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子夜歌》 第一章,青月引魂梦中见 子夜时分。 “咚!——咚!咚!”打更人敲着手中的锣,用沙哑的声音喊出“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两句话来。 整个长安城内一片阒寂,金色的月牙忽然沁出一抹幽蓝,看上去有些诡异。打更人身形一震,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自古红月亮被誉为大凶之兆,可这蓝月却是头一遭遇到,他加快了步伐,口中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一路小跑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长安,丰邑坊。 屠行尽头处一间破败的小院里,一声声从嗓子眼里呕出的咳嗽传出,听得人心头发紧。 屋内,老人躺在榻上,面容枯槁,行将就木。眼中一点微弱的光,似乎随时可能熄灭。 “婉娘……阿琴……”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眼角划过。 生命的最后,他心中满是悔恨,悔曾经的荒唐,得了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我对不起你们……我该死啊……”老人望着窗外的那轮蓝月,恍惚以为自己生了幻觉。 他呢喃着:“婉娘,我托人打听过,阿琴生了一个男娃和一个女娃,夫家待她极好,这样……咳咳,我也就放心了……” 恍惚间,婉娘含笑向他走来,面容青涩美好,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却是一场空。 想来不过是临死前出现的幻觉,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婉娘已经死了,因自己的贪心而死…… 老人咳的更加厉害,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来。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胸口的起伏渐渐微弱下去,弥留之际,到底还是没能再见她一面。 忽然,一阵空灵的歌声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凭空踏出,出现在破败的小院里,她身上披着件白色披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葱葱玉指提着一盏灯,散发着幽白色的光芒。 她提着灯曼步前行,缓缓来到屋内,气质清冷,身上没有一丝生气。 老人似有所感,回光返照般霍的睁开眸子,看到女子,心头一颤,随即发出苦笑,“地府的勾魂人,竟是个小娘子?” “老人家,我来此并非为了勾魂,是你的执念引我而来。”看到老人这副摸样,女子眸中划过一丝动容,如在澄清的湖面泛起一抹涟漪。 “临死前都没能见到妻女一眼,你真的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能帮我?” “如果我说是呢?” 老人半晌没有出声,久的让人以为他已经逝去。 终于,他费力地吐出几个字,“要……怎么……才肯帮我?” “我可以为你编织一场梦境,让你再见到你的妻子与女儿。”她顿了顿,继续道:“代价是,你自愿献出自己的一魂一魄作为我的灯引。” “灯引?”老人看向那盏灯,灯身薄如蝉翼,时有流光闪过,想来定非凡物。 一魂一魄的代价…… “人有三魂七魄方可入轮回,若是少了一魂一魄,来世便不可为人,只能是草木虫鱼之类。”女子的声音很低,但却声声敲击着老人的心。“梦中,若要重走这一生也并非难事,只是结果亦非吾能掌握。” 老人露出一抹笑,“今生事,今生了。来世如何,我管不了,小娘子,且如了我的愿吧。” 女子微微颔首,不语。左手在半空中轻轻挥动,只见从指间散发出莹绿色的光芒,随即,一件袍子出现在她手上。只见这袍子柔顺光亮,表面似有月华流转,不似凡物。 纤手一挥,那袍子便覆在老人身上。 旋即,女子闭上双眸,轻声呢喃着,只见她周身流光闪烁,发出淡淡光芒。 “引魂盏,龙绡为身,引魂做引,可破忘川。凡世之人,你可自愿将一魂一魄入灯为引?”此刻,女子声音空灵,如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我愿意。” 女子向后踏出一步,静静地站在那里,张开朱唇,歌声凄楚,细细听来,好像夹杂着淡淡的哭泣,让人不禁心生凄凉。 引魂盏原本微弱的白光突然强烈起来,包裹着女子的身子,在她面前呈现出一幅动态的画,那便是老人的神识。 梦中,他勤勤恳恳,与妻子男耕女织,虽没有大富大贵倒也十分和睦,女儿也嫁给了如意郎君,生了几个外孙,后来,小儿子考中状元,满门荣光,他和老伴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得以终老,儿孙满堂极为快活。 “婉娘,地府可冷?我来寻你了……”他笑着流出了眼泪,双眸逐渐迷离。 原来,他与妻子虽并非大富大贵,但男耕女织也算和睦,而他却染上了赌瘾,一发不可收拾。讨债的人将他打伤,将他妻子强行拉走做了第十三房小妾,后来妻子不堪羞辱,跳井自尽。 绝望之际,他却更加堕落。看着即将出落成人的女儿,他再一次动了歪念头,为了些许铜钱,便要将本应嫁给青梅竹马的她许给地主做小妾。知晓他想法的女儿失望至极,留下自己攒下的首饰,同青梅竹马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他就这样混混沌沌地到了中年,看着他人妻儿团聚,这才后悔莫及。 老人就这样含着笑进入梦中,离开了尘世。待梦境结束,一魂一魄也自愿入了女子手中的那引魂盏,歌声亦随之消散。 女子叹了口气,心头怅惘。 其实这老人大可选择重新来过,若是在梦中得以改变命运,虽尘世的现实依旧,但会让自己得到更深层次的解脱。可他胆小懦弱,害怕再一次面对那样的痛苦,宁可选择自欺欺人,以一个虚幻的梦境了结此生。 羽睫半垂,一滴晶莹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滴落。而就在泪珠脱离了下巴的瞬间,竟变成了一颗圆滚晶莹的珍珠滚落。 终究不过是凡世中人…… 这样想着,女子再次叹了口气。而就在她转过身想要离去之时,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只见一把长剑从身后搭在她肩上,紧贴着她的脖颈。 “妖孽!竟敢妄自害人性命,本道定不饶你!” 第二章,剑影流光佳人恼 话音未落,女子的身形便淡了去,化成纷飞的泡沫。 只听“噗噗”几声,泡沫纷纷打破,方才那人站过的地方,几根银针插入地面半许,泛着森森白光。 这执剑之人竟是一位白衣翩翩的儒雅男子,如墨的长发在脑后束起,随风飘动。五官棱角分明,剑眉下一双星眸涌出杀机,好一个俊俏的美男子。 男子一手执剑,一手捏着斗决,衣带随着风上下翻飞,颇有一幅仙风道骨之感。沉重的杀气扩散开来,飘渺的薄雾遮住了月亮,更添朦胧,一声鸟鸣,将场景的诡异散发到了极点。 见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小娘子,执剑男子不禁挑眉,心下暗自庆幸自己这出场方式够帅气!面上仍保持着平静:“在下玉衡派楚墨痕,妖孽,为何害人性命?” 女子挑灯不语,指间冒出幽幽蓝光。说时迟那时快,她向前一跃,手指根部多了几根细长的银针,迎面像男子扑去。竟然将白衣男子击退了一段距离,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白衣男子上身微向后仰,随即一个侧翻,抬起脚狠狠地向对方踢去。 女子躲过后,玉手变掌向男子面门劈来,男子本想抓住女子手腕将她擒住,不曾想那纤手却如温润白玉一般光滑无比,在男子微愣之时早已让她跳开。 男子低下头,将手指放到鼻尖轻嗅,嘴角挑起一抹耐人寻味地笑意,竟露出陶醉的表情。想起那润滑的手感,男子不禁又搓了搓手指。 妖道! 女子暗想,脸上划过一抹羞怒,手中的银针直直向男子飞去,男子不敢轻敌,接连着几个回合,双方都有些吃紧。 这时,男子从怀中掏出两张符咒,口中默念几个决,抛向空中。只见两张符发出金光,流窜着向女子击去,女子在空中连连旋转躲避,却不慎被划落一缕青丝。这时,女子手中的引魂盏发出及其耀眼的光芒,将四周照的如同白昼。 刺眼的光芒射来,男子感受到巨大的威压,心道不好,赶忙抬起袖子护住双眼。直到不远处的庭院里传来一声犬吠,男子这才从袖后露出一只眼睛。 那白光刹那间消失不见,女子也从半空中跌落,如同一只陨落的蝴蝶。不及多想,男子连忙丢下剑,施展轻功到半空将女子接住。 只见女子已经昏迷,身上的妖气也消失不见。若非刚才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怀中的佳人,竟然就是传闻中连连作案的妖物。男子打量着怀中的人儿,小小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的双眼旁竟有一丝泪痕,身子轻盈地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不过…… “女儿家的身子竟这般柔软?” 男子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英俊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搂着女子背部的手指着了魔一般跳动,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满是陶醉,甚至还有一分贱贱的味道,哪里还有方才仙风道骨的样子。 “收!” 男子轻呵,那把剑顿时化作一道银光飞到他脚下,一阵风吹过,早已不见踪影…… 翌日。 秋风凌冽,呼啸着如同无形的长鞭鞭挞着路上的行人,几片落叶随着风在空中打着圈儿,竟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凄凉。 今年的秋天,好像格外的冷。 “妈的,什么破天气。”一个络腮胡子大大咧咧的走进了一家酒楼,将手中的袋子往桌上一拍:“博士,来壶浊酒,两道小菜。” “好嘞,稍等。”说着一个小厮打扮人跑进后厨。 “呵!这不是杨家兄弟吗?可是从宫里出来?有什么消息,给兄弟们说说。”一名粗狂的男子随口笑道。 “唉,姓杨有个屁用?哪里顶的上贵妃娘家的一条狗?还不只是送送菜?不过你别说,最近江湖上,还真出了个怪事!” 闻言,酒楼中的其他客人也纷纷侧目,甚是好奇。 络腮胡子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最近这长安城死的几个人,均穿着上好的衣物,若是名门望族也就罢了,可偏偏有几个穷光蛋。喏,听说城西的那个赌鬼刘老头子,也是穿着一身。”顿了顿,“官府派人来查,你们猜怎么着?呵!那可是龙绡!就连皇家也没有几件的稀罕料子!” 众人一片哗然,热烈地谈论着。 此刻,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一白袍女子正悠然地吃饭,仿佛他人谈论的事情与她无关。这女子,不正是昨天那挑灯女子?只是此刻的女子并没有用帽子遮住脸,而是露出秀丽面孔。在她面前,那白衣男子正趴在桌子上,一脸郁闷的望着她。 “小娘子,在下玉衡派楚墨痕,小娘子如何称呼?” “小娘子,昨日之事在下向你道歉,是在下唐突了。” “小娘子……” 任这楚墨痕磨破嘴皮,女子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俊俏的脸庞上不禁有些落寞。昨日她昏倒后,楚墨痕便将她带到自己所住的客栈,自己在墙角窝了一宿。可女子醒来时居然对他大打出手,此刻的女子没有丝毫妖力,他身为修道之人更不能还手,只得一边闪躲一遍解释。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没有魅力?心里想着,楚墨痕从怀中掏出一只铜镜,对着自己的脸颊照了照,一只手在脸上扯来拽去。许久,又将铜镜塞回怀中。 明明还是很帅,所以一定不是自己的问题!想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女子仍是不加理会,放下筷子用帕子点了点嘴角,起身向外走去。 “哎,小娘子……”楚墨痕赶紧跟上,“在下真的没有恶意!小娘子……” 他趁着女子拐进巷口之时,一个凌空翻跳到她的面前,一手霸道的撑着墙将她拦住,将她堵在墙角。若不是此刻的他脸上一本正经,倒真要让人误认为是哪里来的浪荡子在调戏小娘子。 女子皱眉,划过一抹厌恶之情,却双眸一转,露出惊恐的神情。一双美丽的眸子中噙满泪水,微微咬唇,这副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这才反应过来的楚墨痕赶快跳了出去,挠了挠脑袋,一脸苦笑,“这,这……小娘子,在下真的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 这时,女子大袖一挥,只觉一阵清香扑面而来,让他有些晕绚。他心下一惊,连忙稳住心神,轻呵一声,“破!”这时,女子的身影早已跑远,无奈他只得继续追去。 女子匆匆跑到一个破旧的茅屋前,玉手一挥,半空中一层泛着荧光的结界出现,将女子的身影包裹进去。楚墨痕加快步伐,却不想结界立刻消失,他整个人直直地撞到了茅屋的木门上。 第三章,剑破妖魔护佳人 “疼疼疼。”他咧着嘴摸着前额,自己只是想问个清楚,这女子竟如此不给面子。莫非是个哑巴?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不可能,若是哑巴,那曼妙歌声又从何而来? 叹了口气欲要离开,却浑身一颤,一种灵魂被狠狠撕扯的感觉袭来,楚墨痕只觉得全身的灵力要被硬生生的抽空。 楚墨痕大惊,右手迅速掐了个决,瞬间咬破指尖点向自己眉间,滑至两眼之间,刹那间一丝金光从双眸散出——竟是开了天眼! 天眼一开,万物无所遁形。他这才发现无数死灵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一部分穿过自己身体,有序的撞击着那女子布下的结界,并且数量在不断增加。 这些死灵不过是留恋人间却丧失意识的魂魄,应该没有任何戾气才对,不可能这样有序集结,躲过自己罗盘的感应;更让人不可置信的是,这些本该毫无攻击力的亡灵竟然让结界开始震荡。 这时,楚墨痕感到背后的斩魔剑开始抖动。斩魔剑在兴奋!他越发警惕,抽出剑,眸中划过一丝凌厉,环顾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死灵。 在结界消散的那刻,死灵也纷纷化为一缕黑烟。楚墨痕看到从地面窜起无数尖锐的石柱,将浑身是血的女子架在半空,而她的下身则是一条蓝色的鱼尾!竟是南海鲛族! “臭道士,还不助我……”女子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将楚墨痕从震惊中拉回,他一跃而起,挥剑斩断石柱,将虚弱的女子搂在怀中缓缓落地。而就在落地的瞬间,鱼尾幻化作白皙的双腿。 楚墨痕转过身去,将袍子脱下,又从怀中拿出一瓶丹药一同递与她。 女子微怔,望着楚墨痕有些发红的侧脸,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多谢……” “兄长,救命……”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竟是一个莫约四五岁的小女孩,“救命……” 楚墨痕刚要向她走去,却被女子拉住了袖子:“别去,她很奇怪……” “她,她是妖怪……”小女孩哭的更厉害了,“她有尾巴!” 闻言,女子一怔,垂下双眸,松开了攥着他衣袖的手。是了,自己是妖,他身为修道之人又怎会相信自己…… 果然,楚墨痕向小女孩走去,蹲下身来,一只手帮她擦拭着眼角的晶莹:“乖,不怕。” “杀了她!”小女孩歪了歪头,指向女子。“她杀了好多人!” “好,哥哥除妖,你在这老实别动可好?”楚墨痕温柔的笑着。 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眼底深处却是狠毒之色。 女子咬唇,攥紧了拳头。该死,方才竟还觉得这臭道士是个好人,没想到也是如此善恶不分,自己虽为妖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这些自诩名门正道之人却要苦苦相逼。 想到这里,她的眸中划过一丝凌厉,“臭道士,你当真要杀我?” 闻言,楚墨痕灿然一笑:“降妖除魔本就是修道之人应做之事。” 说罢,大袖一挥,几张符在空中迅速的旋转,他脚尖一点踏上虚空,破字从口中一出,小女孩的四周顿时蓝光闪现,化作无数丝线穿入她体内。 小女孩和女子皆是一愣,小女孩顿时满目狰狞,雌雄难辨的尖锐声音吼出:“臭道士,你竟骗我!” “孽障,这点障眼法还逃不过小爷的双眼。”一声冷笑,楚墨痕将一张符贴在剑尖,无数灵力涌散而出,包裹在他周围,朝着小女孩狠狠劈下。 强光之中,一阵紫色的烟雾不断从女孩身体溢出。而就在它彻底离开的瞬间,女孩瞬间腐烂,变为一堆枯骨。紫色烟雾叫嚣着准备逃离,却被剑光连连斩断,最终化为虚无。 楚墨痕终于放下心来,将剑收起,一转身却看到女子正愠怒的看向自己,向来是为了方才之事恼怒。 “小娘子……”正想解释什么,只见女子抬脚向他狠狠踢来,还差半分便要踢到他的脸颊,楚墨痕连忙伸手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控制住。女子挣扎着想要收回脚,力气却不足,狠狠扯了几下,竟将履扯掉,露出白嫩的玉足。 只见女子涨红了脸颊,咬着嘴唇。楚墨痕尴尬地放下履,一本正经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小娘子,是在下失礼,但在下绝非轻薄之人,既然在下看到了你的玉足,若是小娘子你不介意,在下愿意娶你为妻。” “臭道士,你为何总纠缠我?”声音清脆如叮铃作响的铃铛,又如黄莺那般悠扬,但其中却夹杂着一丝愠怒。 楚墨痕抬头,只见女子已将履穿上,正恼怒的看着自己。 “小娘子,这两天的事情,在下向你陪个不是。”作了个揖,楚墨痕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原来他乃下山历练的玉衡派弟子,因听传言说有妖物作祟,且这龙绡确是凡间罕有,苦苦寻来发现了那女子,一时心急便大打出手。但后来,经他仔细探查,那些人确实是阳寿已尽,命里该绝,所以女子并不算得违背天道。 闻言,女子抬起头,眸中已没有了那抹愠怒。“即是如此,你走吧。” “小娘子可是南海鲛人族?”楚墨痕没有回答,而是问出这样一句。 女子猛地抬头,满是错愕,随后又垂下眼帘,但眸中却是浓郁的悲伤。“你问这作何?” “呃……”楚墨痕挠了挠头,不知是否是阳光的问题,感觉竟有一丝丝的红晕。“若是小娘子愿意,在下选个良辰吉日,便去南海提亲。” 闻言,女子蹙眉,有些疑惑。“你不介意是我妖?”人类对于妖不是向来唯恐避之不及,怎的他还…… “在下绝非如此之辈,若是小娘子不信,在下可以发誓。”说罢,举起右手的三根手指,“若楚墨痕负了小娘子,甘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若是仍不解气,便让我来世变成一只大王八。” 看着楚墨痕有些狼狈却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女子噗嗤一声笑了。 这下倒是把楚墨痕看呆了,自幼他便认为,世上再美之人亦不过师娘那般,直到方才,他才真正明白什么是恍若天人。一双明眸含着笑意,脸颊处两个小小的梨涡,增添了一份可爱,煞是明艳动人。 “鲛人族,已不复存在……”女子收起笑意轻声说道,眸中满是深沉。“早在百年前,便全族覆灭……” 第四章,朱颜浅笑道惆怅 抬起头望着天空,灰茫茫一片,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我不知族人为何灭亡,甚至未曾留有一丝往日记忆……只知要不停的收集魂魄入灯为引,方才能破除忘川之咒,知晓来龙去脉。” 楚墨痕微微思索,道:“收人魂魄本为逆天之事,为何那些人含着笑意丝毫没有怨念?” “与其说是我主动找寻,不如说是他们在呼唤我,那些油灯将尽又有强烈执念之人,执念若在生前不消散,转世后也会变成业障。”她言,“用梦境为他们消一场业障,即是入灯为引的代价,亦算是个解脱。” 楚墨痕扶着下巴思索着什么,点了点头。 随后,楚墨痕将女孩的枯骨收起,埋在树下,这又为它念了段咒,这才开口道。“将人的内脏吞噬,从而操控肉身,好生残忍霸道的妖术!可惜了那孩子……” “小娘子,恐怕在下要叨扰一段时间”虽然知道有些唐突,但也别无他法,“那妖物怕是还会再来,在下绝不可让它继续残害世间生灵。” 望着一脸凝重的楚墨痕,女子不禁蹙眉,心下也暗自思付。这道士虽看似没个正形,倒也心地善良,且他法力不弱,若是能除去此物,自己倒也安全些。这妖物既已跟来这里,想是为夺取鲛珠,这道士也只得在这守株待兔。 她曾用法力作为代价,和引魂盏定下契约,她为它收集魂魄,只为破解忘川之效,恢复记忆,而它也在性命之忧时护她周全。每日子时,天地裂缝出现,百鬼夜行。她也只有那时才能恢复法力,为他人编织梦境。子时一过,她便与常人无异。 仗着万年鲛珠护体,一般的妖和仙难以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倒也平静。可…… 心念至此,女子柔声道:“既是如此,便劳烦郎君了。” “小娘子……” “叫我初若便可。”女子转过身,缓缓向前走去。 初若?好名字,倒是像极了她那副风轻云淡的性子。 楚墨痕这才打量起这院子,别看这儿外看似是个茅草屋,实则却别有洞天。两旁是飘着浓郁香气的草药,不远处,小桥流水,一颗古树傍水而栖,洒下一片阴凉,到有一番别样的雅致。 楚墨痕快步跟上,“初若,那,那成亲一事……” 闻言,初若一顿,停下步子。回头望着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此事莫要再提,郎君既已知晓我为鲛人,也应知道鲛人一族从不在意这些。” 楚墨痕挑眉,却没有言语。 这时,只听到一阵急促地叩门声。 打开门,一位女子站在门外,正焦急地张望着。女子虽着粗布衣裳,却面相姣好,左眸下一点朱砂痣更是凸显娇媚。看到初若后赶忙抓紧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方才我听到怪声似是传自这里,可是发生了何事?” 初若笑着摇了摇头,让她安心。 “这位是?”看到初若旁边的楚墨痕,女子有些惊讶。 “在下楚墨痕,她的远房表哥。”未等初若反应,楚墨痕赶忙接道。 听到这话,女子露出笑脸,欣慰的望向初若:“如此甚好,初若她孤苦无依,又没个人照应……”她顿了顿,又望向楚墨痕,上下打量一番,甚是满意的点点头:“你既是她表哥,可莫要叫她再吃苦。” 楚墨痕灿然一笑,朝着她作了个揖,倒真有谦谦君子之态:“承蒙小娘子对她多加照拂,在下在此谢过,日后在下定会对她多加怜惜。” 闻言,初若眉头微蹙,一声冷哼,却是狠狠在他腰间一扭。 似是没看到楚墨痕突然狰狞的脸,女子笑着将篮中果蔬递与楚墨痕:“妾身姓君名长安,与初若也算交好,若有需要可去巷尾寻我。” 又聊了几句家常,君长安便告辞离去。只是楚墨痕望着她的背影,眸中流出一抹诧异。那女子身后竟隐约跟着一缕幽魂,可魂魄应是极为怕光,却出现至此,当真是有些怪异。 只是他却顾不得许多,腰间的疼痛感再次传来,“哎哟!小娘子饶命……”楚墨痕疼的呲牙咧嘴,哪里还有方才那般正经模样:“在下确实是打算对小娘子负责的!哎!疼疼疼!” “闭嘴!”初若瞥了他一眼,眸中却尽是不屑之色,又是一声冷哼,转身离去,留下揉着腰喊疼的楚墨痕。 望着女子愠怒的身影,又回想起方才她不屑的一瞥,不禁让自诩风流的楚墨痕有些无奈,自己没这么丑吧?不过……楚墨痕不禁嘴角一扬:“倒也是可爱的紧。” 入夜。 夜风徐徐,楚墨痕却怎么也睡不踏实,这时,不远处一道空灵缥缈的歌声隐隐传来,好似隔了千百年,又好似就在耳畔。细细听去,好似幽幽哭泣,又好似细声呢喃。 他只觉歌声飘到了内心的最深处,声声呼唤着自己…… 梦中,大片大片的鲜血,流过层层阶梯,流到自己脚下。如绽放在幽冥的彼岸花,诡异至极。他听到声嘶力竭的怒吼,听到刀剑划过皮肤的声音,听到女子的啜泣哀求,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覆盖了他的意识。 “痕哥哥……”面前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看不清长相,感觉却是那般亲切。他向前走去,身影却消失不见,任凭他在一片空虚中摸索着。猛地,一支箭呼啸着划破长空,狠狠穿入他的体内…… 猛地坐起,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背后的衣襟早已经被汗水浸湿,豆大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楚墨痕吐了口浊气,盘起腿闭目打坐,在心中默念几遍净心决,只觉如一汪清泉涌入脑中,顿时一片清明。 这时,一阵极轻的窸窣声传来,被楚墨痕察觉,此刻已心神合一的他,怕是连虫儿爬过草丛的声音也能听清。睁开眼,只见枕边的罗盘中,指针来回迅速的转动。 楚墨痕从床上跃下,走到院中央,指针又开始强烈摆动。楚墨痕将罗盘揣入怀中,半眯着眼警视四周。阴风阵阵,一道黑影逐渐向他靠近…… “孽障,速速现身!” 话音未落,一团黑影从他面前迅速闪过。这时,楚墨痕一跃而起,口中默念着什么,只见以他为中心的地面上猛地窜出许多蓝光,如一张铺在地面的大网。一个黑影被大网紧紧地困住,动弹不得,发出嘶哑而痛苦的声音。 楚墨痕方才看清,被困在地网中的竟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此刻正拿着馒头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书生身影缥缈虚幻且时而散发出黑雾,居然是白天跟在君小娘子身后的那幽魂。 第五章,小生莫非是潘安? 楚墨痕蹙眉,这书生虽是幽魂,却没有丝毫戾气。 “少侠!道长!啊不!仙尊!小,小生只是偷个馒头……”见到楚墨痕一身道袍,又感觉到腿上锥心的疼痛,这书生欲哭无泪,自己虽是幽魂却并未害人,如今只是贪恋凡尘食物,却不想撞见这么个冤家…… “既已逝去,为何流连人间?” “这……”书生挠了挠头,一脸无奈,“小生也不知,只是心中有股莫名的念头,似是要找些什么人,却怎般也想不起。” 闻言,楚墨痕大袖一挥,地网顿时消失。书生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这位道士,咽了口唾液,弱弱地开口:“仙尊,小生……” “不行!” 书生顿时变成苦瓜脸,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又掏出一个,“小生真的只有这么多……” 楚墨痕皱眉,这书生脖颈处有道黑色痕迹,且身上尚有淤青,可见是被人迫害致死,许是执念太深,故而流连人间,但他身上没有一丝戾气,久而久之他的记忆被死气蚕食,忘记了曾经。若是如此下去,他将化为死灵不得轮回,且日后会灰飞烟灭。 书生不知楚墨痕在想什么,只道是他不肯放过自己,苦瓜脸拉了老长,又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压扁的馒头,依依不舍的将手中所有的馒头递出:“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楚墨痕叹了口气,将剑收起。瞥了眼书生手中的馒头,拿过一个放嘴里咬了口。“说吧,你来这还有什么事?别告诉我君小娘子那没有馒头,还需你专程到这里来偷。” “仙尊高明。”书生叹了口气,这才缓缓说道:“这几日子夜总有曼妙歌声,每每听到那歌声,就有一些旧事想起。今日终是寻得那小娘子,故而才……” 楚墨痕点了点头,既然书生没有害人,那也没有收了他的必要。随后又从手书生中拿过一个馒头塞嘴里嚼了起来。 书生欲哭无泪,心下却把楚墨痕骂了千百遍。你堂堂道长还跟我抢馒头?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为你织梦不是不可。”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初若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提灯缓缓走来,一双凤眼瞥过书生,“可你,受得了这一魂一魄入灯为引的代价么?” “这……”书生有些犹豫,毕竟他现在只是一缕魂魄,若真化作灯引,便再无来世。他抬头,眸中竟是浓郁的忧伤,记忆中那道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容貌却令他痛到窒息。“小娘子,记忆恢复的那刻,小生是否……便会消散了……” “不错。” “这……”垂下眼眸,却难掩落寞,书生紧攥的拳头有些颤抖。许久,他抬起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绝:“小娘子,无论生死,小生总要寻得她。” 望着书生那般模样,楚墨痕叹了口气,手中出现一把伞:“倒不是不行,这敛魂伞可保你神识三个月不散,但三个月一过,便再无办法……” 闻言,书生竟露出几分欣喜:“若真是如此,小生愿以一试。” 初若蠕动朱唇,却没有再说一句。蒲扇般的羽睫下,灵动的双眸不知所思。何为执念?何为眷恋?她不知。这百年来,她见的太多太多,却总有一些痴傻之人这般执着。 百年来行走世间,虽她无意参与人间事,但久了也难免沾些烟火气,她知晓人心险恶,亦知晓人类的生命不过数十载,却又惊讶于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 她孤身一人在世间徘徊,对人类世界从好奇变为淡然,又从淡然变为冷漠,看尽人间冷暖,却偏不知情为何物。 “何苦……”她轻声呢喃,却也只是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七日之后。昨日与这臭道士大战一场,消耗了我不少心神,此刻怕是无法驾驭引魂盏。” “大,大战一场?”闻言,书生的脸顿时通红,掩着嘴一脸羞涩地打量着二人,似是要看出什么来。 二人先是诧异,然后突然醒悟,初若虽活了百年,从未被如此调侃过,顿时脸红的如熟透了的柿子,又羞又怒,而楚墨痕那厮则是哈哈大笑,“你这读书人,好不正经,小爷喜欢!哈哈哈哈!” 初若羞愤地望着这一人一魂,道士没个道士样,书生没个书生样,人类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一咬银牙,愤愤地转身离去。 望着远去的那道倩影,楚墨痕仍满是笑意,回过头细细打量起这书生,虽然脖子上那道痕迹有些骇人,但不得不说这书生长得还算可以,虽然还是自己更为英俊。“我说,你叫什么?” “小生不知。”书生摇头。 “家住何处?” “小生不知。”再次摇头。 “因何而死?” “小生不知。” 强忍住自己拔剑的念头,楚墨痕咬着牙瞪着书生,恨不得把面前这张茫然的脸撕破,“你不是想起来了些?” 书生蹙眉思考片刻,恍然拍手:“只是恍然想起小生名中似是有个安字,莫非在下便是美男子潘安仁?又许是编写《淮南子》的刘安?不不,小生这么英俊,应是潘安仁才对。且潘安仁弱冠之年便入仕途,与小生颇为相似,仙尊你说……” 待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发现楚墨痕早已不见踪影,不禁叹了口气。没人看到,他眸中的孤寂如星辰般浩瀚。 此刻,楚墨痕早已回到房中,躺在榻上却再无睡意,那条宝石般美丽蓝色的鱼尾始终在脑中回荡。隐约记得幼时在某个孤本上见到过描写鲛族的寥寥几句:南海鲛人,美姿色,水居如鱼,非妖非仙。眼能泣珠,以膏为烛,久之不灭,肤白如玉,食之可得长生,养于池沼,其声如莺啼,晋之后再无。 “以膏为烛,久之不灭,肤白如玉,食之可得长生……”楚墨痕默念着这几句,想到白日初若提到鲛族时落寞的眼神,“说到底,还是人的贪念啊……” 第六章,为探究竟寻不闻 清晨,一阵叩门声响起,唤醒了熟睡中的初若。 “进来吧。” 秋日的清晨多了几分凉意,初若缓缓坐起,将被子裹到肩上,打了个哈望向门口之人。 楚墨痕别扭的走进了房间,男子本不该进入女子闺房,可……这已快到晌午,初若竟还没有起身,想到昨日妖魔来袭,万一……在经历了几番内心的斗争之后,他还是叩响了这门。 他想到了许多场面,哪怕最差的是初若被妖魔掳走或被被诛杀,他也一定要找到妖魔为她报仇。却万万没想到,她真的只是睡到了现在。 望着榻上睡眼朦胧的女子,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此刻的初若坐在床上,青丝随意的披散着,虽肩上披着被子,但里衣稍有宽松,漏出白皙的锁骨,尤其是一双有些朦胧的双眼,没有了平日的清冷,反而显得乖巧,还有一丝娇憨可爱。 楚墨痕咽了口唾液,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虽说自己平时嘴上是轻佻了些,但怎么说也还是个黄花大小伙。按住内心的燥热,楚墨痕干脆闭上眼睛默念起了静心咒。 “怎么了?”初若揉揉眼,并未察觉有何不妥。 “没……没什么……”楚墨痕只觉面颊发烫,话都说不利索,“在,在下先出去,待你起身后再说……”话音刚落,已化作一道白影离去。 他刚才是脸红了?初若想到方才面前人窘迫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梳洗完毕,初若出了房门便听到一阵争吵声,不用多问,定是那道士和书生又斗嘴了。初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一阵香气传来,只见楚墨痕和书生正叉着腰争辩谁更英俊,石台上白粥、小菜一应俱全。 看到初若,书生裂开嘴飘到她身旁,“阿若,若是小生有办法使你恢复法力,你是否便可为小生织梦?” “阿若?”初若和楚墨痕异口同声,面对如此亲切的叫法,二人面上均有些不自然。 “左右不过是个称呼,你二人又非俗世中人,何须计较许多?”书生面上有些无奈,一副鄙夷的表情望着二人。 我们虽非俗世众人,可你是啊,竟如此轻薄!楚墨痕撇了撇嘴,心下想到。 初若点头,“若是可以迅速恢复法力,自然是可以的。” 闻言,书生笑意更浓,“既然如此,我们今日便去不闻村!” “不闻村?是那个传说中的妖村?”楚墨痕有些激动,“闻言此村由四妖镇守,不参与任何争斗,虽是妖村却也容纳各族,久之便成为四界通商之处。曾经只是听师父提起,不曾想竟真有这样一个村子。” 初若蹙眉思考,玉手一摊,手中出现一根灵羽,这根灵羽乃是火一般的红色,色泽鲜艳涌动着流光,似是蕴藏着极大的妖力。 “这根灵羽自我有意识以来,始终伴我左右,既然不闻村是妖村,许能打探到灵羽主人的下落,或许他会知道我族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们即刻启程。”楚墨痕大喜,转头看向书生“你这酸腐书生倒还有些用处,只是闻言此村极其隐蔽,你可知晓路程?” 书生见楚墨痕询问自己,有些得意,昂起头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又满脸笑意看向初若,扯了扯她的衣角。“阿若,你对水流的感知比较强,可能找到附近较为古怪的水源?” 初若略微思索,点了点头,在石台旁坐下倒了一杯清水,随后向楚墨痕伸出左手,“借我法力一用。” 楚墨痕不及多想,连忙握住那只纤纤玉手,将法力传送过去,而初若只觉浑身发暖,一丝暖意涌上心头,闭上眼,右手指尖点向那杯清水。 小小的水杯中顿时泛起涟漪,被淡蓝色的光芒覆盖。 一刻钟,两刻钟。楚墨痕的额头已经冒出汗水,初若的眉头也越蹙越深,终于,她睁开了眼。 “找到了!”初若抽出被楚墨痕紧握的手,抬起头,对二人一笑,“那处水源莫约在韦曲与杜曲之间,我们顺着永安渠便可。似是有几道不同的结界守护,若非我使用了秘术,兴许也无法找到,当真是隐秘的很。”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便去。”想到即将会进入传闻中的村子,楚墨痕也有些激动,只见他心念一动,“嗡”的一声轻鸣,本在他身后的佩剑破鞘而出,剑身周围萦绕着银色的光芒,环着她二人转了两圈,随后乖巧地横在楚墨痕身旁。 楚墨痕纵身一跃站到剑身,笑着向初若伸出手。“中间有不少山路,马车反而不便,我们便御剑去罢。” 微风吹响了树叶,传来莎莎声响,阳光打在楚墨痕的肩上,透过光,那含着笑意的俊俏面容让初若感觉有些不真切。搭上他的手,温暖的触感传来,竟让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待初若站剑身上,脚下传来轻微抖动,只见剑身变大了许多,随着楚墨痕一声低喝,她们便化作一道光芒,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等等等等!”看着面前突然不见的二人,书生瞪大了眼,冲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我呢?我呢?你个死道士!见利忘义!忘恩负义!背信弃义……” 书生骂了许久,只觉口干舌燥,却又不得不自己赶去,一时间委屈无比,又在心里将他二人骂了一遍。 耳边传来细细的风声,初若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望着不断经过的风景,心中升起一丝欢愉。百年来她除了织梦外与他人毫无接触,每一天都平淡地重复着,久而久之养成这幅恬淡的性子,却忘了她这般的年龄,在妖族中无非也只是个豆蔻少女,见到新鲜事物难免好奇、欣喜。 许久,她忽然感觉胸口被灼烧一般,自怀中取出那片灵羽,只见灵羽散闪烁出阵阵红光,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般,兴奋地在她手中旋转。 只见下方的水流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磷光,虽看上去并无异常,但初若却感受得到水流中蕴藏的庞大的生命气息。 “这里,就是不闻村!” 第七章,寻得不闻现妖村 虽已找到不闻村的所在,但二人却不知哪里是入口,正在二人愁眉不展时,书生终于“飘飘而来”。 “哼,欺人太甚,竟抛下小生先行离去,你们既有如此能耐,何不自己进村?”书生指着二人,负气地说道。 初若望着书生那般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无奈说道:“是我们的不是,你莫要气恼,快些带我们入村,待我恢复法力也好快快为你织梦不是?” 听初若这样一说,书生撇了撇嘴,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的珠子:“这便是钥匙,哼,若非有求于你们,小生何苦这般受气。” 随后,他将手中的珠子丢入水中。 平静的水面顿时旋转起来,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旋涡,旋涡下隐约出现了街镇的模样,当真神奇。 