎要跳了起来。 “澄观师傅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不会害人的,也许在人世间还有什么留恋也说不定呢!” “出家人六根清净,怎么会留恋凡尘呢!” “好了!”杨续开口道,“你们别吵了,此事暂且搁置,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办呢!” 苏兔率先起身,“我去备马。” “好……宋子昭你……” “诶哟诶哟,我胳膊疼!”宋子昭捂着肩膀直喊痛。 秦思俏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你就装吧!” “是真的!我要留在庙里休息!”宋子昭说着往榻上一趟,耍起无赖来。 杨续无奈地看了眼装死的宋子昭,“行,不过可别误了晚上的事!” 秦思俏惊讶地看向杨续,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宋子昭。 二人走到寺庙外,秦思俏忍不住问道:“宋子昭明明是装的,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分明是偷懒!” 杨续了然地开口道:“他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人。” 秦思俏一想,也对,宋子昭虽然平时不大正经,但遇到事情还从未退缩过呢,尤其是在太子太傅的这件事上,他和杨续的心情是一样的。 “那今日为何言行异常?” “他是有事情要忙。” “什么事情?为什么要骗人?连你也要瞒着?”秦思俏脑子里冒出一大串问题。 杨续耐人寻味地笑道:“自然瞒不过我,只是此事他不好意思说出来,我便不点破他了。” “他到底去干什么了!”秦思俏追问道,“你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他定是去见云州城第一美人去了!” “什么?他放着正事不做,居然是为了去看美人!”秦思俏气道,这不是明摆着玩乐去了嘛! 杨续见秦思俏发火,忙解释道:“这女子与他颇有渊源,多年前还有过婚约。” “婚约?”秦思俏着实吃了一惊,“那怎么没成?”秦思俏预备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毕竟这可是个大新闻。 “这……”杨续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苏兔牵着三匹马迎面来了,“我们先办正事,回头一定一五一十说给你。” “行!”秦思俏一口应下,心想:宋公子的花边旧事一定精彩! ———————— 三人骑马问了一路,方知云州城的铁官姓柳,家住城北,离翠螺山不远。 “方才那书生说要走二十里路!”秦思俏半信半疑地对杨续和苏兔说:“是我听错了还是那人说错了?这么走下去估计该出城了!” “你没听错,我们先向北走吧!”杨续带头往翠螺山的方向走。三人路上又问了好些人,知道的都说的确是有二十里路远。 “看来这位柳大人是把家安在冶矿场旁边了。”杨续说。 秦思俏坐在马背上只隐隐约约可见北边一座山头,攥紧了缰绳道:“这一去可要不少时候,我们该快点儿了!今天街上人多,马儿跑不起来!” “无妨。”杨续说,“到了城郊人就不多了,那时我们便可快马加鞭。” …… 三人找到柳府已接近午时。杨续牵着马上前敲了敲大门,没一会儿有个小厮前来开门,看了看三人道:“公子面生得很,敢问有何贵干?” “我等是过路的人,行到此处迷失了方向,请问翠螺山该往哪里走?”杨续故意问道。 那小厮笑着说:“听公子口音是京城来的吧!” “没错!这位小哥好耳力。” “你们这都到翠螺山脚下了,怎么就不会走了呢!”那小厮说着站出门外向北边一指,“哝!那不就是么!” 杨续挨近那人,指着翠螺山道:“可是那座形似田螺的山峰?” “正是正是,山上长满了翠松,四季常青,故名翠螺山。” “原来如此!”杨续笑道,“此去翠螺山还有几里路啊?需几个时辰?山路难走否?” 那小厮一点儿不厌烦地说:“公子您从这条道走……”说着往屋外又挪了几步。 杨续听着频频点头,那人说得起劲,苏兔站在敞开的大门口前,仔细地观察着柳府内的情况…… 与那热情的小厮聊好之后,三人驾马往回走。 “如何?”杨续看向苏兔。 “柳府不大,也没见几个奴仆丫鬟,简直轻而易举。”苏兔开口道。 杨续点点头,“我看这府邸简陋得很,小厮穿得也朴素,待人亲善有礼,想来柳大人应该是个清官。” 秦思俏回首望向柳府,“真是难得,盐官铁官哪个不是富得流油!” “还是南康王爷治下有方啊!”杨续感慨道。 “这铁官手里能有我们要的东西吗?”秦思俏问。 杨续胸有成竹地说:“铁矿的开采、冶炼都要尽数上报朝廷,事关军政,柳大人责无旁贷,何况是玄铁,所铸兵器皆要记录在册,我们只要找到卷宗即可。”秦思俏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今晚就能够知道两拨人中其中一个的身份。 三人回到善因寺时已经是申时了,寺庙里的僧人几乎都去参加澄观的葬礼了,庙宇间空荡荡的,秦思俏跳下马直奔宋子昭的禅房,她可没忘了那个大新闻!正要伸手敲门,就听身后有人叫她,“秦思俏!” 秦思俏一扭头,可不正是宋子昭,还未等她开口,宋子昭开口问:“杨续人呢?” “拴马去了!怎么了?” “呃……没什么!我找他去!”宋子昭说着就要走,看起来有要紧的事。秦思俏隐隐地感觉到可能是与那个“第一美人”有关,便跟在宋子昭身后。 “出了什么大事?你脸色不大好啊。” “哎!跟你说不清!”宋子昭大步流星。 见宋子昭没有赶她走,秦思俏便一路跟着找到了正往禅房来的苏兔和杨续。宋子昭远远地见了杨续的身影便招手道:“杨续!不好了!” 杨续愣了愣,“殿下有信了?” “哎呀!不是不是!”宋子昭烦躁不安地摇了摇头。 杨续松了口气,“那还能有什么!进屋说吧!”说着甩了甩袖子往禅房走,秦思俏和苏兔也跟着进了屋子。 “坐下慢慢说。”杨续气定神闲地开口道。 宋子昭看了看苏兔,又看了看眨巴着眼盯着他的秦思俏,对杨续说:“现在说?” “嗯,你不是急吗!”杨续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 “我……我……”宋子昭似乎碍于秦思俏,不知如何开口。 杨续看不过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你去过王府了?” “王府?”秦思俏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不是一段痴男怨女的孽缘么,怎么扯上王府了,这故事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杨续冲秦思俏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宋子昭见瞒不住了,便坦言道:“去了。” “见到郡主了?” 宋子昭摇摇头,“连门都没进去!” 杨续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宋子昭,端着瓷杯的手到了唇边却放下了,“这是何故?你不是说误会早已经解除了吗?” “是啊!我与郡主通过好几封信,言辞中郡主并未生气恼火,反而直陈联姻的诸多恶处。” “那你今日不是去登门道歉吗!为何被拒之门外。”杨续问。 宋子昭眉头紧锁,“我不好表露身份,便写了封书信,差人送进王府,可谁曾想回复却是……郡主身染恶疾,病重在榻!” “恐是托辞。”苏兔开口道。 “不……”杨续皱眉思忖片刻,“恶疾、病重……怕是真有此事!” “绝对是真的!我在王府外站了好几个时辰,发现进进出出的都是郎中,而且看他们的脸色都不大好。” “你们说的可是南康王爷的独女?她就是云州城第一美人?”秦思俏忍不住问道。 杨续点点头,“南毓郡主曾与宋子昭有过婚约,不过这家伙单方毁约,后来此事便作罢了,不过在那时可是轰动了整个京城,无人不知“小霸王”宋子昭毁了同郡主的婚事。” “哎!别提了!”宋子昭愁眉不展,“我可被我老爹在京城里撵着跑,在东宫里躲了一个多月!” 秦思俏听得目瞪口呆,这宋子昭胆子也太大了,对方堂堂郡主,配他岂不是绰绰有余,他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还敢悔婚,这岂不是不给皇家脸面么。 “南康王爷就没生气?普通女子被退婚已是颜面扫地,何况是王爷的独女!”秦思俏问道。 “面上没说什么,心里怕是恨死我了!”宋子昭一脸无奈,“我只是讨厌这种政治联姻罢了,给郡主的信上也写得一清二楚。我才不会为了我老爹的权策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就是大美人也不成!” “哎……可惜……宋大人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求来的这门万里挑一的亲事就让你三言两语毁了,还在朝堂内外沦为笑柄。”杨续嘴角一抹淡笑。 “你眼下如此担忧,可是后悔了?”秦思俏问宋子昭。 “后悔谈不上,只是……自那次悔婚之后,不知为何南毓郡主便再没有婚配。我总觉得心里不痛快,本想趁此机会登门谢罪,哪里想到她竟然患上了重病!” 秦思俏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如果当真有个万一,宋子昭也算是误了人家一生了,她真为南毓郡主可惜。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隐情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一病,此事你同我商量也无济于事。”杨续无可奈何地看向宋子昭。 宋子昭沉思片刻道:“可如果郡主就这么……这么去了,我恐怕会抱憾终生!” “那你是打算以宋子昭之名登门探病咯?” 宋子昭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可!”杨续毫不犹豫地说,“暴露行踪不说,你我可仍是戴罪之身!先不说王府欢不欢迎你,你擅离清水县就是罪加一等了,以王爷的铁面无私,想来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一道折子呈到陛下那儿,咱们可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太子殿下,你还是趁早收了这份心思吧!” “哎!”宋子昭郁闷地拍着大腿,“明明与我无关,怎么就如此愧疚难当呢!南毓郡主也是奇怪,在我之后上王府提亲的人难以计数,她总不能一个都瞧不上吧!却白白虚度韶华……” 秦思俏虽然觉得不大可能,还是猜测道:“总不会……是对你没有死心吧!” 杨续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对着宋子昭哂笑道:“就算对宋大公子动过那么一点儿心思,怕是也在我们被贬后消失殆尽了吧!” 秦思俏一想,也对,毕竟他们被贬的原因实在是荒唐无比,令人咋舌。 “你若真挂心,不如去拜拜佛、烧烧香,兴许佛祖在天有灵,被你的诚挚打动,能够让郡主痊愈。”杨续随口道。 没想到宋子昭当了真,起身道:“我这就去!”走到门口丢下一句,“天黑前回来。”好在没忘正事。要不是为了晚上行动养精蓄锐,秦思俏真想跟着去看看,她实在想象不出宋子昭烧香祈福是何等模样。 ———————— 月上梢头,秦思俏从床榻上起身,离行动的时辰还早,可善因寺离柳府实在远了些,她唯恐睡过了头耽误事,便索性点了油灯坐在案前,随手翻看一本佛经,可里面玄奥的佛理看得她直打瞌睡,脑子一片混沌。这时,秦思俏隐隐听见外边有啜泣声传来,心中犯了疑,寺中僧侣都早早入睡了,谁会在这种时候哭泣呢?秦思俏又想到杨续所说的阴魂,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细细听那呜咽声,凄凉悲伤,但又竭力克制着……秦思俏实在坐不住了,决心去外边一探究竟,她拿起佩刀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连鞋都没穿,寻着那断断续续的啜泣走了过去,还真有个人影躲在菩提树的树影里,那人缩成一团坐在树下,身子靠在树上,埋首于两膝间低声饮泣,肩膀不住地抖动,看起来十分伤心。秦思俏背对着那人,见了那人光光的脑袋和地上的影子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过去,猜想可能是哪位小僧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白天碍于清规戒律不敢表露,才会大晚上一个人偷偷来此处疏解。 “这位师傅……”秦思俏已经尽量温柔了,可还是把树下那人吓得弹了起来。 “施……施主……主!” “咦?”秦思俏定睛一看,还是个熟人,“子桑师傅,怎么是你!” “我……贫僧……”月光下子桑满是泪水的脸一片煞白,紧张兮兮地看着秦思俏,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被抓了个现行。 秦思俏见他实在窘迫难当,便安慰道:“子桑小师傅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子桑听了这话才稍稍缓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多……多谢施主……可……可千万别……别叫方丈知道。” “嗯,我不会告诉你们方丈的,不过……小师傅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如此难过?” 子桑抹了抹眼泪,恢复了一脸平静,“阿弥陀佛……”子桑双手合十,“澄观师傅素来与贫僧亲厚,今日澄观师傅火葬,贫僧心里哀痛难忍……”说着眼中又浮现出亮晶晶的泪水来。 秦思俏了然地点点头,子桑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尚未达到看透生死的境界,做不到六根清净也实属正常,此情此景,秦思俏完全能够理解。可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想起了宋子昭说过的话,便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澄观师傅这是脱离苦海,往西方极乐去了,人注定有一死,只是早晚有别,你也不要太过忧伤了。” 让秦思俏意外的是,她的话刚落音,子桑又忍不住掩面而泣,哭得比方才还要厉害些,这可让秦思俏有些慌了手脚,她向四周看了看,“嘘……小师傅,你再这么哭下去,可要把别人吵醒了。” 毕竟年岁小,正到伤心处,子桑哪里还控制得住,眼见着就要绷不住大哭起来,秦思俏没办法,只得赶紧连拉带拽地把子桑弄进了自己的禅房里,心中默念:佛祖莫怪!佛祖莫怪!弟子只是想要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 当然,秦思俏这一举动还是惊动了浅眠的杨续以及警觉的苏兔。 “这是怎么一回事?”杨续走进秦思俏的禅房,只见子桑站在屋里直抹眼泪。 “我半夜听见哭声,出门一看,是子桑师傅……”秦思俏无奈地挠了挠头。 “子桑师傅怎么了?” “是因为圆寂的澄观师傅,两人关系似乎很好。” 杨续双手负于背后看着秦思俏,眼神分明在说:你可真会给自己找事。 秦思俏吐吐舌头只当看不懂,“子桑小师傅,你就在我这儿哭吧,哭好了再出去,不用担心,我们都不会告诉方丈的。” 正在此时,宋子昭推门进来,“你们干什么呢!怎么不叫醒我啊!是不是那阴魂又出来作乱了?” 听到“阴魂”二字,子桑突然止住了哭,一双哭红的大眼盯着宋子昭。 杨续冲他使了个眼色,宋子昭环视四周,不解地问:“这是……秦思俏你欺负这位小师傅了?” 秦思俏瞪了他一眼,转而对子桑道:“你可好些了?” “阿……阿弥陀佛,多谢……谢施主,小僧……小僧告辞了。”子桑抽噎往屋外走,可走到宋子昭身旁突然停下,壮着胆子问:“施主方才……方才说的阴魂……” “哦,我是睡迷糊了乱说话,小师傅莫怪。”宋子昭本想三言两语掩盖过去,却不曾想子桑较了真。 “方丈说几位施主不是寻常人,施主是不是见到谁了?”子桑直言不讳地问道,一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紧紧盯着宋子昭。 “呃……这……”宋子昭看看杨续又看看秦思俏,“小师傅想多了……呵呵……呵呵!” 子桑垂首,双肩又开始抖动了起来,“澄观师傅怎么没有回来……他走得那么急……贫僧一直在等……呜呜呜……” 杨续叹道:“病来如山倒,子桑师傅不要难过了,葬礼已经结束,澄观师傅一定是了无牵挂,转世投胎去了。” 子桑闻言不停地摇着头,“澄观师傅他……他是没法转世投胎的……他是自尽而亡……” 此话一出,四人俱是一惊,联想到杨续昨夜种种,震悚不已。杨续最先缓过神来,沉静地开口道:“子桑师傅,你这话是从何而来,弥光法师可是说了,澄观师傅是突发急症而死。” “不!是我最先发现澄观师傅……服了夹竹桃!”子桑激动地开口道,“方丈为保全师傅名声,才会隐瞒此事。” “会不会是误食毒草?”秦思俏问。 “不,澄观师傅医术精湛,怎么会误食!早在他圆寂前几天,就有些异样,贫僧却没有能阻止他……澄观师傅待我那么好……呜……” “澄观师傅是得道高僧……又有什么看不透的呢……”秦思俏皱起了眉头。 “定是因为城中的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秦思俏正欲细问,杨续轻咳两声打断了她。 “子桑小师傅。”杨续开解道,“如果澄观师傅当真留在人间,知道你心中挂念,一定会托梦与你的,你何不早些睡下,有什么我等能帮上忙的,明日再商量,如何?” 子桑感激地点了点头,“的确!施主说的是……多谢各位施主,贫僧告辞了……” “慢走。” …… “天哪!这叫什么事啊!”宋子昭抚着额头道。 “昨夜那个阴魂是澄观无疑了!不过他找你做什么?”秦思俏问向杨续。 杨续沉吟道:“我也想不到……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误了时辰,快走吧!” 四人暂且放下满腹疑云往柳府赶去…… 柳府地处偏僻,虽然路上要费些功夫,但也有好处,那就是人少。四人在几里路外拴好了马步行来到柳府大门前,这柳大人也是够节省的,大门上只悬了一个破旧的灯笼。 “你们没弄错吧!一郡铁官也不小了,朝廷的俸禄都用在哪儿了?”宋子昭难以置信地问道。 “就是这儿了,也没打听到柳大人在别处还有什么宅邸,听说他还是个鳏夫,只有一个八岁大的儿子。”杨续开口道。 “清官啊清官!”宋子昭赞道,“待我们回京一定要禀明太子,这样的人不提拔就太可惜了!” 二人说话这点功夫,苏兔已轻松跃至柳府内,从里边把柳府大门打开迎三人进去,四人站在空荡荡的前庭里,如若无人之境。 秦思俏心想:好歹也养条看门狗啊,这位柳大人还真是心宽,一个守夜的下人也没有……这般“精兵简政”,和清水县衙门有的一拼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身份 四人顺利地找到了书房所在,大门也未落锁,进去后,苏兔点了个火折子,四人借着光在书架上翻找起来,可翻来覆去全是些与冶矿开采、锻造兵器有关的典籍文书,并没有发现与玄铁相关的只字片语。 秦思俏小声道:“会不会藏在其他地方了?” 杨续思忖片刻,“这里就这么点大,再仔细找找吧!” …… “找到了!”宋子昭手上拿了本略显陈旧的卷册。四人赶紧凑在一起展开来细细查看。上边一五一十详细地记载了何年何月出产铁矿数目、去向、冶炼情况、生铁数量、熟铁数量、锻造情况等等等等。 杨续摇摇头道,“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看来……玄铁的开采锻造并未与普通铁矿记录在一起。” “怕是牵扯到军政要事,封藏在什么机要之地。”宋子昭说。 “那可如何是好?”秦思俏心凉了半截,“若是涉及到朝廷军事机密,那可就难找了。” “不会的!”杨续十拿九稳地说,“云州虽盛产玄铁,却也远远不够铸造将士御敌的兵器,无法量产,大部分上缴国库保存,以备不时之需,一小部分赏赐给了有功之臣。我的玄铁扇就是由陛下赏赐给太子的玄铁锻造而成。而玄铁的锻造技术唯有云州城和京城军器监保有。” 秦思俏点点头,“明白了,也就是说那把圆月弯刀要么出自军器监,要么出自云州城!” 苏兔突然出声道:“不可能出自军器监。” “为何?”秦思俏问道。 苏兔看了看杨续,见他无意开口,便同秦思俏解释道:“出自军器监的兵器皆有铸印,怎敢用于暗杀。” 秦思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么圆月弯刀十有八九出自云州城了!” “唉……”宋子昭放下手里几本旧书叹气道:“只怕并未记录在册,那我们可就白忙活了!” 杨续一边仔细搜寻,一边回应道:“放心吧,历任铁官还没有敢怠慢此事的!” “这些都是五六年前的卷宗,为何不见近两年的?”秦思俏不甘心地继续翻找。 “近两年的想必还存放于甲弩坊,那圆月弯刀用了有些年头了,并非新器。”杨续说。 “不如我去甲弩坊找找吧!”宋子昭提议道。 “我也去!”苏兔说。 杨续皱眉道:“应该不会在那儿……就算有,也要从长计议,甲弩坊可不像这个小宅子,能让你我来去自如。” 四人又翻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宋子昭泄气地说:“肯定没放在这儿!这私宅内毫无守备,不堪一击,若是不小心被人偷盗抑或是走水烧了,那这柳大人就算不掉脑袋也仕途尽毁了!他不会如此冒失!” 杨续不认同,“正是因为举足轻重,我才料定卷宗一定在柳大人眼皮子底下!” 秦思俏闻言开口道:”既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我们为何不去他屋内搜搜?“ ”那柳大人还能抱着它睡觉不成!“宋子昭说着打了个呵欠,看似已有些不耐烦了。 ”卧房……倒也不是全无可能。“杨续抬头望向窗外,”天快亮了,今日暂且先回去吧!“ 四人将书房收拾好,恢复原状,便悄悄地往外走。他们特意从卧房外经过,准备为下次打探情况。可没想到刚一走到卧房门口,里边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好在几人反应都快,瞬间伏低了身子隐于墙根。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有人出门,也没见里边的人灭灯,眼见着天就要亮了,他们再不走就有被发现的危险,只好互相打了眼色,敛声息语地慢慢往宅子围墙边绕。这宅子围墙不高,四人轻轻一跃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墙头,翻墙而出。秦思俏落在最后,正欲往外跳时回头瞅了一眼,刚好透过大开的卧房后窗看见了里边正伏案苦读的柳大人,柳大人背对着秦思俏这边,桌上一盏油灯、一方砚台、几摞卷宗,只可惜看不见上面都写了什么。 ”秦思俏,你磨蹭什么呢?“下面等着的宋子昭小声唤道,”快下来啊!“ 秦思俏仍想多看两眼,却被突然响起的哭叫声吓得赶紧从墙头翻了下来。 “嘘……”秦思俏冲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贴着墙听起里边的动静来…… 毕竟隔着一堵墙,听不太真切,只知道大约是柳大人的小儿子哭闹,然后便听到开门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还可听见有人在说话。秦思俏心里想着那案上的几分卷宗,便对杨续他们小声道:“你们等等,我再上去看看。”未等三人反应她已跳上墙头。 秦思俏谨小慎微地抬起头望向灯光处,却不见了柳大人的身影,而对面一间屋子却有灯光点亮,几道人影投在窗上,看来是老妈子哄不住小少爷,柳大人亲自去了。 秦思俏见院子里没有人,不知哪儿来的胆子纵身一跃,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潜入了柳大人的卧房。秦思俏顾不上跳突突的胸口,赶紧闪身至案前,蹲在案下伸出一只手在上面摸索着,借着灯火细细看上面的文字,翻了好几卷都不是她要的,伸手摸上了一份摊开着放置的卷宗,想来是柳大人正翻阅的那一份。 秦思俏拿到手上一看,这并非什么卷宗,而是一本线装的蓝皮书,外表与普通书籍并无二致,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工整地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些地方还有圈红标注。再仔细辨认里面的内容,看了几页,秦思俏大喜过望,正是玄铁卷宗!秦思俏后悔没拉上杨续一起,这厚厚一本她压根不知道从何找起,只得找到两年前的记录,然后往前找,秦思俏蹲在地上翻了十几页,“宝灵郡御史赵公台……羽鳞蛇矛……重十两……御赐二十斤……三斤虎头斧……余五斤五两……墨郡宣抚使李文若……重二十两……圆月弯刀……” 圆月弯刀!秦思俏险些叫出声来,她赶紧捂上嘴巴,竖起耳朵听了听,孩子的哭声已经渐渐低了,秦思俏担心柳大人很快就会返回,赶紧用手指着纸上的小字低头看……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第三遍…… …… 杨续三人不知秦思俏有什么打算,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好在外面候着,苏兔已经牵来了马匹,准备随时上马逃走。眼看着天已经蒙蒙亮,三人都已有几分焦急,杨续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进去看看。” 刚迈出脚,秦思俏就出现在墙头,人刚落地,杨续就拉着脸道:“你叫我事事与你商量,可你却擅作主张,叫我们在这儿不知所措!” “机不可失,我一时着急忘了和你们招呼一声,是我不好,抱歉!”秦思俏认错态度十分诚恳。 “你究竟去干什么了?落下什么东西了?”宋子昭见杨续脸色不好,便开口问道。秦思俏看向杨续,“我……我找着卷宗了……” “什么!”宋子昭惊道,“你在哪儿找着的?是谁!”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苏兔提醒道。 秦思俏连忙点头,“回善因寺我再同你们详说。”她正好也没想好要怎样开口,她此刻甚至希望自己没有折回去找那什么破卷宗…… 四人一路策马扬鞭,到善因寺时天已破晓,善因寺大殿金顶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钟声回荡在寺庙内,一片安静祥和。 “快说说吧!”宋子昭前脚走进秦思俏的禅房,后脚就开口问道。 秦思俏待所有人坐定,将她折回去的原因以及如何找到卷宗的经过说了个大概。 “你查到了?”宋子昭激动地从蒲团上直起身子。 秦思俏有些为难地看向杨续,杨续却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快说啊!到底是谁!哪个胆大包天的欺负到小爷头上了!看小爷我不去挖了他家祖坟!”宋子昭催促道。 “是……是……上面说……”秦思俏语无伦次地说,“油灯不够亮……我看了三遍……” “你不会跟我说你没看清吧!还是忘了?” 秦思俏无奈地开口道:“上书……圆月弯刀……为云州甲弩坊耗时三月所铸……其利断金、削铁如泥……” “停!”宋子昭打断道:“圆月弯刀造来何用?为何人所有?” 秦思俏深深地看向杨续,咬咬牙道:“定远将军杨晖退敌有功,上赐予玄铁十斤,将军辞而不受,只取其二十两,余下尽数上缴国库……”秦思俏说到此处已经不敢看杨续的眼睛,宋子昭也敢再追问下去,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杨续看了看垂首不语的三人,“那二十两玄铁在云州城锻造出了一把利器——圆月弯刀,为大将军杨晖所有。”语气平平、神色淡然。 秦思俏看向杨续,期期艾艾地问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曲折,圆月弯刀或许早已流落至他人之手……” “对啊!肯定是这样!”宋子昭附和道:“杨将军常年戍边,对京城的事情知之甚少,怎么可能是他呢!”说完干笑了两声。 杨续点了点头,“的确不是他!” “诶?”秦思俏不解地看向杨续。 “兄长一片忠肝义胆,自小便有报国之志,难得一颗赤子之心,全扑在了保家卫国上,黄泉剑、鸣冤鼓……于他来说不过尘埃罢了。”杨续说到此处扯了扯嘴角,却并无笑意,“他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于世吧!”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杨续这口气分明是知道了那个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秦思俏听说不是杨续亲兄弟干的,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那依你所见,是何人所为?” 杨续与秦思俏四目相对,秦思俏只觉得冰寒刺骨,立马意识到,杨续即将说出口的那个名字会惹来他们更大的震动……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佛门净地 “是当朝宰相杨延,杨大人。”坚定的语气让人无法生疑。 此时,恰好一声梵钟敲响,秦思俏遍体冰寒,看着杨续平淡如水的面容,一阵心痛张牙舞爪地袭来。至亲之人居然就是背后紧紧相逼之人……秦思俏怎么也想不通,舐犊之情乃是人之天性,哪怕杨续自小不在身边,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血浓于水,也不至于刀剑相向吧…… “杨续……你怎么就能断定是宰相大人所为呢?”宋子昭开口问道,双手握拳置于大腿上,表情十分凝重。 杨续沉默了好一会儿,“父亲政敌众多,兄长能在边疆拥重兵多年而不受猜忌、攻讦,全在于他进退有度,陛下赏赐玄铁他自然要表现出惶恐之心,不可能照单全收。以他的一贯做法应该全部上缴国库以示忠心。但他知道父亲喜爱收藏稀有的玩意儿,又一向有孝心,想来……留下二十两打造利刃不过是为了博父亲开心罢了……”父亲这个词从杨续口中说出还真有些是讽刺。 “这也全是你的猜测啊!”宋子昭似乎不大能够接受这个结果,毕竟他片刻前还在想着要如何刨杨续家祖坟呢。 “不会有错,陛下的赏赐,兄长他岂敢随意处置,一定是送给父亲了,况且……我本就有所怀疑。” “你一直怀疑你爹?”宋子昭不可置信地看着杨续,“什么时候开始的?” “自师傅失踪起。” 宋子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从未听你提起。” 杨续解释道:“原以为二人只是政见不合罢了,待长大了,明事理后,便一直觉得当年父亲送我拜师是别有用心的。” “我听说是师傅先看中的你啊!”宋子昭说。 杨续点点头,“但每次回到宰相府,父亲总要单独向我问话,关于师傅的事情我若说不上来,他便面露不悦……后来我就同宰相府渐渐疏远了,父亲明白我不能为他所用,也不再旁敲侧击。” 宋子昭沉吟道:“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多了,杨大人不过是想知道你在太傅府过得好不好。” 杨续摇摇头,“师傅失踪后,我去找过他,求他帮我找到师傅,报答多年的教育之恩,可高高在上的杨相却丢了一句话给我。” “什么话?”宋子昭问。 “报恩的是你,为何要来找我?” …… 秦思俏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司马仁希替政敌养大了儿子,还教导得如此优秀,他却说出这样薄情寡义的话来,实在是令人生恨。 “哼……”宋子昭面上挂着不屑,“我爹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想着他的高官厚禄!” 秦思俏坐直了身子看向杨续,“杨大人的目的何在呢?”屡次陷杨续于险境,失去儿子也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想要黄泉剑……和鸣冤鼓。”杨续一双星眸幽暗深沉,仿佛将一切黑暗全部吸收了进去。 “杨大人要这东西有何用?”秦思俏追问道。这两样东西对普通人毫无用处,总不会是想抢去收藏的吧。 杨续突然冷笑一声,“师傅在他手上就大大不同了。” “你说杨相掳走了师傅?”宋子昭惊呼。 杨续低头沉思道:“目前尚不清楚另一拨人是何身份,我也不敢断言。” 苏兔插嘴道:“杨相的人看似只想要鸣冤鼓和黄泉剑,并不想取我等性命,而另一拨则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苏兔。”杨续看向她。 “是。” “此事你暂且压下不要告知太子,容我亲自向他禀明,可否?” 苏兔低头沉思片刻,点头道:“是。” 杨续又开口嘱咐三人说:“手持圆月弯刀想必是父亲亲信,武功不会比你我低,如果师傅不在他手上,他尚且留我有用,如果师傅在他手上,很可能对我们痛下杀手!再遇此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怎么会!杨大人怎么会……!” 杨续打断秦思俏正色道:“历朝历代父子相残争权夺利的事并不鲜见,师傅心里一定藏了个秘密,关系重大的秘密……” “也只有等着太子殿下的消息了,希望能弄清楚当年皇宫里那一桩密事。”宋子昭面露忧虑。 “下一步怎么办?”苏兔问。 “进京!拜见宰相大人!”杨续不假思索道。既然查到了杨相的头上,自然是要继续往下查的。 —————————— 杨续回到自己的禅房,刚坐下,就听见敲门声。 “谁?” “是我……”秦思俏的声音飘进屋内。 杨续拉了拉身上的袍子,道:“进来吧!” 秦思俏轻轻地关上门走到杨续面前,眼睛盯着脚面,垂首不语。 “怎么不说话?”杨续面无表情地问、 秦思俏瞅了杨续一眼,见他正襟危坐,还板着张脸,心又往下沉了沉,一肚子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她其实就是想来看看他、陪陪他……她怕他一人待着难过,被自己的父亲算计,她恐怕这一辈子也无法感同身受,但是她想在他身边,多少给他一点安慰,让他知道世上有人珍视他、关心他…… “你不说那我来说,你可知错?”杨续开口道。 秦思俏尤为乖巧地点点头,继而反应过来,抬头道:“什么?我犯了什么错?” “你说呢!”杨续声音提高了好几度。 秦思俏仔细揣摩杨续的表情,试探道:“可是……我私自行动一事?” “哼……”杨续冷哼了一声掏出袖中折扇。 秦思俏暗道不好,这是要跟她算账的架势,“这事情是我的过错,但我已经好好认错了,还不成吗?” “当然不成!”杨续把玩着折扇冷冷地说。 “那怎么办呐……”秦思俏求饶似的开口。放在平时她可要据理力争,不过今日还是服个软,乖乖听话…… “你这急躁的性子……早晚要吃亏……”杨续无奈地摇摇头,“做事切不可冲动,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谨记凡事三思而后行,总这样不计后果……”杨续话说到一半,秦思俏突然走过去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子,下巴放杨续右肩上,嘴里含糊不地说着:“知道……明白……清楚……” 杨续愣了一下抓住秦思俏肩膀想要把她拉开,折扇一下子掉落在脚边,“你别想蒙混过关,嘴上说说可不行,得好好给我记在脑子里。” 秦思俏听了这话圈得更紧了,“遵命,遵命!杨大人……”死乞白赖地勾着杨续的脖子。不放手!放手了免不了又是一通训。 杨续见她越缠越紧,最终还是缴械投降了,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可以松手了吧……”心想:秦思俏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连撒娇都会了,还真是考验他的定力,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对付秦思俏这一招……目前看来,自己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经她这么一闹,刚才还沉甸甸的身子竟变得轻飘飘的,秦思俏身上香香软软的味道仿若醇香的美酒……杨续不停告诫自己,这里是佛门净地!这里是佛门净地!心里这么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放到秦思俏头上揉了揉。 正在此时,有人在外边叩响了房门,两人这才分开来。 “谁啊?”杨续问。 外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贫僧给施主送斋饭来了。”是子桑的声音。 杨续看了秦思俏一眼,开口道:“请进。” 子桑推门而入,见屋里两个人稍微愣了一下,“阿弥陀佛,施主可以用膳了。”说着将盘子放在案上,是四个人的份。 “有劳子桑师傅。”秦思俏看向子桑,见他两只眼睛像桃子似的又红又肿,想起昨夜的事情,想要开口询问,却听杨续出言道:“请替我谢过弥光法师的茶!”只见杨续打开茶壶的盖子,禅房内顿时满室茶香,那上等的雀舌,弥光法师竟然又送了一壶来。 “阿弥陀佛。”子桑双手合十,“贫僧替施主问过方丈,这茶是南康王爷赏赐给澄观师傅的,澄观师傅又赠予方丈。” “哦?南康王爷真是慷慨,不知澄观师傅立了什么大功?”杨续意味深长地说。 子桑想了想开口道:“算不上什么大功,只是郡主从小患有咳喘,都是澄观师傅给看的病,拿的方子,王爷时常赏赐东西给澄观师傅。”子桑说到澄观语气平和,脸上表情十分淡定,仿佛秦思俏他们昨夜见到的人并不是他。 杨续颔首道:“原来如此……” “施主若是没有吩咐,贫僧先告辞了。” “子桑师傅慢走。” …… “没想到这位澄观师傅和王府也有关系!”秦思俏惊讶地说,“难道是因为澄观离世,没有人给郡主医治才重病不起了吗?” 杨续到了一杯茶,放在唇边闻了闻,“郡主千金之躯,又是南康王爷的心头肉,澄观师傅医术再好,也比不上那么多太医啊。” “那可就奇怪了,郡主的咳喘竟然由一位僧人医治……” “哎……”鲜爽的茶水顺着舌尖滑进喉咙,杨续微微叹息,表情却享受得很,“喝了澄观师傅的茶,怕是要管上这份闲事了……” “真的?”秦思俏盯着杨续,“你要帮子桑小师傅?” “是帮澄观师傅……”杨续纠正道,“你快去叫苏兔和宋子昭来吧,我们四人也好商量。” “好!我这就去!”秦思俏跑得比兔子还快。 澄观师傅为何自尽,子桑口中的流言蜚语是什么,澄观和王府的联系……她有太多问题想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流言 “听说有茶喝了?”宋子昭兴致勃勃地走进了禅房,看似心情不错,已经将宰相大人的事情抛诸脑后了。苏兔和秦思俏跟在后边进了屋子。 杨续拦住宋子昭伸过来的手,“慢着……” “我不怕烫。”杨续说着自顾自地倒上一杯,“……好茶堪比美酒啊!” “这茶可不是随便喝的。” “为何?”宋子昭不明就里地问,“难不成还要收银子?” “银子倒是不用,只是……你可知喝的是谁家的茶?” 宋子昭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弥光法师么!”说完已经一口下肚。 “非也,非也……”杨续用扇柄敲打着案面,“是澄观师傅留下的。” “澄观?”宋子昭皱眉,看看杨续又看看秦思俏。 秦思俏连连点头,便将子桑所言告知了苏兔和宋子昭。 宋子昭闻言放下茶杯,“澄观师傅竟与王府也有联系?” “或许与郡主的重症也有关联……”杨续不经意地说道。 宋子昭眯着眼看向杨续,“你是想让我去查澄观真正的死因吧!”多少次掉进杨续挖的坑里,还好这次反应快。 “不错,上等的雀舌、新进的贡品……岂是白喝的?” “澄观找上的是你,可不是我。” “找我不济可不是就得去找你么!谁让你喝得最多!” 宋子昭看了眼茶壶,“哼!找我也没辙,我又没开天眼,我瞧不见他!” 杨续展开折扇,淡淡地说:“连寺庙都拿不住他,澄观的魂魄可不一般呐……” 宋子昭瞪着杨续,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的要管闲事?” 杨续笑了笑,“管定了。” 宋子昭看看苏兔和秦思俏,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本来查出杨相的事情已经够他烦恼的了,再加上郡主病入膏肓,让他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秦思俏见他犹豫不决,劝道:“兴许能借此案打听到郡主的消息呢!” 宋子昭揉了揉太阳穴,“哎……你们都决定了,哪儿还有我说话的份!”这话便算是应下了,秦思俏乐得咧开了嘴。 “那需要本大爷干什么啊?”宋子昭跷起个二郎腿毫无顾忌地品起茶来。 杨续挑了挑眉,“自然是去打听与之相关的‘流言蜚语’,越多越好!”打探消息的活儿交给宋子昭是最叫人放心的。 “这些问一问子桑小师傅不就知道了!”宋子昭不解地看着杨续。 “子桑自然要问,只是他对澄观极为敬慕,说出的话难免有失偏颇,偏听则暗!” “那你们做什么?”一听到又要东奔西走,宋子昭就一个头两个大,满脸的不情愿。 “我们三个自然是在庙里找线索,等到日落再去郊外的山林走一趟。” “山林?大晚上去那儿做什么?太危险了!”玉衡山上死里逃生的惨状依旧历历在目。 “在善因寺里,黄泉剑的阴邪之气完全被压制,如同废铁,我想找个阴气盛的地方,或许能够召唤出澄观的冤魂来……或许……你想和我去山林?” 宋子昭 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对杨续这个提议很不满意。 “我们只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真相不行吗?”秦思俏既想帮助澄观,又不想杨续再用禁术。 杨续明白秦思俏为他担忧,安慰地笑了笑,“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秦思俏看向宋子昭,宋子昭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只得认命地说:“我去!我去!等我把这案子给破了,你们都不用忙活了!”宋子昭说完扒拉了几口斋饭就脚下生风地忙活去了。 秦思俏他们自然也没闲着,在寺庙里“闲逛”了一天才回到禅房歇着。他们和寺中所有十岁以上八十以下的和尚都打了个照面、寒暄了几句。说来寺庙也是个奇特的地方,就连苏兔这样气质独特的也无一人对其侧目,似乎所有人都践行着众生平等、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佛教义理,对他们有问必答。然而一天下来却没有太多收获,关于澄观师傅,所有人都说得差不多。二十几年前,他出生没多久便被遗弃在善因寺大门口,自小由弥光法师抚养长大,在善因寺中威望很高,在百姓间也极受推崇,常行布施,穷人们也常请他瞧病、做法事……他皆有求必应、分文不取,为人性情高洁,心无杂念,不事权贵,一心向佛。澄观通达佛理,讲经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可以说是佛门中一个不可多得的奇才……若说打探的消息中有什么新鲜的,那就要数澄观与王府多年的交情了。郡主打小常犯咳喘,善因寺中有一位出家的郎中,治疗咳喘有几个祖传的方子,对郡主颇有效用,遂常常出入王府,澄观年幼时便跟随那位师傅学习医术,那师傅见他聪慧过人,有意将医术传授与他,因此每回出诊,都要带上他,他与郡主一般年岁,自小相识,后来那位师傅离世,就由澄观接下了这担子…… “问来问去就这些。”秦思俏有些郁闷地坐在榻上敲打着自己的双腿。一旁的杨续递上一杯清水,坐下道:“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我们知道澄观与王府关系匪浅。” “可其中并无不妥之处。”倚靠在门边的苏兔开口道。 “今日怎么一直不见子桑小师傅。”秦思俏疑惑道,“苏兔,你可找着他了?” 苏兔摇摇头,善因寺里能进的不能进的地方都查看了一遍,连其他僧人也都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不急,等他送斋饭来就是了。”杨续说。 秦思俏抬眼望向窗外,落日西斜,已经酉时了,“宋子昭怎么还没有消息呢!不会又去王府了吧……” “我去找他!”苏兔说着就要去开门,却听门外传来宋子昭的声音。 “别找了!我回来了!”宋子昭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后边还跟了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子桑小师傅。 秦思俏见子桑低着头神色紧张,问向宋子昭,“你们在哪儿碰上的?我们今日找了子桑师傅一整天。” 宋子昭关好门,看了一眼子桑,“你们想不到的,我是在王府前遇到的子桑小师傅。” “贫僧……贫僧是去化缘了!”子桑红着脸道。 秦思俏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位小师傅怕是头一次撒谎,没什么经验。 “善因寺还缺食少穿吗?”杨续一语道破。 子桑六神无主地盯着地面,反复摩挲着手中的念珠,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子桑师傅究竟为何要去王府化缘呢?”杨续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子桑忐忑不安地念叨着,可佛祖也帮不了这位虔诚的弟子。 “小师傅不愿说,我们便不问了……”杨续和善地说道,“只是澄观师傅的事情我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应和子桑师傅说实话。” 子桑听到澄观二字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在禅房中的确见到了一缕幽魂,不过那人是谁,我却不知道。”杨续实话实说。 子桑瞬间热泪盈眶,“一定是澄观师傅回来了!一定是!澄观师傅他舍不得寺内弟子!” “既然不舍,为何轻生?”杨续问。 子桑蹙眉道:“人言可畏!” “我在城里转悠了一大圈儿!并没打听到关于澄观师傅的流言。”宋子昭开口道。 “不!此事还未传至街头巷尾。”子桑激动地说。 宋子昭抚额长叹,苦着脸道:“小师傅啊……你可害苦我了,只有几人知道,怎能称得上流言呢!” “怎么不算!”子桑高声道,小脸涨得通红,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寺庙中和王府中那么多人都知道了,还有人找上门来侮辱澄观师傅!师傅那样一个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人,平白无故被泼了一身脏水!害得澄观师傅他只能一死以证清白。”子桑说到此处声音都在颤抖。 “这流言到底是什么?”杨续问道。既牵扯到王府,还让一位高僧走投无路,实在令人费解。 让四人差点背过气去的是,子桑居然摇摇头,一脸严肃地说“我也不太清楚……” 宋子昭忍下想揍他的冲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和出家人动粗,“我说……子桑师傅是在逗我们玩儿吗?” “当然不是!我虽不知道其中详情,但我知道与一人有关!”子桑信誓旦旦地开口道。 “谁?”宋子昭心想:你要是再敢给我冒出个不着边际的词儿来,看我不替佛祖教训你! “南毓郡主!” “谁?”宋子昭掏掏耳朵,“你再说一遍!” “南康王爷的独女,南毓郡主!”子桑盯着宋子昭一字一句道。 宋子昭还未反应过来,杨续眼眸微动,起身开口道:“原来如此,所以今日你才在王府前转悠!为的是见到郡主!” “不对!”子桑摇了摇头,“郡主卧病,怎能与我相见!我是为了见郡主的贴身丫头,她叫小桃子!” 杨续思忖道:“看来小桃子知道些内情。” 子桑狠狠地点了点头,“她一直服侍郡主,事发后,寺庙里知道此事的师兄弟都被方丈遣到外省寺院参学,王府里知情的人也莫名其妙都走光了,只留下了小桃子照顾生病的郡主。” “那你怎么没被方丈给遣走呢!”宋子昭没好气地说。 子桑眼神躲躲闪闪地说:“我那晚躲在屋顶偷看……方丈和师兄弟不知道……” 杨续闻言也是对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不出来这老实巴交的孩子原来这么顽皮,“那晚,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子桑犹犹豫豫地看着四人。 “你快说吧!我们可以当着佛祖的面发誓绝对不告诉任何人!”秦思俏着急地伸出三根手指来。 子桑也不怀疑秦思俏的话,“我看到郡主倒在澄观师傅禅房前……还……还穿着一身大红喜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蜚语 宋子昭听了就要撸袖子,“你说书呢!” 子桑理直气壮地冲宋子昭吼道:“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杨续冲宋子昭摆摆手,对子桑说:“这可奇了,郡主无故为何要穿嫁衣,又为何会倒在澄观房门前……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我当时见了也以为是做梦,还掐了自己一把。”子桑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记得那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我一整晚没合眼,待狂风骤雨过后,见月光如洗,便一时贪玩爬上禅房顶上看月亮,我估摸着大约是第二日丑时了……结果就看见一人穿着大红嫁衣倚靠在澄观师傅禅房外,有气无力的……吓了我一跳!” “哼!你根本就是在撒谎!”宋子昭不屑地横了子桑一眼,“先别说你认不认得郡主,就是知道郡主长什么样,大晚上的,你离得那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一派胡言!” 杨续皱起眉头阻止宋子昭继续说下去,子桑却不以为意地说:“善因寺谁没见过郡主啊!郡主身子好的时候,可是三天两头来庙里烧香拜佛、求签问卜,身旁总跟着小桃子。施主说看不清那倒是真的,可澄观师傅看得清啊!他大概是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出了禅房,我见他惊慌地喊着‘郡主!郡主!’然后将她扶进了禅房中。” “之后呢?”秦思俏问。 “之后没多久,有几位施主将不省人事的郡主带走了,应该是王府的人……此事还惊动了方丈和几位年长的师兄,他们当时也在场,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方丈!我不怕方丈责怪我!” “我们自然信你,子桑师傅没有理由说谎,只是事情太离奇!”杨续此刻也丝毫理不出头绪来。 “我……贫僧只知道这么多了,事情发生后澄观师傅心情一直很不好……郡主的婚事也差点黄了,还病成那样!” “婚事!”、“婚事!”秦思俏和宋子昭不约而同地开口。 子桑点了点头,“本来那日是郡主大喜的日子,郡主穿着嫁衣不奇怪,奇怪的是怎么天没亮跑到善因寺找澄观师傅来了……” “郡主成亲这么大的事情我们怎么不知道!”宋子昭来回踱着步子,不住地摇着头,子桑说的话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事情弄得越来越复杂了。 杨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郡主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成亲是大事情,上表朝廷加上繁琐的六礼,少说也要三个月,早该传得举国皆知了。可怎么一点消息也无……” “贫僧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子桑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 “你且说来听听。” “王爷是有意瞒着郡主,逼着郡主成亲的!”子桑小声道。 “逼着?”秦思俏问,“郡主不是王爷独女吗?王爷怎么忍心这样做?” “施主有所不知,郡主年逾二十,一直未嫁,据说是因为京城里一位俊美无双的公子,郡主非他不嫁!可那位公子获了罪,王爷没办法,只得出此下策!贫僧猜想郡主或许是逃婚到善因寺的!” 三人皆偏着头看向宋子昭,宋子昭瞪着子桑,“子虚乌有!以讹传讹!” “子桑小师傅,王爷要让郡主嫁给什么人?”秦思俏好奇地问。 “据说是郡主表亲,孟校尉。” “可是孟乾?”宋子昭问。 子桑点点头。 “此人我有所耳闻,年轻有为,祖上四世三公,文臣武将辈出。”宋子昭沉吟道,“对了!你方才说婚事差点儿黄了,差点儿是何意?” “对啊!后来不知怎么的,郡主又答应了这门婚事,王爷嫁女心切,日子就定在七八日前……就是澄观师傅圆寂的后一日,郡主此前一两个月身体都不太好,成亲那日直接一病不起了。” 杨续摆弄着手中的折扇,“依我看,那些个流言怕是关于澄观师傅和郡主的风月轶事,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时间久了也不会有人记得,澄观师傅为了这事轻生可真是不值。” ”令贫僧生疑的是,那些闲言碎语最盛时,澄观师傅也只不过心中烦忧,常独自一人在禅堂里坐上一整天,后来流言平息,他却反而……“子桑乞求地看向杨续,”施主,这其中一定有隐情,否则澄观师傅也不会抛下寺中师兄弟、抛下贫苦的百姓、背弃佛祖一走了之,也更不会在圆寂后仍游荡于善因寺中,澄观师傅定是有余愿未了,请施主务必要帮帮贫僧,贫僧此生都会为各位施主诵经祷告!“ 杨续还没开口,宋子昭倒是先答应道:”你放心吧!这个忙我们一定会帮的!“ 子桑大喜,连连鞠躬,”阿弥陀都,阿弥陀佛……“ ”小师傅今日暂且先回去吧,我们有消息了自然会告知你,只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可不要透露给任何人!”杨续嘱咐道。 子桑想了想,很机灵地答道:“此事除了你我之外,只有佛祖知晓!” 好不容易劝走了感激涕零的子桑,天都要黑了,斋饭估计也吃不上了,秦思俏、杨续、苏兔商量着晚上的事,没想到宋子昭却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咦?你不是讨厌见到鬼魂么!”秦思俏不解地问。 “讨厌归讨厌,澄观的死与郡主的病显然有牵连,我不能袖手旁观。” “哼!”苏兔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苏护卫有何高见啊?”宋子昭挑眉看向苏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苏兔斜了宋子昭一眼,“这时候想起负责任来了。” 宋子昭拉着脸,语气不悦,“当初拒婚是对郡主负责,也是对我自己负责,别说一个你了,就是十个你也说不动我,如今再让我做一次决定,也是如此!” …… “我去牵马。”苏兔面无表情地走出禅房,宋子昭一言不发地跟着出去了。 秦思俏紧张兮兮地问杨续,“他们两不会又打起来吧!”看气氛着实不妙。 杨续苦笑道:“放心吧,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什么呀!快说来听听!” 杨续手执折扇“啪”一下敲了秦思俏一个猝不及防,秦思俏愣愣地捂着额头,半是委屈半是生气地说:“你打我做什么!” 杨续眼角带笑,“我这是提醒你!知道的太多会引来祸患!” 秦思俏瞪着杨续,气鼓鼓地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别恼了,我告诉你就是!” 秦思俏点点头,心想:这还差不多! “太子曾劝说宋大公子结了这门亲事,王爷对太子而言是难得的势力,对其稳固东宫地位大有裨益。可你也知道他的脾气,说什么也不答应,太子就让我和苏兔当了回说客,他还因此闹了好几天情绪。” 秦思俏纳闷道:“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到了他那儿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若换作是我,也一样。”杨续开口道。 秦思俏不解地看向杨续,“为何?” 杨续却浅笑不语,一双星眸含情凝望着秦思俏,一切尽在不言中。秦思俏被他看得两颊滚烫,心跳难平,只得佯作不懂,“快……走吧,别叫他们久等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一道甜蜜的弧线。 —————— 四人骑马走了一个时辰,找到一个野湖,四下无人,正是好地方。四人趁着夜色在湖边半人多高的蒿草中穿行,找到最为阴幽之处,却迟迟等不来鸣冤鼓敲响。 “我说,你那个鸣冤鼓不会不灵了吧!”宋子昭对秦思俏说。 秦思俏将鸣冤鼓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还用手敲了敲,“我也不知道……” “澄观是自尽而亡,鸣冤鼓或许没有用。”苏兔突然出声。 “那我便用黄泉剑试试!”杨续说着就要催动黄泉剑,却被宋子昭拦住,“别别别!这鬼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游魂野鬼,万一找来什么缠人的东西就不妙了!” “言之有理。”杨续收起黄泉剑,“可这样下去,我们就只能从王府那边下手了。” 这情况正合了秦思俏的意,“那我们去找那个叫小桃子的丫鬟吧!我觉得子桑那法子不错,我们见不到郡主,可以在王府外守着,等着她的贴身丫鬟,她总要出门的。” 苏兔突然提议道:“不如让子桑给小桃子送一串保平安的佛珠,料想她会去善因寺烧柱香,为郡主祈福,以此引她出府门,在善因寺里我们也方便问话。” 苏兔说完后,三人皆沉默地看向她,苏兔这才发觉自己一口气说了不少话,还参与了他们的“闲事”…… “苏兔!”秦思俏惊喜地开口道,“你可真是有勇有谋!”语气中满是钦佩之情。 “苏兔,你以后再有什么想法可千万别吝啬了啊。”杨续诚恳地开口道。 苏兔不知如何回应,一时僵在那里,还好天黑,看不清她微微泛红的脸。 宋子昭在黑暗中撇撇嘴,什么也没说…… “我们就照着苏兔说的做吧,明日一早就让子桑小师傅去,他一定乐意。”秦思俏说。 “好,也只能如此了。”杨续首肯道。 ———————————— 第二日一大早,最先迎来的不是晨光,而是太子殿下的飞鸽传书…… 第一百二十章 常在之死 “有消息了?”宋子昭凑到密函前。 杨续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密函展开,两人细细读来,神情都十分凝重,禅房内静得只余呼吸声。苏兔站在一边,似乎对信上的内容丝毫没有兴趣,秦思俏揉着惺忪睡眼,尚未来得及洗漱,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站在杨续的禅房内直打瞌睡。 “查出来了吗?”秦思俏打了个呵欠道。两人头挨头地看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已经有好半天了,要不是眼珠子在动,秦思俏真以为他们已经石化了。 “嗯……”杨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密函,似乎正看到要紧处,无暇顾及其他,遂含糊地应了一声。 秦思俏不明白看一封短信怎么还要那么久,但明白关系重大,只好默不作声地等着,其实她早想回去睡个回笼觉了,左右醒了之后有杨续删繁就简、言简意赅地说与她听。 “你若犯困就先回去躺着吧,一会儿叫你。”杨续头也不抬地说,一心二用的本领不知是否司马大人传授的。 秦思俏有种心里的小九九被看穿的感觉,不过她现如今已经对杨续的“读心术”习以为常了,或者说是麻木了。杨续虽然发话了,可他们三个都在这儿,自己跑去睡大头觉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秦思俏干脆折了个中,轻手轻脚地坐到榻上,支着脑袋靠在床头一边休息一边等候。 杨续和宋子昭早就看完了,只不过二人都陷入思考中,脑中正慢慢梳理出头绪来…… 宋子昭率先有了点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我看,这事怕是与仁寿宫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杨续点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将手中密函瞬间揉碎了,又快速挥笔写就一封回信,“苏兔……” 苏兔上前一步。 “你且送去。” “是。”苏兔不言其他,转身就去办了。 “秦……”杨续正想着秦思俏今儿怎么这么安静,扭头却见“鸠占鹊巢”、睡得正香的秦思俏,不禁莞尔。 “呵……”宋子昭嗤笑道,“真是盘古开天地的头一遭,她这是胆子太大把心眼给挤没了吧!”哪家未出阁的大闺女会在男人的住处睡成死猪啊!这床是能随便爬的吗! 杨续略带不满地瞥了宋子昭一眼,“换做别人的屋,别人的床,她是断不会如此的。” 宋子昭闻言抱起肩膀,“啧啧啧!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 “嘘……你小点声。” “好好好,小的先行告退,不妨碍杨大人了。”宋子昭悄声道。 “记得去找子桑师傅。” “是是是!大人放心!”宋子昭给两人关好房门,郁闷地叹道:“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 “秦思俏,秦思俏。”杨续走到卧榻旁边,弯下身子轻声唤道,可秦思俏毫无反应。 杨续坐在卧榻一侧,用手抹去她唇边的口水,脸上带着颇为满足的笑容,想起在清水县时,她对他严防死守,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似乎每一刻都在想着如何把他从清水县踢走,到如今坦诚相待、深信不疑……门外突然响起梵钟阵阵,杨续心中千回百转,此刻急欲感谢他从不曾相信过的佛,若不是佛祖照拂苦难中的芸芸众生,又怎会为他送来秦思俏,给他黑暗无望的人生带来温暖与光明。佛说,众生平等,他从前认为这是错的,因为他总被另眼相看,现在,他依旧认为这是错的,因为他得了上天的偏爱,上天给了他最好的…… “唔……”秦思俏被钟声敲醒了,在榻上伸了个大懒腰。 “哎……我怎么睡着了……他们呢?”秦思俏躺在榻上眨巴着眼看杨续。 杨续见她懒洋洋的,一点要起身的意思也没有,问道:“睡饱了?” 秦思俏老实地摇了摇头,她还能再睡个一天一夜。 “哦……那你继续睡吧!”杨续说着就站起身,顺手将被子一掀,劈头盖脸地蒙在秦思俏头上。 “你干什么呀……”秦思俏一骨碌从榻上坐了起来,“头发被你弄乱了!” 杨续坐在案前好整以暇地说:“太子密函上说,陛下降诞那夜,皇宫里病死了个常在。” 秦思俏一听赶紧在杨续对面盘腿坐好,“查出来了?” “翻查太医院的卷宗却一无所获,年代久远,东西都不在了。”杨续娓娓道来。 秦思俏闻言垂头丧气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断了……” “不过当年为其诊治的两位太医,其中有一位尚在人世,已经八十多岁了。他还记得那位常在死前的症状。” “什么?”秦思俏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上吐下泻、腹痛难惹、浑身痉挛、窒息而死……” “这是……”秦思俏猛然醒悟,“牵机药!” 杨续点点头,“和苏兔身上所中毒药是一样的。” “是同一个人干的!那位常在是被害死的!”秦思俏皱眉道,“死得如此蹊跷,为何没有验尸?” “恰逢皇子诞生,普天同庆,举国欢腾,先皇认为此事不吉利,便草草葬了,隐而未发。” 秦思俏急道:“是谁下的毒呢?太子殿下可查到了?” 杨续摇摇头,“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却查出了那位常在的身份。” 秦思俏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听着。 “名叫范云儿,秀女落了选,被齐贵妃收做宫女,后被先皇临幸了一次,封了个常在。” 秦思俏想了想说:“那就该从齐贵妃处开始查!” 杨续摇摇头:“查不得。” “为何?难不成也不在人世了?” “那位齐贵妃就是生下当今圣上的齐慧兰,也是太子殿下的祖母,当今皇太后!” “啊?”秦思俏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没错,齐贵妃诞下了先皇的长子,母凭子贵,当时中宫空悬,本就极受宠的齐贵妃便顺理成章擢升为皇后。” “这可就难办了,皇太后宫里的事,谁敢去查呢……”秦思俏不由得发起了愁来。 “连陛下也动不得仁寿宫,别说太子殿下了。”杨续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思俏托着下巴道:“我想……那个常在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被灭口了……你怎么看?” 杨续微微蹙眉,“我已让苏兔回信,让太子殿下务必查出那两个疯癫的嬷嬷是什么身份,她们一定是知情人。” “两人同时发疯!一定是被人害的!”秦思俏断言道。 “师傅当年见到的那股冲天怨气,恐怕就是范云儿!”杨续眼神锐利起来,嘴里喃喃道:“直冲紫薇星……紫薇星乃是帝星,莫非……” “莫非什么?”秦思俏一时没有想通,睁大了眼睛看着杨续。 “莫非与陛下有关联。” “不会吧!”秦思俏直起了身子,“陛下才出生……你是说……”秦思俏低声道:“那个秘密与陛下的降诞有关?” 杨续点了点头。 秦思俏脑子里一团乱,司马太傅是追查此事才会无故失踪……究竟是什么秘密能让他几十年来耿耿于怀呢! “杨续,你就没听你师傅提起过吗?” “师傅从未提过。”杨续叹了口气,“想来也是知道事关重大,怕给我们惹来灾祸。” 见杨续又自责起来,秦思俏安慰道:“我们手上可有不少线索呢!已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等咱们破了这案子,揪出幕后黑手,救出司马大人指日可待。” 杨续温柔地笑了笑:“当然!” 秦思俏脸上也露出轻松的笑容,不过她很快又想到另一件麻烦事,“子桑那边还没去呢!”说着就要起身。 “别慌,我已让宋子昭去办了。” 秦思俏闻言舒了口气,“杨续,你说我这鸣冤鼓不会真不灵了吧,好久都没有响了。” 杨续笑道:“这是好事,说明没有人含冤而死,你别乱想了。” “你说,郡主会不会真的和澄观有些什么啊?” “有些什么?”杨续故意问道。 “就是……就是……两情相悦,私相授受……” 杨续意味深长地说:“两人自小认识,虽然身份悬殊,但也并非不可能。” “两人不会是想殉情吧!澄观死了,郡主这边也……” “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郡主要殉情又怎会答应与孟乾的婚事呢!” 秦思俏觉得此言有理,“哎!事情太复杂,只有等着小桃子了……” “你放心,苏兔这主意很不错,她很快就会来的!” 提到苏兔,秦思俏不禁疑惑道:“苏兔是怎么进太子府的?” “她?”杨续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也是个可怜人……” 杨续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她尚在襁褓中便遭遗弃,太子的马夫捡到了她,当时太子只有十多岁,起了恻隐之心,正好那马夫没有娶妻,无儿无女,就让马夫把她当作女儿养在东宫里,跟着马夫姓苏,因为是兔年,所以叫苏兔。” “那苏兔怎么会学武呢?”秦思俏越发好奇,照理说应该成为东宫的一个小婢女才是。 “好景不长,没两年马夫染上肺病去了,苏兔又成了孤儿……”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画像 “后来呢?” “因为苏兔长得特别小,脸还皱巴巴的,就像个小猴子,东宫中的下人担心她长不大。没有愿意养着她的,最后……却是暗卫营收下了她。” “暗卫营?” 杨续点点头,“与东宫卫兵不同,暗卫营是太子在暗中培养的一股势力,一些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情,就由武艺高强的暗卫负责。暗卫都是从各地搜罗来,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接受残酷的训练,优胜劣汰,能活到十二岁的才有资格侍奉太子,他们生存的意义只有一个,就是忠于太子。