三人对视一眼,跳入了旋涡,只见光芒大作,待光芒消失时水面早已恢复了往日平静。 “这,这里就是不闻村?”望着面前与长安城内一般繁华的街市,楚墨痕不禁有些惊讶,若非看到一旁的石头上刻着不闻村三字,他当真以为自己回到了长安城内。 只见这里繁华至极,比起长安有过之而无不及,街上商贩小厮一应俱全,只是有的商贩头上还长着犄角,一些道行浅的小妖干脆直接以本体出现,还有一些明明穿着如常人无异,可却顶着一颗牛脑袋、兔子脑袋,此番情景当真是世上罕有,哪怕初若二人先前已有心理准备,也被狠狠震撼了一把。 更匪夷所思的是,有人类男子搂着一个样貌出众,身段妖娆却长着尾巴的女子,也有人类女子挽着一个强壮的带有犄角或耳朵的男子,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情! 二人惊讶至极,尤其是楚墨痕,他虽是修道之人,但人们对于妖、魔向来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却不想在这里却看到人与妖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的画面。 “这不闻村,果然非同凡响……”半晌,才从他嘴角吐出这句话。 初若虽是第一次来此村,但见到如此情形,心下也亲近了许多,有些好奇的向街坊深处走去,打量着四周。平日她游走世间,但身为妖身对于人类世界总是有些排斥,若说正儿八经的逛街,这还是第一次。好不容易来到一个都是同类的村子,难免有些好奇。 “小娘子的味道倒是生的很,可是初次来村里?”走到一个摊子前,便听到摊主人如此询问。 抬头望去,只见摊主是一个妇人,眉眼之间流露出些许精明,看到初若疑惑的目光,妇人轻笑,露出两只红棕色的耳朵,抖了抖,竟是只豺精! 初若笑着点了点头:“确是第一次前来,不曾想竟如此繁华,当真是开了眼。敢问这位姐姐,我若想在村里寻人,可有什么好法子?” 闻言,妇人笑意更深,指向长街深处,只见那里商贩极少,府邸逐渐变多,最深处是一座最大最豪华的宅子,与其他府邸由一条溪水隔开。“这里只是外围,居住的都是一些小妖和人类,你若要寻人,怕是要去内围才好。不过那里的妖法力高强,脾气也古怪的很,千万别得罪了他们。” 道了声谢,初若便准备唤楚墨痕二人准备去内围,不想却看到楚墨痕手中拿着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向自己走来,将一串塞到自己手中。 “尝尝看,很好吃的!”楚墨痕挥了挥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小时候我最喜欢吃糖葫芦,可师父不让,每次都是师兄偷偷买给我。” 轻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唇间蔓延,初若有些惊讶,这红彤彤的小东西竟然如此美味。又咬了一口,糖的甜和山楂的酸融合在一起,可比自己之前的白粥蒸鱼好吃多了!此刻,初若只觉得吃到了天下最美味的食物。 “好吃……” 望着初若如孩童得到心爱东西般一脸满足的样子,楚墨痕失笑,本以为是个冷艳的冰山美人儿,不曾想竟也有如此可爱的模样。 待吃完糖葫芦,初若将方才妇人说的话向二人转达,书生点了点头,“不错,不闻村虽名为村,实则大得很,若是无人相助找人的确不易。若是可以,我们可以去寻顾四娘,让她帮忙找寻灵羽的主人。” “呵,是谁在唤妾身?”书生话音刚落,一道娇滴滴的声音便从前方传来,只见阵阵芳香扑鼻而来,一道倩影便出现在三人面前。竟是个身着红裳的美颜女子,只见女子媚眼如丝,嘴角含笑,薄如蝉翼的罗衫下,雪白的酥胸若隐若现,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饶是初若也不禁有些脸红。 媚眼瞟到楚墨痕,美貌女子妩媚一笑,纤手勾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身上,另外一只手挑起他的下巴,“哟!好俊俏的少年,不知味道如何。” 浓郁的香气让楚墨痕感到有些晕眩,强忍住心火的躁动,连忙将她推开:“请自重。” 一声干咳响起,书生慌忙插到二人之间,“这便是顾四娘,不闻村的四妖之一,四娘,我这朋友法力耗尽,想借一颗铁藤果。” 闻言,顾四娘看向初若,瞬间,她金色的瞳孔急速缩小,她细细打量着初若,舔了舔唇,如同捕猎者见到了猎物一般。 感受到浓烈的敌意,楚墨痕迅速将初若拉倒身后,一只手按住长剑,盯着顾四娘的动作。 初若也被她盯得发毛,不自觉地扯住楚墨痕衣角。 许久,顾四娘才笑出声来,“南海鲛族?我说书生,你怕是忘了我顾四娘的本体?” “本体?”书生挠了挠头,又想了半天,方才一拍手:“啊对!你的本体是九尾灵猫!可是和鲛族?等等,鲛族?呃……” 鱼和猫?这不是天生的冤家?想起方才顾四娘那眼神和舔唇的动作,怎么想都是看到猎物的样子,书生一时间有些汗颜,完了完了!想到初若要被顾四娘几口吞掉,他悔的肠子都青了。 第八章,巧遇朱雀诉当年 望着三人防备的模样,顾四娘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放心,我们妖修是不可蚕食同类的,况且南海鲛族几乎灭族,难得见到个后人,总不能教鲛族断了传承。” 正说着,只听打了声闷雷,天空中顿时乌云密集,狂风大作,一股霸道的妖力弥漫而出,如王者一般覆盖着整座不闻村,一些小妖怪承受不住威压直接化作本体,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是……神君来了!”顾四娘有些激动,一双媚眼中满是崇拜。 嘹亮的啼鸣划破天际,一道巨大的金光撕破长空出现在众人上方,照亮了整座不闻村,竟是只火红的大鸟,一支金色灵羽如王冠般镶嵌在它额间,尾羽处是绚丽的彩色,华美却又不失威仪。 “朱雀神君!”“是朱雀神君!”,众妖纷纷跪拜。 竟是四大神兽之一的朱雀! 就在几人震惊之际,朱雀又发出长鸣,幻化为一道金光,降落在众人面前。 “你是鲛族后裔?” 一道略带稚嫩的声音便传来出来,只见二人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袍,莫约4、5岁的孩童,墨色的头发披散着,孩童生的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只是金色的双眸中流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锐利。 未等两人发声,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初若怀中的红色灵羽便出现在他手中。 “不错,这是本尊的灵羽,万年前我得鲛族相助,便将一支灵羽留以报恩,闻言鲛族覆灭,本尊曾去南海找寻,却再未见到故人踪迹。”说到这里,孩童攥紧了灵羽,似是有些恼怒。 “你……当真是朱雀?”书生左看看又看看,怎么也联想不到,方才那般威武的朱雀圣兽竟然只是个小孩子。 闻言,孩童冷哼一声,背起手来,“哼,本君寿与天齐,岂是尔等可比?四娘修行百万年在本君眼里也不过如襁褓孩童一般,何况尔等?” 即使知晓对方是朱雀神君,但仍是个看似4、5岁的小孩子,看到他这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众人有些失笑。 听朱雀提及鲛族,初若忍不住询问,“朱雀神君可知鲛族因何被灭?是何人所为?” 看着初若急迫的神情,朱雀叹了口气,大袖一挥,将她们带到不闻村最深处的府邸前,“你们随我来。” 随着朱雀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厅堂,待众人落座后,朱雀取出一枚约有两张手掌大的蛋。 “你们可知这是何物?” 众人摇头。 朱雀叹了口气,满是落寞,“这是玄武。” “玄武?”楚墨痕大惊,“四大神兽之一的玄武?怎的只是颗蛋?” 朱雀抚摸着蛋,像是抚摸着什么奇珍异宝,“自混沌以来,妖兽与人类和睦相处,始终相安无事。直致晋朝时期,司马式骄奢淫逸,与魔族勾结,大肆屠杀妖兽和普通人类。起先他们听闻东海、南海均有鲛族,食之可得长生,便大肆捕捉,圈养于宅邸以供玩乐甚至设宴食之,玄武掌管水中妖兽,自然不可坐视不理,与魔族厮杀数月。” 回想起那段往事,朱雀攥紧了手掌,“待我去东海相助时,鲛族与龙族已寥寥无几,可你们人类修士自诩正道,为求长生竟联合魔族,更想要将我与玄武当成坐骑,我被打成重伤,玄武更是魂飞魄散,我拼了性命将他的魂魄聚集起来,又以精血维系,方使他得以重生,化作这枚蛋。” “而我重伤昏迷许久,待醒来时,晋朝已成了隋朝,鲛族亦不复存在,据说,鲛族的血染红整座海面,达数月之久……” 鲜血染红海面数月不散,这是何等惨烈的情形,众人沉默。顾四娘与书生沉默是因为没有发言权,朱雀沉默是因为没有报恩的自责,而楚墨痕看向初若,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纤长的羽睫半垂,让人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初若只是坐着,单单只是这样坐着,却比痛哭更让人揪心。 望着眼前纤瘦的女子,楚墨痕有些不忍,走到她面前,将她揽入怀中。 “想哭就哭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一颗定心丸般,让初若涌起无数酸楚。将头埋在他怀中,一滴滴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变成珍珠落下,纵是如此,她亦是没有哭出声来。 看到怀中因哭泣而颤抖的女子,他怀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也许我该劝你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于你,想来是不能的。”朱雀的声音毫无温度,又有些迷茫,“但至少报仇之前,你不能崩溃。” “我不会崩溃。” 初若挣脱楚墨痕的怀抱,抬起头向他粲然一笑,只是红肿的双眼怎么也掩盖不住她浓郁的哀伤。她站起身,手中泛起莹莹绿光,引魂盏就这样出现。 “引魂盏,以鲛人膏脂为芯,龙绡为身,引魂做引,可破忘川。” “我不知记忆因何而封,不知当年因何灭族,不知为何只有我一人存活,所以百年来我不断为人织梦收集魂魄,等待着破除封印恢复记忆的那刻。” “我初识俞尼子时她连乐伎还不是,后来成了贵妃,成了潘玉儿,有了步步生莲一说;我见到梁元帝被处死,十万余人被驱归关中;我看着隋降服突厥、驯服契丹、征服琉球;我见过被武后贬东都的牡丹;我看过安乐公主的奢靡无度,也知晓她被斩首贬为悖逆庶人。” “我又在长安住了许多许多年,见惯了春秋冬雪,亦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怎么会崩溃呢?” “不会的。” 初若空洞的双眸望向朱雀,“封印解除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即使那段真相万分残忍?即使那些罪人可能早已死去?”朱雀有些不忍。 她笑,灿如春花,但面上却没有一丝感情。“修士怎会死的如此快,若是如此,那我便杀尽他们后人。” “即使和他生死相向?”朱雀伸出手,指向楚墨痕。“纵使有千般过错,他怎会允许你大杀四方,他会拦着你,甚至杀了你!” 楚墨痕一怔,低下头不语。修道之人降妖除魔是本分,若要有那一天,纵使他违背意愿,他的师门也不会放过她吧…… 初若笑意渐收,却没有回头看向他,语气却仍是那般风轻云淡,似乎这些对话与自己无关。 “在所不惜。” “痴儿,痴儿。” 朱雀摇了摇头,目光在初若与楚墨痕两人之间来回游荡,眸中是他们读不懂的深邃,似是看破轮回因果洞悉一切的幽深,却又不可说。 “我曾以灵羽报恩,可护持灵羽之人3次不死,如今还有一次,你便收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两颗铁藤果你拿去,只是前路坎坷,万分珍重。” 世人只知千年铁树开花,却不知铁藤万年结果,更为珍贵。 灵羽与两枚黑色的果子出现在初若面前,她知道朱雀身为四方神兽不可擅自干预俗世恩怨,这已是能给她的最大帮助了。 将它们收入怀中,初若朝朱雀的方向跪下行了个大礼,一是为了当年他对鲛族的庇佑,二是今日的大恩。 第九章,斩尽西风对月眠 走出府邸,走到繁华的大街上,刺眼的阳光让几人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难得来一次不闻村,不如好好逛逛,即使是报仇也不差这一时三刻。”顾四娘风轻云淡的声音传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听到,没有发生。 “正是正是。”书生看初若与楚墨痕二人面色不佳,连忙接话,“小生既然时日无多,不妨让小生多看看这人间美景,阿若你不会如此无情吧?” “常听人们提起,道法自然,究竟是何意?”初若望向楚墨痕。 “道法自然,万事万物自当遵守自然规律而运行,大道亦是如此。” “既是如此,你我何须苦恼,若真有那天,再说不迟。” 闻言,楚墨痕不语,倒是初若展眉一笑,走到一个摊子前翻看。 “这簪花很适合你。”楚墨痕从摊上拿起一枚红色镶珠的绢花,为她戴在头上,本来初若如墨的发丝就是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并未梳起坊间流行的发髻,带上簪花后,鲜红的花瓣映衬着,反而多出几分血色,没有刚才那般苍白。 “阿婆,这枚簪花,还有这盒口脂一并买了。”楚墨痕不由初若询问便付了银子,转头冲初若笑道,“虽说阿若貌若天仙无需凡物遮盖,但却过于苍白了些,这可不好。” 收了银子看着两人,那阿婆忍不住抱怨,“小娘子,你夫君待你是真好,可要牢牢抓住咯!哎,我家那口子不解风情跟个石头一般,当真恼人。” “他不是……” 初若刚想开口辩解,却看到那阿婆笑眯眯,一副你骗不过我的神情,便不再言语,只是不知心里为何竟有些欢喜,这个想法让她有些羞恼。 楚墨痕不知初若心中所想,但亦是有些不自然,想来是自己脸皮极厚,才不至于脸红。 忽地,一阵吵杂的声音传来,好似有个男人在高歌,伴随着女子的欢笑,依稀间只能听到最后一句“不如潇洒行歌去,斩尽西风对月眠。” “不如潇洒行歌去,斩尽西风对月眠。好生豪迈,这位郎君倒是位妙人。”楚墨痕抬眼望去。 “哼,狗屁不通。”书生撇了撇嘴,心想这也能叫诗? 顾四娘巧笑,“莫说这种混账话,太白居士才华横溢,也只是在不闻村中可以随口而言、随心而事罢了。” 书生有些诧异,变了脸色,“你说的这位太白居士,可是号称青莲居士的李太白?” 顾四娘瞥了他一眼,“除了这位,天下何人还配以太白为字?” “太白居士当真是位妙人。”初若也不禁赞叹,“我曾拜读过居士许多大作,才华当真是举世无双,只是不曾想居士竟也在不闻村。” “居士本就是洒脱之人,又怎会在乎人、妖殊途一说。” 众人点了点头,只是,世人都想潇洒快活,可到最后又有几人真能做到…… “四娘莫要再送,我等这便回长安了。”初若看向那美艳女子。 顾四娘笑着点了点头,拉着初若的手打趣道:“妹妹虽生的美丽,也要多多打扮,那些长安女子个个娇艳如花,也不怕你这俊俏的小道士被别人瞄了去?” 未等她作答,四娘在初若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并时不时的瞟向楚墨痕,看着初若突然变红的脸颊,笑的愈发灿烂。 待顾四娘走后,书生望着初若仍有些泛红的脸颊,扯了扯她的衣角,“阿若,方才四娘与你说了些什么?” “多嘴。”想起顾四娘的话,她只觉刚好一些的脸颊又开始发烫,恼怒地瞪了书生一眼便转身离去。 只是她不知晓,那一眼中的恼意被更多的羞意覆盖,竟有些女子撒娇时娇嗔的模样,风情万种。 莫名被凶了一顿的书生有些不解,望向身旁的楚墨痕,而楚墨痕却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的无辜。 忽地,一阵危险的感觉袭来,初若看到了一个孩子,一个不像孩子的孩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这个孩子莫约六七岁的年纪,衣衫破旧,梳着双丫髻,肤色黝黑长相普通,按理来说是在人群中就会被无视的模样,却偏偏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诡异的是,她的瞳孔极大,似是要占据整个眼眶,漆黑没有一丝光亮,甚至有些空洞,但就这样盯着自己,便让初若生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一只被猛虎盯上的白兔,下一刻就要被撕碎一般,很不舒服。 这时,女童身边出现了一个身影,牵起女童的小手,竟是一个法师打扮的人。 这法师戴着斗笠,穿着打了许多补丁却没有一丝灰尘的圆领长袍,脖子上挂着一串念珠,与其他众人没什么不同,却让人感觉格外的安心祥和,与他牵着的女童产生了极大的反差。感觉到女童的目光,他也向初若看来,稍作打量,笑着点头行了个礼。 楚墨痕蹙眉,那个女童让他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不像是人类,却又不是普通的妖,虽然比较淡但他却依稀能够感受到女童身上的血腥之气。 但他也能感受到,这法师定是个得道高人,只是仅凭那串念珠,楚墨痕分辨不出他的来历,故而有些不解。尤其是在他看到法师打量着初若时,心下更加不爽,走上前挡在初若前面。 楚墨痕的举动并未引来法师的差异,只是笑着向楚墨痕也行了个礼,拉着女童离去。 只是初若明显的感觉到,女童依然在盯着自己,哪怕她没有回头,也感觉得到那道骇人的目光。 待三人回到长安城时已是傍晚,虽街上仍然炊烟袅袅,看似一片祥和,却总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听到过路人的低语,才知晓,宰相李林甫已死,由贵妃之兄杨国忠担任右相兼文部尚书。 虽说是贵妃之兄长,此人却仗着恩宠奢靡无度、为非作歹,先前关中地区水灾饥荒严重,杨国忠竟一手遮天,差人拿上好的庄稼给皇上看,扶风太守房多次因进言水灾被审讯殴打,自此再没有人敢汇报实情。可怜关中地区的人们,盼到死也未曾见朝廷发放一粒粮食。 人们恼怒,气愤,却又无能为力。 忽然想到什么,楚墨痕望着初若的衣衫,皱了皱眉,让初若与书生先回去,自己去了其他地方。 初若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回到屋内,服下一枚铁藤果,只觉得一阵暖流从体内蔓延,从未有过的强大法力滋润着她的妖丹,不知过了多久,铁藤果完全被吸收,她睁开眼,发现天已彻底黑了。 打开房门,楚墨痕与书生均在等待,书生不停的搓着手,显得有些急迫,又有些焦虑。他不知自己为何而死,死了多久,如今即将知晓真相,难免有些紧张和害怕。 初若示意两人进屋,只见她玉手一挥,书生不知何时着了一身龙绡长衣。 “子时将至,你可决定好了?”初若点燃蜡烛,用针拨了拨烛芯,缓缓开口。 烛光摇曳,将三人的身影拉的老长,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沉重。随着不远处打更人锣声的传来,书生反而露出笑容,撑起先前楚墨痕给的敛魂伞:“劳烦阿若了。” “龙绡为身,引魂做引……凡世之人,你可自愿将一魂一魄入灯为引?”朱唇轻启,声音空灵,如从遥远的时空传来。 “小生愿意……” 话音刚落,一阵香气袭来,引魂盏散发出幽幽绿光,摇曳着,模糊了眼前…… 第十章,一览神都颜如玉 万岁通天二年,冬。 “这便是神都?”望着热闹的街道,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书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满脸欣慰。“好生气派。” 书生从箱笼中拿出半块面饼,坐在一家酒馆门前啃着,看着繁华的街市。一月的天虽然寒冷,但神都中这些爱美的女子早已换上了稍薄的衣裳,腕皓如雪,娇美如花,甚是养眼。 书生丝毫不在意来往路人头来诧异的目光,又从箱笼中又掏出水囊,就着凉水将粗糙的面饼一口一口咽下。而他的目光却不断的在街道逡巡,似是要将神都的风光牢牢印在脑中,好等将来与乡里人好生说道说道。 “让一让,让一让啊!小心别被卷到马蹄子下面了!”街道的尽头渐渐喧嚣起来,原本在路中间行走漫逛的路人也急急忙忙的蹿到两边,让出一条道路。 虽然有些混乱,但众人皆没有不耐烦的表情,都是伸长了脖子往街道上探,一脸的期待。 书生正好将手里最后的面饼咽下,顺手把竹筒放回书箱里面,起身探了探,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仿佛之中能够听见悠扬清脆,又十分飘渺的铃声。 随即,就看见转角出遥遥的驶来一辆辆马车,这些马车的车厢如亭子一般,四壁是空的,只有四根装潢不同的柱子将车顶顶了起来。 每一辆马车上都坐有两名俏丽女子,明媚如花,透过轻纱幔帐,曼妙之姿若隐若现,宛如神女下凡。有些女子们撩起幔帐,好奇地张望,或是拿着帕子像路人挥动,或是捏住自己手里的团扇,露出明亮的眼睛向路人暗送秋波。 “来了来了!” “那不是颜玉小娘子么,当真是容颜如玉!” “唉?要我说,那位红裳娘子才是绝色。” “非也非也,你们再看那位……” 大唐民风开放,爱美之心更胜,只见马车上被投掷了许多果子,有些面皮薄的郎君迅速跑去将果子放上,未等女子道谢,自己反而羞红了脖子跑开,惹得娇笑连连。 “可惜今日映月小娘子抱恙,若是能一睹芳容,当真是死而无憾。” 闻言,一人笑道:“这就值了?难道郎君不应去那寻芳楼一亲芳泽?或者为她赎身?” “那种神仙般的人儿岂是我们这种俗子就能够攀得起的?不敢想不敢想。”那人连连摆手摇头,惹得周围人轰然大笑。 书生闻言,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不禁将目光投向了最后一辆马车,却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素雅青袄,浅浅淡淡,那位小娘子生的虽美,却不如前几辆车上的女子那般惹眼,反倒格外素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一个人,便成为了一道风景。 “好美……”书生痴痴地望着,正好与女子的目光对上,四目相接,还没有来得及擦出什么火花,书生便红透了脸,一时间愣在原地呆呆的不动。 车上女子哑然失笑,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目光却是收了回去。 酒馆外桌椅上坐着的客人晃了晃手里的酒碗,微绿的温酒却一点都没有洒出来,斜眼看着书生:“书生可以啊,与那位小娘子可是相识?” 听见问话,书生敛了敛神情,将书箱放置一旁靠在墙边,站直了身子行了一个礼,才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不曾相识,烦问这是什么风俗吗?” 听见书生的话,客人哈哈大笑起来,旋即摇了摇头,抬起胳膊遥遥的指向渐行渐远的车队:“你这书生真是有意思,定是外乡人。这可不是什么习俗,而是又到了百花盛会。” “方才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都是近年来盛极一时的花魁,其中以映月小娘子为首,可惜她身体抱恙。”客人眯了眯眼,目光迷离,“闻言见她一舞便要不少银两,若是有幸能与她春风一度,啧啧啧……”。 书生淡淡的应了一声,目光又投向马车消失的方向,有些意味深长。 车队逐渐远去,街道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景象,书生朝那客人道了谢,方才告辞离开,朝街道一边走去。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神都的繁荣与奢靡超出了他的想象,那些美艳的小娘子们更是让他心神荡漾,他也深知自己跋山涉水来到此地,只是为了参加会试而已,一路上的跋涉已经让他快花光了所有钱财,余下的几个月自己还要找到住处,购买笔墨纸砚书籍等,到处都要用钱,他哪里能像其他文人墨客那般流连花间。 养活自己就已经有点难度了。 “唉……” 书生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背着自己的箱笼朝车队离去的方向走去。 他一直在低头沉思,却没有发觉,自己走的愈发偏僻。神都的繁华让人震撼不已,但幽静的小巷才让他更加心安。可书生从未想过,这样一个繁华的都城内,也藏着黑暗与肮脏。 “老东西,还想跑,你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看我怎么弄死你!” 听到声音,书生脚步一顿,有些犹豫。只见一个身影从前面窜出,直直地撞到他怀里,竟然一位年迈老人。老人手中拎着药材,头发散乱,这么一撞,背后的箩筐也散了去,货物洒落一地。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迅速跑来,狞笑着从老人腰间扯下一个钱袋,用手掂了掂,似是比较满意。乞丐咬了咬叼着的枯草,瞥了眼书生,露出嘲讽的表情。 “不要……”那可是他走遍了整个神都郊外,整整七天的进账啊!老人脸上布满泪痕,死死抱住那乞丐的左腿。“这是我孙儿的救命钱,没有这些钱去请大夫,他会死的……” “死不死关我屁事。”乞丐恶狠狠地踹开老人,“没这些钱老子还要饿死呢。” 一切看在眼里,书生顿时血气冲上了头顶,将老人扶起,大喝一声“站住!” 乞丐转过头,冷笑一声:“一个柔弱书生也想多管闲事?” 书生袖的手微微颤抖,喉咙上下滑动了一番,强做镇定道:“你……你速将钱袋还回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不然的话,不然的话我就报官了!” “报官?”乞丐将枯草吐出,吊儿郎当走几到书生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没…没错!”书生定了定神,昂起头朝前一步,一身浩然正气,厉声呵斥:“子曰: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你正值壮年,有手有脚,何不自己去讨个营生?”书生的声音越来越大,气势也是愈发雄厚,“子……哎呦!” 第十一章,行侠不成反被救 看穿了书生的外强中干,那乞丐直接一拳打向书生,顿时一道殷红从他鼻下冒出。 乞丐冷笑一声:“子有没有曰过,没有能力就不要多管闲事?”说着,一只手抓住书生的头发,另一只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书生紧紧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重复道:“把东西还回去!” 他寒窗苦读,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为民请命,若是眼睁睁的看着乞丐将钱袋拿走,那才是有辱斯文,他心中有愧! 乞丐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轻哼一声:“见你是读书人才与你不一般见识,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他吹了一声响哨,随即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三四个乞丐从周围的胡同中冒了出来。 书生强按耐下心中的恐惧:“你们想干什么!” 乞丐们不与他多说,一拥而上,将书生按在地上,拳打脚踢。书籍也洒落了一地,被连续踩了好几脚。 “老人家,快走。”书生一手护住自己的头,一手将书籍护在自己的身下,还不忘让老人赶快离开。只见带头的乞丐一棍打在书生的背上,书生闷哼一声,趴倒在地。 “嗤,跟个病秧子似的还敢来多管闲事。”乞丐甩了甩手,狠狠的朝书生唾了一口,一把拎起他洗的发白的青袍,十分熟稔的将手伸进书生的怀里,摸出一个十分陈旧的袋子。 “我呸!就这么点钱,还敢出来充英雄好汉?还真是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 几名乞丐也叉着腰起哄,一人再踹了落魄书生一脚,正欲再大展拳脚的时候,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 “哟,什么时候叫花子也这么气派,还能教训其人来了?” 转角缓缓转出来一个鹅黄衣裳的姑娘,虽然是短袄,却被直接这姑娘穿出了劲装的感觉,她身材高挑,眉眼英气如飒。“拿了钱还不滚蛋,金吾卫就在不远处,我可喊了?” 几名乞丐一听到金吾卫,有些慌乱,见钱财到手,便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离去。 书生擦了擦鼻上的学籍,缓慢的爬起来,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书籍收拢起来,轻轻将灰尘拍掉,然后放进瘪了一半的箱笼之中。 末了,才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拱了拱手对她行了个礼:“多谢娘子。” 自己身上的钱财被夺走了不要紧,只要书还在就行,想到这里,书生心里面松了一口气。 这女子神情不满的插着腰,有些恼怒这书生的举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还来逞英雄。 “我说你这书生!真是……”女子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初雁!” 转过身去,看见是自家娘子,顿时有些委屈,却也不在说话,默默的落后了一步女子站着。 这时,书生已将箱笼背在身上,便听见一道婉转柔和,微嗔中又透着一丝宠溺的声音。 抬起头,竟是方才车上的那位青袄姑娘,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此刻的书生狼狈不堪,望着天仙一般的女子,竟有些不知所措。连忙然再次低了低身子,向女子行了一礼。 也不知道是在谢这女子出现的巧妙,救他于那些乞丐拳脚之下,还是谢她制止初雁让他免于难看。 女子仿佛对世间万事皆不在乎的模样,一双玉手窝着团扇,轻轻的在胸前拍打着。 书生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小生谢安,敢问娘子芳名?” 女子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那名为谢安的书生的话:“郎君今日义举倒是让奴佩服。” 谢安顿时便红了脸颊,有些局促不安,挠了挠头。 只见那唤作初雁的小娘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喂,你这穷书生,是没见过美人儿么?” 那女子无奈地笑了笑,用团扇在初雁额前轻轻一点,却又舍不得用力。 谁知,本是一句打趣儿的话,这谢安却当了真。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答道:“在村中,只觉那李家嫂子已是尤物,今日见过如娘子,才知晓什么是人外有人。” 女子一愣,噗嗤笑出声,仿佛神都牡丹悠然绽放,透着醉人的香:“方才奴见公子对书籍如此爱护,想来也是满腹经纶。只是不知这人外有人,何时又有了这等说法?” “这……”谢安腼腆一笑,又挠了挠头。 望着女子,谢安想到了诗经中的一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想来神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女子微微颔首,继续道:“郎君若是日后官场通达,还望莫要忘了初心,莫要忘了今日义举。” “这是自然。”谢安认真点头,一脸严肃:“无论小生日后是否考得功名,都定不负今日娘子所言。” 女子不再多言,俯身行礼道了句告辞,便款款而去。 谢安望着那远去的倩影,一时有些感慨。 “嘿,你这穷书生,眼睛都快出来了!”名唤初雁的女子一蹦一跳地跑回他面前,笑嘻嘻地向谢安递出一支金钗:“喏!这是我们家娘子给你的!” 这支金钗做工上乘,一看就知价格不菲,谢安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谢某虽落魄,但也不能用……” “让你拿着就拿着,要是有急事还能将其当了卖钱,你可不要辜负我家娘子好心。”初雁才懒得听他那些大道理,将金钗往谢安怀里一塞,转身就要离开。 “这……”谢安叹了口气,“替我多谢你家娘子。” 望着书生这幅为难的模样,初雁碰了碰他:“我家娘子名唤秋雪,向来尊重读书人,你若是想还她人情,不妨改日去听香楼寻她。” 说罢,又笑嘻嘻地跑开,只留下一阵清脆的笑声。 望着自己褴褛的衣衫,谢安叹了口气,心中百感交集。一面感慨着繁华的长安城的黑暗,一面庆幸着遇到了那位秋雪姑娘。 回想起那淡雅如兰的面容,谢安心中的郁结似也淡了几分,露出难得的些许笑意。 “这日子,还不算太糟。” 第十二章,冲冠一怒为红颜 谢安用金钗为抵押,简单租了个住处。 每日天一亮,他便出去摆摊卖自己的书画,闲的时候就练练书法,然后看一看书。为了省钱,他只吃两顿饭,拿馒头就着凉水,日子虽然艰苦,但也自在无比。两个月下来,倒也攒下不少钱,终于能够将金钗赎回。 时间飞快,随之而来的,是礼部试,谢安自幼苦读,加上为人谦和,考功郎中对他倒是颇为满意。 这日,谢安早早地起来梳好了发髻,穿着洗得已经发白的青衣朝外面走去。 来到听香楼面前,谢安突然生出一种不自信的感觉。 只见这听香楼富丽堂皇,四周挂着出自大家之手的绘图,华贵却不低俗,倒别有一番风雅。虽然是白天,但是听香楼内已是声乐并重,热闹非凡。 在门口外面踟蹰了许久,他刚下定决心想要进入,便被小厮给拦了下:“哪里来的叫花子,去去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谢安微怔,连连摆手急忙解释:“谢某是来找秋雪娘子的。” 那小厮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面露讥色:“就你这穷酸模样,还找秋雪娘子?” “莫欺少年穷!你……”谢安的脸涨得通红,有些羞怒。 “出去出去!”小厮不断推攘着谢安的肩膀,将他向外赶,谢安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而大街上也不断有人将探寻的目光看过来。 这时,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出现,正是秋雪身旁的初雁,望着书生狼狈的模样,有些好笑,但仍是开口道:“这人确与娘子相识,且唤他上来罢。” 那小厮脸色变了变,顿时谄媚道:“是,是小的眼拙。”伸出手打了打自己的嘴。 谢安见到初雁,想到两次都是由她化解尴尬,心下有些感激,随她上楼之后,道了声谢。一阵幽香传来,只见他心心念念的秋雪姑娘正坐在窗边,把玩着手中的梅花枝,谢安脸色微红,行了一礼将怀里的金钗掏放在了桌上,还有一对簪花。 “郎君这是何意?”秋雪看了一眼桌上的金簪与簪花,抬起头来。 “谢某是来道谢的。”谢安腼腆一笑,许是这屋中炉火过剩,他的面上浮出一抹微红,“那日若非娘子以金钗相赠,谢某只怕要露宿街头,虽无法涌泉相报,却也想聊表心意,望娘子收下。” 听了谢安的话,秋雪心下有些好笑,她虽不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花魁,却也颇有名气,自然是看不上那对廉价簪花的,但见到面前人认真的表情,便也点头示意自己收下。 谢安呼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猛的推开门闯了进来。这人面色绯红,双眼迷离,显然是喝多了。 “秋雪!娘子!来来来!来陪我喝酒!”男子看也不看谢安一眼,直直地从他身旁走过,挥了挥自己的大手,攀上秋雪的腰肢。 酒气扑鼻,秋雪微微皱眉。 “赵五郎……” 赵五郎名唤赵之章,家中排行第五,整日里游手好闲,是这城内有名的浪荡子之一。平日里常听秋雪唱曲儿,虽时而也会摸摸手搂搂腰,却也从未有过出格之举。 但今日,秋雪不知为何格外的反感。 赵五郎眯了眯眼,十分陶醉的模样,举起手里面的酒杯,递到秋雪的嘴边:“来……喝酒。” “奴喝就是了。”秋雪露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结果酒一饮而下。 “真乖!”赵之章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谢安,发出冷笑,搂住秋雪腰肢的手愈发用力,如同挑衅一般,俯身朝秋雪倾过去,再她耳旁嗅了嗅,随后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咱们秋雪娘子就是香……” 而秋雪依然含着笑,试图推开那具庞大的身躯,但男子力气之大,她又怎能推得开。 谢安忍无可忍,一个跨步走到赵之章的身前,冲着他脸颊就是一拳。 谢安看似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不知是如何生出来的力气,竟将赵之章直直地打趴下。 “你做什么?”秋雪呼出声,连忙去扶赵之章,又抬起头来冲个他喝到,“你是疯了?” 赵之章起身,酒意散去一些,眯着眼转身看向谢安:“穷措大也敢在这里撒泼?你不知道我是谁?” 此刻谢安心里面也憋了口气:“不管你是谁,圣人脚下怎容你们这样放肆?”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赵之章一脚给踹开:“你算个什么东西!” 秋雪连忙跑到谢安身旁,用力推搡着他,低声说道:“你快些离开,他是你惹不起的,莫要逞强。” 谢安望着秋雪为难的的模样,一时有些踌躇,他知晓自己是让秋雪难做,但这人明摆着是要羞辱自己,他虽贫穷,却也有一身傲骨。 “走?”赵之章狞笑,将秋雪狠狠地拽入自己怀中,一双大手在她腰间滑动,又迅速在她朱唇上啄了一口。 秋雪虽是妓子,却也是位清倌,文人墨客对她亦是尊重有加,何曾受过这种羞辱,一时间羞愤难当,红了眼眶。 “来人!” 随着赵之章一声轻唤,门外立刻涌入四五个衣着相同的家丁。 赵之章指了指谢安:“给我狠狠地打!只要不打死,其他随你们。” 这些家丁都是精挑细选的护院,谢安怎是他们的对手,直接被按在地上,可无论几名家丁如何用力,他也只是紧咬牙关,并不出声。见他如此,家丁们更加恼怒,有一人竟拿起凳子朝他背后砸去。 只见谢安一声闷哼,趴到在地,嘴角流出殷殷血迹。 世道竟然如此! 他双眸通红,紧握的拳头也在颤抖。 见到如此情景,秋雪捂住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一把拉住了想要亲自上阵的赵之章:“赵五郎……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赵之章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想到什么,一手捏住秋雪的下巴,满脸嘲讽:“平日里你不是高傲的很?这样,若是你今天伺候好我,我便放过这穷措大,免得在这碍眼。” 