而苏兔是暗卫营中唯一一个女子。” 秦思俏陷入沉思,苏兔一个弱女子,竟然在一堆男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成为太子心腹,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这样的冷酷性子,怕是在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中逐渐形成的,满身煞气、令人畏惧,或许并非她心中所愿…… 正在此时,苏兔从外面回来向杨续复命。 “事情办好了。” “嗯,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杨续颔首道。 “何事?” “查一查孟乾这个人。” “你是说孟校尉。” “没错,他的未婚妻朝不保夕,他想必还在云州城中,你不要惊动王府,查一查他最近的动向。” “是!”苏兔说完便领命去了。 秦思俏指着自己问向杨续,“我呢?我有什么任务?” “你?”杨续顿了顿,开口道:“去睡你的大头觉吧!” “我现在都不困了!”秦思俏站起身来,表示她现在是倍儿有精神。 “那……不如同我一起在善因寺里逛逛?” 秦思俏心想,这善因寺他们都逛了几圈了,该看的都看了,哪儿还有什么新鲜的,但见杨续似乎饶有兴趣,便点头答应了。 “事不宜迟,走!”杨续抓起秦思俏的手就往门外去。 …… “你好了吗?”秦思俏站在一间禅房前小声道,心里面七上八下的,脸上焦虑不安。早知道杨续是拉着她来干这档事,她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里面的人半天没有回应,秦思俏急了,贴在门上捂着嘴道:“先出来吧!我们晚上再来!” “再等等,你好好把风!”杨续的声音从禅房内传出,秦思俏警惕地看向四周,肠子都悔青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杨续居然会现在大白天闯进澄观师傅生前的住所里偷东西。 “你快点儿!”秦思俏催促道。见远远走来一个僧人,秦思俏赶紧清咳了两声,走到不远处一棵松树下抬起头来假装看风景。 “阿弥陀佛……” “师傅早……阿弥陀佛……”秦思俏双手合十垂下头,掩饰内心的慌乱。 待那位僧人走远,秦思俏赶紧跑回禅房门前,“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来了!”杨续说着打开大门走了出来,从容不迫的样子就像出入自己家一般。 “这是什么?”秦思俏发现杨续手上多了两幅卷轴。 “回去再说!” 秦思俏点点头,他们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免得被人抓个人赃俱获。 回到禅房中,秦思俏迫不及待地展开一张来,即使她对丹青笔墨没有研究,也被这画上的佛像吸引住了,“画得真好!” 杨续点点头,看了看落款处,“这是澄观师傅的大作。” 只见画上主尊释迦牟尼佛端坐于正中五层六角金莲台座上,佛祖两眼向前凝视,身后饰以背光,右手微微抬至胸前结说法印,左手自然垂放,于脐前结禅定印。此画色彩靓丽,描绘细腻,佛像面容端庄秀美,表情慈悲安详,法相庄严肃穆,让人望而心安。佛衣精美华贵,衣纹精致细腻。五层六角狮子莲座描绘的更是美轮美奂,华丽繁复。佛身和莲座色彩对比鲜明,彰显佛陀光彩夺目的圆满法相,精美绝伦、实乃上品。 秦思俏满怀期待地拿出另一幅略显破旧的卷轴,这幅画卷精心装裱,外边还有布套包裹,想来比那释迦牟尼佛像更为精美。 “咦?”秦思俏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却是一副普通的水墨画,甚至连普通也称不上。画上一个清秀的小沙弥,约莫十五六岁,盘腿坐在草地上,靠着一棵大树打瞌睡。笔触青涩、线条生硬、还有几处晕成黑乎乎的一团,人物神态和情境倒是有些趣味,不过和方才那副大作放在一起,实在是“不堪入目”。 画上没有落款,看起来又有些年头了,秦思俏猜想是澄观初学作画时的作品,便对杨续说道:“这一定是澄观师傅的第一幅作品。” “何以见得?”杨续仔细看着这幅图画。 “这幅画水平不高,像是初学者所作,澄观将它精心装裱了,又小心收藏着,可见是想要留作纪念的。” 杨续点点头,“说得有理,只是这两幅作品风格迥异,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秦思俏不以为然地说:“作画的年纪不同,心境自然也不同了!” “等宋子昭回来让他看看,他更懂这些丹青笔墨。” “你的意思是这两幅画还要留在这儿?这可是咱们偷偷拿来的呀!”秦思俏恨不得马上送回去。 杨续正欲开口,就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道,“偷什么呢!” 秦思俏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对着嬉皮笑脸的宋子昭怒目而视,“你小点声!快进来!” 宋子昭掩好门进来,见案上放着两幅画,“这画是哪儿来的?” “你声音小点。”秦思俏提醒道。 “你这么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这画是从澄观师傅的禅房里……偷出来的……” 宋子昭看向杨续,“你们去翻人家遗物了?” 杨续漫不经心地说:“没找到什么线索,只有这两幅画卷。” 宋子昭走到案前,仔细看了看,“澄观师傅技艺精湛,妙笔生花,画像惟妙惟肖,不愧是礼佛修法之人!这画没人要的话,我就……” 秦思俏拦住宋子昭伸向画卷的手,“不行!我们得完璧归赵。” “那你们还惹我眼馋!”宋子昭没好气地一屁股坐在蒲团上。 “你瞧瞧这幅。”杨续指了指那张“小沙弥打瞌睡”。 宋子昭瞥了一眼道:“这是哪个小孩儿画的吧!墨都没有磨匀,装裱得再好也没用,这孩子没天赋。” 秦思俏翻了个大白眼,“我觉得挺好,虽然技艺不高超,但很富有情趣,看着不由自主地想笑呢!” 宋子昭不置可否地摇了摇脑袋,问:“这也是澄观师傅的遗物?” “没错!”秦思俏慢慢地将两幅画收好,“看走眼了吧!” “怎么会!”宋子昭十分自信地说。 “会不会是郡主大作呀!”杨续大胆猜测到。 “不可能!”宋子昭高声道,“我与郡主通过信,行云流水、文辞优美,还写的一手好字,是个蕙心兰质的才女,这种鬼画符怎么可能是郡主的手笔。” “我看就是澄观师傅少时所作!”秦思俏说,“可惜不够逼真,也不知他画的是哪个小沙弥。” “看来是我多想了……对了!”杨续对宋子昭说:“见过子桑师傅了?” “我送他去的王府!” “你也去了?” “嗯,还算顺利,只是王府里的人对善因寺三个字有些敏感,我们没见到小桃子,但好说歹说,那门房答应将东西交给小桃子,子桑师傅现在已经在大雄宝殿内候着了,说是怕和小桃子走岔了。” 杨续眼神深邃,“东西如果真的能交到小桃子手上,她就一定会来的,我思前想后,觉得郡主的病和澄观的死一定有关系。” “扣扣扣!”有人敲门。 宋子昭喜上眉梢,“斋饭来了!” “请进。” 那人应声开门,却是苏兔回来了。 “怎么是你?”宋子昭一脸失望地看着苏兔,“我肚子都要饿扁了,怎么斋饭还没来呢!” 苏兔径直走到杨续跟前,“孟乾就住在王府里,我跟了他一上午,他辰时出门,后一路乘马车在城中转,买了许多吃食,巳时便回王府了。” “买吃的?”宋子昭疑惑不解地看着苏兔,“其他什么也没干?” 苏兔摇摇头,“我去他光顾的小店问过了,说他最近常来,每回都要买上一大堆。” “都买了些什么?”杨续问。 “什么都有,栗米糕、香酥饼、桂花糖、八宝粥、麻花、酸梅、杏仁膏……” “停停停!”宋子昭冲秦思俏伸出手掌,“别说了别说了,我肚子都叫了!那孟乾是不是人哪!郡主都那样了他还有心思吃?” 苏兔开口道:“他没有吃,都带回了王府。” 宋子昭剑眉一扬起,轻蔑地说:“留着当夜宵呢吧!” “我觉得这些或许是带给王爷和王妃的,他们现在一定为了郡主茶不思饭不想。”秦思俏猜测道。 “王爷和王妃天天这么吃可不要给齁死了!”宋子昭摇摇头表示不赞同秦思俏的说法。 “苏兔,你又没见过孟乾,会不会是跟错人了!”宋子昭一本正经地说。 苏兔却说:“问了好些百姓,都认得此人。” “怎么说?”宋子昭懒洋洋地问道。 “面如冠玉、矫健轻捷、人中龙凤。” “你就凭这几个字!”宋子昭脸色暗了暗,他也是面如冠玉、矫健轻捷、人中龙凤啊! 苏兔点点头,转向杨续,“没有错,我听见身边侍从称他为孟校尉。” 杨续点点头,“好,我明白了,多谢你!” “不敢……” 秦思俏听了苏兔着一席话更觉得澄观和郡主关系匪浅了,若不是心有所属,郡主怎会不接受这样优秀般配的夫婿呢。 “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但不知真伪。”苏兔开口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孟乾 “什么消息?”秦思俏问。 “孟乾曾拜访过澄观,就在他圆寂前几日。” “哦?”杨续在屋内踱起步子来。 “难道澄观师傅的死与孟乾有关?”秦思俏疑惑道。 宋子昭跷着腿道:“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有意思了,咱们也不必为了此事烦恼了,澄观铁定是因为与郡主的私情败露,畏罪自尽的!” “不会吧!你方才还说郡主是个兰心蕙质的女子。”秦思俏不相信这种说法。 “你想啊,郡主她一直不愿出嫁,肯定是心里有人,根据子桑的说法,我看哪,是澄观无疑。”宋子昭言之凿凿地开口道。 “我不相信二人有什么苟且之事!”秦思俏也说不清,虽然没见过两人,但看了那两幅画,能感觉的出,澄观是个清心寡欲、一心向佛的人。 宋子昭不以为然地说:“男欢女爱实属正常,你何必说得如此难听,我倒觉得此二人敢于冲破世俗观念的束缚很是勇敢,值得敬佩啊!” “你们就别在这儿猜了,咱们还是等着小桃子来吧。”杨续说着就要往屋外走。 “你去哪儿?”秦思俏问。 “子桑师傅忙着等小桃子,怕是没人来给咱们送斋饭了。” 宋子昭闻言立马反应过来,起身跟了过去,冲苏兔和秦思俏笑道:“杨大人做东,咱们今天有油水可捞了!” ——————————— 宋子昭是打定主意要敲杨续一笔了,领着三人进了一家三层高的大酒楼,金碧辉煌、飞檐画角,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宋子昭毫不犹豫地要了里面最上档次的雅间,四人一坐定,宋子昭就对着小二豪气地说:“你们这儿最贵的菜,最贵的酒,尽管上啊!多点荤的知道吗?” “得嘞!客官您先请喝茶。”小二说着躬身退下了。 宋子昭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今儿终于可以吃上肉了!我真是佩服那些和尚,整天吃斋饭都吃不腻,肚子里没油水,哪儿来的力气干活啊!” 杨续笑道:“行!今天你就敞开来吃吧!” “我就怕你钱没带够!” “那就把你腰带上那颗猫眼给当了。” “我说你……”宋子昭话说一半,就听门帘外一阵脚步声。 只听一男子开口道:“小二,上回那雅间不错,今儿孟校尉在,你们可要招呼好了。” “哎哟,大人,不巧了,那雅间有客了,不如小的领各位大人去另一间,绝不比上回的差。” “那怎么行呢!”男子语气不悦。 “我看就这样吧,小二带路。”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想来在众人间有些地位,话刚落音,只听几人随声附和道:“孟校尉说的是,我看这儿临着楼梯,不够僻静……”、“是啊,这雅间地方小得很,喝起酒来可不尽兴……” 四人听了孟校尉三个字均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有想到随便出门打个牙祭就碰上了郡主的夫婿孟乾。 门外人似乎正往他们这里来,只听孟乾开口道:“酒就不必了,曦儿病着,我待一会就要回王府。”从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孟校尉真是情深意重,郡主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一人说道,接着便听众人连声称是,一行人越走越远,声音渐渐小了。 “郡主叫曦儿?”秦思俏问。 宋子昭点点头,“赵默曦。” “孟乾似乎很在意郡主。”秦思俏开口道。 “毕竟是表兄妹,就算没有伉俪情深,也有两小无猜的情谊。”宋子昭说。 “杨续,我们一会儿要不要跟着他!” 杨续神情淡然地喝着茶,“跟着他做什么,你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秦思俏被说中了心思,只好讪笑着点了点头,“行不?” “啪!”杨续将手中茶盏放在桌面,冷着脸道:“不行,叫他发现了可就麻烦了。” 秦思俏闻言失望地撇了撇嘴,宋子昭看看两人,挑着眉对秦思俏说:“机会多着呢!一定能见着!” 正说着,小二端着一盘盘飘香的佳肴来了,四人暂且将孟乾的话题搁置,专心对付起美味来。 …… 酒足饭饱后,四人便往善因寺走,路上行人多,只好牵马而行,街边商铺林立,小玩意儿琳琅满目,秦思俏看着捏糖人觉得好玩儿,看着扎纸鸢也觉得有趣……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东张西望。宋子昭一马当先走在前面,看见什么好吃的就掏银子,苏兔跟在杨续身后,二人落在秦思俏后面,正看着热闹,前方突然有喧闹声,只听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朝这边奔来,有人高喊着:“让开!让开!”街上的百姓皆惊慌不已地四散开来。秦思俏抬眼一望,见一人一骑朝他们这边狂奔而来,惹得路人惊呼连连,唯恐避之不及,一妇人左手牵了一个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个婴孩,被路人挤到了马路中央,摔倒在地,小女孩趴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妇人手中抱着婴儿几番挣扎起不了身,眼见着那横冲直撞的高头大马就冲她们疾驰而来,马上那人见状急扯缰绳,然而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了,秦思俏离那妇人最近,一个箭步冲上前,扑向那女童,将其抱在怀里就地一滚,再想去救那妇人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马蹄就要落下,两条人命岌岌可危,却见人群中一道白影掠过众人头顶,直冲烈马而去,秦思俏心中一激灵,这马速度极快,硬碰难免两败俱伤!未待细究,那人侧身迎向马头,右手肘直击马嘴,双腿猛踢马肚,那马凄厉地叫了一声,朝一边倒去,带着骑马之人重重地摔到在地,哀鸣着再也站不起来,眼中渗出道道鲜血,看来是头颅遭受重击,头骨已经碎裂。虽然马是活不成了,但那妇人和怀中婴孩却得救了,那妇人瑟瑟发抖地跪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秦思俏将女童抱到妇人身边,抬头看向那位出手不凡的勇士,眼前顿时一亮,只见那人约莫二十来岁,身长八尺、猿臂蜂腰、英武过人,他回过头来望向秦思俏,秦思俏心下一惊,好亮的一双眼,真真堪得上目光如炬,没料到那人竟朝秦思俏走了过来,步履稳健、毫发未伤,衣带生风、气势极甚。他的肤色接近小麦色,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着的薄唇夺人眼球,令秦思俏觉得贵气逼人。那人走到离秦思俏三步远的地方时,杨续三人已经聚拢而来,那人停下脚步看了看四人,向秦思俏伸出手道:“这可是公子丢的?”手心赫然放着一面小鼓。 秦思俏大惊,摸上腰间,果然是她的鸣冤鼓,可能是在地上翻滚时掉落的,“正是!多谢阁下!”秦思俏接过鸣冤鼓谢道。 那人点点头并未说话,转头看向地上那马,却见那马已经断气,而策马之人似乎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早已趁乱跑了。 “来人啊!”男子开口道。 “大人!”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上前抱拳道,“有何吩咐?” “追拿肇事者,押送官府,送这位……公子去医馆。” 秦思俏见他看着自己的脸,这才感觉到一丝疼痛,伸手摸摸额头……流血了。 那人嘱咐完便转身上了侍从牵来的一匹马,街上行人皆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男子便催动马匹离开了。 秦思俏眼睛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心想:可真是个英雄人物,只可惜忘了询问姓名。 “公子。”那位侍从喊道。 秦思俏这才回过神来,施礼道:“不劳阁下费心了,小伤而已,在下自会去医馆。” 那人也没有多言,只吩咐手下几人将马匹拖到路边,又将仍然双腿发软的妇人扶了起来。 “恩人……多谢恩人救命之恩……”那妇人说着要下跪,却被那侍从拉住。 “是我家大人救的你,你该谢他才是。” “敢……敢问你家大人是?” “孟校尉,孟大人。” 人群中哗然一片,“原来是郡马大人,怪不得如此英勇。”、“真是条汉子啊!”、“孟大人生得好英俊!”…… 秦思俏听说那人就是孟乾,又朝他离去的方向看去,怪不得说他是人中龙凤,这么看来,此言非虚,南康王爷还是挺会挑女婿的…… “秦思俏!”宋子昭打断了她的沉思,“你看够了没啊!” 秦思俏转过头来,只见宋子昭一脸不耐,再看杨续,脸色差到极点,简直是风雨欲来啊,“我……我……头疼啊……咝……” ———————————— 秦思俏仰躺在禅房内,额上伤口处蒙着一块白纱布,她方才在大街上装痛躲过了一劫,不然杨续一定要生她的气,数落她不小心、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云云。正考虑着如何应对杨续的“唠叨”,禅门外响起了杨续的声音,“我进来了!”随后也不等秦思俏应答,便自行推门而入,秦思俏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杨续走到榻边,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口道:“别装了。” 秦思俏无奈地睁开眼,皱起眉头道:“我的头还有点疼,眼睛酸酸的想睡觉。” 杨续坐下,“你现在说起谎来倒是一个顶俩,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坏!” 秦思俏腹诽道,跟你学的呗。 秦思俏要起身,被杨续制止,“你先躺着,我看看你的伤口。”说着要揭秦思俏头上的纱布。 秦思俏慌忙躲了过去,捂着额头道:“就是一个小伤口,很快就好了,你就别看了。” 杨续耐着性子道:“流了不少血,我不放心那个土郎中,让我看看。” “不要!”秦思俏躲闪着杨续的手。她现在头上有个血窟窿,本来就不算是个大美人,这会儿更难看了,她可不想他此刻盯着自己看。 第一百二十三章 绝食 杨续眼睛微眯,秦思俏感觉到危险的气息,往里边缩了缩,杨续看了她这个小动作,忍俊不禁道:“我来还是你来?” 秦思俏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自己来吧。”说着背过身去揭下了额上的纱布。 “你捂着我怎能看得见呢!”杨续拉住秦思俏手腕,将她捂着伤口的手拉开。 “伤口还挺深的……”杨续皱眉道。 “没关系,顶多留个疤!”秦思俏眼睛瞅着杨续,无所谓地说道。 “你还知道要留疤啊!”杨续没好气地瞥了秦思俏一眼,“我从宋子昭那儿要了金枫玉露膏来,他可宝贝了。” “你别动,我给你抹一点。”杨续小心地给秦思俏涂上药,用手指轻轻地抹开。一股清凉的香味弥散开来。秦思俏额上火辣辣的疼痛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余下清凉舒适的感觉。 杨续见秦思俏闭着眼,开口问道:“疼吗?” “不疼……抹了这个就不会留疤了?” 杨续想着吓唬吓唬秦思俏,让她以后少做些危险的事,便板着脸地说:“疤……是一定会留下的,只不过抹了这个能稍微淡一点儿。” 秦思俏眼神一片黯然,懊丧地垂下了脑袋。 “怎么难过了?我还当你真的无所谓呢!”杨续嘴角带笑,“我就说你这冲动的个性要吃亏,这回信了吧!” 秦思俏抬眼看向杨续,“难看吗?” “当然难看了!”杨续见涂抹得差不多了,收回手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秦思俏咬着嘴唇郁闷地开口道:“皮相有那么重要吗!” 杨续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反问道:“你说呢?” 秦思俏沉默不语,心情真是跌到了谷底,杨续再好也是男人啊,男人都喜欢脸蛋漂亮的姑娘,这是人之常情,嘴上不说,心里怕是很在意她脸上留下疤痕…… “诶?你干嘛呀!”秦思俏正想着心思,却被杨续抓住了自己的脚踝。连忙制止道。 “我看看你脚踝有没有碰着,上回的伤还没好全……”杨续不由分说地捞过秦思俏的脚,脱掉了布袜。 秦思俏羞赧道:“我自己看!我自己看!”惊慌地试图用被褥盖住裸露在外的脚丫子。 杨续却跟没听到一样,抓着她一对玉足东摸摸西捏捏,让她从脚底痒到了心底。 “嗯……还好,你运气不错!”杨续安心地松了口气,又给秦思俏仔细地穿上袜子,神情温和,动作轻柔。秦思俏心里五味杂陈,欲言又止,不由得叹了口气。 杨续见她没精打采的,问道:“怎么了?好好的叹什么气啊!可是有什么心事了?” 秦思俏摇摇头。 “在想孟乾的事?”杨续追问道。 秦思俏不明所以地看向杨续,怎么突然说到孟乾了…… “怎么样?如你所愿见到他了,还说上话了……”杨续坐在床沿上,双手撑在床榻上。 “嗯……越发好奇澄观师傅了。”秦思俏实话实说。 杨续转过头问道:“为何?” “你想啊,孟校尉龙章凤姿,常人难以匹敌,郡主却不为所动,澄观师傅是该有多么风华绝代啊!” “呵……不过一面之缘,孟乾就变成孟校尉了?”杨续语气似有不悦,“在你看来,郡主就该为孟乾动心才符合常理?” 秦思俏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吧。”秦思俏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杨续脸色更不好了…… “杨续!杨续!”宋子昭见房门虚掩着就直接冲了进来,“你果然在这儿!” “怎么了?”杨续问。 “快快快!小桃子来了,你们快随我过去!” 秦思俏闻言立马起身穿鞋,跟着杨宋二人往外走。 “她现在何处?”秦思俏问。 “在大雄宝殿上烧香。”宋子昭回答道。 杨续问:“子桑呢?” “也在殿内。” 三人急匆匆地赶到大雄宝殿,里边有不少善男信女在烧香拜佛、求签问卜,找了好半天终于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子桑。 “子桑,小桃子呢?”秦思俏走过去问道。 “施主来了!”子桑惊喜地看着秦思俏他们。“那边正求签的青衣姑娘就是。” 秦思俏顺着子桑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梳着两把头的少女跪坐在蒲团上,正闭着眼摇动签筒,嘴中念念有词。 秦思俏正要上前,却被杨续叫住,“先让子桑和她谈谈,若她愿意,可引至禅堂说话。” 子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施主放心,贫僧一定说服她。” 杨续凑到子桑身边耳语了几句,子桑听了皱起了眉头,面露难色,“不可,贫僧乃出家人……” “我的确有治病良方,没有诓骗你。”杨续开口道。 子桑深信不疑地点了点头,“是,贫僧这就去!”说着急匆匆地往小桃子那儿去了。 “杨续,你哪儿来的治病良方?”宋子昭问道,“子桑这小和尚性情耿直,若得知你骗他,怕要恼你!” 杨续浅笑道:“放心,我自有灵丹妙药。” 子桑很快就领着小桃子往他们这边来,见了三人,小桃子福身道:“奴婢小桃子,见过三位公子。”态度不卑不亢,不失王府风范。 “听闻公子有妙方,包治百病,起死回生,奴婢的主子病重,难以进食,药石无医,请问公子可有办法?” 杨续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姑娘方才求了一支签?” 小桃子点点头,难过地说:“是个下签……” “可否借在下一看。” 小桃子看了子桑一眼,从袖口拿出一张红纸条来,上书:残月未园光 何必非语伤 户内防人厄 祈福保平安。 杨续展开折扇故作高深道:“你家主子……无药可医。” “这……”小桃子愠怒道:“公子莫不是消遣奴婢呢!” “姑娘且听我说。”杨续不紧不慢道:“从签上看……你家主子病在心而不在身!” 小桃子闻言大喜,“先生真乃神人也,我家小姐有救了!” “姑娘,请随我去禅堂详叙。” 小桃子也是病急乱投医,又见几人是子桑引荐,略一沉吟便答应了。 子桑引四人往一间闲置禅房去,秦思俏落在一行人的最后面,低头强忍笑意,杨续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与生俱来、浑然天成。 —————————————— “先生!”小桃子说着就要跪下,“求先生救救我家小姐!” “姑娘无需行此大礼,快快请起,你若想救你家小姐,就要同我说实话,你家小姐究竟为何一病不起?” 小桃子看看杨续三人,又看看子桑,犹豫不决。 子桑对小桃子道:“这三位施主都是可信之人。” 小桃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家主子就是南毓郡主……”众人装作些许惊讶的样子。 “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了……我家郡主她虽然一直患有咳喘,身体不大好,但不至于伤及性命……可王爷王妃逼着郡主嫁人,郡主身不由己,不得不从,这才落下了心病……” 杨续闻言皱起了眉头,“姑娘若不愿意说,在下也不勉强,只是郡主的病还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小桃子闻言慌了,“先生莫怪!小桃子实在是不能说啊!请先生救救我家郡主,郡主太可怜了!”小桃子说着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子桑怎么劝她也不肯起身。 杨续摇了摇折扇,“郡主是一心求死吧……” 话一落音,在场无人不是一脸的惊愕,小桃子颤抖着起身道:“先……先生如何得知?” “在下还知道,郡主绝食,不肯吃东西。”杨续斩钉截铁地说。 小桃子眼里噙着泪水,一眨不眨地盯着杨续看,“先生……先生一定能救郡主!求求先生了!” 子桑也跟着恳求道:“施主,你帮帮郡主吧!” 杨续想了想说:“我必须要同郡主见上一面才行,私下见面。” 小桃子抹了抹眼泪眼泪道:“郡主已经有五日滴水未进了,太医也只能给郡主灌汤药保命……躺在床上一点儿力气也无,一声不吭,只有子桑师傅送来的念珠,郡主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 “郡主只要肯吃东西就一定能恢复过来。”杨续说道。 小桃子双手攥在一起,焦急万分地说:“郡主就是不肯吃任何东西啊!这两日,连灌进去的汤药也都吐了出来。” 杨续点了点头,“在下这里有一件东西,姑娘且带给郡主看一眼,告知郡主我等有要事求告,或许有用。” “是什么东西?” “宋子昭,你去把那两幅画拿来。” “好!” 没一会儿宋子昭拿着画卷过来了,杨续将卷轴交给小桃子,嘱咐道:“一定要私下里拿给郡主,切记!” “是!”小桃子小心翼翼地接下了,“先生放心……” “姑娘快些回去照看郡主吧……宋子昭,你送她回王府。” “姑娘请跟我来。”宋子昭应声道。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小桃子连连拜谢。 小桃子走后,子桑对着杨续躬身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果然神通!” “子桑师傅过誉了,只盼郡主能想得通……” “一定会的!”子桑激动地说,“贫僧这就去佛祖面前诵经祈福!” “子桑师傅慢走。” …… “杨续!你如何得知郡主绝食求死?”秦思俏迫不及待地问道。 杨续解释道:“孟乾买了那么多女子爱吃的甜食,我猜想应该是给郡主的,可郡主病着,哪里会吃这些零嘴儿,方才又听小桃子说郡主难以进食,我便猜想郡主根本没病,不过是不愿吃东西罢了。” 秦思俏跺了跺脚道:“我就说是殉情吧!” 杨续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只有等见了郡主再细问了。” “我们真的能见到郡主吗?你又为什么要把画卷送过去?” “郡主应该认得出这两幅画出自澄观手笔,一定会来找咱们的!”杨续收起折扇,“我们暂且于善因寺中静候郡主吧。” 秦思俏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们要偷偷潜入王府呢!”想想就刺激。 杨续听了这话不禁皱起眉头看向秦思俏,目光飘忽不定、语气生硬,“怎么?你想去王府?” 第一百二十四章 摽有梅(一) 秦思俏摇摇头,“咱们又不能大摇大摆地进去,偷偷摸摸进王府,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是好!王府里一定高手如云,我们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你怎知王府里一定高手如云?”杨续问。 秦思俏毫不犹豫道:“别说王府的卫兵了,那位孟校尉就是个难缠的高手!力大无穷、身手不凡……” 杨续未等秦思俏说完,一言未发地转身就走,秦思俏一头雾水地跟在后边,“怎么了?又想到什么线索了?” 杨续面无表情地说:“我累了,回去歇着了。” 秦思俏一听他这么说,心中瞬时一滞,慌忙跑到杨续身前,拦住他的去路,“哪里不舒服吗?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拉杨续的衣袖,可是伸手却抓了个空。 杨续将右手臂负于身后,淡淡地扫了秦思俏一眼,“我好得很,就是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说完便扭头自顾自走了。 秦思俏愣了一下,不放心地追了上去,却吃了个闭门羹,杨续居然在她面前关上了房门。秦思俏呆呆地站在禅房门外,心想,自己这是被拒之门外了?一时被杨续莫名冷淡的态度气得直想破门而入,可转念又一想,难不成杨续身体真有什么异状,不想让她知道……可现在进去难免热脸贴冷屁股,若是打扰到他休息就更不妙了……秦思俏纠结万分地拿不定主意,在门口直打转儿。 “秦思俏。”苏兔老远地走过来,就见秦思俏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开口叫道。 秦思俏见是苏兔,像抓到了个救星一般,“苏兔!杨续他好像有点儿不舒服!” 苏兔见她愁眉苦脸,又看了看大门紧闭的禅房,开口道:“你不必担忧,他这几日气色不错,也未用禁术。” “可他方才脸色突然变得很差!”秦思俏心想 “你若不放心,为何不去问问?” “我……怕扰了他清静……” “那你就过半个时辰再去吧。”苏兔提议道。 秦思俏无计可施,也只好点点头。 “那我先走一步。”苏兔说道。 “你要去哪儿?” “喂马。” “我同你一道。”秦思俏想到方才苏兔不在场,便打算将小桃子的事情说于她听,“刚刚小桃子来了,我们说不定能见到郡主……” 二人说着往马厩处走了…… 杨续这厢心里窝着火进了禅房,本以为依秦思俏的性子一定会追上来打破沙锅问到底,没想到一点动静也无,实在是出乎杨续的意料,他焦躁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她,打开房门向外一看,哪里还有秦思俏的影子,看来他的担心并非多余!杨续胸口顿时像被大石头堵住了一样,坐在案前两眼发直,心里就琢磨开了,秦思俏自打见了那个孟乾就两眼放光,提到此人必定神采飞扬,赞不绝口,对他呢,眼神躲躲闪闪不说,原来明明对他的身体比谁都上心,现在倒好,自己跑得没影儿了。杨续感觉头上蹭蹭地冒着火,不过,他杨续是什么人,临危不乱、沉着冷静非常人可比,不肖片刻便压下火气找回理智,思索着如何处理这有些棘手的突发情况,将这点不好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秦思俏这边喂好马已经黄昏时分,忧心忡忡地去找杨续,却发现杨续并不在屋内,再去问宋子昭,发现他也不见踪影,心里奇怪,正好见一僧人在院内扫地,忙问道:“师傅,您可见到住在这儿的两位公子了?” 那僧人微微颔首:“阿弥陀佛,杨宋二位施主出门去了。” “敢问师傅,他们去哪儿了?” “贫僧未曾听说。” “哦……多谢师傅了。” “施主客气了。” 马儿还在棚内吃草料,秦思俏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二人上哪儿去了,但料想不会走远,秦思俏便在善因寺大门口踢石子玩儿,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们…… 正巧子桑从外边回来,一眼就看到秦思俏,“施主为何在此处徘徊?” “哦,是子桑师傅呀!”秦思俏展颜道:“你可见到杨续和宋子昭了?” 子桑摇摇头,“二位施主怕是去街上凑热闹了。” “凑热闹?” 子桑点点头,“施主有所不知,正值仲春,待到华灯初上,未婚青年皆会盛装打扮走上街头,以期良缘。这可是云州城一年一度的佳节,十分热闹,施主定要去看看。” 秦思俏点点头,这风俗他们清水县也是有的,每年三月三前后三五天,媒官为了大龄青年男女能够觅得佳偶,早日完成延宕许久的终生大事,遂令女二十、男三十者必须参与集会,实际上就是为未婚男女青年提供了一个幽会的良机。秦思俏想想自己很快就要年满二十,也快到了不得不参加集会的年纪了,不由地叹了口气。 “多谢子桑师傅了。” “施主不必多礼。”秦思俏与子桑道别后站在大门口想:杨续和宋子昭一定没有那个闲工夫去凑热闹,怕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秦思俏脑海中不时地浮现出那些刺客的身影,越想越急,于是跑回禅院找到苏兔。 “苏兔!苏兔!他们两个出门有一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会不会遇上杀手啊?” 苏兔正盘腿坐在榻上修炼内功,听了秦思俏的话睁开眼道:“不会,光天化日,又是南康王爷治下。” “苏兔……我们还是去找找吧,他们没有留个口信就走了……我担心……” 苏兔闭上眼也能感受到秦思俏那焦灼的眼神,无奈地站起身道:“你可知他们去哪儿了?” “不知道,但没有骑马,想必不远。” 两人走到寺庙门口却见一架黑楠木马车停在寺庙门口,马夫垂首站于马旁,两马并驾,极为气派。马车四面皆由藏青色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青色的绉纱遮挡,不知是哪位贵客上善因寺来烧香了,但眼见着就要天黑了,这时辰挑得可不够好。 秦思俏正疑惑着,但见车内一人挑开窗帘,向她们望来。 “宋子昭?”秦思俏惊讶地喊道。 “正要去找你们呢!快上来!”宋子昭冲她们招招手。 秦思俏一脸茫然地走近了马车,车轱辘足有她半身高,“这马车哪儿来的?”秦思俏顺手摸了摸两匹油光发亮的枣红色骏马。 “租来的!快上来吧!”宋子昭催促道。 苏兔当前一步跨上马车,撩起帘子后,脚步明显一滞,犹豫了一会儿才钻进马车里,秦思俏跟在后边,没在意脚下,马车太高了些,她一脚踩空没上去,着实有些尴尬。此时,马车内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来,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秦思俏一眼便认出是杨续的,秦思俏握住那只手一下子钻进了马车里,刚一坐定,看了看对面二人,立刻僵在座上,苏兔犹豫什么,秦思俏眼下是明白了…… 两个男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宋子昭就不说了,秦思俏早对他华丽的装扮习以为常,可杨续这是闹哪般? 不不不!她一定是眼花了!秦思俏眨了眨眼,再看……眼前还是那个金冠玉带的风流男子。身着一件粉白团花宽袖交领曲裾袍,领口饰有灰色刺绣,铁红和砖灰两色相拼宽腰带,饰以青白玉牡丹纹绦环,砖灰色勾金流云纹蔽膝,华贵雍容,与平日里素净简约的打扮判若两人。杨续平日里随意束起的发髻此时扣着宝石白玉镂空云龙冠,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中间不偏不倚地插着一支羊脂玉发簪,衬得乌发如墨,比那宝石玉冠更夺目的是两道剑眉下灿若银河的星眸,眼角带笑,凝视着秦思俏。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风流俊逸,叫人移不开眼,若不是手中折扇,秦思俏真有些认不出来。 杨续十分满意秦思俏目瞪口呆的模样,眼中笑意渐深。 “这是去哪?”苏兔开口道。 秦思俏好歹是收回了视线。 “去最热闹的街市!今儿可是三月三!”宋子昭挑眉道。 苏兔正欲开口,宋子昭抢白道:“晚上人多、鱼龙混杂,你可要尽到护卫职责啊!” 苏兔看向杨续,沉声道:“你二人这番出行太过惹人注目,还是换身衣服,下马步行为妙。” 杨续摇着折扇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盯着秦思俏,宋子昭凑到苏兔跟前,“今儿这般可不是我的主意!” 秦思俏闻言抬起头来,苏兔也是一脸不解地看着杨续。 “偶尔放松一下,不必过于拘谨了。”杨续摇着折扇,支着头斜倚在软座上,一派慵懒风雅。 秦思俏低下头作沉思状,避开那灼人的视线。杨续心想:这辈子都未曾如此盛装打扮过,你这丫头居然如此吝啬,多一眼也不给他,在想着谁呢! …… 马车在路边停下,车夫开口道:“四位客官,前边就是最热闹的采梅街了,里边人多,马车过不去了,小的就在此等候客官罢。” “好!”宋子昭率先下车,给了那马夫不少赏银。 秦思俏早就如坐针毡了,立马起身跟着,可走得太急,下车时头撞上了车顶,“咚”的一声,秦思俏身子一矮下了车,手捂着后脑勺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突然手上一暖,是杨续站在身后,旁若无人地揉着她的脑袋,“撞疼了?这么着急做什么……”这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和深情款款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几个时辰前还冷淡得令人不解。 那马车夫看看杨续,又看看秦思俏,再看看杨续……秦思俏惊觉自己还穿着男装,宋子昭和苏兔也在看着,慌忙抽回自己的手,往后站了一步,避开这亲呢的举动。这一举动让杨续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暗流涌动,脸上却维持着最完美的笑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摽有梅(二) “嚯!”宋子昭面向采梅街,赞道:“看这阵仗不比京城的上元节差啊!” “走吧!去看看!”杨续阔步向前,衣袂飘飘,行如清风。 秦思俏落后一步,埋首走在杨续的影子中……四人来到人群中,只见处处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来来往往的果然都是青年男女,整条街道都弥散着暧昧甜蜜的气氛,街道边精明的生意人早已支好了摊子,放着各色珠钗头花、胭脂水粉。秦思俏还从未参加过这样的集会,好奇地左顾右盼,有时候盯着哪个姑娘看得久了,姑娘就掩面一笑,转身避开,秦思俏心想:这是没看上自己的意思吧……秦思俏也收到不少姑娘的暗送秋波,不过大多是姑娘失误,没有瞄好,失了准头……秦思俏瞥了眼前边走着的两位美男子,心里又酸又涩,说什么“累了想休息”,这会儿神采奕奕的难道是鬼! 秦思俏想完她的小心思再抬头却不见了那三人的踪影,她停下脚步在穿梭的人群中喊了几声,“杨续?苏兔?宋子昭?” …… 人群中欢声笑语不断,可没有人应她,秦思俏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却还是没有看到他们,想着回到马车那儿等他们,可时候还早,自己一个人也无聊,就沿着路边逛了起来……处处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郎情妾意的模样叫人好生羡慕,又想到正“招蜂引蝶”的杨续,气就不打一出来,暗自决定再见到他一定不给他好脸色看。 “公子!”一个大爷笑着叫住了秦思俏,“买一面铜镜吧,送给心仪的女子。” 秦思俏看了看摊子上的小玩意儿,摆摆手道:“我并没有心仪女子相送。” “公子,你就别骗老朽了,我是过来人,眼神可好了!一看小公子就知道是碰了钉子!”那大爷自信满满地说:“俗话说:好女怕缠,公子何不买了我这铜镜再去一试?” 秦思俏心想:您的火眼金睛怎么就没看出我是个女儿家呢…… 那大爷见她要走,拿了一面手掌大小的铜镜递到秦思俏眼前,“公子瞧瞧,照得可清楚了!给你算便宜点,只要六文钱!” 秦思俏看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面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上的伤口,心里又是一沉,不想再与那大爷纠缠,掏出钱来拿走了铜镜,那位大爷在秦思俏身后乐呵呵地喊道:“公子!我这铜镜是善因寺开过光的!保你抱得美人归!” 秦思俏怀揣铜镜走到一座桥上,可能是因为灯笼挂得太多,光线太亮不适合幽会,这儿并没有什么人。秦思俏靠在桥头,拿出铜镜对着亮光,想瞧瞧自己额上的伤疤有多难看,可镜子里却映出了另一人。 “公子这面铜镜,可是要送给哪位佳人?” 秦思俏回头一看,只见杨续不知何时立于桥上,长身鹤立、眉目疏朗,秦思俏心中一喜,可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委屈,便淡淡地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你不想看到我?”杨续反问道。 秦思俏不吱声。 “见你走散了,便来寻你了。”杨续走近了开口道。 秦思俏看着他今夜格外俊朗的面孔,差一点儿就心软了,“我……我累了,想歇着了!” 杨续笑了笑,伸出手来去牵秦思俏的,秦思俏想抽回被他抓住的手腕,却被杨续紧紧握牢在手心里,一只翠玉镯滑上了秦思俏的手腕。 “这是什么?”秦思俏问道。 杨续依旧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仿佛生怕她跑了一样,“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秦思俏不明所以地看着杨续,此乃女子恨嫁之诗,为何对着她吟咏,难道不应该是“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兮。”? 杨续又走近了些,柔声道:“秦思俏……”眼中透出渴求与期盼。 秦思俏脑子里“嗡”的一声,这是……这是……委婉地告诉她到了婚配的年纪……莫不是……莫不是……在向她求亲!秦思俏慌了神,心里波涛汹涌,手腕上冰凉的玉镯此刻仿佛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滚烫滚烫! “这定亲礼是寒酸了些,等到了京城,我再重新备一份。”杨续一本正经地说道。秦思俏眼睛瞪的像铜铃,也不是没想过这一天,可她总以为至少要等找到司马大人之后,这求亲来得太突然了些…… 杨续见她不说话,心里没了底,眼眸一暗,手上一用力,就将神志恍惚的秦思俏拖进了自己怀里,一手揽住秦思俏的腰,一手托住秦思俏的后脑勺,让她看着自己,“秦思俏,我会对你好的……” 秦思俏看着杨续,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他眼眸中的漩涡给吸进去,秦思俏挣扎着要脱离杨续的怀抱,“不!不!不行……” 杨续却丝毫不松手,他有备而来,岂容秦思俏说不行,“为何?” “这……这不是小事,我……我要想想……你先放开我。” 杨续自然不会放,打铁要趁热,“现在想,想好了告诉我,我可以等!” “你!你怎么不讲理啊?”秦思俏真恨不得对杨续动武,可看到他那张脸又下不去手,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皮相迷惑了! “我……”秦思俏自知此事仓促,不该答应杨续,但那满心的欢喜又是真真切切的,脑子嘴巴都做不了主,只得点了点头。 “你答应了?”杨续说这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嗯!”秦思俏又点了点头,她还未曾见过杨续有这样的表情,天上的整条银河都落进了眼睛里,笑得宛如垂髫稚子。 杨续无比满足地搂住秦思俏,对着她的耳朵笑道:“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件定情信物?” “呶,给你!”秦思俏这儿可不是有个现成的。 杨续终于是放开了秦思俏,双手拿着那六文钱的小铜镜翻来覆去欢喜道:“那位大爷没骗人!” “你一直跟着我?”秦思俏反应过来。 杨续点点头,“我怎舍得把你弄丢了!” “咳……怎么如此突然?我该问过爹爹才是……”秦思俏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 “你已经答应了,我们也交换了信物,可不能后悔了!至于爹那边……我明日修一封家书去……” “别!别!还是我来告诉爹吧!” “都依你!”杨续心情大好。 此时桥上走过四位弱冠少年,结伴而行,交谈甚欢,言行举止间皆是风流,他们看见秦思俏和杨续,十分有礼地停下拱了拱手,二人亦颔首回了礼。杨续见秦思俏看着那四位少年离去的背影发呆,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秦思俏。”杨续脸上神情严肃。 “嗯?”秦思俏收回视线,“怎么?” “你可是定了亲的人了!”杨续一板一眼地叮嘱道,“可不能那样盯着其他男子看了!” “啊?”秦思俏给他这么一说有点犯懵,她不过是觉得四个大男人在集会上玩儿有些奇怪罢了。 杨续狠狠地点了点头,“切记!切记!“最好是见了男人绕道走! 秦思俏想了想道:”那可不成,我查案办案少不了和陌生男子打交道!“ ”那我自不会拦你!但你心里只能装我一人!“ 秦思俏听杨续语气极为认真,不像是在同她调情,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由自主的面红耳赤,”你……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听不懂!“ ”秦思俏。“杨续揽住她的肩膀,直言道:”从前你是没见过几个好儿郎,如今你见的人多了,有了比较,还能一如既往地只念着我一人么!“ 杨续这话说得直白,毫不掩饰,秦思俏可算听明白了,”我岂是见异思迁、朝秦慕楚之人!“ 杨续不悦道:”你看到那孟校尉可不就是一脸倾心!“ “胡说八道!”秦思俏觉得好气又好笑,“我不过是因为澄观的案子才对他留意了些,怎么就成了倾心!” “那你为何总躲避我的视线!”杨续盯着秦思俏,“不是心中有愧又是如何!你若曾对他动心我也不怪你,不过眼下……”杨续嘴角上扬,一抹坏笑在脸上漾开,“你是我的人了!”说着还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铜镜。 秦思俏真是没料到杨续想得那么远,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又是色诱又是求亲的,原来是担心她会移情他人…… 秦思俏舒了口气,“我不想你盯着我额上的疤痕看,才略作回避……” 杨续眸光流转,“你怎样都好看……”误会也罢,防患于未然! 秦思俏一颗心又给他撩拨得砰砰直跳,“那……那个,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你我难得独处,何不再逛逛,你想去哪儿?我陪你。”说着牵起秦思俏的手。 秦思俏坚决地摇了摇头,“回去吧!苏兔和宋子昭该等急了。”杨续今日实在是耀眼,这地方那么多待嫁的大姑娘,多让人看一眼都是吃亏! “好。”杨续牵着秦思俏慢慢沿着原路返回,一路上引来不少行人侧目,可两人从容地在人群中穿行,毫不顾忌旁人诧异的眼光。等二人行到马车处,苏兔和宋子昭已经在马车内恭候多时。宋子昭看着两人怄气道:“你们倒快活,我和苏兔到处找你们。” “找我们做什么?自寻乐处去便是了。”杨续松了松领口的衣襟,这身衣裳潇洒是潇洒,但是里三层外三层比官服穿着还难受。 秦思俏看着杨续这不经意的动作……咽了咽口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南毓郡主 “我也想啊……”宋子昭闷闷不乐地看向苏兔,“她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哪里还能有什么乐子!”什么艳遇啊!风流韵事啊!都让这一张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脸给挡开了。 “请杨大人小心为妙。”苏兔严肃地开口道。 “都是我不好,走丢了……”秦思俏赶紧打圆场。 “哎!”宋子昭重重地叹了口气,“糟蹋了这良辰美景……”说着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了一个苹果……一个橘子……两枚荔枝…… “这是什么?”秦思俏惊讶不已地看着宋子昭跟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大堆水果来。 “我不知云州城竟然有此等风俗。”杨续哑然失笑。 宋子昭招呼道:“来来来!别客气,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秦思俏闹了好半天才弄明白,这儿的姑娘见到心仪的男子会用新鲜水果来表达爱意,眼前这些全是一片芳心哪!云州城里有勇气的姑娘还是不少的!为了早日觅得良配也是挺拼命的! “嗯!好甜啊!”秦思俏剥了一颗荔枝,促狭地看着宋子昭,“沾了宋大公子的光了!” “可惜了那个香瓜,太沉,半路丢了……”宋子昭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 “哈!”秦思俏忍不住笑出了声…… —————————————— 杨续脱下锦衣华服躺在榻上,枕边放着铜镜,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本以为今夜定能伴着美梦入眠,没想到来了位不速之客,算是半个熟人吧…… 第二日一大早,杨续就招来了秦思俏他们,“昨夜,澄观的魂魄又来了。” “什么?”秦思俏顿时睡意全无,“他有没有伤你?” 杨续摇摇头,“依旧没有现身。”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看来他是不想吓着你。”宋子昭猜测道。 “或许是因为师傅的法术,我看不见他。”杨续虽然不喜欢自己这对阴阳眼,但关键时刻若是能发挥点用处也是不赖。 “郡主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能马上见一面就好了。”秦思俏说,她可不希望杨续使用黄泉剑。 杨续点点头,“宋子昭,你今日再去王府附近瞧瞧,看看是否有郎中太医出入王府。” “明白!” …… 晌午时分,宋子昭回到善因寺带来了好消息,王府已经鲜有郎中、太医出入,来往的下人仆役都面带喜色,看来王府是有好事儿发生,郡主应该已经开始好转了。 宋子昭欣喜不已,连带着嘴里的斋饭也比往日香甜,“杨续你这招真灵!郡主轻生的念头暂时是打消了!” 杨续放下手中碗筷,“接下来就只有等待了。” “等什么?”秦思俏嘴里包了一大口青椒问道。 “等郡主养好身子,体力恢复来见咱们啊!”杨续说完自然而然地伸手将秦思俏嘴边一粒米饭捻了下来,“有王府的人照料着不会很久,只是担心郡主能否找到机会单独出府。” “实在不行,可以让小桃子做个中间人。”宋子昭说,“只要解开郡主心结不就成了。” “但愿如你所说……”杨续沉吟道,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四人在善因寺等了足足四日,到了第五日,终于迎来了南毓郡主,还有王爷王妃等等王府一众人,卯时便浩浩荡荡地进了善因寺。大人物来了,弥光法师自然不敢怠慢,寺中僧人几乎全部出门相迎,几座主殿都关门谢客,只等着王爷王妃前来,寺中众僧一路簇拥着南康王爷往大雄宝殿去。秦思俏得了子桑的消息早就在大殿一侧躲着了,想着要一睹南康王爷的风采,可就从大门口到此处这几步路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等得秦思俏脖子都酸了,眼瞅着殿外乌泱泱一大批人终于到了,杨续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不由分说地将秦思俏带回了禅院里头。 “你好大的胆子,窥伺王爷,不想活了!”杨续气道。 秦思俏自知理亏,“我……我正准备回避呢!” 杨续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你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等前面结束了,子桑师傅会让我们和郡主见上一面的。” “都安排好了?” 杨续点点头,“就看郡主的了。” “王爷王妃怎么也来了!”秦思俏兴奋地说。 “郡主收了子桑师傅一串念珠后转危为安,携亲眷来叩谢佛祖了。” “这理由不错,是你想的?” “应该是郡主的主意。”杨续见她眼珠子直打转儿,又叮嘱道:“王爷和郡主周围皆是卫兵,你去了也看不见,万一被发现了还要连累弥光法师和寺中僧人。” “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秦思俏保证道。 “跟我走。” “去哪儿?” “经堂。” …… “还要等多久啊!这都半个时辰了。”宋子昭坐在蒲团上把玩着手里的木鱼,打着呵欠道。 “郡主真的会来吗?不如让我前去打探情况。”苏兔也有些坐不住了。 杨续一边翻看着佛经,一边淡然地开口道:“进香祈福总要花些时间,稍安勿躁。” “我们等一等无所谓,只怕郡主千金之躯受不了。”秦思俏托着腮帮子道。 “施主!”子桑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 “子桑师傅!”秦思俏站起身迎了上去,“郡主来了?” “阿弥陀佛,往这边来了,四位施主先回避一下。”子桑小声道。 “好!子桑师傅放心吧。” 子桑点了点头便出去了,四人藏在佛龛后边静静等候。没过多久,经堂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了,听脚步声,似乎来了不少人。只听一个女子开口道:“郡主,小心门槛。”是小桃子的声音。 “阿弥陀佛,郡主这边请。”子桑引着郡主坐下。 “有劳师傅。”郡主开口道,声音听来中气不足,十分虚弱,“其他人都退下吧,本郡主要听师傅诵经了。” 室内安静了片刻,只听一人开口道:“禀郡主,孟大人有令,随侍郡主左右,小人不敢有半分差池。”言下之意是不肯走了。 “怎么?本郡主还使唤不动你们?”语气中隐有怒意,“就是你们孟大人在此处,也得站到一边去!” 说话之人连带着其他四名侍卫一齐跪在地上,“郡主息怒,孟大人叮嘱过……” “滚!”一声厉喝打断了那人,极具威严。里边藏着的秦思俏被吓得一跳,这南毓郡主显然是脾气上来了。 …… “是,小人先行告退。”那人说着便同其他侍卫很识相的一起倒退着出了经堂大门。 “郡主,你何必跟他们置气。”小桃子担忧地开口道。 “你去外边守着,放机灵点。” “是!郡主放心!”小桃子说着冲子桑施了一礼便去守门了。 “子桑师傅!”郡主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那位给你画卷的先生呢?” 四人此刻从佛龛后边走了出来,杨续为首站在郡主面前,“在下杨续,拜见郡主。”说着双手抬于面前,躬身行了一大礼,秦思俏站在后边有样学样地施了一礼。 “先生莫要多礼!”郡主应道。 四人这才抬眼看向南毓,百闻不如一见,郡主一身水蓝色银丝滚边如意纹纱裙,长长的水袖垂至脚面,十字髻上插着玛瑙嵌宝梅花金步摇并彩蝶竹梳篦,额上覆着镂雕玉芙蓉华胜,耳着珍珠坠,整个人熠熠生辉,仿佛拢在一层光晕之中,叫人生出“可远观而不可近亵”之感。 秦思俏觑了身旁的宋子昭一眼,不知他眼下可有悔意,说郡主有着倾国倾城之貌也丝毫不为过,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肤如凝脂,黛眉如墨,浓密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灵动的琥珀色杏仁眼将无邪与妩媚完美地糅合在一起,鼻子小俏挺直,鼻尖恰到好处地微微上翘,双颊淡淡的胭脂和朱唇一点嫣红让脸上的气色生动了些,虽略显憔悴却也凭添几分我见犹怜之态。 “先生是在何处寻得那两幅画卷?”郡主开门见山地问。 “不敢,杨某不过一介布衣,哪里称得上先生二字,画卷珍藏于澄观师傅禅房中。” “先生过谦了,听小桃子说,先生乃是善因寺座上宾,是否认得澄观?” 杨续摇摇头,“未曾有幸识得澄观师傅。” 郡主失望地垂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泛出泪来。 “郡主请节哀。”杨续出言相劝。 郡主收起凄然之色,“听闻先生能卜算吉凶,本郡主有一事相求……” “郡主请讲,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此事非同小可,若是透露出半点儿,也会给先生招来杀身之祸。”南毓看向四人。 “郡主放心!在下早知澄观师傅的死有些蹊跷,还望能为郡主解忧。” 南毓闻言脸色更加苍白,一双美目失了神采,暗淡无光,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那副画是我的年幼时所作,赠与他的……画上的人就是他。” 杨续并不惊讶,开口道:“郡主说的是那副水墨画?” 郡主点点头,哀伤地诉说起往事来,“其实是我硬塞给他的,还命令他一定要裱好了挂在禅房里……那时不过十多岁,本以为早让他扔了,没想到……他总是这样,没一点儿脾气,心肠太好,才会遭人暗算……”说到此处,郡主眼中已满含恨意。 “暗算?”四人皆是一惊。 南毓咬着牙点了点头,“他向来不惹尘俗,一心向佛、再无旁骛,又岂会做出亵渎佛法之事,他是被人害死的!”南毓声音颤抖着,悲痛到难以自持,强忍着眼中泪水。 杨续沉思片刻,开口道:“郡主已经有了答案,又需要在下做些什么呢?” 南毓郡主拿起绣帕小心地拭去眼角的泪珠,“先生不是算出澄观余愿未了么……我想他一定是希望有人替他讨回公道的。” 杨续看了一眼子桑,心下了然,“澄观师傅的夙愿或许就是希望郡主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不!他一定非常恨我!都是我的错!”南毓咬着嘴唇,身体不住地颤抖,“是我害了他,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是无辜的,该死的是我!” 四人交换了一番眼色,皆是讶异不解,子桑也愣住了,张着嘴巴看着南毓。 第一百二十七章 哪堪回首 “看来……其中隐情并不少,在下愿闻其详。” 南毓再抬起眼望向杨续时,眼眸中已经仿若一潭死水,“是我一手种下的恶果……如果我没有那般任性,现在,他还好好地坐在佛像下,也不会受到这样的侮辱,所以我本想一死了之,去亲自向他谢罪。” “阿弥陀佛,郡主万万不可有自弃之意。”子桑突然开口道。 “我心已死,不知留下这躯壳又有何用,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呢?” “郡主乃是千金之躯,是王爷王妃的爱女,郡主岂能不顾?” 南毓沉默片刻,“害死澄观的,或许正是我一向尊敬的父王……” “啊!”秦思俏慌忙捂住嘴。 “郡主这话……有何根据?”杨续蹙眉道。 南毓并未回答杨续,“还有一人,我更加怀疑!” “莫不是孟校尉?”杨续猜测道。 郡主略有些吃惊地看着杨续,“先生神机妙算……正是那人!” 宋子昭不禁开口问道:“敢问郡主,孟校尉指的可是郡马孟乾?” “哼……”南毓冷哼一声,“正是孟乾,我的表兄,他只是名义上的郡马,我是死也绝不会与他结为夫妇的,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不过是出于无奈,我对他唯有憎恨……” 杨续开口道:“郡主,请恕在下直言,郡主对澄观师傅怕是怀着一份难以为世俗所容的爱慕之情吧。” 秦思俏听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杨续猜错了或者郡主恼羞成怒,他们在场的五人可就活不成了。 南毓听了却十分平静,直言不讳道:“没错!我爱他,打从第一眼见他就喜欢他!这辈子也只爱着他一人!” 子桑听了身子一斜,要不是苏兔在他身后扶了一把,早已摔倒在地了。秦思俏看向南毓,她澄澈的双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和羞愧,仿佛与僧人相爱这样的事情成了天经地义的。 “不过……”南毓郡主语气沉痛,“我如今却悔恨不已……我曾以为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没想到,错误的爱却是利剑、是毒药……” 秦思俏心想,一定是二人的事情败露了才给澄观惹来的杀身之祸。 “郡主后悔了,那澄观师傅呢?”杨续问道。 郡主使劲摇了摇头,“你们误会了,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与他绝无苟且之事,他是那样一个高洁的人,我在他眼中……一直都只是南毓郡主,是一位常有来往的施主罢了。” 郡主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回忆起与澄观相处的点点滴滴,“我自小患有咳喘,尤其是到了春天,连说话进食也困难,善因寺的一位居士常来王府给我瞧病,我吃了他开的药很管用。他有一个小跟班,只比我大几岁,没回都提着药箱一动不动地站在师傅身后,头都不敢抬,就像根木头,但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是澄观师傅吧。”杨续轻声道,虽然从画像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有多好看…… “嗯!”郡主扯动嘴角点点头,“王府里只有我一个小孩子,丫头小厮见我就跪,根本不敢同我玩耍,我在府中憋坏了,他一来,我就趁机戏弄他,他特别老实,总是任由我欺负他,我叫他‘跟屁虫’、‘小秃驴’、‘小哑巴’,他也不恼,打翻他的药箱他也不怒,只是仍旧不搭理我。那会儿我可气了,别人对我都是恭恭敬敬、百般讨好,偏偏他整日只知阿弥陀佛,都不用正眼瞧我,我便仗着父王母妃的娇惯变本加厉。” 秦思俏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端庄大方的郡主,孩提时如此顽劣,不知澄观会作何感想。 “没有想到父王也特别喜欢澄观,每次来王府,父王都要给他许多糖果,我那时还不得吃甜食,特别眼馋,总爱趁大人不注意去抢他的,他可护食了,我怎么抓他挠他咬他都没办法……虽然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儿,可他却从来没有告过状,胆子特别小。他虽然不爱说话,却是我最好的玩伴……” “郡主与澄观师傅乃是总角之交,他心胸宽广,必不会怨恨郡主。”杨续开口道。 南毓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父王说他天生有慧根,心灵又是至纯至善,一定能有大作为……果不其然,长至少年,他在佛法上的造诣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忙碌,很少来王府了,即使来了也是讲经念佛,加之我们身份有别,有时连见一面都难。我很害怕,怕他与我日渐生疏,就成了善因寺的常客,至少他讲经的时候,我能看着高台上的他……” 众人听着都沉默不语,这份情谊是深深扎根在郡主的心底了,怪不得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澄观终究是红尘之外的人,又怎能接受郡主这番心意呢…… “本来就这样也好,可偏生老天爷要给我水中月、镜中花。”南毓歇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居士病逝,澄观代替他为我诊病,其实那时我的咳喘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少再犯,可我为了见到他就装病,故意又咳又喘,每回见他,思念便更深一重,爱慕便更多一分……他待我总是耐心温柔,我故意不喝药,他就会一直好言相劝,我要是听话了,他还会给我一块杏仁膏或是桂花糖……我误以为他心里多少是有我的,直到有一日……我在街上遇见他布施,方知那温柔不是对着我一人而已,他对所有人都是那么和善可亲,甚至比对着我的时候笑容更多。我那时不知怎么就上前打翻了一袋米粮,还以郡主的身份命令他停止布施。” “澄观师傅是最厌恶以权势相迫的……阿弥陀佛……”子桑双手合十,低着头道。 “是啊,那次他看我的眼神,说的话,我至今难以忘怀……” “澄观师傅说了什么?”秦思俏问道。 “他说,待布施结束,澄观甘愿受罚,说完就将地上的米一粒一粒地捡起来……再没有看我一眼……”郡主说到这里又伤心起来,泪水顺着眼角落了下来,“事后我也很后悔,放下身份去请求原谅,可他却一直闭关修行,拒而不见,我装病,也是其他僧人送药来,我甚至亲自带着府上下人去街头布施……二十多天之后,他才露面……只是对我冷淡多了,我那时便知他对我并无半点爱意,他的眼里只有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和他一心侍奉的佛祖。” 子桑不解道:“既然如此,郡主又为何念念不舍呢?早日放下执念,顺应天意才是。” “子桑师傅,你是不会懂的,爱而不得……究竟是何种痛楚,我宁愿死后堕入无间地狱,也想要得到他的青睐……” “阿弥陀佛……郡主这是何苦啊!”子桑无奈地摇了摇头。 “郡主这份心意是否传达给澄观师傅了?”秦思俏小心地问道。 南毓勉强地点了点头,“多年前,父王给我结了一门亲事,我知道后整日哭闹,父王他居然让澄观来劝我,他那几日几乎天天都要来王府,可我却一点儿也不高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痛苦万分,我实在难以忍受,便在二人独处时告诉他,我之所以不愿意结这门亲事,全是担心嫁到京城后再也见不到他,会想念他……” “就……这样?”秦思俏愣了愣,她还以为郡主会直接对澄观吐露心声呢。 南毓看出了秦思俏的想法,垂首道:“我只旁敲侧击,他便夺门而出了……” “夺门而出?”秦思俏一时难以想象那场面。 “是啊,可能是我的话太过轻佻,让他一个出家人为难了吧,他一句话也没说,就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听下人们说,是慌慌张张地走出王府的,之后好些天再没见过他,直到京城那位公子主动退婚,婚事作罢,我上善因寺进香,方知他去参学了,两个月后才归来,佛学修为更上一层楼,对我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南毓郡主口中的京城公子不用说就是眼前的宋子昭了,这一回宋子昭可算是放心了,更不用再自责了。 秦思俏心里对郡主万分同情,两人近在咫尺却隔着千山万水,郡主爱上一个出家人,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好结果…… “郡主为何要怀疑孟校尉和……王爷呢?”宋子昭疑惑道,这一番叙述似乎与二人并无牵连。 南毓清咳了两声,额上已浮出一片虚汗,“我本已打定主意终身不嫁,没想到孟乾上门提亲,母妃同姨母定过娃娃亲,想我嫁给孟乾,可我对他只有兄妹情,便一口回绝了,父王和母妃也只得依我。可孟乾他却纠缠不休,不知怎的,我的心思竟被他看了出来,他这个十足的小人!三番五次故意羞辱澄观,后来他居然将此事告知父王,父王勃然大怒,一改往日的迁就疼爱,逼我嫁给孟乾。我实在心有不甘,成亲当日逃到了善因寺,我想无论如何也要对他诉说心里话,如果他不为所动,那我便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子桑忍不住激动地说道:“郡主此举实在是有欠考虑,澄观师傅的名声险些毁于一旦!”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该遭天谴的是我!”南毓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我任性妄为,不仅令父王蒙羞,还被孟乾抓到了把柄。” “澄观师傅呢?他听了郡主的心里话作何回应。”秦思俏真想知道那晚在澄观的禅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毓惨然一笑,“他只劝我快些回王府去,叫我不要任性……后来因为淋了雨我昏了过去,醒来时已身在王府,之后……再也没有能够见到他……” “难道孟校尉威胁郡主,如若郡主不嫁给他,就将此事宣扬出去?”杨续大胆猜测道。 “他怕我恨他,不敢威胁我,表面情深意重,一心为我考虑,实际上他却多次上善因寺骚扰澄观,他当我蒙在鼓里,我的亲信却早已将他的行踪掌握。说不定就是孟乾威胁澄观未果,才会对他痛下杀手!我只苦于找不到证据!” “那王爷又是何种态度?”杨续追问道。 “父王将我软禁于府中,若不下嫁孟乾,就同我断绝父女关系!” 杨续皱起了眉头,“那一丁点儿的流言蜚语根本不成气候,王爷未免小题大做了……”南毓郡主可是王爷的掌上明珠啊。 “父王素来重名誉,为了维护他那高高在上、十全十美的形象,只有牺牲我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爱恨 “郡主莫要心急,我等定会彻查此事,若的确如郡主所言,我们定当为澄观师傅讨个说法,还请郡主相助。” “澄观他一定是被谋害的,我敢肯定!我为了他的安宁答应了孟乾的婚事,未曾想还是没能救他……可惜我势单力薄,否则也不会想要一死了之,先生若愿意帮我查明真相,我定当鼎力相助!” 秦思俏不放心地插嘴道:“若是与王爷有关……” 南毓沉吟道:“父债子偿……” “如此我等便放心了……郡主且等在下的消息吧。”杨续说完向三人使了个眼色,四人正欲告退,却听门外响起小桃子的喊声,“哎呀!孟校尉!孟校尉!您不能进去啊!郡主正在听师傅讲经呐!” “小桃子,你不在里面伺候,站在门外做什么!”孟乾问道。 “回禀孟校尉,小姐礼佛时不喜欢有旁人在。” …… “让开!” “不可以啊!孟校尉……” 孟乾一把推开经堂的门,只见子桑立于堂上,南毓背对着大门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紧闭双目。 “阿弥陀佛……施主有何贵干?”子桑双手合十,淡定地问道。 孟乾按着腰上佩剑走进经堂,环顾四周道:“师傅不必在意,在下也想听听罢了。” “哼……”南毓冷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小桃子机灵地上前扶起她家主子。 “子桑师傅莫怪,是南毓疏忽了,令那闲杂人等扰了佛门清净。” “施主言重了……” “今日便到这里吧,有劳师傅了,小桃子,我们走吧!” “施主客气了。” “你脸色不太好,哭过了?”孟乾犀利的目光扫向子桑和小桃子。 “让开,别挡着大门。”南毓倨傲地抬起下巴。 “曦儿……” “放肆!”南毓这一声怒喝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孟乾双手握拳垂于身侧,沉声道:“郡主……身体尚未痊愈,不宜过劳,请随我回王府,王爷和王妃已……” 南毓没等他说完便往门外去了,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一眼孟乾,孟乾沉着脸跟在身后,一言未发。 过了好一会儿,子桑将经堂大门紧紧关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副大难不死的表情,“四位施主,安全了!”杨续等人这才从佛龛后边走了出来。 “孟乾这个郡马当得也够窝囊的!”宋子昭嘲讽道,“软饭不好吃啊!” 杨续正色道:“如果他当真是凶手,可就不妙了……” “怎么?他还能比南康王爷更难对付?”宋子昭问道。 杨续摇摇头,“不可能是王爷所为!” 子桑一脸惶恐,跟着连连点头,“施主说得对,王爷为人仁慈宽厚,尤其是对澄观,自小就极为看重!澄观师傅成为下一任监院也是王爷一手促成的。” “我也认同。”秦思俏开口道,“王爷有权有势,有勇有谋,绝不会选择杀人这种最笨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杨续点点头,“说得不错!郡主应下婚事,此事已经平息,王爷又岂会再生是非。” “这样看来,孟乾的嫌疑最大!”宋子昭说,“他很可能因为嫉妒和愤恨对澄观痛下杀手!你们想啊,郡主在大喜日子奔逃,私会僧侣,大丈夫安能咽下这口气!” “郡主这样对待孟乾,孟乾还执意要娶郡主,真是想不通。”秦思俏说。 “这有什么想不通!”宋子昭解释道,“得了郡主等于是得了南康王爷,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忍气吞声一时,却能换来整个云州城,南康王爷膝下无子,郡马与世子又有何异?” “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本公子志不在此!” “子桑师傅。”杨续开口问道,“善因寺可有种植夹竹桃?” “阿弥陀佛,并未种植过这样的毒物。”子桑十分肯定地看向杨续。 “还有一事,那个孟乾是否常来善因寺找澄观师傅?” “来过!我见过他一两回!但究竟来了几次我也不清楚,我那时只当是个做大官的普通施主,并未留意!我若知道他是来害澄观师傅,一定会跟他拼命的!”子桑说着双手不住地颤抖起来。 “哦?”杨续点点头,“既然你未曾留意,说明他并未在善因寺中惹事,或是当众给澄观师傅难堪。” 子桑一边思索着一边开口道:“王爷对善因寺恩厚,众人皆知,还无人敢于善因寺内惹事生非……啊!我想起来了!”子桑突然大叫了一声,“有几回,澄观师傅他应召去王府,却十分狼狈地回来了,正好被我碰见。” “发生了什么?”秦思俏问。 “一回是满身尘土、两手空空、赤脚而归,澄观师傅只言是半路草鞋走坏了,还有一回受了伤,在榻上躺了好几天,只言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子桑若有所思,“可澄观师傅从不骗人的……孟乾若真有什么不敬之举,哪怕澄观师傅不介意,王爷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王府啊!” “澄观师傅素来节俭,草鞋坏了一定不会随意丢掉,应召入王府,又怎会没有马车送行。”杨续一语中的,子桑这才恍然大悟,一想到这样的折辱可能还有很多次,他却一直蒙在鼓里,顿时心痛如绞。 秦思俏愤愤不平道:“应该是孟乾半路使绊子!郡主方才也说了,他总是找澄观师傅的碴儿!太卑鄙了!” 宋子昭双臂抱于胸前,偏着头道:“可是澄观师傅为何要忍气吞声、受这等委屈……他有什么好忌惮的呢!” 子桑叹了口气道:“澄观师傅太过仁慈了,向来与世无争,王爷又打小待他宽厚,他一定是顾及到王爷同善因寺的交情才默默忍受的!” 杨续微微颔首,“我们就从孟乾开始查起,即日起盯紧他和身边亲信,找到他投毒的证据!” “子桑师傅。” “是,施主有何吩咐?” “云州城内哪儿能弄到夹竹桃?” …… ———————————————— 王府,西厢。 “小桃子,我累了,伺候更衣。” “是,郡主。”小桃子扶着南毓往卧室走去。 “郡主。”孟乾跨进厢房轻声道。 南毓瞥了眼孟乾脚下,皱眉道:“小桃子,怎么没把门关好?” 小桃子转了转眼珠子道:“郡主,小桃子记得关了门的……” “还不快去!” “是……孟校尉,您请回吧,郡主累了。” “你先下去,我同郡主有几句话要说。” “这……”小桃子看向南毓。 “本郡主没有话和孟校尉说!” “澄观已经死了!”孟乾突然高声道,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怒意,小桃子吃了一惊。 南毓猛地转过身直指孟乾眉心,“闭上你的嘴!你不配提他!” “你要我说几遍才明白!我没有杀他!”孟乾难以克制胸中妒火,“我孟乾才是你的夫婿!” “呸!我南毓绝不会嫁给你这种小人!” “赵默曦!”孟乾直呼南毓名讳,颈间青筋暴露,“你到底为何如此看不起我!” “孟校尉……孟校尉今日还是先请回吧!郡主身子不好,不能动怒啊!”小桃子见势不妙,慌忙跪下请求道。 “小桃子,你先下去吧!”南毓开口道,“我和孟校尉说两句话,你不必担心。” “可……郡主……”小桃子担忧不已。 “去吧!”南毓态度坚决。 小桃子只得听命,心里紧张万分,“是……郡主有事唤我。” …… “曦儿,我是真心待你的,你为何总是视而不见,反而对一个僧人念念不忘!我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澄观!”孟乾上前几步,看着南毓那双令他魂萦梦绕的琥珀色眼睛。 “你既然想知道,本郡主不妨告诉你!你哪里都比不上他!”南毓冷冷地开口道,“澄观他真诚,孟校尉虚伪,澄观他善良,孟校尉险诈,澄观他仁爱,孟校尉暴戾……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呵……呵……”孟乾苦笑道,“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般模样……我孟乾自问对曦儿你一心一意,百般呵护!你当真一点也看不进眼里吗?你我小时候也常玩在一起,那份情谊就抵不过他来给你念念经、配配药?” “若不是你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或许会委身于你,但事到如今,我对你唯有恨意!” “他是自尽而亡!与我无关!我想要的……只是你的心!我孟乾想要得到什么,只会明争,绝不暗夺!” “你就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南毓咬牙切齿地看向孟乾,“你以为我不知吗!你仗着父王的信任,三番五次侮辱他,让他骑乘跛马、骗他吃荤食、在他鞋履上倾倒鸡血,引野狗追咬……你!你敢说我冤枉你!” 孟乾略感惊讶,“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南毓面露嫌恶,“本郡主可没有那个闲工夫管你!”南毓此刻只后悔知道的太晚,如果早盯住孟乾,或许澄观就不会死了。 “是!没错!”孟乾毫无推脱,“我就是故意激他!可他连与我正面交锋的勇气也无,一味逃避,这样软弱无能的人怎能配得上你,怎能保护你!” “无耻!你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仗势欺人!” “你以为他真的就那么冰清玉润、胸怀坦荡?”孟乾面露不屑,“人前纤尘不染,实际上满腹龌龊!” “住嘴!本郡主不许你中伤他!” 孟乾看着气势汹汹的南毓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郡主你太单纯,对澄观一无所知!真正最虚伪的人,是他!” “你滚!”南毓伸手拿过一个花瓶就朝孟乾门面砸去。 “砰!”花瓶砸中孟乾脑门,哗啦啦碎了一地,鲜血从孟乾额上流了下来,孟乾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郡主!郡主!”守在门外的小桃子一听见响动就冲了进来,却见孟校尉满脸血污,“郡……郡……孟校尉……您没事吧?” “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好生休息吧!”孟乾转身离开,南毓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小桃子!” “是,郡主。” “把这儿打扫干净,多清洗几遍!” “是!小桃子明白!郡主快上床歇息吧!”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疑点 “苏兔,太子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杨续坐在马上问道。 苏兔摇了摇头,“是否再修书一封?” “不,再等等吧!”杨续低头沉思道。 “你们看,前边那片花田可是子桑师傅口中的‘文夕渚’?”宋子昭扬鞭往东面一指。 三人收紧缰绳向东边眺望,远处的确一片五彩缤纷,红色、黄色、紫色、绿色、白色……一道道纵横交错,仿佛彩虹掉落人间。 “好美的一片花海!”秦思俏深吸一口气,香味令人目眩神迷。 “别使劲闻。”杨续出言提醒。 秦思俏赶紧捂住口鼻,“我差点忘了……” “此处这么多花花草草,哪里找得到夹竹桃呢?”宋子昭叹道。 “还未到夹竹桃花季,我们且找一找绿色的高大灌木。”杨续说着就下了马。三人随之下马跟上,四人在花海中穿梭找寻,不肖片刻就有些眼花缭乱了。 “听说闻多了也会中毒,我怎么觉得头晕呢……杨续!我是不是中毒了!”宋子昭用袖子捂住口鼻担忧地问道。 “放心,就这点儿还毒不翻你!别偷懒!”杨续四处张望。 “杨续,我都不知道夹竹桃长什么样,你告诉我,我也好帮你找找!”秦思俏只知道是一种灌木,其他的一无所知。 “夹竹桃的叶子很像柳叶,枝条灰绿色,上有微毛,叶缘反卷……” “是不是这个?” 杨续顺着秦思俏所指的方向看去,“这是百合竹,与夹竹桃有些相似。” “哦……”秦思俏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它也有毒吗?” 杨续摇摇头,“没有。”说着顺手摘了一把下来。 “我说杨续啊!”宋子昭不耐烦地说,“咱们找夹竹桃做什么用?就算找着了也不能证明是孟乾那小子干的啊!” “你少发牢骚。” “子桑不是说了么,‘文夕渚兴许有’,他也不确定,或许这儿压根就没有!” 秦思俏擦了擦额上的汗,“不在这儿还能在哪里呢!子桑师傅说过,在澄观案头发现了一些夹竹桃果实研成的粉末,而澄观正是在那案上用了斋饭才丢了性命的,这种东西在药房医馆根本买不着,只能在花田里找了。” “不如你们在北面那棵树下稍作休息吧。”杨续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问道:“你呢?” “我再找找。” “那我和你一起找。” “去吧,看你一头的汗。”杨续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块雪白的棉帕递给了秦思俏。 “我不用,我是穿多了,一点儿也不累。” “哎哎哎!我说你俩当我和苏兔耳聋眼瞎啊!”宋子昭没好气地说,“也不看看场合!这是你们浓情蜜意的地方么!” “你胡说些什么啊!”秦思俏瞪了宋子昭一眼便往树下跑去。 “秦捕头这怎么还害上羞了?”宋子昭故意大声道。 “你给我适可而止!”杨续横了宋子昭一眼,“快去那边给我找!” “哼!”宋子昭甩了甩袖子往一片花丛走去……“哎哟!”宋子昭突然脚下一软,差点儿摔了一跤,站定了往脚下一看,气道:“是谁在这儿挖这么大一坑啊!太缺德了!” 三人闻声赶来,果然见地上有一个大坑,上面落满了花瓣,宋子昭一不留神踩了进去,粘了一脚的泥。 “真是奇怪,在这里挖坑做什么?”秦思俏凑上前抽出腰间佩刀将花瓣草叶拨了拨。 “你找什么呢!”宋子昭不解地看着秦思俏。 “你们瞧,这不是坑,里边还有些植物的根须。”秦思俏蹲下身来,“此处原来种了树木,被人拔了。” 杨续闻言也蹲下身子,伸手在泥土里翻找着,随后拍拍手起身对宋子昭说:“宋大公子立功了!” “啊?你这什么意思啊!” 苏兔默默地开口道:“这儿原本种着一株夹竹桃。”说完冷傲地扫了宋子昭一眼。 “这……”宋子昭突然抚掌道:“我明白了!定是孟乾那贼人怕事情败露,因此拔了这株树!” “走吧!”杨续不置可否,“先回善因寺。” …… 四人骑行回到善因寺,子桑正等候在禅院里,“阿弥陀佛,四位施主回来了!” “子桑师傅,我们找着了,文夕渚的确有夹竹桃,但被人给拔了。”秦思俏开口道。 子桑闻言狠狠地一跺脚,“想必是那个坏人干的!贫僧方才想到一事,想要告知各位施主,就在澄观师傅出事前几日,那个孟乾还前来拜访过,之后澄观师傅就一直闭关修炼,直到突然辞世……” “前后约莫几天?”杨续问。 “大约四五日吧。” “那……孟乾来云州城多久了?” “好像是郡主头一次拒婚后,孟校尉便到了云州城,大概有两个月吧,但他在京城中有职务,常两头奔徙。” “嗯,明白了,哦!对了!澄观师傅死后,可留下什么遗物没有?衣裳鞋袜等等。” 子桑想了想道:“澄观师傅遗物甚少,火葬时将他的衣物几乎一并烧了,如今禅房中可能还有些杂物,不如我领四位施主前去看看吧。” “嗯,也好,烦请子桑师傅带路。”杨续点头道,好像他真的不认识路一样。 …… “就是这儿了,施主请进。” “打扰了。”杨续四人脱下鞋子进了屋。 “澄观师傅圆寂后,可有人清理过屋子?”杨续走到案前停下脚步问子桑。 “前来送斋饭的师兄发现澄观师傅死于榻上,事后便将卧榻清洗收拾了一番,其余地方十分干净整洁,就没有再动过了。” “澄观师傅是在榻上身亡的?”杨续看了看窄小的床榻,手在窗棂上、书架上来回摸着。 “没错!大约未时,师兄前去收取午食的钵盂,发现……” 杨续点点头,看了看手指,“此处一尘不染,想必仔细清扫过了。” “可唯独漏了此案啊!”秦思俏指了指床榻前的一张案台,“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夹竹桃吧!” “正是……”子桑不忍地开口道。 四人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子桑见了不由问道:“有何不妥之处吗?” “哦!没什么!”杨续微笑道,“文夕渚真是个好地方,子桑师傅和澄观师傅常去吗?” “文夕渚是云州城一处胜景,贫僧只去过一回,至于澄观师傅,贫僧就不清楚了,从未听他提过。” 杨续点点头,“子桑师傅还请帮我留意,看看能否找到澄观师傅生前衣物。” “好,我这就去找找,兴许别的师兄弟那儿还有。”子桑也不多问,只急匆匆地去忙活了,四人叫也叫不住。 “子桑师傅对澄观真是一片赤诚啊!”秦思俏感慨道。 宋子昭叹息道:“原以为,他得知澄观乃是为人所害,会悲痛不已、情绪激动,没想到是个坚强的孩子。” “看他眼睛红肿着,不知躲哪儿偷偷哭过了……”杨续说着看向卧榻。 “澄观之死疑点重重。”苏兔突然开口道。 “哦?你且说来我听听。”杨续抽出折扇笑看苏兔。 “其一,澄观中毒身亡,毒发时必有一番挣扎,不太可能死于卧榻上。其二,屋子干净异常,连死角都一尘不染,是有人特意清理过了,却独留下此案。” 宋子昭猜测道:“凶手在澄观身亡后来过此处,伪造成自尽。” “有可能……”秦思俏点头道。 苏兔接着说道:“澄观师傅此间一直闭关修行,僧人送午饭时仍安然无恙,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完成投毒、杀人、伪装、逃跑,且来往皆神不知鬼不觉,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高明的手段。”要论暗杀,苏兔已是一流的,她做不到的事情,恐怕只有鬼神能做到了。 “会不会是熟人所为?寺中僧人众多,难免有一两个心术不正的,比如……嫉妒他年纪轻轻就能当上监院。”宋子昭说。 “不会吧!”秦思俏摇了摇头,“我们在这儿住了那么久,除了孟乾之外,没有人不对澄观赞不绝口的。” “哎!我实在想不通了,头都痛了!”宋子昭揉了揉太阳穴。 “苏兔说得很对,我也正为此烦恼……”杨续开口道。 宋子昭听了立刻来了精神,“苏兔!不如你别跟着太子殿下干了,改行当捕快吧,怎么样?我觉得你很有资质啊!” “哼……”苏兔冷冷地瞥了宋子昭一眼。 “我是说真的啊!等到了京城,我跟太子说说,如何?”宋子昭挑眉道。 “为暗卫者,至死只认一人为主。”苏兔开口道。 “没错啊!你想想,太子殿下是我跟杨续的主子,你跟着杨续……或者我,太子殿下也一样是你的主子啊!” 苏兔凝眉看向宋子昭,对他这歪理却有口难辩。 “好啦!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替郡主解忧才是。”杨续打断二人,“苏兔,你且去跟着孟乾,看他都去了哪里,与哪些人来往。” “是。” “一切小心。” “嗯,我这就去!” …… “宋子昭,你也别闲着,给宋大人修一封家书。” “啊?”宋子昭一头雾水,“你说我老爹?” “废话!” “为何?” “当然是告诉他你一路遭受追杀,九死一生,眼下快到京城了。” “这……这不是要我向他求援的意思么!我可不干!”宋子昭翻了个白眼,不悦道。 杨续拍了拍宋子昭的肩膀,“有备无患,咱们不能总依赖太子。” “啧!你这是净要我为难啊!”宋子昭百般的不情愿。 “去!宋护卫!此乃本县的命令!速速去办,休要耽搁!”杨续说着打开房门,连拉带拽地把他轰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章 太傅下落 “宋子昭和他爹关系不好?”秦思俏问道。 杨续摇了摇头,笑道:“宋大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这脾气就是给宋大人和宋夫人惯出来了!” 秦思俏点头笑道:“看出来了……为何要求援?太子殿下也护不了你们吗?” “是我们!”杨续脸色凝重起来,“多一份力量总是好的……对了,你给秦师爷去信了吗?”杨续岔开话题。 “呃……还没。”秦思俏小声道。 “你若觉得不好开口,那不如我来写吧,反正……你我还不都一样。” “我来写!我来写!这不是在忙着查案,一直不得空嘛!”秦思俏其实一直在考虑这这件事,她真不知道如何跟爹爹和妹妹解释,他们知道自己跟杨续私定终身,不知会作何反应,万一爹爹生气发火该如何是好…… 杨续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笑道:“顺便再问问咱爹和秦小妹喜欢什么?对聘礼有什么要求,还有……” “你急什么呀!”秦思俏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捂住杨续的嘴,嗔怪道:“咱们这可是在澄观师傅的禅房里!” “我就是急嘛!”杨续伸手将秦思俏的手握入掌心,一脸暧昧的笑容。 秦思俏抽回手故意板着脸说:“别闹了,我有正事要问你。” “嗯?”杨续偏着头看向秦思俏,嘴角挂着狡猾的笑容,“可是要我的生辰八字?” “杨续!”秦思俏气呼呼地看着他。 “好好好!你别生气,我听着呢!”这小媳妇儿叫人越看越欢喜,总忍不住逗逗她。 “你要澄观师傅的衣裳鞋袜做什么?” 杨续收起嬉笑之色,“不瞒你说,我认为澄观自尽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想从他的遗物中寻找蛛丝马迹。” “可是,你不也说过,他没有理由自尽么!”秦思俏蹙眉道。 “我们只是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可是……听郡主说完,我觉得孟校尉很可疑啊!” 杨续摇了摇头,“孟乾的确可疑,但我觉得他没有那么笨,这种时候杀死澄观,既惹毛了郡主,又给自己惹了一身腥。” 秦思俏不解地问道:“你好像挺了解他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差一点儿成了情敌的人,他岂敢轻视,自然要留心。 秦思俏叹了口气道:“如果澄观是冤死的,那鸣冤鼓应该有动静才是,可偏偏他不爱鸣冤鼓,却黏上你了!” “我总觉得其中仍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杨续踱着步子,看着地面沉思道,“实在不行,只能试试黄泉剑了。” 秦思俏正要出言阻拦,却见苏兔回来了。 “咦?你不是去跟踪孟乾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秦思俏问道。 苏兔点点头,“我刚走出善因寺大门,就收到暗卫营的密报,是太子的密函到了!”苏兔说着呈上一个密封的木筒。 杨续接了过来,“走,去我屋里!” “我去叫宋子昭来!”秦思俏猜想宋子昭此刻应该在禅房内写家书,便火急火燎地跑了过去。 …… 秦思俏和宋子昭赶到杨续禅房时,杨续已经将一封密函读完了。见他们来了,一言不发地将手中一张字条摊开,秦思俏和宋子昭定睛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字。 “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宋子昭说着狠狠地在案上落了一拳,“太后一定与此事有牵连!” 太子来信提到,两个嬷嬷是给齐贵妃接生的稳婆。换言之,她们是看着陛下出生的,但到底为何发疯,已无从查询,只知道没多久便死在宫中了。 杨续手执折扇敲打着木案,眼睛盯着密函,陷入沉思,半晌,开口道:“范常在被毒死后化为恶鬼,吓疯了为陛下接生的两个稳婆。” 秦思俏想了想说:“是那两人毒死了常在!” “说是稳婆杀人,倒不如说是仁寿宫那位的意思,范常在再不受宠也是主子,是先皇的人,区区两个上了年纪的稳婆又怎敢动她。”杨续断言道。 “哼!”宋子昭冷哼一声,“当年若不是师傅摆下阵法及时镇压了冤魂,恐怕疯的就是太后和陛下了!现如今却反遭……” “宋子昭!”杨续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话放在肚子里自己知晓便好。 “接下来可怎么办啊!”秦思俏忧虑道。眼下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当年的齐贵妃,如今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十有八九就是追杀他们的另一拨劲敌,为的就是让尘封的往事永远埋在地底。 “还能继续查下去么……”宋子昭的神情透出几分不安。 “当然!”杨续目光坚定,“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杨续的话字字句句敲击在秦思俏的心里,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就算眼下他们放弃追查当年真相,放弃追查司马大人下落,太后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秦思俏想到此处如遭雷劈,这世上还有谁能制裁仁寿宫那位呢?没有! “不过,有一件事倒是令我欣慰。”杨续突然开口道。三人皆疑惑地看向他,如今的状况已经不能更糟糕了,哪里还有什么值得欣慰的事呢! “师傅他不在太后手上!师傅还活着!”杨续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 “那师傅岂不是……岂不是就在……”宋子昭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杨续。 “正是在宰相大人手上!”杨续直言不讳,看神态似乎还有些庆幸。 虽然杨续早就表明怀疑杨相,但三人在心底里还是希望杨续他想错了……毕竟是他生身父亲,几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师傅暂且没有性命之忧!”杨续不以为意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他是想利用师傅!” “对付太后吗?”秦思俏问道。 “没错!师傅是太后的心中大患,太后一定会想办法杀了师傅,而不是掳走他。得知鸣冤鼓重现一事后,父亲先太后一步带走了师傅,师傅的失踪让太后恐慌不安,正因为此,才会对我等赶尽杀绝,因为如果黄泉剑和鸣冤鼓也被父亲得到,那么太后就真的要被父亲拿捏在手中了!” “你……你的意思是说,太后知道司马大人是被宰相大人掳走的?”秦思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用猜都知道!” “为何?” “杨相这些年来权倾朝野,不断铲除异己,尤其针对齐氏外戚,两位早已势不两立!”宋子昭解释说,朝堂上的事情秦思俏哪里知道。 “这么说来……宰相大人也是秘密的知情者之一!”秦思俏张大了嘴巴。 “这不奇怪,父亲向来善使此等驭人之术,拿了别人的把柄,别人就不得不为他做事!”杨续语带嘲讽,“如我师傅那般无懈可击的高人才会令他寝食难安!” 秦思俏想到杨相利用杨续探取太傅府情报的事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苏兔!”杨续突然开口道,“你再去一封急信,请殿下暗查父亲和兄长名下各处别馆、院舍!找到被囚禁师傅!” “那圆月弯刀一事如今可否告知主上?”苏兔问。 杨续点点头,“还有,陛下降诞前后一段时间里,与太后娘娘有密切往来接触之人也尽可能找出来!” “好,我明白了!” 杨续看了看宋子昭和秦思俏,“我们要尽快解决澄观的事情,离开这儿,早日进京!” …… ———————————— 苏兔一连跟了孟乾几日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出门大多是敷衍应酬,交际极广,看来人缘很好,只是偶尔会上酒楼独自买醉,酒醒后照例买些好吃的带回王府。 “我瞧着孟校尉对郡主一片真心不似做假。”秦思俏在四人用晚膳时说道,“郡主那样恨他,他还没有放弃要赢得郡主芳心呢!” “此人韧性极强,不容小觑!”宋子昭好不容易夹起了一颗黄豆放进嘴里,“若没有这件事,我定要与他结交!或许能探得线索一二。” 苏兔放下手中筷箸,“此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眼中暗含锋芒,眉宇间藏着不可一世的傲气,城府极深,没有一两年的深交,恐怕难以令其露出破绽。” “你才跟了几天!怎么对他如此了解!”宋子昭质问道。 苏兔稳稳地夹起五颗黄豆,“跟一日便知。” “切……”宋子昭不悦地扭过头去。 门外突然想起敲门声,“施主……” “子桑师傅!快快请进!”秦思俏一听便知是子桑的声音。 “四位施主都在呢,太好了!小桃子来了!”子桑递上一封信,“这是郡主的亲笔信!” “我看看!”宋子昭接过来打开一看,“郡主邀我等明日辰时郊外踏青……” “踏青?”秦思俏心想,怕是有事相商。 “的确是郡主笔迹!”宋子昭仔细看了看。 “小桃子还在候着。”子桑开口道。 杨续想了想说:“那有劳子桑师傅回禀一声,我等一定赴约!” “好,施主慢用,我这就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文夕渚遭遇 第二日辰时,四人果真在善因寺大门外见到了郡主的车驾,随行的还有小桃子和两名身着便装的侍卫,看起来像是哪家小姐出门游玩,四人上前一番问候便骑马跟着马车缓缓往东行。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秦思俏问向身侧的杨续,“郡主不会真的是来差我们陪她解闷的吧!” 杨续浅笑道:“哪能啊,想必是为了掩人耳目,有事吩咐吧!” “是为了避开孟乾还是王爷?” “那你就得问郡主了!” “咦?”秦思俏伸长脖子向远处看,“那边可是文夕渚?” 杨续举目远眺,“的确是文夕渚!”才来过没几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故地重游了。 “此地人少,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秦思俏已经能嗅出点香味儿来了。 “真没想到郡主会挑这个地方。”杨续看着远处的花海直摇头。 秦思俏不解地问,“为何?” 二人正聊着,前边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四人下马上前询问。 “郡主,可是身体不适?”宋子昭问道。 小桃子搀扶南毓下了马车,她今日一身浅黄襦裙,月牙白的披肩,梳着环髻,唯一的首饰便是头上一支银钗,但气色比上回在经堂时好了很多,明眸皓齿,端庄大方。 “我家郡主说要走着去。”小桃子解释道。 “步行?”秦思俏看了看远处的文夕渚,“文夕渚看起来近在眼前,可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到。” “无妨,我这几日身体已大好,走一走也能活动筋骨。”南毓执意步行。 “好,那我等便牵马同行。”杨续施礼道。 南毓点了点头,对马夫吩咐道:“刘伯,您驾着马车往西边的淅河去,在那儿等候即可。” “是,郡主。” “咱们走吧……”南毓说着快步向前,而身侧两位沉默不语的侍卫紧紧跟随着。 小桃子见秦思俏打量着二人,开口道:“陈良、吴奕是小姐亲随,自己人。” 秦思俏了然地点了点头,街上行人不多,南毓被一行人簇拥着,外人也难窥其貌,这样一路到了文夕渚前一里远的地方,小桃子从袖口拿出一条翠色纱巾,开口道:“郡主停一停,再往前就要到花田了,奴婢给郡主系上面巾吧!” 南毓颔首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小桃子笑着将面纱给南毓戴上,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睛。 “郡主为何要以纱巾遮面?”秦思俏心里好奇,嘴上也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南毓并不在意,十分和善地解释道:“我这咳喘虽然已经好了,但一粘到花花草草必然要犯。” “原来如此。”秦思俏点头道,“想必是花粉的缘故,春天百花盛开,郡主还是少出门为妙。” “诚如公子所言,我虽在云州城活了二十多年,也是头一次来文夕渚。” “郡主怎么突然想到此处来踏青了?这里风光虽好,却不能久留,时间一长,花香味就会令人头晕目眩。”宋子昭好心提醒。 “看来诸位已经来过此处了?” “正是!”四人点了点头。 “文夕渚乃是云州城一处胜景,又正值仲春,却不见游人如织,正是因为此处不宜久留。花海虽美,却也只得远观……我一直惦记这个地方,因为澄观与我说过,待我病好了,一定陪我来此处游玩,他很少许诺,却一言九鼎,这是他唯一一次对我食言……” “澄观师傅可是常来此处?”杨续开口问道。 南毓摇了摇头,“他对这花花草草恐怕不感兴趣,只是我时常嚷着要来文夕渚,他为了劝阻我,才会允诺待我病好陪着我一起来。” “哦……郡主这边走……” 一行人顺着花田走了半炷香的功夫,南毓叹了口气道:“都说文夕渚的花海天下第一,可我却觉得平凡无奇。” 杨续开口道:“是郡主对这儿期望过高了,如果换了澄观师傅作陪,文夕渚在郡主眼中想必是人间仙境了。” 南毓闻言停下脚步,面露哀痛,“今日来邀请诸位踏青,并非我真有闲情逸致,而是自那日经堂相见后,孟乾变本加厉,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控制下,父王还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如今只要一提及上善因寺,必然有他的爪牙跟踪。可又急于知道诸位的进展,这才出此下策……” 杨续点了点头,面露难色,“在下实在有愧,仍未找到有用的线索……” 南毓难掩失望之情,“是我太心急了……” 杨续正要出言安慰,却听苏兔上前一步开口道:“有人马往这边来。” 杨续凝神静听,的确有一群人策马而来,看情况来者不善,“郡主随我往里边走。”杨续引众人往花田中央隐蔽处走去。 “来的是什么人?”秦思俏警觉地按住腰上的佩刀。 “不知……”杨续皱着眉头回答道。 小桃子扶着南毓,紧张道:“会不会是王府的卫兵寻来了?” 南毓摇摇头,“父王今日去听弥光法师讲经了……我看十有八九是孟乾!” 小桃子吓得脖子一缩,“孟校尉不是今日一早去了京城吗?” “他生性多疑,诡谲多变,怕是有人通风报信,他又折回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呀!”小桃子苦巴巴地看着南毓,“孟校尉该责罚奴婢了!” “别怕!有我在!”南毓抓紧了小桃子的手腕安慰道。 杨续见状开口道:“来得好!在下正想会一会孟校尉。郡主请跟在下往这边来。” 几人刚一站定,马蹄声已经清晰可辨、近在咫尺,抬头便可见一排排花草应声倒下,五六人正朝他们这边来,为首一人英姿勃发,身着官服,正是孟乾!陈良、吴奕早已抽出兵刃上前拦截。孟乾喝令身后五人在离南毓他们三里远的地方停下,一人一骑往陈、吴走近。 “孟大人请止步!”陈良开口道。 “让开,我是来接郡主回王府的!”孟乾斜睨着二人。 “郡主尊驾就在后方,请孟大人下马!” 孟乾看了看花海中那个倔强的身影,依言下了马,正要朝南毓走去却被陈良、吴奕二人拦下。 “怎么?”孟乾语气三分威严、七分危险,眼中透着寒意。 二人寸步不让,陈良开口道:“请孟大人卸去兵刃,容在下前去禀报。” 孟乾已有三分怒火,“本官要见自己夫人,还需禀报?” “孟大人!这是规矩,何况您身着官服,此处亦不是王府。” 孟乾握紧手中佩剑,心里万分恼怒,他是何等身份,竟然被几个小侍卫几番刁难,这份屈辱他还不知要忍受到何时! “孟大人!”陈良毫无惧色地看向比他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孟乾,“请大人卸下兵刃,免得冲撞了郡主。” 孟乾咬了咬牙,将腰间佩剑交予陈良,吴奕转身走到郡主跟前跪下,“郡主,孟校尉求见。” 南毓开口道:“让他来吧!” “遵命!” 孟乾终于是等到陈、吴二人放行,大步流星地走到六人面前,看了眼南毓,对杨续等人视而不见,转而对畏首畏尾的小桃子沉声道:“小桃子!你怎可带郡主来此处!你难道不知郡主沾染了花草是何后果吗!” 小桃子吓得面色苍白,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南毓站到小桃子身前挡住了孟乾迫人的视线,“孟大人好灵的鼻子啊,我上哪儿你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若在淅河就罢了,竟然弃车不乘,走那么远的路来文夕渚,若再犯咳喘可怎么是好!快随我回去吧!我已让刘伯在花田外等候了。” 南毓皱起了眉头,“多事,我与友人散心,与你何干!” 孟乾这才看向杨续几人,扫了四人一眼,眼神在秦思俏身上停留片刻,“郡主何时结交的几位友人,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你不是没听我提起过,而是你的手下没有查到过!”南毓字字如利剑,句句针锋相对。 “郡主还是少跟些来历不明的人来往。”孟乾锐利的目光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看向四人。 “来历不明也好过杀人凶手吧!”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孟乾盯着南毓,手却指向秦思俏,“难道你看不出此人是女扮男装吗?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绝非光明磊落之辈!” “孟校尉应该不懂什么叫光明磊落吧!女扮男装又如何!总好过整天戴着面具,不知是人是鬼!” “郡主!”杨续突然开口道,“郡主莫要动怒。”说着转向脸色难看的孟乾。 “孟大人,吾等乃一介布衣,承蒙郡主不弃,引以为知己,绝无不轨之心。”神态语气都十分客气礼貌。 “知己?”孟乾侧目,“你们认识多久了?听你口音是京城来的?在何处与郡主相识?” “够了!”南毓大声喝止,“快走!” “今日我一定要带你走!”孟乾像一座山似的挡在南毓面前。 “休想!” “郡主,不如今日就到这里吧!这儿有些毒花毒草,对郡主身体也不好。”杨续劝道。 “毒花毒草?”孟乾沉声道:“若是郡主有半点闪失,本官定要唯你们是问!”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另有缘由 “孟大人的担忧有理,不如让我等护送郡主回府。”杨续看向南毓。 南毓看懂了杨续的意思,遂开口道:“有劳诸位了,小桃子……” “奴婢在。” “咱们回王府了。” “是,郡主……孟大人,还请让一让。” 孟乾深深地看了南毓一眼,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路,并未跟上六人。 刘伯果然已经在花田旁等候了,南毓上了马车,掀开门帘欲言又止地看着杨续。 杨续施了一礼,道:“郡主放心,且交给在下,五日内必定给郡主一个答复!” 郡主点点头,“多谢了!” “郡主言重了。” 马车载着南毓渐行渐远,四人翻身上马往善因寺走。 “杨续,你是不是已经有线索了?”秦思俏问。 “没有,不过……很快会有人来送线索了。” “谁?” “孟乾!” 苏兔驱马行至二人身侧,“已经来了。” 秦思俏正要回头看,被杨续叫住,“别回头,让他们跟着。” “我们被跟踪了?”秦思俏惊讶不已,自己竟然一点也未察觉。 杨续点头道:“咱们别回善因寺,在城中绕一绕吧。”说着带头往小巷道里钻,可身后人似乎咬得很紧,难以摆脱。他们索性找了一间临街的茶馆坐下,要了一壶茶,刚煮好还未来得及入口,三名高大的男子就站到了他们桌前。虽然穿着普通布衣,但站姿挺拔,走起路来一看就是军队里的人。 其中一人抱拳道:“四位,孟大人有请。”样子还算客气。 “可是孟校尉?”杨续问。 “正是。” “我等与孟大人不过一面之缘,敢问孟大人有何见教?” 那男子想了想道:“郡主的朋友就是孟大人的朋友,还请四位莫要推辞,孟大人已经在酒楼里恭候阁下了。” 杨续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折扇,起身道:“不敢,有劳官爷引路。” ……… “孟大人,四人已经带来了。” 珠帘后响起孟乾的声音,“进来吧。” 四人进了雅间,只见孟乾面对他们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自斟自饮。 “请坐!”孟乾并未起身。 “多谢孟大人。” …… “诸位既是郡主的朋友,本官不得不过问,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孟乾看向杨续。 杨续笑了笑,“在下姓杨,无名小辈,不值一提,再说,这着实与孟大人无关啊。” “郡主乃金枝玉叶,我身为郡马,自然要对郡主的安全负起责任来。” “孟大人说得好,但……郡主性命堪忧,孟大人却纠缠于我等身份……实在叫人不解啊!” “大胆狂徒!竟敢诅咒郡主!”孟乾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里的美酒洒了一桌。 杨续波澜不惊地开口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孟大人难道没有发觉郡主有轻生的念头?” 孟乾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阁下知道得挺多啊……” “郡主心里烦闷,又无人可诉,与其将心里话说于身边人听,倒不如我们这些不相干的。” “郡主都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这……我等与郡主有言在先,岂能背信,请孟大人谅解。” “那么阁下今日恐怕就出不了这门了。”孟乾威胁道。 “你!”秦思俏几乎要拍案而起,“果真如郡主所言!卑鄙无耻!” “哼!来人啊!”孟乾喊了一声,屋子里瞬间涌入七八位甲士,皆刀剑相向。 杨续见状展开折扇,不慌不忙地说:“对付我们区区四人,竟埋伏了这么多兵甲,惭愧!惭愧!” “阁下莫要自谦,本官好歹当过几年兵,功夫深浅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孟乾嘴角挂着狠戾的笑容,指了指窗口道:“不瞒诸位,此刻对面的女墙上已有弓箭手开弓引箭,只等我一声令下,四位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杨续长叹一声,“孟大人何苦紧紧相逼,也罢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孟大人还是收起兵刃,放我等一条生路吧。” 孟乾一挥手,一屋子甲士均悄然退下,“阁下是个聪明人,那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郡主吩咐几位做了些什么?” “郡主差我等寻找夹竹桃。”杨续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身旁的秦思俏听了一惊,一时搞不清杨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夹竹桃?她要这毒物做什么?”孟乾皱眉道,转瞬脸色大变,“不好!曦儿要自尽!” “孟大人莫急!郡主并未寻得夹竹桃。” 孟乾听了这话才恢复了些血色,缓缓坐下身,“郡主如何能想到这法子……可是汝等挑唆的!” 杨续闻言笑道:“孟大人岂能不知澄观师傅的死因?” “本官当然知道,他是自尽而亡!”孟乾一听到澄观两个字就气结。 “看来孟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孟乾看向杨续,恶言相向:“速速道来,若有半点虚假……”屋子里瞬间杀气腾腾。秦思俏心里七上八下的,宋子昭也猜不透杨续心里在想些什么,苏兔则计算着一会儿该如何逃生。 “孟大人难道不知澄观师傅是服了夹竹桃而死?” 孟乾不屑道:“哼,管他哪种死法,最后还不是一样!” “孟大人!”杨续突然痛心疾首地开口道:“只可惜郡主不在此处啊!郡主一直以为孟大人是投毒的凶手!若是听了这番话,就能还大人一个清白了!” “曦儿只会认为我是在做戏……”孟乾敛目低声道。 “也不能怪郡主,澄观师傅死得的确蹊跷,孟大人还是同郡主好好解释,免得郡主又生自弃之意。” “哎!”孟乾一拳落在桌上,叹道:“所以我这才命人寸步不离地盯着,却被当作暗中监视、做贼心虚!” 杨续不断地摇着头,唏嘘不已:“在下未曾料到孟大人如此痴情,此前还怀疑大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罪过罪过!”杨续的语气和表情拿捏得十分到位,惭愧中带着那么点悔恨,悔恨中带着那么点敬佩。 “阁下无需自责。”孟乾对杨续的态度似乎也有所缓和,“阁下能得郡主信赖,想必有过人之处,孟乾在此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讲!” “万万不要将今日之事告知郡主。” 四人听了这句话,心里都是一轻,看来一场恶战是免了。 杨续做沉思状,“明白,大人是怕弄巧成拙吧……” “正是!郡主如今对我误会极深,只会当阁下是受了我的逼迫。” “孟大人思虑周全,只是……一直拖下去,郡主心结难解啊!郡主为了澄观师傅的死内疚不已,总把此事往自个儿身上揽,才想着要以死谢罪啊!” “我还当她……”孟乾只当南毓是放不下心上人要殉情,却没想到这一层,“曦儿真是太傻了!”孟乾愤懑不已,“为了那个假惺惺的臭和尚,实在不值!” 秦思俏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了杨续的用意,故意激那孟乾,“澄观师傅是位品行端正的高僧,孟大人在此诋毁一位已故之人,恐怕不妥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孟乾咬牙切齿道。 “澄观师傅以死明志,足可见其宁死不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杨续接着秦思俏的话说道:“澄观毕竟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以证清白,保全了郡主名节、王府声誉……” “呸!他是不得不死!” “敢问大人,这是为何啊?”杨续问。 孟乾张了张嘴却又闭口不言。 “虽不能同我等说,但可以告诉郡主啊!”杨续提议道。 孟乾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说不得,会害死她的。” 四人闻言皆眼中一亮,果然还有郡主不知道的秘密,里边还大有文章啊! “那……我等也不便多问了。”杨续一脸的无计可施。 “诸位请回吧,今日多有得罪了。阁下是明白人,还望多规劝郡主几句。” “哪里,哪里,我等这就告退了……” …… “呼……这孟校尉真不是个善茬儿!差点儿被他害死!”出了酒楼,宋子昭发出绝处逢生般的感慨。 “杨续!你这也太冒险了吧!”秦思俏心有余悸。 “一来,在文夕渚时,我等站在百合竹前,此物与夹竹桃极为相似,不细看是难以分辨的,我还特意言及毒花毒草,可看他表情一无所知、毫不知情。再者,我们被跟踪时,走过许多僻静的巷道,如果他真是凶手,在文夕渚故意装佯,早就该对我们痛下杀手了,何必要大费周章地将我们带至酒楼。我料定澄观不是他杀害的!” “听他的口气,十分肯定澄观自尽而亡,且知道其中真正缘由!”宋子昭说,“可是那姓孟的嘴巴紧,怕是套不出来。” “无论如何,我们还真的错怪了孟乾,他这人虽然狠了些、傲了些,对郡主真的是一片真情。”秦思俏开口道。 “孟乾虽然没有杀死澄观,但与他的死绝对脱不了干系!”杨续断言道。 “那我们要不要去告诉郡主呢?”秦思俏问。 “孟乾的话有些道理,我们暂时不能告诉郡主,等到查明那个不能说的理由后再禀报郡主吧!” “孟乾说会害死郡主……”秦思俏小声道。 “我也很好奇,但此事无从下手,要想知道,只能依靠黄泉剑了!”杨续带着商量的语气对秦思俏说。 秦思俏不高兴地扭过头,“还有五日呢!”禁术能不用则不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吊唁 四人回到善因寺已经到了申时,宋子昭站在菩提树下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郁闷地叫道:“饿死小爷我了!子桑师傅上哪儿去了!” “我找了一圈,一个僧人也没看见,或许寺里有法会。”秦思俏说。 “哎!不管了,我可不想再出去找吃的,本公子今日受了惊吓,要先回房休息了,有吃的叫我啊!”宋子昭说着就懒洋洋地进了禅房。 三人正商量着上哪儿填饱肚子,宋子昭突然从屋子里又冲了出来,神色颇为不安。 “怎么了?”秦思俏问。 “我屋子有人动过!”宋子昭警惕地看向四周,压低了声音说。 秦思俏笑道,“定是哪位师傅来打扫整理了。” “不对!善因寺的僧人不会动我的包袱。” 苏兔二话不说走进自己的禅房,没一会儿手里提着包袱走出来对三人道:“我的行李也被动过了,这个结不是我打的!” 秦思俏看了看包袱,想了想道:“我可记不清我打了个什么结……还是去屋里看看吧!” “别去了!”杨续拉住秦思俏,“一定被人动过了。” “钱财一分没少,肯定是冲着鸣冤鼓和黄泉剑来的。”宋子昭面色凝重地看向杨续,“应该是杨相的人干的。” 杨续点点头,“那人没有得手,一定会猜到在我们身上,还会找来的,我们先假装不察,引他出来。” “拿下之后呢!”苏兔问,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杨续目光幽寒,“找个合适的地方,送他归西。”上回那一箭之仇他是一定要报的,威胁到秦思俏的人不能留。 宋子昭沉吟道:“可这样一来,你同杨相之间恐怕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杨续扯动嘴角,冷笑道:“他从未给我留过任何余地,所以……我们不必手软!” “明白!”苏兔颔首道。 正在此时,子桑远远地过来了,四人暂且放下此事。 “子桑师傅你可来了!”宋子昭埋怨道,“吃惯了斋饭,一顿没有想得慌啊!” “阿弥陀佛,王爷突然造访,贫僧被方丈叫去帮忙了。”子桑喘着气儿道。 “王爷还在善因寺里呢!”秦思俏眼睛一亮。 子桑慌忙捂住嘴巴,“贫僧……贫僧失言了。”方丈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人知道王爷在善因寺,结果还是让他给抖了出去。 “子桑师傅不用担心,我们今日陪同郡主出游,已知晓王爷在善因寺。” 子桑听了杨续的话小声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王爷是微服到访,一个护卫也没带着。” “噗……”秦思俏忍俊不禁,这个子桑,嘴上没个把门的,也难为他能藏住澄观的事。 “施主……”子桑低着头想了想说,“贫僧想,王爷应该同澄观师傅的事情无关。” “为何这么说?”杨续问。 “王爷来善因寺是为了吊唁澄观师傅,我见他伤心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子桑说。 “哦?”杨续黑宝石般的眼珠子转了转,“王爷为何要避人耳目,独自前来呢?” 子桑愣了愣,支支吾吾地说,“兴许……兴许不想别人看见他落泪吧。” “落泪?”秦思俏不解道,“王爷与澄观交情那么深?他们可不是一辈人啊!” 子桑点点头,红着脸说:“贫僧上回听郡主说怀疑王爷,所以……偷……偷看了王爷,王爷他一人在佛塔前哭得可伤心了。” “有这等事……”杨续陷入沉思中。 “没错,千真万确,王爷对方丈说要单独和澄观师傅待一会儿,方丈便和师兄弟们回避了,贫僧觉得奇怪,就躲在大树后边听了一会儿,王爷一直掩面哭泣。” “子桑师傅可真是机灵啊!”宋子昭赞道。 “罪过罪过!贫僧破了戒,实在愧对方丈、愧对佛祖!”子桑惶恐不已。 宋子昭笑道:“佛祖明白你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澄观师傅,会谅解你的!” “澄观师傅的舍利塔在何处?”杨续问。 “佛塔皆在大悲楼后边,只是……” “只是什么?” “澄观师傅的遗蜕火化后并未出现舍利,那舍利塔其实是空的。” “那澄观师傅究竟葬在何处了?” “澄观师傅生前最爱毗卢殿后边的一小块高地,常于松柏下参禅打坐。方丈和众位师兄商量后将骨灰安葬在松树下了。” 杨续沉默着点了点头。 “对了!贫僧差点儿忘了!”子桑突然拍了拍脑袋,“上回施主交代的事情有好消息!” “哦?可是找到澄观师傅生前的衣裳鞋袜了?” 子桑摇摇头,“那倒没有,不过澄观师傅生前的不少画作还在一些师兄弟手上。” “画作?” “是啊,澄观师傅的丹青可不比画师差,寺里爱画的师兄弟曾讨要过,因此留下了。”子桑见杨续似乎不太感兴趣,问道:“施主,这些画是不是没用啊?” “有用!当然有用!子桑师傅你快快取来!”宋子昭忙不迭地说。澄观的画作水平很高,如今他又圆寂了,仅存的画作很值得收藏。 “是!是!贫僧这就去!”子桑双手合十鞠了个躬。 …… “你要画做什么?”杨续问。 宋子昭笑道:“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嘛!” “看完了记得送回去!”杨续一语点破。 “别啊!放在我这儿一定能保存得更好!” “想都别想!你在这儿等着子桑,我们去一趟毗卢殿。”杨续交代说。 秦思俏有些惊讶,“不是去佛塔吗?” “去了也无用,反而可能给方丈添麻烦,子桑师傅说得已经够多了。” “我觉得南康王爷很奇怪,就算再看中澄观,也不至于一个人对着佛塔哭泣吧……”秦思俏说出心中疑虑。 杨续点点头,“的确非同一般,以王爷的身份对一个出家人这样上心,令人想不通啊!” “你们别想王爷了,还是想想晚上怎么对付杨相的人吧!”宋子昭打断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杨续说着往毗卢殿去。 …… 三人走到毗卢殿,大殿后方的确有一座小山丘,上面有一棵高大的松树,极为醒目,杨续、秦思俏和苏兔走上这片高地,在松树下拜过后站在那里眺望四周的景物。别说,澄观还真会挑地方,站在此处不仅能看到整个善因寺的全貌,远处绿油油的稻田、车水马龙的街市、炊烟袅袅的人家都尽收眼底,却又闹中取静,仿若另一番天地。 “那是什么地方?”秦思俏指着较远处一座恢弘气派的府邸问道。 苏兔回应道:“是王府。”她跟踪孟乾时去过那附近。 “这里居然还能看到王府……”秦思俏随口说道,却见杨续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怎么了?” “不会吧……”杨续自言自语道。 “你在说什么呢!”秦思俏挨近了问道。 杨续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改日应该让郡主来这儿。” “嗯……”秦思俏连连点头。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杨续十分严肃地看着秦思俏和苏兔。 “何事?”苏兔问,秦思俏心里一跳。 “忘记问子桑师傅要斋饭了!” …… 杨续他们饥肠辘辘地回到禅院时,斋饭已经备好了放在杨续的禅房里,就等着他们来享用了。 “你们再不回来我可要不客气了。”宋子昭已经吃完了他那一份,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三的。 “画作拿到了?”杨续坐下,手执筷箸问道。 “哎!”宋子昭叹了口气,“拿到是拿到了,不过叫我大失所望啊!” “怎么?画得不好?不应该啊!”秦思俏伸手去拿案上堆放的十几副画卷,有些裱了起来,但大多是一张薄薄的宣纸,有的泛着黄,有的缺了角,还有的沾了脏污,破损严重。 “可惜了,没有好好保管。”秦思俏站起身随手展开一幅细细看来。 “破了脏了都是小事!能补得好,可这里面居然没有一副佛像画!更没有落款!”宋子昭极为不满地跺了跺脚。 “那又何妨,我瞧着都挺好看的!”秦思俏又拿起另几副画卷……“咦?原来澄观师傅善画花鸟啊!” 杨续停下筷子,看着秦思俏,“让我瞧瞧。” 秦思俏将手中画卷一一展开,“这一副是杜鹃花吧……这画得可是山茶花?” 杨续站起身展开其余的画卷,“全是花草……” “怪不得没有落款,出家人画这些……过分艳丽了。”秦思俏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画得是真美,虽浓墨重彩却一点儿也不俗气,千姿百态、惟妙惟肖……”说着还凑上去闻了闻。 “的确出自澄观手笔……”杨续放下画卷坐会案前,却一点儿食欲也无,“这些画中包含了四季之花,看来澄观师傅是文夕渚的常客!” 秦思俏恍然大悟,“原来是照着文夕渚的花田画的呀!怪不得这样生动!” “我敢断言,是澄观自己取了文夕渚的夹竹桃!”杨续看向三人。 “那……那也是澄观自己拔了夹竹桃?”秦思俏问。 杨续微微一叹,“他是不想那毒物祸害他人……其心宽厚仁爱可见一斑。”死前还在为他人着想,实在是可敬可叹。 “如今我全部想通了!”杨续抚额道,却不见半点儿茅塞顿开的喜悦之情。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禁忌之爱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秦思俏惊喜不已地看向杨续。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想应该没错,明日还要请郡主来善因寺才好。” “你先告诉我们吧!万一真相是郡主难以接受的……”秦思俏担忧道。 杨续并未接话,而是语重心长道:“眼下咱们该好好想想如何对付相府的杀手。”现在还不好同秦思俏说,免得夜里分心。 宋子昭开口道:“是啊!咱们如今被人盯着,也不知对方多少人手,武功高低,既然要反击,那就得好好干一场!” 杨续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办……” …… 半夜,秦思俏一动不动假寐着,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只盼着那些人赶紧出现,手一直轻轻地覆在鸣冤鼓上,想着一会儿怎么对付来人,想着想着竟有些倦意。正在此时门外有些细微的响动,秦思俏赶紧放慢了呼吸,等来人上钩,不出所料,很快就有迷香顺着窗上的破洞进了禅房,没一会儿禅房的门被打开了,来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仅有一人,他轻松地找到了秦思俏的床榻,上手一摸,床榻上竟空空如也,只有隆起的被褥。那人猛然间意识到中了圈套,可还未来得及拔剑,随着“嘣”的一声就软绵绵地倒下了,原来苏兔早已埋伏在暗处,这一掌劈下去,那人就晕了。 秦思俏从床底下钻了出来,在黑暗中冲苏兔小声道:“快把他绑起来。” “不用,屋里有迷香。”说着一把揭下了那人脸上的蒙面,让他好好享受自己的带来的好东西。 秦思俏点点头,将自己脸上的面巾压压紧。二人站在窗口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没过多久,就见对面杨续的禅房里亮起了灯光。秦思俏心中大喜,将自己屋里的油灯也点亮了,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信号,只要一得手就点燃油灯。苏兔打开禅房的大门,让迷香尽快散到外面,宋子昭和杨续走了出来,一人拽着一条腿,将一个杀手拖进了秦思俏她们屋里。 “呼……”宋子昭拉下面巾,“这迷香!都够迷倒一头牛了!” “故技重施,真当我们是傻子了!”杨续在灯光下的表情深不可测。 秦思俏蹲下身子看了看两人,两张平凡无奇的脸,没有睁眼,所以不好判断是否‘老熟人’,只是没有看见圆月弯刀。 苏兔上前查看了一番,“这两人武功不高,应该是派出来试探我们的。” 杨续微微眯起眼睛,“真是狡猾,看来精锐都藏在后面等着我们呢!” “不如我们把他们弄醒了,问一问司马大人的下落。”秦思俏提议道。 “这两个小卒子恐怕不会知道。”宋子昭摇了摇头。 苏兔看向杨续,“我将他们处理了吧。” 杨续想了想抽出黄泉剑,“我改变主意了,这两个杀了也没用,倒不如大方点,送还给宰相大人,想来,我也好久未尽孝道了。”说着分别在二人的手背上划了两个字,加在一起就是“见字如晤”四个血字。 “杨续,你这可是在挑衅啊!”宋子昭摸着下巴道,“杨相见了会不会发火呢!你可悠着点儿,毕竟师傅还被人握在掌中。” 杨续将黄泉剑擦干净,“这种小事还不足以让他动怒……苏兔,你去把这两人丢到寺庙外边去!” “是!” “用不用我帮忙啊!这两人可不轻啊!”宋子昭凑到苏兔跟前,“你喊我一声宋公子,我就帮你把他们放到马背上去,如何?” 苏兔自然不会理睬他,伸手抓向二人衣领,瞬间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毫不费力地往门外走去,很快隐没在黑暗中。 “啧啧啧!苏兔吃了那么些天斋饭,怎么力气还是那么大呢!”宋子昭看着杨续和秦思俏,“你说她是不是背着咱们吃肉了?” …… 秦思俏觉得宋子昭是几天不挨打皮又痒了,打不过苏兔,还喜欢招惹是非,屡次吃亏还不知道收敛,真叫人无话可说。 “秦思俏,你不要单独睡了,搬到苏兔的屋里去吧。”杨续开口道。 “不用了,我会小心的,再说了,有了这一次,他们不会再来的了!”秦思俏还担心他们不来呢! 杨续当然清楚她心里的小九九,“不要冒这个险,你一个人,我会担心的。” 宋子昭一脸恶心地看向杨续,你当我不存在呢!语气那么肉麻! 杨续斜了宋子昭一眼,还有更肉麻的,“你选吧,是和苏兔睡一屋,还是……和我睡一屋。” 秦思俏霎时脸蛋红得像晚霞,这话说得太没遮拦,赤,裸,裸的威胁啊! 宋子昭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脸佩服地看向杨续,这么多年他怎么就没发现杨续在男女之事上如此放得开呢!比他还胆肥!衣冠禽兽啊衣冠禽兽! “我和苏兔睡!”秦思俏麻溜地收拾起东西来。 杨续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眼睛却满含笑意地盯着秦思俏慌张的表情。 “杨大人,我一人睡也很危险啊,不如我俩睡一屋,你保护我吧!”宋子昭不嫌事大地说。 杨续抬头温文尔雅地浅笑道:“滚……” “有什么!又不是没睡过……”宋子昭兀自笑得没心没肺。 —————————————— 第二日天一亮,秦思俏从床上醒来,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苏兔竟然在屋里。 “苏兔,你今日没有去练功吗?” “回来了,寺里僧人起得早。” “哦……”秦思俏惭愧地从床榻上爬了下来,“我去找子桑师傅,让他务必请郡主来。” “我已交代过了。” “哦……”秦思俏已经完全折服了,苏兔办事情的速度和她的剑一样快,“太子殿下一定很倚重你吧!” 苏兔不知如何回答,只摇了摇头,她只是暗卫营众多暗卫中的一个罢了,如果说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与杨续、宋子昭走得比别人近一点而已。 …… “杨续!你快告诉我吧!我想了一晚也没想通!”秦思俏见了杨续就缠了上去,当然是为了郡主的事情。 杨续站在菩提树下揉了揉太阳穴,昨天半夜睡下却被鬼魂折腾到天明,一大早又被秦思俏缠上了,“你让我吃口饭,再和你慢慢说,可好?” “好!”秦思俏连连点头。 不过这边杨续刚放下手中碗筷,那边子桑师傅就来通风报信了,说是郡主来了…… 四人赶紧走到经堂,远远便见小桃子站在门口,南毓果真来了。 “见过郡主!” “免礼,今日一早收到子桑师傅的口信,说诸位要见我,我便谎称菩萨托梦赶了过来。” 杨续颔首道:“没错,在下今日正是来为郡主解惑的。” “解惑?”南毓不明就里地看向杨续。 “郡主,澄观师傅并非死于谋害,乃是自尽而亡。” “怎么可能!”南毓拍案而起,气愤不已,“我让你们去查罪证,你们却拿这个来搪塞我!” “郡主息怒,千真万确!且听我一言。” “好……你说……”南毓闭了闭眼坐下身。杨续遂将这些日子搜集的证据一一说与南毓听,南毓听着脸色越来越差,看神情还是难以接受。 “澄观师傅早已做好了自尽的准备,他去文夕渚取了夹竹桃,避免麻烦其他僧人,还事先收拾好屋子,然后坐在案前用了有毒的斋饭,又从容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降临……因此禅房内一尘不染,唯独案上留下了夹竹桃的痕迹,澄观师傅中毒后并未呼救挣扎……” “这些都是你们的臆测罢了!”南毓打断杨续,声音颤抖着:“你们怎知他去了文夕渚,你们看到了吗!” “这些都是澄观师傅生前墨宝,郡主请看,澄观师傅常去文夕渚,对里面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杨续说着呈上了那些搜集来的画作。 “是……是他的画,我认得他的笔法……”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打湿了娇艳的鲜花。 “偌大一片花田,不是十分熟悉,又怎能找到夹竹桃呢,孟校尉是断断不可能的,就算他有心谋害澄观师傅,也不会想到用毒花。” “这……这画的都是文夕渚?” “是,郡主,是一年四季花开花谢的文夕渚!澄观师傅一定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花田里看花,所以这些纷繁艳丽的花朵才会如此真切、传神。” “他画这么多花做什么,他不喜欢这些的!”南毓心如刀绞。 杨续看着郡主,蹙眉道:“澄观师傅不喜欢……可郡主喜欢啊……” “你……你这是何意?”南毓抽泣着问道。 “郡主不是说过想去文夕渚赏花吗?” 南毓身子晃了晃,一阵头晕目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是给我的……画给我看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张也未见过。” “哎……”杨续轻叹道:“澄观师傅将自己对郡主的心意都一笔一划地描进了丹青水墨之中,藏了很久,藏得很深……” “不!不!”南毓抹去泪水,突然笑了起来,“你们别说笑了,他应该恨我才对,怎么可能瞒我那么多年……你们真的……弄错了。” “郡主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秦思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喊道:“杨续!”秦思俏看看魂不守舍、摇摇欲坠的郡主,冲杨续摇了摇头。这对南毓来说太残忍了,她怎能忍受得了。 “什么地方?”南毓轻声问道。 “埋葬骨灰的地方……” —————————————— “小桃子,你留在这儿!” “郡主,你脸色不太好啊!”小桃子担忧地问,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 “放心,待在此处等我。”南毓也不看她。 小桃子看向杨续等人,秦思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小桃子这才点了点头,“是,郡主。” 五人往毗卢殿的方向走去,南毓走得特别快,那空洞的眼神叫秦思俏看着心慌。 “郡主仔细脚下。”杨续提醒道,五人正往高地上走。 “这棵松树下埋了澄观师傅的骨灰,子桑师傅亲口所言,之所以埋在此处,是因为善因寺的僧人们都知道,这里是澄观师傅最喜欢待着的地方。” 