秋雪还没有说话,谢安猛然撑起身子一声怒喝:“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赵之章玩味的看着谢安:“老子给了钱,说什么就是什么!” 谢安的头被家丁狠狠的踩在地上,鼻中口中都流出鲜血。 “好……”望着谢安如此模样,秋雪闭上双眸,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放了他,我答应你便是。” 第十三章,母夜叉刁难秋雪 赵之章哈哈大笑,示意家丁住手,搂着秋雪的香肩便要离去。 谢安双目赤红,怒目圆瞪死死的盯着秋雪:“为何……” 秋雪心有不忍,却不敢与他对视,自嘲地笑了笑:“你一个穷书生能给我什么?是权?还是钱?我秋雪有才有貌,你如何配得上?” 书生愣了愣,似是不相信这种话竟然出自秋雪之口,许久,才面无表情的问道:“是不是只要有钱,让你做什么都行?” “不错!”秋雪不再理会书生,陪着笑随着赵之章远去,无人看到,帕子下她的指甲狠狠嵌入手掌,露出丝丝殷红。 望着远去的身影,谢安滑下一行清泪,仰头大笑,连连说了几声好好好! 这偌大的长安城中,永远不缺浪子,也永远不缺因没钱而被扔出青楼与赌坊的人。 所以当书生满身鲜血的被扔出青楼,也无人问津,只有一位身穿鹅黄的姑娘,流着泪将他拖回住处。 七日后,听香楼外又出现了那位落魄的青衣男子,仍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小厮们认识谢安,虽知道他是被那赵之章扔出楼,但似乎秋雪待他有些特殊,眼观鼻鼻观心的放了他进去。 谢安径直走到三楼,推开房间,只见秋雪正在梳妆,见到他时微微一怔。 谢安坐下,面无表情的掏出一个钱袋:“左右有钱就能让你办事,唱支曲子吧。” “你哪来的钱?” “我自有我的办法。” 会有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秋雪实在想象不初这几日谢安是如何度过的,金钗还她了,他哪里来的钱? “有钱为什么不去看大夫?” “这似乎与娘子无关。”谢安见秋雪关心自己,冷笑一声。 见谢安这副模样,秋雪垂下眼帘,满是落寞。自嘲地笑了笑,唤初雁拿了琵琶,又端来些吃食。 秋雪虽不是花魁,唱曲儿却也是一绝,但谢安仍是不动声色,一杯接一杯地默默饮酒。 直至曲终也未曾再说一句,酒喝完,便径直离开。 第二日,谢安又来了,依旧是一袋钱一支曲子,喝完酒便离开。 第三日,第四日…… 整整一个月,谢安都不曾落下,起初秋雪也曾劝阻过,久之便也习惯,只是将他的钱全部放在一起,等以后有机会再归还。 这日,谢安像往常一样来到沉香阁,还没有进门,便被小厮拦下说秋雪不在。 第二日,秋雪依然不在,谢安只道是她不愿再见自己,便转身离开。 他浑浑噩噩的走在大街上,望着自己这身破旧的衣裳,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 “听说了吗?那赵家五郎昨日带了个妓子回家。” “闻言是听香楼的秋雪娘子,她不是清倌么?” “呸!无非是自作清高罢了,说的好听,还不是巴结上了赵五郎?”那人唾了一口,满脸的鄙夷。“妓子就是妓子,逢场作戏的本领可大着呢。” 有人听到他们讨论,也兴致冲冲的加入:“想来那秋雪是极有姿色的,赵五郎虽然浪荡,谁不知他家中那悍妇管的极严,这次铁了心纳妾,不知那母夜叉会如何。” “嗬,那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哈哈哈!那夫人还真是将那妓子给扒光了扔回去的。怎么样?现在要不要去沉香阁去看看戏?” 赵五郎?秋雪?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拔腿就往回跑。 刚到听雪楼,便看到外面熙熙攘攘挤了一堆人,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人堆,却看见秋雪瘫坐在地上,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罗纱,露出里面的诃子。她发丝凌乱,如瀑布一般泻下,遮住了小半个身子和小半张脸,手臂和脖颈上皆有道道红印,想来是被指甲抓出来的。 虽然初雁紧紧的拥着她,但雪白如玉的肌肤依旧是若隐若现,让那些看笑话的人好一番评论。 就听见有人在不断的大骂:“呵!这种货色也想要勾引我们家郎君?今日若不是正好撞上,我家娘子说不定会受什么委屈呢!” “什么叫我家娘子勾引?分明是你家郎君诓骗我家娘子过去!说是唱曲儿,实际上呢?”初雁紧紧的抱着秋雪,眼里满是心疼,还不望据理力争的瞪着周围的人。“还不是想占我家娘子的便宜?” “哟呵!残花破柳还有便宜可占?”那人尖声尖气的:“还真是不要脸!” 虽然秋雪一直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微微耸动的肩膀,让谢安知道秋雪是在哭。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秋雪。 狼狈的让人心疼,和初见时那个稳重端庄的女子完全不同,谢安的心仿佛揪到了一起。 来不及多想,谢安急急忙忙将脱下自己的外衣,跑去披在秋雪的身上,为她建立最后的防线。 他隐隐的听见周围人遗憾的叹气和指责声,似乎是对谢安遮住秋雪的身体有些不满。 “哟!这是奸夫来了?”一道更尖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谢安抬头望去,只见这女子相貌普通,却贵气十足,显得颇有气质,只是此刻有些面目狰狞,想来是那赵之章的嫡妻了。 她叉着腰,与其身份十分不符地呸了一声:“妓子就是妓子!到哪里都放浪无比!爬不上我家郎君的床,立刻就勾搭上其他人,还说什么清倌,分明就是个小浪蹄子!” “你血口喷人,我家娘子是清白的!”初雁哭着喊出声。 只听“啪”的一声,初雁白皙的脸庞多了五道指痕。 “下作东西还敢跟我叫板?”女子冷哼一声:“我今儿就要让这小贱人在这儿待上一天,谁敢带她走谁就是与我赵家作对!” 这些恶言恶语,饶是谢安听着都难以承受,又何况秋雪这个弱女子。且赵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族中尚有人在朝为官,这女子的娘家更是地位显赫,秋雪纵是有天大的冤屈,也只能向肚子里咽,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妓子。 秋雪身子一颤,哭的更加厉害。 第十四章,饮下这杯合卺酒 “你且回吧,莫要得罪了她。”秋雪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倒让谢安更加心疼。 一个柔弱女子,在这种情况下还为自己着想,怕自己名声受辱,他谢安饱读诗书,又怎能弃她于不顾? 那女子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谢安所打断:“这位夫人出身尊贵,想来也是学过女诫的,古人云: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敢问是何意?” 未等女子回话,谢安已经起身,面对着她:“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这两句又是何意?” “夫人是嫡妻,理应以夫为纲,可夫人不但善妒,还在青楼抛头露面做泼妇之姿态,又是作何体统?” 一连串的问题,让女子顿时手足无措,也让围观的众人纷纷附和,大唐民风虽然开放,但女子善妒本就不该,如今又抛头露面在青楼撒泼,的确有伤风化。 可女子毕竟是名门嫡女,骄纵惯了,这样一来,却更加激怒了她。 “阿大阿三!”女子喊出两名侍从,指着秋雪,“今日便教你们放纵一会,好好享用这位美人儿,不用顾忌。” 闻言,秋雪猛地抬头,嘴唇被她咬的惨白,这时,一位打扮的浓妆艳抹的妇人慌忙跑到女子面前,竟是这听香楼的老鸨。 “哎呦夫人,这可使不得!我们秋雪娘子,可……可还是个处子啊……” “处子?”女子一声冷哼,“说到底,不过是还是钱的问题,那今日,便为她梳拢罢!” 望着老鸨露出笑容,秋雪的心如同坠入冰窖,她知晓,这是老鸨同意了女子的意见。梳拢,说的好听,其实是将青楼女子的除夜进行拍卖,价高者得,越是有名的妓子越能得到高价。 她笑了笑,满脸的嘲讽,随即从头上拔出一支钗子,将尖端贴到自己脖颈,划出一抹红痕。 “秋雪虽为妓子,却也有一身傲骨,我本无意赵家五郎,他便差人捆我前去,今日又得你们苦苦相逼以此羞辱,既是如此,这条贱命给你们便是!” 话音未落,秋雪的手便被谢安紧紧抓住,拥入怀中。 “秋雪,你可愿嫁我为妻?” 这道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巧让周围的人都听到。而秋雪听到后,更是直接怔住,再也止不住眼泪。 谢安从怀中掏出一枚步摇,温柔地替她擦了擦泪花,露出腼腆的笑容,“谢某无权无势,不能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但谢某可以保证,日后无论贫穷富贵,谢某的身旁一生只有你一人。这样,你可愿嫁我?” 此刻的秋雪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点头。 谢安缓缓起身,穿过人堆从桌上取出两只酒杯,斟满了酒,将一杯递与秋雪,随后将手从她身体与手臂的缝隙中穿过,将酒一饮而下。 竟是一杯合卺酒。 秋雪望着谢安,破涕为笑,红肿的双眸中流露出一抹柔情,在谢安的目光中喝下那杯酒。 谢安将步摇为她戴上,缓缓起身,面向那咄咄逼人的女子,行了一礼。 “先前谢某有所冒犯,给夫人赔礼,如今秋雪既已收了谢某的定物,有众人作证,又与谢某喝了合卺酒,便是谢某的娘子了,想来日后令夫自然不会再有所念头。”谢安的语气不急不缓,“谢某虽无权无势,却也是来尚书省应试的举子,若谢某与妻子出现什么差错,也会为夫人及令夫带来麻烦,若是影响了令夫的前程,岂非不妙?夫人以为何?” 女子沉默不语,她虽骄横,却也知晓轻重,书生这话虽略有威胁,却也是事实。 “娘子,不如依了他所说?”这时,她身边的丫头悄悄说道:“那小蹄子既已许了人,想来郎君定会死心,况且今日已有人说娘子的不是,何不打发点银子,博个成人之美的好名声?” 女子撇了撇嘴,似是极不情愿,但稍作仔细便能听到人群中有人在小声嘀咕,说自己的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以及家族清誉,她也必须退后一步,如此想着,她让侍女拿出银钱,送到谢安面前。 “如此甚好。”虽心中有万般不愿,但她不愧是大家闺秀,面上仍露出风轻云淡的笑容,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这些银钱想来是足够秋雪娘子赎身的,且当做赔罪,还请郎君收下,毕竟身为女子,总在这烟花之地也并非长久之事。” 侍女将银钱塞入谢安怀中,又狠狠瞪了秋雪几眼,方才解恨。女子见他们收下钱财,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带着家丁侍女离开,而围观的众人看到事情解决,便也三五一群纷纷散去,咂着舌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一时间,听香楼内忽然变的空荡无比。 谢安将秋雪扶起,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这时的秋雪素面朝天,虽双眼哭的红肿,却愈发让人怜惜。 “多谢郎君为秋雪解围,只是秋雪乃低贱之身,不配郎君厚爱……” 话音未落,她再次被拥入那个温暖的怀抱,不知为何,竟让她感觉到一丝心安。 “谢某方才说的,都是发自肺腑,日后无论贫穷富贵,谢某的身旁一生只有秋雪一人。”书生的声音在她耳畔徘徊,一字一句都敲击着她的心。 兀地,一阵干咳声传来,打断了此刻的温存。 “真是好一对鸳鸯眷侣,你们眼里可还有我这听雪楼?”尖锐的嗓音传来,正是老鸨站在那里,怒视着二人。 老鸨走上前去,一把将银钱抢来,数了一遍又一遍,这才脸色好些。 “这些银钱,便当做为秋雪梳拢了,但你若想带她走?”她握着秋雪的手臂狠狠一扯,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哼!凑齐了赎身钱再说!” “你!这分明是赵夫人给的赎身钱!”谢安据理力争。 老鸨嗤笑了声,眸中满是不屑,“我听香楼对她栽培多年,如今正是她秋雪名声大盛之时,却被你这穷小子横插一脚,若不是看在赵夫人的面子,你还真当我这儿是善堂?” 谢安还想争辩,却看到秋雪对他摇了摇头,随后,秋雪让雪鸢从房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匣子,打开一看,竟是不少银钱珠宝。 “自幼姑姑待秋雪不薄,秋雪自是感激,这些年来我也攒下了不少,还望姑姑收下。” 看到这些,老鸨顿时乐开了花,一把将匣子夺在怀中,将珠宝拿在手中细细把玩,恨不得全都戴到自己身上,把玩了许久,只见她脸色突变。 “这些,还是不够。” 第十五章,一纸婚书遭调换 “我也攒了些,虽不多,却也是一番心意。”这时,一道清脆地声音传出,众人望去,竟是一位红衣女子。女子生的极为妩媚,艳而不俗,一颦一笑足以颠倒众生,只见她从楼上缓缓走下,拿出一些首饰与银钱,塞入老鸨怀中。 “我这儿也有。”“还有我。” 一时间,与秋雪关系较好的娘子们纷纷附和,拿出了自己的体己。 这些首饰与银钱早已超出了秋雪的赎身钱,老鸨自然不会再加阻拦,在众人的瞩目之中,亲手烧掉了卖身契。 望着那张纸一点一点化为灰烬,众人都红了眼眶,若是能够选择,她们如何不想追求自己的幸福,看到秋雪获得自由,她们也由衷的感到欣慰。 望着这一幕,饶是谢安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一一作揖道谢。 “雪娘,后日我来接你可好?”谢安为秋雪拭去眼角的晶莹,“谢某不才,但也不愿委屈了你,明日谢某便请人做媒来送上婚书,虽不能八抬大轿,却也能许你个明媒正娶。” 明媒正娶? 秋雪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青楼女子自古低贱,虽唐朝民风开放,纳妓者众多,但也不过是将其当做玩物,或是彰显身份,哪里会有人想要将妓子明媒正娶?她秋雪是何德何能? 谢安见秋雪哭的厉害,连忙手忙脚乱地哄她,虽有些蠢笨,倒也能看得出,他是真真将秋雪放到心坎了。之后,他与秋雪又说了说话,再次谢过诸位娘子,直到晌午方才离去。 一下午,便见到谢安在城中来回穿梭,先是将家中所有字画卖了银钱,又向房东借了些,随后又去恳求考功郎中替他做个媒,考功郎中对谢安的文采格外赏识,听到此事稍作思考便答应了他,惹得谢安连连致谢。 这时已近傍晚,斜阳的余晖洒在街上,竟让人感觉到一丝心安。 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宁静,只见一辆马车在原本就不宽阔的路面横冲直撞,向着一道纤细的身影疾驰而去。 “阿若小心!”男子本在街角四处张望,见到此景连忙施展轻功一跃而来,紧紧搂着女子的腰肢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就在那一瞬间,马车疾驰而去,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 “你没事吧……”男子急切的问道。 望向男子担忧的目光,女子噗嗤一笑,轻声提醒:“你忘了?这是在梦中。” 闻言,男子猛地一拍脑袋,讪讪地干笑了声。 这一男一女正是初若与楚墨痕,初若使用引魂盏找到了书生丢失的记忆,正在以梦境的形式重新回放,她们现在所在之地,便是书生的梦境,而这书生,自然就是谢安。 二人在大街上继续闲逛,只见周围的人对他们熟视无睹,甚至从她们身上直直地穿过,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场虚像。 “我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看到几十年前大唐的模样,当真是神奇。”望着周围忙碌的人们,楚墨痕有些唏嘘,此刻的他就是一个看客,看着几十年前的大唐,经历谢安的故事,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也做不到,即使明知他会有个凄惨的下场。 楚墨痕望向初若,他突然想知道,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容下,见到过多少故事,走过多少人的岁月,见证过多少人的悲欢离合…… “怎么?”感受到他的凝视,初若疑惑的转过头,却看到那张俊俏的面庞上写满了关怀与心疼,她的心脏猛地收缩,这种关切有些陌生,让她不禁有些想要逃避。 “阿若,你辛苦了。” 你辛苦了…… 这四个字有如千金之鼎,在初若的心上硬生生地打开了一个缺口,打碎了她心中的铜墙铁壁,将埋藏了多年的委屈与怨言全部释放,一颗,两颗,泪水化作珍珠低落,她怔怔地站在那里。 直到楚墨痕紧紧地将她拥住,仿佛拥住了整个世界。 而谢安那里,也在第二天送去了婚书,直到后日黄昏,他才穿着一身红衣,带着车夫前去听香楼。虽然一切从简,甚至没有酒席、宾客,但谢安仍是固执地要走完全部流程。 “娘子,这是初雁最后一次为你梳发,日后若是那书生敢欺负你,那你就回来,初雁把他打跑。”初雁仍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双眸通红。 “以后可要改改性子,否则可要嫁不出去了。”秋雪噗嗤笑出声,用团扇在她额前点了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 秋雪穿着一身绿裳,头上带着珠钗与簪花,虽不华贵却也衬得她娇艳无比,只见她用团扇遮住了半张脸,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走来,一时间让谢安看傻了眼。 许久,谢安才在众娘子的笑声中红着脸牵住了秋雪。待行了却扇之礼、拜了堂、又各自剪了一缕发丝结在一起,二人再次饮下一杯合卺酒,才算真正成为了夫妻。 望着娇艳的妻子,谢安有些心神荡漾,只是考功郎中仍在外面,谢安只得斟了酒去道谢,稍作交谈后才回到屋内。 谢安踏进房中,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紧张,这时,屋中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让他放松了许多,浑身有些暖意,缓缓走到塌前,只见秋雪仍用团扇遮住半张脸,想来是有些害羞。 “记得初见时,我在路边望着你,仿佛见到了仙女一般,不曾想后来竟被你与初雁所救,而在赵五郎轻薄你时,你说的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让谢某更加安全,谢某也是知晓的。只是当时谢某气自己,竟连想保护的人也保护不了。”说到这里,谢安笑了笑,“说来惭愧,竟让娘子看到谢某如此狼狈的样子。” 谢安抬起头,望着这破旧的房屋,又望着秋雪,“谢某有幸得娘子青睐,甚是欢喜,谢某保证日后定不负娘子,一生一世身旁只有你一人。” 谢安伸出手,微颤地拿掉那遮住秋雪面容的团扇,看到一张俏丽的容颜,肤如凝脂,眼含秋水,含着笑意地望着自己。谢安怔住,手中的团扇也跌落到了地上,他用力地用衣角擦了擦双眼,突然大惊。 “你……你是何人?” 第十六章,满腔痴心付秋雪 谢安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面前的女子,女子虽貌美,却并非秋雪。 “你,你究竟是何人?雪娘呢?”谢安指着女子,手指微颤。 只见女子轻声一笑,“什么雪娘?郎君,奴是你的妻子,窈淑啊,这刚拜过堂,郎君便忘了不成?” 说罢,那唤做窈淑的女子便伸手想拉住他的衣袖,却被谢安狠狠甩开。 “我不管你是何人,快把雪娘交出来。”书生四处望了望,可这屋内实在简陋,丝毫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谢安也实在不明白,面前这女子究竟是何用意?他一个落魄书生,又有什么是别人可觊觎的? 窈淑冷哼一声,“奴是没有那雪娘貌美?还是没有她温柔?” 听到这女子的话,谢安有些无奈:“娘子说笑了,娘子是美,只是秋雪才是谢某明媒正娶的妻子。” “明媒正娶?”窈淑咯咯地笑了,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与他,“谁是你的妻子,这婚书上可写着呢。” 谢安打开那张纸,顿时怔住。那委实是自己的字迹,只是那本该署名秋雪的地方,却变成了李窈淑三个字,下面考功郎中李烱的笔墨与私章仍在。李炯……李窈淑……谢安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怪不得自己去求考功郎中做媒人时,他爽快答应,为什么那时的他神色有些怪异,为什么他让自己写了好几封婚书,为什么方才他执意跟来与自己交谈,原来是要拖住自己调换新娘,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局…… 谢安狠狠地握住那婚书纸,“呵!真是好计谋,只是谢某实在不知,谢某究竟何德何能,让你们如此高看?竟不惜让你委身嫁与我?” 闻言,女子又笑了笑,站起身来:“不错,现在的你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我们重视的。不过父亲对你的才华与品格颇为中意,你成为我的郎君,父亲自然也会借你一臂之力,到时你金榜题名,又有我父的助力,何愁不能大展宏图?” “到时候,莫说秋雪,就是冬雪夏雪又算得什么?”李窈淑走到谢安面前,用一支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圈,“娶我,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不得不说,她的话的确让谢安有几分心动,寒窗苦读数十载,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娶了她,他便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以后的生活。 “确实,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谢安低声呢喃,面无表情。 “不错!”女子轻笑,手指搭上他的肩膀,想要解开他的衣领,却被谢安一手握住。 望着面前娇艳的女子,他笑了笑:“可谢某偏偏是不识抬举之人,辜负了娘子与令尊厚爱。谢某既已允诺了雪娘,便决然不会负她,大丈夫顶天立地,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又何谈爱民如子,为民请命?” “你!”女子似是没想到谢安竟如此不识抬举,有些恼怒,“她只是个妓子,而我是考功郎中之女,舅舅是工部尚书,你可想清楚了!” 谢安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只听“啪”地一声,女子的巴掌狠狠落在谢安脸颊,竟被指甲划出一抹血痕。 “不过是个妓子,倒教你迷了心窍!好,我允你将她纳为妾室。” 谢安心下无奈,想来这女子是骄纵惯了的,明明是她无理在先,如今却一副施舍的模样,不禁也有一丝怒意涌上心头。 “娘子如此聪慧,是真不明白谢某所言?谢某此生只有一位妻子,那便是秋雪!” 女子也愣住,她父亲虽不是位高权重的大官,却也对她百般宠爱,何时有人如此对她说话?何况她的容貌也是极好的,那些书生还不是追在自己身后谄媚,何况她已作出让步,同意他纳妾,他还要怎样?竟如此不知好歹? 她本是极不情愿这桩婚事的,但在方才她看清谢安的长相后,竟有一丝欣喜,不曾想这穷书生模样倒长的十分俊俏。 这时,她想到父亲的叮嘱,说此人才华横溢,文章连上官婉儿见到都加以赞许,必定大有作为,让她一定要侍奉好谢安。想到这里,李窈淑咬了咬嘴唇,似是在内心做着挣扎。 她娇羞地抬起头,缓缓将自己的衣裳解开,一层一层地衣裳掉落,逐渐,她身上只剩几乎透明的罗纱,诃子下雪白的玉体若隐若现,在微弱珠光的照耀下分外撩人。 “你,你这是作何?”谢安有些慌乱,不知为何,他只觉口舌发干浑身燥热,在那阵浓郁的香气下,竟觉得李窈淑格外诱人。 李窈淑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轻笑了一声,勾上谢安的脖颈,在谢安耳畔轻轻吹了口气,以魅惑的声音低声说道:“郎君,真的不想要奴么?” 谢安只觉脑袋中的弦被狠狠扯断,气血涌上小腹,女儿家的体香合着那不知名的香气,让他有些晕眩。 正当李窈淑准备为谢安宽衣解带时,却被谢安在此握住了手臂,狠狠一推,险些跌在地上。 “这位娘子,还请自重。”只见谢安眉头紧蹙,望向她的眼神中竟夹杂着几分厌恶,是的,就是厌恶。 这时,谢安听到窗外有窸窣的声响,连忙跑出房门,竟看到一个黑衣人扛着秋雪,正欲离去。 “七哥,将她放下罢。” 李窈淑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那黑衣男子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又望了望谢安,许久才将秋雪放下,方才离去。 谢安连忙跑去将秋雪松了绑,将塞在她口中的布拿出,只见秋雪满脸泪痕,心中格外的心疼,不听地安慰着她:“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谢郎,方才你说的那般话,我都听到了……”秋雪搂住他,不知是害怕还是开心。 “呵……真是郎情妾意。”此刻李窈淑已穿好衣裳走了出来,望着二人冷笑,“我本想让她在门外听听,男人为了名利什么都能放弃,让她听到我们欢好,也会死心离去,看来是我失算了……” 李窈淑走到他二人面前,蹲下身子,替秋雪擦了擦眼泪:“确实是个美人儿,瞧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若我是个男子,想来也会疼你疼的禁。” 李窈淑拿出那封被谢安握的皱巴巴的婚书,态度变的坚硬:“但婚书在此,按照《唐律疏议》所述,一夫一妇,不刊之制。有妻更娶,本不成妻,若是此事闹大,恐怕你谢安承担不起!” 第十七章,洞房花烛情意浓 望着强硬的李窈淑,谢安轻轻拍了拍秋雪,示意她放心。 随后从李窈淑手中抽出婚书,撕成了碎片,“当日我与雪娘在听香楼已经喝过了合卺酒,有众人作证。若真按《唐律疏议》,你设计害我二人,偷换婚书,岂非妄冒为婚?再者,纵是你们权势滔天,我亦可以七出之口舌、妒忌而休了你,只是到时,恐怕你李家将颜面无存。” 听到谢安说出这些话,李窈淑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她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男子,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她本以为,谢安同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没什么区别,她生的不错,家世也算不错,对于这些寒门子弟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了,可偏偏,她输给了一个妓子,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妓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男人不都是为了前途可以舍弃一切的么? 她想起了一个男子,那个在她心中住了十年的男子。她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人曾经亲口说过要娶自己,可后来呢?不还是为了前程,娶了一位将军的女儿,将她的所有幻想打碎。 而她的父亲,也是看中谢安日后的前程,不由分说的让自己嫁来。 女人,不就是任由男人摆布的棋子么? “你就不怕自己前途受阻?你苦读十年,甘愿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前途?”李窈淑喊出声来,眼中噙着泪水。 “窈淑娘子,今日之事并无他人知晓,谢某奉劝你还是回去罢,只此一生,谢某的心中只有雪娘一人。今日天色已晚,娘子可在隔壁歇息,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去。”谢安冷冷地望着她,“隔壁简陋,还望娘子莫要嫌弃,今日我与雪娘大婚,恕难奉陪。” 说罢,谢安便头也不回地搀扶着秋雪向屋内走去,丝毫不顾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李窈淑。 “谢郎,她一个女子……不会有什么事吧?”秋雪眉头紧蹙,有些担忧。 望着秋雪这般,谢安无奈地笑了,紧紧将秋雪拥在怀中:“读书人理应宽厚,我对她一直以礼相待,可她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耻。” 秋雪蒲扇版般的羽睫轻颤,也露出笑容。她不知道,如果谢安没有经得住诱惑,真与那女子做了夫妻,那自己面临的该是怎样的以后……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只要现在他在就好了…… 那阵浓郁的香气再次袭来,二人的面上都泛起了红晕。感受着那温暖的怀抱,秋雪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梦中,幸福的让自己不敢相信。 “谢郎。” “我在!” “谢郎。” “嗯?” “谢郎……” 话音未落,谢安便抵住了她柔软的唇瓣,以最直接的方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情意,生涩,却甜蜜。 烛影摇曳,屋外零零散散飘起了雪花,而屋内则一片春意盎然…… “咳……”一阵干咳声划破了夜的宁静,只见一男一女正尴尬地站在门外,细细看去,正是楚墨痕与初若,只是二人听到屋内的声声喘息,面上皆泛着红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如……走走?”楚墨痕窘迫地挠了挠头,终是先开了口。这夜黑风高的,虽自己是个修道之人,但更是个血气方刚的儿郎,听到那般声响,难免有些心猿意马,不如快快逃离此地。 初若也别扭地转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就这样别扭的走在空旷的街上,虽然飘着零星的雪花,他们却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不知何处传来的犬吠,雪花落下,地面已逐渐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虽是在梦中,此刻倒也希望能过的慢一些。”楚墨痕双手交叉在脑后,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不过那李窈淑倒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过,你倒还真是怜香惜玉。” 闻言,楚墨痕转过头来,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阿若莫非是吃醋了?楚某心上人是谁,难道阿若不知么?” 抬起头,对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初若心中微颤,更主要的是,此时楚墨痕的眸中,竟流露出满满的柔情。 许久,初若别过头去,不去看他,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如此不正经,谁知道又惦记着哪家的小娘子?” “阿若,这你可是真真错怪了我。”楚墨痕一脸无奈,将三根指头竖起,“我楚墨痕在此立誓,若是真想着谁家小娘子,便……” “便……” 初若疑惑的歪了歪头,等着他的后续,“便怎样?” 看到初若这幅模样,楚墨痕将脸拉了老长,垂头丧气地说道:“阿若,戏折子中可不是这般写的!难道你不应该在我立誓时打住,然后急切的说相信我么?” 看着他那副模样,初若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噗嗤笑了出来。 楚墨痕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只听铃声越来越近,街道的不远处,两行身影逐渐走来。待看清那二人的面貌,初若与楚墨痕皆是一惊。 二人为一男一女,男子身着长袍戴着斗笠,面无表情却让人感到祥和,他拉着一个莫约六七岁的女童,女童的瞳孔极大,似是要占据整个眼眶,却没有一丝神韵,在夜里竟有些骇人。尤其是女孩虽然是一直蹦蹦跳跳的前行,却丝毫没有让人感到孩童的那份童真,而是格外的僵硬。 这二人,竟是他们在不闻村见到的法师与女童! 这虽是梦中,可也与现实相差了五十余年,这期间二人的面容竟无丝毫变化,着实令人费解。 法师拉着女童直直地走来,铃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说不出的诡异。即使知道这些都是梦境中的场景,初若与楚墨痕竟也不自觉地走到路旁,将道路让出,那二人熟若无物地从他们面前缓缓走过。 只是,那女童不知为何突然回过头来,望着本该空无一人的街道,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像是知道他二人在此。 “嘻嘻嘻。” 第十八章,谢安被迫入牢狱 翌日,一声尖叫声划破黎明。 檐上早已没了昨夜的那点伶仃雪迹,但有些人、有些事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以至于秋雪每每回想起来,都会感到深深的内疚。 秋雪直愣愣地站在书房门前,瞪大了双眼,而当谢安闻声赶来,看到屋内的景象,也一时呆住,张大了嘴发不出声。 屋内,一道身影悬在半空中,虽那人脸部涨的青紫,但依稀能够看出,此人正是李窈淑。二人虽不喜她,却也不愿相信,昨日她还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今日却成为了一具丑陋的尸体。 谢安震惊的站在原地,已经回过神来的秋雪扯了扯他的衣袖,着急道:“谢郎,快去衙门报案。” 半个时辰后,本就不大的坊内便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 为了避免破坏现场,李窈淑的尸体被侍卫放在地上。 她身上盖了薄薄的白布,只露出青紫的脸在外,看着颇为可怖,仵作正在她的脖颈摸索,试图找到什么。 谢安握紧了秋雪的手,想要让她安心些,可两人的手心仍是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就在这时,一位身着官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神情凝重,给人一股不威自怒之感。 此人正是大理寺派来的官员,专门负责督察此案。 因为李窈淑的身份特殊,乃是考功郎中之女,其舅又是工部尚书,所以早在谢安报案时就传递到了大理寺,由大理寺全权负责。 看到此人,谢安作了个揖,率先询问。 “杜少卿,敢问结果如何?” 男人摇头,沉声道:“把今天早上的事情再细细说一遍,万不可错漏任何细节。” “早上奴来书房唤窈淑娘子吃饭,没想到推开门就见她悬在梁上,民女被吓破了胆,叫了一声,谢郎便匆匆赶来,随后去报了案。” 秋雪条理清晰,但轻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话音刚落,验尸的仵作摆手喊道:“杜少卿,这娘子手中有条衣带。” 被称为杜少卿的男人脸色微变,几步走了过去,秋雪和谢安紧跟其后,看着他把浅粉色的衣带拿在手中。 一目十行,杜少卿的眉皱的越发紧,平时跟他较为密切的亲信恭谨问道:“少卿,这上可写了什么?” “你自己看。”杜少卿蹙眉将衣带递了过去,亲信低垂眉眼,大声念了出来。 “父亲,淑儿不孝,谢安有天纵之才,却并非窈淑心中的如意郎君,且父亲用那卑劣手段骗了谢安,又让淑儿扮做新娘,实在并非淑儿所愿。那二人情比金坚,我不愿再做如此恶毒之事,负了父亲厚望,只能来生再偿还。” 说完,众人诧异,却又明白了什么,侍卫更是脱口而出:“少卿,这娘子乃自缢而亡。” 杜少卿微微点了点头,一阵暴怒的吼声却从身后响起。 “一派胡言,淑儿乖巧聪敏,断然不会为此事而想不开。” 考功郎中急匆匆的赶来,朝着杜少卿拱手赔礼,他望着李窈淑的尸体,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多。 “少卿,且听李某一言,淑儿绝非自杀,而是有人蓄意谋害。” 话音落地,他指着毫无存在感的谢安,额头的青筋隐隐爆出,“凶手就是他!” 此话一出,引的在场之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谢安作为报案之人,又是个满怀正气的书生,怎么可能会是凶手。 但说此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死者的父亲。 考功郎中看向杜少卿,语气沉痛至极:“淑儿自幼聪明伶俐,绝非轻易寻死之人,李某确是看中谢安的才华,用了卑劣手段将淑儿下嫁与他,可仅短短一夜,我女便自缢身亡,委实蹊跷!还望少卿能为淑儿做主!” 短短几句话让谢安神情巨变,虽考功郎中所言在理,但说自己是凶手却也是污蔑,一时间脸涨的通红:“昨日你差人将雪娘绑走,若非出了声响被我发现,雪娘此刻怕已是凶多吉少,如今窈淑娘子自尽,谢某也十分痛心,但谢某为人光明磊落,决然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闻言,杜少卿眉心处皱出深深的褶皱,思索着两人话中的可信度,不过,他很快便做出了取舍。 考功郎中毕竟是朝中官员,不可得罪,而谢安是平民,又有嫌疑,想来在地牢里关一阵子不成问题。 想着,他向着侍卫挥手:“来人,暂且把谢安收监,待事情彻底查清楚后再议。” 被变故惊的猝不及防,秋雪慌忙上前解释:“少卿,你们一定是弄错了,谢郎不是那种人……” “谢郎……” 话音未落,她便被几个侍卫推到在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安被带走。 谢安被狱卒压着换上囚衣,关了地牢,好在杜少卿特意安排,让他独自在一处,避免了许多麻烦。 地牢阴冷潮湿,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与恶臭,时不时还有污言碎语与咒骂声,地面杂乱的稻草下虫蚁许多,让他难以忍受。 这一关就是许久,这段日子,他每日只能用枯草在墙上写写画画,没有人听到他的生意,没有人知道他在写什么,没有人跟他说话。 无尽的黑暗中,谢安迅速消瘦下来,蓬头垢面的样子完全没了先前的俊秀。 而这些日子,秋雪每日都会来求狱卒放自己进去,这日,狱卒们终于心软,答应让她进去送个饭,说几句话。 饶是秋雪再坚强,眼泪却也在见到谢安的那一刻止不住地流下。 她几乎是跪坐在谢安面前,声音哽咽:“谢郎,你受苦了。” 