杨续说完朝王府的方向伸出手,“我想,澄观师傅喜欢这儿的理由,就是这个……”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你走吧 南毓抬眼看去……突然间,瞳孔猛地收紧,定睛在王府的方向,她看到了自家的院子、自己的绣楼,还有院子里那架她最喜欢的秋千…… “从这里依稀可见王府一隅,在下猜想,是郡主的住所吧。在此处远远遥望,或许常能看见郡主的身影……”虽然只是一个米粒般大。 南毓呆愣在原地,这么多年来。她无数次坐在秋千上朝着善因寺的方向看,思念着他,有没有那么一两回,他也正好在看着她,想着她呢……他怎么可以隐瞒那么久,他为什么总是那样冷淡地对她,他为什么从不袒露心声……南羽有太多的问题想当面问他,可是斯人已去,她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郡主!”秦思俏眼疾手快地扶住倒下的郡主,伸手要去掐南羽的人中,发现她并未晕死过去,只是双眼无神,无声地落着泪。 苏兔和秦思俏将南羽扶坐在松树下,“郡主莫要太过心伤,澄观师傅心里一直有郡主,他不会恨郡主的,郡主该保重身体才是,这样……这样澄观师傅才能够安息啊!”秦思俏的安慰此刻显得那么无力,她心里此时也震颤着,更别说郡主此刻的心情了。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对我……”南羽喃喃自语道。 “秦思俏,我们先去下边等着吧,让郡主单独待一会儿。”杨续轻声道。 “可是……”秦思俏担忧地看着失了魂的南毓。 杨续点点头,“走吧……” 四人走下高地,秦思俏不时抬头张望,“郡主不会出什么事吧!一个人没问题吗?”秦思俏真担心郡主会想不开。 “不会的,她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待她慢慢想通,自然会好的。” 秦思俏埋怨道:“杨续!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都不和我们商量就说给郡主了!” “说了又能如何?也是徒增烦恼。” “咱们可以循序渐进地,一点儿一点儿让郡主意识到澄观师傅的心意啊!而且……真的有必要让郡主知晓吗,我觉得这样一来,她更可怜、更伤心了。” “没时间慢慢来了,他昨夜又来过了,我能感觉得到,他比之前更加急迫。” “他?”秦思俏愣住,“你是说澄观!昨夜又找上你了?” 杨续点点头,“如此一来,他一定能够了无牵挂地去了。” “澄观是被孟乾看穿了才选择自尽的吧,说不定孟乾威胁他了!”宋子昭思索道,“郡主要是想到这一点,岂不是要和孟乾拼命!” “后面的事就不归咱们管了。”杨续开口道。 “郡主来了!”苏兔小声道,果然,南毓已经从高地上踉踉跄跄地走了下来。 杨续迎上前,“郡主……” 南毓看似已经恢复了神智,“我终于明白了,孟乾为何会用怜悯的眼神看我,为何要说他是虚伪的人……为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我却十几年也没看出一丝一毫……”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何况澄观师傅有意瞒着郡主呢……”杨续回应道,“澄观师傅也是为了郡主着想……郡主应该想开些。” “我要去找孟乾问个清楚!他究竟是怎么逼死澄观的!”南羽语气决绝。 杨续想了想,劝阻道:“问孟校尉倒不如去问王爷。” “父王?为何?” “听闻昨日王爷只身一人吊唁澄观师傅,哭得肝肠寸断。” 南羽闻言皱起了眉头,“自他走后,父王并未流露出过分伤感……” “这……在下便帮不上忙了。” 南毓看向四人,郑重地弯腰一拜,“多谢诸位了……” “使不得……”四人慌忙回礼。 南毓抬头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儿摔倒。 “郡主快请回经堂歇着吧。”秦思俏开口道。 南毓点点头,五人走回经堂,小桃子小跑着迎了上来,满脸的焦灼,“郡主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呀!” “无妨,我们回府吧。” “郡主还是暂且歇一会儿,喝口热茶再动身也不迟。”宋子昭说,这要是半路上晕倒可就麻烦了。 “不了,请问那些画……我可以带走吗?” 杨续思索片刻,垂首道:“自然,本就该物归原主!” …… ———————————————— “哎……”送走南毓,秦思俏感叹道:“澄观师傅对郡主这份心意真是令人感动,可惜就这么错过了,往后,恐怕任何人也再难入郡主的眼了……” 杨续深深地看向秦思俏,“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多顾虑,到死才悔恨该说的没说,该做的没做,才发现那些顾虑远没有那么重要……”自己当初面对感情也是踌躇不前、瞻前顾后,好在……这丫头看得明白通透,又强势直接,否则也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秦思俏垂着头沉思,没有看见杨续眼中不轻易流露的炽烈的情意。 “咕咕……”一只信鸽落在苏兔肩头。 “殿下来信了!”宋子昭眼睛一亮。 苏兔将信鸽脚上绑着的一张字条解了下来交给杨续,杨续有些不安地看看宋子昭又看看手中的字条。 “你愣着干什么!快打开看啊!”宋子昭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脸上却也浮现出紧张的神色。 杨续展开字条一看……平静地抬起头对宋子昭说:“没有师傅的消息。”宋子昭失望地垂下眼眸,也松了口气,毕竟没有好消息,也没有坏消息,“上面还说了什么。” “查到一个人——郎元庭,当年给孕中太后看诊的,就是这位太医。” “郎元庭……这名字没听过啊!”宋子昭苦思冥想,奈何一点儿印象也无。 “太后生产没多久后,因病辞去了官职……就这么多消息了。” “有问题!”宋子昭挑眉道,“肯定是见势不妙开溜了!与那秘密有关的人死的死、疯的疯!这个郎元庭算是个聪明人!” 秦思俏叹了口气,“那就是找不到咯……”一筹莫展地看着杨续。 “可要回信给主上?”苏兔问。 杨续沉思道:“不,等我们回京面见殿下,再做决定。” “我都能猜到殿下会做什么决定!”宋子昭看着杨续,“一定拿杨相开刀,太后谁敢动啊?那可是殿下嫡嫡亲的祖母!陛下亲娘!” 苏兔沉声道:“杨相也不比太后好对付,如果对杨相出手,主上多年来韬光养晦,暗中培植的势力恐毁于一旦。” 秦思俏看向杨续,杨续面无表情,沉默许久开口道:“你们的意思是……不要把殿下牵扯进去。” 宋子昭看了看苏兔,对杨续说:“我私以为,还是尽量避免把事情弄复杂,我们只要救出师父,不需要到党派之争中插一脚。” 杨续犹豫不决地将目光移向秦思俏。若是在以前,他绝不会要求太子殿下插手,一定会义无反顾地依靠自己的力量救回师傅,不留一点退路,拼上性命。可如今不同了,他现在有了一根软肋,有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想要好好保护的人,更有了对生的奢求、对死的恐惧。面对强敌,他没有自信能护秦思俏周全,唯独这件事不能冒险,不能有万一…… 秦思俏被杨续盯得心里发毛,这眼神着实复杂难懂,“那个……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杨续收回视线,沉声道:“此事容我考虑考虑。” “是。”苏兔抬眼看着杨续,“主上临行前交代过,万事皆由杨续决断。”言下之意是无论杨续做出什么决定,她苏兔都会二话不说地服从。 “怎么殿下就没说要听听我的意见吗?”宋子昭弯下腰凑到苏兔面前,近得都快鼻子碰鼻子了,“你确定你没漏掉什么话?” 苏兔伸手就是一巴掌,可惜宋子昭早有防备,闪得比飞梭还快。 “别闹了,去收拾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向弥光法师辞行。”杨续撩下话便抚着额头往屋里走。 …… “你脸色很差,哪里不舒服?”秦思俏收拾好东西就来找杨续了,方才看他一脸疲惫之色,放心不下。 杨续坐在床沿上,笑眯眯地拍了拍身侧的床榻,“过来。” 秦思俏走过去坐下,伸手就撩起杨续衣袖……还好,黑线还停在那儿。 “庆幸啊!”杨续突然开口道,脸上挂着一抹坏笑。 秦思俏知道有圈套,却又忍不住问道:“庆幸什么?” “庆幸我这条黑线在手臂上啊,这要是藏得深点儿……”杨续朝自己衣襟口瞟了瞟,“我可要吃不少亏啊!” “去你的!”秦思俏怒瞪着杨续,伸手装做要打,拳头却迟疑着,最后还是没落在他身上。 “我娘子心疼相公了!”杨续得寸进尺道。 “你再说胡话我可不理你了!” “别生气啊!我说得又没错!” “你正经点!我问你话!” “秦捕头请示下。”杨续正襟危坐道。 “你们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太子不插手,仅凭我们几人怎么可能和杨相以及太后匹敌呢?再说,太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将我们拦在京城外的!” 杨续伸出手,用手背轻抚着秦思俏的脸庞,“只要能够避开那些耳目,偷偷进京,到了东宫便安全了。不要太担心,我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怎么甩开那些追踪的杀手。”温润的手指顺着脸颊滑落在光洁的脖子上,“秦思俏……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秦思俏有些惊讶地看着杨续,他眼里竟有一丝哀求的神色。 “你走吧……”杨续一字一句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入王府 “走?”秦思俏瞬间站起身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续拉住秦思俏的手,无奈地开口道:“我也不愿同你分开,但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等我到了东宫,见到太子,救出师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一定回来找你,到那时,我们……” “不!”秦思俏胸口剧烈起伏着,生气地看向杨续,“我不同意!” “秦思俏……” “你别说了,我知道此行凶险,但你我是什么关系啊!你要我躲起来自己去拼命,我成什么人了!”秦思俏抽回手撇过脸去。 “秦思俏,你在安全的地方,我才不至于束手束脚。你就听我一回,可好?” 秦思俏转过身来看向杨续,“不,我就要待在你身边,除非你要与我撇清关系!”秦思俏明白杨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如今要她离开,一定是有生命危险!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量,她已打定主意要和杨续生死与共。 杨续见秦思俏眼眶泛红,柔声道:“你冷静下来再好好想想,嗯?” “这事情没什么好商量的!我走了!”秦思俏咬着唇沉着脸往外走,刚出门迎面撞上了宋子昭。 “诶?秦捕头也在啊!”宋子昭挤了挤眼睛笑道,“你俩关着门说什么悄悄话呢?” “闪开!”秦思俏没好气地大声道。宋子昭见她脸色不好,赶紧识相地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心想:这是吃了炮仗了?火气那么大! “杨续,你干了什么好事惹恼了秦捕头啊!”宋子昭冲一脸颓然的杨续问道。 “哎……这丫头怎么这么犟……”杨续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地坐回榻上。 …… —————————————— 一直到月亮升起,万籁俱寂,秦思俏都待在禅房里没有露面。 杨续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正想着明日要怎么哄他那小媳妇儿开心,一股阴风却骤然扑面而来,杨续倏地睁开眼,心中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照理说,澄观的心意已经传达,他应该了无遗憾了,可眼下又来侵扰,难不成真的化成了恶鬼游荡在人间?杨续坐起身来,那股阴寒之气更盛,萦绕在他周身,遍及四肢百骸,杨续镇定地穿上外套,拿起黄泉剑往外走,那鬼魂依旧牢牢地跟着他,杨续所到之处,草木皆染上一层寒霜……杨续正犹豫着是否要催动黄泉剑,那阴魂却突然散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传来,带着点点灯火朝杨续靠近。 “唰……”黑暗中响起刀剑出鞘的声音,一阵寒光划过暗夜,对方来人明显脚步一滞,很快又迅速向前靠近。 苏兔手握巨剑立于杨续身侧,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浓浓杀气。 “秦思俏呢?”杨续盯着渐渐靠近的黑影。 “门后埋伏着。”苏兔悄声道,说完朝宋子昭的禅房扫了一眼。正躲在窗后观察形势的宋子昭感受到苏兔的视线又往暗处藏了藏。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共有三人,携着兵器,脚步沉稳,为首一人武功高强。三人打着灯笼隐约看见了禅院中严阵以待的两个人影后突然停下了脚步,为首一人开口道:“可是……杨公子?” 四人听了这熟悉的声音,皆有些意外,为首一人提着灯笼慢慢靠近,“果然是你们!” “不知孟大人深夜到访,有何贵干?”杨续沉着地开口道。 孟乾看了看手握巨剑的苏兔,“诸位果然非同寻常,在下有急事恳请阁下相助。”说着冲杨续抱拳微微颔首。 杨续看了看他身后的两名甲士,淡笑道:“我还当孟大人是来拿我等的。” “阁下多虑了,曦儿命悬一线,太医束手无策,小桃子说你们可以救她!”孟乾在灯火下的脸满是汗水,表情凝重。 “孟大人找错人了,我等并不精通医术。” “曦儿她两个时辰前昏厥,太医来查,脉象气息俱如常,可到这个时辰依旧没有转醒,印堂发黑,通身冰凉,渐渐已看不出血色来,怎么也唤不醒……” “孟大人请回吧,既然太医都束手无策,我等也帮不上忙。” “杨公子!”孟乾眼神阴鸷,“郡主若有闪失,王府的卫兵定会将整个善因寺围个水泄不通。” 杨续眉宇间结起怒气,“孟大人尽管来围!我等拭目以待!” 孟乾没有说话,禅院陷入一片沉寂,直到门后的秦思俏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冲出来,只见孟乾突然单膝点地,抱拳道:“我孟乾从不求人,但今日为了曦儿,恳请公子出手相救,曦儿一直信任四位,看在她待四位亲厚的份上,救救曦儿吧!” 杨续暗想,如果去,免不了卷到王府的事端中,如果不去,对郡主不仁义,且万一孟乾真的引兵围住善因寺,就对不住弥光法师和寺中无辜的僧人了,再加上秦思俏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好吧,我就答应孟大人上一趟王府,但我不敢保证能救回郡主,只能尽力而为。” 孟乾起身道:“多谢阁下!请快随我上马车,不可再耽误了!” 宋子昭和秦思俏闻声从暗处走了出来,孟乾看见二人,眼中闪过一丝戒备,随即冲二人拱手示意。 “孟大人,若要救醒郡主,还请将郡主晕厥的真正原因告诉我等,否则……爱莫能助啊!”杨续意有所指。 “是啊,孟大人!”宋子昭开口道,“澄观师傅不得不死的原因也该和我们实话实说了吧。” 孟乾为难地低着头沉思,秦思俏急道:“孟大人,事关郡主生死!” “好!我们边走边说!”孟乾下定决心道。 …… 马车载着四人在夜色中奔驰,孟乾和两名甲士策马在前。 “秦思俏……秦思俏……秦思俏!”杨续喊了三声,才把身边人的魂儿给唤回来。 “啊?”秦思俏两眼发直地看着杨续。 “镇定点儿,一会儿到了王府,见到王爷王妃可不能这样魂不守舍的,这可是大不敬。” “我……我……你让我缓会儿……”秦思俏还沉浸在孟乾方才说出的巨大秘密中,震惊得无法自拔。 “别说她了,这种离奇的事情我听了也……”宋子昭连连摇头。 苏兔皱起眉头,“我担心是否能亲身而退……”毕竟知道了一个天大的丑闻。 “但愿能把郡主救活……杨续,你有把握吗?”宋子昭问。 杨续摇摇头,“姑且一试吧,我听着郡主的症状不像是有病,而是被摄住了心魂,简单地来说,就是中邪!” “啊?”秦思俏长大了嘴巴,“怎么郡主也会惹上这些东西!” “澄观没有走,孟乾来之前,正缠着我呢!” “天哪!”宋子昭翻了个大白眼靠在软垫上,“这澄观别是变成厉鬼了!”他真不想跟这些可怕的东西打交道啊! “按照孟乾的说法,我推测,郡主是得知真相后心神俱损,五识不全,才会被阴魂侵入,不过还要待我看过才知。” “哎!都是名声累人啊!自己造的孽,却让儿女来偿,啧啧啧!还是我等不拘小节之人活得自在!”宋子昭感叹道。 马车一个急刹,还未停稳,门帘已经被孟乾掀了起来,四人在王府后门下了马车。 “你们两个快去禀报一声!”孟乾对手下说道。 “是!”、“是!” “孟大人,我等都是一介草民,恐冲撞了王爷王妃。”杨续开口道。 孟乾摇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只要是有一点儿希望,别说老百姓了,就是乞丐也要拉过来。” 杨续看了看宋子昭,两人眼中都流露出同样的担忧,万一南康王爷记性好,认出二人来就有些麻烦了,可眼下的情况只能硬着头皮上,大不了打死不承认,王爷也不可能真的去查清水县。事实证明,二人的确是多虑了,王府里鸡飞狗跳,此刻他们四个就算大摇大摆地溜达进去,也没人管得着。孟乾领着杨续他们刚进大门,就有下人慌里慌张地上前禀报,“姑爷!不好啦!王妃方才晕倒了!” 孟乾冷静地问道:“请过太医了?” “是!是!请了三个太医,正看着呢!”那下人一头的汗水。 “无妨,王爷现在何处?郡主病情如何?” “王爷他正顾着王妃那边,郡主她……”那下人支支吾吾的。 “快说!”孟乾一声大喝,“郡主她怎么了?” “太……太医说郡主怕是,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孟乾脸色骤变,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他极度的恐慌,“快领这四位进去看看郡主!” “是!”那下人恭恭敬敬地躬身道,随即带着杨续他们一路小跑进了郡主的绣楼。 “你下去吧!” “是,姑爷!” 孟乾在王府里似乎很有地位,俨然半个家主,下人都毕恭毕敬,还称呼他为“姑爷”,看来除了南毓郡主之外,王府里的其他人都接纳了孟乾,还相当倚重他。 “孟大人您可回来了!”小桃子双眼红肿着从内阁跑了出来,看见杨续他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先生来了!郡主有救了!” “快带我们进去!”杨续话不多言。 掀开水晶纱帘,南毓苍白无力地躺在宽大的锦被,面色白中泛青,正如孟乾所言,印堂发黑,面无血色,唇上好似覆着一层寒霜,眼底还有一片青紫,纵使秦思俏这种完全不懂的人也能看得出郡主这病来的邪乎,仿佛整个人散发着黑色的雾气。杨续冲苏兔使了个眼色,苏兔伸手翻开南毓的眼皮,又搭了好一会儿脉,开口道:“的确是一切正常,没有性命之虞。” “太医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一直沉睡不醒可怎么是好,人不吃饭喝水,顶多撑个五天!”孟乾紧张地看着杨续和苏兔。 杨续仔细打量着南毓,沉吟片刻,“孟大人可相信我?” 孟乾紧紧地盯着杨续的眼眸,“不信就不会带你们来了!” “好!请孟大人暂且回避,所有人退到绣楼外边等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任何一人进来,还有……用黑布将这间屋子遮住,不能透出一点光来,大人能做到吗?” 孟乾眉头紧锁,不知杨续这些奇怪的要求究竟是什么目的,他看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南毓,双手在身侧握紧,咬牙道:“能!” 很快,黑布就挂上了郡主闺房的窗户上,孟乾也带着下人全部退到了绣楼外,关上门的那一霎那,秦思俏看到了孟乾眼神里的惊慌、不安和绝望。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有违伦常 “苏兔,灭了烛火和油灯。”杨续吩咐道,说着抽出黄泉剑。 “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秦思俏很想救郡主,可又担心杨续的身体。 杨续看向秦思俏,点头道:“是!只有这一个办法,一会儿你若感觉不适,不要硬撑,我会立刻停止!” “你等等!”宋子昭拦住他说,“这万一召出的不是澄观,而是什么别的恶鬼呢?” “那就更要将它驱散,救活郡主。”杨续理所当然地说。 宋子昭认命地往后站了两步,“好吧……你开始吧!” 室内的所有亮光一瞬间熄灭了,杨续闭上双眼念动咒语,催动黄泉剑,身体迅雷般移动着,脚下熟练地布下阵法,许久未见的蓝光瞬间从剑尖迸发而出,六芒星闪烁着在墙壁上不停地转动……四人静待阴魂的降临,一道金光从六芒星的中央散射而出,瞬间掩盖了蓝光,四人闭上了眼睛仍觉得刺目,等待了一段时间,那金光终于有所收敛,秦思俏并未感觉到一丝一毫的难受,反而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杨续、宋子昭和苏兔也闻到了同样的香味,同时睁开眼,看看这位死后没有腐臭却浑身带香的鬼魂。金光渐渐化为暗淡的白光,从白光中缓缓地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秦思俏看得呆住了,她敢对天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妙的场面,她甚至可以确定,以后也不会看到了。那个身影慢慢向四人靠近,脚步所到之处朵朵金莲盛开,莲花的清香混合着浓郁檀香扑鼻而来,秦思俏心想,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这黄泉剑还能召唤神仙不成? 六芒星完全消失,那鬼魂的全貌已经尽在眼前,近乎透明的身体悬于半空,在金莲的簇拥下显得无比圣洁,袈裟裹身,佛珠绕指,一尘不染的面容如浸润在泉水中的无暇美玉,五官精雕细琢,尤其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宛如会说话的宝石,看一眼便能忘却人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这就是澄观,叫南毓郡主爱了十几年的人,爱到不死不休的人。如今一缕幽魂尚且如谪仙,可以想象活着时的出尘风姿,说眼前这人是鬼魂,连鬼都不信! 杨续也从未碰到过这样特别的情况,担心地朝秦思俏看去,而秦思俏只觉得心旷神怡、耳聪目明,身子越发轻盈舒爽。 “阿弥陀佛……”清朗的声音带着回响洗涤着四人的耳朵,这开场白也是闻所未闻。 杨续定了定神,开口道:“澄观师傅三番五次纠缠在下,不知有何见教。”杨续还算客气地询问道,无法将他当作普通冤魂,只好当他是个普通的出家人。 “罪过罪过,贫僧无心伤害施主,还望施主恕罪。”澄观说起话来极为流畅,神魂竟然依旧完好无缺。 “你是为了澄观郡主吧!”杨续直言道。 “正是……”澄观微微阖上眼睑,“唯有施主能救她……” 杨续看了看床上依旧不省人事的南毓开口道:“是你控制了郡主的魂魄?” 澄观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忧伤落寞的表情,“贫僧是想救她……” 杨续旋即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郡主没有求生的意念,本应魂魄离散而死,是你困住了她的三魂七魄。” “是……” “这方法甚妙!”杨续惊讶于一个鬼魂的智慧,“不过,也不是长久之计,唯有郡主自己的意念才能让魂魄复位,可她一心求死,我也没有办法。” “不……贫僧有话对她说,她听到后,自然会醒来。” 秦思俏不禁好心提醒道:“郡主现在什么也感受不到,澄观师傅你说再多也无用啊。” 澄观一双灰色的眼睛哀求地看着杨续,“她是一脚踏入幽冥的人,施主是身处阴阳两界的人……” 杨续了然地开口道:“我的话她能听见,你是要我帮你?” 澄观眼中的迫切溢于言表,“贫僧有一不情之请,请……施主暂借肉身,贫僧有些话想对她亲口说。” “什么!”秦思俏先跳了起来,澄观的意思是要附到杨续身上! “这不太好吧!”宋子昭也上前一步,站在杨续身前,戒备地看着澄观。 苏兔紧接着质问道:“你若不还呢?”澄观的魂魄十分强大,与众不同,万一他真有强占之心,他们还真想不到办法驱赶他,杨续的神魂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秦思俏想到在清水县的那个晚上,杨续被一个书生附身,变成了另一个人,心里登时一紧,冲过去抱住杨续的一只胳膊,“澄观师傅,身体不能随便借的,阴气……阴气重,伤身!”说完低着头不敢去看澄观的眼睛。 “贫僧本就是自尽而亡,绝不会留恋人世……”澄观苦苦哀求。 杨续安慰地拍了拍秦思俏的手背,“澄观师傅,郡主已经知晓你二人有血亲,其心境想必和你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自己尚且难以承受,又怎能劝回郡主!”孟乾说出澄观是南康王爷弃子时,四人惊得下巴都掉了,不仅牵扯出南康王爷年轻时的一段风流韵事,还贻害无穷,直接导致一双儿女遭殃。 “都错了……”澄观开口道,“贫僧自尽乃是心魔所至,贫僧和郡主……从未做过有违伦常之事,贫僧……与郡主并无血缘。” “啊?”宋子昭脱口而出,一脸的惊愕,这一波三折的发展叫人始料未及。 此时,外边似乎有人声响起……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将身体借给澄观有些冒险,但救不了郡主,他们也难以从王府中全身而退。 杨续犹豫片刻,开口道:“我相信澄观师傅。” “杨续!”、“杨续!”秦思俏和宋子昭异口同声出言阻拦。 “澄观师傅是出家人,不会骗我们的,郡主出事我们都跑不掉。”杨续看向澄观,“时间紧迫,请开始吧。” “多谢……得罪了。”澄观说完瞬间化作一道白光,眨眼间钻入杨续头顶处,杨续面露痛苦之色,但转瞬间便失去意识颓然倒地,秦思俏抱着杨续的胳膊也跌落在地上,“杨续!你醒醒啊!” 杨续缓缓地睁开双眼,依旧是那双墨色的星眸,眼神却是陌生疏离,他已经不是杨续,而是澄观。秦思俏放开双手,惊忧不已地看着澄观缓缓起身,径直朝南毓的床榻走去,他跪坐在床边,执起南毓的手,贴上面颊,“墨曦……曦儿……”澄观闭上眼,满足地叹了口气,“终于可以这样唤你了……以前只敢在心里这么叫……头一次在王府见你,你也这么躺在床上,看着病怏怏的,其实好得很,还突然睁开眼冲我做鬼脸,我都让你吓了一跳,曦儿,你知道吗?每回你调皮捣蛋的时候我都忍着笑,不让你看出我有多欢欣……每一次来王府,我都盼着见到你……可你贵为郡主,而我是出家人,王爷又待我恩厚,我怎敢有半点逾越之心……”澄观眼含热泪,凑近南毓的脸庞,“曦儿,你还记得差点嫁到京城的那一次吗?王爷让我劝你,我在心底里是想告诉你,不要走!留下来!你说想我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比参透佛理更高兴,那时才发觉,我早已入了魔障,难以自拔,再做不到六根清净、心如止水,内心早已破了戒……我不敢看着你嫁人,无耻地逃跑了,离开云州的日子却更难熬,满脑子都是你的笑容,你的声音,你的香味,想着你连苦修都变得那么有趣,可我一点经文也没有念进心里,我自知已经没有资格再侍奉佛祖……本想一走了之,云游四方,却得知你被退婚,退婚本是难堪之事,我心里却一阵狂喜……这样的我,叫曦儿失望了吧,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不值得你付出真心。那夜你冒雨前来向我表露心意,穿着嫁衣,好美……你晕倒在我怀里,我……我失礼地一直搂着你,孟大人将你从我手中抱走时,我好恨自己,恨自己不敢说出口,恨自己没有能力把你永远留在身边!”澄观说着落下两行清泪,泪水离开眼眶的瞬间却化为一道道白烟消散了。澄观伸手抚上南毓蝶翼般的睫毛,一行晶莹的泪珠顺着南毓的眼角慢慢滑落。 “孟大人一眼就将我看穿了,他说得没错,我是懦弱、自私、虚伪……简直无地自容!曦儿你不要怪他,他不是坏人,他待你……”澄观哽咽道,“是真心实意的……” 秦思俏看着杨续的脸深情款款地对着南毓,虽然知道那是澄观,但是心里仍酸涩难当。此时,绣楼外的响声越来越大,看来孟乾不一定能守得住了。 澄观微微蹙眉柔情似水地看着没有一点生气的南毓,“曦儿,你好好听我说,我自尽皆是心魔所致,我自小唯有弘扬佛法这一个心愿,可却未能持戒,半途而废,愧对佛祖,陷入爱而不得的欲念难以解脱,这才选择了轻生。王爷当年的确和府上一位歌姬生下了一个私生儿,那位歌姬是我的养母,而非生母!此事方丈也是知晓的,养母被赶出王府,带着婴孩上善因寺求助时,那孩子已经奄奄一息,没多久便夭折了,方丈怜悯养母,又刚好捡到尚在襁褓中的我,便将我交予养母,好弥补她的丧子之痛,养母在我两岁时也得病去了,王爷不知道这一层,暗中寻访时,误将我当作亲子。因此我们二人其实并无血亲,曦儿你也无需羞愧自责,你是无辜的,你只是个单纯可爱……又美丽的女子罢了。” “咚咚咚!开门!王爷来了!”门外一人喊道。 “孟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苏兔和宋子昭迅速站到门口处,以防万一。 “混账!不想活了!这可是王府!” …… 澄观似乎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喧闹,“曦儿,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看到你灿烂的笑容,我才能安心地离开,答应我……”澄观依依不舍地放开南毓的手,“曦儿,若有来世,即使隔着千山万水我也一定会找到你,绝不负你……” “砰!”南毓闺房的大门被打开,五六个卫兵冲了进来,正在此时,杨续也突然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来人啊!把这几个来历不明的人给我拿下!”门外一人怒气冲冲地吼道。 “是,王爷。”卫兵朝三人冲过来,小桃子趁乱跑到了内阁。 宋子昭见势不妙,立刻跪在地上,埋首道:“草民叩见王爷!”苏兔和秦思俏见状也同样跪伏在地上,显得极为惶恐。 “等等!王爷!”孟乾走了进来,“这几位是小婿请来的大夫,正在为郡主诊病。” “糊涂!”南康王爷怒道:“这哪里是什么诊病,装神弄鬼!”南康王爷看着一屋子黑布和跪着的几个年轻人,气得胡须直发抖。 “王爷!”孟乾还欲争辩。 “放肆!这儿可是王府!”南康王爷威严地扫了孟乾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 孟乾慌忙跪下,“王爷明鉴,孟乾不敢!” “哼!”南康王爷大手一挥,“给我把这些骗子押上来!” “唰——唰——”几把刀瞬间架在了三人的脖子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放血 南康王爷焦急地走到女儿的身边,只见南毓仍旧躺在床榻上,小桃子正在一旁低声哭泣。 “曦儿啊!父王来了!你怎么样啊!”南康王爷满脸悲戚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儿。南毓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南康王爷心痛得无以复加,都快把肠子给毁青了,报应啊报应! “小桃子!地上躺着的是何人?” “回……回王爷的话,是……是大夫。” “哼……”南康王爷走到屋子正中央,双手负于身后,冲着跪在地上、引颈受戮的三人瞥了一眼,“给本王拖出去……还有地上那个!” “王爷饶命!”宋子昭低头开口道,“郡主的疾症已经治好了!” “你说什么?”王爷皱起眉头看向宋子昭。 宋子昭朝着地面点点头,“是,回禀王爷,郡主半个时辰内必然转醒!”宋子昭斩钉截铁地说,其实心里半点把握也没有,只能拖延时间,等杨续醒过来。 王爷想了想道:“好!就暂且留下你们,半个时辰以后,若是郡主仍旧昏迷不醒,你们就等着受死吧!” “是!”宋子昭额上冒着汗,一口应下,心里琢磨着郡主别在这时候一命呜呼了才好…… 秦思俏此刻心如擂鼓,并非是因为脖子上架着刀,而是忧心杨续的安危,而苏兔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估计着王府的兵力,想着如何把方才被收缴的武器夺回来杀出王府……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屋子里异常安静,南康王爷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刚毅的脸上显露出与其气势不相匹配的疲惫无力,他不相信这几个江湖郎中的话,但又不忍马上掐灭这一丝希望…… “王爷!”身旁一亲卫抱拳道,“半个时辰已到!” “来人……”王爷沉声道,失望的语气里饱含深深的无奈。 苏兔浑身肌肉紧绷,准备着在南康王爷下令杀人之前动手。 “王爷!王爷!”小桃子突然叫了起来,“郡主她醒了!” “铛!”南康王爷起身太急,以至于将太师椅带倒了,三人大大地松了口气,郡主醒得太是时候了。 “吾儿!”王爷颤颤巍巍地拨开珠帘,带着哭腔唤道,“你可终于醒啦!” 南毓半睁着眼睛看向南康王爷,嘴巴微微开阖,没有发出声音,却可以从口型看出是“父王”二字。 “诶!父王在呐!”南康王爷一时间老泪纵横,“太医……太医何在?” “是,小人在!”一个白胡子的太医佝偻着背从一群卫兵中钻出来,上前查看一番,“恭喜王爷!郡主洪福齐天,已无性命之忧了!” “好!”南康王爷眼角含泪,喜不自禁。 孟乾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却在离南毓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个时候郡主还是不要看到他为好,不能再动气了。孟乾只好伤心地退到了一边,眼神一直望向那张床榻。 “王爷!”宋子昭信口胡诌道:“眼下郡主需要安静,屋里也不能太亮了!” “你怎么不早说!”南康王爷压低了声音怒瞪着宋子昭,不过宋子昭垂着脑袋没有看见。南康王爷冲下人们抬了抬下巴,灯笼全部熄灭只余下三盏油灯。王爷又看向宝贝女儿,“曦儿啊,你感觉好些了吗?” 南毓点了点头,王爷脸上露出喜色来,示意卫兵放了秦思俏他们三个。脖子上冰凉的触感一离开,秦思俏赶紧转过身看向杨续,要不是宋子昭扯住了她的衣角,她已经扑了过去。南毓醒了,可杨续没有! 南康王爷走近他们,看着跪着的三人,居高临下地开口道:“起身吧。” “是……”三人起身,低垂着头。宋子昭往暗处藏了藏,他一身锦缎实在不像“草民”。 “孟乾!”王爷开口道。 “在!” “这几位大夫你是从哪儿请来的?” 孟乾顿了顿道:“回王爷,是……是不知名的江湖游医。” “不清楚底细你也敢领来!” “王爷恕罪,小婿是太着急了,一时病急乱投医,请王爷责罚。” “罢了、罢了!”王爷叹了口气,“那地上的是谁?” 宋子昭恭恭敬敬地弯下身子,“回王爷,是小人同伴,怕是替郡主医治,内心过为惶恐才会晕过去。” “嗯,你们去看看他吧。” “多谢王爷!”三人急忙走到杨续跟前,只见他依旧双目紧闭、不省人事。秦思俏急得双手微微发抖,想开口叫他却又不敢。苏兔伸手探向杨续脉搏,沉吟道:“无妨,精疲力尽,伤了元气。” “既然无妨,你们便随太医去抓药吧,若是将郡主照料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回王爷,能救治郡主是小人的荣幸,小人不敢邀功领赏,郡主已无大碍,只需配些固本培元、滋补身体的汤药即可,还望王爷准许小民将同伴带回看顾,以免扰了王府清净。”宋子昭请求道。 王爷思虑良久开口道:“念你们救治郡主有功,可免你们冒犯郡主的死罪,但郡主尚未痊愈……” “王爷!”一个侍女突然从外边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道:“王妃……王妃醒了!” “哦?”王爷面上一喜,“太好了!太好了!老天保佑!” “孟乾!” “是,王爷有何吩咐?” “你在这儿好生照料着曦儿,本王先去看看王妃。” “是,王爷放心!” 一行人随着南康王爷走出了绣楼,孟乾赶紧走上前,拉住宋子昭着急地开口道:“郡主可是真的无碍了?” 宋子昭有些不耐烦地说:“当然了!你没看见我兄弟都累倒了吗!” “杨续!杨续!”秦思俏跪坐在杨续身旁不住地叫着,伸手撩开杨续的衣袖,黑线已经蔓延到大臂处,秦思俏心里一沉,慌了神,“宋子昭!苏兔!你们快来啊!” “孟大人!”宋子昭对孟乾拱手道,“王爷似乎不会轻易放了我们,请孟大人相助!我们要马上离开王府。” “这……”孟乾面露难色,违背王爷的后果他也难以担待。 “孟大人,求你了!让我们走吧!”秦思俏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 “孟……”床榻上的南毓郡主突然发出了声音。 小桃子赶紧凑上前,“郡主想说什么?”小桃子将耳朵凑到郡主嘴边。 “明白了,郡主!”小桃子转向孟乾,“郡主请孟大人帮帮四位恩人,说……说多谢您了。” 孟乾愣了一下,随即对身后侍卫开口道:“备上l马车!” “是!” “四位,事不宜迟,随我出府吧!” “好!多谢孟大人了!”宋子昭背上杨续,对榻上的南毓开口道:“今夜之事望郡主守口如瓶,后会有期!珍重!” “小桃子代我家郡主谢过四位恩人了!”小桃子说完恭敬地伏在地上连叩三下,南毓勉力偏过头看着即将离去的三人,微微地点了点头。 …… 几人在孟乾的护送下火速坐上了马车,一路奔向善因寺。 “杨续……你快醒醒啊!”秦思俏将杨续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尽量减少路上的颠簸,“苏兔,你不是说他没事吗!为什么还不醒来呢!” “先别急,到善因寺我再仔细看看。” …… 马车刚停下,宋子昭便背着杨续往禅房跑去,“秦思俏,给他放点血!”宋子昭将杨续放在卧榻上,撩开右臂的衣袖。 “我?”秦思俏惊讶地看着宋子昭,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苏兔来做吗。 “快点吧,我看那道黑线又往上走了点!苏兔,你快去备马,我担心王爷还会找上咱们!善因寺待不得了!“宋子昭神情严肃。 “好!是否准备马车?“ 宋子昭看了看杨续点头道:“杨续骑不了马。” “秦思俏,你怎么还无动于衷的!”宋子昭说着从杨续身上摸出玄铁扇,“就用这个吧!”说着丢给了秦思俏。 秦思俏接下扇子,“这……这血该怎么放啊!还是你来吧!“秦思俏实在下不去手。 “我要是知道我早就动手了!” “啊?”秦思俏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子昭,“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啧!你不敢……我来!”宋子昭沉着地握着玄铁扇,在杨续手臂上直比划,是手掌上割呢?还是手背上割呢?是肉少的地方呢?还是肉多的地方呢? 秦思俏端着个水盆,胆战心惊地看着宋子昭犹犹豫豫地凑近杨续的皮肤,“等一下!” “你喊什么啊!”宋子昭郁闷地看着秦思俏。 “还……还是我来吧!”秦思俏小声道。 “给你!”宋子昭二话不说,“退位让贤”。 秦思俏咽了咽口水,在大臂内侧找了个相对比较软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下手!鲜血立刻从伤口中冒了出来,先开始还是鲜红的,过了一会儿再流出来的就是暗红色的了,宋子昭见状对秦思俏说:“你瞧!黑血快出来了!你再割深一点!” “哦!”秦思俏右手微微用力,锋利的玄铁更深地刺入杨续的肌肤,黑色的血液非常浓稠,顺着杨续的手臂缓缓流淌下来。秦思俏已是满头大汗,宋子昭也屏息凝神,紧张地盯着那道黑线。 “够了吗?”秦思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伤口,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宋子昭也吃不准,“再放点吧!” “好……”秦思俏又将伤口拉长了一毫,“这样呢!” “你这根本就没动啊!”宋子昭略显焦躁地说,“再来点!” “好……行了吧!”看着黑血不断排出杨续体外,秦思俏心里隐隐的有一丝痛快。 “不错!干脆多放一点!” “哦!好!” “不够不够!” “那我再用点力……这回差不多了吧!” “嗯……再深点吧!” …… “你们有完没完!”床上人突然开口,吓得秦思俏手一抖,伤口“噗”地又涌出了许多鲜血。 “你醒啦!”宋子昭喜上眉梢,“我就说放血有用吧!” “再不醒,血都要被你们放光了!”杨续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秦思俏拦住,“你躺着吧,放了那么多血,肯定会头晕的!” 杨续无奈地看了眼一水盆的血,“你们……你们是在宰牛呢!”还好他被疼醒了,否则真要死在两个二百五手里。 秦思俏见杨续中气十足地冲他们发火,无比欣慰地开口道:“太好了!你瞧,手臂上的黑线也消退了一点!” 杨续不忍看自己惨遭“蹂躏”的手臂,“你们赶紧给我包扎一下,不然我今夜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进京 宋子昭和秦思俏赶紧上前止血包扎,一边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给杨续听。 “先这样凑合凑合,等我们出了云州城再找大夫好好处理。”宋子昭将杨续的胳膊裹成了粽子,末了还拍了拍,大言不惭道:“我可救了你一命!” “哼!”杨续冷哼道,“光动动嘴皮就能救人了?” “秦思俏负责动手,我负责指挥,我俩术业有专攻!” 杨续坐起身来,“你也要我以身相许不成!” “以身相许?”宋子昭赶紧一跳三步远,“不敢跟秦捕头抢!” 秦思俏见杨续还有精神和宋子昭打趣,心里安定不少,宋子昭说的浑话她也不恼,毕竟也算是事实…… 四人收拾好东西就在屋里等着,可苏兔却迟迟未来。 “苏兔怎么还没回来!”宋子昭在房门口焦急地踱着步子。 “大半夜上哪儿去找马车,你太难为她了。”杨续开口道。 “我就是看她神通广大才让她去的嘛!”宋子昭挠了挠头道,“哎!我去找她吧!” “别!”杨续开口阻拦,“万一走岔了更耽误时间,帮我拿文房四宝来。” “你要做什么?”宋子昭不解地问。 “我们这样不辞而别太过失礼,该给弥光法师留一封信,还有……子桑小师傅。” “你想得真周到!”秦思俏拿来文房四宝,依言磨起墨来,“你要告诉子桑师傅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杨续执起毛笔摇头道,“王爷和善因寺的渊源自然不能告诉他,以免节外生枝,只说澄观师傅已经了无遗憾地安心离开……他应该能够释怀。” 宋子昭开口道:“我倒有些担心郡主那边,她真的能听话地好好活下去吗?不会咱们一走她又要寻死觅活的吧。” “不会的!郡主就算再生无可恋,也会听澄观的话。”秦思俏肯定地说。 “但愿如此吧……真是造化弄人啊!”宋子昭感慨道,难得多愁善感了一回。 “咦?你用左手也能写字?”秦思俏好奇地问。 杨续浅笑道:“这有何难。” 秦思俏看他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再想想自己拿不出手的字……还是磨墨吧…… “我回来了!”苏兔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门口,一同来的居然还有孟乾。 “孟大人?”宋子昭皱起了眉头,“你该不会是来拿我们的吧!” 孟乾摇了摇头,“郡主吩咐我用她的车驾送你们出城!我正往善因寺赶,碰巧遇上苏姑娘。” “这么巧?”宋子昭疑惑地看着孟乾。 苏兔淡定地开口道:“没错,当时我正想截下这辆马车。” …… …… …… “如此……多谢郡主,多谢孟大人!”杨续放下信笺拱手道。 “公子客气了!请随我来!”孟乾是只身来到善因寺的,四人带上行李便跟着他走到善因寺一个侧门外,果然见到了郡主的车驾,还有刘伯。不愧是郡主专用的马车,五人坐在里面都显宽敞,放上行李也绰绰有余。 “郡主的马车不会受到查检盘问,四位可以放心了。”可能是因为他们救了郡主的缘故,孟乾对四人十分客气,他的目光落在杨续粽子般的胳膊上,“杨公子受伤了?” “没什么,小伤而已,他们太大惊小怪了。”杨续云淡风轻地说道,满含怨念的眼神从秦思俏和宋子昭的头顶飘过,秦思俏和宋子昭只得低头装傻。 “咳……”秦思俏岔开话题,“敢问孟大人此后作何打算?” 孟乾明白秦思俏是问他和郡主的事情,想了想开口道:“郡主苏醒后对我的态度有所缓和,金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郡主假以时日一定会看到我的心意,总有一天会忘掉那个和尚的。”孟乾有些激动地说。 秦思俏又问道:“澄观师傅是如何得知那个秘密的?是孟大人告诉他的?” 孟乾眼眸暗流涌动,许久才开口道:“是我说的……郡主在深夜去找过他,二人同处一室,如果我再不说,任由他们发展下去,恐怕……后果更加不堪!本想他带着这个秘密死了也好,却没想到曦儿有所察觉,王爷禁不住曦儿再三逼问,才闹到这个地步。” “其实澄观师傅他……”秦思俏话说到一半,杨续轻踩秦思俏的脚面,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相信郡主一定会被孟大人的赤诚所打动,在下先恭喜孟大人了!” “借杨公子吉言了!”孟乾看似十分自信。秦思俏却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天蒙蒙亮时,马车已经出了云州城,在城外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 “四位,就此别过了!”孟乾一一看向四人。 “孟大人请回吧,还劳烦代我等谢过郡主。”杨续开口道。 “一定!保重!” “保重!” ……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啊?”秦思俏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问向杨续。 “兹事体大,事关王府尊严,知道的太多会惹来麻烦的!” “你不会真觉得孟乾能够打动郡主吧!” “随口说说罢了。”杨续无所谓地说。 “孟乾是不可能成功的!若没有见过澄观我还不敢肯定,但如今见了澄观方知什么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此话怎讲?”杨续看着秦思俏。 “澄观师傅实乃天人之姿!叫人过目难忘,郡主眼里一定看不下任何人了!”秦思俏断言道。 “哦?”杨续眉毛一挑,“澄观师傅当真如此出众?与孟乾相比还高上一头?” “当真!不止一头!”秦思俏连连点头,实话实说。再看杨续,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呃……但是澄观师傅看起来太不食人间烟火了,难以叫人产生亲近之情,照我看啊,此二人皆非郡主良配!”秦思俏自觉察言观色的本事有了大大地提升。 “哦……原来如此!”杨续脸色恢复如常。 “正是!正是!”秦思俏一本正经道。 “你们聊好了没?”宋子昭不耐烦地说,“赶紧住店吧!” “谁说要住店了!”杨续,“马上赶路,换一间离这儿远一点的客栈再住下!” 宋子昭愁眉苦脸地看着杨续,“王爷他肯定不会来追咱们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反正天都要亮了!” 于是四人披星戴月地沿着小路往京城的方向去。 ——————————— 皇宫御花园。 “乖孙儿!你有好久没来看看祖母啦!”皇太后坐于凤辇之上,垂目看向身侧的太子。 太子抬头委屈道:“皇祖母,这您可怪不得孙儿!孙儿每回去仁寿宫请安都被兰琼那丫头拦下来,说皇祖母您在礼佛、说您在诵经、说您还未起身……” “你呀!”太后慈祥地笑着,“就顾着自己的事,身为太子应该给其他皇子、公主作表率,多来宫里走动,免得啊,和你父皇生分啦!” 太子笑道:“皇祖母说得是,以后孙儿一定常来仁寿宫,皇祖母可莫要嫌弃孙儿啊!” “瞧你说的!”太后笑眯眯地说,“今儿天气不错,太子陪哀家走走?” “皇孙遵命!” 宫女太监缓缓落下凤辇,太子上前扶起太后,“你们都在这儿等着。” “喳……” 太子扶着太后往御花园深处去…… “哎……” “皇祖母为何叹气啊?” “你瞧,这春天……一眨眼就过去了,花开得一日不如一日,你祖母的身体啊,也一日不如一日啦!” “皇祖母,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孙儿听了可要心疼的!” “祖母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入主东宫……”太后慈爱地端详着太子,“一转眼,长得比你父皇还要高了,哀家也老了……” “皇祖母一点儿也不老,站在后宫中那些个嫔妃中,瞬间就把她们都比了下去!” “又胡说!该打!”太后佯怒,抬手作势要打,脸上却挂着笑。 “孙儿这是大实话!”太子笑道,“咦?今儿怎么不见兰琼那丫头?她平日里不是寸步不离的吗?” “哀家有些事让她去办了,她可是这宫里头的老人了!别人可管她叫姑姑呢!” “她和孙儿一般大,怎么就成了姑姑了?听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太子玩笑道,“皇祖母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孙儿给您做!这样兰琼也好伺候您,您不是离了她就不成么!” “皇祖母没什么要紧事……倒是太子你,多放些心思在朝堂上,多帮你父皇处理处理政务,切莫因小失大呀!” “皇祖母教训的是,孙儿平日惫懒了些,以后定当更加勤勉。”太子躬身道。 “今儿不早了,哀家身子有点乏了,咱们回去吧!” “是……” ———————————————— 仁寿宫。 “皇祖母睡下了?”太子问。 一名宫女小声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 “好,你们机灵点儿好生照料着,手脚麻利点。” “是。” 太子站在珠帘外向里看了一眼,转身往宫外走,刚出宫门,迎面碰上一个小太监。 “太子爷万福金安!”小太监麻溜地磕了个头。 “是小路子啊,起来吧!” “谢太子爷!” “我问你,太后让兰琼去哪儿,做什么去了?” “回太子爷,这奴才可不知,兰琼姑姑做什么奴才们哪敢问啊!只知道是出宫去了!” “行了,你去吧,记得……”太子语气很是意味深长。 叫小路子的太监眼珠子转了三转,抬起眼角微微朝上看了一眼,“太子爷放心,小路子一定尽心尽力地伺候太后娘娘。” “去吧!”太子眼神晦涩难懂。 “喳……” 太子亲随远远地迎上前,“殿下……” “找辆普通的马车来。” “是!” …… 太后贴身侍女,一品女官兰琼正往宫门处走,一人垂首擦身而过,压低了声音道,“主子有请。” 兰琼放慢了脚步四下望了望,便掉了个头跟着那人往一个僻静的巷子里走,巷子里停了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兰琼理了理鬓发,盈盈一拜,娇声道:“奴婢见过殿下!” “上来吧!”太子撩开门帘一角伸出一只手来。 “是,奴婢遵命。”兰琼将手交给太子,借力上了马车。 “啊!”没想到里边的人一用力,兰琼整个人失了重心朝里边倒了下去。 “唔……”门帘落下,外边一如既往的平静,里边却一片旖旎…… 兰琼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太子拉进了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兰琼起先有些挣扎,很快就一脸沉醉地搂住了太子的脖子,绵长的热吻将兰琼的理智击得粉碎,双颊通红,呼吸急促,太子似乎也有些动情,扣住她后脑勺的手越发用力起来,另一只手臂牢牢地将佳人禁锢在怀中…… 第一百四十章 女官兰琼 好不容易从缠绵中分开,二人前额相抵,仍紧紧抱在一起。 “今儿在皇祖母那儿等了半天也没见你!”太子喘息道,起伏的胸口和的颤动的喉头令这听似普通的话也充满了qing yu,一对凤眸更是撩人。 兰琼迷蒙着双眼看向太子,“殿下……殿下许久未露面,兰儿以为……殿下已经忘了兰儿……” 太子勾唇一笑,“我哪儿敢三天两头地往仁寿宫跑,叫皇祖母看出来可怎么好啊!只得在宫门外等着了!” 兰琼从太子膝头坐起身来,双颊绯红,眉目含情,“这儿人多眼杂……殿下……殿下怎么好在这儿……” “想你了……”太子又凑了上去,在兰琼脸颊上亲了一口。 “殿下……兰儿也惦念殿下……”兰琼羞涩地低着头。 “好兰儿,再等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会向皇祖母要你。” “嗯!”兰琼柔顺地点了点头,“兰儿知道了。” “兰儿可真是懂事啊!”太子又再她额上印下一吻,“我近日有些麻烦的事情,不能常去宫里走动,有什么事可以让小路子带个话来。” “殿下要离京?”兰琼皱起了眉头。 太子表情凝重起来,坐直了身子,“是,师傅的事情终于有些眉目了,你也清楚,我那两个左膀右臂离京城不远了,我要亲自前去接应,以免中途生变。” “殿下!不可啊!”兰琼脸色大变。 “有何不可?” 兰琼露出急切的神色来,“因为……因为兰儿担心殿下的安危……” “放心,那些不入流的杀手还不能和东宫的侍卫相提并论。”太子满不在乎地说。 兰琼急切地摇着头,眼神中透出惧意来,“不!殿下!殿下千万不能冒险呐!” “你是知道的!他们二人与我情同手足,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管,我心意已决!” “殿下有所不知!”兰琼见劝阻不了太子,只好道出实情,“太后娘娘是绝不会让他们活着回京的!” 太子眼神一冷,“你早就知道了……” “殿下!”兰琼咬着下唇,“兰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这件事情太后娘娘再三交代,必须秘密行事……”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开口道:“皇祖母真是知人善任,你做得很好。”语气却是令人心碎的冷淡疏离。 兰琼顿时慌了,“殿下莫怪!兰儿没想到殿下会亲自出城接应啊!” “你可想到,他们若是死了,等于是插了我一刀,前有众皇子虎视眈眈,后有杨相只手遮天、外戚干政,我这东宫的位子还不知能坐多久!” “兰琼知错了!兰琼没能多为殿下考虑。”兰琼说着已经哭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子。 太子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来拭去兰琼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别哭了,我怎么会怪你呢,来……”太子又将兰琼揽至怀中,“我是担心失了权势再没有能力保护你,皇祖母更加不可能将你赐予我了。” 兰琼哭得却更厉害,抽泣道:“太后娘娘……已经出动了……仁寿宫所有力量去追杀……追杀杨大人和宋大人,格杀勿论、不留活口!” 太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别哭了,一会儿哭红了眼睛,还怎么去见皇祖母。” 兰琼闻言慌忙止住了眼泪,“太后娘娘今日派我前往齐太尉府上,送去了一封密信……兰儿不知信中内容,但兰儿猜想是要调动齐太尉府上的高手阻截二位大人,此前……此前几次行动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有太尉府部署,绝不会失手的!” “好了,兰儿,别说了,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万一引来皇祖母猜疑,你就危险了。” “殿下总为兰儿考虑,兰儿也想为殿下做些什么,殿下……可千万不能去啊!” “好!我明白了,我会调遣精锐前去。时候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宫门就要关了。” “啊!”兰琼这才反应过来,“糟了,兰儿要赶紧回宫了。” “别着急,宫门关了你就随我去东宫好了!”太子扯动嘴角,笑着说。 “殿下别说笑了!”兰琼脸又红了起来,“奴婢告辞!”说着撩起门帘下了马车。 …… “主子!兰琼的话可信吗?”亲随待兰琼走远了问向太子。 太子冷漠地点了点头,“她不会对我撒谎的,你快些派人盯住太尉府,弄清楚他们准备在哪儿动手。还有,马上飞鸽传书,告诉杨续他们原地待命,不可轻举妄动。” “是。” “杨相那边如何?” “这几日没什么动静。” 太子皱起了眉头,沉吟道:“盯紧了,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连儿子都能算计,肯定在暗处筹谋着。” “遵命!” “师傅还是没有消息吗?” “属下无能。” “……回府吧!” —————————————— 夜幕降临,皇宫中处处掌起了宫灯。仁寿宫一如既往地亮起了七盏长明灯,最大的一盏由宫女放置在太后寝室里,另外六盏如众星拱月般分散在仁寿宫的各个角落…… “灯都点好了吗?”兰琼站在一排宫女前问道。 “回兰琼姑姑的话,都点好了。”宫女们恭恭敬敬地齐声道。 “下去吧!” “是。”宫女应声缓缓退出大殿。 出了大殿,几个年纪小的宫女窃窃私语起来,“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当值,明儿就要调去王美人宫里伺候了。” “真羡慕你!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每晚点灯真是吓死人了。” “是啊,仁寿宫怎么一到晚上就那么阴森可怕呢!我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了!” 一位年长些的宫女听到二人的谈话,厉声道:“还不住嘴!找死呢!叫兰琼姑姑听了,可要你们好看!” “姐姐说的是……”两个小宫女听了兰琼二字立刻噤若寒蝉,再不敢发一声牢骚了。 兰琼正站在太后寝室的珠帘外值夜,垂眸敛目,盯着脚面一动不动。 “兰琼啊。”太后的声音响起。 “奴婢在。”兰琼微微讶异,太后这个时辰应该睡着了才是。 “进来吧。” “是……” 兰琼轻手轻脚地走近太后床榻,跪在地上等候太后的吩咐。太后挥退身边侍女,起身道:“哀家睡不着,你陪哀家说说话吧。” 兰琼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了声,“是,太后娘娘可想听些民间的传说故事解解闷?” 太后摇了摇头,“你说的故事都太有趣了,听了更加睡不着了。” “那……奴婢给太后娘娘捏捏腿吧。” “嗯……也好……” 兰琼熟门熟路地给太后捏起腿来,手法娴熟,指尖有力,节奏与力度适中,太后很满意地开口道:“你这功夫满皇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太后娘娘折煞奴婢了。”兰琼额上已有一层细细的薄汗。 “哎……也不知还能让你给哀家捏几回,你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奴婢只想伺候太后娘娘。” “你这张嘴啊就是甜,你走了,哀家身边可真没个体己的人了。” “太后娘娘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奴婢是真心想着要伺候太后一辈子的。” “就算你是这么想的,其他人可惦记着呢!”太后笑道,“多少好男儿明着暗着来跟我要你,就是当年陛下……也对你青睐有加,若不是本宫舍不得,你现在估计也是众位嫔妃中的一个了。” “奴婢身份低微,从未想过要攀高枝,只想安分守己地在仁寿宫陪着娘娘。” “是啊,你一直是个聪明孩子,不过……”太后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怎么就在太子身上栽了跟头呢!” 兰琼闻言立刻跪在地上,俯首帖耳,身上的汗水一下子变成了冷汗,兰琼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从里到外都凉透了,“太后娘娘,奴婢怎敢打太子殿下的主意呢!太后明鉴,奴婢从未做过有违宫规的事啊!” “哼!”太后威严地俯视着地上跪着的贴身女官,“你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女人!见到太子那样英伟的男子动心也实属正常,更何况,是那小子有意诱惑你!” 兰琼大惊失色,埋首道:“与太子殿下无关啊!太子殿下并未对奴婢有过越轨之举。” 太后沉默了片刻,叹道:“太子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叫你这样死心塌地!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啊!” “太后娘娘明鉴!” “你真以为那些看重你的男人是喜欢你做事稳重、德才兼备、年轻貌美?哼!不过是看重你一品女官的身份,看重你在我身边的地位罢了……说吧,太子都向你打探什么了?” “奴婢不知,太子从未向奴婢打探过仁寿宫的消息!” “大胆!” 兰琼被太后一声厉喝吓得差点了倒在冰凉的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哀家记得,你还有个十四岁的弟弟在太尉府当差吧。” 兰琼倒吸了一口凉气,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惶恐地看向太后。 “哀家倒要看看,你是选你亲弟弟呢,还是选太子。”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兰琼不住地磕着头,额上很快渗出鲜血来…… ———————— 东宫。 “咚咚咚……咚咚咚!” “谁啊!这大半夜的,来了来了!……哟!是仁寿宫的白公公啊!” “嗯……太子殿下可睡下了?” 开门的下人笑道:“这都三更天了!主子早就睡下了。” “快去叫醒你家主子吧!太后急召殿下入宫。” “啊?这个时辰?” “是啊!咱家还能说假话嘛!”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 “你可知太后急召本太子所谓何事?” “回殿下话,小的不知。”下人们急忙给太子穿好衣服、梳好头发。 太子仅带着一名亲随火速赶往皇宫,坐在马车上,太子心里隐隐不安,拿不准太后意思,刚进宫门便吩咐车驾停靠在一边,遣亲随去叫小路子来问话…… “太子!小路子没找到。” “没找到?你可发出暗号了?” “自然,小人打了五遍暗号!” “糟了!”太子表情十分沉重,眉头紧锁,双唇紧抿。 “主子,是否回府?” “不!皇祖母召我,岂敢耽误……况且我已经进了宫门……走!”太子理了理衣襟昂首阔步向仁寿宫走去。 刚一进大殿,便觉一阵阴寒之气,殿内的灯火也透着股诡异,太子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一个宫女已经等候多时,领着太子进了太后的寝室,屋内一盏长明灯亮得刺目,太子扫了一眼,只见兰琼倒在地上,脸上还有血迹。 “给皇祖母请安!”太子掀袍而跪,不露声色地看向太后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石林之夜 秦思俏他们四人一路上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几乎每天都要换一身装束、换一种身份,隐藏在来百姓之中。杨续又总不按常理出牌,一会儿走大路一会儿换小路,明明可以四五天就到,硬是拖到了第六日才临近京郊。不过好歹是有惊无险,没有遇上追踪和刺杀。 四人刚住进一间客栈,苏兔便接到了太子的飞鸽传书。 “原地待命!这是为什么?”宋子昭坐在杨续的卧房内,百思不得其解,“咱们都到这当口了!” “兴许太子另有安排。”杨续沉思片刻,“苏兔,再修书一封问问太子其中缘由……还有,告诉殿下我们在老地方待命!” “是,主上会不会遇上麻烦了?”苏兔问。 “放心!”宋子昭看着苏兔,“殿下肯定比咱们安全!你少操心了!” 苏兔皱起眉头不满地瞪了宋子昭一眼。 “那我们究竟是走还是不走啊!”秦思俏着急地问道,眼见着就要进京城了,现在一路还算顺风顺水,停下来难免节外生枝。 “走啊!你没听杨续说咱们在老地方等着嘛!”宋子昭说。 秦思俏不明白地看向杨续,“老地方是哪儿?” 杨续开口回答道,“是我们三个从前最爱去的地方,苍松崖,就在京城边缘,那里人迹罕至,有片石林,可以藏身。” 秦思俏点点头,“原来如此。”秦思俏听了这话心里安定不少,她一直不敢问杨续有何安排,生怕他旧事重提要她离开。 “那我这就去办。”苏兔转眼间不见了踪影,轻功已经到了神出鬼没的境界,叫秦思俏好不羡慕! “等苏兔回来我们就启程。”杨续沉声道。 “啊?”宋子昭痛苦不堪地开口道:“这才歇下……我的命真苦啊!” …… 四人在第二日晚间戌时到了苍松崖。 “哇!没想到京城外还有这样一块地方!”秦思俏站在悬崖的顶端向下望去,一片幽深,只能听见鸟鸣声从深不见底的悬崖下传来。 “师傅说,这里本来没有山崖,是一百多年前一次地动造成此处的大地断裂,才有了这样的悬崖。”杨续解释道。 “可是为何要叫苍松崖呢?我看此处并没有几棵松树啊!倒是怪石林立,应该叫石林崖才对吧!” 杨续闻言笑了笑,宋子昭挑眉道:“明儿一早太阳升起来,你就知道了!” “诶?怎么你也学会卖关子啦!” 宋子昭故作深沉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 秦思俏无语望天,杨续顺着秦思俏的目光向天上看去,眉头却渐渐紧锁,“半夜估计有大雨。” “不会吧!这么倒霉!”宋子昭看向天空,虽然他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那今夜我们睡哪儿啊!” “只能找石洞了。”杨续很认真地看着宋子昭。 “天哪!又要钻石洞!”宋子昭哭丧着脸,这消息宛如晴天霹雳。 秦思俏不解地问:“又?你们以前睡过石洞?” 杨宋二人齐齐点头,均是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 四人在石林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找到几个能藏身的石洞,便各自睡下了。秦思俏爬进石洞,发现这洞很深,但是有些狭窄,秦思俏只能蜷缩着躺在里面,她身材纤瘦尚且如此,杨续和宋子昭的境况可想而知,一定缩手缩脚,非常难受……到了半夜,果真如杨续所言,刮起了大风,在石林的石洞中穿行,发出凄厉的咆哮,秦思俏从梦中惊醒,心有余悸地看着洞口,没过一会儿电闪雷鸣,眼见就要下一场大暴雨,秦思俏觉得有些凉意,便向深处缩了缩身子,目不转睛地盯住洞口,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突然从洞口冒出来。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一个黑影在洞口闪过。秦思俏紧张地伸手摸向腰间的佩刀,却听黑影出声道:“往里边挪挪!” “杨续!”秦思俏吃惊地喊出声来。 “嘘……”杨续不由分说地进了石洞,秦思俏无奈只得往里边靠。 “你怎么了?”秦思俏坐起身来问道。 杨续在狭小的空间里好不容易调整了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对秦思俏说:“雷声太大,我一个人害怕呀!” 秦思俏没好气地哼了哼,连鬼都不怕……转念一想,不会是担心她害怕,才来陪着她的吧…… 又是一道惊雷,秦思俏发现杨续在这儿,风声、雷声也没那么可怕了,“你要睡在这里?” “嗯……”杨续很理所当然地应道,“你这儿宽敞干净些。” “可……”可是这样挨着要怎么睡呢……在这里动一动都困难。 杨续在黑暗中找到秦思俏的手,摸了摸。 “你干什么呀!”秦思俏缩回手。 “你想哪儿去了!我就看看你凉不凉,满脑子乌七八糟的!”杨续说着哧哧地笑了起来。 “哼!”秦思俏不高兴地挪动身子,想腾出一只手来掐杨续一把!可地方太小,她这一动,就不小心挤到杨续,挨着墙壁的右臂一阵疼痛,杨续吃痛地护住伤口处,“咝……” “怎么啦?” “伤口……” 秦思俏紧张的不敢再动弹,“怎么伤还没好吗?”她记得自己也没下重手啊! “你以为这是普通刀伤啊!被玄铁伤了,本来就难以愈合。” “呃……是宋子昭的主意!” 杨续沉默不语,貌似还没从疼痛中缓过来。 “我……我给你揉揉吧。”秦思俏满怀愧疚地向杨续伸出手,可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瞎摸索。 “别!不用……我没事……” …… “这是我的脖子……” …… “这是我的胸……” …… “这是我的腿……” …… “这是腰……住手!”杨续慌忙按住秦思俏那不安分的手,强作镇定,带着命令的语气,“不准再动了!” 此时,大雨从天而降,“哗啦啦”的声音似乎要淹没一切,杨续将秦思俏的手拿起……放下……往洞口处靠了靠,总算能正常地呼吸了。 “你躺下睡吧。”杨续哑着嗓子说。 秦思俏试着伸了伸腿,赌气道:“你太占地方了,我睡不了!” “那……不如我抱着你睡,嗯?”杨续贴近秦思俏,炽热的气息和身上独有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石洞,秦思俏脑子里嗡嗡的,本能地摇了摇头,不过太黑了杨续看不见,杨续等了半天也没讨着骂,刚压下去的念头又不受控地钻了出来,鬼使神差地循着鼻息亲了上去,准确无误地贴上了秦思俏的嘴唇,刚好秦思俏微微张着嘴,伸出舌头来舔嘴唇,杨续这边赶巧地尝了甜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地随心所欲汲取甜蜜。 秦思俏一时间有点儿懵了,原以为杨续只是嘴上说说,逞口舌之快罢了,没想到会真的行动,“一逞口舌之快”。虽然二人已经私定终生,但这始料未及的亲热多少令秦思俏紧张,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外边“哗啦啦”的大雨,听觉和视觉都变得迟钝了,相反,触觉却格外敏锐。这地方叫秦思俏退也退不得,躲也躲不了,又狠不下心推开杨续,担心他手臂再伤到……杨续为秦思俏默许似的表现所鼓舞,越发大胆起来,由着性子开始贪恋更多……鼻尖、脸颊、眼睛、耳朵、脖子、锁骨……手掌也游走在后背至腰间,渐渐向前……秦思俏忍着不发出任何奇怪的声音来。此时,夜空上一声巨响,秦思俏吓得浑身一抖,“啊!”顺势躲进杨续怀里,将脸深深地埋进他怀里,杨续只好停下抚慰,“别怕别怕!打雷而已!有我呢……” …… 秦思俏只感觉杨续拍着她后背的手非常温暖,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这可苦了杨续,听见微微的鼾声响起,只能无奈地苦笑…… 秦思俏醒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是个晴天。她发现自己仍然趴在杨续怀里,从头到脚盖着衣裳,抬头看杨续,曲着腿靠在坚硬的石壁上,身体微微侧着,为她挡去了所有风雨,自己却冰冷透湿。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杨续睁开双眼,为了能让秦思俏安睡,他一晚上都只敢动动手指,浑身酸麻疼痛让他皱起了眉头,不好的回忆充斥着整个大脑,脸色更加不好了。 “你……还好吧……”秦思俏摸摸鼻子讪讪地问道。 杨续痛苦地舒展筋骨,“没关系,很快就好了……”少年时贪玩,和宋子昭、太子三人甩开侍卫偷偷上了苍松崖,结果也遇上了大暴雨,还是深秋时节,像这般缩了一夜,后来太子殿下的脖子足足歪了有三日,宋子昭受寒在床上躺了五日,他也一连几天浑身僵硬、走路都走不快…… “你起不来吗?”秦思俏见杨续十分吃力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等等……”杨续勉力将两条没有知觉的腿抬到洞外,给秦思俏让一个出口来。 “救命呐!”宋子昭的哀嚎声远远地传来,秦思俏向他看去,见宋子昭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苏兔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他。 杨宋二人同病相怜地看着对方,同时苦不堪言地摇了摇头、捶了捶腰。 “咦?那是什么?”秦思俏突然开口道,手指着远处的天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坠崖 只见天上有个小黑点在快速移动,向秦思俏他们迅速靠近。苏兔视力绝佳,第一个看出来了,“是主子的信来了!”果然,那小黑点渐渐变大,原来是一只信鸽,那信鸽在四人头顶上盘旋了一会儿,落在苏兔肩上,浑身湿淋淋的,不住地抖动着羽毛,看样子已经精疲力竭了,苏兔从袖口掏出几粒谷子来喂它,它也只是啄了两下就缩着脑袋闭上了眼。 “快看看殿下怎么说!”宋子昭催促道。 杨续从信鸽的腿上解下密信,好在用的是油纸,上面的字还没有被雨水完全冲刷掉,“殿下让我们赶紧撤离京城。” “什么?”宋子昭惊讶地拿过密信,从头到尾看了几遍,“这是为什么?” “殿下没说,我想,咱们可能有危险了!”杨续看着宋子昭,“殿下用的是朱墨。” 宋子昭一怔,想到了什么似的,“那我们赶紧撤吧!” 苏兔看了眼信上刺目的红,开口道:“来不及了。” 秦思俏问:“为何?” 杨续皱眉道:“信鸽昨夜就应该到了,但大雨拖延了时间,现在我们恐怕逃不掉了。” 秦思俏顿时紧张了起来,警觉地看向四周,可并没有伏兵的迹象。 “若要对付我们,昨夜就该来偷袭了,再说,他们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宋子昭心存侥幸地说。 杨续思忖片刻,对苏兔开口道:“我和宋子昭先去打探一番,你和秦思俏留在这里。” 苏兔看了一眼秦思俏,“明白!” 秦思俏本想跟着一起去,但见苏兔一口应下,只好点点头,“小心!” 杨续笑着颔首道:“等着我。” 杨宋二人走后,秦思俏见苏兔脸色很沉重,开口问道:“太子殿下用朱墨代表事情很严重吗?” “朱墨代表不可违抗的命令,这是头一次……所以我也不知道情势如何。” “太子殿下一定是知道有人要对付我们,而我们不敌对方,所以才下了死命令。”秦思俏猜测道。 苏兔点点头,沉吟道:“对方如何得知我们从此处取道进京……” 秦思俏心里一紧,“我们与太子的密信泄露了!”秦思俏想到这里就再也坐不住了,“会是谁呢?宰相还是太后?” “进出石林的路只有一条,无论是太后的人还是宰相的人,我们都插翅难逃,而且……” “而且什么?”秦思俏能够听出苏兔语气里的决绝。 “殿下的支援不会到了!”苏兔断言到。 秦思俏默默地握紧了身侧的拳头,想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道:“苏兔,能不能请你代我保管鸣冤鼓?” 苏兔有些意外地看着秦思俏和她掌心的小鼓,“为何?” “我不能让它落入坏人的手里,这是司马大人的命!”秦思俏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苏兔,苏兔武艺高强,交给她比留在自己身上更为安全。 “拜托了!”秦思俏恳切地开口道。 “好……”苏兔伸手接过鸣冤鼓藏进外袍内。 秦思俏心下稍安,突然!一阵兵刃交击的声音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提起兵器朝打斗的地方飞奔而去,在出了石林大约百步远的地方,只见杨续和宋子昭已经被一群高手团团围住,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有杀手埋伏在石林外,就等他们出来送死了。二人在一片刀光剑影中突破重围,四人且战且退,一直退至石林内,可对方紧紧相逼,招招致命。苏兔虽武功强悍,却也寡不敌众,在几番血战后,已经满身是伤,杀得双眼通红,四人渐渐被逼至苍松崖,前面是刀剑相向,后边是万丈深渊,真真是被逼上了绝路。 “哼 !”宋子昭手执七星剑,狠狠地看着包围上来的人群,“竟然惊动了太尉府,看来太后真是不惜一切要铲除我们!” 秦思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体力早已透支,仅靠着求生的本能在做最后的拼搏,退到不能再退,她回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崖底,继而视死如归地再一次举起手中的刀,杨续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侧,握紧了她的左手,小声道:“一会儿贴着崖壁向下跳,抓紧藤蔓向下滑,下面有一个山洞。” 秦思俏闻言震惊不已,总算是看到了一线生机。 “交出黄泉剑、鸣冤鼓,饶你们不死!”头领冲绝路上的四人喊道。 “呸!当我们傻啊!”宋子昭轻蔑地看向说话那人。别说太后不可能放过他们,就算是真的,他们一交出鸣冤鼓、黄泉剑,就等于是杀了司马大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逃不掉了!”头领带着一众人杀气腾腾地朝四人逼近。 秦思俏见宋子昭朝身后的悬崖望了一眼,知道是时候跳崖了,遂提起一口气抓紧了杨续的手慢慢后退…… 正在此时,太阳从云层中冒了出来,四人转身欲跳,却同时止住了脚步,骇然地看向对面。秦思俏眼下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此处叫做苍松崖,原来断裂开的另一边大地上长满了苍松,隔着一道天堑与他们遥遥相望,而令人绝望的是,在阳光的照射下,苍松中银光闪闪,一排排弓箭手已经拉满弓弦,只等他们一跳,便将他们射落! 此刻,跳是死,不跳也是死,但是鸣冤鼓和黄泉剑不能落入敌手……对方当然也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只见头领高举佩剑发出信号,对面密密麻麻的利箭破空而来,杨续挡在秦思俏身前,一支箭凌厉地穿过折扇瞬间没入杨续心窝处,杀手也在此时包围上来,秦思俏拼命抵抗住来人的突袭,不知哪来的力量将那强壮的男子一脚踢翻,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要了那人性命。再回过头看杨续时,他已经支撑不住向后倒去,秦思俏急忙伸手拉住杨续的手,哪知两人手上皆是鲜血,根本抓不住,秦思俏眼睁睁地看着杨续跌下悬崖,神魂俱散,“杨续!”哭喊声在悬崖中回荡,秦思俏只觉锥心泣血、痛不欲生,纵身欲往崖下跳去,却被苏兔伸腿一绊,扑倒在地上,眼前一黑,晕过去之前,似乎听到有人呐喊着“保护公子!” ……… 秦思俏一人站在清水县的衙门内。 “爹爹……” “思媛……你们在哪儿?” 没有一个人应答,秦思俏慌张地跑来跑去,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正着急,身后响起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秦捕头这是要去哪?” 秦思俏回头一看,杨续言笑晏晏地看着她,一如初见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秦思俏大喜,眼中却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你怎么哭了?”杨续站在原地笑着问道,“莫不是后悔了?” 秦思俏抹了抹眼泪,“后悔什么?” 杨续惊讶地看着秦思俏,“你忘了?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啊!” “大喜?”秦思俏目瞪口呆地看着杨续,“我……我们要成亲?” 杨续点点头,“你瞧瞧自个儿啊!” 秦思俏低头一看,身上居然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再看杨续,却是一身白衣。 “过来……”杨续冲她招招手。 秦思俏满心欢喜地朝杨续跑了过去,可走到一半却突然摔了一跤,也不知伤到了哪里,疼得站不起来。 “哎!你这个小迷糊!”杨续说着走了过来,伸出一只手,“起来吧,娘子。” 秦思俏伸出手,就在握住的一霎那,从天而降的一支利箭穿胸而过,杨续口吐鲜血,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血迹染红了白衣,比秦思俏身上的嫁衣还要鲜艳,秦思俏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来,想站起来去救他,却怎么也动不了,刺骨的疼痛遍及四肢百骸…… “小姐、小姐!”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那肯定不是在叫她,而且这个声音她一点也不熟悉…… “她怎么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可秦思俏疼得不想再动脑,整个身体都像火烧一般。 “方才有些意识了,一直叫着杨大人的名字……” 听到杨大人三个字,秦思俏想起来这个说话的男人是谁了,是宋大公子,宋子昭。 “秦思俏?秦思俏!”宋子昭见她皱着眉头,十分痛苦的样子,赶紧开口唤她,“你快睁开眼睛来!快醒醒!别睡了!” 秦思俏勉强动了动手指,痛苦越来越强烈,身上的骨头都好似被敲碎了般……可宋子昭却一直在耳边絮絮叨叨地催促她快些睁开眼,秦思俏很想大骂他一句,让他闭嘴…… 一丝光线照进眼睛里,秦思俏努力地看清光线里闪动的黑影……终于,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起来,晃动的影子是一个人的脑袋…… “秦思俏!你终于醒了!来人啊!大夫呢!”宋子昭激动地喊了起来。 很快,“咚咚咚咚……”一个身材矮小,花白胡子的老者背着大药箱小跑着过来,“小人来了。” “朱大夫!你快看看!她醒了!” “是,公子!”朱大夫给秦思俏把了把脉,摸了摸额头,“禀公子,小姐算是活过来了!” “真的?”宋子昭大喜过望。 “是,公子,但小姐仍有些发热,我这儿有个药方,还请嘱咐小姐按时按量服下,哦,还有,尽量卧床休息,身上的伤太多了,千万要小心,外用的药也不能忘了,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好不容易捞回一条命来,不好好调养是会落下病根的!” “是!是!多谢朱大夫了!” “公子客气了!” “阿初,给大夫奉茶。” “是。”一直跪在秦思俏塌边的婢女起身施礼道。 …… “秦思俏……你可好些了?”宋子昭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身子还不能动,只能勉强地点了点头,“这是哪?”声音十分虚弱。 “这是宋府,我家,安全了!” 秦思俏慢慢回忆起晕倒前的一切来。那根利箭扎在杨续心口,血都溅到了袍子上,他掉下去的时候还看着她,像是要把她永远记住……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比身体上的伤痛更甚,直入骨髓,撕心裂肺,让她难以呼吸,“杨续……杨……续呢?” 宋子昭脸色顿时一沉,眼中有抹不开的痛楚,他回避着秦思俏的视线,“你先养好身体要紧,其他的……等你好了再说。” “别……别……告诉……我他……在哪……” “秦思俏……”宋子昭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秦思俏心如死灰,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多希望宋子昭告诉她“杨续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和你一样躺着呢!” 可是没有,宋子昭只能用沉默来回答她。心口中箭,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一定粉身碎骨了,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动!” 宋子昭按住挣扎着要起身的秦思俏。 “我……我要去……苍松崖底……”秦思俏发现自己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动动脖子和手臂就出了一身汗。 “我已派人去了,每天都去……这几天一直在找……”宋子昭低声道,语气里透出失望来。 “每天?” 宋子昭点点头,“你已经昏睡了五日,现在是第六日的卯时……” 第一百四十三章 宋府 六日了……秦思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秦思俏……”宋子昭想出言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心里也非常不好受,每每想到杨续生死未卜,师傅下落不明,都愁闷不已。秦思俏昏迷的这段日子,他派出宋府几乎所有人手去找杨续,因为自己不能露面,只好在府里枯坐干等,借酒浇愁,然而,喝再多酒也没法入眠,一闭眼就会想到那日在苍松崖的情景,备受煎熬。 “是……谁救了我们?”秦思俏问。 “后来,我府上的人来了……你还记得杨续让我写家书的事吧,真让他算到了……是他救了我们。”可惜却没能救他自己。 “你先休息吧……等你稍微好些,我再一一说与你听,杨续……我是不会放弃的!父亲已经向陛下求得赦令,假意调我回京,很快我就能在京城中行动自如!”宋子昭握紧了拳头,坚决地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闭了闭眼,想说话却喉头一紧,一阵酸涩浮上心头,只能抓紧身下的锦被,强忍住泪水。 待宋子昭离开后,秦思俏又陷入昏睡中,偶尔睁开眼,看着青色的幔帐,就会立刻清醒过来,她知道这一切不是在做梦,杨续是真的不在她身边了…… 一名婢女一直在秦思俏身边照料着,一日三回地喂她喝汤药,擦洗身子换衣被,每次一闻到浓浓的药味,秦思俏都会无声地落泪,汤药的苦味哪及她心中的痛苦,再没有人看着她喝药了,也不会有人给她酸甜的果子了……宋子昭每日都会来看望她,只是站一会儿就急着要走,见他欲言又止,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秦思俏心里很明白,他们的奢望又落空了。 这样又过了大约十多天,秦思俏终于可以不用依靠婢女的搀扶在宋府里走动了。“小姐的脸色一天好过一天了,脸也圆了!”叫做阿初的婢女长着一张桃心脸,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很机灵。阿初本是宋子昭的贴身侍女,手脚勤快、心思细腻,将秦思俏照顾得很好。 “阿初……为何从未在宋府里见过宋大人和夫人?”秦思俏坐在窗前看着蔚蓝的天空。 “回小姐的话,大人和夫人早前来看过小姐一回,不过小姐昏睡着,近日大人早出晚归十分忙碌,而夫人又回了娘家,所以才未得碰面。” 秦思俏点点头,这样反倒让她松了口气,自己在宋府麻烦了别人那么久,总要表达谢意的,只是她现在万念俱灰,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 “小姐累了吗?”阿初见秦思俏情绪低落,小心地问道。 “你为何总称呼我为小姐?” 阿初笑了笑说:“因为小姐是咱们府里的小姐啊!” 秦思俏疑惑地皱起眉头看向阿初。 “小姐被大人收为义女,便是公子的义妹,也是宋府的小姐啊!”阿初笑眯眯地说道。 秦思俏心想:怎么突然变成了大理寺卿义女,宋子昭这样做一定有其用意,只是不知道究竟为何。 “阿初。” “小姐有何吩咐?” “宋子昭在哪儿?我想见他。”秦思俏正问着,宋子昭赶巧地从外边进来。 “你找我?” 秦思俏点了点头,“我有话问你。” 宋子昭在秦思俏旁边坐下,“阿初,你先下去吧!” “是,公子。” …… 秦思俏看着宋子昭,只见他一脸疲惫,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鬓发也不同往日的一丝不苟,略显凌乱地垂在耳边,衣摆上满是灰尘,衣袖上也沾了不少污渍,这一身青白便服,已经穿了有四五天了。 “还没……消息吗?”秦思俏看宋子昭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只是忍不住去问。 宋子昭点点头,“是……据我所知,太后的人也在找杨续……”其实是在找杨续的尸身,不过他当然不敢当着秦思俏的面说。 “我怎么变成了宋大人的义女?” “是我向父亲求来的,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宋子昭蹙眉道,“太后既没有得到黄泉剑,也没有得到鸣冤鼓,杨续又……你在我府上的消息,太后和杨相想必已经知晓,如果没有靠山,你在京城将危机重重、寸步难行。如今,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他们想着要动你时,也该掂量掂量伤害宋府千金的后果。” “这样岂不是害你们得罪了太后和宰相。” “呵……”宋子昭冷笑一声,怒道:“他们一路围追堵截、赶尽杀绝,早就与我宋家势不两立了,只不过大家明面上还要摆出和和气气的样子。你不用担忧,现在无论仁寿宫还是宰相府,都不会与我们撕破脸皮来硬的,只会极力拉拢,好在他们二人的博弈中增添胜算。太后要顾虑她的秘密,不敢明目张胆以地位压人,宋家三代在朝为官,我父亲深得陛下倚重,更无惧宰相大人的权势。” 秦思俏点点头,没想到宋子昭考虑得那么周全……她猛然间想起另一件事,“鸣冤鼓……”秦思俏下意识地摸上腰间,“我……我……对了!鸣冤鼓在苏兔那里,苏兔怎么样了?” “苏兔!”宋子昭似乎特别惊讶。 “没错……我担心自己护不住鸣冤鼓,在石林将它交给苏兔代为保管了,她人呢?”秦思俏有种不好的预感。 宋子昭神色复杂,“苏兔没事,她是东宫的人,自然在东宫了。我原以为鸣冤鼓在打斗中丢失了,没想到竟然在苏兔那儿……” 秦思俏觉得宋子昭语气有些奇怪,追问道:“太子那边……怎么样了?” 宋子昭抬眼看向秦思俏,“我们的事情都已经禀报了殿下,东宫也派了人手找寻杨续,只是……很奇怪!殿下竟然问我鸣冤鼓的下落……” “苏兔还未交给太子殿下吗?”秦思俏心里一沉,“难不成丢了……或者……毁了?”秦思俏想到这儿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如果救不了司马大人,就太对不住杨续了,她躺在床上的这么多天里,已经想好了,无论杨续是生是死,都要替他救出司马大人。 “秦思俏!”宋子昭扶住秦思俏的肩膀,“你别急,苏兔重伤,东宫密探来报说她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一直昏迷不醒,等她醒来,一定能找到鸣冤鼓,她从不轻易许下诺言,既然答应了你,她一定会保护好鸣冤鼓的!” 秦思俏捂着心口勉强开口道:“我相信苏兔。” 宋子昭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目光坚定,“我也相信她……” “相府呢?宰相大人那边就没有动静吗?”秦思俏想到了觊觎神器的另一个人。宋子昭颇为不安地摇了摇头,“一点动静也无,真叫人看不透……倒是太子殿下差人来过几次,想把你接到东宫去,我皆以你伤重为由回绝了。东宫守卫更强,你会更安全,但是我答应过杨续……他不在时,一定护你周全,绝不假他人之手!” 秦思俏闻言浑身一震,原来他都安排好了,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秦思俏眼前一片模糊,气血上涌,嘴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痛 到麻木,两条胳膊也不听使唤地微微抽搐起来。 “秦思俏!秦思俏!你可别吓我啊!”宋子昭喊叫声仿佛离得很远,秦思俏根本听不真切。 …… 秦思俏再次醒来时,周围光线昏暗,烛火的影子在墙上跳动,“阿初……”秦思俏随口叫了一声,没想到立刻收到了回应。 “小姐醒啦!” “现在……什么时辰?” “回小姐,已经亥时了,奴婢这就去叫公子来。” “别……不要打扰……他休息……” “是,小姐……小姐肚子饿吗?” 秦思俏摇摇头。 “小姐渴吗?” 秦思俏还是摇摇头,阿初低着头向了一会儿开口道:“朱大夫说小姐是吃得太少才会那样的,还嘱咐奴婢要给小姐多喝点糖水,奴婢以为,小姐再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也该保重身体才是,公子最近一直愁眉不展,以后还要仰仗小姐替公子分忧呢!” 秦思俏沉默了半晌,“我要吃东西……” 阿初大喜,“好嘞!小姐!奴婢这儿什么都有!”自那夜之后,秦思俏将痛苦与思念封藏,即使没有一点儿胃口也硬往肚子里塞东西,逼着自己把身体尽快养好,她要尽早恢复,找回鸣冤鼓,救出司马大人,揭露太后的秘密! 宋子昭这几日却尤为难捱,苏兔一直没有露面让他心中起疑,面对太子几次追问,他都没说出苏兔与鸣冤鼓的下落有关,宋子昭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隐瞒这件事,只觉得苏兔是有意为之,没有交出鸣冤鼓,一定有她的道理,再往深处,他便不敢想了…… ———————————— “宋子昭,今日我想出一趟门。”秦思俏站在宋子昭的书房门口。 宋子昭抬头看她已经穿好了衣裳、靴子,束好了头发,一副“我就是来打声招呼”的架势,无奈地开口道:“换回女装吧!你现在是大理寺卿之女,不需要遮遮掩掩,大摇大摆地坐轿子出门更为安全。” “女装不方便,我想出去走走。” “哎……你等着,我多叫些随从来,女装可以不换,轿子还是要乘的。”宋子昭只有让步,秦思俏这倔脾气连杨续都治不住,别说他了。 …… 秦思俏坐在一顶不起眼的轿子上出了宋府,抬轿子的都是宋府一等一的高手,一点也不觉得颠簸。走了一会儿,秦思俏掀开只有人脸大的轿帘向外张望,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就在脚下,可秦思俏看着皇都的所有锦绣繁华都觉得索然无味、一片灰白,少了那一人,整个天地都失了颜色,再不能勾起她一丝一毫的好奇心……秦思俏心上又如针扎般疼了起来,她慢慢地放下轿帘,一阵风吹来,掀起帘子一角,秦思俏无意间朝那一角瞥了一眼,这一眼却叫她心神大乱,她分明见到了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面容,只是一个侧颜,秦思俏便能断定那人就是杨续,他就在人群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失而复得 “停轿!”秦思俏大喊一声,还未等轿子停稳,秦思俏便跳了下来,往人群看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了。秦思俏着急地在人群中穿梭,不断地四处张望,往前跑了好远也没见到杨续的身影,就好像是飞走了一样。秦思俏无助地站在街道中央,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喧闹声不绝于耳,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没有一个像他…… “小姐!”随后赶到的侍卫围上前。 “快!我们快回府!”秦思俏匆忙往回走。 “是!”尽管秦思俏举止怪异,但四名侍卫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诧异。 回到宋府,宋子昭眼见着秦思俏朝他飞奔而来,惊讶地开口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你……” 话未说完,秦思俏已经到了跟前,激动地拉住宋子昭的衣袖:“杨续!杨续!他没有死!我看见他了!” 宋子昭好不容易拉回衣袖,“你别急,慢慢说!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就在大街上!可是人太多,一转眼就不见了!你快多派些人手去找她!”秦思俏声音颤抖着。 宋子昭皱起眉头看向秦思俏身侧的侍卫,“你们也看到了吗?” 几名侍卫皆摇了摇头。 宋子昭看向秦思俏,面露不忍,“秦思俏……你会不会是……” “我没有看错!”秦思俏粗暴地打断了宋子昭,满脸怒气。 “你别生气!冷静一点!我也希望是他,但你要清楚,即使杨续还活着,他也不会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动,如果他在城中,一定会想办法向我们报平安的!” 宋子昭的话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在秦思俏身上,浑身的力气顿时被抽去了大半,是她看错了吗……那人不是杨续,只是个相似的陌生人吗…… “秦思俏。”宋子昭见她目光呆滞,怔怔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耐心地劝解道:“你是太想念他了,才会错看……近日你还是少出门为妙,再等三日,就是我同杨续回京的日子,三日后我会亲自面见圣上,奏明一切!” “杨续?”秦思俏惊道:“不可!你们私自逃离清水县回京,是杀头的大罪!” 宋子昭无奈地垂首道:“之前你病着,我就没和你细说。父亲请求陛下赦免于我时,陛下也将杨续一并赦免了,据父亲说,杨相当时也在场,对陛下千恩万谢,丝毫不见异样。你想,如果杨续获罪必定连累杨相,他是拿捏住了我们定会找借口搪塞杨续的失踪,才如此有恃无恐。这可是欺君之罪,我若隐瞒陛下,事发后不仅自身难保,宋府也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杨相再来个落井下石,反咬一口,我们就没有活路了!若能取得陛下信赖,我们还有几分胜算!” 秦思俏想了好一会儿,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眼下只有一成!”宋子昭心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过……若是能找到鸣冤鼓,我就有五成把握!” 秦思俏点点头,“我明白了,可是苏兔还没有消息,只剩下三天……” 宋子昭长舒了一口气,“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们不能去看看苏兔吗?”秦思俏觉得以苏兔的筋骨早该复原了。 宋子昭眼前一亮,“我正有此意!不如我们明日夜探东宫!” 秦思俏疑惑不解地问:“夜探?为何要偷偷摸摸,太子应该不会拦着你吧!” “呃……”宋子昭闪烁其词,“我们不宜与殿下接触过多,免得让人发现了,还是……不要给殿下添麻烦了。” 秦思俏沉思片刻,开口道:“好!明日我们夜探东宫!”秦思俏不知道宋子昭在顾虑什么,也不想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要能拿回鸣冤鼓,方式什么的一点儿也不重要。 是夜,秦思俏早早地吹灯躺下了,她很喜欢每日入睡前的这一小段时光,周围很安静,她可以放任自己去想念杨续,回忆和他的一点一滴,他浓密的剑眉,星光点点的眸子,挺直的鼻梁,柔软的双唇,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怀抱,生气的样子,烦恼的样子,高兴的样子,算计的样子,动情的样子……这样想着,她总能在梦里见到他,听到他轻声呼唤,“秦思俏……秦思俏……”杨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擦去泪水,在额上印上浅浅的一吻……躺在她身侧,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眼里满是缱绻深情…… “咯吱……”奇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思俏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杀气,她从梦中惊醒,立刻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只见窗户敞开着,一缕清幽的月光钻进屋内,一人立于床边,黑色劲装、面容冷峻、身后负着一把巨剑。 “苏……”秦思俏眼中放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过话未说完就被苏兔一记冷酷的眼神给噎了回去。 苏兔警觉地朝窗外看了两眼,走近秦思俏,“嘘……” 秦思俏了然地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你的伤好了?” 苏兔点点头,向秦思俏怀里塞进一样东西,“鸣冤鼓……” 秦思俏忙伸手去摸,“怎么……怎么……” “完璧归赵。” “苏兔,太子正在找鸣冤鼓,你不知晓吗?” 苏兔的表情隐在黑暗中,“知道。” “那你为何不交给太子?”秦思俏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鸣冤鼓。 “它是你的……告诉宋子昭我来过。”苏兔说完便从窗口翻身飞了出去,秦思俏愣在榻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摸摸手里尚且留有苏兔余温的鸣冤鼓,心里一阵阵发紧。 “阿初!阿初!”秦思俏喊了好久阿初还是沉睡着,一点反应也没有,秦思俏无奈地将她从地上扶到自己床榻上躺着,心想,苏兔下手也太重了……秦思俏自己摸出根蜡烛点燃,借着微弱的光线朝宋子昭的卧房走去…… “什么!她现在何处?”宋子昭点燃油灯,披头散发地问道。 “已经走了!她将鸣冤鼓给了我。” 宋子昭拿过鸣冤鼓仔细端详了一番,“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让我告诉你她来过,还有……她好像向太子隐瞒了鸣冤鼓在她那儿的事。” 宋子昭眼神蓦地一暗,“来人啊……” “公子请吩咐!”门外一名侍卫很快走了进来。 “有人闯进了府里,你们都在干些什么呢!”宋子昭怒道,秦思俏没想到他发起火来也颇具威严。 那人跪在地上,“属下这就去查看。” “快!” “是!” …… “宋子昭,苏兔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瞒着太子?”秦思俏怎么也想不通,苏兔一向对太子唯命是从。 宋子昭不安地在屋内走来走去,“秦思俏……”宋子昭严肃地看向她,“苏兔是来警示你我的!殿下他……他或许……已经站到太后那一边了!”宋子昭一拳捶在门框上,木头碎裂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一二了!” “苍松崖壁上的山洞只有我、杨续、苏兔、殿下四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是太子将我们在苍松崖的事情告诉了太后!”秦思俏大惊失色,太子怎么能害死杨续呢! “我们与殿下情同手足,他竟然……”宋子昭也是大受打击,遭背叛的滋味可不好受,何况是有着同门之谊,尽心辅佐多年的好兄弟。 秦思俏心痛如绞,杨续可知道他为之卖命的人,竟然是害了他的罪魁祸首! “公子!”侍卫查看了府里的守卫,前来复命,“属下该死!让刺客钻了空子!来人似乎对府里的情况非常清楚!” “行了!”宋子昭沉着脸道,“加强守卫,明后两天需格外注意。” “是!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 …… “太子会派人来杀我吗?”秦思俏开口道。 宋子昭恢复了冷静,坐在椅子上想了想,“不好说,以殿下的脾气,是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你和鸣冤鼓都收归己用,但太后就不同了,她一定急于除掉你。” “如果方才来的不是苏兔,我或许已经一命呜呼了。”秦思俏心有余悸地说,心里恨意渐深。 “苏兔对我府里的情况了若指掌,换一个人可不容易逃过我安插的护卫,你不要害怕。” “我不是害怕,而是庆幸!”秦思俏叹道,“苏兔平日里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没想到关键时刻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我还以为她眼里只有服从命令……是我误解了她。” 宋子昭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宋子昭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我就知道……我们这些年的情谊她是放在心里的!她只是习惯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罢了。” “太子究竟为何临阵倒戈,难道他被太后抓到了什么把柄了?”秦思俏思索道。 宋子昭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我一点头绪也无……要是杨续在就好了,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他总能保持清醒、理智。” 宋子昭这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满含歉意地看着秦思俏,而这眼神更加重了秦思俏内心的痛苦。 第一百四十五章 相府家宴(一) 鸣冤鼓已经物归原主,秦思俏和宋子昭也没有必要再夜探东宫,宋府加强了守备,这两日过得还算太平,此间宋大人来找过秦思俏,秦思俏也是头一次见这个未曾谋面的义父,原以为是个有官架子的贵人,没想到一脸和气,对秦思俏也是客客气气的,说起话来很亲切,真有种为人父的感觉。秦思俏也从宋大人口中得知,宋子昭谎称她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这才成了宋府千金。 “你爹和你一点儿也不像啊!”秦思俏待宋大人走后对宋子昭说。 “我像我娘!我娘可是个大美人!” “你爹一点架子也没有,真是个好相处的人!”秦思俏想到了自己那个嘴硬心软的爹爹。 “哼!”宋子昭不屑地翻了个大白眼,“那是你不了解他,不少朝臣暗地里都叫我爹笑面虎,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也不得罪、从来不站队!” “哪有这么说自己爹的!” “这是实话,若不是觉得你有利用价值,他才不会冒这个险!” “还是多亏了你,多谢!”秦思俏诚恳地说。 “你我之间谢什么!”宋子昭心想,杨续若在,秦思俏早晚得变成自家人。 …… “公子!属下有要事禀报!”一个侍卫在秦思俏屋外求见。 “进来吧!但说无妨!”宋子昭开口道。 “禀公子,相府送来了请柬,明夜相府家宴,邀请大人及公子小姐前去赴宴。” “父亲刚走,未曾提起啊……”宋子昭奇怪道。 “兴许大人不愿公子去赴那鸿门宴,听闻太子也在受邀之列。” 宋子昭皱起了眉头,“你先下去吧。” “是!” …… “明日是我们回京的日子,杨续不在的事情很快就会暴露,杨相定在明夜召开家宴……究竟为何……” “难道杨相不知杨续的事?还以为是藏在了宋府或东宫,想用家宴逼他现身?”秦思俏猜测道。 “不可能!”宋子昭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若是如你所说,他早就派人来刺探了,可这么久却一点动静也无……一定另有所图。” “他难道是想要鸣冤鼓?”秦思俏紧张地将手放在腰间。 “没准……毕竟黄泉剑下落不明,鸣冤鼓成了眼下太后最忌惮的东西!”宋子昭盯着秦思俏,“若真是这样,你就有麻烦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思俏不以为意地说,如今她还有什么好忌惮的。若不是念着老家的爹爹和妹妹需要照顾,她都想索性随杨续去了…… “你的意思是要去赴宴?”宋子昭问。 “当然!”秦思俏肯定地点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我们先假装不知,待父亲明夜到相府后我再出发,你尽管在此处等着消息,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赴宴。” “就这么办!”秦思俏默默地攥紧了拳头,她有种预感,明夜的宴会将会“非常热闹”! ———————— 一晃到了第二日黄昏,秦思俏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走动,看得阿初眼睛都花了,“小姐累不累啊,要不要坐下歇歇?” 秦思俏看着阿初有些晕晕乎乎的样子突然想到一个人,“阿初你何时进的宋府?” “回小姐,奴婢十岁被公子买进了府里,有七个年头了。”语气很轻快,没有一点儿卖身为奴的伤感。 “公子待你很好吧!” “是啊,小姐,奴婢肯定是上辈子积了德,公子真是个大好人,从不对奴婢发火,也从不打骂下人。奴婢只伺候公子一人,公子常常不在府里,奴婢特别清闲!如今小姐来了!奴婢总算有事可做了!” 秦思俏闻言弯了弯嘴角。 阿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道:“小姐!小姐笑了!” 秦思俏一怔,杨续出事后她这还是头一次笑吧。 “小姐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 秦思俏看着阿初,“你的五官样貌看起来像我的一位朋友,不过气质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小姐的朋友一定是位大家闺秀,阿初怎能相提并论。”阿初甜笑道。 秦思俏微微摇头。 两人正聊着,宋子昭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阿初,去给本公子准备行装,本公子要去相府赴宴。” “是,奴婢这就去办!” “秦思俏,我爹已经走了,我过会儿就跟去。” “小心。” “嗯,我带着护卫一起去,你也是,来的路上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宋府的人太远,我安排了几个高手贴身保护你。” “明白,我会谨慎行事的!” “这个你拿着。”宋子昭拿出一个精致的银手镯,这是暗器,以备不时之需。”说着按动上面的一颗红宝石,只听细微的声响过后,一枚银针快速从手镯上的一颗绿松石上射了出来,“针上有麻药。” 秦思俏小心地接过,仔细看了看,这镯子打造得很是精致,上面雕了鲤鱼跃龙门的图案,拿在手里比一般的银子要沉些,不仔细研究根本看不出异样,秦思俏将它带在手上,无意间又看到了手腕处翠绿的镯子,心里一阵钝痛。 “公子!行装都准备好了!”阿初乖巧地站在屋外。 “好,你替小姐好好准备准备!做得好,本公子有赏!” “是!奴婢先谢过公子了!”阿初颇为自信地说。 …… “小姐,快坐下吧!”阿初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小姐喜欢什么发式?牡丹髻、飞仙髻、随云髻、回心髻、凌虚髻……” “停停停!”秦思俏不安地看着双眼放光的阿初,“你挑个最简单的就行!” 阿初紧蹙双眉,思索道:“小姐天生丽质,眉眼间透着英气,奴婢给小姐梳个朝云近香髻,添几分温婉,必定将小姐衬得极为动人!” 秦思俏苦笑道:“只要不碍事便好……”她这一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姐可是宋府千金,头一次露脸,可千万不能马虎了!” 阿初的手艺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别提有多高兴了,她手指灵活,将头发分成多股,边拧边盘,交叠于头顶之上,余下一绺编了个细细的麻花缠绕其上,又挑了两根玉兰花簪固定,“小姐瞧瞧可满意?” 秦思俏对着铜镜摸了摸头上的发髻,连连点头,“满意,很稳当!” 说完就要起身,却被阿初按住肩膀。 “小姐,还没完呢,奴婢还要给小姐上妆呢!上完妆还要挑选衣裳首饰!” …… 秦思俏只好任其摆布,心想:大家闺秀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 话说相府好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今夜宾朋满座、谈笑无穷。 “恭喜杨大人父子团聚!” “哪里哪里,承皇上恩典!” “杨大人圣眷素厚,今日迎二公子回京,可喜可贺,下官也来讨杯酒喝。” “胡大人客气了,请入席!” “杨大人……” “吕大人……” 杨相难得亲自迎客,满脸笑意,谦和大度,这神态倒与杨续有几分相似。 旁边一众小厮一边伺候来宾入席,一边唱礼,“廷尉张大人玛瑙玉如意一对……京兆尹陈大人南海红珊瑚一株,太子殿下赏碧玉夜光杯一樽……” “宋大人可来了!”杨相见了宋大人笑意更深,一众大臣官员也围上前,“怎么未见令郎?” “哦……多谢各位大人挂记,犬子羸弱,星夜奔驰,身体染恙……故无法前来赴宴,望宰相大人见谅!”宋大人早已想好了一番说辞。 “令郎抱恙?”杨相面露忧虑之色,“太子殿下正在席上,何不奏请殿下,赐太医为公子诊治?” “区区小事,怎敢劳烦殿下,杨大人还请快快入席吧,否则叫殿下久等了。” “是啊是啊!”一众官员应声附和道。 “好好好!诸位请随我来!”杨相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 …… “杨大人,宋大人,怎么未见本宫那二位师弟啊?”太子向下座扫了一眼,开口问道。 “回殿下的话,犬子抱恙,正在舍下养病。”宋大人起身施礼道。 “哦?子昭病情可严重?本宫可是日夜盼着他回京哪!” “多谢殿下抬爱,没什么大碍,只需静养几日。” 太子点点头,看向杨相。 杨相面色不变,从容起身道:“臣教子无方,殿下恕罪,续儿本该先行向太子请安,只是近乡情怯,耽搁了时辰,眼下……应该正往这边赶来。” 太子闻言微微挑眉,看向宋大人,“我还当他们二人是一同回京的。” 宋大人一脸茫然,“犬子一回来便体力不支躺下了,臣还未曾问过此事。” 太子眼珠一转,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互相推诿,装聋作哑!我倒要看看,此事能瞒到几时,这杨相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太子正要提起宋大人新收的义女,却听席下小厮喊道:“宋公子到!” 众人皆侧目,宋大人脸颊微微抽动,心想:这时候还来添什么乱子,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呢! 杨相看看宋大人又看看太子,起身道:“年轻人到底是身板硬,快快有请!”几位婢女随即在宋大人身侧添了一案。 宋子昭往堂内大步走来,往中央一跪,“罪臣参见太子殿下!恭请殿下圣安!” “免礼!快快请起!”太子起身走至宋子昭身边虚扶一把。 “多谢殿下!”宋子昭起身垂首道。 “方才宋大人说你病了,正在家静养,怎么又来了!”太子语气很是亲热。 “回禀殿下,罪臣的确稍有不适,睡了一觉,眼下已经恢复了大半。” “如此甚好,快快入座吧!” “谢殿下!”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相府家宴(二) 宋子昭落座后,坦然地享受起美酒佳肴、歌舞丝竹来,安全忽视他老爹愤怒的眼神。 太子碍于宋子昭便不好再提宋府千金一事,遂一边和众官员酬酢,一边等待杨相先发难。果然,酒过三巡之后,杨相举起酒杯邀宋家父子共饮,一杯饮尽后,笑吟吟地开口道:“听闻宋大人新收了位义女,能得宋大人青睐,想必不凡,不知何时才能一睹令爱的风采?” 宋大人笑道:“杨相过奖了,下官仅有一子,古言云男儿志在四方,犬子不能长留身旁,家中颇冷清了些。下官如今年事已高,便想留个讨喜孝顺的姑娘在身边,恰巧拙荆娘家有个远亲,家中儿女众多,因此收了义女,倒也乖巧伶俐,只是小门小户出身,来京城不久,规矩礼仪尚有不足,难登大雅之堂。” “宋大人过谦了!”杨相说,“如今儿女成双,真是叫人羡慕啊。” 杨相身旁一位官员举杯道:“宋大人此言差矣,京城谁人不知宋公子忠孝两全,得此一子,胜过儿女成群啊。” 宋大人正要张嘴,宋子昭却起身应到,“周大人过奖了!是晚辈多有不足,未曾侍奉好父亲母亲,承欢膝下。晚辈自罚一杯!”宋子昭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虎父无犬子,宋公子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 “周大人过奖了!”宋大人说着冲宋子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下别乱说话。 宋子昭依旧不管不顾地开口道:“方才来时见妹妹正在梳妆,不如请她来给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请安,早些见见世面也好。” 宋大人脸色一沉,心想,这小兔崽子又要给我惹麻烦了,今日出门前就该把他打晕了才是! 杨相面色如常,看了看宋子昭,对宋大人说:“本官这就派人去宋府请来,宋大人意下如何?” “是啊,是啊!宋公子都这么说了,宋大人可莫要藏着掖着了,咱们这儿可有一众养了儿子的老头,正愁找不到儿媳妇呢!”一个山羊胡子,黑黑瘦瘦的官员开玩笑道。 太子听到宋子昭的话略有些吃惊,思忖片刻,开口道:“宋大人。” “臣在。” “既然如此,就请令爱移步相府吧,本就是宰相大人家宴,无需拘谨。” 宋大人无奈,应道:“是,多谢殿下。” …… 秦思俏刚刚折腾好,就听见下人来报,说是接她去相府的马车已经在大门口候着了。 秦思俏将鸣冤鼓暗藏在大红织金锦袍中,对阿初说:“你留在府中,我带侍卫去便可。” “哪有千金小姐不带着婢女出门的道理,大人会怪罪奴婢的。” “可……”秦思俏担心遇到危险连累了她,不知如何开口。 阿初央求道:“阿初从未去过相府,小姐就带着奴婢一起去吧!” 秦思俏无奈,点头道:“你可要小心,跟紧了我!” 阿初笑道:“瞧把小姐紧张的,相府难不成还有什么豺狼虎豹不成!” 秦思俏心想:相府可不正是龙潭虎穴么! “走吧!别耽误了时辰。”秦思俏同阿初走到屋外,天已经黑了,早有四名侍卫等候,为首一人施礼道:“小姐,杨相的车马在正门处,请小姐随我从后门出府。” 秦思俏点点头,带着不明就里的阿初走了后门,上了宋子昭的马车。二人刚一坐定,马车便快速向相府驶去,秦思俏忐忑不安地摸着手腕的暗器,仔细听着车外的动静。 “小姐,你怎么不出声啊?”阿初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听说太子殿下也在,有些紧张罢了。” 阿初闻言笑道:“小姐莫担心,太子殿下和公子称兄道弟,很平易近人的。” 秦思俏点点头,向外面骑着马的护卫问道:“还要多久才到?” “回小姐的话,这条路走到尽头左转就到了。” “是否提前告知公子一声?” “小姐放心,有属下保护,绝不会让相府的人动小姐一根手指头!” “嗯……”秦思俏坐回软垫上。 阿初皱起眉头道:“小姐,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杨大人要害小姐似的。” 秦思俏没有回话,“阿初,你还是先回府吧!” “不!”阿初坚定地说,“奴婢要陪着小姐!” “哎……” 正在此时,宋府的大管家走到正门外对相府来人躬身笑道:“真对不住了,我家小姐已经出发去相府了,让诸位久等了,抱歉!” “什么!”相府的一位家奴脸色十分难看地盯着管家,“为何不早说!”宰相家人三品官,这话没错,同样是奴才,这人却趾高气昂,在宋府管家面前一副主子的模样。 大管家也不恼,冲身后招了招手,一群婢女鱼贯而出,手上端着不少可口的点心,“这不,想着要招待诸位,才费了些时候。” 那家奴气得嘴巴都歪了,却也不敢在宋府放肆,只好一跺脚,“回相府!”一众人载着空空的马车追了上去……可就是飞,也赶不及了。 秦思俏的车驾已经走到了马路的尽头,正向左拐弯,马车却突然来了个急刹,伴随着马夫的策马声和马匹的嘶鸣。 秦思俏心里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 “回小姐,对面来了辆马车,也往这边拐弯,险些撞上。” “快让开!快让开!”一人喊道,语气不善。 “尔等何人!冲撞了宋府小姐的车驾还不速速请罪!”一个侍卫开口道。 “原来是宋府的人。”那人语气稍稍缓和,提起灯笼仔细看了看,对着马车里的人低声下气地开口道:“公子,是宋公子的车驾,恐怕是宋公子的义妹。” 马车内的人低语了几句,秦思俏听不清,心里头有点焦急,微微撩开车帘:“我们让一让吧,正事要紧。” “是。”马车缓缓向后退去,给来人让出一条路来。 “小姐太客气了,我家公子素来与宋公子亲厚,说话的这位小哥看着面生,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小姐见谅。” 秦思俏心想:这宋子昭在京城里还挺吃得开啊,随随便便都能碰上个老熟人。 阿初见秦思俏不回话,便对着外边开口道:“我家小姐没有放在心上,请公子先行吧。” “小的代我家公子谢过小姐了。” 秦思俏的马车跟在后边往相府走去,没想到那辆马车也停在了相府大门口。 “小姐,到了。” 秦思俏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神,“阿初,我们走吧。” “是,小姐。”阿初打开门帘,先跳下了马车,随即伸手欲扶秦思俏下车,秦思俏摆摆手,自行走下马车,只见前方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不愧是相府,这气派的大门少说也能容三辆马车并驾齐驱,即使在夜里也能感受到主人的威严庄重、地位显赫,此刻里边灯火通明、丝竹管弦声声入耳,更显出华丽富贵来。秦思俏暗叹,杨续生死未卜,杨相却好心情地大宴宾客,着实冷血无情。 “小姐,方才那位公子也是来赴宴的,不知是哪家的,连个下人都那么横。” 夜色正浓,那位公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相府,秦思俏并未在意,等到她走到相府跟前通报时,一个小厮扯着嗓子大喊道:“宋小姐到……” 秦思俏吓了一跳,阿初在秦思俏耳边小声提醒道:“这是迎客的规矩。” “方才那位公子进去时,怎么未曾听见声响?”秦思俏疑惑道,毕竟到了相府里,她不得不处处小心提防。秦思俏看向身侧的侍卫,她担心这是什么暗号,告诉里边埋伏的人可以下手了。 侍卫们也警觉地将秦思俏护在中间,慢慢往大堂走去。没想到大堂离门口还有挺长的一段路要走,绕过回廊,走过池塘……秦思俏觉得丝竹声反而更远了,再仔细看那引路的下人,走路的步伐似乎会武,秦思俏冲侍卫抬了抬下巴,侍卫心领神会地将手放置在腰间暗藏的兵刃上……行至一片花丛前时,秦思俏明显感觉出周围有人埋伏在幽僻阴森处,右手慢慢地搭在左手的手腕上…… “本公子许久未归,竟然在自家迷了路!”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周围埋伏的杀手瞬间隐去…… 秦思俏听了这声音胸口剧震,两腿如灌了铅一般再也难以挪动半步,抬眼望向施施然走来的一位白衣公子,手执折扇,雍容潇洒,看不清面容,却从声音里听得出此刻定然面带笑意,不是杨续,又是何人!原来他就是马车上的公子,怪不得没听见通报,他是回自己家啊…… 秦思俏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只能看见他高大修长的身影,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黑夜中的灯火也不如眼前人耀眼明亮……一旁的侍卫十分惊讶,面露疑惑之色。一人在秦思俏耳边小声道:“小姐,小心有诈。” 秦思俏看着杨续直直地向她走来,内心无比的喜悦,以至于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他分明就是杨续,不会弄错,他还好端端地活着,又回到了她的身边来,秦思俏一时间恍若梦中…… “这位便是宋小姐吧!”杨续离秦思俏老远的距离就停下了,规规矩矩地开口道:“在下杨续,是宋子昭的同门师兄,也是杨家次子,见过宋小姐。” 秦思俏的美梦瞬间被打破了,这客气却陌生的语气狠狠地扎在秦思俏心上,他这是何意?他难道没认出自己来吗?秦思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开口道:“杨……续……” 杨续颔首道:“正是在下,想必宋子昭提及过,呵……大概不是什么好话吧,否则小姐为何这般表情。” 秦思俏张大了嘴巴却不知说什么好,她幻想过无数次久别重逢的场面,却没想到杨续会当她是个陌生人!他怎么会忘了她的声音、她的样子呢! 秦思俏双腿有些发软,还好阿初扶着她,“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秦思俏摇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杨续已经走到跟前,对着引路的下人说:“你这奴才好没眼力见,没看见宋小姐已经累了么!还不快领小姐去大堂,在这儿兜兜转转做什么呢!” 那引路的下人向左右瞟了几眼,跪在地上畏畏缩缩地开口道:“小的知错了,二公子恕罪,小的今日是头一次来相府当差,对相府不太熟悉。” “算了算了,起来吧!”杨续看向秦思俏,“在下也恰巧欲往大堂去,小姐若不嫌弃,便与在下同行吧。” 秦思俏这才看清杨续的脸,他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只是脸颊又瘦了些,看着她的眼神一片坦荡,一如既往的干净澄澈,干净到没有一丝情愫。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府家宴(三) 阿初见秦思俏愣在那儿没有反应,偷偷地拽了拽秦思俏的袖子,小声道:“小姐,杨公子问您话呢。” 秦思俏垂下眼眸,微微点头。杨续开口道:“小姐这边请……”秦思俏深吸一口气,掩去所有情绪,落后半个身位跟在杨续身后,看着地上交叠的人影,却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不过好在……他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杨续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冷淡,她一定会弄清楚的! 一行人很快走到大堂,门口有几名侍卫拦住了他们,“请宋小姐和杨公子入席,其余人等在花溪厅稍事休息。” 秦思俏看向阿初和随行的护卫,“放心。”说完便朝抬脚跨进了此刻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大堂,再看杨续,已经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秦思俏头一次到这样的场合里来,本还有些紧张不安,但现在心思都放在杨续身上,遂目不斜视得地往大厅中央走去。 “罪臣杨续,参见太子殿下。”杨续掀袍而跪。鼓乐声浅浅小了下去。 秦思俏有样学样地开口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看了看下面跪着的两人,心中万分震惊,又瞥了眼杨相,见他泰然自若,遂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都起来吧!”太子说完又看了看宋子昭,眼睛瞪得滚圆,显然也处于万分震惊的状态。 “是,多谢殿下。” “多谢殿下。” 宋家父子在一旁面面相觑,微微蹙眉紧盯着杨续看,可是从面容身形再到仪态举止,都与他们认识的那个杨续别无二致,已经完全排除是他人假扮的这一可能,宋子昭既惊又喜,目光不停地在秦思俏和杨续脸上来回转悠。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说杨续他……”宋大人压低了声音问。 宋子昭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语气透着激动与欣喜。 太子面带笑意地看了杨续好一会儿,“续师弟别来无恙!” “托殿下的福!”杨续恭谨地应道,秦思俏听在耳中却觉得有些意味深长。 太子又略微倾身向前看着秦思俏,“这位便是宋大人藏着掖着的千金了?” 宋大人起身道:“正是小女。” “果然是位佳人,怨不得宋大人不舍,赐座!” “多谢太子殿下……”秦思俏起身往宋子昭那儿走去,她今夜一身丝织烟粉色曳地襦裙,上面绣着流云托月的纹饰,灵动优雅,腰间系着雪白的缎面腰带,垂至脚面,束起纤纤杨柳腰,在宽大的外袍中更显得楚楚可怜。腰间挂着珏玉,走起路来,环佩叮当……黛眉朱唇、花钿斜红,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秦思俏这么一打扮,活脱脱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哪里还有清水县小捕头的半点影子,众人的目光皆随她而去。待秦思俏在宋子昭身旁落坐后,杨相微一抬手,鼓乐声再次响起,席间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秦思俏双眼一直不离杨相身旁的杨续,杨续却频频举杯同各路官员谈笑风生,完全没有朝他们这边看一眼,宋子昭朝杨续那儿‘眉来眼去’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忍不住问向身旁的秦思俏,“这是什么情况啊!” “杨续他还活着。”秦思俏低声道。 宋子昭佯装喝酒,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嘴巴,“这我看得见,只是你们怎么会一同前来。” “在半路上遇见的。”秦思俏淡淡地开口道。 宋子昭觉得秦思俏的反应有些异常,“怎么了?见到他怎么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 “杨续他……不知为何,装作不认识我……”秦思俏难过地垂下眼帘。 “啊?”宋子昭朝杨续看了看,“是不是在做戏啊?” 秦思俏沉吟道,“我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呢?这么久也没来过消息!” 宋子昭皱起了眉头,“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些什么,待我寻个机会问问他。” 秦思俏点点头,手在案下悄悄动作,“给你……” 宋子昭摸了摸秦思俏偷偷递来的东西,是鸣冤鼓,“给我做什么?” “来时,宰相的人想要对付我,应该是为了这个,你先替我收好!” 宋子昭皱起了眉头,“哼!目中无人!我看他还能嚣张多久!” …… “吴公公到……”小厮的一声通传如平地起惊雷,奏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放下手中杯盏起身站至案前,大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秦思俏不明就里地跟在宋子昭身侧向门口张望。只见一个身着绣有仙鹤图案、青灰色绸缎官服,红帽长靴的太监从外边走了进来,约莫五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净,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向上扬,笑容可掬,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端着什么,用明黄色的绸缎盖住。 秦思俏疑惑地看了看宋子昭,宋子昭低语道:“吴公公是敬事房总管,御前伺候的,相当于正四品,因为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所以连宰相都敬他几分。” 秦思俏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向宰相,却发现杨续正朝她这儿看,眼中的神色很是晦涩难懂,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杨续突然扯动嘴角抿嘴微笑,然后就移开了视线,把秦思俏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风把吴总管给吹来了!”太子笑问。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吴公公尖细的嗓子让秦思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免礼。” “谢殿下,回殿下的话,奴才是给陛下跑腿来了,听闻宰相大人家宴,陛下特命奴才送来御酿四壶。”两个小太监低着头走上前。吴公公掀开明黄色的绸缎,露出四只青瓷三鸟钮盖壶,玲珑剔透、熠熠生辉。 “谢陛下赏赐!”杨相跪地谢恩,堂内所有人皆山呼万岁。 “吴公公,不如与我等共饮几杯。”杨相邀请道。 “恭敬不如从命,洒家便向杨大人讨杯酒喝。” “来啊,快给吴公公上座!”杨相对着伺候酒宴的婢女吩咐道。 …… “哟,宋公子和杨公子也在哪!”吴公公眼睛不大,看得却仔细。 “吴总管好记性啊!”太子笑道。 “老奴再老眼昏花也忘不了这两位公子啊,可都是人中翘楚!” “犬子不争气,给太子殿下和圣上添了不少麻烦。”杨相谦虚地应道。 “哪里哪里,人不风流枉少年,陛下也一直觉得对二位公子罚得太过了些,留在那弹丸之地实在太屈才,如今回京了,也可一展抱负,替殿下解难、为陛下分忧啊!” “吴总管过奖了,晚辈敬吴总管!”杨续率先举杯。宋子昭虽然讶异杨续为何突然对一介宦官如此客气友好,但还是举起酒杯应和了一句,那位吴总管甚是满意,脸上都笑出了褶子来。 …… 秦思俏也分到了一小杯纯净透明的琼浆玉液,尝了一小口,香气浓郁、醇厚柔润、甘爽绵甜、回味无穷,秦思俏觉得这酒味道还不错,一点儿也不辣嗓子,干脆一口饮尽,可没想到这酒后劲儿大,过了没多久,秦思俏就觉得脑袋又晕又沉的,很想睡觉,摸一摸自己的脸颊,不用看也知道一定绯红一片了。正犯愁,却听见杨续的声音响起,“在下敬宋小姐一杯,方才在路上冲撞了小姐车驾,续在此向小姐陪罪了。”杨续说完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微笑着看着秦思俏。秦思俏愣了愣只好忍着头疼站起身来,“杨公子言重了。”说着举起空杯佯装饮酒,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直犯嘀咕,早不说话晚不说话,偏偏赶在她不舒服的时候来烦她,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秦思俏刚一坐下,就听见吴公公尖细的嗓音,“这位小姐是?恕老奴眼拙,竟不知是哪家闺秀。” 宋大人开口道:“这是本官小女。” 秦思俏无奈地施礼道:“见过吴公公。” “不敢当,老奴记得宋公子乃是宋大人独子,怎么还有个这么大的闺女?” “吴公公有所不知,这是宋大人新收的义女。”太子开口道。 “哦?”吴公公颇为意外地看着秦思俏,“还是宋大人有福气!宋公子的模样本就拔得京城公子的头筹,如今又多了一位花容月貌的掌上明珠,早晚摘了京城千金的桂冠,宋大人可要招人嫉妒眼红啦!” “宋大人家的门槛怕是要给媒婆踏破喽!”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官员开起了玩笑。 “对啊!不知小姐年纪几何,本官家中还有两个尚未婚配的儿子。” “周大人喝高了吧,你那两个儿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二,这就要娶媳妇儿了?哈哈哈哈!” …… “哪里哪里,各位大人过奖了。”宋大人只得陪着笑,不住地摇头。 秦思俏见话题一直落在自己头上,只好低着头装作害羞,心里面都快把这些闲着无聊管闲事的朝臣们骂了个遍。 气氛正热,杨续突然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对着太子就跪了下来,秦思俏惊讶地探出身子看着他。 “太子殿下!”杨续这声音比平时要大上好几倍。 太子看向杨续,“续师弟有话起来说,何故行此大礼!” 杨续并未起身,“罪臣有一事相求。” 太子愣了愣,随即笑道,“续师弟尽管说就是了,只要是本宫能办到的,一定如了你的愿。” “今日得见宋小姐天颜,一见倾心,内心思慕不已,望殿下为续做媒,求娶宋小姐!”杨续此言一出,大堂一瞬间安静下来,不过片刻便像炸开了锅一般!秦思俏目瞪口呆地看着伏在地上的那道白色身影,宋家父子张大了嘴巴,宰相大人也一改云淡风轻,深不可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太子就更别说了,面上忽明忽暗,不知在计较些什么,其他不明真相的官员则看热闹地起哄,为此兴奋不已。