谢安笑着摇头,想替她擦泪却发觉手掌上脏污不堪,他默默的把手移到身后,开口。 “莫要伤心,这里挺好的,至少清静的很,倒是你消瘦了不少。” 秋雪从食盒中端出饭菜,强忍着泪水,“谢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日放榜,你中了榜眼,想来很快便会有人接你出去。” “雪娘,这些日子苦了你。”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道女子的声音穿插进来:“谢安在哪,上官昭容有请。” 第十九章,欲将谢安做面首 上官昭容?二人心里一阵疑惑,还未来得及等秋雪多叮嘱谢安几句,就见门外的侍女捏着鼻子不耐烦的喊:“谢安,上官昭容要见你,快些出来。” 顿了顿,听到侍女低声的抱怨:“什么破地方,真臭!” 待应答后,谢安又再三嘱咐秋雪莫要担心,安心等他回来,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侍女离开,而侍女先是带着谢安去梳洗了一番,方才乘着马车来到了一座奢华的别院外。 随后,侍女领着他左转右转,来到一座华丽的屋前,侍女站在门前低声说到:“禀昭容,奴已把谢郎君带到。” “让他进来。”里面传出女子慵懒的声音,侍女低垂着头,推开了门,霎时,一股浓郁的熏香扑面而来。 谢安有一瞬间不适,却也在侍女的示意下孤身走入了屋内,而当谢安刚踏入屋中,侍女便迅速将门关上,谢安虽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多问。 只见屋内装饰华丽,玉器瓷器摆件众多,正中的软榻上斜坐着一位衣着艳丽的女子。 看见谢安,女子柳眉微微挑了挑,眸中划过一丝惊艳,却漫不经心问道:“你便是谢安?” “是,谢安参见上官昭容。”谢安跪下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不卑不亢。 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来。” 谢安抬起头,当见到女子的容颜时,不禁心中有些震撼。 面前的女子肤如凝脂,眼含春水,虽已30余岁却胜似碧玉年华,额前一朵梅花更添妩媚,尤其是在这暖阁之中,只穿着薄薄的襦裙,胸前的雪白一览无遗,格外诱人,而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上官昭容——上官婉儿! 提到这个名字,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身为圣人的左膀右臂,又是一代才女,世人对其评价各异,却也遮不住她的风华。 她抬眸道:“我看过你的文章,对朝廷诸事见解独到,才华更是毋庸置疑,我十分欣赏,你考中状元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听闻前段时间李家娘子的命案你被牵扯其中,在地牢中关了几日,可是如此?” “是,不过……谢某是冤枉的。”谢安声音中染上怒意,如玉脸庞的薄红更显得他面如冠玉。 望着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官婉儿不禁有些心神荡漾。她见过不少俊秀的男子,但是如此正经又腼腆的,的确还是第一次见。她男宠虽多,但那些人却大多只是为了利益,眼前人这般清澈的双眸,竟让她有些兴奋,如果能顺利收入帐中,那滋味定是妙极。 不由自主的在唇上舔了舔,上官婉儿轻抿茶水压抑住内心的躁动,“我自是相信你的,罢了,这件事由我负责。你既已考中状元,我便修书一封将你推荐至尚书省,也不算负了你那身才学。” “谢某多谢昭容信任,谢某以后定会以天下为己任,敬其事而后其食。不负昭容的信任,为朝廷献上微薄之力!” 话音未落,谢安只觉一阵香风袭来,上官婉儿那不知柔和了几个度的语调在耳边响起:“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谢安惊讶抬头,只见上官婉儿穿着薄纱贴在他的身上,白皙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温热透过布料传来,谢安脸腾地一下子红透,慌忙把上官婉儿推开,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 “上官昭容,自重!”他说完这句,急忙起身后退几步,跟上官婉儿拉开距离,先前的好印像消失殆尽,他有些恼怒。 上官婉儿倒也不生气,轻笑一声,拨弄着朱红的蔻丹,“权利、美貌,这些我都有,你又为何避之不及?”上官婉儿眉眼含笑,一步步的朝着谢安凑近。 再次后退,谢安脊背抵上了冰凉的柱子,避无可避。 这让上官婉儿更加肆无忌惮,她手指挑起了谢安的下颚,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似挑逗又似邀请:“如何?只要你做我的入幕之宾,前程、官途、权利、女人,我所有都能满足你,这可是别人挤破了头也挣不来的,如何?想清楚,你并不亏。” “谢某再不济也是堂堂七尺男儿,绝不会做……做面首这样令世人耻笑之事。”面首两个字让他难以启齿,但见上官婉儿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加重语气。 “谢某已有家室,若是做出这等有违纲常之事,不仅愧对妻儿也愧对列祖列宗,若昭容苦苦相逼,谢某自会抵抗到底,即使放弃功名也在所不惜。” 谢安态度坚决,一脸颜色,只是上官婉儿却笑出了声:“男人,不过都是嘴上说的好听,今日若我硬要你做我的面首,你又能如何?” 语气徒然一变,上官婉儿直直地压了上去,红唇在谢安修长的脖颈上寻找着合适的位置。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让谢安一阵恶心。 谢安的脸变得铁青,正想着该如何脱身,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的是侍女焦急的提醒。 “昭容,张氏兄弟来了。” 闻言,上官婉儿松开了谢安,稍稍整理了因为刚刚动作而散乱的衣襟,“让他们等等,就说我换身衣服。” “是。”侍女的脚步声远去,上官婉儿转而看向谢安,警告意味十足。 “去屏风后面给我躲好,若是发出一点声响,被他们发现了你,纵是我也保不住你与你娘子的性命。” 上官婉儿冷声说道。 谢安稍加思索,便想到了张氏兄弟的来历,想来正是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二人,闻言二人生的极为妩媚,虽是男子却天生媚骨,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妖法,使得圣人对他们言听计从,这两人仗着圣人的宠爱,整日里作威作福,残害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只是此处偏僻,想来是上官婉儿的私宅,那二人竟寻到此处,谢安一时有些不解。 “嘎吱。” 外面的门被打开,透过屏风,谢安依稀看到三个人影走了进来,想到方才上官婉儿的警告,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第二十章,一缕孤魂寄青天 张氏兄弟径直走到软榻旁,从旁边拿起酒盏斟了杯酒,一饮而下。这二人长的颇为相似,却又流露出些许不同,紫衣男子唇红齿白,有几分阴柔之美,便是张易之,而红衣男子却是美的张扬、妖冶,则是张昌宗。 上官婉儿侧躺在榻上,望着这两个绝色佳人,方才被谢安引起的欲望更盛。 “你二人不在宫内陪那位,来我这作甚?” 张易之发出一抹轻笑,跪坐在塌前,轻轻按摩着上官婉儿的腿,张昌宗则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揉捏着她柔弱无骨的手,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莫非忘了我兄弟二人?” “还是婉儿这儿好。”张易之捏了捏婉儿娇嫩的小脚,惹得她一阵娇笑,“宫里那位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女人,如何比得上婉儿你?” 夸张又真情实意的话语让上官婉儿咯咯直笑,她芊芊玉指在张昌宗胸前画着圈圈。 “就你二人嘴最甜,身为那位的男宠,背地里却如此说她,不怕她知道后大发雷霆?嗯?” 被当面唤做男宠,早些时候二人还会愤怒,久之,便也习惯,只要圣人听他们疼他们的,别人如何说,又能怎样? 浑不在乎的捉住她正在作乱的手,张昌宗勾起了嘴角,“有何可怕?倒是她恐怕没那个精力了。” “哦?难道你们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眼波流转,上官婉儿身子微微前倾,享受着兄弟两人的服侍。 “不过是些慢性毒药,看她最近身体欠佳的模样,莫约是药性开始发作。”顿了顿,张易之眼眸低垂,“莫要担心,我二人目前手握大权,又如何舍得她死去?” 上官婉儿眸中掠过一丝惊讶,又恢复了笑意,“你们还真是胆大包天。” 外面暧昧的声音不断,屏风后的谢安则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上官婉儿与皇上的男宠偷情,两个男宠下药毒害皇上,无论哪一条,都足以震惊朝野。 竟无意中让他听到了这两个惊天的秘密。 他越想越觉得后怕,而外面传来的声音亦越来越激烈,谢安来回踱步,思考着应如何应对,却没有注意到身后角落中的花瓶。 “嘭!” 花瓶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张昌宗意乱神迷的神色猛的一变。 “谁?”顾不得衣裳不整,他绕过屏风,看到了惊恐又愤怒的谢安,被撞破秘密的张昌宗愤怒至极,一把将谢安拉出屏风,踹到在二人面前。 见此,张易之脸色沉了沉:“婉儿,这是?” “啧啧,本想金屋藏娇,不想这么快便被发现。”上官婉儿无辜的眨了眨眼,“这位是今年的状元郎,才华尚可颇为正直,只是……似乎十分嫌弃我。” “哦?”张易之玩味一笑,阴晴不定。 谢安早在被当场抓住之时就没了顾忌,他指着面色尚且潮红的三人,正义凛然道:“够了,你们白日宣淫,肆意加害皇上,居然还有脸在这顽笑。今日之事,我定会昭告天下。” 闻言,上官婉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是她的私宅,所以她才会任由谢安听下去。她看中谢安的才华,更觊觎他俊俏的面容,甚至那副过于正直的性格都颇为可爱,故而她也存了试探逼迫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谢安居然如此迂腐不识趣,委实可惜,她还没尝过这人的滋味。 “昭告天下?你以为今天能出这个门?”张昌宗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面目狰狞。 谢安握紧了拳头,大声说道:“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你们的这些无耻行径能总有一日会被天下人知晓!” 张易之挑起他的下巴,一双眸子如毒蛇一般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不说出去,乖乖做了婉儿的面首,我便饶你一命。” 张氏兄弟二人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光靠相貌是断然不能的,二人察言观色的能力早是一流,见上官婉儿没有动作,便也知晓,是对谢安极其失望。那么,他的性命,自然也是可有可无的。 闻言,谢安脸色惨白,依然挺直了腰板,狠狠在他脸上唾了一口,“我谢安堂堂儿郎,怎会做如此下贱勾当!” 张易之没想到面前人竟如此不识抬举,十分恼怒,宫中谁见到他不是卑躬屈膝,就连皇上的亲侄子武三思也要敬他三分,这个穷书生竟敢如此!想到此,张易之猛地将谢安踹倒在地,谢安蜷缩着身子,疼的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谢安越是拼命挣扎,张易之就越是兴奋,扯下腰带直直往谢安脖子上勒去。 只见谢安脸涨的青紫,奋力挣扎,却被张昌宗死死压住,“婉儿,你这小郎君……” “呵,随你们。”上官婉儿瞥了一眼,径直走回榻上,笑看着这一幕的发生。丝毫不在意谢安的死活,仿佛前一刻她对谢安的挑逗完全没有发生过。 得到应允,张氏二人便不再做多思考,狞笑着将勒着谢安脖颈的腰带又用力了几分。 谢安拼命的用双手抓着禁锢着脖子的腰带,试图挣开,却抵不过那二人,只觉已无法呼吸,许久,他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渐渐的没了动静…… “秋……雪……” 他瞪大了双眼,极为不甘,似是做鬼也不愿忘记杀害他的这些人。 “哎呀,真是可惜了这幅好面容。”见谢安没了动静,上官婉儿这才开口,只是语气中并未流露出惋惜之情。说罢,她起身写了一封信,唤来侍女,让她去交给吏部尚书。又唤来几名小厮,将谢安抬到了长安城中一间废弃的旧宅,直直地扔入了枯井中。 枉死、又有强大的执念,谢安便化作了一缕幽魂,在世间游荡。 起初谢安还会去陪着秋雪,即使她看不到自己。看着她哭,她笑,她骂自己是个负心人,想要为她擦拭泪水,却无能为力。后来,状元被他人顶替,谢安这个人彻底被遗忘。 一年又一年,秋雪一直在那个家中痴痴等待,时而去宫外等候,生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再后来,圣人迁都长安,又迁回神都。 神龙元年,宰相张柬之发动政变,拥中宗复位,张昌宗、张易之被处死。 景龙四年,上官婉儿被李隆基斩于旗下。 害他之人,终于得到了报应,而谢安,却也被死气蚕食,逐渐忘记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第二十一章,此心安处即为她 这时,初若与楚墨痕脚下的地面开始破碎,化作点点星光逐渐扩大,梦境正在消散,而他们,又回到了那间屋子。 恍如隔世。 引魂盏的光芒也逐渐由莹绿变成了幽幽白光,只见初若玉手一翻,便消失不见。而此刻,谢安还怔怔地伫在哪儿,撑着敛魂伞,目光空洞。许久,一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楚墨痕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才能安慰他,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一时间,屋内格外压抑,几人相顾无言。 谢安时而哭,时而笑,歇斯底里。 “阿若,臭道士,你们说,我当时为何如此顽固,葬送了性命,留下让雪娘一人。” “没了我,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是好?” 二人闻言,不语。虽说先前是梦境,却也是将他那段尘封已久的回忆再一次经历,那种感受,那种绝望,是常人所难以理解的。况且谢安这一生,的确颇为曲折,这样的记忆,怕是真的难以承受。 “洛阳……我要去洛阳,臭道士,劳烦你将这伞借我些时日,待我去洛阳寻到了雪娘便还你!”谢安似是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眸中恢复了清明,急切的对楚墨痕说到,眸中充满了焦急。 “这……”楚墨痕蹙眉,有些为难,“不是我不愿借你,只是你可想过?现已过了五十余年,秋雪可能早已不在世上。” 若是她改嫁别人,你又当如何?这句话,楚墨痕憋在了心头,没有说出。 谢安这才想起,此时已是天宝十三载,一时间瘫坐在椅上,垂首不语。 他已经死了六十余年,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也死去了许多人,就连秋雪可能也已不再世间。谢安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绝望之情油然而生。 “不如去洛阳看看?有一番希望总是好的。”初若望着谢安,沉声说道,“你总是比我要好的,至少知晓自己该去哪,该去找谁。既然如此,何不去试试?” “阿若说的不错,我们明日便启程去洛阳,我这敛魂伞好歹是件法器,若你中途被什么人给收了去,岂非便宜了他?”楚墨痕耸耸肩,满脸不在意。 谢安心下一暖,知晓二人是为他着想,十分感激。 “对了。”楚墨痕不知从何处拿出几件女子的衣裳,面颊有些泛红,挠了挠头递给初若:“你这一身龙绡太过扎眼,在外行走难免有些不便,我从不闻村回来时去买了几件寻常衣裳,也不知晓是否和你意……” 初若有些诧异,原来他之前先行离去,竟是去为自己买衣裳,红着脸接过。 夜已深,三人不再多言,各自回了房间。 而这夜,楚墨痕再一次陷入了那困扰他多年的梦境,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了。 “痕儿,痕儿。”梦中,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满是疼惜,“小心些!” 两个黑色的身影出现,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孩童,只见女子张开了手臂,孩童朝她跑去,紧紧扑在她的怀中。 “母亲!” 乖啊乖啊,母亲轻轻呢喃着抚摸着孩童的头发,十分温馨。 画面一转,则又出现了大片大片的血迹,人影交错,呐喊声、哭啼声、厮杀声,充斥着他的双耳。 “痕哥哥,救我……” “痕哥哥……” 一个女子站在他面前,看不清面容,仿佛在说些什么,可他看不清,也听不到,想伸出手去抓些什么,却又是一场空。反反复复,他始终离她又一步之遥,而在这时,一支箭呼啸着划破长空,狠狠穿入他的体内…… 这时,一阵剧烈的摇晃感传来,迫使着楚墨痕脱离了这场梦境,猛地睁开眼,却看到谢安在满脸着急地摇晃着自己。 “可是魇住了?我唤了你许久也不见你醒来!” 楚墨痕坐起身子,点了点头,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些梦自他记事开始,便会出现,就连师父都没有解决之法,尤其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梦境就越来越长,越来越真实,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可他自幼被玉衡派收养,若非这两年游历,怕是连外人都见不到几个,又何谈梦中那些。 他揉了揉眉心,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 只是……梦中的那声痕哥哥,怎的如此像初若的声音?楚墨痕突然一怔,细细回想,竟感觉那声音与初若如出一辙。 “书生,你先出去,我要施法,莫伤了你。”楚墨痕满脸凝重,从枕下拿出罗盘,放到地面,头也不转地向谢安说道。 待谢安已走远,他便咬破拇指指尖,将血点在罗盘上,口中默念,只见以楚墨痕为中心,地上迅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八卦阵。八卦阵内流光闪烁,同样危机重重,随着楚墨痕的默念,八卦阵之上逐渐又出现了一层阵法,竟是六十四卦! 这时,楚墨痕闭上眼将指尖在额上轻轻一抹,留下一道血痕,随后掐了个决。 只见一阵狂烈的风在阵内卷起,他衣袍翻飞,额间的血迹变成一抹蓝光。再一次睁开眼时,他的眸中涌现出金光,直直地划破天际,直指苍穹。 可楚墨痕的身体也在剧烈的抖动,似是在强忍着什么,许久,金光突然消失,地上的八卦阵也突然消散。 “噗嗤”一声,楚墨痕突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只见他的眼角流出了殷殷血迹,格外骇人。而他的手也在不断颤抖,似是刚刚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竟然看不出……”他喃喃自语,又吐出一口鲜血。 方才他为初若卜了一卦,却发现完全看不到卦象,就连施展禁术强行打开天眼,也只能看到一片死寂的灰色,只次一瞬,反让自己受到了强大的反噬。 “这是何苦呢?”不知何时,谢安已到了他身旁,“虽我不知你在做什么,想来是与阿若有关?” 楚墨痕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又从怀中拿出一枚瓷瓶,取出丹药服下。 谢安也学着楚墨痕的姿势坐下,抬起头望着房顶,思绪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当时的我年轻气盛,什么都想争个高下,固执地像块木头。现下想来,无论是什么,都比不过她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心的。” “世人都言难得糊涂,可为何什么都非要看得清呢?我晓得阿若是喜欢你的,这不就够了么?”谢安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懂的太晚,否则,早该在为雪娘赎身之时,便带她离开洛阳。” 楚墨痕想到方才红着脸接过衣裳的样子,笑出了声,“是了,这就够了。” 他咽下口中的腥甜,闭上双眼。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此心安处,即为她。 第二十二章,法力尽失遇山匪 “楚墨痕!你个杀千刀的!” 清晨,一道凄厉叫声传来,只见谢安猛地撞开了房门,冲到塌前拼命拉扯着楚墨痕,格外狼狈。 楚墨痕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谢安满脸慌张的指着自己的脖子,连声问到:“这是什么?是做什么的?有什么用?我会死吗?” 原来,谢安的脖颈上竟出现了一条发着金光的绳子,刚好挡住了他生前被勒出的痕迹。 “不过是锁仙绳,让我能够更好的感知你的位置,何须大惊小怪。”楚墨痕坐起伸了伸懒腰,瞥了谢安一眼,满脸不屑。“你这书生,生前如此顽固,死后却这般不正经,若是你去寻了个什么女妖,到时可如何与秋雪交代!” 嘴上这般说着,楚墨痕却在用余光打量着那锁仙绳的状态。敛魂伞虽能护住他魂魄不散,但锁仙绳却更胜一筹,对谢安而言,更有聚魂之效,只是这些自然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不再理会谢安不停的唠叨,待楚墨痕洗漱完毕,便牵来了马车,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款款而来。 来人正是初若,只见她换上了楚墨痕买来的寻常衣裳,也梳成了了坊间女子惯用的发型,鬓间两朵珠花更显艳丽。这还是楚墨痕第一次见初若穿红色的衣裳,看久了那副清冷的样子,这般却只觉更亲近一些。 “如何?”看着楚墨痕与谢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初若有些扭捏地扯着衣角。 楚墨痕还未来得及张口,便被谢安抢了先:“我们阿若自然是花容月貌、顾盼生姿,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哎呦……” 还未说完,便被楚墨痕狠狠踹了一脚,直直趴在地上,引得初若噗嗤一笑。 “莫要惹他,我们快些赶路,早些到了洛阳,也安心些。”初若轻轻在楚墨痕身上拍了一下,让他不要再惹谢安,随后便上了马车。 收拾好东西,楚墨痕也坐上上去,驾着马车缓缓驶去。 开始初若总是好奇的向外张望,久了便直接坐到马车前,与楚墨痕一同赶车。待行驶了半晌,谢安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些果子,给二人解渴,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无聊。 马车在山路上不断前行,虽有些颠簸,但也阻挡不了三人愉悦的心情。初若摆动着双脚,望着周围的景色,似是极为开心,尤其是已至黄昏,通红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阳光洒在道路上,更是增添了几分美感。 可偏偏,美景总会被打破。 刚转过弯,便看到一颗巨大的树木横在中央,挡住了去路。正在三人想办法时,却感到头上有石子不断掉落,抬头望去,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正从山上朝他们滚来,楚墨痕连忙护住初若跳下马车,却依然被一块块石头打中,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阿若!阿若!臭道士!醒醒!”一阵阵呼唤声传来,初若与楚墨痕才幽幽转醒,却发现他们身处一个极其昏暗的环境,被捆绑的严严实实,嘴巴也被布条封住。环顾四周,破瓦罐、烂木头堆了一地,似是个废弃许久的房间。 见到二人醒来,谢安松了口气,“你二人被石块打晕后,便不知从何处出来了一行人,将你们带来在此,看样子应该是些山贼。” 楚墨痕用尽力气,却发现挣不开绳子,想要运行功法,却似乎全身的经脉都被封住了一般,气息难以流转。心下大骇! “是……果子……”看着楚墨痕这副模样,谢安也猜出了七八分,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低声说道:“那果子乃是仙人醉,吃了之后会使惹功法尽失,两个时辰后便会恢复……谢某只是想吓唬你,谁知……谁知……” 谁知却遇到了这种事情。 也就是说,此刻的楚墨痕,失去了所有法术,与一个正常人并无两样。 楚墨痕哭笑不得,心下却生生把他骂了不知多少次,谢安啊谢安,你莫非与这些山贼商量好了? 谢安委屈地撇了撇嘴吧,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的确是因为自己,才让他们陷入了困境。 “嘎吱。” 门被打开,进来了两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大汉,二人目光龌龊,直直地盯着初若,似是用眼睛就能剥光了她一般。 “嘿!这小娘子还真是水灵,不知晚上当家的舒服完之后,能否赏给我们。”一个刀疤脸舔了舔舌头,用粗糙的大手伸出手捏住初若的下巴,迫使着她抬起了头,“你瞧瞧,这长相,这身段,啧啧啧……” 初若蹙着眉头,想要挣开,却被死死地铅住,那人手上的血腥气浓郁,让她有些恶心。 “松开她!”楚墨痕蹙眉,一股怒火冲上心头。 刀疤脸没有说话,而是一脚踹向楚墨痕,将他狠狠地踹倒在地,唾了一口:“小白脸,莫要逞能,咱们也有弟兄有那龙阳之好,到时候可少不得你。” 另外一人拍了拍刀疤脸的肩,“行了行了,当家的还等着呢,快把这小娘子带过去。” 说罢,那人不顾初若的挣扎,直直将她抗到了肩上,头也不回的扛了出去,任凭楚墨痕在身后叫喊。 门被死死关上,屋内,楚墨痕双眸通红,可他早已被搜了身,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就连法术也尽失。最主要的是,谢安再一次不见了踪影…… 而另一面,初若被带到了一间房内,只见房内两侧坐着许多人,有个魁梧的男子坐在正中央,两个年轻的女子正一左一右依偎在他怀中,可当他见到初若后,眼睛便直勾勾的在初若身上来回扫了多次,眸中尽是贪婪。 “哈哈哈!原来世上真有这般貌美的娘子,美人儿,你若做我的妾室,我变放了与你一同的那个小白脸,如何?”这人推开怀中女子,为初若松开了口中的布团与绳索。“自古美人配英雄,你这样的绝色佳人,就应该与我在一起!” 初若冷着脸,冷漠的看着那人,“就你也配?” 听到这,那人哈哈大笑,连说了几声好好好,一双大手抚上初若的脸颊,脖颈,然后猛一拉扯,露出她白皙的锁骨。 “老子还就他娘的喜欢这种性子,够烈!” 第二十三章,大丈夫立于天地 初若蹙着眉头,想要闪躲,却被那人一把搂在怀中,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让她一阵恶心。尤其是那人还将鼻子贴在她的脖颈处嗅了嗅,一脸陶醉。 “放开我!”初若挣扎了两下,却被他搂的更紧。 “当家的,跟这小娘们儿废什么话,干脆直接办了她,保准对你死心塌地。”下面,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正端着酒大声说道,引来众人大笑,纷纷附和。 这当家的笑了笑,朝旁边唾了一口,“你懂个屁!老子就喜欢看着这种清高的小娘子哭哭啼啼求老子的模样!来人,将那小白脸带上来!” 听到这里,初若神色微变,心下只觉不好,楚墨痕此刻没了法力,纵是武功再高,也挡不住如此多的人。 果然,楚墨痕被两人架着过来,直接扔在了地上。只见楚墨痕嘴角流出血迹,努力撑着让自己坐起,衣角破开露出血痕,格外狼狈,与平日里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截然相反。只是那两个山匪也更是狼狈,鼻青脸肿,甚至有一人牙都掉了几颗。 “当家的,这厮是个练家子,好几个兄弟都在他手里吃了亏。” “呵!倒挺倔!”那当家的伸出手捏住初若的下巴,“美人儿,你说,若是我用刀子在他身上一片片割下肉来,他能撑多久?” 割肉?初若心下一紧,“你莫要伤他!” “我方才便说过,你若跟了我,我自然会放了他。”他低下头,嘴唇在初若的锁骨处游走,“如何?” “阿若!莫要管我,我没事!”楚墨痕猛地抬起头,眸中满是怒火,嘶喊出声。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被一脚踹在了地上,只见那络腮胡子踩着楚墨痕的背,狠狠踹去。 “不!”初若拼命的挣扎,想要冲过去。 当家的玩味一笑,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如何?” 望着一次次被踹倒,又努力撑起的楚墨痕,初若的心有些颤抖。 “阿若,不行!”楚墨痕吐出一口鲜血,咬着牙关说出了这一句,再一次被踹倒。络腮胡子狞笑着,用脚踩上了他的头,狠狠地碾了几下:“啧,这么俊俏的脸蛋都破了相,委实有点可惜。” “放了他,我答应你便是。”初若握紧了拳头,看向那当家的,眸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只是,我不喜欢我的男人身边,还有其他女人。” 听到这里,当家的大笑,朝身后勾了勾手指。刚才依偎在她怀中的一个女子径直走来,可谁知,那当家的抽出刀来直接向她劈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鲜血溅到两旁,那女子从脸庞直接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保持着茫然的表情,直直倒下。另外那名女子吓破了胆,惊声尖叫起来,想要逃开,却也被两个男子捉住。 当家的挥了挥手,那两人立刻会意,狞笑着将那女子拖了下去,许久,便传来一阵尖叫,随后便是男子的低喘与女子的呜咽声。 “美人儿,这下你可满意?” 初若不曾想竟会是这样的结果,望着地上那死不瞑目的女子,有些难受。方才还是有血有肉的曼妙女子,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因为那男子的一个动作,便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家的松开了初若,坐回自己的位置,眯着眼望向她。 “你先将他放了。”初若垂下眼眸,长长的羽睫遮住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美人儿,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初若咬了咬唇,“求你,放了他……” “嗯?美人儿,你声音有些小。” 初若的嘴唇也被自己咬的泛起血珠,她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却还是跪了下来,“我求你,放了他!” “阿若!”楚墨痕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似是有着极大的不甘。楚墨痕半跪在地上,双眸布满血丝,手掌上青筋暴露,紧握的拳头由于愤怒而不停的颤抖。他只觉气血在体内不断翻腾,似是在冲撞着什么。 他没能保护好她!他让她受了屈辱!他算什么玉衡派弟子! “尔等……莫要欺人太甚!” 许久,他猛地抬起头,肃杀之情从他眼中划过,只见一阵狂风在他身边涌起,衣袍翻飞,墨色的发丝也随风飘荡,通红的眸子如厉鬼一般骇人。 嗡嗡—— 在场所有使剑的马匪们都感觉自己的剑在不断颤动,似乎即将便要破鞘而出,拼命用手按住,却依然但不住那阵颤动。 “剑来!” 二字从楚墨痕口中吐出,风轻云淡,却让天地失色。 群剑破鞘而出,齐刷刷地冲向楚墨痕,却在他身旁围城了一道剑墙,随后,一道蓝光从远处呼啸而来,被楚墨痕紧紧握住,正是他的佩剑! 握着剑,他便握住了天地日月。 一人一剑,立于天地间,天地失色。 那当家的看到这幅景象,咬牙冷笑:“倒是个硬茬。”随即,右掌直直向初若脖颈锁去,可初若哪里给他这个机会,一根银针从袖口滑出,射向那人。虽被他以刀挡住,却也让初若跑出一段距离。 “当家的,那娘们儿太不禁玩,哥儿几个还没怎么着,就死了。”一道声音传来,正是先前将女子拖下去的几人,几人正说着,却见到情况有些不对,连忙住了嘴。 楚墨痕面色一沉,既然这些马匪如此,便怪不得他替天行道。 当下轻喝一声:“去!” 剑墙一泻而下,朝着四周的马匪冲去,剑影流转,身影纷纷倒地。楚墨痕脚尖轻点,挥剑变向当家的奔去,那当家的也见多了大场面,大声喝好,便举刀回击,可哪里还看得清楚墨痕的身形。 “方才,你用这手碰到过阿若。” 当家的只觉一阵刺痛,双臂便喷出鲜血,双臂断裂。 “你这鼻子嗅过她的味道。” 痛意再次袭来,这人鼻尖也被削落。 “还让初若给你跪下。” 话音刚落,那人痛苦的叫出声,膝盖处亦是喷出鲜血,双腿齐齐断掉,倒在地上。 “残害无辜,视人命如草芥,天道怎能容你?” 一柄剑直直插入他的胸膛,那人瞪大了双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死去。 地面满是血迹,楚墨痕的白衣上也满是血痕,发丝凌乱。他静静地站在那,却仿佛比天还高。 “你没事吧。”初若连忙跑来,见到他满身伤痕,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酸楚,双眸竟也湿润。 望着面前女子关切的眼神,楚墨痕露出平日里那副不正经的笑容,又有些委屈的将下巴搭在初若肩上。 “阿若,好疼啊,你给我吹吹。” 第二十四章,痛割逆鳞救墨痕 “阿若,真的好疼啊,你给我吹吹嘛。” 楚墨痕撒起娇来,但语气却是出奇的轻,仿佛随时都可能睡过去。故作轻松的话语让初若心中泛起一阵酸涩,忽然,她感觉身体一沉,楚墨痕趴在自己肩上晕了过去。 好在旁边旁边还有几间干净的屋子,初若连拖带拽的将楚墨痕拉了过去,扶到榻上,用清水为他擦拭伤口。只是每擦一处,她的心就沉了一分。 只见他浑身七八处伤口,有几处仍在流着血,清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可仍是止不住。 “阿若,呜呜呜,对不起!”谢安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苦着脸,似是即将哭出:“若不是我,你也不用受这份屈辱,臭道士也不会受伤。” 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我只是想逗逗他,不曾想……我方才去附近找了找,想找解开仙人醉的草药,却没有找到……” 初若叹了口气,继续为他擦拭伤口,“不怪你,谁能料到会出现这种事情,此刻当务之急是为他止血,你方才可看到这儿哪里有药铺?” “没,这荒山野岭的……可如何是好?”谢安挠了挠头,急的来回踱步。 初若见帕子又被染红,楚墨痕的脸色也变的更加苍白,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抬起头:“谢安,你先出去。” “啊?为何?”谢安先是一愣,随即哭丧着脸,“阿若,莫要赶我走,我真的知错了……” 初若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我有办法救他,只是你在这不太方便。” 闻言,谢安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这才安心离去。 初若望着楚墨痕,叹了口气,缓缓解开衣带,她玉指轻拂,只见那白皙的双腿化作一条蓝色的鱼尾,初若深吸了一口气,从发上拔下一支簪子,狠狠戳向自己小腹。 鲜血顺着鱼尾留下,初若拼命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痛的哭出声,可撕心的痛楚传来,泪水仍是止不住的留下,化作颗颗珍珠掉落。她一手拿簪子戳向小腹,一只手拼命抓住一片鳞片,许久,一片泛着蓝光的鳞片被她扯下。 “撕——” 初若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而此刻,她的鱼尾已满是鲜血,她硬撑着站了起来,鱼尾又化作白皙的双腿。腹部仍在不断出血,她也顾不得许多,只是简单用衣带包扎了下,便硬撑着像门外走去。 谢安本在门外等候,只见初若弓着背走了出来,面色苍白,下半身的衣裳全部被血浸湿,每一步都如此沉重,每一步都低落几滴鲜血。 “阿若,你这是?” 谢安连忙跟上,关切的询问。 “世人只知龙有逆鳞,却不知鲛族亦有逆鳞,便在腹部。”初若咬紧牙关,忍住那钻心的疼痛,剧痛让她眼前模糊,可她却硬生生撑住。找了许久,终是找到了一些瓦罐,费劲千辛万苦将那枚鳞片磨成了粉状,“你们人类书中说,食鲛族可得长生,其实并不然。鲛族的血剧毒无比,真正重要的,便是这逆鳞。” “这逆鳞能解百病,纵是命悬一线,也能让人康复。”回到屋内,初若将磨成的粉与水混合,给楚墨痕喂下,只见楚墨痕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以见到的速度迅速愈合,这才松了口气。 “可,阿若。”谢安有些担心的望着她:“我虽不知逆鳞对于你们的作用,但想来是极其重要的,你这样……” 初若虚弱的笑了笑,并没有说些什么,看到楚墨痕脱离危险,她心中悬挂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落地,一时间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眼前一黑,倒在了榻上。 翌日,当初若再一次睁开眼时,正看到楚墨痕在解自己的衣带。 两人对视,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尴尬。楚墨痕连忙松开衣带跳出了老远,连连挥手:“阿若,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为你上药……” 初若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腹部的伤口也被上了药。 “阿若,一定很痛吧。”楚墨痕皱起眉头,满脸的心疼:“谢安都与我说了,你竟然拔了自己的逆鳞!” 