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哈哈哈,还是杨公子下手快啊!” “本官瞧着郎才女貌,倒是美事一桩啊!” “那也要看看宋大人舍不舍得了,这才收的闺女转眼就被人盯上了!” “杨公子!别只顾着求太子殿下啊!还要问问小姐是否愿意啊!你们说是不?” “我说毕大人,这你还看不明白吗!方才两人可是一同进来的……” “你们瞧瞧宋小姐的脸都红了,怕是对杨公子也有几分好感哪!” …… “咳咳!”太子清咳了两声,大堂内的嬉笑声好歹是渐渐低了下来,“你先起来吧,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太子望了望杨相和宋大人,“这还要宋大人和小姐点头才是。” “太子殿下、宋大人!”杨相开口道:“小儿德薄才疏,又因那等荒唐事获罪,宋小姐德容兼备,岂敢高攀,还望殿下和宋大人恕小儿无礼……逆子!还不起身告罪!” 杨续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低头道:“续对小姐一片赤诚,非小姐不娶!” “啧啧啧啧……”众官员们又是一片忍俊不禁,“杨公子这是对小姐的风采着了迷啦!杨公子好胆量!” 这么一闹,秦思俏的脸面还真有些挂不住了,大庭广众之下,杨续这是要装傻充愣地强娶么! “秦思俏……”宋子昭冲她挤眉弄眼的,“看来杨续是故意装作不认识咱们的,我们可要好好地把这场戏给唱下去!” 秦思俏点点头,正要开口问宋子昭如何配合,却见宋子昭起身道:“此事甚妙,我同杨续本就有同门之谊,这样可不是亲上加亲么!父亲大人,杨宋两家离得也近,孩儿以为这亲事对小妹也是极好的。”宋子昭说着看向宋大人。 宋大人眼珠子转了转,竟然将问题抛给了秦思俏,“乖女儿,你可有意与杨公子共结秦晋之好?”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秦思俏的身上,秦思俏没想到宋大人会这样直白地问自己的意思,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看宋家父子,又看看杨相和太子,最后只得低下头轻声道:“全凭父兄做主……” 话一落音,群臣一阵举杯叫好,唯有杨相面上阴晴不定地看着杨续。太子一时拿不准杨续的用意,不好做决定,思虑良久开口道:“续师弟有些醉了,婚姻大事切不可草率,否则怠慢了宋小姐……倒不如另择良辰吉日再商议此事,续师弟先行回座吧。” 众人听出太子的意思,便不再多言,只轮番向宋大人和杨大人敬酒…… “老奴今日真是来得太凑巧了!”一直看热闹的吴公公笑呵呵地站起身来,“只可惜时辰不早了,老奴还要回宫伺候陛下,这就要向太子殿下和诸位大人告辞了!” “吴总管何不再多饮几杯?”杨相挽留道。 “多谢宰相大人,老奴就不多留了,这不还得赶回宫向陛下复命嘛!还要感谢令郎叫老奴开了眼界,今夜不虚此行哪……” “哪里,是本官管教不严,贻笑大方了。” “老奴瞧着令郎一表人才、敢做敢当,不输杨将军啊!”吴公公说完便拱手告辞。 “如此……吴总管慢走,恕不远送……” …… 吴公公走后没多久太子便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席了,尔后不少官员歪歪倒倒、三五成群地告辞回府,秦思俏见席上人越来越少,对宋子昭低语道:“我们可是要等到最后?”秦思俏言下之意是要和杨续“接头”,她此刻可是装了一肚子的疑问。 宋子昭摇了摇头,“席间我屡屡向杨续使眼色,他皆未回应,恐怕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且耐心等一等吧……” 秦思俏点点头,“那咱们也快些离开吧,省得夜长梦多。”毕竟杨相一直想对付她来着。 宋子昭与宋大人耳语了几句,三人便齐齐起身向杨家父子告辞。 “宋大人,今日之事冒昧了,还请宋大人多多包涵。”杨相摸了摸胡子,面露惭愧。 “啊……杨大人无需介怀,公子也是一片真挚,年轻人嘛,容易冲动。”宋大人笑道,说完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杨续,“犬子娇生惯养的,二人在外时,怕是给令郎添了不少麻烦。” 杨相摇头道:“小儿身体羸弱,多亏了宋公子一路帮扶。” 宋子昭见他二人你来我往的客套着,怎么都绕不到点子上去,只好抢白道:“我在清水县受了杨兄不少照顾,今日又托宰相大人的福,品尝了陛下御赐美酒,不如改日宋府做东,请宰相大人和杨兄来舍下小聚。”宋子昭说完看向他爹。 “你啊!把我这个当爹的要说的话都给说完了,我看,就后日吧,请宰相大人莫要推辞。” 杨相想了想说:“盛情难却,多谢宋大人了。” “客气,客气!” …… ——————— 吴公公回到宫中,见御书房的灯火还亮着,料想陛下仍在理政,正巧一宫女端着点心往这边来,吴公公便拦住那宫女亲自端了点心往御书房内去……吴公公轻手轻脚地走到皇帝身旁,躬身道:“陛下,休息会儿,用些点心吧。” 皇帝并未出声,皱着两道浓眉盯着案上的奏章,这位年近五十的君王昃食宵衣、日理万机,因此早生华发,已是一头银丝,脸上沟壑纵横,他一身明黄色盘领窄袖袍端坐于御案上,似乎没有听到吴公公说话……半晌,面露疲倦之色的君王才开口道:“回来了?” “是,回陛下的话,御酿已经送至宰相府了。”吴公公垂着头端着点心恭恭敬敬地开口道。 “嗯……现在几更天了?” “陛下,还有两个时辰就要早朝了,陛下歇息会儿吧。”吴公公劝道,说着呈上了手中的点心。 皇帝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嗯……今儿点心做得不错,只是有些甜了。” “陛下,这糖酥要配上清茶才好。” 皇帝嘬了一口茶,闭上眼靠在龙椅上,神情完全放松了下来,“不错,这甜味和茶叶的甘味融在一块,倒是爽口得很,吴青,你有心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老奴的福分!” “今儿去宰相府可讨了杯酒喝?”皇帝似乎并没有休息的意思。 “回陛下的话,老奴此去不仅讨了杯酒喝,而且还遇上了一件趣事。”吴公公笑道。 “哦?说说看。”皇帝又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 “是,陛下……”吴公公便将杨续求娶仅有一面之缘的宋小姐之事说与皇帝听了。为了给皇帝解闷,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一番,让人听了仿佛身在其中。 皇帝听完频频摇头,嘴角却带着笑意,“这杨家老二素来与太子走得近,我倒是见过几回,看似挺稳重的,竟然有如此落拓不羁之举,倒不像他杨家的人。” “陛下,杨家二公子杨续自小是司马大人养大的,与杨相和杨将军自然有些不同。” 皇帝沉吟道:“我倒忘了,他是司马仁希的爱徒……哎……” 吴公公极懂得察言观色,在御前伺候了几十年,对皇帝的脾性了若指掌,这一声叹息哪里能躲得过他的耳朵,“陛下可是想到司马大人了?” 皇帝面露郁色,“当世大贤……惜哉痛哉!” “可不是么。”吴公公顺着皇帝的话头说了下去,“论起做学问来,哪有比得过司马大人的!” “他还是太子的恩师啊,朕对司马大人……心中有愧哪!” “陛下……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陛下莫要忧心,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想了想问道:“这宋其成也是有趣,怎么想起来收个义女了,莫不是他那宝贝儿子又干出什么叫他捶胸顿足的事情来了?” “哎呦,陛下有所不知,宋小姐可是个妙人儿,身上既无闺秀的矜娇之气,也无女儿家的扭捏作态,气质很是特别,怨不得杨公子神魂颠倒。” 皇帝闻言笑了笑,“杨续一反常态也就罢了,杨宋两位大人的反应也奇怪得很……太子竟也没帮他这同门师弟说句话……” 吴公公听出皇帝话中有话,便适时地关上了话匣子,越发小心地伺候起来…… ———————— 相府大门处,几位带着醉意的官员一边走,一边聊着,“二位大人,今日本官喝得有些多了,欲步行回府醒醒酒,李大人、王大人可有意一同?” “周大人说的是,还没几个时辰就要早朝了,下官正有此意。”李大人开口道。 王大人也迎合道:“下官也正想溜溜食。” “请!” “请!” 三人一拍即合。 “今日这晚宴可是热闹非凡。”走了好一会儿,周大人率先开口道,脸上一点醉意也无。 “正是,只是不知能否遂了杨二公子的心意。” 三人眼中皆饱含深意,良久,李大人开口道:“太子殿下意味不明自有其顾虑,杨大人如此推拒倒是意料之外,本以为杨公子是受了杨大人嘱咐才有此举,眼下看来并非如此啊。” “本官也是不解,这事对杨家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吃亏……”王大人意味深长地说。 “宋大人的态度也耐人寻味,他一向隔岸观火,不偏不倚、各不相谋,若是杨宋婚事成了,自然要被归为宰相一党……这可不像宋大人的作风。”李大人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看不透。 周大人捋了捋胡须,“咳……我等只耐心等待、隔岸观火便是,本官估摸着……这亲事结与不结,朝堂上都会有一番巨变!” ————————— 杨府书房。 “你这是何意!”宰相大人脸色阴沉,背手立于案前,不加掩饰的面容叫人看了徒生几分畏惧。 “有何不妥?”站在杨相身后的杨续坦然地反问道。 杨相闻言猛地转过身,举起右手直指杨续眉心,怒道:“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你若坏了大事,我定会让那女子立刻消失!” 杨续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冷冷地开口道:“父亲何需动怒,此事与我们之间的交易只有好处。” 杨相冷哼一声,“乡野村姑,怎配嫁入杨家!今日若没有你阻碍,她与鸣冤鼓已是囊中之物!” “父亲,她如今的身份可是宋大人义女,况且她未必将鸣冤鼓随身带着。” “宋其成那个老狐狸绝不会为了一个黄毛丫头与我大动干戈!你不要以为给她个千金小姐的身份我就不敢动她了。”杨相语气隐含威胁。 “孩儿不敢。”杨续直言不讳,“婚事一成,秦思俏与鸣冤鼓自然为杨家所有,即使并非如此,但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父亲大人的目的便达到了。”杨续口中的外人指的当然是太后娘娘。 杨相侧过身去,眼中露出阴狠,沉吟片刻,开口道:“你允诺了宋大人什么好处,竟把他也拖下水。” “孩儿当真没有私下与宋府三人以及太子殿下联络。宋大人何等精明,此事与他而言是绝不失本的买卖,父亲事成,独霸朝政,宋大人便自然因为姻亲成了父亲羽翼,此事若不成……不过折损了一义女罢了……” 杨相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杨续一番,突然笑了笑,“没想到你竟有这番谋算,为父的竟一直未发觉,真真叫我刮目相看哪。” 杨续垂眸道:“父亲过奖了,孩儿只愿父亲事成后能履行诺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应召入宫 自打从相府回来,宋子昭便加强了对秦思俏的保护,将自己的贴身侍卫也一并调至秦思俏身边,秦思俏一整天要被明着暗着十几双眼睛盯着。好不容易挨到杨相和杨续来宋府的日子,秦思俏起得比宋府的下人们还要早,眼巴巴地盼着杨续。 “小姐……”阿初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呵欠道,“天才刚亮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阿初,今儿相府的人要来。” “啊!对了!奴婢差点儿给忘了!小姐……”阿初露出调皮的神情,“看来不止杨公子对小姐一见倾心,小姐对杨公子也是……” 秦思俏想了想自己这翘首以待的样子,也怨不得阿初笑话她,“你呀,赶紧洗漱一番吧,一会儿府里忙起来,免不得要你去支应。” 阿初听了却笑着说:“公子说了,奴婢只要寸步不离地照顾好小姐就成!” “你是想偷懒吧!” 阿初吐了吐舌头,跟秦思俏熟稔了之后,阿初发现她的新主子特别平易近人,一点儿主子的样子也没有,比公子还不拘小节,因此说话做事也大胆起来。 “哎……”阿初突然哀叹了一声。 秦思俏见她突然变了脸色,忙问道:“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奴婢在想,以后跟着小姐姑爷进了相府,恐怕再没有这么自在的日子了,听说相府规矩可多了,对下人的管束要求也极为严苛……奴婢真害怕去了以后会丢了宋府的脸……”阿初撅着嘴巴兀自苦恼着。 秦思俏哑然失笑,“酒桌上的戏言,你还当真了!这都姑爷、相府了!未免太多虑了吧!” 阿初摇了摇脑袋,“怎么会是戏言,阿初瞧着小姐自打从相府回来,一改往日的愁眉不展,连头发丝儿都在笑!公子也是,脸上的乌云都散开了!” “噗……”秦思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了,但的确叫阿初看准了,杨续回来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呢! …… 宋府为了晚间的筵席从早上忙到傍晚,秦思俏可算见识到了大户人家宴请宾客有多麻烦了,除了折柬相邀之外,从菜单上的菜式品种到食材、餐具的置办采买都有诸多讲究,连下人穿着打扮都与往日不同,但所有人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秦思俏本想帮点忙,后来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懂,根本插不上手,只好坐在闺房里“临时抱佛脚”,跟阿初学些必要的礼仪,免得做出丢人的事情来。待到酉时,宋府一切准备就绪,一列仆从已经站在门口井然有序地候着了,秦思俏满以为今夜就可解开心中的所有疑惑,可没想到迎来的不是杨家父子,而是太后娘娘的一道懿旨! “兰琼姑姑怎么来了,可是太后娘娘有事吩咐?”宋大人故作惊讶,宋子昭站在一旁,立于秦思俏身前,脸色不太好看。 兰琼开口道:“宋大人猜得不错,兰琼正是替太后娘娘传旨来了。”神情不卑不亢。 “微臣接旨……”宋大人说着跪下身,全府上下皆跪地听旨,宋府上下一时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传太后口谕,宣宋家小姐即刻入宫觐见……”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秦思俏心惊肉跳,进宫见太后?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宋大人!”兰琼见宋家三个人没有反应便开口提醒道,“可以领旨谢恩了!” “是,臣叩谢太后娘娘恩典!”宋大人恭敬道,府上众人也一并千恩万谢,俯首帖耳。 “宋大人快快起身吧。”兰琼说着往人群中扫视了一眼,朝秦思俏的方向开口道:“宋小姐,马车已经在外等候了,请小姐随下官去吧,免得让太后娘娘久等了。” 秦思俏无措地看向宋子昭,宋子昭拱手道:“请问兰琼姑姑,太后召小妹入宫所为何事?” 兰琼微笑道:“太后听说了杨公子与小姐的趣事,便想见见小姐……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宋子昭点头称是,“还请兰琼姑姑稍等片刻,待小妹整理仪容。” “请……” 宋子昭示意秦思俏跟着他进内室。 “这可怎么办啊!”秦思俏急得团团转,她可没入过宫,更没有见过太后,而且太后这传召一定别有深意,“太后她不会杀了我吧!” 宋子昭皱起眉头,“没想到太后如此心急……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你也别太紧张,既然是应召入宫,太后便不会要你的命,你警惕些,我会想办法帮你。” 秦思俏依旧十分不安,“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我觉得太后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你们一定快些找到司马大人!” 宋子昭点点头,神情严肃地看着秦思俏,“你记得,入宫后谨言慎行,切记不要在宫里落单,兰琼是太子的人,你也要防着点!万不得已……”宋子昭眼眸一暗,朝秦思俏手腕上瞥了一眼。 秦思俏面色苍白,摸了摸手腕上的暗器,忍住内心的害怕与忐忑,镇定地开口道:“我明白了!” “你稍稍画个淡妆,准备好了就出来吧。” “好!” 宋子昭走了出去,阿初随后进来帮秦思俏梳妆,“小姐,我瞧着门外边有好些宫女,怕是不会让奴婢跟着,小姐别担心,太后娘娘不过是好奇小姐,见过了自然会让小姐回来的。”阿初安慰道,见她家小姐面无血色,便多沾了些胭脂在秦思俏脸颊上,随后满意地抬头道:“小姐一定能把宫里的姑娘都比下去!” “好了,咱们走吧!”秦思俏起身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只可惜没能见杨续一面…… “宋小姐,时辰不早了,随下官上马车吧。”兰琼见秦思俏走出来,颔首笑道。 “兰琼姑姑!”宋子昭上前道,“小妹从未出过门,可否在下我随行?” 兰琼浅笑道:“宋公子护妹心切,兰琼又怎能不知,只是太后娘娘并未宣召宋公子。” 宋子昭早已料到,拱手道:“小妹对宫中诸多礼仪并不熟悉,恐怕惹得太后娘娘不悦,在下着实有些担心。” 兰琼看了看一言未发的宋大人,又看了看秦思俏,“宋小姐能得宋大人及宋公子如此爱护,想必亦能得太后娘娘垂怜,宋公子放心吧。” 宋子昭无奈,“如此……有劳兰琼姑姑了。” “宋公子客气了。”兰琼说完冲身边两个宫娥点点头,那两名宫女便上前一左一右地将秦思俏簇拥着往门外走。上了马车,秦思俏反而冷静了下来,周围没有一个自己人,自己要见的人又是想要至她于死地、至高无上的太后,如今她孤立无援,只有想办法自保,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宋子昭和杨续想办法救她出来……这样想了一路,等到了宫门口时,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宫娥扶着秦思俏下了马车,秦思俏抬头仰望巍峨庄严的宫殿,心想,如果她能活着走出这皇宫,回到清水县一定要跟爹爹和思媛好好吹一番。 “宋小姐……”兰琼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秦思俏便提着长裙缓缓往里走去。没想要走上那么久,穿着薄绣鞋的脚都有些痛了。进门时天还亮着,走到仁寿宫前,已经隐约可见天边几颗星星。秦思俏刚迈上仁寿宫的台阶,便有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不禁缩了缩脑袋,秦思俏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看看身边几个人,完全没有异样,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根本感觉不到…… 秦思俏跟着兰琼小心翼翼地踏进了仁寿宫空旷的大殿,那两名宫女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下了,秦思俏竟然毫无察觉,兰琼在大殿中央停下脚步,“宋小姐稍等,兰琼这就去禀报太后娘娘。” “有劳姑姑。”秦思俏低眉顺眼地轻声道。她眼睛盯着地面,控制住自己不去东张西望,虽然心里面对这气氛诡异的仁寿宫好奇得要死。 兰琼很快从内室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盏精美的琉璃宫灯,“宋小姐,请随我来。” 两人往太后娘娘寝室走去,这时六名身着白衣的宫女迎面走来,见了兰琼皆施礼道:“见过姑姑。” 兰琼看了她们一眼,“今日是你们几个掌灯?” “回姑姑的话,正是……”宫女垂首道,脸上露出畏惧的表情来。秦思俏心想,这兰琼看起来挺温柔的,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宫女们竟然如此惧怕她!怕是有些凌厉狠毒的手段。 秦思俏行至太后寝室,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心想:太后居然在寝宫烧香拜佛,也不知是为了心中安宁还是做样子给旁人看。 “太后娘娘,宋小姐带到了。”兰琼跪在地上低声道。 秦思俏随即双膝点地,小声道:“臣女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思俏自认为声音把控得很好,不大不小,透着些许惶恐,可是对方却一直未有回应,身边的兰琼也没有一点儿反应,秦思俏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直到两膝有了些凉意,双腿微酸…… “兰琼……”水晶珠帘后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五十章 太子殿下 “回太后娘娘,奴婢在。” “退下吧。” 兰琼微微侧过脸瞥了一眼秦思俏,“是,奴婢告退。”说完便起身走了。只剩下秦思俏一个人跪在地上,心里七上八,不知太后支开兰琼意欲何为。 “你就是宋家的姑娘?”太后的声音充满了沧桑与疲惫。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 “别跪着了,进来说话。” 秦思俏站起身,顺势揉了揉酸痛的膝头,“多谢太后娘娘。”正要朝里边走,却见一只纤纤素手撩开了珠帘迎她进去,秦思俏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和太后独处。 秦思俏向那小宫女微微点头示意便进了太后的寝室,里边比想象中还要明亮,秦思俏一进去便被当中悬挂的一盏长明灯吸引了,这盏灯比一般的要大上许多,悬在高处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秦思俏不禁眯起了眼睛,心里奇怪,寝室里有必要弄得如此亮堂吗?难道这也是为了彰显皇家威仪?要是让她待在这里,不出一个时辰,她一定会头晕目眩…… “哀家这儿太亮了些?”太后倚靠在榻上,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秦思俏听见太后问话慌忙收起视线,唯唯诺诺地开口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灯盏……望太后娘娘恕臣女失仪之罪。”秦思俏低着头心想:总不能真因为她看了几眼灯就治她的罪吧…… 太后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秦思俏依言抬起下巴,垂下眼眸。 “模样不错……多大了?” “臣女今年一十九岁了……” “是该找个人家了……听说杨家二公子向宋府提亲了,可有此事?” “回太后娘娘的话,家父与杨大人正欲商议此事。” 太后看着秦思俏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你一个姑娘家,说到婚事竟如此毫无避讳,看来宋大人对你甚为溺爱啊!” 秦思俏听出来太后这是在斥责她脸皮厚、没教养,心下懊悔不已,早知道就该装作不好意思,扭捏一番才是!秦思俏吃一堑长一智,决定再开口定要反复多想几遍。 “罢了。”太后语气中透出些不耐,原以为会是个和司马仁希一般的人物,没想到如此平凡无奇,想要她消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哀家乏了……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便赐你在宫内住下吧。” 秦思俏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便从容地谢恩随着宫女向太后寝宫外走去……走出仁寿宫,一席凉风迎面吹来,秦思俏只觉得从脖颈到后背一片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原来身上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小姐仔细脚下。”提着宫灯的小宫女好意提醒道,两人在夜色中放慢了脚步。 “多谢!敢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小姐的话,是去长鸿殿歇息。” “离这儿远吗?” 那小宫女想了想说,“不远,很快就到了。”她以为秦思俏着急,便加快了脚步。秦思俏心里暗叹,她只想离仁寿宫越远越好,正想开口问宫女长明灯的事情,想到宋子昭嘱咐过的“谨言慎行”,便把已到嘴边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两人很快来到长鸿殿,这座宫殿比仁寿宫就要小很多了,不过好在没有那诡异的阴寒之气。 “小姐,此处是外命妇入宫时留宿的地方,小姐若是缺什么可以问殿内的宫人,奴婢还要回仁寿宫伺候太后娘娘,请小姐早些歇息吧。” “哦,那你快点回去吧。”秦思俏站在长鸿殿门口说。 “奴婢告退……”那小宫女便提着宫灯转身走了。 走进殿内,只见地上已经跪了两名宫女并两名太监,“咳咳……”秦思俏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轻咳两声。 “奴婢(奴才)叩见宋小姐。” “起来吧……” 那四人起身将秦思俏迎至卧室便被她请走了,她可不习惯被人伺候,再说,这些人兴许还是太后的眼线,她可不想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秦思俏看着案上放了好些糕点瓜果,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皮叹了口气,今夜不仅没有见到杨续,而且连肚子都没能填饱。她这是变了相的被软禁在皇宫里了,可以预想出宫之日遥遥无期。既来之则安之,秦思俏换了身干净衣服便睡下了,乐观地想着,兴许明儿太阳出来,杨续就来救她了呢!这一夜,秦思俏居然安稳地睡到了大天亮,还是两名宫女把她给叫起来的。 “小姐!小姐!快醒醒,太子殿下要见您!”一名宫女着急忙慌地看着睡迷糊了的秦思俏。 “太子?”秦思俏听到太子二字,顿时清醒,“太子为何要见我?” “奴婢不知,只是兰琼姑姑在殿外候了许久了。” 秦思俏一咕噜站了起来,两名宫女忙上前给她梳洗上妆,秦思俏也不懂得太子召见需要准备些什么,只能任由二人摆布。这两个宫女手脚麻利、手艺也精细,一盏茶的功夫秦思俏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身丹碧纱纹百褶裙衬得秦思俏清新脱俗,和她的气质样貌十分相称。 两名宫女尽职尽责地将秦思俏带到了兰琼跟前便告退了。 “有劳兰琼姑姑了。”秦思俏看向兰琼,见她精神不济,眉心萦绕着忧愁,似乎一夜未眠。 兰琼施礼道:“请宋小姐随下官来,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 秦思俏被兰琼领着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偏殿内,秦思俏抬头一看,“瑶光苑”,再看看四周,十分冷清,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才选了这么个僻静的地方,秦思俏缓步走上台阶,远远便看见一身明黄色蟒袍的太子负手而立,似乎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副画作,身后还站着一名侍卫。听见动静,太子原本侧对着秦思俏的脸转了过来,一双凤眸落在秦思俏的脸上,带着些好奇与探究。太子殿下身材高大、风度翩翩、贵气逼人,却偏生长着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孔。本来秦思俏觉得宋子昭已经够俊美的了,没想到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是蟒袍增添了几分威严与霸气,模样定会更加阴柔。 秦思俏垂下眼眸,矮下身子欲跪,“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秦思俏跟前,虚扶一把,“免礼免礼!百闻不如一见,秦捕头果真是个女中豪杰。”太子语带笑意,仿佛在同老朋友叙旧。可有了之前苏兔的暗示和宋子昭的猜疑,秦思俏不敢掉以轻心。 “多谢太子殿下。”秦思俏干脆大大方方地直视太子,全当什么也不知道,只把太子当做自己人。 “殿下!”一直静候在一边的兰琼突然开口道,“奴婢在仁寿宫里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 “哦,你快些去吧,免得叫皇祖母等急了。”太子笑着开口道。 “是,奴婢告退……”兰琼略显焦急地离开了瑶光苑。 “秦捕头,真是对不住了!”太子突然满含歉意地说,“为了救出师傅,把你卷到这般危险的事情里来。” 秦思俏一愣,随即开口道:“下官愿为太子殿下和杨大人分忧。” “秦捕头不愧是被神器选中的人,果然不凡。”太子笑道。 秦思俏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过誉了,下官责无旁贷。” “只可惜……”太子话锋一转,“鸣冤鼓竟然……哎!人算不如天算啊,离成功一步之遥却陡生变故……” 秦思俏心里再三思量,猜测太子是要向她求证鸣冤鼓下落,想到此前宋子昭的托言,遂躬身施礼道:“下官保管不力,请殿下责罚!” 太子眼神微微一滞,瞬间恢复如常,“这不怪秦捕头,是本宫来晚了……差点儿折损了同甘共苦的好兄弟……”说到此处,凤眸中深深的自责不似作假。 “殿下……”秦思俏请求道,“下官愿意戴罪立功,亲自前去找寻鸣冤鼓下落。”先想办法逃出皇宫再说,也不知太子能不能放过她。 太子颇有深意地看向秦思俏,见她一脸的坦然,遂点点头道:“秦捕头的心意本宫了解,但切不可操之过急,皇祖母那边……本宫会给秦捕头想想办法,从中周旋。” “如此……多谢殿下!下官感激不尽。” “秦捕头暂且安心在宫里住下,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同兰琼说。” 秦思俏点点头,“下官明白了……殿下若没有事情吩咐,下官就该回去了,免得太后娘娘发现,节外生枝。” 太子颔首道:“秦捕头思虑周全!来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侍卫走上前,“在!” “送秦捕头回长鸿殿!” “是!” 秦思俏谢绝道:“不劳殿下费心,下官认识回去的路。” “秦捕头不必客气,安全要紧。” 秦思俏只得无奈谢恩,心想:这侍卫不会半路上把她给干掉吧,毕竟只有兰琼和两个宫女知道她来过瑶光殿,见过太子…… 秦思俏一路上忐忑不安,好在她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那侍卫看着她走进长鸿殿便回去复命了。秦思俏快步走进寝室,见了两个宫女觉得无比亲切,“快快!拿水来!” “是!”两名宫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千金小姐”一口气喝下了一整壶水,不知说什么才好,您慢慢喝,别噎着了?好像不太对…… 秦思俏紧张得口干舌燥,心一直悬着,一壶水下肚方觉安稳,在这宫里多呆上一天都要折寿! —————————— 仁寿宫。 “皇上日理万机,就不用日日来请安了。”太后坐于太妃椅上喝了口皇帝亲奉的茶水。 一身朝服的皇帝坐在对面,笑道:“母后说的是什么话,朕不来亲眼见见母后安好,哪里还有心思处理国政。” “皇上也该多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才是。”太后看着茶水淡淡地开口道。 “母后放心……朕听闻母后召了宋其成的义女入宫?”皇帝淡淡地开口道。 太后放下手中茶盏,抬眼望向皇帝,“一个小丫头,竟然连皇上都惊动了。” 皇帝笑了笑,“朕早已听说了相府家宴中的趣事,没想到母后也会对此事上心。” “哀家好奇得很,便召来看看那个小丫头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把杨相的儿子迷成那般。” “母后觉着呢?” “平凡无奇,约莫是杨家二小子席上多饮了几杯,说了胡话。” “哦?朕倒是听说那二人是一见钟情,千里姻缘一线牵哪!” 太后看着皇帝,沉默片刻开口道:“皇上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事情来了!” 皇帝微笑道:“从未曾见母后对下臣家的婚事上过心,朕……自然纳闷。” 第一百五十一章 噩梦 “皇上有心了,区区小事,何牢皇上费心。” “朕倒有意成人之美,促成这门婚事。” 皇帝话音刚落,太后便皱起了眉头,“此事太过儿戏!” “哦?朕还当母后想要亲自玉成此事,才会召那孩子入宫……朝廷内外,言齐氏一门与杨相不合者众多,若是由母后一手牵起这门姻缘,倒是可以令那些流言不攻自破,朕以为再好不过了,母后以为呢?” “既是流言,又管它作甚……那丫头毕竟不是宋其成亲生的闺女,出身不高,疏悉礼仪、懈怠不工,哀家以为,二人并不般配,于礼不合,这婚事不妥。且在哀家这儿多待些时日,一来好让杨续那小子想想清楚,二来,在宫里调教几日,将来也能许个相配的好人家。” “母后想得周全,说得极是。”皇帝起身道,“这几日就有劳母后了,朕这就拟一道圣旨,为二人赐婚。” 太后一惊,眼中蕴含一丝恼怒,“皇上这是什么话!” “母后莫气,其实是杨相父子来求朕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朕不好不卖这个面子。” “方才哀家的话皇上可听进去了!”太后直起身子。 “母后且听朕解释,朕无意忤逆母后,方才也觉得母后所言极有道理,这不,转眼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皇帝开口道。 太后不悦道:“什么办法?” “将宋小娘子以妾室身份嫁入杨家。” 太后愣了片刻,“皇上!哀家以为此事断断不可,宋其成可是将这个闺女视如己出,听闻宋家公子对这位妹妹也是疼爱有加,宋家女儿成了妾,恐怕会遭人耻笑,宋家父子怕是也会因此对皇上心生怨怼。” “朕当然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才特意赐婚,恩典于宋家,母后不是将她收进仁寿宫亲自调教了么,朕便再赏她在宫中成婚,为她准备嫁妆,这下子总不至于委屈了她吧!” 太后站起身来,有些激动地说:“皇上,这样的恩典自打开国以来,也仅有一回,那可是对开国大将军的遗孤!这丫头何德何能!宋家又何德何能!担得起如此厚恩!” “母后。”皇上上前扶着太后坐下,“杨宋两家也算是朝廷肱骨,不过是晚辈的一场婚事,母后与朕何乐而不为?” “恩不加则生怨,皇上此举实在是太过轻率,哀家绝不能同意!” “母后,那您倒是赶紧让那孩子出宫,好让他们自行嫁娶婚配,也省得母后操心,这留在宫里也终究说不过去啊。” “这……”太后理屈词穷,一时难以反驳,又怕引得皇帝生疑,只得勉强点了点头。 “那就好,朕还有些事要处理,明日再来看望母后。”皇帝满意地笑着。 …… 长鸿殿。 “圣旨到……”吴公公并一行太监站在大殿中央,秦思俏和殿内所有侍从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大理寺卿宋其成之女听旨……”那尖细的嗓音听得秦思俏心里发毛。 “臣女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大理寺卿之女宋氏,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宰相次子杨续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杨续为妾。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秦思俏惊得不知作何反应,身旁的宫女悄悄地拉了拉秦思俏的衣角,她这才反应过来,忙开口道:“臣女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宋小娘子了,哦!不,应该说是杨夫人。”吴公公双手献上圣旨,笑眯眯地开口道。 “多谢吴公公。”秦思俏一脸茫然地接过圣旨。 “杨夫人这几日便在宫里安心养着,圣上吩咐了,二位可在宫中完婚,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吴公公说到此处声音抬高了好几度,看样子兴奋得不行。 “皇恩浩荡,臣女叩谢隆恩。”秦思俏不得已举着圣旨又跪了下来。 “那奴才就不打扰杨夫人了!来啊!”三个嬷嬷从吴公公身后走了出来,“这几位都是操持过公主、郡主婚事的老宫人,是皇上特意安排给杨夫人的。” 秦思俏真庆幸方才没站起来,习惯成自然地叩首道:“谢皇上恩典!” …… 终于送走了吴公公,秦思俏打开手中圣旨细细看来,一连看了三遍,没错,她要嫁给杨续了,还是皇上赐的婚,眼下这圣旨应该也传到杨续手上了,最多再过十五日她便能见着杨续了!不知杨续和宋子昭是如何办到的!竟然能说动皇上。身边的一个嬷嬷见她呆立在那儿,还以为她不高兴,便开口安慰道:“宋小娘子莫要忧心,虽说是个妾,但只要夫妻恩爱,生下个一儿半女,这正妻之位是早晚的事。” 秦思俏闻言有些忍俊不禁,她并未在意这些,反正她也并非宋家小姐,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出太后的手掌心,做戏成个亲……既然是跟杨续,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嬷嬷说得是。”秦思俏客气地回应道,宫里多了这三个人秦思俏要安心不少,毕竟她们是皇上的人,有她们在,太后想对她下手也要多些顾忌。 “宋小娘子,时日不多了!咱们可要抓紧时间了!”那嬷嬷突然十分严肃地看着秦思俏,“这婚礼上的准备可是个麻烦事!” 秦思俏心里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全凭嬷嬷做主……” …… 秦思俏猜想到会很麻烦,但没想到这么麻烦!光听三个嬷嬷说了一遍婚礼的流程,就叫秦思俏头昏眼花,满面愁云,“这些都要记牢吗?” “当然啦!哪一步出了差池都是大不吉利的!” “哦……”秦思俏心中暗暗记下,什么拜天地、坐帐、跨火盆……秦思俏觉得只有吃子孙饽饽这一项她能圆满完成!秦思俏一直认认真真地听到傍晚才暂告一个段落,胡乱往肚子里塞了点东西便倒在床上休息了,这一天过得着实有些惊心动魄,她脑袋一沾到枕头就有浓浓的倦意袭来,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是否因为白天里太过紧张的缘故,秦思俏很不幸地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一个人呆在一个陌生的宫殿里,这宫殿十分华丽,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可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秦思俏正踌躇不前,却听内室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秦思俏正欲去寻个究竟,却见一女子缓缓从里边走了出来,一身鹅黄色的宫装,看不清面容,她垂着头向下看,秦思俏仔细一瞧,她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婴孩,那襁褓中的婴孩却看得分明,雪白的皮肤,又圆又黑的眼睛,咬着手指的样子非常可爱,手背上还有个红色的三角形胎记,小家伙在女子怀中特别的乖巧,秦思俏正想上前看看那女子是什么模样,安谧祥和的气氛却陡然变化,女子突然化成了满身青紫尸斑、瘦如干柴的厉鬼仰天长啸,声音无比凄厉,似是饱含着滔天的怨气,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睛泛着血光,震骇人心,宫殿也随之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不断地坍塌瓦解,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水漫天而来,宫殿瞬间化为废墟被血海冲散,秦思俏着急地看向那漂浮在血海中无知的婴孩,伸手去救他却屡屡失之交臂,这时一个浪头大来,秦思俏眼前一片血红,猛然从梦中惊醒! 秦思俏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已汗湿了一片,好不容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看见宫灯依旧亮着,隐隐的还能听见值夜宫女小声交谈的声音。秦思俏觉得口渴难耐,本想开口唤宫女来,却担心自己着满头大汗惊魂未定的模样吓到她们,遂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欲取些水来喝,走到珠帘前却听见两个宫女提到仁寿宫三个字,于是停下脚步听起墙根来。 “姐姐,此事当真?”语气里透着惶恐不安。 “绝对没错,萍辛在仁寿宫当差,今日躲在墙角哭被我发现了,我软磨硬泡了一个时辰才让她说出来。” “天啊!太可怕了,姐姐还记得那个和咱们一起进来的阮玉儿吗?” “记得,咱们那一批就数她最漂亮、机灵,她怎么了?” “其实……她死了!” “什么!” “嘘……” “我说怎么大半年没见着她了……怎么死的?” “病死的……在仁寿宫……但是大家对这事都是三缄其口,我也是上个月无意间听来了。” “又是仁寿宫……加上昨夜突然没了的小坠儿……自咱们进宫,已经莫名其妙的死了有五六个年轻宫女了吧。” “嗯!” “这是知道的,说不准还有些咱们不知道的……” “哎哟喂,妹妹我本来还羡慕那些在大主子跟前当差的,如今觉得还是咱们长鸿殿好。” “可不是,听说这些人死得都还很玄乎呢!” “咝……姐姐,我胆儿小,你可别吓我啊!这大半夜的!” “那你听还是不听?” “我……我还是听吧……” “死的宫女啊,都是半夜掌灯时没的, 而且……都是突发癔症!” “掌灯?” “听说太后娘娘有个习惯,每天晚上都要选派六个人守着六盏长明灯,自日落到日出都不能让灯熄灭了,否则就要杀头。” “这也太奇怪了吧!”宫女的声音打着颤儿。 “对啊,所以你瞧,所有人都巴结着兰琼姑姑吧!因为就是由她负责选出值夜掌灯的宫女来,而且调进调出仁寿宫的宫人也都由她负责。” “哦!怪不得今日来长鸿殿时,兰琼姑姑的脸色不大好,原来是因为小坠儿……哎!不知谁会被调进仁寿宫当差……” “反正不会是咱俩!” “姐姐为何如此笃定?” “你忘了咱俩当初是怎么被安排到这偏殿里来的了?” “唔……妹妹当时年岁小,记不清了。” “我告诉你,刚进宫时,兰琼姑姑吧咱们两和阮玉儿的生辰八字都要了过去,咱两因为命格和皇宫犯冲,才会被安置在这奶奶不疼、姥姥不爱的破地方!” “啊?还有这种事啊!姐姐你都没说过啊!” “我还不是怕你这个大嘴巴说漏了!” “那我可要好好感谢老天爷给了我这个命数!” “哎!可别想着飞黄腾达了!小命要紧!咱们只要小心地窝在这里,等到了年纪就能出宫了!” “但愿如此……”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久别重逢 秦思俏听了心里犯疑,总觉得仁寿宫的怪事和那件秘闻有关联,想到方才做的梦,不由得心惊胆战。这一晚上秦思俏再没有阖眼,那双充满仇恨与愤怒的红眼睛总是浮现在眼前。一直熬到晨光熹微,秦思俏一脸憔悴地起了身,唤来宫女。 “小姐昨夜没有睡好?”年纪较小的宫女开口问道。 秦思俏揉揉眼睛,“昨夜做了噩梦,睡不踏实。” “奴婢给小姐点上安神香,小姐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一会儿嬷嬷还要来量身做衣裳。”秦思俏说着微微地叹了口气。 那小宫女见她无精打采的,便开口道:“小姐好福气,既觅得良配,又得皇上赐婚,如今又能在皇宫中出嫁,真是旁人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秦思俏笑了笑,又想到许久未见的杨续,脸上不禁又浮现出一丝落寞。 “小姐……”小宫女眨巴着眼看着秦思俏 “怎么?”秦思俏看向她,见她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那小宫女闻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小姐收下奴婢吧!” 秦思俏惊讶道:“我?我如何收你,你可是宫里的人。” “奴婢在宫里本就无关紧要,小姐要收我也没人会说个不字,小姐出宫前只要和吴公公打一声招呼便是。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小姐的!” 秦思俏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也不知这样合不合理,便说:“你先起来,待我问问清楚再说吧。” 小宫女伏在地上不肯起来,“奴婢求求小姐了!” 秦思俏叹了口气,她如今也是砧板上的鱼,身不由己,比这小宫女还不如,谁不定还会连累了她,“这样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珠儿。” “我记下了,待我见到宋……兄长,问问他府里可缺人,如何?” 珠儿抬起头来,不解地说:“小姐的新府邸里不正缺人么!” “新府邸?”秦思俏惊讶地问,“你起来说话,什么新府邸啊?” 珠儿睁大了眼睛道:“小姐不知道吗?陛下赏赐了一座府邸给您和杨公子!” “啊?”秦思俏皱起了眉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换个地方软禁他们,想到这儿秦思俏可急了,这让他们如何查案,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司马大人、解不开谜团了! 正在此时,吴公公竟然来了。 “杨夫人,圣上有请!” “吴总管可知陛下召我所为何事?” “杨夫人去了便知。”吴公公笑得神神秘秘的。 “是……”秦思俏忐忑不安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便随吴公公出了长鸿殿,本想带着珠儿一同,却被吴公公留下了,只好独自前往。没想到吴公公竟让她乘了马车出了宫,一路走到宫外的翰林院才停下。 秦思俏下了马车看着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问向吴公公,“吴总管,陛下是要在此处召见我?” “没错,请随老奴来……” 秦思俏走进翰林院,她还记得爹爹说过,她和思媛若是男娃儿,一定要考取功名进这翰林院,才算是光宗耀祖……虽然她不是男子,但也进了爹爹一辈子最向往的地方,也算是圆了老爹一个翰林梦了。 吴公公将秦思俏带到一间小房子前,“杨夫人请吧……” 秦思俏点头道:“多谢吴总管。” “杨夫人慢慢聊,老奴在外头候着,不着急,不着急!”吴总管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眯眯地转身走了,留下茫然无措的秦思俏…… 秦思俏想到门后边就是当今圣上,心情有些激动,琢磨着开场白该说些什么,伸手轻轻敲了两下门,等了好一会儿见里边没动静便壮着胆子推门进去,她低着头跨进屋子里,只感觉里边一人背对着她站着,也没多想就一下跪了下来,“臣女叩见皇上。” “噗……秦捕头何需行此大礼,在下万不敢当。”这一句秦捕头真是久违了。 秦思俏猛地抬起头,只见一身藏青便服的杨续乐呵呵地看她笑话,手里的折扇还摇啊摇啊摇。秦思俏气不打一出来,居然占她便宜!正欲起身理论却被险些被拖在地上的裙摆绊倒,一个踉跄扶着杨续的胳膊才站稳,着实有些尴尬…… “慢着点。”杨续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秦思俏怒道,“你骗我!” “这你可错怪我了,我求陛下让我们见一面,这是陛下的主意。” 秦思俏余怒未消,“你在宰相府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杨续苦笑道:“宰相府眼线众多,若是贸然与你们相认,叫皇上知道了你的真实来历,那可是欺君之罪。”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你跌落苍松崖后,发生了些什么?”秦思俏想到那日的情景,后怕不已,看着近在迟尺的脸庞,不受控的哽咽起来。 杨续牵起秦思俏的手,“你坐下,我慢慢同你说。” …… 杨续一双星眸看向秦思俏,目光如水,缱绻缠绵,“差一点……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秦思俏闻言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眶里打起转儿来。 “那日我从山崖上跌落,身上还中了一箭,勉力支撑着抓住了山崖边的藤蔓,滑进了山洞,但是伤势过重晕了过去,醒来时……人已经在相府了。” “是杨相?” 杨续点点头,“事后我才知道,他的密探早就得了消息,埋伏在石林中,只隔山观虎斗,等着我们两败俱伤便可渔翁得利。我跌落山崖后,相府的人将我找到救了回去。” 秦思俏听得心惊肉跳,若是杨相没有派人搜救、杨续没有躲进山洞…… “后来……”杨续继续说,“我昏迷了十几日,醒来一边疗伤,一边在府里找寻师傅的线索。机关算尽的宰相大人没有如愿得到鸣冤鼓和黄泉剑,因此命卫兵寸步不离地看管我,我才无法同你们联系,甚至连你们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杨续回忆起那段难熬的日子,目光透出化不开的沉痛。 秦思俏也是那么过来的,自然能理解那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感受,含泪道:“太好了……我们都活着……太好了。” 杨续颔首道:“后来我听闻宋大人请旨调宋子昭回京,又收了个义女,方知你二人安好,于是便同他做了笔交易。” “交易……”秦思俏想了想说:“黄泉剑何在?为什么杨相没有从你那儿拿走?” 杨续沉吟道:“我多留了个心眼,将黄泉剑藏在了石林。” “石林?你是说那晚……”秦思俏惊讶道。 杨续点了点头,“没错,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秦思俏追问道:“你们做了什么交易?” “我许诺会以黄泉剑和鸣冤鼓换回师傅。” 秦思俏皱眉道:“杨相他同意了?” 杨续冷笑道:“哼……他表面上答应了,但绝对不会信守诺言。那日相府晚宴,他差一点就要对你下手了。” 秦思俏回想起那晚,顿时醒悟过来,怪不得杨续会突然冒出来跟她同行,原来竟是又救了她一次…… “杨续,鸣冤鼓眼下在宋子昭那儿。其实……我之前将鸣冤鼓交给苏兔保管,后来……”秦思俏面露难色。 杨续沉声道:“我都知道了,前日你被太后召至宫中,我到宋府后已经与宋子昭谈过了。” “那……太子他真的……” “十有八九!”杨续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被信任和倚靠的人背叛,这滋味可想而知,“太子对师傅的感情不比我和宋子昭少,他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那件秘闻事关重大,甚至……牵扯到江山社稷。” “那可如是好……”秦思俏忧心不已。 “我已有计划!那日晚宴吴公公突然来杨府,我便心生一计。”杨续看着秦思俏。 “你是说我两的婚事?” “我是故意让皇上知晓此事的。一来,令皇上生疑,父亲和太后再有什么动作必有所掣肘。二来,也能保护你免受伤害。我说动父亲答应此事,令他以为你会带着鸣冤鼓一同嫁入杨家,太后和太子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层,他们必从中作梗,可皇上的眼睛盯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猜……只有在大婚之日趁乱行事了!” 秦思俏沉思片刻,“我们也可趁乱行事,利用黄泉剑和鸣冤鼓揭开真相!” 杨续点点头,突然扯动嘴角,“而且……趁宰相府不备,救出师傅!” 秦思俏惊喜道:“你查出司马大人的下落了?” 杨续点点头,“我这些日子在相府里,倒是收获颇多,你可知师傅他被囚于何处?” 秦思俏眼珠子转了转,“那不成……就在宰相府?” 杨续赞许地点头道:“没错,怪不得我们多年来掘地三尺也找不到师傅的踪影,我这个父亲大人太过狡猾了!”说着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 “那你见着你师傅了?” 杨续摇摇头,“并没有,但我敢肯定。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安然度过这几日,大婚那日做好万全的准备即可。” “我明白了,听说皇上赏赐了一座府邸?” “是……陛下估计也看出了些异常,想来是要把你我置于他的掌心,不过你放心,我们永远不会踏进那金丝笼一步的!” “嗯!”秦思俏连连点头,“对了!还有一事!” “什么?” “是我无意间听小宫女们说的……”秦思俏便将仁寿宫的怪事以及那个诡异的噩梦说给杨续听。 杨续闻言面色沉重起来,喃喃道:“六盏长明灯彻夜不熄……” “太后寝室里还有一盏特别大的,照得人头晕眼花。” “这莫非是七星阵……” “什么七星阵?” “你可知那六盏放置在何处?” 秦思俏摇摇头,“我只知道都在仁寿宫里,七星阵究竟是什么阵法?” “辟邪的……” 秦思俏打了个哆嗦,“那……死掉的那些个小宫女都是恶鬼害死的吗?” 杨续沉默了一会儿,敛容道:“看来碰到个难对付的了,若真是当年那个冤魂在夜里出来作怪,它长年累月吸收宫里的阴气,怕是很难控制了。” “等你救出司马大人,他一定有法子!”秦思俏说。 “嗯……你别怕,你气数不凡,那些东西都对你是又敬又畏。” 秦思俏摇摇头,“我不怕,只是担心那些无辜的小姑娘。” 杨续突然看着秦思俏不说话了,秦思俏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杨续伸出手来抚上秦思俏的脸颊,“杨夫人几日不见……越发美丽动人了……” 秦思俏面上一红,“你这突然说的是什么胡话!”刚刚还说着正事,眼下这是闹哪样! “怎么是胡话,美丽动人是真,杨夫人也是真!” “又不是真的成婚!不算!”杨夫人这个词从杨续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味道。 “自然不能算作数,否则太委屈你了,等事情了了,我们回清水县成婚,再也不分开了,可好?” 秦思俏点点头,“去过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日子。” 杨续将秦思俏揽至怀中,闭上满是哀伤的双眼……秦思俏这些日子以来的害怕与不安顷刻间化为乌有,天塌下来……有县太爷顶着,而县太爷呢,正稀罕地抱着她不肯撒手! 第一百五十三章 暗杀 相聚时光总是短暂,再难解难分也有别离的时候。 “杨续,你快些回去吧,不然杨相该起疑了。” 杨续愁眉不展,“这一别又要十多天了……你在宫里,我和宋子昭都鞭长莫及,一定要处处小心。” 秦思俏浅笑道:“宋子昭给了我这个防身,不会有问题的!”秦思俏说着抬起手腕上的暗器。 杨续看了看说:“那我送你的镯子呢?” “在这只手上呢!”秦思俏说着晃了晃另一只胳膊,露出那只翠绿镯子。 “你还留着呢,也不怕别人笑话,杨夫人带了个假货。”杨续玩笑道。 “左右是你送的,丢人的又不是我!” 杨续闻言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 秦思俏与杨续依依惜别之后又乘着马车回到了长鸿殿,没想到前脚跨进寝室后脚就被三个嬷嬷逮了个正着。“宋小娘子可回来了!尚衣局的大人们都等了您一个多时辰了!可把老奴急坏了。” 秦思俏只得马不停蹄地去见尚衣局的几位女官,待她们量好尺寸,问完一大堆问题之后已经过了午时,秦思俏连口水都没能来得及喝上就被嬷嬷们拉去学规矩,这样忙忙碌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婚前两日,期间太子来道了声恭喜,皇上和太后赏赐了一些绸缎首饰,宋大人下了朝顺道过来瞧过她一次,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婚事的筹备也一切都按部就班,秦思俏虽然留了心,也未发现任何异常,实在搞不清太后和太子打的什么主意。 夜里,秦思俏点了灯坐在案前看着闲书,珠儿端着点心站在珠帘外开口道:“小姐,奴婢给小姐送点心来了。” “进来吧!” “小姐,早些歇息吧,再两天就是大日子了,小姐要把精神养足了才是。” 秦思俏点点头,“我一会儿便睡,你下去吧。” “是……” 秦思俏起身脱下外衣躺在床上,可能是茶水喝多了,一直睡不着,又老想着杨续那一声“杨夫人”,更加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了“咚”的一声,秦思俏微微睁开眼,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动静,便安心地合上了眼……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秦思俏心中警铃大作,她记得睡前没有熄灭灯火,外边值夜的宫女也该点着灯才是,怎么这会儿寝室内外一点儿光线也无!秦思俏躺在床上微睁着双眼一动不动,手在被褥里悄悄地搭上银镯子……没多久,外边珠帘微动,果然有刺客,秦思俏屏息凝神以待。从来人的脚步声判断,此人武功应该不高,秦思俏决定先发制人,说时迟那时快,秦思俏掀起被褥就劈头盖脸地扔了过去,那人不防,明显乱了阵脚,却并没有因此退却,随即抽出一把匕首向秦思俏攻来,秦思俏不与他硬拼,闪身躲过,绕到其身后抬起手“嗖……”的一声,一根淬了麻药的射向那人,“叮!”,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但那人似乎并未察觉秦思俏使用暗器,转过身来刺向秦思俏脖子,秦思俏向后一退险险避开,他攻势虽猛却满身破绽,秦思俏抬脚一个飞踢正中那人心窝,只听那人闷闷地叫了一声,匕首掉落在秦思俏脚下,秦思俏脚步一滞,刺客竟然是个女的!本以为她再爬不起来,没想到竟不要命地朝她扑了过来,秦思俏操起案上一只花瓶就朝她脑袋上砸去,“哗啦”一声响后,外面突然涌入了三五个卫兵,秦思俏瞬间闪身至墙角抬起手腕对准了他们,好在卫兵似乎是冲着刺客来的,那刺客见势不妙欲从窗口翻身而出,秦思俏摁动镯子上的机关,一根银针刺中她后背,然而麻药没那么快起作用,那女刺客对皇宫又似乎十分熟悉,很快就隐没在夜色中。 几个卫兵也并未追上去,秦思俏点起灯,“你们是什么人?” “回宋小姐的话,我等是宫中巡夜的侍卫,若再遇此事,小姐呼救即可。” 秦思俏借着灯光看向说话的人,见他身上挂着金色腰牌,心下了然,分明是御前侍卫,也不知暗中监视长鸿殿多久了,“多谢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 秦思俏拾起刺客掉落的匕首看着一地狼藉喘了口气,猛然间想起外头值夜的宫女一点动静都没有,赶忙冲到外面查看,只见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都倒在地上,还好刺客手下留情没有取他们性命,三个嬷嬷倒是因为一直呼呼大睡而逃过了一劫……秦思俏用冷水将四人泼醒询问了一番,可四人连自己是怎么晕的都不知道,秦思俏嘱咐四人不要把今夜之事说出去便回屋坐下了。仔细琢磨这件事,怎么也想不通,这种时候对她下手实在不够明智,而且派了个武艺平平的女子来对付她,再看手上这柄做工粗糙的匕首,实在令人费解。 ——————— 仁寿宫一隅。 “路公公!路公公”一个宫女着急地喊道。 “谁啊……”路公公披上外衣从屋里走出来。 “路公公,不好啦!兰琼姑姑出事了!” 路公公闻言心里一沉,“怎么了?” “她倒在仁寿宫的花园里,满脸都是血,好……好像……死了……” 路公公大惊失色,“太后娘娘呢?” “娘娘还睡着,奴婢不敢惊动。” “这事你谁也别说,我稍后就去。” “是……” 路公公随后叫了一个小太监来耳语了一番,几人便行色匆匆地分头忙开了。 …… 半个时辰后,仁寿宫的一个偏殿内燃起了点点烛火。太子立于殿内,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床上躺着兰琼,路公公在一旁垂手站着,大气儿也不敢出,他知道自己家主子这会儿心情不好,惹不得。 “小路子……” “奴才在!” “叫醒她!” “可……兰琼姑姑她……” “本宫命你叫醒她!”太子语气已满含怒意。 “是,奴才遵命!”路公公慌忙躬着身子走到兰琼床前,“兰……兰琼姑姑?兰琼姑姑?醒醒啊……” 路公公见兰琼没有反应回头看了太子一眼,被太子眼中的戾气吓得一哆嗦,伸手晃动兰琼的肩膀,“快醒醒啊!殿下来了!” “殿……下……”兰琼挣扎着睁开双眼。 路公公大喜,“兰琼姑姑你可醒了,吓死奴才了!” “小路子,你去门外候着。”太子沉声道。 路公公看了眼虚弱的兰琼,“喳……”说完便低着头退了出去。路公公虽然站在门外看不见,但里边的传来的声音却清晰入耳。 “你醒了……” “太……太子……殿下……” “你这一身夜行衣和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 “啊!奴婢……奴婢这是伤了哪里?殿下!殿下!奴……奴婢是不是毁容了!” “我问你今夜做了什么?” “奴婢……奴婢想帮殿下除了那个丫头!可……可惜失败了……” “你再说一遍?你是帮谁除掉那个丫头?” “奴婢是帮……” …… “殿……殿下是在……生奴婢的气吗?” “谁给你这么大胆子的?” “殿下……因为那个丫头整日……整日愁眉不展……奴婢想要为殿下分忧啊!” “愚不可及!” “……殿……殿下……奴婢不会连累陛下的……” “你当然不可能连累本宫!” …… “你本就是仁寿宫的人,与本宫何干?” “殿下?” “明日一大早,皇祖母就会知道这件事,她自会处理!” “不!殿下!娘娘……娘娘会处死我的!殿下救救我!我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她不会猜到是我干的!” “你这伤就是证据!” …… “不!殿下!别走!救救兰儿!兰儿以后不敢了!” “兰儿……后悔也晚了,不要怪我,是你自作主张、打草惊蛇,坏了我的大事,你就当是为了我吧……你不死,本宫就要坐立难安了!” “殿下……殿下!” …… 太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将那痛苦绝望的呼唤关在身后。 “小路子。” “奴才在!”路公公打着抖开口道。 “别让她出声,明日一早交给皇祖母。”太子一双毫无温度的凤眸斜了路公公一眼。 路公公连忙低下头,“喳!奴才明白!恭送殿下。” …… 靴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在静夜中无比清晰,冷漠决绝、孤傲无情…… —————————— 秦思俏坐了一夜,第二日天明后,秦思俏便差小太监去探了探口风,过了好几个时辰两人才回到长鸿殿。 “小姐!奴才们不负小姐所托,打听出来了!” “快说!” “昨夜发生了好几件大事儿!” “捡重要的说!” “喳……这头一件是杨将军在边疆打了个大胜仗,连夜传来捷报,龙颜大悦!” “杨晖杨将军?” “正是,正是!杨家又立了一大功!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还有呢?” “还有……”小太监突然压低了声音,“仁寿宫又死人了……” 秦思俏倒吸一口凉气,“又是掌灯的宫女?” “不……”小太监摇摇头,“是……是仁寿宫的兰琼姑姑!” “什么!”秦思俏一惊,回忆起昨夜的刺客,瞬间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婚(一) “她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昨夜在御花园投了湖……天亮以后被宫里的侍卫发现的……” 秦思俏皱起眉头,“她是自尽的?” 小太监点了点头,“是啊……不过也有些流言……” “什么流言?” “奴才不敢说。” “但说无妨!” “说……说是仁寿宫前些日子没了的宫女小坠儿……来向兰琼姑姑索命来了……” “胡说八道!又不是兰琼害死她的!” “可是掌灯的宫女都是兰琼姑姑选出来的,说不准小坠儿哪里得罪了兰琼姑姑……” “行了,你下去吧……” “喳……” 秦思俏叹了口气,哪儿有什么鬼魂索命,不过是刺杀失败,太后担心事情败露杀人灭口罢了,可怜兰琼成了掌权者手中随意丢弃的一枚棋子,也许在那些高高在上者的眼中,平民百姓皆命如草芥,随时可以为了他们的利益得失牺牲……秦思俏打定主意,一定要离皇宫、离京城远远的! —————————— 相府东阁。 “公子,小人来给公子上药。” 杨续的目光从手中的书籍转向来人,扯动嘴角笑道:“靳大夫啊,快请进。” “多谢公子。”一位满头银发、身材中等的男子挎着药箱走了进来。待他将药箱里的药物拿出来,杨续已经将上衣敞开,袒露出胸口触目惊心的箭伤。 靳大夫道了声得罪,凑近仔细看了看道:“公子这伤口愈合得很好,小人再给公子上一点药,活血生肌,最多半年,这疤痕还能再小上一圈。” “有劳靳大夫了,若没有靳大夫妙手回春,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 “公子客气了,这是小人份内的事。” “哎……只可惜我马上要迁进新府,恐怕再找不着先生这样这样医术高超又细谨的大夫了。” 靳大夫闻言笑道:“公子哪里的话,宰相府离新府不过几条街道罢了,公子可随时唤小人前去,不过,想来公子一定会一帆风顺,再用不着小人了。” 杨续微微颔首,“我本想着请求父亲将你一同带入新府,只怕父亲惜才舍不得。” “公子过誉了!小人实在惶恐!”靳大夫一边说着一边一丝不苟地为杨续上好药,“公子……可以了。” 杨续整理好衣衫,抚着胸口道:“多谢靳大夫,这药涂上去颇为清凉舒服,可否再给我配上一两副。” “自然可以,小人这儿已经给公子您配好了一盒。”靳大夫早有准备,从药箱中掏出一个铜制的小盒子,不过手掌心大小。 杨续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接过来看了看说:“靳大夫果然周到。” 靳大夫嘱咐道:“公子切记,伤口处莫要过于用力,这……毕竟公子新婚,难免……”靳大夫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杨续一眼。 杨续抿嘴一笑,了然地点了点头。 “若是伤口当真又有些犯疼,则可取一些用上。”靳大夫又递上几张药方,“公子大病初愈,还要多用些汤药固本培元,否则容易落下病根,等到上了年纪可就都跑出来了!” 杨续接下收进袖口,“来人!”门外两名丫鬟手中端着托盘低着头走了进来。 杨续指了指上面堆成小山一般的银锭,“这段时间多亏了靳大夫,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使不得!使不得!”靳大夫拱手低头道,“杨大人素来待小人不薄,小人怎可再受如此恩惠!” “靳大夫医术高超,我瞧着比太医院的太医也不差,却甘愿屈尊于此,我这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靳大夫还是收下吧!以后还少不得要麻烦您。” 靳大夫沉默片刻,开口道:“如此……小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四月初十,宜嫁娶。 秦思俏鸡鸣时分便被宫女、嬷嬷们从被窝里叫了起来。 “请小姐沐浴更衣……” 秦思俏泡进洒满花瓣的浴桶中,温润的水雾氤氲着香气往她的皮肤里钻,整个身子都柔软了下来,差不多都要将她的骨头泡酥了……从浴盆中起身,珠儿呈上尚衣局早已备好的一件水红色丝绸亵衣,上等的丝绸薄如蝉翼,穿在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儿分量,长至脚踝,贴在皮肤上无比的柔滑,宽大的领口绣了一圈儿金色的鱼纹,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不愧是宫中的手艺,将女子姣好的身段勾勒得楚楚动人。 “请小姐梳妆……”秦思俏光着脚走至梳妆台前坐好。 宫女递上一个银色的小水盆,“这是今朝刚采来的晨露,奴婢为小姐绾发……” 为秦思俏绾发的宫女据称是未曾谋面的皇后送来的,珠儿说她是宫中手艺最好的一个,这话果然不假,只见铜镜里的一双巧手在她头上不时地来回绕动,时而沾上一点儿新鲜的露水,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才完成,秦思俏看着头上的元宝髻直发呆,那宫女拿起桌上的珠钗准备给秦思俏插上,却被秦思俏婉拒,“还是珠儿最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式。”秦思俏岂敢让一个陌生人拿着锐器在她头上动作,防人之心不可无。 珠儿面露喜色,上前道:“是,小姐。”那宫女神色不变,恭敬地告退了。 秦思俏为了后面行事方便,特意嘱托珠儿少用些金银,可即便如此,秦思俏也是整个人都被闪亮的宝石衬得熠熠生辉,头上沉了不少。 为秦思俏戴好了珍珠耳坠,珠儿开口道:“小姐,请闭上眼睛。” 秦思俏知道这是要涂脂抹粉了,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浓妆艳抹,素净点即可。” “奴婢省得!”这个珠儿看来是打定主意想跟着秦思俏了,完全按照秦思俏的要求来办,略施敷粉、淡扫蛾眉、轻点朱唇……眼看着铜镜里的女子已有了几分新人的模样,珠儿又在秦思俏的两颊淡淡晕开两片红霞,这才满意地开口道:“小姐看看还喜欢吗?” 秦思俏睁开双眼,看着自己一脸的喜气,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珠儿不明就里地说:“小姐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啊!小姐这是高兴呢!”另一位年长些的宫女开口笑道。 秦思俏点点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的话,已经辰时了。” “那么迟了!”秦思俏有些紧张地问,“迎亲的还有多久到?”秦思俏心中所想的当然是今夜的任务,然而听在两个宫女耳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只当是新娘子毫无矜持,急不可耐地要见新郎官了。 秦思俏被二人暧昧的眼神和强忍笑意的表情弄了个大红脸,“咳……咳……我有些口渴了,拿些茶水来。” “是……”珠儿很快就倒好了茶水,还贴心地呈上了一小碟糕点。 没过一会儿,三个嬷嬷托着大红喜服和红绣鞋走了进来,“恭喜娘子!贺喜娘子!请新人穿上喜服!”说着三人麻利地展开繁复华美的喜服。喜服一共有三件,里边一件红娟衫,外套绣有金色石榴花纹的交领宽袖大红袍,下身一件赭红色百褶曳地长裙,三个嬷嬷并两个宫女好一阵忙活才穿好,秦思俏头一次觉得穿件衣服也如此费劲,而且这套衣裳分量不轻,穿上后更加难受,秦思俏都有些冒汗了,好在珠儿她们不停地在一旁给她扇扇子。这边刚喘口气儿,外边就有小太监来报,说是宋大人和宋公子来了。秦思俏闻言站起身迎了出去,这是娘家人来了! 宋大人依着礼节,说了些到了婆家要三从四德之类的话后便离开了。秦思俏屏退左右,正要开口告诉宋子昭兰琼的事却被他抢白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秦思俏见他盯着自己看,莫名其妙地问道。 “可惜不是真的洞房花烛夜,你这身打扮给谁看去呀!” “你又胡说!我有正紧事!”秦思俏气道,眼下没功夫跟他计较。 “怎么了?” “我前夜被行刺……” “什么!”宋子昭跳了起来,“你没受伤吧!” “没有!但是兰琼死了!” 宋子昭松了口气,正色道:“此事我已知晓,但不知与你有关,我还以为是太后发现了她是太子的人才被害的。好在你没事,否则杨续该杀了我!” “那想要杀我的究竟是太后还是太子?” 宋子昭想了想说:“这应该是兰琼自己的主意,那两位不可能选在此刻打草惊蛇,更不会派有身份的人刺杀你,只会想方设法让你意外而死!” “兰琼为何要这么做?” “怕是为了太子。” “可是太子没有下令她又怎么会自作主张?” 宋子昭扬了扬眉说:“她跟太子的关系和苏兔不一样,兰琼……她是太子的女人。” 秦思俏吃惊道:“你是说……她跟太子……” “是!他们有一腿!” “那……那太子岂不是恨死我了!” 宋子昭嗤笑道:“我说兰琼是太子的女人,又没说兰琼是太子爱的女人!她一直以来都是太子安插在仁寿宫的眼线,太子给她点甜头也是为了让她死心塌地的卖命。” 秦思俏嫌恶地开口道:“没想到堂堂太子居然会做这种无耻之事!” “嘘……你骂的可是未来的天子!” “哼!” “这有什么,权谋之争中,比这更卑鄙、更残忍、更恶心的事情多了去了!” “那你和杨续为何要辅佐太子?” “因为他有帝王之才!能保社稷安稳、天下太平。” 秦思俏哑口无言,她明白,正如宋子昭所说,换了别人兴许手段更恶劣,杨续和他父亲畸形的关系不也正是来源于此么…… 这时,屋外有人叩门道:“公子,吉时到了!”秦思俏这才惊觉已经到了午时,杨续就要到了! “来吧!”宋子昭蹲下身子,笑着扭过头看着秦思俏,“我这个便宜兄长要把你给背上花轿!” 秦思俏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远在清水县的爹爹和妹妹,眼眶一阵发热。 “你快点儿!本公子可是头一回背人哪!”宋子昭催促道。 秦思俏敛起心中伤感,点了点头,从袖口拿出盖头盖在头上,趴到宋子昭背上。 “抓稳了啊!摔了杨续媳妇儿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宋子昭语带笑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婚(二) 虽说是出嫁,但因为皇上赏赐了二人在宫内完婚,因此也就是走个仪式,在宫里绕一绕还是得回到长鸿殿。秦思俏上了花轿,外边锣鼓喧天,鞭炮噼里啪啦地响着,好在轿子颠得不厉害,秦思俏索性将红盖头揭了下来拿在手中当扇子用,只盼着礼成后能赶紧脱掉这一身厚重的礼服。 半个时辰之后轿子终于在长鸿殿前停了下来,秦思俏赶紧盖好盖头,穿上崭新的红色绣花鞋。只听外边一阵喧闹,轿门被人轻轻地踢了一脚,秦思俏想到嬷嬷的嘱咐,赶紧回踢了一脚,轿帘随之打开,喜婆扶着秦思俏走出轿子,将一根红绸交到她手中,秦思俏知道那一头一定是杨续了,她真想瞧瞧杨续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胸前戴着大红花傻不愣登的,可惜盖着盖头她只能看见杨续黑色的靴子和大红的衣摆。杨续牵着秦思俏慢慢往台阶上去,周围有许多人一边说着吉祥话儿一边往二人身上撒谷豆,到了殿内,喜婆又将二位新人引到披红戴绿的大殿中央。秦思俏这会儿有些紧张起来,虽说是假的,但毕竟是拜堂,又如此正式,真有点儿真假难辨的感觉,秦思俏攥紧了手中的红绸,另一端的人轻扯了一下,秦思俏心里一暖,不安顿时烟消云散。赞礼人是礼部尚书,想来是常常干这种事,一连串的贺词顺顺当当地说了下来,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接着二人便在赞礼人引导下,逐次揖拜男家尊长,再拜宾朋。杨相秦思俏见过,杨夫人却未曾谋面,听声音是个极为温婉贤惠的女人。前来祝贺的一大堆宾客都是达官贵人或士族子弟,秦思俏一个也不知道,晕头转向间只浑浑噩噩地听见一句“礼成”,便随着喜婆进了洞房,其实也就是秦思俏那间已经装饰一新的寝室。 秦思俏同杨续坐在红得刺眼的婚床上,接受着命妇、喜婆、嬷嬷们撒来的铜钱、五色彩果,没过多久外边响起了阵阵喧闹声,原来是催着杨续去宴客。 杨续对身旁的秦思俏轻声道:“最多一个时辰我便回来,你且耐心等一等。” 秦思俏点点头。 待杨续走后秦思俏便掀开盖头,触目都是鲜红一片,看得秦思俏脑袋发晕。 “啊呀,小姐,现在可不能掀开盖头,不吉利的!”珠儿端上茶水急道。 “无妨,我闷得很,你们先退下吧。” 珠儿无奈地垂首道:“是!” 屋子里的人终于走光了,秦思俏这才松了口气,一连灌了三杯水才缓了过来,休息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遂脱下外衣,取下满脑袋的首饰,解开头发用发带随手一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黑色简装穿在里面。想着敌人有可能趁着大家喝得起兴时对付他们,又在小腿处绑了一把匕首、正是上回兰琼刺杀她用的那柄。一切准备妥当后秦思俏只觉得有些乏累,便百无聊赖地靠在榻上休息…… —————— 大殿内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一片喜气洋洋。 “恭喜杨公子娶得如花美眷!请饮下此杯……” “多谢赵大人……” “杨公子和宋家小姐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哪!本官敬杨公子一杯。” “李大人客气了,在下先干为敬!” “恭喜杨兄,贺喜杨兄!终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干了兄弟这杯!” “请……” …… 酒过三巡,杨续冲正为他挡酒的宋子昭使了个眼色,宋子昭醉眼朦胧地举杯道:“你……你们……不…不准再劝酒!”身子歪歪倒倒已是酩酊大醉之态,“我妹夫还……还要……洞……洞房!” 宾客闻言皆哄堂大笑。 “宋公子这是喝多了,说醉话呢!” “怎么新郎官还没醉,大舅爷却先醉了!哈哈哈哈!” “洞……洞房的事儿就……不劳大舅爷操心了啊!” “来人啊,快扶宋公子下去歇息。” 几个太监上前搀扶着一脸醉态的宋子昭,一路将他送至宫门外,宋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侍从看见自己主子烂醉如泥慌上前好说歹说地给劝进了马车,一路上昏睡,直到进了宋府,几个下人将他架进屋子时嘴里还喃喃着:“我……我来喝!” …… 宴会上气氛正热烈,几乎人人都喝得面红耳赤,杨续此刻脚下已经画起了“十”字,口中连连告饶,尚书大人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替杨续说了几句话,好不容易才放他去洞房,杨续在一众公子哥儿的纠缠下终于是走到了洞房前。秦思俏听见外面的动静赶紧将外衣穿上,匆匆忙忙盖上盖头,在床沿上坐得端端正正,一副乖顺的小媳妇样儿,这边刚收拾好,房门便被“哗”地打开了,一股浓烈的酒气涌进屋子里,几个公子口口声声嚷着要闹洞房。 “砰!”一声响,杨续将外面几个好事的关在了外面,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刻也有些精疲力尽之感,成亲果真是个喜忧参半的差事……秦思俏这边掀开盖头看着一身大红马褂的杨续道:“你没喝多吧!”看他满身酒气真担心会耽误事。 杨续惊讶地看了秦思俏一眼并未回答,而是走上前将红盖头重新盖好,“这可是我的活儿,你怎么能抢了呢!” 秦思俏伸手推挡,“别闹了,又没别人了!” “不可!不可!做戏也要做全套,来来来!你别动!”杨续不由分说地将正要起身的秦思俏摁回床沿上,盖好盖头还理了理整齐。 秦思俏无奈地想:他这是真喝醉了吧,难不成还要喝完交杯酒、结完发才肯罢休! 杨续挑起秦思俏的盖头后,直直地看向秦思俏的双眼,双眸弯成了两个月牙儿,笑道:“娘子真好看。” 秦思俏不禁笑出了声来,“你发什么酒疯啊!” “我没醉,都是装给外面那帮人看的,不信你瞧!”杨续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往桌上两只小小的瓷酒杯里倒满了酒水,别说,还真是一滴也没有洒,两只酒杯里的酒都一般多,刚好九分满。 “来!”杨续坐在秦思俏身边向她递上一只瓷杯。 秦思俏看了看杨续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酒杯,“这是……” “这是合卺酒。”杨续开口道。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可是……犯得着吗!我看你还是别再喝了。” 杨续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不喝……那我把这两杯都喝了!” “别!”秦思俏赶紧抢了一只过来,瞪了杨续一眼,没见过这样威胁人的,“我喝还不成么!” “只能喝一半啊!”杨续嘱咐道,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 两人就如普通新人一般交换着喝下了对方手中剩下的半杯酒,那酒入口甘甜清冽,宛如蜜汁一般,秦思俏有些明白杨续为何要如此执着地完成这些繁文缛节了,眼下二人坐在这大红喜房内,也是心心相印,又与真的成亲何异呢?郎有情妾有意……罢了,全当是真的大喜之日!秦思俏用系着红绳的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青丝,又从杨续发尾处剪下一段来,一边打着同心结,一边说:“这是合髻,意为夫妻同心。” 杨续接过秦思俏手中的同心结,眼中春波骤起,凑近了低声道:“你可知合髻后面还要做些什么?” 秦思俏面上一红,她自然是知道的,嬷嬷们都在她耳边说了八百回了,后面便是灭烛,还有…… 杨续突然伸手圈住秦思俏,下巴抵着秦思俏的额头,酒香混杂男子身上独有的气息令秦思俏一时间目眩神迷,即使隔着几层衣裳,秦思俏也能感受到杨续身上惊人的温度,“杨续……你身上好烫,要不要喝点水?” 杨续胸前微微起伏,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酒劲散了就好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相互倚靠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亥时到了。 杨续不舍地放开秦思俏,“不出意外的话,宋子昭此刻已经得手了。” 秦思俏一惊,“他人在何处?” “相府。” “他一个人?”秦思俏担忧道。 杨续笑了起来,“自然不是。” ———————— 东宫太子书房。 “殿下。”路公公跪在太子面前。 “起来吧,宋子昭怎么样了?”太子眼睛盯着手中的书卷。 “回殿下的话,宋公子的确是喝多了,探子来报,说吐得厉害,下人们都在忙活,到此刻方才安歇下来。” 太子皱起眉头,“可亲眼见到他在府中?” 路公公摇了摇头道:“未曾亲眼见到,不过倒是听见屋里的叫喊声像极了宋公子。” 太子将手中的书卷扔到一边,烦躁不安地开口道:“欲盖弥彰!我了解他!这家伙一定是溜了!” ———————— 两个时辰前,宰相府。 靳大夫正在屋里翻看医书,烛火猛然间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正觉得奇怪,转身想去把身后的窗户关严实了,却发现有两个蒙面黑衣人一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就被其中一个小个子地扼住了喉咙。 另一个高个的男子开口道:“快说,司马大人关在何处?饶你不死!” 靳大夫大惊,恐惧地不停摆手道:“我……我不认识什么……大人,两位好汉放过我吧,我只……只是一个大夫!” “还装呢!”男子语气不善,“我说靳大夫,你照顾了司马大人十几年,怎会不认识他呢!” 靳大夫闻言双腿发软,打着颤开口道:“我……我真不知道,好汉饶命啊!” “哼!”男子冷哼一声,“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掐住靳大夫脖子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我对天发誓,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我只是相府的一个下人。” “哈!”男子突然笑了起来,“你不认识司马大人,那另一个人你可认识?”男子眼中寒光四射,仿若捕猎中的鹰隼。 “谁……谁?” “郎元庭!”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相府营救 靳大夫骇然地张大嘴巴,翻了个白眼就要往地上瘫,掐着他脖子的黑衣人“唰”地一下拔出佩剑,冷声道:“少装蒜!” 被识破的靳大夫只好苦着脸,颤抖着开口道:“女侠……我真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啊!” 男子怒道:“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吗!太医院太医郎元庭,杨大人亲自举荐,曾为当今太后诊病,后改名换姓成了相府奴仆,如今负责看护囚禁于此的太子太傅司马大人!” 靳大夫自知躲不过,跪倒在地上磕头求饶。 “快些带我们去找司马大人!否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男子上前扯住郎元庭的衣领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宰相府根本就没有什么司马大人啊!”郎元庭吓得瑟瑟发抖。 “还在骗人!”男子从腰间拿出一叠纸往地上一扔,“看看这是什么!” 朗元庭双手发着抖捡起地上的纸看了看,“这……这是……” “别跟小爷说你没见过!这是你在福寿斋购买的药材!掌柜的可都说了,你很照顾他们这家老字号的生意,十几年如一日地在福寿斋采买药材,而且……买的东西还都差不多!” “是!我是个大夫,自然要购买药材!” “放屁!这儿是相府,又不是医馆,哪里会每日都用药!” “是……是我要喝的!我身体一直不太好,常年……服药。”朗元庭已是满头大汗。 “哼,那这些麻沸散是做什么的?” “是……治疗失眠之症的……我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所以……” “那这里边还有好些治疗外伤的药材……朗大夫哪儿受伤了?” 靳大夫再找不出理由来,额上都大的汗珠直往下滴,忽然他灵机一动,“是杨公子用的,杨公子受了箭伤!” “可是这个?”黑衣人从袖口摸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药盒,“咝……这里边可没有你买的那些药材啊!” 朗元庭定睛一看,大惊失色,“你,你,你们是何人?” 男子干脆将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看清楚!” 朗元庭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你是……你是宋公子!” 宋子昭撇了撇嘴,“算你有点眼力见!朗大夫应该知道我脾气不太好,快说吧!把我师傅藏哪儿了!”说着向苏兔使了个眼色,苏兔将朗元庭的下巴划了一道血红的伤口。 “别别别!公子息怒!小人是受杨大人的指使,跟小人无关啊!” “你是担心杨相杀了你?” 朗元庭点了点头。 宋子昭挑了挑眉,歪着嘴角道:“你连跑路费都收了,左右也跟我们是一伙的了!现在担心也来不及了!” 朗元庭看看宋子昭手中的药盒,又想了想杨续赠予的银子,脸上浮现出万念俱灰的表情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考虑好了没啊?” 朗元庭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小人……这就领二位去……” …… 朗元庭走在前面,宋子昭和苏兔在他身后跟着,三人从他卧房中的一个暗门进入到一条幽深的隧道中,没走多久就来到一个看似废弃的地窖中。朗元庭将手中的油灯挂在墙壁上,伸手指了指右前方的一扇门,“司马大人就在里边。” 宋子昭闻言伸手就要推,可放在门上的手好一会儿也没动静,宋子昭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十几年未见的师傅就在里边,他却心生胆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傅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还能不能认得出他来?自己要说些什么呢? “吱……”房门应声打开,宋子昭瞠目结舌地看向正推门而入的苏兔。 “朗大夫来了?”里边一个苍老的声音率先响起,宋子昭听了脚步一滞,心里酸涩难当,师傅的声音一点儿也没变。 朗元庭咳了一声道:“司马大人,有客人来了。” “客人?”里边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这里怎会来客人呢……” 苏兔见宋子昭神色有些慌张,干脆自己走了进去,“见过司马大人!”苏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只见微弱的灯火下一位灰衣老者盘腿坐在一张简陋的案几后边,他满头白发垂至地面,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灰色的袍子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盖住了双腿。 老者像是在侧耳倾听着什么,“这位小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竟然认得出老朽,不知从何而来?” 宋子昭看见司马大人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一身褴褛、不修边幅,心里早把杨相问候了八百遍,张张嘴欲开口,却突然喉头一紧,竟然哽咽着发不出声音来。“来了不止一位客人?”司马仁希开口问道,“朗大夫,今日这是怎么了?是否老朽的死期到了。”语气里竟然还有些开玩笑的意味,似乎并未因为这十几年的囚禁而变得迟钝麻木。 宋子昭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喜悦,这比他预想的要好太多了,师傅还能好好地坐在那里,说话也中气足,放个普通人,一定早就疯了。 朗元庭见宋子昭愣在那里,只好开口道:“司马大人玩笑了,今日是在下的死期……” “哦?”司马仁希坐直了身子,“朗大夫何出此言呐?”举起案上的油灯,向他们这边照过来,苏兔和宋子昭这才注意到,这屋子里边堆满了书简。司马仁希缓缓地站起身来,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十分艰难,脚下发出一阵“叮铃咣铛”的声音。 看见脚镣的宋子昭再忍不住,冲上前双膝跪地,“师傅!”眼泪夺眶而出,他死命地咬着牙才没让呜咽声传出来。 司马仁希皱起了眉头,伸手摸向宋子昭的脸,犹豫道:“可是……昭儿?” 宋子昭高兴地抬起头来,“是!是徒儿来救您了!” “好孩子……”司马大人激动不已地来回摸着宋子昭的头、脸、肩膀,“快起来!师傅眼神不好,离近些让师傅好好看看。” 宋子昭惊痛不已,“师傅的眼睛怎么了?”曾经明若火炬,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罪恶的眼睛,如今却像是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这儿光线暗……师傅年纪又大了……没想到在眼瞎之前还能见着我的爱徒,都长得这么高了……” “师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宋子昭这十几年来压在身上的大石头总算是挪开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在师傅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司马大人慈爱地笑了笑,“昭儿如今是个堂堂男子汉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呢。” 苏兔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似乎对宋子昭的失态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过了好久,宋子昭才平复下来,抹了一把眼泪道:“师傅,咱们快走吧,杨续还在等着我们呢!” “续儿?” “是啊,师傅,我们这些年一直在找您。”宋子昭瞥了眼站在一边的朗元庭,“其他的徒儿稍后告诉师傅,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可是……杨相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司马大人犹豫道,他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没几年可活了,拖累了几个徒儿可就不值当了。 “司马大人放心,我等已经安排妥当,请随我们离开!”苏兔当机立断地开口道。“咳咳……”朗元庭突然小声开口道,“司马大人身上的脚镣重达十斤,连斧头也奈何不了……” “铿!”朗元庭话未说完,就见苏兔手起剑落,脚镣顿时从分成了四瓣……朗元庭吓得浑身一震,缩着脖子再不敢言语。 司马大人惊讶地看了看眼前身材矮小的姑娘,“这位可是……苏护卫?” 宋子昭惊喜地开口道:“师傅还记得她!” 司马大人笑了笑,“怎么忘得了,当年常常把你撵得喊救命的不就是她么!多年未见,武功更加精进了!” “师傅……”宋子昭无奈地摇了摇头,蹲下身来,“徒儿背师傅出去。” “好。”司马大人在苏兔的搀扶下趴上了宋子昭的后背,感受到背上的重量后,宋子昭心里又是一酸,师傅竟然瘦弱到了这种地步……宋子昭心里顿生恨意,看着这囚牢,冷冷地开口道:“烧了这里!” 苏兔点了点头,“好!” “使不得!”司马大人开口道,“这儿有许多宰相大人借给我的古籍,有些已是孤本,烧不得!” 宋子昭知道司马大人爱书如命,便咽下心里这口恶气,“好,听师傅的!朗元庭!” “是!是!小人在!” “你上前面带路!” …… 四人返回朗元庭的卧房,朗元庭刚要回头就觉得脖子一痛,随即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苏兔收回手,看着地上的人开口问道:“如何处置?” “苏护卫,子昭……这些年多亏了朗大夫照顾我,陪我聊天解闷,他也是身不由己,我看就算了吧……” “师傅说的是,杨续也有意放他一马,他晕过去也好,杨相兴许能饶他一命!”宋子昭说完就要往屋外走,却被苏兔拦住。 “你等等!”苏兔扯下一块衣角,“司马大人,先把眼睛蒙上,外面灯火通明,于大人的眼睛有害。” “还是苏护卫想得周到……”司马大人和蔼地笑着。他长年不见光,这样冒然走出去恐怕眼睛就真的废了。 三人准备好了就大摇大摆地往相府外走,相府精锐眼下都在皇宫内外,府里虽然有不少护卫,但大多不堪一击,宋子昭压根没有出手,苏兔三下五除二便打通了一条路。三人从正大门走了出去,有一辆马车前来接应,三人乘着马车就往皇宫奔去。 “昭儿……你们如何找到我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傅,我们找到鸣冤鼓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解开谜团(一) 长鸿殿。 “杨续,苏兔帮助我们,被太子知道了可如何是好?”秦思俏担忧地问道。 杨续沉默了一会儿,“等事成之后,我便想个法子让她脱离苦海,这么多年刀口舔血、不见天日的生活也该走到头了……” “嗯!”秦思俏点了点头,突然发现屋子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喧闹声了,“杨续,筵席是散了吗?”这儿安静得有些诡异。 “差不多吧……”杨续看了看烧得正旺的火烛,“准备一下,长鸿殿外估计有不少人在暗处盯着我们,一会儿宋子昭和苏兔若是同什么人打起来,你我尽管趁机进入仁寿宫,明白了吗?” 秦思俏点点头,站起身就开始脱衣服,杨续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从床沿上站了起来。俗话说非礼勿视,但秦思俏此刻毫不避讳地当着他这个君子的面儿脱衣服,杨续这双眼都不知道放哪儿好,是该背过身去好呢,还是看着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当一回柳下惠呢……杨续还没想好,秦思俏的衣服已经脱好了,原来里面早就穿好了一套夜行衣,是他想太多了……心里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儿失望…… 秦思俏看着一动不动的杨续,奇怪道:“你怎么还站着不动,快点儿吧!” “咳咳……”杨续右手握拳置于唇边,“我也准备好了。”说着稍稍侧过身去脱下外面的大红马褂,露出了里边一袭黑衣。秦思俏看见他这个小动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真不知道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怕是心里有鬼,“做贼心虚”! 杨续换好衣服后打开地上一个箱子翻找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呢?”秦思俏好奇地探过头去,这地上放的都是些赏赐和贺礼,杨续怎么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宋府的贺礼放在什么地方了?”杨续头也不抬地说。 “宋府?”秦思俏想了想玩笑道,“你是在打我嫁妆的主意啊!” “是啊!看看我家娘子是否财大气粗,若嫁妆少了我可要退回去!” 秦思俏瞪了杨续一眼:“退什么!退嫁妆还是退人?” “自然是退人!嫁妆我可要留着,毕竟这聘礼我可没少给!”杨续语带笑意。 秦思俏翻了个大白眼,这个毒舌的毛病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找到了!”杨续突然开口道。 秦思俏定睛一看,“鸣冤鼓!怎么会在这儿!” “还有黄泉剑呢!”杨续将黄泉剑挂在身上,“我让宋子昭去石林取来的。” 秦思俏拿起鸣冤鼓,奇怪道:“宋子昭真是多此一举,放在这里万一丢了可怎么是好,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呢!” “告诉我不就行了,左右你人都是我的了。” “你……我……”秦思俏脸一阵发热,“咝……”秦思俏突然觉得腹部一针绞痛,痛得双腿一软,半蹲下身子,扶着床沿。 杨续见她一脸痛苦的神色,收起嬉笑之色慌忙上前扶着她坐下,“怎么了?” 秦思俏捂着肚子,喘了口气道:“好像有点闹肚子……没关系,现在好多了……” “你方才吃了什么东西没?” “没有,送进来的东西我都没敢碰……呼……好像不疼了,没什么大碍!”秦思俏直了直身子,那疼痛似乎一闪而逝了。 —————— 马车行至宫门。 “站住!”卫兵拦住了马车。 宋子昭掀起门帘道:“快快放行!我有要事禀报皇上。” “抱歉,宋公子如今身无官职,此时不得觐见。” “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要是耽误了你可担待不了!” “那……请容小人检查车驾。” 宋子昭面露愠色,却又不好发火,正胶着着,车内却伸出了一只手,手上一个明晃晃的令牌,卫兵接过一看,立刻叩首道:“殿下恕罪,放行!”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驶入皇宫,宋子昭问向苏兔,“你从哪儿弄来的东宫令牌?” “主上给的。” 宋子昭皱眉疑惑道:“殿下何时如此信任你了……” 苏兔冷着脸沉默不语,宋子昭也只得作罢。 “徒儿……”司马大人突然开口问道,“我们这是去面圣?” “是的,师傅!陛下这么多年来一直念叨着师傅,此番终于可以将那个只手遮天的杨相绳之以法了!” “可……杨相毕竟是续儿的父亲,这恐怕……” “师傅,您有所不知,杨相如今独揽朝政,除了齐氏一门,已无人能与之抗衡,眼下太后娘娘和杨相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无论最终鹿死谁手,都会导致皇权旁落,社稷危矣!” “哎!我曾提醒过陛下早做打算,万不可任由外戚坐大、杨相专权!”司马大人忧虑道。 “如今有师傅您,杨相已不足为虑,囚禁朝廷命官的罪名已经足够让陛下治他的罪了,我们眼下只需利用鸣冤鼓查出当年皇室秘闻,以牵制太后乃至齐氏一门,那群外戚想必也不敢再掀起什么风浪来!” 司马大人眉头舒展,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都长大了……为师也放心了。” —————— 秦思俏接过杨续递来的茶水,“我都说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怎会突然肚子痛呢?”杨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思俏,“你脸色也不太好,不如着人宣太医来吧。” “不行!”秦思俏斩钉截铁地说,“哪有人洞房花烛夜宣太医的!再说,此刻闹出动静来还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来呢!” “可是……” “放心吧!”秦思俏摆摆手道,“现在一点儿也不疼了,我这不好好的么!” 杨续只得无奈道:“如果再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硬撑着!” “是是是!县令大人!” “唰!” “锵!” …… 门外突然传出异响,二人警觉地抽出武器站在门后,又听见“咚咚”的两声,似乎有人倒在地上,杨续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微微地打开房门,还未来得及探出头去,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便从门缝直插了进来。杨续轻而易举地躲过,抬脚连门带人一脚踹飞了去。杨续随即一把拉住身后的秦思俏就往外走,地上已经躺了好些个宫女、太监。几道黑影瞬间将二人团团围住,秦思俏手起刀落,杨续的折扇发出冷冽的寒光,然而二人的兵刃还未碰到对方,不知从哪儿飞来几支利箭,瞬间从喉咙处贯穿了围住他们的黑衣人,直接倒地一命呜呼,连一声惨叫也没有…… “是他们两吗?”秦思俏问向杨续。 杨续警觉地看向四周,不见一个人影,“应该不是……我们先走吧!” “他们怎么办?”秦思俏看向倒在地上的珠儿等人。 “没事的,还有气,明早就能醒了。”杨续看了看说。 秦思俏松了口气,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往仁寿宫奔去,“杨续,宋子昭和苏兔呢?” “会赶来的,别担心!” 二人走到仁寿宫前,挨着墙角躲在一处树影之下。在无数盏宫灯的照耀下,整个宫殿都熠熠生辉,月色如洗,影影绰绰中更添几分神秘之感。此处怕是整个皇宫最亮的地方了,然而这些灯火根本无法驱散仁寿宫的阴森寒凉,只是站在台阶下都能感受得到那股不同寻常的腐朽之气。 “杨续……你见过恶鬼吗?”秦思俏朝杨续身边靠了靠,虽然来过仁寿宫,但一想到今晚可能就要正面应对那冤魂,心里边还是有点发毛的。 “见过啊!”杨续语气轻松。 “是什么样的?难对付吗?”秦思俏小声道。 “嗯……模样很贪婪,好对付!给它点吃的就行!”杨续认真地开口道。 “啊?”秦思俏歪着脑袋一头雾水,“那是什么奇怪的鬼魂!真是闻所未闻!” “饿鬼啊!”杨续扯动嘴角。 秦思俏愣了一下才醒悟过来是被他给戏弄了,气鼓鼓地瞪着他。 杨续柔声安慰道:“娘子,别害怕,有我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被他这么一闹,秦思俏忐忑不安的心情顿时平复了下来,“我们是现在进去还是等着宋子昭和苏兔。” “再等等吧!”杨续看了看星空,“还未到子时。” “你说……那个死掉的常在会出现吗?”秦思俏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腰间的鸣冤鼓。“若没有天大的冤情也不会几十年都徘徊于此,她绝不会放过今夜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会来向你我伸冤!” “杨续……如果……如果此事真的牵扯重大,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你害怕吗?” 秦思俏深深地看向杨续,“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死又何惧?” 杨续闻言心中顿时涌出无限怜爱与柔情,只可惜眼下不是温存的时候,否则……哎…… 两人正四目相对,却听见脚步声传来,杨续迅速将秦思俏拉至身后,稍稍探出身子看了一眼,“是巡夜的卫兵。” 秦思俏点了点头,“好像朝这边来了,这里不能藏身,你跟我来。”秦思俏说完这话后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她背过身勉力往前走,不让杨续发现她的异样……二人贴着墙绕了好一会儿,秦思俏终于停了下来,指了指对面一扇小门道:“这里是掌灯宫女住的地方,她们被单独放在一块儿,这个时辰都去守夜了,这里一定没有人。”她在宫里这些日子也听了关于仁寿宫的不少传闻,多少摸清了仁寿宫的一些情况。 秦思俏拿出一根发簪,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房门上的锁给撬开了,二人进了屋子点了根蜡烛仔细一看,这里边放着六张床和一些木质家具,十分宽敞但有些简陋脏乱,想来是主人们无心打理……秦思俏找了个椅子坐下,心里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才稍微下去了些,然而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心里着急,暗想:千万别在这当口生病闹肚子,怎么也要等到召唤出冤魂……于是便偷偷地用了些内力将疼痛感勉强压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解开谜团(二) 杨续站在一个小小的窗口前观察着外边的动静,没有注意到秦思俏这个小动作,忽见东面有一点火光升上天空,忙开了门向外望,转而激动地回过头对秦思俏开口道:“师傅救出来了!他们正朝这边过来!” 秦思俏大喜,起身道:“太好了!我们赶紧过去吧!”司马大人得救也就意味着杨续得救,她们此前经历的种种艰难险阻都值了! 二人绕回到仁寿宫前,没想到还未与宋子昭他们碰面却遭到了一群侍卫的截杀,对方约莫有六七人,从脚步声听来都是高手。 “大胆狂徒!竟敢夜闯太后寝宫,上!”那群侍卫似乎并非意在捉拿他们,而是奋力拼杀,恐怕是太后早已安排在暗处的伏兵,要拿他们的性命。 二人同那群侍卫过了几招后,便发现了些端倪,这些人的身手套路绝非宫中侍卫,打法皆诡谲多变,令人难以捉摸,秦思俏腹部阵阵抽痛,难以施展,杨续大伤初愈,也十分吃力,正在二人且战且退,难以招架之时,苏兔终于赶来,人还未到那霸气外露的杀气就已经传至对方的四肢百骸,她蒙着面从天而降,与夜色融为一体,所到之处的宫灯一一熄灭,叫人心惊胆战。杀手立刻围成一圈严阵以待,待看清苏兔杀来的方向后齐齐朝她攻去,苏兔与他们缠斗在一起,双方都不愿闹出太大动静,纷纷拼起了内力来,这一切的发生不过转瞬间,就在杨续和秦思俏意欲上前助苏兔一臂之力时,深邃的夜空中飞来数只利箭,直奔杀手的喉咙而来。几人不防,被射翻在地,另有三人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利刃却转眼间成了苏兔剑下亡魂。 “究竟是什么人!”秦思俏看向苏兔和杨续,什么人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呢! 杨续皱起眉头,“是长鸿殿那些人……” 苏兔摘下面罩,看着地上的尸首沉声道:“这群杀手是东宫的。” 秦思俏惊讶不已,“是暗卫营的?” “若是暗卫营我们今日就没法活着走出皇宫了!”苏兔否认道,“只是普通卫兵。” 秦思俏心有余悸地看向杨续,像苏兔这样的,只要来一个他们就死定了。 杨续开口道:“太子不会出动暗卫营,皇宫之中,他不敢……” “司马大人找到了。”苏兔看向杨续。 杨续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胸中多年郁积的烦忧通通吐出来,“师傅……师傅他现在何处?” “司马大人腿脚不便,他和宋子昭晚点便到。” “师傅腿怎么了?” 苏兔想了想说:“年纪大了……走得慢。” “师傅他……受苦了……”杨续自责不已地低垂着头。 “我们赶到长鸿殿发现空无一人,担心你们遇到不测,我便先行赶来仁寿宫。”苏兔说。 “空无一人?”秦思俏奇怪道,“尸体呢?宫女太监呢?” 苏兔摇了摇头,“干干净净,一个人影也没有。” 秦思俏心中一寒,难道珠儿他们也遭遇了不测? “明白了……”杨续的一双眸子在黑夜中灿若星辰,“一定是陛下在暗中襄助。” 见秦思俏不明就里地看着他,杨续解释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在宫中拥有这样一支精锐。” “已经子时了!”苏兔打断二人的谈话,提醒道。 正是阴气最盛之时,三人蒙上脸就往仁寿宫去,殿内一如秦思俏初来乍到时的冷清诡异,除了几个当值的宫女太监之外,在没有看见守卫,他们三下五除二弄晕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抓住了一个宫女,秦思俏问道:“太后娘娘呢?” “睡……睡下了……”估计没想到还有人敢夜闯太后寝宫,那宫女一脸茫然,似乎还未醒悟过来这是遇到“刺客”了。 “掌灯的宫女都在哪儿?”秦思俏问道。 “奴……婢不知。” “记住,你今晚什么也没看见……”苏兔话音刚落,放在宫女后脖颈处的手微动,那宫女便双眼一闭倒下了。 杨续皱眉道:“七星阵不破,怕是难以催动黄泉剑。” “我只知道太后寝室有一个!”秦思俏说,总不能现在就冲进太后寝室吧…… “其余六盏长明灯一定以之为中心分散在仁寿宫的某个角落,我们分头去找,熄灭其中一盏便可破阵!” 三人遂朝不同的方向找去,大殿一片阴沉死寂,幽幽的烛火忽明忽暗,让人心神不宁,秦思俏小心翼翼地靠着墙走,总觉得会从黑暗中突然跳出什么可怖东西,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可怕的噩梦来……突然秦思俏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不由得弯下腰来,脑门上立刻浮出一层汗珠,手脚发软,两眼直冒星光,头也晕晕乎乎,想吐又吐不出来,还有愈演愈烈之势,秦思俏只好咬着牙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扶着墙起身,秦思俏此刻也意识到情势不妙,可杨续和苏兔都不在身边,除了拼命忍着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秦思俏捂着肚子强忍剧痛绕进一间耳房,却歪打正着发现一名宫女背对着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面前正是一盏长明灯。秦思俏忍住一波又一波的痛苦走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将宫女敲晕了,拔出佩刀往灯芯上一挑,长明灯瞬间熄灭,一缕青烟袅袅飘散开,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耳室陷入一片昏暗,秦思俏坐在地上直喘气,身上疼得很,心里更觉得有些害怕,想着要去找杨续他们,却因为腹痛而动弹不得。正在此时,如他们此前所料,腰间的鸣冤鼓“咚咚咚咚”敲响了! 秦思俏咬紧牙关将鸣冤鼓往怀里揣,正要挣扎着起身,听见门口有动静,“秦思俏……” 秦思俏听见杨续的声音连忙应声道:“嗯……” 杨续发觉秦思俏有些不对劲,摸黑走了过来,“你怎么坐在地上?” “我……我肚子又痛了……”话音未落苏兔赶了过来,吹了根火折子蹲下身对着秦思俏的脸查看了一番,伸手欲给她把脉,却被秦思俏拦住,“等等……我好像好些了,杨续……快!鸣冤鼓越来越响了!” 苏兔看了眼被秦思俏捂在怀里的鸣冤鼓转头对杨续说:“我先用内力帮她镇痛。” 杨续未置可否,秦思俏迫不及待道:“快!就这么办!”倒不是为了顾全大局,而是她疼得实在受不了了…… …… 一股真气在腹部流转,秦思俏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方才简直要晕死过去…… 才找回了点儿精神,秦思俏就着急地开口道:“杨续你怎么还愣着!” 杨续点点头,祭出黄泉剑,念动咒语,耳室被黄泉剑散发出的强光照射得如同白昼,可是墙面上迟迟未见六芒星,杨续猛然发觉自己的功力很难在此处结成阵法、打通阴阳两界,而且黄泉剑有脱离其掌控之势,心中升起不祥之感,如此下去,叫这阴晦之物反客为主可就麻烦大了。 “续儿,稳住了!为师助你一臂之力!”司马仁希和宋子昭在这当口赶到了。 杨续竭力稳住心神,心无杂念地继续念动咒语,司马仁希盘腿坐于杨续身后,伸出手凭空结了个奇特的法印,闪闪发光,杨续似乎轻松了许多,很快六芒星旋转着出现在墙面上……众人静待那冤魂出现,只见图案中心渐渐沁出了一丝血光,随之越来越多,朝四面八方弥散开来,翻滚的血红带来浓浓的血腥味儿很快遍及了整面墙壁。秦思俏睁大了双眼,这血海红浪何其熟悉,与那夜梦中所见何其相似! 秦思俏阵阵犯恶,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冤魂还是因为自己身上奇怪的病痛。 此刻光芒逐渐暗淡,那冤魂的轮廓逐渐显现,秦思俏看着那宫装女子出现时差点儿叫出声来,与梦里的人一模一样,连手中抱着的婴孩都一样!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那冤魂浑身浴血,一对殷红的眼珠子看向秦思俏。 秦思俏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我何时救过你?” 女子看向一旁熄灭的长明灯,“我被困在这七星阵里有几十年了……受尽煎熬、痛苦不堪!” 秦思俏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是被困于此,而非有冤情才徘徊人间?” “我有冤啊!天大的冤情啊!”女子眼中流出血红的泪水,身后的血海更加汹涌地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秦思俏阵阵犯恶,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冤魂还是因为自己身上奇怪的病痛。 此刻光芒逐渐暗淡,那冤魂的轮廓逐渐显现,秦思俏看着那宫装女子出现时差点儿叫出声来,与梦里的人一模一样,连手中抱着的婴孩都一样!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那冤魂浑身浴血,一对殷红的眼珠子看向秦思俏。 秦思俏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我何时救过你?” 女子看向一旁熄灭的长明灯,“我被困在这七星阵里有几十年了……受尽煎熬、痛苦不堪!” 秦思俏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是被困于此,而非有冤情才徘徊人间?” “我有冤啊!天大的冤情啊!”女子眼中流出血红的泪水,身后的血海更加汹涌地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秦思俏心口一阵钝痛,不禁踉跄了几步,杨续扶住秦思俏后背,开口道:“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这座宫殿的主人……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女人……齐太后!她……是她谋害了我!还将我锁于阵中……日夜忍受骨血剥离之苦。”滔天的愤怒化为狂风怒吼着。 女子手中抱着的婴孩却忽然“咿咿呀呀”地叫出声来,不满地皱着眉头,似乎埋怨他们吵醒了他。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解开谜团(三) 暴怒中的女子低下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转眼就像换了一个人,怨气烟消云散,眉目间透着慈爱,低声呓语着轻轻晃动手臂哄着哭闹的孩子,与人世间的母亲别无二致,而那个孩子就在女子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睁着黑葡萄般的眼睛看向秦思俏他们,一只手指放在嘴里吮吸着,手背上的三角形胎记和梦里的也一模一样。 “乖乖……娘带你走,我的小乖乖再也不用受苦了……”女子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眼中只有孩子。 “这是你的孩子?”杨续开口问道。 女子终于抬起头来,“是那个恶毒的女人杀了我和我的儿子……” “你可是范常在范云儿?”杨续问。 女子血红的眸子盯住杨续,“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我这个可怜的人……” “太后为何要杀你?”秦思俏追问道。 范常在看向怀里的孩子,缓缓开口道:“她嫉妒我有这样可爱的孩子……担心我和她争宠……她是个蛇蝎心肠的恶人!” “你死的时候怀了先帝的孩子?”杨续不禁皱起了眉头,又是一出后宫争斗,怪不得太后担心东窗事发,原来她曾经残害皇室血脉。 范常在突然“呵呵”地轻笑出声,脸上的表情却像是要吃人一般,“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只听见他一声啼哭,就被那个该死的女人毒杀了!” 司马仁希突然开了口,“范常在,据老夫所知,当年……你是经太后举荐才得宠幸。” “没错,她不过是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对付受宠的杨妃罢了!我有孕后,表面上待我亲如姐妹,悉心照顾,不假他人之手。美其名曰保护……实则不过是想将我怀有龙种的消息掩盖起来,担心我分了皇上的宠爱……哼!人在做天在看!她这几十年也没有一日安寝!”范常在恨恨地说。 杨续思忖道:“如此说来,太后杀死了一名皇子,谋害了宫妃,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太后当年如此得宠,只因为你生了个儿子就冒如此大的险,真是有些匪夷所思,你说的……可都是实话?” 范常在没有理会杨续的问话,而是看着怀里的孩子,嘴里哼着小调儿,听起来像是哄孩子睡觉的歌谣。那声音轻柔飘渺,如梦似幻,秦思俏正奇怪她为何突然唱起歌来,却见杨续他们皆是一脸痛苦之色,这才明白这歌声里一定有门道。 “续儿,快将阵法收了!此音能乱人心智,听不得!”司马仁希大叫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作孽不可活!用不着大人动手!我自会离去!”范常在说完掀起红浪,血水瞬间将她淹没,然而那悠扬的童谣依旧回荡在空中,杨续喉头涌上一阵腥咸,勉力撤回阵法,光芒消失,歌声也终于随之消散……“噹”的一声黄泉剑掉落地面,杨续捂住胸口面容痛苦,秦思俏惊慌地跑上前,手还未碰到杨续衣角,腹部又是一阵剧痛,脑袋像被人以钝器锤击了一般,眼见着杨续口中喷出鲜血,随即便陷入一片昏暗…… “秦思俏!秦思俏!”杨续顾不上擦去嘴边的鲜血,跑上前扶起倒地的秦思俏大喊道,双手不住地发着抖。 “杨续,快带她回长鸿殿!”苏兔开口道。 杨续想要抱起秦思俏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根本使不上力,宋子昭上前背起秦思俏,转过头对苏兔道:“杨续和师傅就拜托你了!” 苏兔点头道:“是!” 宋子昭一愣,印象中这还是头一次她对他言听计从,宋子昭顾不上多想,火速奔向长鸿殿。 …… “水……我要水……”秦思俏恢复意识后,只觉得喉咙刀割般的难受,她还未睁开眼,一只冰凉的瓷杯已经贴上了她的唇,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缓缓流入仍在隐隐作痛的腹部。 “慢点喝……”杨续的声音飘进耳朵里,秦思俏这才回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一切,想到杨续口中喷出的鲜血,努力睁开双眼挣扎着要起身。 “别动,太医说了,你还要再躺一会儿。”杨续握住秦思俏的手安慰道,“还要水吗?” 秦思俏躺在床上摇了摇头,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杨续皱眉深思的面庞,但看着气色还算不错,只是领口处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你……怎么了?” “嗯?”杨续没有听清,俯下身子凑近了注视着秦思俏。 “你……怎么吐血了?” “哦……”杨续直起身子坐在床沿上,“我没事,都是那童谣害的,还是你厉害!那东西会迷惑人的心智,我们都用内力抗着才没出事,连师傅也未能幸免,你却毫无反应,当真是什么妖魔鬼怪也奈何不了你!”杨续说着笑了笑。 “那我……怎么会……”秦思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此刻虚弱到了极点。 杨续眸子一暗,“你中毒了……是砒霜……” 秦思俏心想:我一直很谨慎,这砒霜如何是弄到自己身体里的呢…… 杨续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是你那件亵衣,上面涂了砒霜。你一出汗,那些毒药就从你的皮肤进入了体内,而且随着你的体温上升,毒药一点一点越积越多,达到一定量后,就会毒发……” 秦思俏瞳孔骤然缩紧,“是……太后?” 杨续点点头,“除了她和太子,也没有人能把手伸进尚衣局了……陛下已下令彻查,你不要担心,事情都过去了,你只要安心养病即可,太医说多则一月,少则二十天,体内余毒便能排尽,你昏迷时吐了好几回,喉咙痛吗?” “还好……现在什么时候了?”秦思俏摇了摇头,问道。 “午时了。” “他们呢?司马大人呢?” “都安好,别担心,师傅见过陛下了,父亲已被拘禁,宋大人会亲自审理此案。” “太好了……”秦思俏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来,“杨续……太后不承认罪行该如何是好,我们……我们没有证据啊!” 杨续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什么证据了,太后已经受到惩罚了……” “诶?怎么了?”秦思俏惊讶地看着杨续。 杨续沉声道:“太后……她疯了!” “疯了?是,是那歌声吗?”秦思俏心里一沉,如此说来,那冤魂自己报了这深仇大恨,怪不得会突然离开。 “陛下对外宣称太后得了天花,封闭了整个仁寿宫。”杨续说。 “那……皇上他……没有问起这件事吗?” 杨续沉吟道:“秦思俏,你要记住,我们昨夜成亲后一直待在长鸿殿,哪儿也未去……” 秦思俏看着一脸严肃的杨续,点了点头,“嗯。”皇上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糊涂,这母子两的关系估计不比杨续和宰相的好。 “杨续,我觉得很奇怪……” “你是说范常在?” “对,你想啊……太后自己也有儿子,就算范常在的孩子是皇长子,但……论身份地位是不可能对太后构成威胁的,还有,她为何……要挑自己临盆的日子杀了范常在?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杨续摸了摸秦思俏的头,笑道:“想不通就别想了,既然鸣冤鼓响了,那一定是有冤情的,范常在已经魂飞魄散, 而且……” “而且什么?” 杨续拿出黄泉剑,“不知为何变成这样了。” 秦思俏定睛一看,剑上有一道十分显眼的裂痕,从刀锋处一直延伸至刀柄,“还能用吗?” 杨续摇摇头,“我也不知,师傅说这本就是不详之物,毁了也好。” 秦思俏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目光落在杨续的手臂上,“杨续!你让司马大人看过了吗?他能不能治好你?” 杨续笑道:“那还用说么!我师傅是什么人!” “我看看!” “好啦好啦!师傅还未开始给我疗伤,你就安心养病吧!等你好了,我这边也就差不多了!”杨续笑着拉住秦思俏伸来的手。 …… “杨续!”宋子昭毫无征兆地突然闯了进来,脸色极为难看。 杨续猛地起身道,“师傅出事了吗?” “不!是苏兔!” “她怎么了?” “她居然回东宫去了!” “什么时候?” “来不及了,眼下怕是已经到太子那儿了!这个笨蛋!这不是去送死么!”宋子昭火冒三丈,“我要去救她!她那个令牌来得蹊跷!一定是从太子那儿偷来的!” “你等等!先别急!她也许是去别的地方了!”杨续劝道。 “她那个死脑筋还能去哪儿!暗卫背叛主子是个什么下场你也知道!再不去,她就没有活路了!”宋子昭脸上一片阴霾。 “我和你一同去!”杨续转过头看向秦思俏,“你好生休养,我们去去就来,不要担心,太子这时候是不会对我们动手的。” 秦思俏点头道:“明白,快去吧,一定要把苏兔带回来!” —————————— 东宫,太子书房。 “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苏兔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太子一身黑袍坐于案前,把玩着手中的令牌,“我知你素来与杨宋二人交好……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派你去杀秦捕头。” “属下辜负了主上的信任。” 太子冷笑,“你是暗卫营一等一的高手,需知当一个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 “属下明白,特来领罪。” “念你第一次失手,再给你一次机会,拿去!”太子将令牌掷于地上,“杀了秦捕头,我饶你一命,事成之后脱离暗卫营,给你自由!” 苏兔看也没看那令牌,“主上,苏兔请罪!” 太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都不动心吗?只要再杀一个人,你就能摆脱这暗无天日的日子,你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再加上这一条也没什么大不了。” …… “怎么不说话了?”太子起身走到苏兔面前,“你下不了手,我就只有派别人去了。” “主上,眼下皇上正在彻查秦捕头中毒一事。”苏兔开口道,言下之意是太子不可能会选在此时动手。 “哈哈哈,聪明!”太子笑道,“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了……当年你差点活不了,是本宫动了恻隐之心救了你,从那么点儿小养到了这么大,如今,都学会抗命不遵了,那两人教了你不少东西啊!你怎么不干脆跟着他们,也不是护不住你。” “属下的命是主上的。” “哼,亏你还算明白……叛主的后果,你是知道的。” “属下清楚。” 太子凤眸中满是算计,“本宫命你自废武功,这一辈子就在东宫做一个低等婢女。” 苏兔叩首谢恩,没有一丝犹豫,“谢主上不杀之恩。” “下去吧!” “是!” …… 第一百六十章 胎记 待苏兔离开,太子开口道:“左丘。” 门外走进一名暗卫,跪地叩首道:“主上有何吩咐。” “派人跟着她,别让她死了,若是见着宋子昭和杨续……带过来。” 那暗卫微微皱眉,“主上,属下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叛主者死,这是暗卫营多年的规矩。” “你是要本宫杀了苏兔?” “主上当以儆效尤。” “留着她……本宫另有用处,你按本宫说的去做。” “……是!” …… 杨续和宋子昭快马加鞭地赶到东宫,马还未停稳宋子昭便跳了下来,东宫大门口的四名侍卫见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齐齐上前挡住去路,“宋公子。” 宋子昭心急如焚,“知道是小爷我还不让开!” “呃……宋公子可是与殿下有约在先?容小人前去通报一声!”宋子昭和杨续从前常来走动,侍卫们也不敢得罪,但今日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头。 “废话,我见殿下还需要通报吗!都滚开!”宋子昭怒道。 “宋子昭!”杨续叫住怒不可遏的宋子昭,淡淡地扫了侍卫一眼,客客气气地开口道:“我二人有要紧事面见太子殿下,请诸位行个方便。” “让他们进来,殿下有请。”左丘不知何时站在门边。 宋子昭看了他两眼径直冲上前,一把揪住左丘的衣领,“苏兔呢?” “小人不知!”左丘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任由宋子昭揪着他的衣领。 “哼!咱们见过,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宋子昭怒目而视,此人正是他们在丽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暗卫,那时他替太子捎来口信说要护送他们回京,武功深不可测。 “小人真的不知,我等虽皆为殿下效力,但彼此间并无瓜葛,苏兔她素来独来独往,行踪难觅。”左丘一张冰冻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来,连语气语调都毫无起伏。 “胡说!她就在东宫里!”宋子昭抬手就冲左丘脸上挥拳头。 “住手!”杨续抓住宋子昭的手臂,“他若不愿说,你打死他也没用,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宋子昭闻言咬着牙盯着左丘,终于是忍下这口气,“滚!” “殿下有请。”左丘依旧冷冷地开口道。 “殿下可在书房内?”杨续问。 “正是。” “好,我们这就去。” 二人往书房走去,书房大门敞开着,太子仍旧把玩着手中的令牌。宋子昭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顿时灰白一片。 “你们来了!”太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我还以为你们再也不会踏入东宫半步了。” “殿下,师傅已经回来了。”杨续开口道,脸上看不出悲喜。 “我知道,稍后我便去探望他老人家。此番你二人立了大功,父皇一定会大加封赏,二位加官晋爵指日可待。” “殿下是知道的,我等无心功名利禄,如今师傅回来了,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今日来,是向太子要一个人,还望殿下割爱。” 太子浅笑道:“你们同我客气什么,莫不是还在怨我。” 此话一出宋子昭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怒火,看着太子云淡风轻的模样斥责道:“怎么!我们差点丢了性命,这笔帐还不能算你头上了!” “宋子昭!”杨续出言提醒,“不得无礼!”太子已经不是那个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了,而是为了权势可以牺牲任何的皇位继承人。 “哎……”太子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颓然道:“既然事情你们都清楚了,莫非还不能稍稍理解我么。” “理解?”宋子昭愤怒不已,“太后给了你什么好处,连师傅都能舍了!” 太子摇摇头,“我并非完全出自一己之私,若是换作你们,也会为难,但最终……一定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哼!”宋子昭嗤笑道,“我们不会在朋友背后捅一刀。” “为了江山社稷,国之根基,有什么不可以牺牲……你们就算弄清了真相又如何,你们敢声张吗?你们敢让父皇知道吗?敢让天下人知道吗?” “别说了,我们不想听!”宋子昭打断太子,“苏兔人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苏兔是我东宫的人,我藏她做什么,她做错了事,自然是去领罚了。”太子从容不迫地开口道。 “你……你杀了她?”宋子昭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她没有完成刺杀任务,还用我给的令牌帮着你进宫,该死。” 宋子昭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死了吗?就这样没了?怎么可能!她是杀不死的女魔头啊!她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掉…… “刺杀?”杨续皱起眉头盯着太子。 太子点点头,“对不住了,昨夜我差她刺杀秦捕头。” 杨续眼中刮起一阵狂风,旋即恢复平静,“殿下既然不相信她,又为何要派她做,殿下明知道她会失败。” 太子凤眸微敛,“你怎知我不信任她?苏兔是暗卫营头号杀手,从未失手,向来对我忠心耿耿、言听计从!” “那又为何多此一举在亵衣上下毒!”杨续胸中翻滚着怒火,面上一片平静。 太子向杨续走进了几步,“师傅说你是最聪明的,此话不假。” 杨续沉默片刻,开口道:“殿下是否可以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 “你觉得呢?我会放过她?”太子眼中透着无情、狠辣。 杨续心想:会!你若是真想要她的命直接杀了即可,如此大费周章一定别有用心。 “请殿下开恩。”杨续垂首道。 太子看了看杨续,又看了看一旁魂不守舍的宋子昭,“本宫可以念及旧情,饶她一命。” “多谢殿下!”杨续抱拳道。 宋子昭这才找回了一点神识,脸上有了些许血色。 “不过……”太子话锋一转。 “你想要什么?”宋子昭沉声道。 太子看着二人,“我不想要什么,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殿下这是何意?”杨续问道。 “她生是我东宫的人,死是我东宫的鬼,我不可能让你们把苏兔带走。” 杨续看了看焦灼的宋子昭,对太子说:“殿下预备如何处罚苏兔?” 太子开口唤了一声,“左丘。” “属下在。”左丘如幽灵般闪身进来,“主上有何吩咐?” “苏兔呢?” “回主上,已领罚。” “从此暗卫营再无苏兔。”太子凝视着宋子昭,“你们可以去看她了。” “二位请随我来。”左丘开口道。 …… 秦思俏这边闭着眼睛休息,旁边有一个不认识的宫女伺候着,她等不来杨续便和那宫女搭话。 “你是哪儿来的?” “回夫人的话,奴婢原是御前伺候的。”那宫女举止优雅,模样娟秀,声音动听,口齿十分伶俐。 秦思俏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别人叫她“夫人”,顿了顿开口道:“你可认得一个叫做珠儿的宫女?” “回夫人的话,奴婢不认识。请问夫人,珠儿是哪个宫里的,奴婢可以帮夫人找她来。” “她就是长鸿殿的,今日不知上哪儿去了。”秦思俏说。 “回夫人的话,长鸿殿所有的奴婢奴才都被监禁于暴室。” “为何?”秦思俏惊道。 宫女想了想开口道:“是陛下亲自下旨,夫人中毒一事尚未查明,殿内伺候的人都要受审。” 看来免不了严刑拷打一番,秦思俏难过极了,是自己连累了珠儿他们,“查明真相后,他们还能回来吗?” 宫女面露难色,“夫人在宫里被下毒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无论如何,他们没有将夫人伺候好,都难辞其咎,就算能活下来,也得进浣衣局。” 秦思俏躺在床上,双眼直直地看着帐顶,深感无能为力,她可以帮鬼魂伸冤,却救不得活着的人…… “皇上驾到———”外头一声尖锐的喊声将秦思俏的思绪打乱。 “夫人,是陛下来了。” “快扶我起身。” 