那可是相当于硬生生剜下自己的肉啊! “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楚墨痕走到她面前,直直的望着她,双眸温柔的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初若笑着摇了摇头,下一刻,却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阿若,对不起!对不起!”楚墨痕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对不起。 原来,被关心的滋味这样美妙。初若欣慰的笑了笑,这温暖的怀抱让她没由来的心安。 又过了两日,待初若伤口好些了,三人便继续赶路。 距离洛阳越来越近,谢安的话便也越来越少,到后来,他竟只是呆呆的看着四周的风景,不再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们来到了洛阳。 洛阳城依旧是如此热闹,街上车来车往,人声鼎沸,印证着这座城的繁华。而谢安,在踏进城中的那刻,眼泪便止不住的滑落,洛阳城有些变动,但仍是能看出当年的样子。终于,他终于回来了! “雪娘,你可还在?” 谢安凭借着当年的记忆,左转右转,走到了一条小巷内,只见当时他们成婚的那间破屋已经不在,变成了一个宅院。 楚墨痕与初若前后问了十多余人,仍是没有人知道秋雪是谁。 许久许久,直到在一位花甲老人那里,才得到了消息。 “你们问的,可是一个寡妇?”那老人在听到二人的询问后,问道:“她的郎君在婚后几日便中了状元,只可惜那人弃她而去,她却不愿相信,也不改嫁,硬是把提亲的人都轰了出去,一直到现在也没成婚。” 三人听后大喜,这老人所说的,正是秋雪! “唉,那也是个可怜人。”老人抬起手臂,颤巍巍地指了个方向,“她就在那边,你们快些去吧,想来还能再见到她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第二十五章,小生谢安,敢问娘子芳名? 几人来到那位老人所说的地方,扣门许久,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 “进吧。” “是雪娘!是雪娘的声音!”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足以让谢安激动不已,只见他理了理衣裳,似是有些紧张,然后连忙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飘去。 踏进大门,屋内是一片花圃,檐下一只破旧的秋千孤零零地立在那,虽院子不大,却也能看出是经过用心打理,只是院内已长出了许多杂草,可见秋雪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她再去修饰那些。 来到屋内,只见谢安早已泪流满面。 “是雪娘,真的是雪娘……雪娘,我是谢安,我回来了!”他拼命在塌前游荡,朝秋雪诉说着思念,可秋雪却听不到,也看不到他。见到初若与楚墨痕进来,视线直直地从谢安身上穿过。 “两位是?” “敢问可是秋雪娘子?”娘子二字说出口,楚墨痕忽地感觉似是有些无理,虽二人知晓她与谢安的所有事情,但毕竟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老妪。 “我是秋雪,二位是?” 好在秋雪并不在意,只是眸中有些疑惑,眼前二人年纪轻轻,如何知道自己? 只见秋雪正躺在榻上,头发花白,本来美丽的脸庞上也被刻满了皱纹,尤其是那双本该含情如水的眸子中,也流露出了几分沧桑与淡漠,依稀间仿佛还能够看到当年的模样。只是苍白的面容与神情,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睡去。 “我们是谢安的……朋友……”望着此时的秋雪,初若有些感慨。 听到谢安二字,秋雪有些出神,望着初若许久,才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小娘子说笑了,你们这般年轻,怎可能是谢郎的朋友。” 似是想到什么,秋雪细细打量着二人,声音有些颤抖:“莫非……你们是谢郎的孙儿?” “谢安,已经死了……”楚墨痕摇着头,不愿她误会,“早在当年他入宫时,便已经死了,被张昌宗兄弟二人迫害致死。” 听到这里,秋雪愣住,随后却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一抹浑浊的泪水便从她眼角滑落,哽咽的呢喃着:“他没有负我!他没有负我!他真的没有负我!” 谢安拼命的想要为秋雪擦去泪水,可手指却从秋雪面庞直直地穿过,提醒着自己只是一缕魂魄。他无力的垂下双臂,肩膀一耸一耸,止不住的抽泣。 “他入宫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过。”秋雪望着屋顶,神色空洞,思绪似是回到了那时。“每日我都会在门口等候,就这样等了一年、两年、三年,有人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有人说他娶了别家官员的女儿,有人说他早已回乡……可我却是不信的,他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 话音未落,秋雪便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她本就时日无多,今日又引起心中的苦楚,更是雪上加霜。 初若别过头去,擦了擦眸中的晶莹。 “在下玉衡派楚墨痕,受谢安之托前来寻你。”楚墨痕思忖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你……可想见他?” “见他?”秋雪有些激动,伸出手臂颤巍巍地想要扯住楚墨痕的衣角,“我真的能够见到他?” 楚墨痕认真地点了点头,“不错,只是他现在是一缕魂魄,且有些骇人,只怕会吓到你。” “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谢郎,我怎会怕他?” 楚墨痕望向谢安,只见他满脸紧张,生怕秋雪看到自己后会被吓到,却又满脸期待。楚墨痕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想要涂抹在秋雪双眼,这时,秋雪挣扎着想要坐起。 “小娘子,劳烦你将那匣子拿于我。”秋雪指向不远处桌子上,有一个覆满灰尘的妆奁,初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交于秋雪。 只见当年谢安送与她的发簪,她笑着取出,待在发髻上,又拿出有些干了的口脂,涂抹在唇上,又理了理衣裳,这才让楚墨痕将那液体涂在眼上。 “雪娘……” 谢安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他不知道秋雪究竟能否看到自己。 “谢郎,是你吗?”秋雪缓缓张开眼,望着眼前那道模糊地身影,有些不敢相信,“真的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 “雪娘,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对不起,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不起。” “你才是受苦了……”秋雪哭着摇了摇头,望着谢安那满是伤痕的身体,想要去触碰,却从他身体穿过,“谢郎,你还是当年那般模样,儒雅俊朗,而我却变的又老又丑……” 秋雪努力地抬起手臂,触碰着自己的脸颊,摸着脸上的沟壑,想要将脸遮住,不愿让谢安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二人就这样又哭又笑了说了许久,秋雪咳的更加厉害,可面上仍是带着一丝笑意。 “谢郎,如今知晓你并未负我,我很欢喜,若有来生,你可还愿娶我?” 谢安哪里还有什么来生,可看到秋雪期待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娶你,无论几生几世,我都娶你……” 秋雪满意地笑了笑,靠在墙上,双眸有些涣散,“谢郎,我好困,待我睡醒之后,便去寻你……” 她双唇微启动,低低哼出那首他们曾多次一同唱的曲子:“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秋雪目光呆滞,却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看到了当年,谢安抚琴自己唱曲的模样;她想起了大婚那晚,谢安说要爱院中种满鲜花,再为她打造一个秋千;她听到了她被刁难时,他温柔的说出:日后无论贫穷富贵,谢某的身旁一生只有你一人。这样,你可愿嫁我? 但一切的一切,都不如初见时,他鼓起勇气说出的那句,小生谢安,敢问娘子芳名? 谢安没有言语,肩膀却耸的更加厉害。 “谢郎,我美吗?” 谢安拼命的点头,似是要将全天下夸赞的都说与她听。谢安走过去,做出拥抱的样子,仿佛秋雪便在他怀中。 这个拥抱,跨越了时间与生死,却生生迟到了五十余年。 秋雪含着笑意,望着那心心念念许多年的面容,抬起手,想要触碰。 谢安也抬起手来,想要抓住她,可那只手臂却重重的落下,秋雪就这样含着笑意,离开了人世。谢安的手停留在那里,微颤,他多想触碰到她那张容颜,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指尖也开始化作光点逐渐消散。 他扔下了敛魂伞,饱含深情的望着秋雪,“雪娘,黄泉路上莫要害怕,谢安来陪你了……” 只见扔了敛魂伞后,他消散的速度更加快了,身体、面容逐渐开始模糊,谢安笑着向初若与楚墨痕作了个揖,满脸的欣慰。 “阿若,臭道士,谢谢……” 第二十六章,魂寄金钗归故里 谢安含笑的面容在他们面前一点一点消失,一点一点化为虚有,引魂盏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出现在初若手中,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将那些光点吸入。 他的唇轻轻开合,却听不到声音,只是依稀能够看到仿佛是在说:“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初若轻声呢喃着,重复了许多遍。 楚墨痕知晓她心情不好,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只见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洒落在地面,也落在了那破旧的秋千上。他能想象的到,以前的五十余年,秋雪是如何度过,也能想象到她是如何满怀期待的打理着花圃,等待良人的归来。 只是这一等,便是一辈子…… 他将那些早已干枯了不知多久的花枝拔掉,挖了个莫约一人长的坑,将秋雪放了进去,随后盖上了土,让她永世沉睡在这片土地中。 这时,屋内传来了初若的一声轻唤。 原来,初若在屋内发现了一张张泛黄的书稿,更有几章上面泪痕犹在,想来是当时泪水打湿了那清秀字迹,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有诗有信,字字啼血,其中以一篇《题玉泉诗》尤为出彩,让初若读了一遍又一遍。 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初若有些失神,有些茫然的望着楚墨痕:“我为人织过如此多的梦,为何这次,却如此难受?” 楚墨痕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挠了挠头。 “谢安恢复记忆的那晚,曾托付我一件事。”楚墨痕想起了什么:“他在曾经那座房屋后埋了些什么东西,教我取出,我想等入夜后去探探。” 初若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却始终闷闷不乐。终于,等到了入夜,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敏捷地翻入院墙,在趴在墙上摸索,许久,终于摸到一道标记。 此人正是蒙住了面纱的楚墨痕,他在有标记的墙下挖了许久,终于翻出来一个坛子。 “这里面是什么啊?”旁边一个声音好奇的问到。 “不知道。”楚墨痕下意识的回复,却突然一惊,猛地转头,一个胖乎乎满脸麻子的女子正满脸好奇的盯着那坛子。第一次做贼,便被主人家逮个正着?楚墨痕心下又将谢安骂了千百遍。 “这位郎君深夜爬墙,莫非是采花大盗?”那女子细细打量着他,不知为何,楚墨痕总感觉那女子有些不怀好意。 楚墨痕刚想解释什么,却突然被女子扯下面纱,露出俊朗的容颜。不曾想,那女子反而贴的更近,他向后退了几步,可地方本就没多大的,他刚退了两三步,便抵到了墙上。 “你是不是看上了我的美貌,所以特意来找我?”女子望着那俊俏的脸,双眼发光,似是要贴到他的身上。 楚墨痕苦着脸,连连摆手说是误会,谁知那女子不但不理睬,反而伸出手去抚摸楚墨痕的胸膛,满脸的享受。此刻的楚墨痕只想仰天大喊一声非礼,谁知那女子嘟着嘴巴便向他脸上贴来。 “娘子烦请自重。”楚墨痕咬着牙憋出这一句,拼命将脸像旁边缩,用力推着她,可女子仿佛一块大石头,丝毫推不动。 这时,楚墨痕抬起手狠狠的敲击那女子的脖颈,将她打晕了过去,这才拍了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 只听噗嗤一声娇笑,抬头望去,竟见到初若正坐在墙头,摇晃着双腿望着自己,想来是将方才那情景全看到了。 “你竟是喜欢这般的?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初若望着那肥胖的女子,又瞥了他一眼,眸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你竟还笑!既然来了,为何不帮我?”楚墨痕听到她的调笑,有些无奈。 “哦?我看你倒是享受得很,怎敢打扰?这月黑风高,我还怕你怪我多事呢。”初若又是一笑,指着那坛子:“那便是谢安留下的东西?” 楚墨痕点了点头,拿起坛子,纵身一跃跳到了初若身旁,忽然蹲下身凑近到她面前,勾起一抹痞痞的笑意:“阿若,莫非是吃醋了?” 夜色朦胧,初若的表情自然也看不真切,只见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跳下墙头。 “口是心非!”楚墨痕轻笑一声,连忙跟上。 回到房中,楚墨痕打开了尘封已久的坛子,看到夹层中竟有一封信,竟是谢安留下的字迹:今日与吾妻秋雪成婚,故埋酒一坛。 “这坛酒想来也埋了五十余年,竟倒是便宜了我们。”楚墨痕笑了笑,将早已风干的泥封拍掉,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惹得楚墨痕舔了舔唇。 初若将秋雪的诗稿信件尽数拿了出来,在花圃前点燃,望着那些诗稿一张一张化为灰烬,她依然有些感慨。 楚墨痕将一碗酒洒在花圃前,“望她来生莫要再受这相思之苦……” 二人坐在门槛上静静饮酒,雪又大了几分,将最后一点伶仃的火苗覆盖。 楚墨痕从怀中拿出一枚金钗,正是今日秋雪戴在头上的其中一枚,也正是当年秋雪为了帮助谢安而赠与他的那枚,“谢安曾说,若是有幸秋雪还活着,无论她是否改嫁,也让我将这枚金钗讨来,带去扬州附近的常津镇,将它埋在那里,也算是带着娘子魂归故里……” “好在,秋雪没有改嫁,这对他二人来说,何尝又不是一个美满的结局呢?” 说罢,却无人应答。 原来初若已不知几时靠在他肩上睡着,长长的睫毛轻颤,朱唇蠕动,似是梦到了什么,煞是可爱,哪里还有平日里那副清冷的模样。 楚墨痕忍不住捏了捏那饱满的脸颊,有些失笑,手臂轻轻抬起,将她搂在怀中,让她睡的更踏实些。而熟睡的初若感觉到轻微的动静,蹭了蹭脑袋,想要寻找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却让楚墨痕心下一阵痒意腾升。 而他望着那熟睡的面容,只得叹了口气,又斟满了一碗酒,独自饮下。 第二十七章,初若被疑作妖女 在路上辗转半月有余,终是让二人找到了谢安口中的常津镇,这常津镇虽唤做镇,却也不过是一般村子的规模,只有几十余口人,在一座偏僻的山脚下,故而镇中人生活的格外清贫。 问了许久,竟还找到了谢安本家的一个亲戚,若是按照辈分,此人倒该唤谢安一声叔祖父。此人名唤谢留玉,颇为忠厚,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将那枚金钗请入了祠堂,也算是认祖归宗。 二人本想离开,可谢留玉却要留他们待些日子,原来,这几日便是他们镇中特有的风俗,祭龙神。 何为祭龙神呢?原来,就是为一年中适龄的孩子们一起举办及笄礼,由这些孩子们献上家中的瓜果,祭给龙神,期盼下一年的丰收。每当这时,常津镇便格外热闹,而楚墨痕想着让初若散散心,自然也答应了下来。 只见祭龙神当日,所有镇民都换上了新衣裳,早早的在外面等候。楚墨痕与初若自然也换上了稍作鲜艳的衣裳,一青一紫格外登对。 “你夫妻二人真是天作之合,想来日后诞下麟儿,也定是极有灵气。”几日的相处,镇民与她二人已有些熟悉,见到他们站在一起这般登对,不由得赞叹起来。 麟儿?想到这里,初若不禁脸颊发烫,谁知楚墨痕却也毫不在意,嘻嘻哈哈的跟人家道谢,心中有些羞怯。 “阿姊,喏!”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跑来,竟是个莫约4、5岁的孩童,拿着炸得金黄的果子递给初若。 初若笑着接下,可谁知,那小家伙却说出这样一句:“阿姊,你如此好看,待我长大你嫁给我可好?” 众人听了连连笑出声,初若还未说话,这小家伙便被楚墨痕如拎小鸡一般,拎着衣领揪了起来,在空中挣扎。 “你这小孩,哪里有我英俊潇洒?哪里有我玉树临风?竟还想跟我争?信不信我打你!” “哇——” 楚墨痕本想吓唬这小家伙一下便可,谁知小家伙张口便哭,这一下,倒叫楚墨痕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初若瞪了他一眼,便接过了他手里的小家伙,一只玉手缓缓的拍了几下小家伙的后背,小家伙便停止了哭泣,转过头对着楚墨痕做了一个鬼脸。 楚墨痕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刚要说什么,只听不远处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顿时感觉有些蹊跷,初若将抱着的小家伙递给了他的母亲,两个人走向了发声地。 走过去,已经有不少人围观在那里。楚墨痕率先挤了进去,看了看地上的死者,死掉的是一个少女,还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看来是今日及笄的少女之一。只见她的眸子睁的大大的,脸上惊惧的表情似乎还未来得及收起,身上是七零八落的血迹,像是被什么凶恶的野兽啃咬过一般,不远处,还残留着几块血肉。 楚墨痕蹲了下去,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少女的伤口。 “别动!” 身边一声大喝,突然叫住了楚墨痕的动作。 只见人群里冲出一个男人,双眼通红的瞪着两个人,“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一定是你们触怒了龙神,这是龙神发怒的征兆!你们快滚出去,滚出我们的镇子!” “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楚墨痕蹙着眉头,护在初若的前面,看着男人。“我二人明明在此处,又有多人见证,如何就是我二人害的?” “我们常津镇向来太平,为何独独你二人来此,便有人离奇死去!”那男人指着他们怒吼。 “就是,这二人一来便有人死去,的确蹊跷。” “是啊,难道真的是龙神发怒?”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附和,看向二人的神情有些变化,先前的亲热早已不在,而是变成了疏离。 “阿姊才不会……唔……” 只见方才那孩童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母亲捂住了嘴巴,匆匆拉去一旁,想要离他们远些,哪里还有刚才的和善。 “我相信他们。”一道声音传来,正是谢留玉,“我相信这二人绝非凶手,何况镇子背靠大山,若是真有野兽也是常理之中。” 虽样貌上并无几分相似之处,可谢留玉的性子倒与谢安如出一辙,执拗的很。想到楚墨痕与初若先前与众人一起说笑,哪里有机会害人,众人的脸色好了许多,却依旧有些冷漠,在谢留玉的百般保证之下,祭龙神大典如初举行。 大典举行了一天,最后将以篝火祭而结束,只见镇中的男男女女纷纷围着篝火起舞,唱着祭拜龙神的歌谣。整整一日,初若与楚墨痕四处帮忙,加之楚墨痕讨人的性格,倒也让镇民们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火苗不断的跳动,照亮了整片夜空,众人皆是洋溢着喜悦,而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来,只见他满身鲜血,脖颈处血流不止,指着身后的方向:“救命!救命!有妖怪!妖怪吃人!” 他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似是收了极大的惊吓,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倒地不起,昏死了过去。 这时,镇民们开始骚乱不已,孩童与女子的尖叫与啼哭声划破天际,几个胆大的村民拿了铁锹与犁耙决定前去查看,楚墨痕也蹙着眉头想与初若商讨,却发现她早已不在自己身旁! “一定是那个妖女!”白日那人指着楚墨痕朝镇民们吼道:“为何现在有人死去,那妖女却偏偏不在!一定是她!” 望着众人憎恶的眼光,楚墨痕不知如何作答,就连他也不知道初若是何时离开。 这时,一道尖叫声传来,正是刚才那人指的方向。 众人纷纷赶去,看到又一个少女倒在血泊之中,她衣裳凌乱,瞪大了双眼,好似极为不甘,身上同样有被撕咬的痕迹。 “看!是那个妖女!”一个眼尖的镇民指着前方,大声喊到。 只见初若正站在不远处,紫色的衣裳随风飘荡,面颊与衣裳皆被鲜血浸染,手中抓着的,正是少女的衣带。 第二十八章,岩洞之中现女童 “阿若!”楚墨痕蹙眉,飞奔而去,只见初若双目空洞,呆滞无神。 竟是摄魂术! 这摄魂术是用恶毒术法让人失去意识,从而操纵人的行为,乃是正道所不齿的邪术之一,在这偏远乡镇竟有人会用? 楚墨痕自然是不会相信初若会做出那种事情,想来是被有心之人陷害,可那人为何要害初若?他有些不解,但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初若摆脱嫌疑,虽他能认出摄魂术,可镇民们则不会如此想。 果不其然…… “就是这妖女害死了她们!”为首的男子大声喝道,指着初若便要拎着锄头过去。 望着这副模样的初若,本来不信的镇民们心下也不得不相信,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就是害死诸人的罪魁祸首。 “我……这是在何处?” 初若缓缓回过神,望着面前满是愤怒的镇民们,又看到自己满身血迹,心下明白了几分。 “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一个女声哽咽着咆哮出来,正是死者的母亲“那你说说,为何我女枉死?为何偏偏你又满是鲜血的出现在这里?” “我……”初若刚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垂下眼帘,她如何在这里她自己都不知晓,镇民们又如何会相信。 楚墨痕眉头紧蹙,“阿若,你可还记得些什么?” “只依稀记得你我在喝酒谈笑,随后一个小女童给我吃了杯茶,其他便不知晓了……”初若仔细想了想,茫然的望着他。 女童?茶? “你可还记得那女童是何模样?” 初若陷入回忆,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女童的脸,总是一片模糊,随后脑袋一阵刺痛,险些晕死过去,好在有楚墨痕在身旁,才让她没有跌倒。 “道长,玉衡派乃是名门正派,你要替天行道,杀了这妖女才是!” “杀了妖女!杀了妖女!” 只见镇民们情绪高昂,楚墨痕有些着急,连忙站到初若身前将她护住,“你们莫要激动……” 楚墨痕还没有说完,一块石头就砸到了他的额上,留下一道红印。“骗子!你一定是同她一伙的!你个妖道!” “不错!妖道!还我女命来!”“杀了妖女!” 愤怒的镇民们不敢靠近,只得纷纷将手中的瓜果、鸡蛋、石块砸向他们,楚墨痕将初若牢牢护在身后,鸡蛋打在他俊俏的脸上,滑落在地。可他仍是紧抿着嘴唇,没有说出一句抱怨。 “为何?”初若抬起头,有些不解。 那种情况下,为何还要信我?为何还要帮我?我是妖,他是道,可他…… “我相信你。”楚墨痕背向镇民,将初若紧紧护着,露出牙齿朝她粲然一笑:“因为你是阿若啊!” 望着那灿若星辰的笑容,初若仿佛有些懂了,为何尘世之人如此在意情爱二字,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明白心疼的感觉。 他就这般护着她,好似世间再大的事也不怕了。 忽然,楚墨痕忽然看到身后的草丛中有隐隐血迹。他思忖许久,叹了口气,袖中飞出两张符咒在空中迅速飞过,随后化为碎片散落,只见吵闹的镇民们逐渐安静下来,纷纷倒地。 “你这是?”初若大惊,连忙跑去查看众人状况。 “莫要担心,只是让他们睡一晚,你且看这里。”楚墨痕指了指身后的草丛。 初若仔细看了看,只见草丛中每隔几处便出现血迹,直通山上,想来是作恶之人留下。想来是当时天黑,众人没有看到而已。 二人对望一眼,顺着血迹向山上走去,只是每走一段距离,血腥气就愈发浓郁几分。这时,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如黑暗中张卡的血盆大口,血腥气便是由此传出。 “阿若,小心些。”楚墨痕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初若的手掌,拉着她将她护在身后,一手抽出剑来小心翼翼地向岩洞走去,并不时四处查看。 “你看!”初若摇了摇她,指着岩洞门口的大树,只见树上挂着的,正是死去的第一个少女的衣裳。 二人提高警惕,来到洞口探查了一番,随后向洞内走去。初若唤出了引魂盏用以照明,只见这岩洞极大,不时有水滴滴落,传来一阵回音。 血腥气和腐臭的味道不断传出,让二人有些作呕,但仍是忍着恶臭不断向前。 一路上,二人并未见到那骇人的怪物,来到最深处,却发现岩洞最里是个巨大的石台,石台下一堆枯骨,而石台上却有个看似六七岁模样的女童正躺在上面熟睡。听到动静后,女童悠悠转醒,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四处张望,当看到楚墨痕与初若,忽地大哭起来。 而此刻,初若的心也猛地一沉。 她竟是在不闻村与谢安回忆里都出现过的,一直被法师带着的那女童! “你究竟是何人!” 楚墨痕心下也是一禁,将剑横在面前,警惕的望着女童。 “哇——”女童哭的更加大声,抽泣着说到:“我本与无妄法师在扬州,法师却道要去镇上捉妖,谁知他刚离去,我便闻到一阵香气,醒来便在此处。” 二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犹豫。 “你可能看出来她究竟是什么?”初若低声说道,这女童虽诡异,却让她感受不到一丝妖力。按常理来说,如此近的距离,妖与妖之间依稀都是能有微弱的感应,除非对方法术太过强横,可这女童明显不属于那个范畴。 楚墨痕也摇了摇头,“我怀中罗盘遇妖会有反应,可此刻并无丝毫动静,想来并非异类。” “好疼!”女童依旧在不断抽泣,只见她肩膀处还有殷殷血迹,与先前那些少女的伤口如出一辙,似是被什么东西撕咬的一般。 望着女童这般,二人心下有些不忍,若真是如她所言,是被妖物掳来,若是不救岂非罪过? “你先出去吧,我为她疗伤。”初若叹了口气,扯了扯楚墨痕的衣袖。 见此,楚墨痕点了点头,嘱咐她多加小心,又看了女童几眼,方才转身离去。 初若为女童脱下上衣,只见衣裳已被伤口浸染,黏在了肉上,稍加撕扯便有鲜血不断留下。 “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忍着些。”初若蹙眉,有些不忍。 “阿姊,你真好。”女童抬起头来望着她,声音稚嫩。 可还未等初若说话,女童便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沙哑,有些疯狂。初若心下一惊只觉不好,慌忙想要起身离去,却只觉小腹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第二十九章,这次换我来护你 “你……” 一口鲜血从初若口中吐出,她紧蹙着眉,疑惑的望着面前那女童。 “嘻嘻嘻,阿姊,你二人还真是单纯。”女童笑嘻嘻的望着初若,猛地抽出置于她小腹的手指,鲜血喷溅到她的脸上,她也丝毫不在意,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又将沾满鲜血的手指放到嘴旁细细吸吮,似是在品尝美味:“好甜啊……” 初若捂住小腹,忍着疼痛踉跄着遇要离去,可这女童哪里会让她如愿。只见她那双沾满血的小手在初若小腹上摸了摸,蹙起眉头,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又仔细查看一番,突然瞪大了双眼朝初若怒吼:“逆鳞呢?” 听到女童如此说,初若向后退了几步,捂着小腹冷笑:“怕是要你失望了,逆鳞,我没有。” 只见女童双眼变得通红,早已没了方才的乖巧模样,浓郁的妖气从她体内穿出,表情狰狞的向初若扑去:“那你就去死!” 忽然,一道符咒重贴在女童脑门上,将她弹出老远。 “妖孽住手!” 一道青色的身影持剑挡在初若前方,正是楚墨痕。楚墨痕盯着女童,丝毫不敢有任何轻视。这女童着实诡异,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而那女童死死盯着楚墨痕看了许久,似是想将他看穿一般,许久,抬头大笑起来,“原来逆鳞在你这!那我吞了你也是一样的!” 妖气大作,女童周身形成了紫色的瘴气,将她娇小的身子紧紧包围,本该稚嫩童真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如见到猎物的猛兽一般,她再次舔了舔手上的鲜血,发出咯咯笑声。 只见女童身后的地面逐渐裂开,一具具白骨似是拥有了灵魂般从裂缝中爬出,摇摇晃晃的走向楚墨痕与初若。 楚墨痕蹙眉,这些白骨并不难对付,但是数量众多,一时间有些棘手,何况初若有伤在身,难以全身而退。女童挥了挥手,所有白骨一拥而上,紧紧将二人围住。 白骨本为死物,无痛感无知觉,纵使被剑斩断也依然听从女童的指令不断往前,一时间初若与楚墨痕二人身上便多了几道血痕。 “这样不是办法!”楚墨痕用指尖蘸着自己的鲜血在剑上画了个符,只听佩剑发出一阵清脆的龙吟,“阿若,你小心些,我去对付那女童!” “好!莫要管我。”此刻已近子时,初若已恢复了些许法力,对付这些白骨虽有些吃力,倒也不会过于危险。 楚墨痕眸中燃烧着火焰,持剑掠去,长剑化作银色的光芒,剑风则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狠狠劈向女童。强烈的杀气袭来,女童双眸变成了诡异的紫红色,瘴气逐渐在她身前汇集,她抬起那刀子般锋利的手,竟向着楚墨痕的剑光直直迎了上去。 嘭—— 二人直直对上,在空中僵持着。 可紫色的瘴气迅速环绕着楚墨痕,将他紧紧包裹,快速的渗透进他的五脏六腑。而女童却也没有看到,地上那道凌厉的剑风竟拐了个弯,径直向她背后冲去。 鲜血四溅,女童的怒吼在洞中回响,原来,当她察觉到那剑风时,早已闪避不开,硬生生被那剑风砍下一条手臂。 “可恶……”女童捂着断掉的右臂,更加疯癫,本就极大的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球,格外骇人:“去死!去死!” 那条断臂似是受到了召唤一般,直直向初若飞去,初若在与白骨苦斗,早已分身乏术,更何况她失血过多早已虚弱,若是被这包含着女童全部怨念与凌厉的手臂击中,只怕难逃一死。 “阿若!”楚墨痕大惊。 初若回过头,看到那手臂迅捷无比的向自己冲来,却早已闪躲不及,谁知,突然面前一暗,一道伟岸的身影出现在她前方,硬生生替她接下那致命一击。 “楚墨痕!”初若瞪大了双眼,失声叫出,只见楚墨痕站在自己身前,整个胸腔被那条手臂贯穿。 楚墨痕吐出一口鲜血,就要倒下,却用剑撑住,半跪在地上。胸腔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不断滴血,如在地面上化为朵朵妖冶的红花。 “咯咯咯……”见到如此情景,那女童站在血泊中笑了起来,仿佛断掉的不是自己的手臂一般。 之前的那些白骨仍在不断逼近,将二人团团围住。初若站在楚墨痕身前,双手张开想要将他护住。 “阿若!”楚墨痕笑了笑,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看来今日,我二人都要死在这里了。” 初若咬了咬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滑落:“先前总是你保护我,这次,换我护你一回。若真是要死,也要我死在你前面!” 楚墨痕又笑了笑,咳出几口鲜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楚墨痕倒也是值了,只是阿若,若是与我死在一起,你可后悔?” 初若摇了摇头,不语,泪水从眼眶滑落,可眸中却满脸的坚定与决绝。 她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守护在他前面! “无象神尊!” 就在楚紧要关头,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一人从洞外缓缓走了进来,正是之前不闻村所见到的法师,这法师面如冠玉,神情淡然,双眸格外明亮。只见脖上挂着一串念珠,右手拿着法杖,虽不起眼,却又让人离不开眼。 法师看到楚墨痕与初若的伤势,蹙眉,随后将法杖轻轻点地,轻轻一点,却地动山摇。女童身后裂开的地面便迅速合拢,浓郁的瘴气也随之减弱。 “清袖,还不醒来?” 声音不大不小,甚至可以说是很温柔,但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一瞬间,所有白骨纷纷落在地上,女童的妖气也刹那消失不见,将那副狰狞面孔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澄澈的双眸。 “她……她又去害人了?”女童茫然的望着法师,又看到初若与楚墨痕,见二人伤的如此严重,不停地抽泣起来。 法师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倒是转过身来像初若与楚墨痕行了一礼。 “在下索诃门无妄,未能看好清袖,让二位受伤,在此赔礼。” 楚墨痕蹙眉,暗暗惊讶,这人竟是索诃门的无妄法师!他曾听师尊提起过,索诃门远比佛教传入的要早的多,本是婆罗门的分支,融入中原后却更加独立,与其说是个宗教,不如说是门派更为妥当。 这时他注意到,虽然无妄法师同样没有一丝头发,头顶却没有佛教僧人的戒疤。 索诃门与佛教虽是同根生,却相差甚远,佛教信佛,索诃门却信梵与万物之神;佛门弟子不近女色,索诃门的法师却可以成婚,不过虽如此说,却几乎未曾有过;无妄的名号他也听说过,听闻是近年来百年一遇的奇才,亦被尊称为神之子。只是无妄法师为何会与这诡异的女童一起?他着实想不出来。 而在这时,女童乖乖的走到二人面前,涩涩行了个礼,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张狂的模样:“清袖给二位赔不是。” 第三十章,无妄法师道无妄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楚墨痕撑着剑想要站起,却发现瘴气已侵入体内,他没有一丝力气,险些瘫倒在地。初若连忙将他扶住,让他靠着自己,才能舒服些。 “我……”听到楚墨痕的询问,清袖垂下头不再说话,弱小的肩膀一抽一抽。 可楚墨痕已无心多问,他大口喘着气,将剑放下,握住插在胸腔的手臂,试探了几下,随后竟直直拔出。楚墨痕闷哼一声,忍下这剧烈的疼痛,鲜血喷洒了一地,仍在不断咕噜咕噜向外冒着,他咬着牙点向自己的几处穴道,可依然止不住。 而那条手臂滚落在地上,竟迅速的干枯,如失了水分的叶子一般。 更加骇人一幕出现,清袖的断臂竟如树枝一般自己生长了出来,白皙如玉,丝毫没有任何痕迹。 “阿若,待我死后,将遗体就地焚了,然后远离此处。”楚墨痕又咳出一口鲜血,看着她笑了笑:“我死后师门定会知晓,你身为妖,怕是会受到牵连,一定要……走得越远越好……” 初若哭着摇了摇头:“你是为了救我才……若是你死,我便将这条命赔你便是,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 楚墨痕愈发虚弱,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若是如此,倒也不错……” 那唤做清袖的女童见他二人如此,哭的更加厉害,连忙转身保护无妄的腿,使劲儿摇晃。“法师,求求你,救救他们……” “无象神尊!”无妄叹了口气,走到二人面前,只见他的指尖出现一道金光,点在初若小腹,初若只觉一阵暖流传入身体,伤口似是在不断痊愈。随后,他又细细探查了楚墨痕的伤口,只是越多探查一分,他的眉就蹙的越紧,脸色也更加苍白。 “伤及心肺,且瘴气已进入五脏六腑,这伤……”无妄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株白莲,只见白莲晶莹剔透,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他将白莲放至楚墨痕的胸腔前,只见白莲立刻融入血肉,将早已破碎的地方进行修复。“这伤过于严重,天玑莲虽是圣物,却也只能令血肉再生,可这瘴气之毒……” 无妄似是想到什么,划破了自己掌心,将鲜血滴入楚墨痕口中。血腥味传来,让楚墨痕眉头紧蹙,有些恶心。 “这瘴气之毒格外强横,我的血虽不能解毒,却也可稍作缓解。”无妄解释道,“今日之事是因我的失误才酿此大祸,便定会竭尽全力护道长性命。” “她……究竟是人还是?”想到方才女童的种种模样,初若仍是心中后怕。 无妄叹了口气,望着清袖的眸中满是怜悯:“这天玑莲修复伤口也需要些时间,二位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无妄席地而坐,目光凝集在一处,仿佛陷入了回忆: “我的师父德高望重,备受敬重,而我自幼便被尊称为神之子,随着师父游历人间四处。 一日,我与师父二人经过一处村庄,只见大火滔天,一个女婴在火中啼哭,我二人连忙将她救下。原来这女婴生于极阴之时,克死了自己的父母,村民认为她是个祸害,会为村子带来不幸,欲将她烧死。极阴之体的确易招邪祟,师父恐我二人走后她再被村民欺负,便教我留下一枚念珠与她,让她远离那些阴物,好在邻村有位寡妇怜惜她,将她收留。 