清若慌忙扶起秦思俏,披上外衣,整理仪容…… 秦思俏倚靠着清若一步三晃地走到大殿上跪候圣驾,很快,乌泱泱的一大群人便秩序井然地进了长鸿殿,秦思俏瞥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赶忙垂下了头,心里直打鼓,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面圣,身子不由得微微发抖,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 “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 “谢皇上。” 清若扶起羸弱憔悴的秦思俏,秦思俏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失态。 “爱卿,这位便是杨续的新媳妇?” “正是。”司马仁希开口道。 听到司马大人的声音,秦思俏心里安定了不少。 “来人啊,赐坐。” “谢皇上恩典。”秦思俏小声道。 …… 皇上挥退左右,殿内只剩下秦思俏、司马仁希和皇上三人。 “抬起头来说话。” 秦思俏依言抬起头看向皇上,只见他面容虽有几分老态,但不失天子威仪,眉宇间的帝王霸气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听太傅说,昨日是你破了阵法,驱散了仁寿宫的恶灵?” 秦思俏一愣,看了眼微笑着的司马大人,含糊道:“回皇上的话,民……臣妾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嗯……此事做得不错,仁寿宫常有宫女无故丧命,多年来流言不止,如今可以高枕无忧了……你放心,下毒害你之人,朕一定会查明,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皇上,皇上英明。”秦思俏起身欲上前跪谢,却被皇上叫住。 “免了。”皇上伸出手来,秦思俏无意间看见天子的手背上有一个三角形的红色印记,心头一跳,这印记怎么会与范常在儿子手背上的一模一样呢!秦思俏被自己脑海中一个大胆的念头吓了一跳,脸色霎时惨白。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冤魂的谎言 东宫下房。 “就是这儿了,二位请进。”左丘推开已经变了形的木门,宋子昭和杨续矮着身子走进了这件陋室,里面到处散发着难闻的霉味。 “苏兔!”宋子昭看向里边躺着的人,大喊道。 苏兔毫无反应,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睡得很沉。 “她怎么了?”宋子昭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任何伤口,但看她脸色分明是受了重创,眼下就剩了这么一口气。 左丘一字一句道:“废了武功。” 杨续和宋子昭大惊失色,“谁!谁干的?”宋子昭怒吼道。 “她自己。”左丘看了看床上瘦弱的女子,如此强悍又坚不可摧的冷血杀手,如今却成了个废人,暗卫营里那颗闪耀的传奇人物就这样陨落,苏兔,值得吗?你醒来后可会后悔……左丘看了看震惊中的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杨续放在身侧的双手握紧了拳头,骨头“咯吱”作响。宋子昭抽出腰间七星赤就往外冲,被杨续拦在门前,“你要做什么!” “我要替苏兔报仇!”宋子昭双眼赤红,理智全无。 “报什么仇!冷静点!这里是东宫!你以为你能动得了殿下!” “苏兔她都成这样了!”宋子昭心痛如绞,“你别管我!出了事我一人顶着!”说着将杨续猛地推开。 杨续使出浑身力气拉住疯狂的宋子昭,宋子昭挣脱不得,一记重拳落在杨续下巴上,杨续嘴角立刻沁出血痕,红肿一片,此刻好好讲道理已经行不通了,他只得出手回了一拳,两人就如街头的地痞斗殴一样打了起来,打着打着也不知是在干架还是在发泄,到了最后二人肩并肩精疲力尽地躺倒在墙角下大口地喘着气。 “好小子……平日里……可不是我的对手,今天这样狠!”杨续扯着衣袖抹了抹嘴角。 宋子昭呆楞地看着依旧毫无动静的苏兔,“我那是……让着你……” 杨续偏过头正色道:“宋子昭,你就算不怕死,不怕给你爹娘惹麻烦,你……也要为苏兔着想。” 宋子昭张大嘴巴喘息道:“你看……我们都快把这里拆了,她还睡着……她那么警觉的一个人……”宋子昭眼中是化不开的沉痛,一拳捶在地上,顿时鲜血直流。 杨续眉头紧锁,“你清楚的,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让她自废武功……这比杀了她还残忍……她那么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吃了多少苦头才有今天……那可是她安身立命之本,她心里……该多难受……”宋子昭咬牙道。 “往好处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后面……我们再想办法。”杨续安慰道。 宋子昭起身走到苏兔床边坐下,“武功全废也就罢了,还要做一个下人,干粗活累活,受人使唤,她身体怎么吃得消。她那么骄傲,又怎么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杨续神色复杂地看着宋子昭,“苏兔重情重义,牺牲自己换来我等平安,我们不能辜负她一片心意,你且按捺住脾气,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宋子昭将苏兔的手小心翼翼地放进被褥,起身道:“我去府里拿些药来,你替我向殿下告辞吧。”说着走出了下房。 杨续看着宋子昭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不省人事的苏兔,长叹了一口气。 …… 杨续回到长鸿殿已是两个时辰之后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寝室,担心吵醒了她,却见秦思俏正坐在榻上发呆。 “夫人想什么呢?”杨续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扯动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秦思俏抬头一看,睁大了眼问道:“你和人打架了?”看这一脸的青紫,分明是硬碰硬地和人拼拳头了。 杨续摸了摸脸,伸手抄起桌上一面铜镜,郁闷道:“啧!这小子下手还真是不留情啊!” “是谁把你给揍了?” “宋子昭……”杨续放下铜镜坐到榻上,“我们好久没打过架了,今天切磋了一下。” 秦思俏轻声道:“是不是苏兔出事了?” 杨续想了想道:“万幸……还活着。” “她人呢?” “她……昨夜领命刺杀你……眼下因为任务失败受了太子责罚。” 秦思俏激动道:“太子派苏兔杀我!她……她……” “她违抗命令,帮了我们,太子命她自废武功,贬为婢女。” 秦思俏双眼一红,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儿,“废……废了武功?” 杨续点点头,“我同宋子昭见过她了,情况不是很好,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秦思俏咬着下唇,双肩不住地颤抖,“她……她怎么都不和我们……商量就……”热泪顺着秦思俏的脸颊滚落。 “她就是这种脾性……你别太难过,太子现在不会把她怎么样。” “太子……太子他是用苏兔来威胁咱们吗?”秦思俏啜泣道。 杨续摇了摇头,“太子虽然参与了下毒一事,但他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动手的一定是太后的人,查不到他头上。我想太子是借此拿捏住我和宋子昭,苏兔在太子手上,我们就要听命于他。” 秦思俏想了想道:“杨续……方才司马大人和皇上来了!” “师傅……他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来看看我,司马大人说我驱散了仁寿宫的恶灵,皇上对我有几分好奇。” 杨续点头道:“如此也好,有师傅在场,陛下只会以为你是从旁协助的,这样一来,也不会再对你起疑了。” “我并不担心这个……今日我见着了皇上……”秦思俏压低了声音,“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我看见……皇上的手背上有个三角形的胎记……和范常在儿子的胎记一模一样……” 杨续眸光流转,思忖道:“按范常在所言,她的儿子已经死了……难不成……” 秦思俏在杨续的表情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壮起胆子说:“我仔细想了想,很有可能……范常在死于太后分娩那夜,我记得她说过她只听见儿子的一声啼哭便被毒害,也就是说,她和太后差不多一个时间生下了孩子!” 杨续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么一说,我倒又想起一可疑之处。死去的冤魂皆不同于活人,而那个婴孩却与普通孩子一样,有血有肉,白净可爱……” 秦思俏心里砰砰直跳,“杨续……那也许并非孩子的冤魂,是范常在捏造的幻想,是她想象出来的,她临死前只看了一眼的儿子……” “如果是真的,她为何要对我们撒谎,故意蒙蔽我们!她含冤惨死又受困于阵法日夜煎熬,却不求我们揭开真相,为她平反!” “我猜想……”秦思俏声如蚊蝇,“范常在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杨续旋即明白过来,“保护她的儿子!” “嘘……”秦思俏示意杨续小点儿声。 杨续脸上瞬息万变,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蹙眉道:“兹事体大,我们不能妄下定论。” “如今太后疯了,范常在也魂飞魄散了,这恐怕会成为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秦思俏心里并不太想弄个一清二楚,万一是真的,他们又该当如何…… 杨续想到太子今日所说的话越发觉得他们猜得没错,“江山社稷、国之根基”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也不是在吓唬他和宋子昭。 “秦思俏,我回相府一趟,你在这儿等我。”杨续起身道。 “你去做什么?” “相府里有一个人,他或许知道。” …… 昔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宰相府如今已是门可罗雀。树倒猢狲散,宰相一党人人自危,平日里巴结讨好的人都不见了踪影。杨续站在相府大门前看着这一片萧瑟的景象,心里百感交集,若是世人知道是他一手导致了今天的结果,不知会作何感想。杨续苦笑了一下便抬脚往府里走,门口两个侍卫见了他只随便搜了搜身便放行了。相府里空空如也,仆从大多散了,只剩下些卖身于相府下人,管家见了杨续先是一愣,随即迎上前,哭丧着脸道:“二公子啊!二公子可回来了!可有大人的消息?” 杨续摇了摇头,“陛下暂时还未做决断……你们受惊了吧。” “哎哟喂,小的受点惊算得了什么,只是大人被带走以后,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有官兵把守,又抄走了家中好些东西,把夫人吓得不轻啊!” “母亲现在何处?”杨续开口问道。 “哦,在屋里躺着呢,昨夜晕倒了,今晨方转醒,这一醒来就哭,也不愿喝药,怎么劝也不行,小的真担心夫人的身子,哎!”管家说着引杨续前去…… “夫人!夫人!您瞧瞧谁来了!”管家老远地就嚷嚷开了,一个婢女听见声音打开了房门朝外边望了一眼。 “夫人!二公子回来了!”婢女对着贵妃榻上六神无主的夫人开口道。 “我儿回来了……”夫人憔悴的面孔露出一丝喜悦,话刚落音,杨续已经踏进了卧房。 “见过公子。” “见过公子。” 屋内两个婢女向着杨续行了一礼。 “你们下去吧。” “是……” 管家和婢女走了之后,杨续关上房门,看向自己的母亲,她正裹着锦被半倚在榻上,发丝凌乱,眼睛红肿着,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杨夫人一见杨续又开始落起泪来。 “母亲……”杨续上前跪拜。 “续儿啊……可有你父亲的消息啊?” 杨续摇了摇头,见她如此心里阵阵心酸,“母亲放心,父亲多年来为朝廷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加上兄长镇守边关,战功显赫,相信陛下会网开一面的。” “哎……咱们杨家……算是完了……”杨夫人抚额道,“续儿,司马大人是你的师傅,你与他亲如父子,可否向他求情,为你父亲说上几句话……我知道你父亲做了很多对不起司马大人……对不起你的事,但……你毕竟是杨家的骨血,不能坐视不理啊!” 杨续沉吟道:“母亲受苦了,儿定会极力周旋。” “对了!这件事万万不可让昭儿知道,他向来孝顺,若是得知你父亲有难一定会跑回京城来,到时免不了获罪,你父亲的仇家们可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咱们,可不能出一点差池啊!” “母亲不必忧虑,兄长做事自有分寸,不会因此擅离职守,母亲若是想念兄长,我可请旨让母亲去边关与兄长相聚。”杨续开口道。 “真的?皇上会放我走?”杨夫人听闻可以去大儿子身边,脸上总算有了点精神气。 “父亲怕是出不了京城了,但陛下为了安抚兄长,保边关太平,这小小的要求应该是会答应的。只怕边关苦寒,路途遥远,母亲吃不了那个苦。” “那太好了!续儿啊,你说,娘什么时候能走啊?”杨夫人面露喜色,“有了你兄长在,为娘的也算是有个靠山了,就算再辛苦也好过在京城里头让人看笑话啊!” “母亲莫急,先把身子骨养好了才是。”杨续平静地开口道。 “续儿说得是。”杨夫人端起桌上的一碗汤药就要喝,可是几顿饭没吃,手上没力气,一下子洒了小半碗在身上,杨续见状忙上前接过汤药,拿起杨夫人手边的巾帕弯着腰细细擦拭起来。 “续儿……”杨夫人看着许久未亲近过的小儿子,眼中满是自责,哽咽道:“娘对不住你……你也知道你父亲的脾气,向来说一不二,把你生成这般,看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娘这心里头……也苦……” 杨续放下手中巾帕,忍住心中苦涩,“母亲……药凉了,我叫人给母亲热一热。” ———————— ps:本文已近完结,准备挑一些人物写几章番外,主要是配角和副线人物,如果有感兴趣的可以在泡泡圈给我留言,我就知道亲想看什么了,谢谢!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假孕夺子 杨续起身要走,却被杨夫人紧紧地抓住了手,“续儿……” 杨续脚步一滞,手心上传来的温度很陌生,自他记事起,母亲便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落泪,他也只能远远地看着母亲和兄长亲呢,久而久之,关系便疏远了,他不知道原来母亲的手这样柔软,和奶妈的手完全不同,心里的空缺被这轻轻一握瞬间填满了,杨续张张嘴,终于只吐出一个字来,“娘……” …… 杨续端着冷掉的汤药往外走,只听到两个侍女倚着门柱小声议论着什么。杨续准备让她们去煮药,却无意间听到她们谈话的内容。 “青烟,你说二公子真的像传言的那样吗?” “我也不知,我来府里也不过十年,但是听老仆人们说过,二公子天生是不祥之人,总是沾染些不干净的东西,大人因此才把他送走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可二公子是大人亲生的儿子,大人和夫人怎么舍得啊!我瞧着杨公子长得英俊潇洒,对人也和气,很正常啊!” “我起初也不信的,不过你看啊,公子不在的日子,府上一切太平,夫人身体康健,大人仕途顺遂,可他刚一回来,这才住了几日啊!府里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可见二公子的确是个克星。” “哎……公子真可怜……摊上这么个命数……” “你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人家再不济也是宋大人的女婿,你呢!相府成了这般模样,你下一顿饭还没着落呢!” “哎……” 杨续看着汤药中自己的面孔,默默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没走多远正好撞见管家,“二公子,您这是上哪儿啊?” “哦,母亲的汤药凉了,我拿去热一热。” “哎哟,公子呀!这种粗活哪能让您亲自动手。”管家接过瓷碗,“交给小人就行了,公子今日可留在府中用饭?” “不了,宫里还有些事情。” “哦,对了,听说新娘子中了毒,公子一定忙坏了吧?” “嗯……已经转危为安了。” “万幸啊!万幸!贼人可找着了?” “还未……对了,是谁给母亲看诊开药的?” “是靳大夫啊!” “他还没走?” “没有没有!靳大夫是个有良心的人,不像那些个见风使舵的白眼狼!” “他在何处?” “这时候……大概在他自个儿屋里。” “好,你先去忙吧,我去见见靳大夫就走……就不向母亲告辞了。” “行,公子您有事就去忙吧!大公子远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只能仰仗着二公子了!” “放心吧……” “是,小人告退了。” …… “扣扣扣……” “谁啊?”朗元庭放下手中医书,大声道。 “开门。” 朗元庭一惊,赶紧起身开门,畏畏缩缩地开口道:“不知二公子前来,有失远迎……” 杨续进了屋,看了几眼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没有逃跑?给你的盘缠应该足够了吧!” 朗元庭讪讪地笑了笑,“公子的赏赐,小人分文未动,小人有罪,自然……要留下赎罪。” “哼!我看你是因为外面的卫兵跑不掉了吧!”杨续冷冷地扫了朗元庭一眼,“若不是师傅替你求情,我一定一刀劈了你!” 朗元庭吓得身子一抖,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谢公子不杀之恩,谢司马大人救命之恩。” “我今日来是有一事问你。” “公子请问,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曾为孕中的太后娘娘看过诊,对吧!” “是……” “太医院里有记录,你还给太后开过安胎药,没错吧!” “是!是!”朗元庭额上冒出汗来。 “太后生产后,你就突然告病辞官,改头换面进了相府,这是为何?” “小人……小人本就是宰相大人安插在宫里的人,大人觉得小人无用了,就只能留在府里当个家奴了。” “说谎!”杨续拿出折扇敲打着手心,“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了说,包括……当今圣上的身世!” 朗元庭一下子瘫软在地,呆楞地看着地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 “苏护卫,这是殿下让我从宫里拿来的,你可记得每日一颗服下啊。”路公公站在一张粗陋不堪的木板床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不知放在何处。他一直在仁寿宫做眼线,不知暗卫营,和苏兔打过不少交道,知道她与杨宋关系匪浅,殿下待她也与众不同,只当苏兔是殿下身边信任的护卫。 “请路公公代苏兔谢过主上。”躺在一张草席上的苏兔已经苏醒,平静地开口回应道。她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棉被,面色青白,嘴唇一片乌紫,往日透着杀气的双眼此刻也暗淡无光。 路公公将瓷瓶放在苏兔手边,看了看这间下房,墙壁斑驳,屋顶漏风,阴暗潮湿,除了一张破床什么器具也没有,路公公叹了口气道:“这地方可怎么住人啊……等到殿下气消了,我去跟殿下求个情,做个下等婢女也太屈才了。” “路公公,我如今武功尽失,一无所长,也只能做个婢女。” “哎……”路公公无奈地叹了口气,“苏护卫好生养着吧,我是时候该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苏兔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两眼直直地看着结满蜘蛛网的屋梁,不知再想些什么。路公公摇了摇头,关上破旧的木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轻叹道:“真不知殿下是怎么想的,就凭一个小婢女,能拿捏得住宋子昭那个浪荡的主儿么!” …… ———————— 杨续回到长鸿殿内发现里边阵阵欢声笑语。 “师傅,您怎么在这儿?”杨续惊讶地看着喜笑颜开的司马仁希。 “怎么,我不能来看看我徒弟的媳妇儿?”司马大人手里住着拐杖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 秦思俏在一旁笑得嘴都合不拢,杨续一头雾水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笑成这样!” 秦思俏看看杨续又看看司马大人,捂着嘴强忍笑意。司马大人大人见状捋了捋白胡子,笑道:“哦,我同小丫头正说到你呢!” “说我什么?”杨续坐了下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杨续……听说你十二岁的时候还尿床呢!哈哈哈!”秦思俏笑到肚子痛。 杨续脸刷一下红透了,郁闷地看着司马大人,“咳咳……师傅……” “啊呀,小时候的事了,别介意,说出来让小丫头开心开心,这不,精神也好多了!”司马大人乐呵呵地笑道。杨续无奈地望着天花板,这分明是把他们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啊! “师傅,您还说了些什么啊?” “没了,没了!”司马大人躲避着杨续的目光。 杨续叹了口气看着冲他挤眉弄眼的秦思俏,“我那是……意外!有个长相特别可怕的恶鬼半夜突然出现,我那是……被吓的!” “噗!”秦思俏笑意更甚,“原来是吓尿的啊!” 司马大人见杨续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忙打岔道:“你去相府了?” “是!师傅!” “见过你娘了?” “是,一切安好。” “嗯……”司马大人点了点头道:“皇上问我该如何处置杨大人,我已请求皇上从轻发落,宰相一党群龙无首,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趁此机会给那些个结党营私的朝臣敲敲警钟,若是较起真来,怕有半数三品以上的官员要受到牵连,必然不可取。齐氏外戚如今也是人心惶惶,我揣摩皇上的意思,怕是要用小丫头中毒一事做点文章。” 杨续点点头,沉着脸对司马大人开口道:“徒儿今日见到朗元庭了。” “哦?他还未离开吗?” 杨续看了看秦思俏,对司马大人说:“他把当年的事都说出来了。” “看来他是良心发现了。” “不,师傅!”杨续脸上阴晴不定,“徒儿另有发现!” “哦?”司马大人诧异地看着杨续,“说说看。” “这要从那个范常在说起,秦思俏发现……”杨续便将他们的猜测和朗元庭的证词说与司马大人听。 司马大人脸上的表情也是风云变幻,“朗元庭他说得可是实话?” “他没必要撒这种弥天大谎!” 秦思俏心里没由来的慌张,“太后竟有不孕症……那……那她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抢了范常在的孩子!” 杨续沉声道:“据朗元庭交代,假孕夺子这个主意还是父亲给太后出的。” 司马大人皱眉道:“的确……当年朗元庭是你父亲举荐进的太医院,杨相当时还只是个翰林院的六品侍读,但先皇极为器重信任他,因此不少达官显贵、后宫嫔妃都有意拉拢。自古前朝与后宫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身为贵妃的太后怕是看中了正得势的杨相,这对于杨相来说也是个极佳的机会,于是一拍即合!贵妃利用先帝对杨相的器重使得自己在后宫的地位更加稳固,宰相则借贵妃的地位与显赫的家世谋取高位实权。此后杨相一步步将贵妃送上了太后的位置,自己也成了权倾朝野的国之重臣,齐太后担心宰相独大,宰相担心外戚夺权,二人便从盟友沦为了敌人。” 杨续点点头,“师傅,我们该如何是好?” 司马大人看向二人,正色道:“续儿,此事万万不可声张,无论如何也要烂在肚子里!区区常在之子如何能封为太子,又如何能成为天子!若是大白于天下,必将危及皇位!你们绝不可泄露半句!” “我们明白了……只是太子也知道此事,对我们也……”杨续见师傅的脸色暗了几分,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子昭都同我说了,你也不用帮他遮掩,虽然他是我的徒弟,但毕竟有君臣之别,与你们不同,如今他翅膀硬了,自然更多的要为他这东宫之位考虑,很快……他也会成长为一位杀伐决断的君王……”司马大人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会请命继续担任太子太傅。” “师傅!”杨续激动地起身道,“您不是说想要归隐山林、颐养天年么!” “只有我留下,你们才能展翅高飞呀!”司马大人平静地开口道,“续儿,你带着小丫头远走高飞吧!” “师傅,徒儿怎能忍心抛下师傅在这龙潭虎穴中,只顾自己逍遥!”杨续连连摇头,“此事不可,我们再从长计议,要走一起走!” “续儿,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与小丫头身怀异术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再拖下去,恐怕就永远也走不掉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离京 宋府。 “苏兔还好吗?”杨续坐在宋子昭的卧房里。 宋子昭给杨续倒上一杯茶,“听说醒了,还不能下地。” “听说?”杨续有些诧异地看着宋子昭,“你没见她?” 宋子昭斜了杨续一眼,“你不是也没去吗!”他们都一样,不知道如何面对苏兔,或者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秦思俏说要看看苏兔。”杨续说。 “缓一缓吧,她现在的样子……应该不想让别人看见。”宋子昭开口道。 “师傅说……要留下来继续为皇上效力,请任太子太傅。” “为何?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又要画地为牢!这京城、这皇宫根本就是个大牢房!”宋子昭不解地看着杨续。 “师傅是为了我们,他希望我们能早日离开,你也去劝劝师傅吧!” “你都劝不动我能有什么办法!”宋子昭一时气闷,“难道师傅真的甘愿继续辅佐太子吗!” “太子早晚要继承大统,知道这件事的人会是他心底永远的刺,早晚要拔掉,你我留下来免不了一死,我看……你先带苏兔走,我安顿好秦思俏再想办法把师傅带出来。”杨续提议道。 宋子昭沉默良久,坚定地开口道:“我不走……父母尚在,太子也不见得会放走苏兔,他还指着我们给他卖命呢……哼!” “你决定了?”杨续沉声道。 “是,你和秦思俏走吧,再也别回来,给咱们的太子殿下也添添堵。”宋子昭挑眉道。 …… 第二日清晨,“夫人!夫人!”清若小跑着进了卧房,秦思俏今天觉得浑身舒爽多了,便早早地起身洗漱,预备出门溜达溜达,见她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好奇地问:“怎么了?” “找到了!给夫人下毒的人找到了!昨天半夜里就在审了!方才有消息说都交代了!” “是什么人?” “夫人绝对猜不到!皇上派人查砒霜的来源,居然查到了太尉府上,是齐太尉的一个仆从弄来的那些毒药!” “哦……”秦思俏微微颔首。 清若打量了秦思俏一眼,“夫人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呢?” 秦思俏笑了笑,本来就是皇上想对付谁,毒就是谁下的,齐太尉是齐氏一族中权位最高的,拿他开刀也算是意料之中的,“清若,审出个什么结果来了?” “嗯……清若也不知,反正都招了,齐大人已经下狱。”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夫人。” …… 秦思俏这边正用早饭,杨续抬脚走了进来,“今日看你气色不错!” 秦思俏抬眼看了看他,见他面露疲惫之色,猜想是整夜未眠,“你昨夜上哪儿去了?一夜未归。” 秦思俏此话一出,周围伺候的奴婢皆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她们主子这是生气了,也难怪,哪有新婚就抛下夫人留宿外头的,况且夫人还病着,摊着谁心情都不好,因此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出。 秦思俏自然没有那层意思,不过杨续心如明镜,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 婢女们皆松了一口气,施礼快步走了出去,走在最后的清若还没忘记给他们关好门,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夫妻拌嘴不能叫别人听见笑话了去! “你吃过了吗?”秦思俏给杨续盛了一碗粥,“太医说我要吃清淡点,结果一日三餐都是粥!”秦思俏叹了口气。 杨续接过粥浅笑道:“最多两日,就不用住宫里了。” 秦思俏闻言放下筷箸,“我们去哪儿?” “离京!” “真的?”秦思俏面露喜色,可随即又皱眉道:“苏兔呢?宋子昭呢?司马大人呢?” “你真爱操心,怪不得长不胖。” “你快说!都怎么安排的?”秦思俏盯着杨续。 “你就不想知道你夫君我昨夜上哪儿去了?” “不是和司马大人在一块儿就是和宋子昭在一块儿呗!”秦思俏理所当然地说。 杨续摇摇头,“非也,非也!” “那你是回杨府了?”秦思俏问道,“还是……在东宫?” 杨续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担心我是去夜会佳人了呢!” “你!”秦思俏抬抄起手边的一把勺子就朝杨续扔了过去,被杨续稳稳接住。 “夫人,小点声,不然别人还以为咱们在打架呢!” “你这一大早的这么没正经!”秦思俏气呼呼地拍着桌子。 “好了,好了!告诉你,我昨夜和陛下在一块儿呢,我已经向陛下请旨护送我娘亲去边关了。” “真的?皇上答应了?” “嗯,师傅会留下来继续担任太傅一职。”杨续点点头。 “这么容易就放咱们走了?” “是啊。”杨续低着头喝粥,神色泰然自若。 “那……太子那边呢?苏兔和宋子昭怎么办?”秦思俏追问道。 “宋子昭父母皆在此处,师傅年事已高,太子想必还要继续以苏兔要挟宋子昭,他打算留下来。” “那……那岂不是只有咱们两苟且偷生了!”秦思俏激动地站起身来,“我们不能这么自私!” “我也想过留下,但……”杨续放下手中碗筷走在秦思俏跟前,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我们必须要走,若是留下来,那我们皆在太子掌控之中,只要我们逃出去,太子才能有所忌惮,宋子昭和苏兔的性命也才有所保障!” 秦思俏欲哭无泪,心里揪成一团,“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杨续摇摇头,搭在秦思俏肩上的手紧了几分,“我一定不会……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只是眼下时机未到……秦思俏,答应我,跟我离开吧!” 秦思俏看着杨续眼泪不住地往外溢出,咬着下唇点了点头,杨续轻叹一声将秦思俏揽在怀里,她心里的酸楚他又怎能不懂呢!他心里更恨、更痛! 秦思俏埋首在杨续胸前,失声痛哭。 —————— 两日后,皇上下诏,宰相囚禁朝廷命官,本应斩首,但念其乃两朝元老,于社稷有功,遂免其一死,即日起革去官职,判处五年监禁。齐太尉结党营私,破坏宋杨联姻,下毒谋害宋女,暗通宫婢,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十日后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也就在这一日,杨续和秦思俏拜别司马仁希,准备启程。 “师傅……”杨续跪在司马大人面前磕头道,“徒儿这一去,恐怕……再难与师傅相见,是徒儿无能,不能常伴师傅左右。” “续儿……你已经做得够多啦!如果没有你和昭儿,师傅现在还在圈禁在相府呢!”司马大人扶起杨续,“有些事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你和小丫头离开后就不要挂念这儿啦!这里还有昭儿呢!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活得非常辛苦,如今也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只可惜,最终还是未能帮你如愿。” “不,师傅,如今我也想通了,现在的我已经不那么想做一个普通人了,如果不是异于常人,我又如何能遇到秦思俏,又如何能救得师傅!” “你能如此豁达真是太好了!来!趁着小丫头不在,让为师解除你身上的法术吧!” “多谢师傅!” …… 秦思俏在太傅府的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着,眼巴巴地盼着杨续快点儿从司马大人的卧房里出来,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是越等越着急,也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不能让她听到的话。 “秦思俏!”杨续走进客厅就见她向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绕来绕去。 秦思俏欣喜地迎了上去,“你总算出来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为什么要我回避呢?” “路上告诉你,不早了,该启程了!” “那我去向司马大人告辞。” “不用了,我已代你问候过了!师傅也歇下了!” “啊?我还想亲自去呢!” “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 “当然一样,咱们不是一家人么!” …… 二人跟随着相府的车驾慢慢往京城外去,在城门外,二人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殿下!”杨续拉着秦思俏的手走下马车。 太子从马上下来,看了看二人,“本宫来送送你们。” “多谢殿下挂记。”杨续平静地开口道。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取得父皇信任离开京城的。” 杨续笑了笑,“殿下聪慧绝伦,又怎会不知呢!”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过……你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杨续摇头道:“我志不在此,再说,殿下才智过人,并不需要我。” “哎!”太子叹了口气,“真可惜,以后我们三人再也不能把酒言欢、谈古论今、一醉方休了!” “相信以后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同殿下把酒言欢、谈古论今!殿下事务繁忙,还是请回吧!”杨续说完携着秦思俏上了马车。 太子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微不可闻地叹道:“可如你们这般推心置腹的兄弟,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 东宫下房。 “你真不去送送?”苏兔看着坐在地上仰头饮酒的宋子昭。 “不去了,昨日已与杨续开怀畅饮,喝了个酩酊大醉,今日再去,免不了伤情,离别的时候还是爽快些的好。” “那你现在又是在喝什么闷酒?”苏兔靠坐在木板床上,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因为武功尽失而颓丧。 “谁说是闷酒,我这是给他们送行呢!”宋子昭扬了扬手中的酒袋。 “给我也来一口!”苏兔将手伸向宋子昭,唇边还挂着一丝笑意。 宋子昭瞪了苏兔一眼,“虚情假意!昨日杨续和秦捕头过来看你,你还装睡!” “我后悔了。”苏兔欲夺过宋子昭手上的酒袋,被宋子昭“啪”的打了一下掌心。 “大夫说的你都忘了啊!一年内不得饮酒、不得练武、不得……” “否则老了会瘫,阴雨天浑身疼,体弱多病还生不了孩子!”苏兔一字一句道,“我都听了八百回了,已经倒背如流了。” “咝……”宋子昭皱着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苏兔,“我说你是废了武功还是废了脑子啊!怎么醒来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话这么多啊!” 苏兔眼珠子转了转,“可能……我也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吧!” 宋子昭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兔,“我说……你……你这是在开玩笑吗?改天让师傅给你瞧瞧吧,啊?” 苏兔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苏兔死了,也带走了过往的黑暗,她现在是个普通的奴婢,既然老天要给她一次重生,那她就要成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过完全不同的人生…… 第一百六十四章 携手(完结) “啊切!啊切!”杨续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可是受了凉?”秦思俏担忧地看着杨续,“此去边关路途遥远,可千万不能生病啊!” “你放心。”杨续柔声道,“咱们不去边关。” “啊?难道不送你娘亲了吗?” “是咱娘亲……”杨续纠正道,“我们送上半程即可,兄长会派人前来接应。” 秦思俏点了点头,“那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你说呢!”杨续笑眯眯地看着秦思俏。 秦思俏眨眨眼,“呃……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杨续伸手刮了一下秦思俏的鼻子,“去看看咱爹和咱妹妹啊!你这个没良心的!” 秦思俏摸着鼻子道:“这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之后呢?” “之后?”杨续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自然是种种田、破破案、生生娃!” “你又胡说八道!”秦思俏翻了个白眼,“什么……什么生娃……” “难道不是吗……娘子?”杨续满满挨近秦思俏,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懒得理你!”秦思俏背过身撩起窗帘向后看,已经看不到城楼的影子了,“我们终于出来了……” “怎么不高兴?”杨续见秦思俏若有所思,开口询问道。 “高兴,那儿我一天都不想多待。”只是城中还有挂念的人。 “别想了……”杨续安慰道,“你若挂念他们,可以飞鸽传书。” 秦思俏微微颔首,“对了!杨续,你是怎么说服皇上的?” “嗯……想知道?” 秦思俏连连点头。 “那叫声相公来听听!”杨续期待地看着秦思俏。 “相公!”秦思俏立马应道,咯嘣脆! “呃……这么爽快?”杨续还巴望着看秦思俏害个羞、红个脸呢。 “嗯!又不会少块肉!快说!” “嗯……我告诉皇上自己得了绝症,命不久矣,只想过几年太平日子。皇上让太医为我诊治,发现果然没几年好活了,因此相信了我。” 秦思俏脸色瞬间变了,立马抓住杨续的胳膊撩开衣袖,“没……没有了!黑线没有了!”秦思俏喊道,又不放心地扒开另一只袖子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还是没有。 “衣裳都要被你拽坏了!”杨续忍俊不禁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么,师傅已经把我治好了。” “那你是如何骗过太医的?” “我并没有欺骗太医,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那……那是……”秦思俏满脑袋的疑惑。 “临行前,师傅刚刚为我解除了身上的法术。” “法术?什么法术?” “就是小时候师傅封住我阴阳眼的法术。” “你不是说那个法术经常失灵吗?而且,和你身受禁术反噬又有何关联?” “其实,我之所以会遭到反噬全是因为师傅在我身上设下的封印,我也是见到师傅之后才明白。” “你说清楚些。”秦思俏认真地听着。 “师傅想让我像常人般生活,因此封印了能与阴界相通的阴阳眼,可禁术恰恰是用来与阴界相通的,因此两股力量才会在我身体里不停地搏斗,这就是我们之前以为的反噬。” “我明白了!”秦思俏拍了拍脑门,欣喜不已,“所以封印解除,就不存在两种力量,你的身体也就会复原了!” “没错,只不过……”杨续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凝重。 秦思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什么?” “我以后估计会常常见鬼……不得安宁啊!”杨续面露忧愁。 亲爱俏皱眉道:“那可如何是好……他们若总缠着你该怎么办……” “也不是全无办法……”杨续盯着秦思俏。 “什么办法,你快说!”秦思俏催促道。 杨续笑得神秘,“此处不正有一剂良药吗!” “良药?”秦思俏环顾四周,“良药何在?” “傻瓜!”杨续拉住秦思俏的手,十指相扣,“娘子一身正气,鬼祟难近,只要娘子在身边,为夫又有何忧虑?” 杨续目光灼灼,含情脉脉,秦思俏明白过来,看着二人交缠的十指,轻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 (完) 番外(一) 番外: (一)留下,为一个人 听爹爹、叔伯说,母亲怀上我那晚梦见了湘女娥皇女英,以为会生下个女娃儿,没料到,是个男孩,可把我那个老来得子的爹给乐坏了。我身为宋家独子,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向来无法无天、自由散漫,小的时候姆妈领着我出门玩儿从来都走不过百步,因为模样生得好、嘴巴甜,上至七老八十的老翁,下至三五岁咿呀学语的女童,无论男女老幼,见了我无不心生亲近之情,纷纷驻足,将去路围个水泄不通,听闻还有宫妃差人画了我的肖像悬于床前,日夜祷告能生出个像我这样讨人喜欢的皇子来。我自小早慧,知道这副好皮囊给我带来的诸多好处,亦能加以利用以达成自己各种合理、不合理的目的,大人长辈见我一皱眉、一撅嘴皆有求必应,如若犯了错,嘴巴上抹点儿蜜说两句挠人心窝的话便能免去教训处罚。可这样众星捧月的日子过久了,也甚是乏味……直到六岁那年,老爹领着我去太傅府拜师,我这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便开始有了些不同寻常的乐子。 我记得那是临近年关的一个早晨,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娘将我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在厚厚的貂裘之中,口中埋怨着爹不该挑这么个坏天气出门,可爹却说我未来的师傅平日里一面难求,好不容易递上拜帖约好了时辰,万万不能有误,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司马大人留个好印象,拜入他门下,我心里不屑,哪有人看了我不欢喜的,嘴上却道:“父亲,此去太傅府有多远?”老爹答:“不过两条街,乘马车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达。”“那我们何不步行前去?岂不更显诚意。”“哈哈哈,我儿想得周到!依你!”我拉着爹的手撑着伞步履蹒跚地走在深深浅浅的雪地中,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前来相问,“这大冷的天,带着小公子是去哪儿呀?为何不乘马车?冻坏了可如何是好?”若在平时我才懒得搭理他们,可今日不同,我一一解释,等我们父子二人到了太傅府前,老远地就看到外边站了许多仆从打开府门等候着,我不避风雪、诚心拜师的消息早已传进了太傅府。爹和我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屋,只见司马太傅端坐在正堂上,松形鹤骨,超凡脱俗。太傅见了我和老爹起身相迎,爹和他寒暄了两句对我开口道,“昭儿,还不快向司马大人问好。”我闻言往前走了两步,快到太傅跟前时,粘了雪水的脚底一滑,摔倒在太傅脚下,太傅忙伸手扶我,我没有起身,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徒儿宋子昭拜见师傅!”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哈哈大笑,太傅扶着我的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得捋了捋胡须笑道,“这拜师礼都行了……看来老夫是不得不收下这个乖徒儿啦!”就这样,我成了司马大人的第三个徒弟,当时我还纳闷,不过是拜个师罢了,竟能让爹欣喜得合不拢嘴,后来才知道有多少王亲贵胄想把儿子往太傅府里塞,最后却让我占了便宜,成了师傅的关门弟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日从地上起身时,眼睛无意间瞥向厅堂一角,发现有个与我一般大的男孩躲在柱子后边偷偷瞧我,一双眼睛明若皎月,带着几分戏谑与嘲讽,我心里一惊,我的小伎俩竟被他看透了,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后来我才知道,师傅除了教导太子和我之外,还有一个徒儿就是那个男孩,杨家二公子杨续。他似乎和传闻中的体弱多病、不稂不莠不太一样……我自认为天资过人,没想到他文韬武略处处压我一头,为人还难能可贵的正直、谦逊!这样的氏族子弟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起初我还有些妒忌,不过后来知道他身上的秘密之后,才由衷地敬佩他,加之我们二人意趣相投,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那时的太子比我们大上几岁,没有一点太子的架子,与我们亲厚,我们三人一起学习、一起偷懒、一起挨罚,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有一日太子出游,捡了个被人遗弃的丫头带回东宫,听说长得像个猴子,杨续说要去看看,我却不愿意,看一个丑丫头做什么!后来我也忘了这一茬儿,直到多年后……那时的我已经是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少年,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好时候,可师傅失踪了!这对我们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尤其是杨续,整日冷着脸……我心里也不好受,那段时间没少在京城里闹事,也因此留下了荒唐不经、放荡不羁的名声。记得那是个明媚的春日,我前一晚宿醉在歌妓处,怕回去被老爹唠叨,又不想去面对杨续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只好醉醺醺地上东宫找太子。东宫里的人对我和杨续都十分熟悉,进出东宫皆如入自家大门,那日或许是喝多了,我竟然临时起意施了轻功翻墙而入,这边脚还没站稳,一杆银枪冲我飞来,从肩膀处射穿,力量极大,我没站稳,一下子靠在了墙上,那银枪头牢牢地钉在了墙缝里,我吓得登时就醒了酒,好在枪头从我的衣服里穿了过去,没有伤到皮肉,可小爷何曾受过这种气,顿时火冒三丈,“混蛋!什么人!”我定睛一看,一个身材娇小的黑衣少女站在我面前,沉默不语,冷若冰霜。我与她四目相对,头一次在少女的眼中看到的不是爱慕而是杀意……也许就是在那一刻吧,这个有些特别的丫头走进了我的心里。 她叫苏兔,那个被捡回来的孩子,听说一来就克死了收养她的人,最后还是在暗卫营里长大的,和杨续一样遭人忌讳,太子说她在武学上天赋异禀,我觉得好笑,一个瘦弱的少女能有多厉害,居然想当暗卫,可笑!可太子居然说,“你还不是给她钉在了墙上!”这可真是奇耻大辱,我那时想,这一次是我醉酒不防,下一回一定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点颜色瞧瞧!可后来……不提也罢,这不要命的打法也不知是谁传授的,每回在她手里吃了苦头,我都想提剑杀了她师傅,而太子似乎更加倚重她,有意栽培,对我们二人时常掀翻东宫的举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的,去东宫和苏兔切磋武艺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杨续常看着我挂彩的脸笑我说:“又去挨苏兔打了?”也不知为何,每一次心中烦闷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惹惹她,回来后不管身上有多疼,心里却是舒畅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长高了长大了,脸长开了,变得有些女孩儿样了,与我和杨续更加熟稔了,武功更高强了,下手也更重了……唯一不变的就是看我的眼神,还是没有一丝温度,冷冰冰! 有一天她突然不见了,太子说她去执行任务了,我知道暗卫营做的什么买卖,那一个月我都寝食难安,终于,她回来了,看得出来受了很重的伤,见到她咬牙忍耐的模样,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你可以不用当暗卫,我向太子要了你来,他一定会答应的,以后,你就留在宋府吧。”结果当然是被苏兔一口回绝了,但她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我不明白,女孩子都喜爱涂脂抹粉、穿红戴绿,为什么她却宁愿过这种打打杀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猜想,她大概是为了向太子报恩吧……我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如果我也能救她一命,她是否会愿意跟着我。机会很快就来了,听太子说她又出任务了,我打听到了时间地点,偷偷地跟了过去,我躲在那里就等着在关键时刻来个英雄救美,可偷看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的想法天真可笑,苏兔和平时完全不同, 他们那些“武艺切磋”不过是小打小闹,苏兔根本就没有对他出手,而真正战斗着的她,有着如鬼魅般的速度和撼天动地的力量,将整场厮杀变成了恐怖血腥的屠杀……她已然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我不忍再看下去,也不知是不忍心看那些人惨死,还是不忍心看她满手血腥,可就在这时,她与仅剩的一个敌人对峙时却犹豫了,高手对决只在瞬间决出胜负,苏兔的犹豫给了那人可乘之机,利剑划过苏兔腰间,秦思俏当下滚落在地,我当下脑袋空空,抽出七星赤就冲了上去,那人也身负重伤,估计没想到会有突袭,我头一次杀了人……苏兔看了我一眼,很快昏死过去。我好不容易将她带回太傅府,和杨续一起救活了她,可她没有一句谢谢,醒来便不辞而别了。后来,我才知道,那群人是暗卫营的人,为了选出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必须自相残杀,而我杀死的那个人,正是传授她武艺的师傅……没想到我的愿望竟然实现了,可是,她会恨我吧……此后,这件事情我们再没有人提起,苏兔一如既往,我也装傻充愣,我们之间永远隔了一层不可跨越的鸿沟。不过……没关系,我想见她时便去见她,想缠着她时便去缠着她,只要她好好地活着,一直待在我目之所及之处就可以了,如果当个杀手是她心中所愿,我也能坦然接受那个满身血污的她…… 杨续和秦思俏终于离开京城远走高飞了,虽然和好兄弟相见遥遥无期,但我心中还是快活的,只希望他此后的日子都能为自己而活,活得肆意潇洒、幸福安稳。我呢……当然也做过浪迹天涯、快意恩仇的美梦,但现如今受困于京城,却并不觉得愤怒不平、遗憾委屈。苏兔问我,“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明知故问,我留下,为了一个人。 番外(二) 番外: (二)喜欢你,也想与你肩并肩。 我是东宫的一个小花奴。现在府里的人都叫我“那个养花的丫头”,原来我是有名字的,我叫苏兔,是一个杀手。只有那个人还一如既往地叫我苏兔,他说,他留下,为一个人。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我来见主上,是告诉他我想成为一个暗卫,主上给了我一杆银枪,嘱咐我好好练武。我走在东宫的花园里,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只有花草鸟雀,我不喜欢和人亲近,喜欢一个人待着,其实,也没有人愿意和我亲近,我生来就被抛弃,后来克死了养父,所有人都说我命硬,见了我绕道走,不敢碰我碰过的东西,没有小孩子愿意和我玩耍,只有暗卫营里的人不嫌弃我,都是一身煞气、满手血腥的人,看多了死亡,谁还会在乎这些所谓的命数,我想,我也只能当一个暗卫了,如此一来,也能报答主上对我的救命之恩。就在我发呆想心事之际,有个人从墙外翻了进来,翻墙而入能有什么好人,我下意识地拿起手中的银枪朝那人刺去,将那人牢牢地钉在墙上,那人满身酒气,回过神来冲我大吼,“混蛋!什么人!”我看清了那人的样子,他一身绫罗绸缎,头上竖着玉冠,一看便知是个氏族公子,我猜想是他一定是喝多了走错门了,他怒瞪着我,我也看着他,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好看的人,比主上还要丰神俊朗,即使狼狈地贴在墙上冲着我张牙舞爪,也掩盖不去一身的华贵之气,这样一个比阳光还灿烂几分的人,他叫宋子昭,是主上的朋友,是我惹不起的人,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我闯祸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以为他会要求我下跪道歉或者打我出气,那时我有点害怕的,可是都没有,他说他回去醒醒酒,要我等着,还带走了银枪头……我以为主上会责罚我,没想到主上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你去挑件上手的兵器,这竿枪,配不上你。”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常常能见到宋子昭了,他似乎很不甘心败在我手下,看似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但几回挑衅下来,我发现不是,他是个不拘小节、放荡不羁的人,和一般贵族子弟不同,没有高高在上的骄傲,也不拿权势压人,叫我有些佩服的是,他脸皮极厚,又很经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一次来宣战都说得势在必得、天花乱坠,到最后……碍于宋大公子身娇肉贵,我下手已经很轻了,太子也说,不要丢了东宫脸面即可。我就全当是陪公子练武了……只是他越来越过分,不仅话多,还喜欢动手动脚,知道我不喜别人碰我之后,他像是抓住了我一个弱点,变本加厉,所以有的时候将我惹毛了,我就会不由自主地下重手,然后他就会安分几天。我那时觉得他真是奇怪得很,别人对我都唯恐避之不及,他知道我的身世却完全无所谓。我知道杨续的事情后才明白,他不是白痴,而是见怪不怪…… 我以为,像他那样的贵公子只是一时兴头,时间久了就不会再来找我“切磋”,可是他似乎是挨打上了瘾,总有时间来找不痛快,自己来就算了,还拉上杨续,这样的日子竟然持续了好多年,我好像已经把他们当成了朋友,只是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提醒我,身份有别,地位悬殊……而且,如我这般朝不保夕的人,还是不要和其他人产生感情为好。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武功越来越强,他和杨续的心思也越来越重,我知道他们是为了司马大人的事情烦恼,主上也是……我更加拼命,只想早点独当一面,如果能帮上忙,那就再好不过了。终于我被主上派去执行刺杀的任务,那是我第一次单独行动,对方有二十多个人,武功也都不差,但我缺少经验,虽然完成了任务却也没讨到便宜,受了重伤。我一个人踏着月色回到东宫时,看见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酒,月光洒在他身上,好像他已经在那儿坐了一百年、一千年,那人发现了我 ,从屋顶一跃而下,是他,他看着我笑说:“你回来啦!” “嗯。” “你受伤了?” “嗯。” “……你可以不用当暗卫,我向太子要了你来,他一定会答应的,以后,你就留在宋府吧。” 我看向他,他眼神躲躲闪闪,神色紧张,我知道这不是恩赐,是请求,我那时十分感激他能征求我的意见,而不是将我当做可以随意支配的物品。然而我不做东宫暗卫还能做什么呢?留在宋府……做奴婢?做护卫?认他做主子?不!我很害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那样,所以我一口回绝了他,就像现在这样,已是极好……我喜欢你,也想与你肩并肩。 我没想到他会来,那是我最绝望的一天。看着平日里一起受训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朝我逼近,我除了挥剑相向别无选择,我也想要活着!可是面对传授我武功的师傅,我终究是狠不下心。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师傅的剑下了,可是他却突然冲了出来,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师傅,我心里居然有一瞬的释然,我庆幸,自己的双手没有沾上师傅的血。是他帮我背负了本该由我自己背负一生的罪,给我留下了一条退路。也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我永远失去了成为一个绝顶杀手的机会……我能从他颤抖的双手中感受到深深的厌恶,我闭上眼睛假装晕倒,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全都看到了吧,那个残忍的我、自私的我、冷血的我……他一定讨厌我了吧…… 我背叛了主上,没有丝毫的犹豫,主上其实早就猜到我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一点儿也不愤怒,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废了武功,成了个废人,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除了感到深入骨髓的痛楚之外,就是脱胎换骨、重生为人的兴奋,好笑的是,那个白痴还在担心我会寻死,找人一直盯着我,有事没事就过来“开解”我,我听得烦了,就问他,“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为什么要留下来呢?”他明明是那么害怕束缚的一个人。我以为他会继续装模作样,指着我的脸大呼小叫,数落我拖了后腿,害他跟着倒霉,可是他没有,他从怀里摸出一件亮晶晶的东西说:“我留下,为了一个人。”原来是初见时那个钉牢他的银枪头,那么多年了依旧光洁如新。我看着他,觉得后半辈子,我可以指着那句话、那眼神活下去。 ————————— 明天最后一番~~~~ 番外(三) 番外(三) 五年后,除夕夜,大红灯笼挂满了东宫,道出一片喜庆,可是主子、仆人都吃年夜饭去了,府上没有什么人,因此热闹中透出些冷清寂寥来。 “咔嚓!” “哎……”苏兔叹了口气,看着被自己“修剪”的花枝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五年了,她这个花奴还是不够格,这种精细的活儿她可真做不来。左丘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苏兔早已察觉,只是装作不知。 “你如今真是半点儿警觉也无。”左丘开口道。 苏兔站直了身子,没有回头,继续伺候她的花花草草,“我只是一个花奴罢了,要警觉做什么,就算是有了警觉,又能如何?” 左丘开口道:“主上让我来取那盆玉玲珑。”杀人的手如今拿着剪刀,可怜了那些冤死的花魂草魂。 苏兔转过身,“主上最喜欢那盆水仙了,太子妃都不让碰,这是要拿去送给何人?” 左丘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的话越来越多了……”越来越像某个人了。 “不说算了,我去给你拿来。” “仔细点!” “知道了!” …… 左丘走后,苏兔继续弯着腰对着一盆腊梅苦思冥想,要怎么补救才好呢……刚才一剪刀下去用力过猛,如今怎么看都奇怪,估计又要被扣月钱了。身后一个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靴子踩在在雪地中“咯吱”作响,苏兔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啧啧啧!上好的一盆素心梅被你辣手摧花!”宋子昭站在苏兔身后,越过她的肩膀看向惨遭rou,lin的花枝。 苏兔回过头来,“你怎么不在家吃年饭,跑东宫来做什么?太子殿下也去宫里陪陛下过年了。” “我知道他不在,我可不想看到他!家里年夜饭没意思,我酒喝多了些,头有点晕,出来散散步。”宋子昭闷闷不乐道。 “谁惹你了?” “方才进门时撞见左丘,竟然假装没看到本公子,越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他如今已是暗卫营头号杀手,自然有些傲气……你来了正好,快给我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宋子昭看了看光秃秃的腊梅,“殿下从来知人善任,怎么会想到让你当花奴,这是折腾你呢!还是折腾他自个儿啊!” “你少废话,快给我看看!” 宋子昭拿过苏兔手上的剪刀,“你的手怎么这样凉?”说着将手中的袖炉塞进苏兔手中,又解下身上的狐裘给苏兔披上。 “我不冷。”苏兔开口道。 “穿着吧,还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呢!你忘了大夫怎么说的了,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这话究竟要说多少回,我这不好好的么。” “好什么!”宋子昭皱起眉头,“五年了,也没见你长点肉,东宫是有多穷啊!连个花奴都喂不饱!” “你小点声!”苏兔瞪了他一眼。 “怎么着!爷不怕!大不了再禁我一个月的足!”宋子昭气得跺了跺脚。 苏兔见他今日心情极差,开口问道:“还没有杨续和秦思俏的消息?” 杨续烦闷地摇了摇头,“自从半年前收到的那封书信,就再没有他们的消息了,我真是担心……” “我觉得他们不会有事的,可能是又去了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了,再等等吧!” “我等得了,师傅可等不了了!”宋子昭眼中满是沉痛之色。 苏兔闻言也皱起了秀眉,“司马大人病情仍未好转?” 宋子昭摇摇头,“太医说……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二人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苏兔问道:“可要再去信问问?或许是他们忙着破案,消息没有传达到他们手中。” “走了就该好好过他们的小日子去!干嘛还惹那么多事情出来!”宋子昭埋怨道,“当初就不该让他们把鸣冤鼓和黄泉剑带上!” “他们二人都以惩奸除恶、伸张正义为己任,要让他们两个闲下来过普通的日子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前几日舒城的灭门悬案突然告破,据说是两个云游四方的书生所为,我猜测会不会是他们两个。” 苏兔点头道:“何不差人去查查?” “还不是怕惊动了你家主上,我能想得到,他一定也能想得到。” “近日太傅府上可有什么动静?”苏兔问。 宋子昭看着苏兔,“你是指?” “殿下。” “没有,太傅府里的人都是陛下指派的虽然这几年殿下有悄悄地渗透了眼线进来,但都在我和师傅的掌控之中,掀不起大风浪来。” “得知司马大人病危,杨续一定会进京,殿下怎会没有部署……”苏兔低头沉思。 “这也是我担心的,我怕暗卫营的人早就在城外必经之路候着了。想着要提醒那小子,结果给我玩儿失踪!可恶!” “杨续也不是吃素的,说不准他早有防备,已有妙计了。” “但愿吧……”宋子昭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你刚喝了酒,不能吹冷风,快些回去吧,不然宋大人该生气了!”苏兔伸手准备解下狐裘,被宋子昭抓住手腕,“别,你留着吧,我一会儿就走,我爹他现在高兴还来不及,是不会生气的,我已……答应他取仕……” 苏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不是打死也不愿为官吗?” “我想通了,与其一直待在太子身边受他掌控,替他办事,不如入朝为官,兴许我们的处境能好些。” 苏兔点头道:“行啊,那我先对宋大人道声恭喜了!” 宋子昭看着一团红光下的苏兔,突然走近了轻声开口道:“我……你……” “你当一辈子的官,我便在京城做一辈子的花奴,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离开的。”苏兔拍了拍宋子昭的手臂笑道,在寒冬腊月里凭添几分暖意。 “苏兔……”宋子昭喜不自胜,“我不会让你当一辈子花奴的,你等我,可好?” “嘭!嘭!”天上突然传来巨响,二人齐齐抬头望天,只见缤纷的烟花在空中朵朵绽放,这是新年到来的信号。几乎同一时间,城内家家户户燃起了鞭炮,一时间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宋子昭低下头满怀期待地看着苏兔,“你还没回答我。” 苏兔浅笑道:“我已经等了你一年了……” —————————— 终于写完了,撒花~~~~感觉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啊!谢谢一直关注的读者朋友,这是处女作,多少会有遗憾的地方,就像文中的四个人一样,没有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没有对他们的“未来”交代得一清二楚,因为未来总是有很多未知的因素,不可能事事都顺着心意来,也许他们会幸福美满、事事顺遂,也有可能会突逢变故、遭遇挫折,能给读者留下自己想象的空间也是萝卜的本愿,最后!再次感谢一直支持的亲们! 打个广告:休息一个礼拜后会开写《天命玲珑心》,目前已经上传了5万字,如果有对幻想类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下!灰常欢迎加入泡泡圈评论留言!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