不曾想,十多年后,我却再一次与她相遇。 那时,有四五座村镇接连被屠,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谣言四起。而当我闻声赶到时,便见到了满身是血的清袖,那时的她已被人用禁术炼制成了只知道杀戮的傀儡,只是这傀儡需沾满九九八十一人的鲜血,才能够彻底炼成。好在我及时制止,中断了炼制过程,得以留住了她自己的意识。” 不知何时,清袖已经蜷缩着睡着,无妄从贴身的行囊中拿出一件崭新的衣裳盖在她身上,眸中划过一缕柔和。 竟是僧伽黎!楚墨痕眸中划过一抹诧异,僧伽黎乃是传祖接法之人才有资格获得,且重要性堪比道士的佩剑,他竟随便拿出给这女童盖上? “炼制她的人是个女子,一个成了魔的女子,唤做曼陀。那日,我用尽全力将她打成重伤,不曾想她却躲到了清袖体内。清袖本就是极阴之体,曼陀进入她体内,反而逐渐与她融为一体,曼陀虽作恶多端,可清袖何其无辜?我只得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修行,时时约束着她……” “伤你们的人,便是曼陀,而方才那胆小的女童,便是清袖。” 无妄叹了口气:“清袖十分乖巧,却备受折磨,今日是我的疏忽才……” 楚墨痕望着那熟睡的身影,也有些动容,自己身为修道之人,自然也希望能够解救天下苍生,无论是佛、道、儒还是索诃门等其他门派,虽非一家,但都以慈悲为怀,若是让他杀了那女童,他自然也是不愿的,可…… “可那曼陀已逐渐与清袖融为一体,若是日后……” 无妄听闻,攥紧了手中的念珠,“若真是如此,我竭尽全力也会诛杀她,以绝后患!” 闻言,二人沉默。 他们终于知晓,为何之前感受不到妖力的缘故。她们最初见到的,正是身为人的清袖,在骗取了二人信任之后,曼陀便趁机而出伤了初若,想要抢夺逆鳞。只是她没想到,初若的逆鳞早在前几日便被她亲手割下,救了楚墨痕一命。 “若是二位没什么要事,不如同我一起去索诃门,门中供奉着梵天圣物琉璃盏,想来可解这瘴气之毒。” 楚墨痕本想拒绝,若说宝物,他玉衡派自然也是有的,只是他若是这般回了门派,定教师父师祖起疑,若是再将将初若牵扯进来,可就不妙。当下答应了无妄,而初若听到能救楚墨痕,更是不曾多想,连连应允。 “阿若,这次我死不了了。”楚墨痕靠在初若怀中,嗅着那淡淡的清香,一颗高悬的心也逐渐放松。 真好啊,不用死了,还能再看到你的笑容…… 初若还在等着下文,许久却不见后续,低头一看,发现楚墨痕早已沉沉睡去,只是梦中仍眉头紧蹙,似是在戒备什么。望着那沾满血迹的面容,初若怔怔出神,许久,她缓缓抬起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第三十一章,福兮祸兮皆因果 “阿姊……” 一阵香气传来,只见清袖端着一碗粥,怯怯地递给初若,生怕她会因昨日之事嫌弃自己。初若道了声谢,接过粥递与楚墨痕,谁知楚墨痕费尽力气抬了几下胳膊,却抬不起来。 “想来是瘴气之毒过于霸道,我又受了伤,劳烦阿若喂我了。”楚墨痕笑了笑,有些虚弱。 初若看他那副样子,只道是真的没有力气,便仔细吹凉了粥,一口一口喂他。 “咦?”无妄法师抿了一口粥,有些疑惑:“墨痕道长方才不是还拎得起剑?” 闻言,楚墨痕的笑容一僵,露出被揭穿时的尴尬,心下却好生将这秃头骂了几百遍,他偷偷瞄向初若,看她面无表情,依旧将吹凉了的粥送至自己嘴旁。 “阿若?”楚墨痕试探到。 初若瞥了他一眼,却柔声说道:“你服了逆鳞,虽不能长生不老,却也能让你白骨再生了。” 言下之意,便是她早知自己是装出来的虚弱,却仍然愿意喂自己喝粥?楚墨痕只觉心中甚是欢喜,这粥竟也甜了几分。 楚墨痕虽并无性命之忧,但被妖气伤了心肺,又被瘴气侵蚀了五脏六腑,难以再施展法术,而初若与清袖皆为弱小,驾车之事自然由无妄来做,倒让楚墨痕偷了回懒。 在路上辗转了半月,终是快要抵达,这半月内清袖与曼陀时而交替出现,这曼陀虽凶残,却极听无妄的话,整日跟随在他身后,可无妄始终不为所动。 “啧,这无妄法师竟如此不解风情。”楚墨痕躺在马车上,口中叼着一根树枝,打趣到。 “那也比你这臭道士好得多!”女童狠狠瞪了他一眼,抬起手臂挥了挥,似是在提醒楚墨痕那日她的手臂是如何贯穿他的胸膛,“再说一句他的不好,我便将你舌头割下!” “这般凶狠,活该无妄不喜欢你!” “你!”女童跳起,如一只炸了毛的猫儿。 “跟个孩子闹什么?”初若叹气,将一块糕点塞入楚墨痕口中,望着他委屈的神情,别过头去不再理会。 这女童此刻正是曼陀!这曼陀虽然嗜血,可偏偏喜欢极了无妄,甚至已经到了近乎癫狂的地步,只可惜,无妄一直将她当做顽劣的孩童。 而当经至同州,几人发现城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不时地有舞狮、舞马的队伍经过,惹得群众一阵喝彩,甚至还有许多打扮妖艳的西域舞姬在跳着舞蹈,整座城中都洋溢着祥和、温馨的气氛。 原来,不知不觉竟已到了除夕。 “法师,可否在城中小住几日?”看着初若好奇的望着那些杂耍与舞狮,楚墨痕张口问到。 这时女童已恢复了清袖的身份,自然也是格外好奇,眼巴巴的望着无妄。 见此,无妄便点了点头:“如此,小住几日也无妨。” 四人找了间驿馆,刚放下行李,便被清袖缠着出去,在热闹的大街上来回穿梭。 “阿若,你瞧!”楚墨痕从街边小贩的摊位上拿起一个面目狰狞的面具,戴在脸上,张大了手掌吓唬她,却惹得娇笑连连。 “这乃傩舞的面具,是个延续许久的风俗,除夕当日,由一位男童戴上面具击鼓跳舞,祈求驱除邪魔瘟疫。”楚墨痕向她解释道,笑嘻嘻地将面具卡在初若脸上:“希望也能为阿若驱除邪魔瘟疫。” 初若也笑,轻轻在他身上拍打了下:“你若是不招惹我,便是极好的。” 楚墨痕听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反正你是驱除不了我的!我便在你身旁赖定了!” 堂堂道长竟说出这般不要脸的话,还如此理直气壮,初若望着他那副得意的模样,噗嗤一笑,狠狠捏上他的脸颊。 “我倒要看看你这脸皮是什么做的,如此之厚!” “哎哟,阿若,疼疼疼……”楚墨痕的哀嚎声引来路人频频回顾,却都以为是小两口在玩闹,毫不在意。 “阿若,你看,那里有个神算子!”楚墨痕指着前方,只见街角处,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正经危坐,为对面之人号脉,看起来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初若望着那位,又转过头来看看楚墨痕,无奈的叹了口气,同样是道长,这差距竟如此之大…… “你自己就是道士,还要去算命?” “医者不能自医,我自然也没为自己算过。”楚墨痕狡黠一笑,“那人看着确有几分本事,不如去试试?” 说罢,直直走到那道士面前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笑着看向那道士:“道长不妨也给我算算?” 那道士望着楚墨痕,蹙眉,“这位道友莫非是来砸场子的?” 楚墨痕哈哈大笑,“非也非也,我确实想让道长给看看,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明隐。” 闻言,那道士轻拂胡须,指尖点向楚墨痕的脉搏,楚墨痕只觉一阵清凉的感觉传遍全身,心中大呼舒爽。只是片刻间,他却感受到了轻微的怪异,道家功法虽多,另辟蹊径者亦有之,但他依然从这人法力中感受到了轻微的诡异。 楚墨痕挑眉,与道士四目相对,却瞧见那人眸中的深沉,此人绝不简单!谁知楚墨痕却打了个哈,一手撑着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如何?本道可是那富贵命?” 道士蹙眉摇了摇头:“道友心神受损,若我所言不虚,恐是中了极深的瘴气之毒。” 未等初若与楚墨痕说话,他便接着说道:“祸兮,福之所倚,这毒虽霸道,却也无妨。只是道友命中与水有着难解之缘,福兮祸兮,皆为因果。” 这道士抬头看了一眼初若,意味深长地对楚墨痕说了一句:“一切不过趋吉避凶四字。” 楚墨痕还想张口,那道人却不愿多说,起身拂衣而去。 “福兮祸兮,皆为因果。”楚墨痕轻声呢喃,将眸中的担忧收入眼底,撇了撇嘴大骂:“什么狗屁神算子,倒也不过如此,本道长可说的比他好多了!” 第三十二章,神算妖道掳曼陀 “好美……”初若与楚墨痕站在桥上,望着面前的景色。 暮色已至,斜阳缓缓落下,最后留下一点红光映在水面,波光粼粼。 此刻的同州热闹非凡,街上挂满了红灯笼,繁密的锣鼓声从不远处传来,年轻男女有说有笑的从桥上走过,这幅场景格外的温馨。 锣鼓声越来越紧密,想来是傩舞快要开始,四人选了个宽敞的地方席地而坐,无妄本就是陪他们而来,对这些并无兴趣,便静坐起来。 街市喧闹无比,可他只静静地在这坐着,便成了梵。 曼陀歪着脑袋痴痴地望着无妄,眸中是难以遮掩的贪恋。她舔了舔唇,邪魅一笑,轻轻凑近无妄的耳边,在他的耳垂旁吹了口气,想要撩动正在静坐的某人。在别人看来,无非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童在与法师说着悄悄话罢了。 “喂,小无妄。”曼陀轻笑,开口说道,“别傻坐着,来陪我玩嘛。” 无妄蹙了蹙眉没有出声,却默默的把身体往右挪了挪。 曼陀一只手指抚着无妄的眉眼,抚过他高挺的鼻梁,抚过他的唇瓣,眸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忧伤:“我等了你千百年,可你为何却不愿多看我一眼?” 无妄握着念珠的手指轻轻顿了一下,依旧没有理会。 “纵然知晓你心如磐石,可我却甘之如饴。”曼陀垂下眼帘,自嘲一笑,“你能为世人赐福,何为不能赐福于我?”浮世万千,她也曾是个傲世佳人翩翩独立,可却偏贪恋这一双不染尘世的双眸,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果然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楚墨痕望着曼陀这般,摇了摇头,“何苦呢?” 听到这句话,曼陀狠狠回过头怒视着楚墨痕,哪里还有面对无妄时的那抹柔情:“小道士,你是还想尝尝我的厉害?” 楚墨痕一听,忙忙摆手,“惹不起,贫道惹不起。” 这时,锣鼓声越来越大,只见一个身着黑红色衣裤的男童走至中间,他脸上戴上狰狞的鬼面,边击鼓边跳跃。一旁随行的人低声吟唱,随着男童的舞步渐渐高昂,逐渐高唱起来。 人群中央点起了白蜡,焚烧起沉香,使夜晚恍如白昼,路人皆围观赞叹,祈求消灾免难。 闻到那些气味,曼陀只觉脑袋似是要炸裂一般疼痛万分,她用力按着太阳穴,仍是无济于事,咬着双唇,模样很是痛苦。 群众们愈发亢奋,也纷纷带上面具跳起舞来,庞大的人潮将楚墨痕等人挤向了两旁。 “楚墨痕!”初若顺着人潮被挤向远处,连连唤着楚墨痕,好在楚墨痕听到了呼声,连忙过去抓住了她。他紧紧握着那双玉手,生怕再一次放开。 那另一面,无妄也握住那只小小的手掌,可曼陀毕竟只是六七岁孩童的身体,在人群中是那样的无力。只是一瞬间,那小小的手掌便脱离了他的手中,当无妄回头找寻时,却再也没见到那个身影。 “曼陀!莫要乱跑!”无妄蹙眉,只道是曼陀又在与自己顽笑,可等了许久,终是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这才心觉不好。 “法师。”初若与楚墨痕慌忙赶来,只见初若拿出一枚小小的银镯子,“方才我在人群中看到曼陀随身携带的镯子遗落,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妄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缕青丝点燃,只见青丝燃尽,落到地面,变成了一根银线。 “曼陀在城外。”无妄望着银丝的走向,眉头紧蹙:“她有危险。” 这根银线由人的发丝化成,若是变红,则证明发丝的主人正有生命危险,若是银线消失,则是此人已不在世间。 而此刻,这根银线已开始变红,若不及时赶过去,曼陀怕是有性命之忧。 一行人沿着银线出了城,只是越往前,这线便越红,甚至已经红的发黑。 许久,几人来到了一片树林中,只见树林深处有座破旧的宅子,宅内泛着黄晕,三人踮起脚尖悄悄靠近,却只听见男人的大笑,以及微弱的哭泣声,正是曼陀的声音! 破门而入,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却发现曼陀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伤痕累累,只见曼陀的手臂与脚踝处皆被划出血痕,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与小腿流下,低落在地面的凹槽中。 “曼陀!”无妄蹙眉,有些不忍,无论是清袖还是曼陀,相处这些年,他一直将她们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尽可能的满足她们的愿望,可如今,那个小小的人儿竟如此狼狈。 “法师!”见到来人,那张哭花了的小脸终于露出笑容,可当听到无妄口中喊出曼陀时,她怔住,垂下了眼眸,满是落寞:“法师……不是来救清袖的么……” “我……”无妄一时语塞,她被掳走时还是曼陀,谁知此刻却成了清袖。 见无妄不语,清袖的狠狠咬了咬唇,心中有些绝望,也许法师一直喜欢的,是身体里那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个性乖张的曼陀。 男人对于他们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甚至格外平静,“终于来了,贫道等你们多时了。” 男人转过身来,只见他留着山羊胡,穿着道袍,正满含笑意地望向楚墨痕几人,楚墨痕只觉有些熟悉,回忆思索一番,此人不正是今日替他看相的那位神算子,明隐! 楚墨痕惊呼出声,“竟然是你!明隐!” 明隐笑意更浓:“不错,正是我!” 屋子里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腥的让人胃部翻滚。。 无妄望着四周的摆设,随后紧紧盯着明隐那浑浊的眼睛,低声喝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听此询问,算命先生贪婪地拿起自己手中的鞭子,猛然吸了吸上面血腥的气味,满脸陶醉:“我?呵!如你们所见,我要这小娃娃的血!极阴之女,这可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体质!” 这时,一阵阵痛苦低吟声传来,初若只觉不对劲,在屋内仔细找了找,发现角落中竟有一个精致的机关,打开机关,曼陀身后的书架缓缓打开,竟是个密室。 而让三人差异无比的是,密室中竟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关押着不知是什么动物,不断撞击着笼子,喉咙里发出吱吱呜呜的声响。 “安静!”算命先生被那吱吱呜呜地声音惹恼,用鞭子狠狠抽向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狗崽子们,再吵直接把你们杀了!” 第三十三章,杀尽天下只为伊 听到明隐的怒吼,那些声响低了下去,但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让人生疑。 清袖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鲜血依然不停的滴落,顺着地上的凹槽流动,顺着纹路向某个地方汇聚。 定睛望去,只见角落里,一副棺木孤零零地摆在那儿,地上的凹槽正是以那里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复杂的阵法。 “你!莫非是想用那个禁术?”楚墨痕大惊,呼出声来,“转生咒!” 听到楚墨痕的呼声,明隐低低地笑了出声,然后仰头大笑起来,面上划过一丝欣赏:“不错!正是转生咒!” 糟了!楚墨痕的心一沉,转生咒是道门第一禁术,听闻有逆天改命的力量,可以让人起死回生。但代价却极大,需要九九八十一个童女的精血,以及极阴之体的血液做引来激活阵法,同时施术者还要付出五十年的寿命,即使如此,此术也不能保证完全成功,故而被列为禁术。 “无妄!阻止他!”楚墨痕大声喝道,同时抽出佩剑。 “已经来不及了!”明隐大笑,举起鞭子狠狠抽向清袖,划开一个更大的伤口,而清袖却闷哼一声,不再哭泣。 法师既然只是想要救曼陀,那么自己的死活,也是可有可无吧……清袖死死咬着嘴唇,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涌上眼眶,身上火辣辣的痛感袭来,却抵不过心中的痛楚,这一刻,她只想着,若是这人真能打死自己,倒也不错。 明隐仰起长鞭,再一次狠狠挥下,却被无妄死死握住。鞭上的铁刺深深的扎进无妄的手心,血珠顷刻间冒出,逐渐形成细小的血河,沿着他的手臂滑下,滴落在地。 不料,明隐却变了神色,连忙松手跪在地上擦拭着血迹,喃喃自语:“不能落入男子的血,否则无效,无效……” 几人对明隐此刻的动作十分诧异,却也趁着此刻,楚墨痕去查看牢笼,初若则跑来替清袖松绑。 巨大的牢笼散发着恶臭,里面的东西似乎感觉到楚墨痕的靠近,焦躁起来。随着楚墨痕的靠近,他听到了是低哑却又急促的声音:“救命!求你救救我们!” 虽然声音微弱,但他也听得清,这分明是孩子的声音! 楚墨痕用剑狠狠劈向牢笼,斩断了锁链,将里面的孩子放了出来。只见笼中有三个女童,皆瘦骨如柴,好似血肉被榨干了一般,只剩一层薄薄的皮,想来是被吸了精魄。 “只有你们三个?这里可还有别人?”楚墨痕连声闻到。 闻言,女童们露出惊恐的神色,仿佛想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都死了……她们都死了……” 见三人如此,楚墨痕心有不忍,将他们护在身后。 而另一面,初若为清袖松开绳索,可清袖却直愣愣地站在那里,“阿姊,还救我作甚?” “清袖!你没事吧?”无妄也走了过来,蹲下身子为她检查伤口,满脸的疼惜。 望着无妄的表情,清袖豆大的泪珠滑落,委屈地搂着无妄的脖子哭了起来:“法师是在乎清袖的对不对?法师不会不要清袖的对不对?” “不会的。”无妄叹了口气,将她抱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如同一个温柔的兄长在安抚自己的妹妹。 这时,只见一道红光从棺木中涌出,棺木剧烈的抖动着。 明隐仰头大笑,笑出了泪花,连忙趴在棺木旁,痴痴的望着。 “不好!是转生咒施展成功了!”楚墨痕蹙眉,与无妄对视,二人皆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担忧。 走上前去,只见棺木中躺着一位女子,女子的面容早已干枯,如同一块朽木。可在红光的照耀下,凹槽中的鲜血逐渐汇集,女子的皮肤竟逐渐饱满起来,变得吹弹可破,若非几人知晓那本是一具干尸,恐怕只当是有女子在此睡着了而已。 “阿婉!师妹!”明隐望着女子,伸出手去触碰那白皙的容颜,眸中是满满的痴恋,仿佛他的眸中除了这个唤做阿婉的女子,再也没了别人。 抚摸着那张熟悉的面容,明隐神情恍惚,似乎在回忆什么,露出痛苦的表情。 “阿婉,你可还记得,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一同习武,每次师父责罚我,都是你偷偷送来食物。” “当年我立誓要名扬天下,成为人人称颂的大侠,让你等了一年又一年,被迫嫁给他人。” “你大婚当日,我亲手诛杀了除你之外的所有人,与你拜了堂。” “后来,我为了掌门之位,偷练禁术却走火入魔,是你不惜一切代价助我,却在受伤之际被我失手错杀。这些年来,我带着你走遍天南地北,不断让你吸食孩子的精血,如今又有极阴之体的血引,终于可以救活你了!”明隐喃喃自语,到最后竟有些癫狂。 “我杀了整整七十八个孩童,用她们来为你的复活铺路!阿婉,若是你知道,定要骂我吧!你快起来骂我啊!”他说着说着便笑了,可笑着笑着,却又有一行清泪从眼眶流下。 “你这个妖道!竟为了一己之私杀害无辜!”楚墨痕攥紧了拳头,忍着滔天的怒火。 那些被他救出来的孩子颤颤巍巍地抓着他的衣角,生怕再被那魔头抓了去。初若心有不忍,连忙将她们搂在身后,试图带给她们一丝安全感。 听到这,明隐回头望着楚墨痕,神色复杂。望着那身着道袍正气凌然的身影,他仿佛见到了几十年前,自己的模样。 那是的他还是翩翩少年,想着自己能够惩恶扬善,可如今,他却成为了那个恶,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那又如何呢?”他笑,格外张狂:“只要阿婉能醒过来,杀多少人都无所谓!” “无象神尊,你执念太深。”无妄摇了摇头。 顿时,棺木中的红光突然消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可明隐却十分激动,只见那唤做阿婉的女子睫毛颤了颤,如刚刚睡醒一般,缓缓睁开了眼…… 第三十四章,生离不如死相依 女子缓缓的睁开了双眸,扑闪着羽睫,一如往昔。 “阿婉……”明隐见到她睁开双眼,身形猛地一滞,激动得不能自已,泪水再次涌上眼眶。望着那俏丽的容颜,他依稀间看见了当年的她与自己,是那样神采飞扬,英姿夺目,仿佛天生的一对璧人。 这时,阿婉如常人一般坐了起来,乌黑的秀肆意散落,遮住了她的侧颜,使明隐未注意到她那毫无生气的双眸。 “阿婉……我好想你!”明隐颤抖着将她狠狠拥入怀中,仿佛拥住了最宝贵的东西,强行遏制夺眶的泪水,语气呜咽闻者无不酸楚,“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当时迷了心窍非要当那个劳什子掌门,偏要学些歪门邪道,导致走火入魔……你离开我后,我才知道自己活得有多痛苦,食难下咽,夜不能寐……” “师兄不怕天下人如何耻笑我,也不怕为了救你要历尽多少艰辛。”男子枕在她肩头已是泣不成声,“我只求你,再不要离开我,为了阿婉,师兄做什么都行……” 阿婉缓缓扭过头,似是有些僵硬,空洞的双眸望着面前人,许久,露出口中的獠牙狠狠朝脖颈处咬下。 “啊!” 明隐只觉一阵剧痛袭来,瞳孔在惊惧之下猛的一缩,理智迫使他没有将人打出去,他震惊转过头,阿婉竟然在吸自己的血! 他这才发现,阿婉的变化,她已经不再是阿婉,而是变成了一具只知道杀戮的行尸走肉! “无象神尊……”无妄遥遥看到这一幕,不忍的闭上双眸,摇了摇头轻声叹息,“何必执着人世悲苦,此术法被列为禁术的最大原因,就是那人即使能够复活,也不过只是一具只会杀戮的怪物。” 自作孽,不可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无妄六根清净看得却最为清楚,倒也并不同情他们,只是依旧眉头紧蹙,“一个浑浑噩噩的活死人,日后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你可曾想过?” 无妄将怀中的清袖交与楚墨痕,示意他与初若照看好孩子们。 可痴狂的明隐根本听不进无妄的话,“不!不!为什么会这样……阿婉!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师兄,我是明隐!当年我们一起习武练剑,爬山摘果子,你都不记得了吗?” 听到这些,阿婉停下了动作,清丽的面容上毫无血色,她呆呆的盯着明隐,仿佛还存留者仅剩的一丝理智,总感觉那张脸如此熟悉,好似在提醒着自己,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不能伤他! 可她越是用力去回想,越是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刺痛感传来,让她拼命捂住脑袋。 望着那张与昔日一模一样的容颜,望着她那痛不欲生的模样,明隐有些不忍,突然没有了方才那般激动,神色恢复如常,因为他心中笃定——只要能让阿婉活过来,哪怕是吸干了自己的血,他也愿意! “阿婉,别怕,师兄永远在这里。”明隐弯起嘴角笑了笑,柔声说道,眸中满是宠溺,温柔地将她凌乱的秀发掖在耳后,露出了阿婉耳上一点光亮。那是他们大婚之夜,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耳坠。 “阿婉,若是非要如此,来吧!师兄不怪你!”将手臂送至她的面前,明隐冲她笑道,谁让她是他的阿婉呢。 只见她唇瓣翕动半晌,不停吞咽着口水,可明隐一声接一声温柔似水的“阿婉”让她难以开口,拼命遏制嗜血的欲望。 哎…… 无妄叹息,面无表情,默念着神咒,顿时,他的衣袖翻飞,脚下出现了一朵巨大的金莲,随之又消失不见。他紧抿着唇,神色淡然,可众人皆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威压,睥睨众生一般。 这一字,却包含了无上的法则,蕴含着大慈悲与大智慧。 神咒一出,只见阿婉嘶吼起来,她只觉有千万个法师在脑中低语,神咒洗涤着脑中的魔气,她感觉仿佛要炸裂一般,拼命捂住了脑袋。 无妄握着法杖向前踏出一步,只这一步,便让明隐与阿婉双双吐出鲜血。 他冷漠地望着二人,声音也冷若冰霜,不容半分的质疑,“道人明隐,罔顾天道滥用禁术……今日必当除之!” “除之?”明隐的笑意凝固在唇边,眸中缓缓露出戾气。他穷尽所有,才失而复得,管他什么天道,便是如来显圣也别想再将他二人分开! “无象神尊!”无妄垂首,身上散发出金光。 “你休想!” 明隐骤然暴起,飞身迎上无妄,他虽手无寸铁,凶猛之势却逼得无妄频频后退,光影往来间,难以辨出二人的身影。不过到底实力悬殊,明隐用了浑身解数依然不敌无妄,连连吐了几口血。 “咳……!”尘烟四起,明隐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一时之间竟爬不起来。 无妄缓缓向女子走了过去,举起法杖准备替天行道。 “不要!” 明隐声嘶力竭的嘶吼着,跪在地上拼命用手掌撑着身躯爬行,毫无体面可言。只见他硬撑着身体,护在阿婉身前,拼命摇着头:“不要杀她……算我求求你们,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不要杀她……” 见到之前还仙风道骨的明隐此刻竟不顾颜面,只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初若与楚墨痕都有些同情,对他的厌恶也少了一两分。只是楚墨痕身为修道之人,自然知晓他铸下的滔天之祸,虽心中不忍,却也不能制止。 而初若亦是咬了咬唇,回想起当时楚墨痕为了救自己,被山匪踩在脚下的场景,心头没由来的一阵酸涩。 “求你!求你!”明隐还在苦苦哀求。 女子望着眼前的身影,脑海中虽混沌一片,却依稀有了些记忆,他的笑、他的温柔一一在眼前呈现,空洞的双眸渐渐泛起泪光。 “明……明隐……”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隐心中的城墙轰然倾塌,所有的理智通通灰飞烟灭,他直愣愣地转过身去,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顿时泣不成声:“阿婉,你刚刚……可在唤我?” 阿婉用那仅存的理智呼唤着他:“杀了……杀了我……我不想,不想……” 明隐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自己看见如此她如此丑态,不想自己耗费一切去救她,更不想成为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好!好!阿婉,我什么都听你的!”明隐望着阿婉,仰头大笑,用尽所有道法点燃了屋子,勾住阿婉的腰肢躺入棺内。 “阿婉,这次,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第三十五章,师门前来除曼陀 见明隐已带着必死的决心,决定与心上人共赴黄泉,几人不免暗暗感慨,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火势愈发凶猛,不知何时已窜上了屋顶,掉落着星星火苗,火舌疯狂的席卷着一切可燃之物,梁上的旧木早已摇摇欲坠。 “快走!这里危险!”楚墨痕凝眉,转头看向初若,二人带着孩子们冲出了火光之中,安顿在树下。 “没事儿了,别怕。”楚墨痕俊俏的脸颊被烟火熏黑了几处,却也顾不得许多,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袋,里面是傍晚为初若在街边买的糖果,谁想却出了这种事情。糖果早已有些化掉,可孩子们也不嫌弃,吃的格外开心。 望着那黑漆漆的脸颊,初若不觉间露出笑意。 楚墨痕抬起头,将一颗糖果塞到她口中,粲然一笑,随后伸出手为她擦拭脸上的漆黑:“阿若都成小花猫了。”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无妄静静盯着那被火光吞噬的房子,不禁想起经文中的内容,叹了口气,他虽不是佛门弟子,却对男女之情亦是不为所动,可当真见到了如此轰轰烈烈的感情时,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你不会懂,永远也不会懂的。”稚嫩的声音传来,竟是清袖。 只见她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站了起来,望着无妄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复杂,许久,她垂下眼帘,失笑:“是啊,你是神明,怎么会懂呢……” “你当真是将我忘了,曾经说过的那些,都忘了……” “清……曼陀?” 无妄望着她,却发现自己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这时,曼陀盯着那屋子,猛然朝烈火之处冲去。待无妄反应过来时,只扯下衣袂装饰的一条青纱。 火光冲天,残破小屋已濒临坍塌,情况愈发不妙。 “曼陀!”他心里一急,也不顾一切冲去。 当他冲进屋子的一瞬,便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才找到站在棺边的清袖,一把攥住她往回拉扯,大声道,“曼陀!你这是做什么?快同我出去!” 可再一看,棺中二人早已没了生气,形容枯槁,他一惊,松开了她的手。 “你!”他蹙眉,竟是没想到她连这二人也不放过,吞噬了她们的精魄。 曼陀闷哼一声,她之前险些流尽全身的血,现在突然吞噬大量精魄,身体竟然有些只撑不住。她忍受着锥心刺骨般的疼痛,慌忙向后退去,不让无妄见到此刻自己疯癫的模样。 一瞬间,瘴气从曼陀体内倾泻而出,庞大的妖力如狂风一般直指苍穹,顿时将层层黑岩冲散。 狂风卷起烟尘,将大火扑灭,杂着碎石,在无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可突然间,一道金光出现在天空上方,只见一只金色的巨掌穿破虚空,将房屋震成了粉末,重重击在她头顶。 清袖喷出一口血雾,嘴唇蠕动,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直直地看着无妄,轰然倒下。 “无象神尊!” 不远处传来了肃然的诵经声,一行身影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无妄凝目望去,心里咯噔一声——竟是自己师门中人。 糟了……师门中人比自己更加刻板端正,见到妖人必当除之,一定是曼陀的妖力将其引来。危机感一下子灌满了全身,他身体都微微僵直。 同州与长安本就很近,想来是感受到妖气动荡,故而匆匆赶来。 “徒儿见过师父。”无妄行了礼,抬起头来,眸中有些担忧。 “无妄,你既然在此,见到妖孽为何还不动手?”为首之人便是无妄的师父,他虽年岁已高,眸中却透着清明,不怒自威。 “师父……”无妄抬起头,连忙解释到:“师父,事情复杂,待徒儿解释清楚。” “还解释什么?”一个体格健壮,满脸胡子的法师伸指指向清袖,“此女绝非一般妖孽,若是留下恐后患无穷!还不速速杀之!” “不能杀!”无妄上前一步,重重跪在师父身前,字字笃定。“曼陀虽作恶多端,可清袖何其无辜?弟子日后定会看管好她,绝不让她再为非作歹!” “清袖纵然无辜,可那些枉死之人又如何?你身为神之子,面对妖孽怎能有妇人之仁!”师父面色平静,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无妄,为师念在你自幼入门,品行端正,最后问你一次……你杀是不杀?” 无妄轻轻合目,清袖的娇憨,曼陀的乖张,种种过往浮上脑海,他心中竟生出不忍。三千世界,贪嗔痴妄,无妄心性坚定,可如今的这种不忍,却让他自己也难以理解。 他睁开双目,磕了个头:“弟子……不能杀……” “你……”师父师伯面面相觑,哑然。 无妄乃是索诃门难得一见的骄子,如今却如此袒护这个妖女,既然如此,不如速速将那妖女除去! “无妄,休怪为师无情!” 师父目露凶色,抬手举起法杖便向曼陀挥去,金光普照,只见师父手中的念珠化作道道金光,不断从曼陀体内穿过,每穿过一次,她的生机便弱了一分。曼陀本就受伤,此刻更无还手之力,被法杖击中,硬生生飞出了老远。 “不!”无妄大喊,眼眶中竟涌出一丝晶莹。 这是无妄第一次感到,正义凛然竟是如此恐怖,恐怖到他想保护一个人都这般困难。适才见到明隐跪地苦苦哀求,他还无动于衷,可现下,他似乎也体会到了那时的无助与绝望。 “无妄……”曼陀挣扎着爬起,笑了笑:“你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般……” 她抬头望着天空,咳出血来:“我初次见你时,你才不过四五岁,如今已过了千百年,可你为何,为何始终不愿接纳我?” “你既然不记得,那我便帮你回想起来,我是曼陀,是你取名的曼陀啊!” 她神情恍惚,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望着无妄,缓缓张口…… 第三十六章,神前一株曼陀罗 泰始四年三月戊子,皇太后王氏崩,葬于崇阳陵;是年九月,青、徐、兖、豫四州大水,伊洛溢,合于河,开仓以振之。 沉沉的诵经声传来,腾腾的烟雾仿佛绕过了滚滚红尘,终于在神前静默。 彼时,一个莫约四五岁的小法师正缩在角落里,脑袋一点一点似是随时都会睡去。师兄们都在诵经念佛,他腿脚发麻睡不踏实,偷偷探长了脖子四处打量,只见虽天气阴沉,却传来阵阵鸟鸣,显然比这死气沉沉的经文有趣的多。 这小法师圆头圆脑,黑亮的双眸如湖水般澄澈透明,与尘世中的孩童相比少了些烟火气,却也并未像那些大法师一般木讷,有着独特的灵气。 “无妄!”师父沉声一喝,拍了拍他光秃秃的脑袋。 他吓了一跳慌忙坐好诵经,待师父远去,便又偷偷睁开眼四处打量。这时,他飘忽的视线倏然一定,眨了眨眼,只见神像下面的土地中竟不知何时悄然绽放了一株曼陀罗,白嫩的花瓣带着微微黄绿之色。许是贡品甚多,又或许是它过于渺小,来往之人都未曾察觉,唯有无妄看到了它的存在。 便是此时多看的这一眼,成了小法师一生的羁绊。 “小花儿,你快些长大呀!有你在,这里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聊了!”自此以后,每日为这朵曼陀罗浇水便成了无妄最重要的任务,他经常趴在地上与它聊天,师兄们嘲笑他痴傻,他也全然不理睬。 清凉的水汩汩而下,打湿了花瓣,瑟瑟轻颤,似是在回应着他。 入夜,闷热的天气让无妄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之间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却见到一个莫约与自己般大的女童,正抱着桌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喝个不停。 看到无妄,她擦了擦嘴巴,朝他挥挥手笑嘻嘻地喊着:“无妄!” “你是何人?为何认识我?”无妄揉了揉眼睛,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嘻嘻!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若非你每日来给我浇水,我怕是早就渴死了。” 闻言,无妄迅速捂住了嘴巴,惊诧的指着她:“你……你是那朵曼陀罗花?你是妖怪吗?” “呸!”女童冲他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地来到塌前坐下,晃着两只脚丫:“只因我生长在神像前,每日受众生朝拜,吃了许多香火,才沾染了灵气化作人形,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才是。” “世间竟真的有精怪?当真不可思议!”无妄不曾想到,自己他无意间的举动,却救了这样一个生灵,他嘿嘿笑道:“那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唔……”无妄摸了摸圆滚滚的脑袋,突然笑了。 “那我便叫你曼陀可好? 二人年纪相仿,很快熟稔,每日无妄做完晚课,曼陀便偷偷跑来找他玩,给他讲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如谁家的娘子出嫁时被游侠半路抢了亲,谁家的夫婿半夜偷腥摔断了腿…… 而无妄也总是静静地着看她,含着笑听她讲述,时不时地将果子藏起来都留给她,偶尔她在街上听到负心汉的故事,一时气急,也会追着无妄满屋子跑。他若说错了什么话,曼陀也会敲着他光秃秃的脑瓜,唤他呆瓜。 “喂,小无妄,你是法师,以后是不是不能娶妻啊?”这日,曼陀从街上回来,却满是心事。 “娶妻?”无妄挠了挠头,这种事情他还真没想过,师兄们都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他从未见过,反倒是面前这个脸蛋圆乎乎的女童,可怎么也算不上老虎,不过是个喜欢张牙舞爪的小奶猫罢了。 曼陀双手撑脸,嘟着嘴巴:“那日后我可怎么办……” 无妄想要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可见他不语,曼陀再次气急,红着眼眶追着他满屋子打。 他在笑,她再闹,倏忽间竟已过了十余载。 呆头呆脑的小法师不知不觉已变成了清秀俊朗的翩翩少年,可曼陀却依然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圆圆的小脸煞是可爱,每当无妄嘲笑她个子小,曼陀总会气鼓鼓的瞪着他,点着脚尖拍他的光头,却又不敢太过用力:“个子小怎么了!我个子再小,你也打不过我!” “好好好,我认输!”无妄面对这不轻不重的打闹,永远都是无奈的笑着,如今的曼陀才到他胸口,望着面前这小小的人儿,他似乎永远也没有脾气。 他自幼悟性极深,学习功课参悟佛法都非常迅速,虽年纪轻轻,却也已是小有名气的法师。 何况无妄长相俊秀,又彬彬有礼,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笑容,使得许多世家千金都芳心暗许,均会借着赐福的名义,只为了与无妄谈上几句。无妄一心修习,对这些自然不会理睬,倒是悄悄躲在一旁的曼陀暗地里绞着衣襟,咬牙切齿。 这日,门中香客众多,无妄又被一群女子团团围住。 “小法师,你说,我命里注定之人何时才会出现?”一位青衣眨了眨眼,冲着无妄娇笑。 无妄还未开口,曼陀便钻入人堆里,抢先答到:“缘分到了自己会来,这个道理还不懂么?” “哪里来的野孩子?竟如此不懂规矩!” 无妄刚要开口替她辩解,谁知曼陀哼了一声扭头便走,正巧无妄也不想受人纠缠,单手行了一礼,顺势追了上去。 “曼陀,等等我!” 无妄不知曼陀因何而生气,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自己又做了些什么,只得一路小跑跟着。正巧,迎面拐角处走来一个端着香炉的小法师,无妄没有在意,直直撞了上去,粉白的烟尘迎面扑来,再次抬头时,他竟成了活生生一个大白脸儿。 曼陀闻声回头,望着他那副模样,终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晚,白日纠缠无妄的青衣女子却受了惊吓,只说院中闹鬼,半夜市场嗅到曼陀罗的香气,随之便会听到女子凄厉的啼哭声,直到请了无妄前去才得以缓解,却仍是在榻上躺了半月有余。 只是这闺阁之中为何突然闹鬼,原因却也只有无妄与曼陀才知晓了。 第三十七章,只身入崖摘神草 六月雨季,郡国十六连遭雨雹,草木尽毁,百姓庐舍坍塌。江夏、泰山水,流居人三百余家,民不聊生。 这日,无妄与师父同去官员家祭祀,两日未归。 “臭无妄!臭法师!”曼陀坐在他的榻上无聊至极,心中暗骂了他许久,最后缩成一团在榻上睡了过去。 待醒来时,却发现身上披着一层外衣,无妄正趴在榻上熟睡,曼陀虽满心委屈,却也不愿将他唤醒。望着那疲惫的容颜,满心的怒气似是也消减了许多,可一想到这两日他不见踪影,曼陀仍是嘟起了嘴巴,研磨在他脸上涂抹。 望着自己的杰作,她咯咯地笑了。 这时无妄幽幽转醒,望着那张俏脸,从怀中掏出一个做工精巧的发簪,缓缓递至她面前,眼神中满是诚恳:“这两日没有陪你,这便当作赔礼,我也不知你喜欢什么……” “我……我很喜欢……”曼陀生怕他反悔一般,从他手中抢来,握着发簪,望向被她画成花猫却不自知的无妄,倒有了一丝愧疚。 不知不觉间,无妄竟然也会哄女子开心了?想到他一个七尺男儿在摊前挑选簪花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便勉强原谅你了。” 曼陀刚要为无妄擦拭脸上的墨痕,只听外面突然传来了师兄的喊声,说是有人要见他,无妄答应之后,揉了揉她的秀发,有些无奈。“你乖乖等着,我去去就回。” “可是……”曼陀还未说完,只见无妄便匆匆离去。可是,那墨痕还在啊…… 果不其然,她听到了师兄的大笑声,以及无妄无奈的辩解。 无妄少年英才,名气渐盛,许多达官贵人慕名而来,使门内的香火愈来愈旺。可也正因如此,无论是明面还是暗地里都树敌颇多,开始只是找些小麻烦,被他逐一化解。 可到后来,有甚者竟想要取他性命,多次下毒均被曼陀识破。只是无妄不愿生事,且更不想透露曼陀的存在,便将一切都深埋心底,从不和师父提起。 当天色已晚,蝉鸣聒噪,无妄早已为曼陀讲完了故事,放下经文准备歇息,却见门外人影浮动。 开门出去,无妄面上的宠溺早已被冷漠替代,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些人,只见几个蒙面黑衣人持着长剑将他围住,剑锋泛着森森寒意,直冲无妄而去。 “无象神尊!你等何苦非要取我性命?” 无妄虽习了武艺,却也不至于精进到赤手空拳便可打败五六个人,且他向来慈悲为怀,无妄避开杀招,只为将其打倒,不多时便被划出道道血痕,气喘吁吁难以应对。这时,无妄只觉一疼,一枚银针正插入自己胸口,原来前面那些只是让自己分神,这才是杀招! 黑衣人狞笑:“小法师,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你,委实无趣,不如让你看着自己逐渐腐烂,毒发而亡。” 他大笑两声,挥了挥手,消失在夜色之中。 “无妄师叔!” 弟子们闻声赶来,却见无妄捂着胸口,眼下乌青,忍了又忍咳出一口黑血,直直倒下。 不出所料,那银针上果真淬着毒,无妄半夜便止不住的咳嗽,高烧不退,纵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也只得连连摇头。 “神医!我徒儿如何?”大法师急切地望着神医。 “哎……”神医摇了摇头:“这毒十分猛烈,若是有千里之外的神藤草,倒是可以救治,只是这一来一回,恐怕……” 送走了神医,大法师地手轻颤,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来到无妄塌前。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倾尽了毕生心血将他培养的如此优秀,可如今…… “神藤草……”这一切自然被躲在墙角偷听的曼陀知晓,她抹了抹眼泪望向床上不省人事的无妄,她心里没由来的一痛。曼陀暗暗下定决心,绝不会再让无妄受到伤害,“这神藤草,便由我来取回。” 紧赶慢赶,曼陀终于在半夜来到了那神医所说之处,这才发现神藤草生长于悬崖峭壁,想要拿到简直难如登天,但为了无妄,她拼上性命也甘愿一搏! “无妄……你一定要等我。” 曼陀将藤条紧紧绑在身上,踩着凸起的小石块从悬崖上小心翼翼地向下爬去,绝壁之上,她多次踩空,蹭破了衣裙在身上划出道道血痕。悬崖陡峭,她几次险些坠落以为自己掉下去,只见她用手指紧紧抠着石缝,磨出殷殷血迹,可一想到无妄,咬咬牙便也挺了过去。 当那双鲜血淋漓的手终于握到神藤草时,曼陀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 望着逐渐见好的无妄时,曼陀只觉自己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她还同往日一般与他嬉笑打闹,却对采草一事只字不提。 “曼陀!”无妄急匆匆地走来,抓着曼陀的手指仔细查,当看到那些已结痂的伤口时,终是恍然。他本以为是神医医术高明,可从师兄口中听到此事时,才察觉到异样,果然是她…… 本来白皙的手指由于黑红的血痂看起来有些丑陋,她是自己用心呵护的花儿,连刮风下雨无妄都要为她拿东西遮住,可如今却为自己受了这份伤,教他如何不难受。 “哎呀!”察觉到无妄的情绪,曼陀慌忙抽回了手,踮起脚尖风轻云淡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身为老大,自然是要保护你的嘛!” 而得知无妄没死,那些雇主自然不会放弃,可诡异的事情却频频发生。无论派出多少人手,无妄总是安然无恙,可那些杀手却都忽然失踪不见踪迹。直到有人侥幸逃过一劫,回来报信,才知晓,无妄房外总是出现一个少女,行迹诡异却能杀人无形。 不知多少杀手皆丧命少女之手,而这少女,自然便是曼陀。 这夜,无妄早已熟睡,可曼陀却睁开了双眼,有杀气! 她追了出去,冷眼望向那些人,冷哼:“还真是不死心!” “妖女!杀了我众多兄弟,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次,杀手们似乎早有准备,拿出了弓弩并不准备近战,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只见弩箭如雨齐刷刷朝她飞来,丝毫没有闪躲的机会。 第三十八章,方寸却不能定夺 箭雨袭来,曼陀道行尚浅如何躲避的开,锋利的弩箭划破她的衣襟,划破她白皙的肌肤。她努力闪躲,却发现脚下的土地猛然陷落,几支箭呼啸而来,狠狠插入她的身体,溅出血花,落入那早已挖好的坑中。 原来,前几次的失利早已令杀手们警惕,早早布好了陷阱,等待曼陀落网。 “老大!这女娃死定了!” “赔了咱们这么多兄弟,这女娃可真邪乎!” 为首的黑衣男子缄默不语,他总觉得,以这少女的诡异,不是这般容易便会死掉。他挥手示意众人小心,警惕地向那土坑走去。 果不其然,坑中只有一滩血迹,可却没有曼陀的身影!纵是那为首之人察觉诡异,却也依然被眼前的现象惊住,明明亲眼看到她中箭,可…… “该死!究竟是什么东西!”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难道那少女不是人?还是这法师真的是神之子?有神灵庇护? 寒意袭来,夏日炎炎这人只觉如坠冰窖,身为杀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对于生死向来是不在意的,可这种发自心底的恐惧……许久,缓缓起身,他终是颤着吐出一句:“这单生意,我们不接了!” 众人离去,只是他们没有看到,那坑底,一朵白色的曼陀罗悄然绽放,夹杂着殷殷血迹。 当她跌跌撞撞满身血迹的回到寺庙时,委实将无妄吓到了,他不知她是如何从那群罗刹手中逃出,但看着那具满身血痕,插入弩箭的身体,无妄那颗波澜不惊的心仍是狠狠揪了一下。 曼陀跌落在他怀里那一刻,无事般地朝着他嫣然一笑,柔声说到:“无妄,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无妄只觉内心被狠狠撕扯着,这位不涉红尘的小法师,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痛为何。 “曼陀……你这是何苦……”他眉头紧蹙,眸中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万般怜惜。 曼陀笑了笑:“我知晓你是要成神的,怎能让你双手沾血?那些事情,自然由我替你扫平!” “你等我!”望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无妄终于狠下了心。 剧痛之下,汗水遍布她苍白的面容,听到这句话,曼陀抬起手试图抓住他衣角:“不要做傻事……” 可伤口已经引起了高烧,望着她逐渐惨白的脸,无妄终是破了戒。 夜深人静,无妄摸黑来到一间房内,取走了寺里供奉的梵舍利,那是前几代大法师圆寂后留下的,格外珍贵。 “曼陀,来……将它服下。”无妄扶起曼陀,将梵舍利喂到她嘴里。 曼陀昏昏沉沉,只觉口中有些清凉,可她怕无妄做傻事,硬撑着询问到:“这是何物?你从何而来?” “莫要多问,你重伤再身,好好休息便是。” 望着她沉沉睡去,高烧也逐渐消退,无妄终是松了口气。 来到神前,望着那一尊尊宝相庄严的神像,无妄直直跪了下去,他心中有愧,一愧师门的尊尊教诲,二愧曼陀相救。 身在方寸之中,方寸却不能定夺,自己无能为力,却做尽了恶人。 曼陀的伤在不断痊愈,已无大碍。这时,她恍然间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嘈杂声,本不想过问,可似乎那嘈杂声中提到了无妄,想到昨日那药,她还是挣扎着起身。 正殿之前。 “你……你这逆徒!给我跪下!”师父颤抖地指着无妄,目如铜铃。 无妄自知犯错,毫不辩解,任凭他人如何责骂,只跪了便是。 “偷取门中梵舍利,可有此事?”师父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幼乖巧的无妄会做出这般偷鸡摸狗的蠢事。 “正是弟子所为。”无妄毫不犹豫。 躲在一旁的曼陀惊诧的掩住嘴,她昨晚吃的……竟是梵舍利。她不禁自责,气愤自己昨晚为何没有仔细询问,让他犯了这般打错。 “你……逆徒!”他气的说不出话,梵舍利子固然重要,可最年轻有为的弟子品行不端更让他心痛。他多年来苦心教导,好不容易看到无妄有了如今的成就,如今却…… 师父怒不可遏,大声吼道,“将这逆徒带下去!杖责五十!” 杖责五十?弟子们纷纷跪下,扯着他的衣角:“求师父三思!以师弟的品行,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啊师父,师弟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这五十下啊!” “休要替他辩解!”师父斥了一声,怒视着无妄,再次指着他询问:“我问你,你偷梵舍利究竟是为何?” 无妄咬紧牙关,声音沙哑的开了口:“弟子吃了。” 曼陀看不过,想出来为他辩解,却被无妄察觉,拼命用眼神示意,她才悻悻退下。 “你……你好端端吃它做甚?” 无妄垂首:“听闻吞食梵舍利能够增进修为,百毒不侵,我便吃了。” “好好好!好你个无妄……”师父连退几步,似是难以相信这话竟从他疼爱的徒儿口中说出,颤抖着双手,转过身去。“给我打!给我狠狠的打!” 索诃门规矩森严,杖责更是要命的酷刑。行刑的师兄们已尽力放轻了力气,即使如此,也将无妄的后背打的皮开肉绽,无妄死死地攥紧了拳头,豆大汗珠从额头滚落,他咬着下唇,青筋暴起,纵是如此也愣是没有发出一声。 你这孩子,若是求饶一句,为师自然不会如此心狠!可你……师父望着无妄,叹了口气。 棍棒打在无妄身上,却硬生生疼在曼陀心中,她死死地抠着柱子,强忍着泪水,但她知晓,无妄是想要自己抗下这一切,自己的出现只会让他更加难做。 五十大板下来,无妄早已神志不清,有些布条早已同血肉黏在一起,饶是为他上药的师兄都心中不忍。 “将这逆徒……扔去后山的山洞中面壁两年,任何人不允许探望!” “这……” 师兄们还欲求情,只是见到师父那阴沉的脸色,便住了口。 山洞虽然简陋,却也清净,无妄每日修心诵经,两年也过的极快,只是曼陀法力微弱无法靠近此处,只得在不远处默默的看着。 洞中的人孜孜修行,洞外的人苦苦等候。寒来暑往,无妄的修为更加精进,曼陀的相思之情也愈发强烈。 第三十九章,无妄频陷美人关 两年,不过弹指一瞬。当树叶再度繁茂,花儿再度葳蕤之时,无妄的两年面壁已到了时期。 那道清丽的身影早已在洞口徘徊许久了,双手不停扯着衣角,似是有些紧张,却又带着更多的期许。 她向前跑了几步,止步于结界之前,伸出双手呈喇叭状朝洞口大喊,“无妄!不要磨磨蹭蹭,快点出来啦!” 洞中的无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勾起一抹微笑,缓缓踱步向外走去,光线逐渐亮了起来,有些刺眼。 当他出现在洞口,望着外面的模样时,恍如隔世。 “无妄!”熟悉的身影朝自己扑来,挂上了他的脖颈。女儿家的香气袭来,让无妄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僵直了身子,一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了,快下来,成何体统?”无妄柔声说到。 曼陀笑吟吟地跳到他面前,如今,她早已不是两年前那副孩童模样,圆嘟嘟的小脸变的消尖,眉宇眼角满是笑意。 由于梵舍利子在体内相护,她的修为精进许多,故而成长迅速,如今终是出落成了十八九岁婷婷少女。加之她本便是曼陀罗花所化,一颦一笑更显妩媚,却又不失那份纯真。 如今,无妄的容貌也愈发成熟,当年虽然俊俏,但多少稚气了些,如今棱角分明,下巴处尽是青茬,身量也拔高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成熟稳重。 二人四目相接,谁也没有开口,却都懂了彼此心中想要说的话。 落日余晖,晚霞打在她柔和的侧颜,曼陀看着她当初那般保护的少年已经强大到不再需要她孱弱的力量,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无妄这才慌了神,伸出手想要为她拭去,却惊觉自己的袖子也脏兮兮的。 如今见他,曼陀莫名有些局促羞赧,自顾自擦了眼泪,别过头去,“你说你,关了两年,莫不是关傻了?也不与我说话,难道我脸上还有花儿不成?” 无妄听到熟悉的抱怨语调,终于弯起嘴角轻轻笑了。余晖之下,勾勒出他的轮廓,却令曼陀铭记一生。 他道:“你原本就是我救下的一朵花。” 再次回到门中,师父并未苛责许多,只是颔首让他自行离去。看着无妄远去的背影,师父叹了口气,他自幼看着无妄长大,自然知晓他的为人,偷取梵舍利必然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无妄既然不愿多说,那便作罢。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二人依旧如儿时一般,心照不宣的重复着曾经的生活。 每当无妄下了晚课,曼陀就会出现在视线之内,朝他粲然一笑。 “无妄,我和你讲……”虽相貌有所改变,但她看热闹的脾性还是没改变,平日里在街上看到什么好玩儿的都要原原本本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无妄!”见人忙着整理东西不理自己,曼陀嘟起嘴巴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把,“你仔细听我讲好不好?” “好好好……”他无奈的点头,盘坐在她面前。 “你还记得多年前被劫亲的那个小姐吗,今日她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那位大侠行侠仗义,已经在江湖上闯下了名声,估计再也没有人看不起他们了……” 每当这时,无妄总是含着笑意,看着她手舞足蹈地讲述着所见所闻,投桃报李,无妄自然也会给曼陀讲故事。感人至深时,曼陀也会泪眼婆娑的抹眼泪,惹得无妄失笑。 只是无妄不知,曼陀看向他的眼神中,除了专注,还有更多的爱慕与贪恋。 曼陀极其黏人,尤其是两年未见,恨不得整日贴着无妄,不时逗一逗这个小法师。无妄无可奈何,只得将她哄睡着了,自己再去抄写经文,弥补之前的过错。每每望着那沉睡的容颜,无妄的心就静了下来,他一度以为,这是前世积德行善修来,梵天赐与他的最美好的事物。 近几日,河南及荆州、扬州大水,其他各地也连降大雨,电闪雷鸣颇为骇人。 门内门众早已歇息,却忽闻门环叩门的笃笃声响,值守的二人连忙披着蓑衣过去查看,略微开了大门,却看到两个浑身湿透的女子,在雨中瑟瑟发抖。 “法师,我二人路经此地,被人抢了钱财,这几日皆在破庙落脚。谁知今日雨大,几个乞丐霸占了庙宇,还威胁我们,如果我们不走……他们……他们就……”说着,二女声泪俱下。“我们听闻此处法师心地善良如神明在世,还请收留我们姊妹一晚,明日雨停我们便离开,不会叨扰。” “这……”两法师犹豫片刻,起了恻隐之心,道:“二位请随我来。” 夜已深,无妄的房间内烛火摇曳,曼陀早已被他哄睡,他正如往日一样,借着微弱的烛光孜孜不倦地誊抄经文。 两个身影悄悄从房间摸了出来,冒着雨,溜到了无妄门口,竟是那两个女子!透过薄薄的窗纸,她们看到那俊朗分明的轮廓,两个人对视一眼。 “就是这里。” “动手吧。” 窗纸被轻而易举地捅出一个洞,暴雨大作,正好掩盖住了那窸窣的声响,一个竹管缓缓探了出来。 “小法师……莫要怪我二人。” 女子冷笑一声,吹出了迷药,白色的粉尘迅速在空中扩散,无声无息,无色无味。 曼陀睡的正香,灵敏的她嗅到这难闻的气味,揉了揉鼻子,干脆直接化作本体继续休息,不再理会。 无妄握笔的手突然一沉,眼前的字有些看不真切,他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回事……我的头,好晕……”摇了摇头,双眼却更加迷离,便摇摇晃晃,轰然倒下。 第二日清晨,暴雨已停,四下皆是泥土新翻而带来草木清香,微风阵阵,格外舒适。 一道尖锐的啼哭声划破天际,就在众人惊讶之际,两个女子旁若无人的闯入了大堂内。 只见二人哭的梨花带雨,衣衫凌乱,鬓发散乱,双眼通红似是受了极大的冤屈。众人纷纷闭上双眼别过头去,可二女哭实在凄惨,大法师走上前去,询问:“敢问二位,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都说你们门内的无妄法师乃是神明在世,谁知却是个淫贼!”一女子跌坐在地上,埋头呜呜痛哭。 另一人也抹着眼泪:“我二人不过借住一宿,他却半夜潜入我们房中轻薄了我们姊妹,毁了我们的清白!” 第四十章,无妄遭陷害入狱 无妄轻薄女子? “绝不可能!”大法师皱着眉,厉声喝道。 “不可能?”一女子哭着大喊,指了指自己:“大法师是说我二人自毁清白?只为了冤枉素不相识的无妄法师?” 大法师一时噎住,无话辩解。 是了,女子的清白何其重要,她二人与无妄无冤无仇,怎会如此?可他自己的徒弟自己清楚,无妄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这番折腾下来,门众们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早课,逐渐有人窃窃私语。在大法师的示意下,一人前去请医师来验身,这时,无妄也缓缓走了进来。 向来起早的他今日却睡的格外沉,若非师兄前来,无妄怕是还不知晓竟已发生如此荒诞的事情。对众人怪异的眼神皆熟视无睹,径直来到大法师面前,行了个礼:“师父。” 大法师蹙着眉,看也不看他:“跪下。” 无妄静默的跪了下去。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大法师心中有些气愤,他这个徒儿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倔,偏偏还不愿辩解。 望着师父阴沉的脸色,无妄眉宇微凝,道:“弟子未曾做过。” 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徒儿,大法师叹了口气,心中也明了了几分。只是今日闹的众人皆知,即使他知晓是有人故意陷害,无妄亦是众口难辞,难逃此劫。 半晌,只见女医师眉头紧锁,快步走了进来,来到大法师身旁,为难的道:“这二位娘子……的确已不是处子之身,而且……” 她有些别扭,附耳在大法师耳旁小声说了些什么。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饶是大法师这般定力,都不住向后踉跄几步,被几名围上来的徒弟扶住才稳住身形。突然,从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弟子气喘吁吁地说到:“师祖,我们已细细查过,无妄师叔房中确有迷香的痕迹!还……” “还……” 还了半天,他挠了挠头,面上通红,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快说!”大法师敲了敲法杖,训斥道。 这弟子咬咬牙,闭着眼睛喊出:“还找到了带血的女子衣襟!” 无妄猛地抬头,情绪过于激动反倒像是在辩驳:“不可能!师父!弟子从未做过如此下流之事!弟子问心无愧!” 无妄想到昨晚的头晕目眩,心知被人陷害,却未料到是如此歹毒的方式,且计划周全根本容不得自己辩解,这般不痛不痒,竟比酷刑还煎熬。 “阿姊!阿姊!”屋外女子的尖叫与啼哭声传来,竟是其中一女子想要寻死,被拦了下来。 人证物证具在,容不得无妄辩解,最终还是入了狱。一时间,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讨论,神明的真面目竟然是个轻薄女子的白面淫贼! 狱中,阴冷潮湿,老鼠蚊虫四处飞蹿。 几日下来无妄浑身上下早已满是伤痕,气息奄奄,身为索诃门弟子却轻薄妇女,本就让人唾弃,加之无妄容貌俊秀,更是让狱卒们厌恶。 望着无妄如此倔强,一个狱卒咬了咬口中的草根,看似宽慰般说道:“小法师,无非就是偷个腥被发现而已,男人嘛,不碰女人哪还快活?大家都懂,你老实承认不就好了?何必受这么大的苦?” “住口!”无妄猛地抬头,眸中似是有着熊熊火焰,他虽狼狈,却有傲骨,岂容他人肆意践踏?“我无妄从未背叛索诃门,问心无愧!” 狱卒有些恼怒,其他囚犯哪个不是乖乖听话,任打任骂?管你是什么身份,来到这里不过就是个阶下囚,思考至此,他又拿起鞭子狠狠抽打在无妄身上。 无妄依旧一声不吭,他有自己的坚持,若是委曲求全,便枉为索诃门弟子。故而,他每日都要受此折磨,一段时日下来,简直不成人形,瘦的如皮包骨头一般。 曼陀看在眼里,心中疼痛万分,多次劝他跟自己逃走,可无论她如何哀求,无妄都一口回绝,不留丝毫余地。 这次,她实在看不过,几乎要跪下来,满眼泪水:“无妄,算我求你,你跟我走吧,这里根本没人愿意听你讲话,留在这里也无用。” 无妄身上的伤口有些已经溃烂,触目惊心,黑红一片染脏了他素来整洁的衣服,散发着恶臭。 他面色惨白,嘴唇早已干裂,结满了血痂,强忍着疼痛列出一抹笑意,却比哭还难看:“曼陀……听话!你些快走吧,若是被人发现就糟了,我不想拖累你。” “你何苦这般?”她拥住面前的人,却不敢用力,生怕碰疼他的伤口,“那些人如此陷害你,又怎会在乎你的生死?你何必苦苦坚持?” 无妄最怕曼陀哭了。 可此时此刻,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曼陀,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就连为她擦去眼泪都成了奢侈,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面前人,坚决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能走……” “如果我走了,那这下流之事,便真成我做的了。” 曼陀松开了他,有些黯然。许久,才抬起头来,坚定的说出一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是夜,凉风骤起,树影婆娑,风吹动窗子发出声响,无端生出几分瘆人之感。 城中某个房间内,一女子点着钱笑吟吟道:“阿姊,这些钱够我们花一阵子了,那人出手还真是阔绰。” “不错,说来那小法师生得眉清目秀,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另外一女子痴痴笑着,有些心猿意马。 正是当日出现在门中的二人。 只见她们面色红润,正坐着闲聊,哪里有毁了清白的伤心之情。 “阿姊,莫不是真看上了那小法师?”妹妹闻言也笑了,打趣道。 “去!”那人唾了一口,拿着帕子作势要打她。 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她只觉脸上有些湿润,心下诧异,伸手摸了摸,垂眼一看竟是满手鲜血,猛然尖叫起身。 二人顿时汗毛倒竖,颤抖着抬头望去,一个浑身染血的女子正趴在房梁上直勾勾盯着二人,寒气森森,舌头吐的老长,而那鲜血正是从她口中渗出。 第四十一章,众生因何为众生 二女面色煞白,险些晕倒过去,尖叫着抱成一团,双腿不住打颤,连连磕头求饶:“冤有头债有主,这位……这位大仙莫要找我们……” 曼陀见化形之术如此成功,心下一喜,便紧接着幽幽开口:“你二人可知罪?” “知罪?”二人对视,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突然想到什么,掩嘴惊呼:“莫非是那个小法师?” “不错!”只见曼陀化形的女鬼跌下房梁,以相当诡异的姿势向她们爬来,吓的二女连滚带爬想要逃开。可曼陀哪里给她们机会,袖中的绸带紧紧裹住二人,拽了回来。“你们如何伤天害理我都不会过问,可你们偏偏要害他!” 女鬼那骇人的面孔忽然贴近,其中一人竟直直晕了过去,另一人闭上眼不敢看她,颤抖着说道:“大仙饶命,我等也是被人以性命胁迫,不敢不从。” “被谁?”曼陀盯着她,想要从她口中撬出那幕后之人。 那女子却拼命摇头,“不知……那人并未现身,只是隔着窗子与我们交谈。” 计划周全,此事想来定是策划已久,只是无妄素来与人交好,并未得罪过何人,究竟是谁如此歹毒设计陷害?曼陀一时间毫无头绪,望着面前被吓的面色苍白的女子,恶狠狠地说道:“你二人明日去街上说明实情,我自会放过你们!否则……” “大仙放心……大仙放心……”那女子重重磕头。 果然,第二日,这两人便在街上跪着陈述事情的起因结果,只是无妄轻薄女子的事情已成定局,这二人说破喉咙也不见什么起效,虽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也只是凑个热闹,哪里相信她们。 距离无妄行刑只有三日,曼陀却丝毫没有办法,绝望的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最后的办法,若真是到了最后一步,她纵使拼了性命也要让无妄活下去! “那无妄妖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人证物证具在,还是死不承认!” “还是念仁法师为人端正,听闻李家娘子自幼落下的病根都给治好了,当真是神明在世!” 念仁法师? 曼陀眼波流转,这城内有名号的法师她都知晓大半,何时出来个念仁?况且无妄刚入狱,这人便名声鹊起,直觉告诉她,这个念仁一定有问题! 待打听到了念仁的住处,曼陀便立即赶去,好巧不巧,只见一位衣衫褴褛官家女子踉跄着迎面跑来,那女子脸颊红肿,嘴角有着殷殷血痕。 见四下无人,曼陀悄声躲在一旁的杂草中。 这时,一红衣法师迎面走来,虽含着笑意,却没由来的让曼陀感到一阵诡异。她自幼跟无妄一同长大,自然知晓佛法都是至刚至阳,而这红衣法师却让她感受到极其强烈的阴煞之气,想来这便是那念仁了。 念仁缓缓而来,狭长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既然是我选好的炉鼎,你还以为逃得掉么?”说着,一手伸去捏住她如玉的下颚,不顾她挣扎,强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若是不想你家人出事,就乖乖听话!” “你这个畜生!禽兽!你不是人!”女子拼命挣扎,死死咬住他手腕,却被念仁狠狠踹开。 “我可未说过我是人。”念仁哈哈大笑,有些癫狂。 女子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滑落,似是认了命。 “畜生!你不就是想要炉鼎么?”女子大笑,恶狠狠地看着他,咬牙切齿:“我纵是死,也不会如你所愿!” 随后,鲜血从她口中涌出,竟是咬舌自尽了! 念仁始料未及,愣了愣,未曾想到这女子竟如此刚烈,嘴角勾起笑意:“倒有些意思。” 曼陀见那女子穿着打扮多半出自富贵人家,暗暗思量,这念仁以作法为借口轻薄女子,想来已有不少女子惨遭毒手,可富贵人家最爱面子,如何肯承认自家出了这等丑闻,只怕掩盖还来不及,为了保全名节,只得不了了之。 曼陀再次失去了证明无妄清白的证据,她万念俱灰的来到狱中,小心翼翼地靠在无妄肩上,生怕触碰了伤口。 无妄的身上又多了新的伤痕,看起来更加骇人,人也愈发憔悴,让曼陀好不心疼。 “无妄,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不出所料,无妄望着她,眸中没有任何波澜:“我不能走。” 曼陀俏丽的脸蛋儿隐约挂着泪痕,这是无妄第一次瞧见她这般憔悴,心中将自己骂了千万遍。可他不能……不能就这样妥协,也不肯就这样屈服! 曼陀笑了笑,难得的没有苦口婆心劝他,望着他许久许久,终是转身离去,只轻飘飘留下一句话:“我一定会救你,你放心。” 无妄目睹她的背影消失,自嘲的笑了笑,无妄啊无妄,你究竟何德何能?他合上双目,试图将这一切印在心底。 行刑当日。 狱卒押着被五花大绑的无妄而来,只见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缓缓踏上那满是柴火枯木的高台,想来是准备烧死自己这个所谓的妖人。台下早已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浪潮,一波一波,的指着无妄大声谩骂。 “妖人!终于要被烧死了!大快人心!” “真是作恶多端!烧得好!” “要我看,就该凌迟处死!这样的人,哪里还能说是索诃门弟子,纵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无妄一声不吭,紧抿着唇望向台下那些人,心中竟升起一片悲凉。他年少有为,为人称颂,台下有多少人受过他的恩惠,唤他神明。可当谣言四起,称颂变成了谩骂,他亦是从神明变成了妖人。 普度众生,何为众生? 无妄被牢牢地捆在柱上,动弹不得,当熊熊烈焰燃起,他再一次听到了台下百姓气势汹汹的高声谩骂,以及喝彩。 无妄被烟呛得不住咳嗽,望着逐渐逼近的火苗,他竟有些出神,他想到了从小生长的地方,疼爱自己的师父与师兄。 最后在脑海中出现的,是曼陀那无忧无虑的笑容, 早知如此,昨日便不惹她生气了。想到这里,无妄竟扬起了一抹笑意,无妄心下澄明,他本不畏生死,而大限将至,竟然忽地舍不得了。 原来他最舍不得的,竟是曼陀。 第四十二章,如心动则人妄动 熊熊烈火似是要烧尽一切罪恶,窜上无妄的衣袍,迅速蔓延。热浪将他淹没,浓烈的烟雾呛的无妄无法呼吸,正当所有人都大声叫好时,一道白光飞掠而来,直直扑灭了大火! 这时,曼陀娇媚的身形从暗处显现出来,嘴角的鲜血映衬的她脸色煞白,显得格外虚弱。 “无妄,你放心,马上你就要得救了!”她轻声呢喃。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出现几声尖叫,只见一个满身是血的法师踉跄着冲进人群,摸索着爬上高台,匍在无妄脚下,此人正是那念仁法师。 此刻的念仁衣衫褴褛,身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不断冒着鲜血,更有几处均是皮开肉绽,那一双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只剩两个血洞,想来是被人硬生生剜下,将一些胆小的女子直接吓晕了过去。狼狈如他,哪里还有欺凌女子时的那般尖锐跋扈。 念仁颤栗着,好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连滚带爬的冲到木柴上,不顾木柴滚烫的余温,抱住无妄的双脚,颤声喊出:“法师!求求你饶了我!都是我贪心,我该死!” 无妄被这人的模样吓到,却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我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念仁跪在地上,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脸颊。“是我,是我嫉妒无妄法师年少英才,所以花钱请了杀手去暗杀他,可法师有神灵庇护,总是安然无恙。我不甘心,便雇了两个青楼女子去陷害他,只要他不在了,我便可以取而代之……” 此话一出,百姓们皆是面面相觑,似是不敢相信。 念仁双颊红肿,满脸悔恨,却格外骇人:“我因幼时修炼功法走火入魔,需要吸纳女子精气,又见那些官家女子年轻貌美,便……便轻薄了她们……” “我……我枉为修行之人……”他哭出声,匍在地上,看不出真假。 台下一片哗然,百姓的议论声立马高涨了起来。 “我就说!无妄法师慈慈悲为怀,怎会做出那种事情!” “呸呸呸!亏我之前还说着念仁法师的好,谁曾想竟如此恶毒!这个妖人才应该被烧死!”之前骂无妄骂的起劲的妇人拍了拍自己的嘴,有些羞愧。 民心就是这般简单,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既可爱又可恶。 须臾之间,无妄又从那妖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明,曼陀靠着墙,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嗤笑着那些听风便是雨的墙头草。 无妄被救下时,已烧伤了腿脚,幸而曼陀赶到及时,用术法扑灭了大火,故而并不算严重,只是先前在狱中的伤口却有些棘手,好在也有神医相助,总算是有惊无险。 他在榻上休养半月,却从未见过曼陀,只道是她还在为那日牢房中的事情生气,暗暗想着,待身体恢复了再去赔不是。 这天,他独自起身闲逛,却却无意间听到了师父与师伯的谈话内容:他被释放后,念仁惨死在路旁,而念仁所在的门派中,五十二名修士全部惨死,无一幸免。 “全部惨死……无一幸免……”无妄重复着这几句,宛如晴天霹雳,脑中一片空白,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 难道是……曼陀?他不敢再想,快步离开,脸色却格外难看。 这夜,曼陀终于来了,她悄悄溜进无妄的房间,想给他个惊喜,顺带看看他伤势如何。 没想到无妄坐在榻上,一脸严肃的望着自己。 “唔?怎么啦?”曼陀想要同往常一样拍拍无妄的脑袋,却被他拦住。 “我等你很久了。”无妄站了起来,神色冰冷。“曼陀,我问你,念仁与那五十余修士,是不是你所杀?” 曼陀未料他会如此,有些心虚,却并不觉自己有错:“是我,但是他们罪有应得!” “那也不该由你来杀!”无妄剑眉紧蹙,清俊的面容上是掩盖不住的怒意,拔高了音量:“那可是五十多条人命!你……你怎能滥杀无辜?” “无辜?”曼陀也倔强起来,攥紧了拳头反驳他:“念仁轻薄女子,门中人皆为帮凶,哪里无辜?” 这是曼陀第一次这般强硬的反驳自己,却让无妄怒意更胜:“冤有头债有主,念仁一人品行不端,惩治他是理所应当。可你不该私自杀死其他人,曼陀,我不想你背负一身罪孽!” 曼陀愣了愣,她从未见过无妄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温柔,当下红了眼眶,有些委屈的望着他。 无妄急火攻心,不慎撕裂了伤口,剧烈的疼痛袭来,让他更加烦躁。 曼陀何尝不愤怒,她气他如此不识好歹,气他如此厉声呵责自己,可那满腔怒火在他面前,却都化作了颗颗泪珠。 “我又何尝想杀他们,可你不知他们究竟糟蹋了多少人,官家女子还好,那些贫苦出身的人,都被他们囚禁起来亵玩,生不如死!他们的房后,埋了不知多少具尸体!”她哽咽着吼出声,“她们难道不无辜吗?我究竟何错之有?” “你……” 曼陀止不住的啜泣,双眼早已通红,惹人怜惜:“从小到大,我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是怕引起误会,为你带来麻烦。你被送上邢台,我走投无路,只能以暴制暴,你说我自私也好,暴戾也罢,还不是因为我心中有……” “够了!”无妄厉声打断,有些颤抖:“别再说了。” 他自幼修禅,为的就是普度众生,这般残忍的做法自然难以接受。可他也知晓,曼陀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样,他更不敢听到曼陀即将说出口的那句话,堂堂七尺男儿,面对生死从无畏惧,却在此刻胆怯了…… 他拂衣而去,留下了掩面痛哭的曼陀。 无妄的身体逐渐恢复,名声更盛的他繁忙了许多,每天忙到和衣而睡,头昏脑胀。 曼陀知晓他忙,不敢打扰,只得默默地吞下委屈,她多次来到他身旁,却又每次都是黯然离去。这次,她下了决心定要与无妄说个清楚,好好道歉,可当看到了眼前一幕时,似乎道不道歉也不是这般重要了。 映入曼陀眼中的,是一位容貌极佳的曼妙佳人,正笑着与无妄交谈,而无妄也露出了曼陀许久未见的那抹温柔。若非无妄是个法师,两人肩并肩走在一处,倒真有些登对。 “无……无妄……”曼陀张了张口,却不敢上前。 她紧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可心却是止不住的疼。自己甘愿付出生命保护的人,不肯接受自己竭尽全力的讨好,却轻而易举的将那温柔给了旁人。她嫉妒,愤恨,恨不得杀了那女子,可她却也记得,无妄让她不要再造杀孽…… 曼陀怔怔地看着二人有说有笑,余晖的映衬下,寂寥的身影被拉得老长。 第四十三章,不如不遇那时恩 是夜,万籁俱寂,黑暗将一切吞没,重归寂静。 结束了一天的繁忙,无妄终是可以回去歇息,自从那次误会之后,他名声大噪,每日香客更多,只有夜晚才能够彻底放松下来。他揉了揉肩,推开房门,却看到榻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是曼陀。 曼陀等了许久,早已在榻上睡着了过去,望着那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无妄回想起儿时的种种,嘴角不由地扬起一抹弧度。 似是察觉到无妄回来,曼陀幽幽转醒,揉了揉双眼,见是无妄回来,立刻起身迎了过去,满心欢喜:“无妄!” 无妄见她醒来,嘴角的弧度立刻消失不见,转过头去,径直走到书案之前收拾经卷,显然是不想与她多说。 曼陀见状,心中泛起阵阵酸楚,她二人为何竟到了这般地步?曼陀跑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袖,不甘心的问道:“无妄,究竟是为何?” 烛光摇曳,曼陀的心也随之颤抖,她没有看到,一只飞蛾围着烛火飞舞旋转,最后冲上了那火苗,燃做灰烬。 无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你杀孽太重。” “杀孽?”曼陀语塞,原来他还在怨自己杀了那些修士,可那些修士如何不该死?她咬牙,抬起眸子:“若我不杀,你告诉我,官府可会管此事?他们与官府司私相授受,不然怎会这般猖獗?” 曼陀拽住他的胳膊,凑上前去直视他的眼睛,“无妄,你总是度化、赐福众生,可我也是众生之一!” 众生之一……无妄的眉愈发皱紧。 泪水涌上眼眶,曼陀的目光更加灼热,哽咽着说道:“你口中的芸芸众生不信你,你的师兄们不信你,他们嘲讽、谩骂、羞辱你,只有我!只有我是真心待你!可你又……” “够了!” 无妄皱着眉头一声低吼,他眼中,是曼陀从未见过的阴沉。 “我是降妖除魔的法师,你是满手鲜血的妖,你我本就人妖殊途……你还要我如何?” 无妄闭上双眸,不愿面对那因自己而水雾氤氲的双眸。 曼陀杀了诸多门众,业障太深,她虽自己不知,但无妄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那自内而外散发的戾气。若是继续留在门内,被旁人发觉,定是杀身之祸,他哪里能让曼陀再次身处险境? 说罢,无妄头也不回的抱着经卷夺门而去。 “人,妖,殊途……”曼陀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许久,隐忍已久的泪水如山洪决堤般涌出,她几乎瘫坐在地上,死死捂住胸口,却捂不住那钻心刺骨的疼痛。 无妄跪在神前,却心乱如麻难以入定,他手中的念珠越转越快,到最后竟是生生断开,散落一地。颗颗念珠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也狠狠打在他的心间。 一连半月,曼陀日日都去寻他,可无妄却熟视无睹,没有一次为她驻足,似乎曼陀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停留片刻。 再一次擦肩而过,曼陀终是忍不住,唤出了声:“无妄……” 只见那道背影一怔,回过头,面无表情的询问:“曼陀娘子又有何事?” 曼陀忽视了他刻意疏远的冷漠语气,死死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无妄,我只问你最后一次……”她虽已经知晓他的答案,却终还是忍不住想要奢求一次,声音颤抖,“我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 无妄猛地怔住,竟不知如何作答。 自幼她陪伴在自己身旁,自己认为是理所应当,毕竟她是自己救下的一朵花儿。可当逐渐长大,望着那娇俏艳丽的容颜,他只当成了习惯,习惯对她好,习惯享受她的撒娇,习惯的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 可他心里,她究竟是怎样的位置?他不知。 无妄蓦然想起,那日她说,她也是众生之一。 “你于我心中,不过是众生之一,与旁人并无不同之处,仅此而已。”无妄缓缓开口,却是他这一生中说过最艰难的话。 他望着曼陀的笑容僵在嘴角,逐渐消失,却不能像往日一般补上一句“我是骗你的”。 曼陀如遭雷击,摇着头不愿相信,望着无妄想要离去的身影,扑上前去,环住他的腰,从身后紧紧抱住他,似是抱住了最珍贵的宝物,不愿松开。无妄身体一僵,决然地将环住自己的手掰开,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她像个走丢了的孩子一般,满脸无措,却也清楚的看到无妄眼中那悲悯的神色,的确,与对众生并无不同之处。 “曼陀娘子请自重,男女有别,还请娘子……”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莫要自作多情。” 曼陀如同被抽干了魂魄一般,动弹不得。 “无妄师叔!”不远处的小法师遥遥的喊了一声,“那位香客又来了!” 无妄换上笑容,点头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不再理会她。 许久,几声低低的笑声传入耳中,是那女子的笑声,和……无妄的声音…… 曼陀顺着声音寻去,死死盯着不远处交谈的二人,郎才女貌,好似一对璧人。 相识十余载,多年来的陪伴还抵不过这个女子的眼波流转,望着那二人有说有笑,曼陀只觉什么东西碎掉了一般。她颤抖着攥紧了的双手,指甲刺破血肉,殷红流出,她却丝毫不觉。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双目猩红,恨意从心底升起,蚕食着她的全部理智。 强烈的怒气包裹着曼陀,妖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本来雪白的光芒逐渐被黑色侵蚀,融进她的血脉。没有人发现,神前那朵小小的曼陀罗花,从白色变为了诡异的黑。 她本是神前的一株曼陀罗,每日接受者众生朝拜,在诵经声与香火之中化形,是算不得妖的,倒是更像草木精灵。只是她杀人无数,戾气太重,此刻又被恨意夺去了理智,竟是直接入了魔道。 曼陀无暇顾及自身的变化,望着女子的双眸满是狠厉,无妄可以不喜欢自己,却也不能喜欢上别人,既然如此,便只有—— 杀了她! 那日,无妄果然没有再见过曼陀,只道是她伤心离开,虽心中万般不舍,但互相放过对方,也算善终。 第二日清晨,打扫山门的小法师突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死……死……死人了!” 众人闻讯赶来,只见山门外横着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被活生生剖了胸腹,死不瞑目。 那人,竟是昨日与无妄交谈甚欢的女子! 第四十四章,来生再续未了缘 那女子斑驳的衣衫上有一片黑色的花瓣,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可无妄却攥紧了拳头,他自幼给那株曼陀罗浇水,纵使花瓣化为黑色,亦能一眼认出…… 她竟堕入魔道! 无妄身形一晃,攥紧的拳头有些颤抖,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喘不出,却又咽不下。 “无妄,你可知是怎么回事?”大法师抚着胡须,回头望向他:“这位娘子昨日与你一起,可说过些什么?” 无妄垂下眼帘,遮住慌乱的神色:“未……未曾说过什么。” 大法师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回到房中,无妄想要询问曼陀,却发觉早已没有她的踪影,满心怒气被怅惘代替。 自此以后,曼陀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甚至有时连无妄都不知晓,那段过往是真的发生过,还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每日晚课结束,无妄面前再也不会出现那张俏丽的容颜,再也没有人弯起月牙般的双眼,笑着朝他奔来,说一句“无妄,你回来啦”,再也没有人缠着他说着张家长李家短,缠着自己讲故事…… 可惜,她彻彻底底的在他身旁消失了。 本以为二人的羁绊就如此事一般匆匆了结,可不曾想这却只是开始。 无妄看不到曼陀,可却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以一种极端而又残暴的方式。每当有女人与他接近说话时,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八岁女童,不论是非,皆会枉死,然后死相凄惨的被扔在门前。 无妄知道,曼陀是在以这种方式报复自己,望着那些前日还自己谈笑,第二天便成为死尸的无辜生命,他蓦然觉得自己才是最可恨最该死的那个人。 “曼陀,你非要这般折磨我?何不直接杀了我?”他望着窗外,声音呢喃。 次月,无妄法师宣布闭关,静修神咒。 炉烟袅袅,淡淡的檀香味,让人心中格外宁静。一间封闭的房内,无妄正在诵经。 花香袭来,只见一朵黑色的曼陀罗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到他的肩膀。那朵花儿化作婀娜多姿的妩媚女子,一只手在无妄胸前游荡。 “小无妄,可有想人家?”她伏在无妄耳旁,轻声说道,呵气如兰。 无妄闭上双眸,忍住心中的百感交集,不去理会。可耳旁传来一阵轻笑,似是在嘲笑他的胆怯。 “你来做什么?”终是忍不住,他开口。 “人家可是想你想的紧呢!”她绕道无妄面前,顺势坐在他怀中。“你闭关,便无人让我杀,好生无趣……” 无妄睁开眼,抓死死抓住在他胸前肆意的手,蹙眉轻喝:“曼陀,你究竟想要如何?” 这是这半年以来,无妄第一次见到曼陀,她长大了许多,更加的成熟、妩媚、风情万种,散发出独有的气质。 “你是法师,可我是妖,妖还能做什么?”她自嘲地笑了笑,眸中满是讽刺。 纵然满手鲜血,杀人时如恶鬼般狠厉,可曼陀却依然放不下那道出尘的身影,那双不染尘世的眼。她总在最阴暗的角落,悄悄的望着那个可望不可及的身影,可当他闭关,连续几日不再出现时,她依然疯狂了。 那人已成为她此生唯一的执念。 “曼陀,你走吧……”无妄叹了口气,语气平淡:“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仰起头大笑,泪水却从眼眶涌出。她站起身,踉跄着指着这些神像,哽咽着哭喊出声“你在牢中受苦时,它们可救过你?你被诬陷时,它们可曾替你辩解?你在大火之中时,它们可曾显圣?我救了你,你却让我放过你?” 她跌跌撞撞,如同失了魂魄:“你赐福世人,度化苦恶,为何偏偏对我如此?” 无妄刚要作答,却只听传来阵阵铃铛的声响,屋内金光大作,那些神像也突然飞起变换位置,竟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曼陀脚下,一朵巨大的红莲绽放,格外诡异。 “无妄!是你?”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 “无象神尊。”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曼陀只觉脚下滚烫,那朵红莲化作火苗朝自己扑来。 门被打开,一个身影缓缓走入,是大法师。 无妄大惊,心下只觉不好,低声叫出:“师父?” 大法师望着无妄,摇了摇头,叹息道:“痴儿,痴儿……” 原来,大法师早就知晓曼陀的存在,只是无妄意志坚定,曼陀亦有机缘,他便也没有过问。而无妄被害,曼陀杀了念仁及那五十余修士,也姑且算是替天行道,他亦没有过问。可这次,曼陀堕入魔道,滥杀无辜,大法师断然不能再度放任。 “既你狠不下心,便由为师做这个恶人。”大法师再次叹了口气,只见屋内金光大作,经文中的字也化作金光传入曼陀耳中。 曼陀惨叫着抱住了头,只觉脑袋要炸裂一般,那诡异的红莲又在不断灼烧自己的身体,十分痛苦,鲜血从她耳中,口中不断溢出。 曼陀咬着牙,死死瞪着大法师,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匕首,向他刺去。 “曼陀!不要!”无妄连忙冲过去,夺下了匕首。一边是自己的师父,一边是从小的玩伴,他究竟该如何? 可大法师却举起法杖,朝曼陀小腹打去,只听噗嗤一声,她喷出一口鲜血,霎时阵法上冒出屡屡青烟。 “师父!”无妄回过头,难以置信,师父一向光明磊落,竟在此刻…… 大法师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心中一沉,“无妄,你动情了!” 动情?无妄怔住,之所以会享受她的依恋,甘愿被她欺负,知晓她成魔也不愿出手,原来竟是因为自己动了情么? 曼陀闻言,大笑,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无妄,你动情了!你是喜欢我的!” 不!匕首从无妄手中滑落,他怔怔地向后退了一步,满脸迷茫。他修习数十载,从未有过二心,如今师父却说自己动了情,一时如何能接受…… 望着无妄,曼陀绽开了笑容,强撑起身子,冲上前与他缠斗,招招凛冽逼人,仿佛要对无妄下死手一般。 “曼陀,为何?”无妄一边闪躲,一边询问。 曼陀并不多言,只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强行攻去,步步皆为杀招,大有鱼死网破之势。无妄心下不解,却也只能以全力相迎,就在此时,曼陀却收了手,迎上他锋芒正盛的招式,被生生击退,再次吐出鲜血。 她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曼陀!”无妄失了魂一般冲过去抱住她。 “无妄,无妄……”曼陀的目光已有些僵滞,呢喃着全是他的名字,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再次拍打他的头。 “我在呢,我在这儿呢。”无妄无数次的幻想过,他们会是怎样的结局,却从未料到这结局来的如此猝不及防,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声音哽咽:“你这是为何?” “你是要成神的,我……”曼陀笑了笑,气若游丝:“我怎能让你为难……” 大法师望着二人,叹着气摇了摇头,独自离去。 “如有来生,无妄,你愿不愿意……娶我……” 无妄如鲠在喉,却没有回答,一行清泪从他脸颊滑落,落在她的脸上。 她勾起嘴角,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许久,放在无妄头上的手重重落下,那美丽而短暂的生命,在他怀中化作点点光芒,逐渐消散。 世上再无神前的曼陀罗。 许多年后,无妄再次回到这间破旧的房屋时,已是大限将至,他盘坐在神前,恍然间又想到那美丽的少女,苍老的面容有了一丝笑意。 “如有来生,无妄,你愿不愿意……娶我……” 他想起那日,她泣着血泪问自己的话,终于,能在今日有个答案了。 他笑,他答。 “好。” 第四十五章,法杖尽染血光色 零零散散的碎片在脑海中汇集、拼接,让无妄头痛欲绝,只见他拼命捂着脑袋,发出痛苦的低吼声。 望着他这般痛苦的模样,曼陀苦涩地笑了笑:“这一世,你终还是负了我。无妄,我究竟要等几千年几万年?才能换来你的一世相许?” 一行清泪从无妄脸上滑落,他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上一世,曼陀化为光点消散,他用尽半生修为将她的神识与魂魄保存在念珠之中,只盼得有朝一日她能够苏醒。可终是等到自己逝去,也没有再见她一面。 而这一世,她依旧出现在自己身边,可自己却不识,如今又让师门的人将她重伤。望着重伤的曼陀,他仿佛看到了上一世,她浑身是血的望着自己说:“你是要成神的,我怎能让你为难……” 不!他决不允许这件事再一次发生,决不允许曼陀再一次死在自己眼前。 无妄踉跄着跑了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这具身体小小的,软软的,如一只受了惊的小兽,惹人怜惜。 “无妄!你让开!”师父厉声喝道。 “师父,弟子不能……”无妄缓缓起身,挡在曼陀身前,神情严肃。 看着徒儿这般顽固,师父十分气恼:“无妄,你是要欺师灭祖么!” “弟子不敢……”无妄拧眉,有些担忧地回头望向曼陀,当再次转过头来时,他的眸中满是坚定。 “无妄!你乃是神之子,怎可为了这个妖女胡闹!”师父提高了声音:“还不速速将她除去,她便是你最大的业障!” 闻言,无妄不以为然,轻轻摇了摇头,道:“她不是我的业障,而是因果。”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身影从侧面迅速朝无妄奔去,说时迟那时快,待无妄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只见师伯一掌打在他胸前,虽只用了七成力气,却足以将无妄击退数十米。 无妄吐了一口鲜血,只觉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师兄!”趁着无妄被击退,师伯立刻回头喊到。 只见师父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铃,轻轻摇动,传来清脆声响。只是这铜铃每响一次,曼陀全身就如同要被撕裂一般。 铃声愈发急促,曼陀只觉灵魂被生生碾碎,与身体分离一般,痛苦万分。天旋地转,耳边尽是这聒噪的铃声,鲜血从她双耳涌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蓦地,只见一道缥缈的身影从那具小小的体内弹出,漂浮在半空中。 那身影修长,长发飘散,美艳动人,正是曼陀!而这时,那具小小的身体也睁开了双眸,眸中清明带着些许疑惑,她是清袖。 共享身体数十载,曼陀与清袖终于分开! “无妄,这妖女的灵体已经分开,还不速速将她除去!”师父凌厉地看着无妄。 无妄直直地望着半空中的曼陀,再次见到那熟悉的身影,他的目光似是穿透了时光,再一次落到初见时,那个小脸圆嘟嘟粉嫩嫩的女童身上。那时她正在自己房中偷水喝,被自己发现后也不气恼,竟还挥挥手笑嘻嘻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她是曼陀,他的曼陀。 因他生,为他死的曼陀。 “无妄……”曼陀来到他面前,颤抖地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与嘴唇,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曼陀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无妄只觉浑身如过电一般,瞪大了双眼,曼陀的眼泪却愈发凶猛。 “这一刻,我已经等了百年……” 清袖就这样直直地望着二人,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也热泪盈眶。她垂下双眸,望着自己肉嘟嘟的小手,自嘲一笑。 她是极阴之体,天生易招邪祟,六岁那年被曼陀抓去,炼制成了傀儡,替她杀掉所有也无妄有过接触的村民。幸而无妄发现及时,中断了过程,留下自己的神智,可曼陀却寄生在了自己体内,与自己共存。 她本是极恨曼陀的,可时间久了,倒也没什么感觉,至少,这样可以一直陪在无妄身边。 许是共存的太久,她们在不断的融合,有了共同的记忆,有些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袖,还是曼陀。 其实心底,她是羡慕曼陀的。 望着那一幕,清袖的情绪有些崩溃,让曼陀的身形也更加模糊。 “此妖女果然不可留!”师父更加恼怒,握着法杖的手有些颤抖。只见他左手将铜铃摇的更加猛烈,右手抬起法杖,金光大作。 曼陀痛苦的俯下身去,耳中再次涌出鲜血。 “妖女受死!” 师父手中的法杖化作一道金光朝曼陀迅速冲去,而这边,师伯也握紧了拳头,狠狠攻向无妄,分散无妄的注意力。 此时,曼陀瘫在地上无法动弹,楚墨痕想要施法相救,却也距离太远,早已来不及。只见那道金光刺向曼陀的胸口,已是避无可避。 “噗嗤。” 那是刺穿血肉的声音,金光中溅起一滩鲜血,被这样的招式击中,想来任谁也毫无办法。 无妄愣住,被师伯一掌拍在后背,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曼陀!”他双眼瞪的通红,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 “不!”他拼命的朝那处奔去,踉跄着摔倒在地,却仍是拼命撑起身子。 金光逐渐消散,只见法杖直接将那道身影贯穿,鲜血顺着杖柄滴落。只是,那道身影却不是曼陀,而是—— “清袖?”无妄再次怔住。 金光彻底散去,只见清袖张开双臂站在曼陀身前,硬生生以血肉之躯为她挡下这必杀一击,鲜血咕噜噜从她口中冒出。 她扭过头去,望着曼陀不解的眼神,强忍着剧痛露出一丝微笑。 “我本是讨厌你的,可他却心中有你,我自知无法替代,倒不如……”她咳嗽起来,吐出血沫:“倒不如救了你,让他将我铭记。” 说罢,她望向无妄,双眸炽热,却满含依恋与不舍。倒下的片刻,清袖看到无妄眸中的不解与担忧,她再一次笑了。 看到你为我担心一次,真好啊…… 第四十六章,几许盛放曼陀罗 众人皆是一怔,就连曼陀也蹙起眉头,难以理解。二人虽共存,却也一直是相互排斥,不过清袖对于无妄的心思,她倒是知晓的。只是清袖向来乖巧,对于心中的感情只是压着,无妄不知,只将她当做妹妹。 仔细一想,倒也能够理解,若自己被杀,她便获得了自由,无妄自然不会再将她带在身边。与其不人不鬼的自己游荡,倒不如这般,还能在他心中留下个永久的念想。 想到这里,纵是曼陀,也叹了口气:“无妄啊无妄,你无心,却伤了两个有心人。” “清袖!”无妄踉跄着奔去,却被师伯拦住,他拼命想要挣脱,却只得望着清袖重重倒在血泊之中。 “清袖!”无妄大吼,声音划破天际。 天仿佛塌了大半,无妄脑中轰然一声没了知觉,寒意袭上全身,不住地颤抖。那个昨日还乖巧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今日却被自己的师父一手斩杀,他不愿相信,可却不得不面对这残忍的现实。 清袖何其无辜?却为何枉死? “法师,清袖会乖的,你别丢下我。”那时,她小心翼翼地握着自己的衣角,生怕攥皱了衣裳,更怕自己将她丢掉。 “法师,清袖做了粥,你尝尝。”那时,她捧着一碗米粥,双眸闪亮。 “法师……不是来救清袖的么……”那时,她强忍着泪水,满眼落寞。 “法师……” 清袖从来不哭不闹,乖巧的让人心疼,如今却怕自己将她丢弃,选择了死亡,只为在自己心中留下一段不可磨灭的记忆。 无妄低吼,本不染灰尘的衣衫已肮脏不堪,那双看破七情六欲的眼,如今却被浓郁的悲伤覆盖。数十载,自己一直在想办法救,度她,可到最后,害死她的依然是自己。 “为什么……” 他呢喃自语,望着自己沾满灰尘与血迹的双手,颤抖着捂了脸,没有流泪,却悲痛欲绝。 躺在地上的清袖还有最后一丝只觉,将头一点一点偏向无妄的方向,她蠕动着双唇,却发不出一句声音,这是不停吐出血沫。生命的尽头,她望着无妄,努力勾起了一抹笑意。 “无象神尊。”师父也皱眉,向清袖施了一礼,似是在忏悔自己的罪孽。可随后,他右手一摊,那刺穿清袖的法杖再次回到他的手中,竟还不放过曼陀! “师父!弟子求你!莫要再杀生了!”无妄满脸泪水,重重地跪在地上,拼命朝他磕头,额前已经泛红。 “老秃驴,你一世修佛,到头来却还是要堕入地狱。”曼陀嗤笑一声,讽刺地说道。 师父叹了口气,将法杖紧紧握住,却不急不缓地望向无妄:“我这徒儿天生神运极佳,今生定能成正果,老衲纵是堕入无间地狱,也要让他成为神明!” 闻言,曼陀仰天大笑,满是嘲讽:“满手鲜血也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这时,曼陀笑的更加放肆,她指着面前这伪善的老法师,怒喝道:“所以,你便带着你那好师兄屠了程家满门!从九十岁的老妪到尚在襁褓的婴孩,甚至连院中的一条狗都不放过!” “你为了一己之私,将那程家六郎带回了门中,取名……无妄!”她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是也不是?” “什么六郎?什么程家?师伯,曼陀在说什么?”无妄怔住,不知曼陀究竟在说些什么,他疑惑地望向身旁的师伯,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可师伯却神色慌乱,不肯多说。 无妄跪在地上,目光空洞,他不是孤儿么?不是被师父在黑市中买下带回了门中?怎的多出个什么程家,什么六郎? “他自然不会告诉你!”曼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笑:“你本是扬州程家的第六个孙儿,程锦瑜,还有个孪生妹妹,唤做锦洛。” “你们出生那日,天降祥瑞,神光久久不散,你的好师父好师伯路经此地,知晓你有机缘,便三次拜访,想要收你为徒。 可程家乃名门望族,你又是最小的嫡孙,怎肯答应,便回绝了三次。他们为了你这个慧根,便屠了程家满门,也是你敬重的师伯,亲手扼死了你的孪生妹妹!” “住口!”师父怒吼,雪白的胡子也跟着颤抖,只见他大袖一挥,狂风卷起了风沙,让曼陀看不清前方。他满眼通红,脸上青筋凸起,法杖再一次泛起金光,竟比方才更为刺眼。 他修佛已有百年,在外人眼中一向是得道高人,可今日曼陀却说破了他心中的阴暗与狠厉,将那早已腐朽的陈年旧事再度揭开,让他恼羞成怒。 他的百年修为,在此刻全部汇集在法杖之中,只见空中出现无数道金光,如无数条巨龙在嘶吼,张着血盆大口朝曼陀扑去。 曼陀早已成魔,而这金光最克制她,只见她被金光触碰到的地方皆泛起黑雾,她死死咬着牙,知晓自己今日的在劫难逃了。只是却有些遗憾,照这老秃驴的打发,想来自己是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没了来世,自己与无妄便再也没有以后。 “无妄,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无分……” 无妄听到这里,心猛地一揪。他知晓,师父暴怒之下,曼陀绝不可能生还。当下顾不得太多,他站起身来迅速朝曼陀奔去,想要阻止。 可终还是晚了一步,只见师父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鲜血四溅。 那柄法杖,终究还是贯穿了曼陀的胸膛。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曼陀缓缓垂下头,只见一道金光从自己身体穿过,竟有些想笑。她纠缠了无妄百年,如今能获得解脱,也是幸事,只是她还是不舍…… 噗—— 师父将那金光抽出,只见鲜血溅了满地,曼陀如同一只断翅的蝶,摇摇欲坠。 “曼陀!” 无妄瞪大了双眼,嘶吼出来,终于拥住了即将倒下的曼陀。 躺在无妄怀中,曼陀笑了,伸出手拍了拍他光秃秃的脑袋,一如前世那般。她恨,她不甘心,却也只得认命。 “无妄啊……”百年的委屈终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纵使知晓答案定同上一世般残忍,可她不甘,死死的抓住他,蠕动双唇,终究还是问出那埋藏心底的渴望:“如有来生,无妄,你愿不愿意……娶我……” 只是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再有来生了。 只见曼陀的身体在逐渐消散,化作一朵朵纷飞的曼陀罗花,飞舞在空中。 “不!不!”无妄攥紧了曼陀的手,拼命摇头,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历史再一次重演,他终是知晓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答案。 “曼陀!不等来世,今生,我便娶你!”无妄紧紧搂着怀中之人,生怕她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第四十七章,神魔不过一念间 “什么?”曼陀抬起头,红肿的双眸夹杂着疑惑。 他方才说什么?今生,便要娶我?曼陀微张的双唇不住颤抖,纵使知晓这他在自己将死之前的安慰言语,却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无妄缓缓起身,只见一道金光冲破云霄,如同将天空撕裂般,倾斜而下将无望笼罩住。沐浴着金光,无妄全身的伤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愈合,可谓是天降神迹。 “世人诽我谤我,至亲之人骗我,屠我族人,滥杀无辜。” 无妄睁开双眸,一朵曼陀罗花恰巧飘至他面前,他用手拈住起,回想着两世的点点滴滴,笑意愈浓。 “你们既要我成神,我便成神。” 话音刚落,只见金光大作,悉数涌进无妄体内。他此刻面无表情,却愈发显得宝相庄严,无妄向前迈了一步,脚下便绽放出一朵金色的莲花。 只动了一步,万物却失了声色。 拈花一笑,此刻,他已成神,他便是梵。 “神……神明……”师父终是老泪纵横,又哭又笑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如一个虔诚的信徒。他此生难以成神,可无妄不同,他宁愿背负杀孽也要让这个徒儿修成正果,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执念,也是最大的贪欲。 有些小一些的法师,见到神明显圣,竟怔怔地站住不动,如痴了一般。 “无妄……”曼陀也笑了,自己心爱之人终于成了真正的神明,可成神之时,亦是斩断凡尘之日,终于,要结束这段孽缘了么? 无妄回头,望着曼陀,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怜惜与柔和,他轻声说道:“我本想渡你成神,呵……” 他犹记得,她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要保护自己。 她叉着腰,气鼓鼓地朝自己大喊,无妄最讨厌了。 她坐在榻上,双脚不停摇晃,吃着果子跟自己说街上的种种趣事。 她看到自己与其他香客说话时那副吃醋的表情,以及自己回到房中她的赌气。 她为自己一人抵挡住杀手,那满身是血却朝自己一笑,让自己不要担心。 自己紧闭出来时,她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副明艳动人的模样…… 皆历历在目。 可如今,她再一次因自己受了重伤,即将消散,却还为自己成了神明而高兴,哪怕代价是自己会忘了她。 这样一个让人怜惜的人儿,自己怎就忍心伤她如此? 他笑,睥睨众生。 笑声在天地间回响,却满是凄厉。 “什么神子!什么神明!我若成魔……”他满脸讽刺,“神又奈我何?” 光芒消散,只见乌云翻涌,遮住了整片天空,狂风席卷着将他的长袍吹起,翻飞,只见包围着无妄的金光竟逐渐变成了黑色,无妄那双清澈的双眸逐渐变得通红,如地狱中的红莲业火。 如果说方才的无妄是悲天悯人的神明,那么此刻,他便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竟堕入了魔道! 成神,成魔,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听到这话,师父原本老泪纵行的脸,立刻僵硬,他抬起头,看向无妄的方向,嘴巴大张,已经惊的说不出话来。 “不!不!”师父连忙爬了起来,朝无妄跑去,狂风在他脸上刮出血痕,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瞪着双眼痴痴地往前跑去,仿佛有些魔怔。 他杀了诸多无辜,就为了让无妄能成神,自己也算是功德无量,可为何!为何无妄却对自己执念已久的神明之位嗤之以鼻? “不!”他有些癫狂,大笑着,却又大哭起来,瘫坐在地上。 无妄并未理会,而是脚踏虚空来到曼陀身旁,这时的曼陀已几乎透明,黑色的曼陀罗花漫天飞舞,与他脚下变成黑色的金莲呼应着,美的诡异。 “无妄……你不该的……”曼陀哭着摇了摇头,她知晓,成神是他毕生心愿,可如今,他已成了神,却为了自己甘愿堕入魔道。 无妄低下头,覆上那双朱唇,曼陀一怔,泪水却更加汹涌,她等这一刻,等了百年。 曼陀闭上双眸,享受这最后的温存,扬起欣慰的笑容,终还是化为漫天的花朵,彻底不见…… 泪水从无妄眼角缓缓滑落,他起身,望向师父师伯与其他门人,睥睨天下一般。 “你们屠我程家满门,害死清袖,又杀我挚爱之人。”他勾起嘴角,满脸的讽刺,本就俊俏的脸庞更显妖冶:“这笔账,如何算?嗯?” 听到这里,师伯大惊,起身指着无妄,怒吼:“若是没有我们,你如今如何成神?若真是要算,也应感谢我们!” 死了程家满门,却能拯救世人,对于他们而言,似乎这便是天大的善。 “可你们是否问过我?”无妄咬牙,狠狠地说道:“可否问过我是否愿意!” 我是否愿意离开疼爱我的爹娘和妹妹?我是否愿意当这个神?是否愿意,原谅披着伪善臭皮囊的你们! 无妄大笑,指尖绽放出黑色的莲花,不断旋转着,跳动着幽黑的火苗。 “什么神明,什么大法师,不过都是自欺欺人!今日,你们便陪我一起下地狱!”无妄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大有将天地为曼陀陪葬之势。 黑色的莲花夹着幽黑的火苗扑向众人,紧紧裹住师父与师伯,燃起熊熊火焰,这时的师父仿佛察觉不到疼痛,只是瘫坐在那里,边哭边笑,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喊着要成神的话语。 尖叫声不断传来,只见那火苗迅速点燃着一切,越是扑打,火势越是旺盛。 清袖与曼陀的脸出现在无妄脑中,他死死咬着牙关,仿佛这并不能让他解恨。手中的法杖化作一柄黑色的长枪,划破虚空朝他们胸口刺去,鲜血四溅,却不伤及要害。 许久,师伯与师父便在哀嚎与疯癫中化为了灰烬。 无妄缓缓走了过去,捡起两枚圆圆的珠子,冷笑一声:“如此心狠手辣之辈,竟然还有梵舍利。” 漫天的曼陀罗花也落在地面,美的诡异。这时,无妄捡起一片花瓣,埋在土中,动用术法将手中的梵舍利化作白光度入其中,只见一根绿色的嫩芽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着。 越长越大,开出了一朵纯白色的曼陀罗,洁白而纯净。 透过这朵花,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美丽俏皮的身影,朝自己粲然一笑,说着无妄你回来了。 无妄望着它,目光迷离,却满含深情。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不过只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女子,叫做曼陀。 “曼陀,这一次,换我等你……” 第四十八章,一颗菩提落清袖(一) 一个瘦小的身影走在田中,她裤腿高卷,竹竿似的小腿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甚至还有几条水蛭,蚊虫在她身边嗡嗡作响,亦只是不痛不痒地挥了挥手,见驱赶不成便不再理会。 她趟着浑浊的泥水,来到田地一旁,用沾满泥土的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面饼,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 夜色已深,她望着静悄悄的四处,裂开嘴笑了笑,却将干裂的嘴唇撕破,流出血来。她舔了舔唇,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蹦一跳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这是她一天中最自由、最欢喜的时候。 许是水蛭吸饱了血,慢慢脱落,她便去采了些嫩竹叶,用石块捣烂糊在伤口处。望着不远处的那座木屋,屋外挂着一个红灯笼,屋内隐约可见两个窸窣的人影,她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天。 不知何时,屋门被打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正系着腰带走出,怀中还搂着个香肩半露的女子,这时,他看到坐在不远处的身影,朝她挥了挥手。 “哟,这不是小清袖么,模样倒是愈发俊俏。”男子一脸奸笑,舔了舔舌头。 “还不给老娘洗衣裳去!滚!”闻言,女子狠狠瞪了她一眼,满脸厌恶地说道:“下作东西,洗干净了再碰老娘的衣裳!” 清袖不语,低垂着头绕道屋后,从缸中舀出水来冲了冲身上的泥浆,这才端来木盆,为那女子洗起了衣裳。 “小蹄子!老娘的洗脚水呢?”不久,屋内又传来女子不耐烦的声音,以及一连串低声咒骂。 清袖不语,刚起身要去烧水,却嗅到奇怪的香气,抬头望去,竟是个美艳至极的女子,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这女子细细打量着自己,露出贪婪的神色。 “不错!果真是极阴之体!”她勾起唇角,笑意愈浓:“若非你身上有无妄随身佩戴的念珠,我还当真寻不到你,看来这便是天意。” 无妄? 清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抹情绪。那时她还年幼,也是后来听别人提起才知晓,她本是极阴之体,天生易招邪祟,村民们将自己当做妖孽欲要烧死,是无妄与他师父相救,并赠念珠保平安,这才平安度过了这些年。 她攥紧了佩戴在胸前的念珠,死死盯着那美艳女子,终是说出了当日的第一句话:“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无妄救过你!”女子嗤笑,却突然变了脸色:“那你就该死!” 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清袖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要逃走,只是刚跑了几步,便只觉脖颈一疼,直直晕倒了过去。 当清袖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身处在洞穴之中,自己被五花大绑,那美颜女子正坐在,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她想叫,却发不出声,只觉胸口在剧烈的疼痛,那疼痛顺着血液扩散到全身,仿佛整个人要被生生撕碎。 好渴—— 血——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耳旁仿佛有无数人在低语,在怒吼,在哀嚎!不断冲击着她的内心!在她的惨叫声中,撞碎了最后一道屏障。 只见一抹诡异的红泛上清袖的双眼,她小小的虎牙也长了许多,如丛林中的猛兽一般,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此刻的她奋力挣扎着,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她要血!要鲜血! 见她如此,那美颜女子大笑,喃喃自语:“无妄啊无妄,你要护她,我偏偏让她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怪物。我曼陀得不到的你,别人也休想得到!” 曼陀带着清袖来到那熟悉的木屋前,把她扔了进去,却将那屋中女子吓了一跳。见是清袖,她眼底划过一抹担忧,不过面上却满是厌恶,将手中的果核朝她扔去:“小蹄子还知道回来,还不赶快滚去给老娘做饭?想饿死老娘?” 清袖盯着她,却如同一个野兽盯着猎物,她虽感觉面前之人熟悉,却早已被杀戮侵蚀了心智,只想早些尝鲜血的滋味。 感觉到清袖的不对劲,那女子想要逃,却早已来不及,只听一声惨叫划破天空,泛出浓郁的血腥气息。 巷门村整整六十八户人家,无一幸免,全部惨死。 曼陀望着眼前被屠杀干净的村落,笑意愈浓,面上竟有些癫狂之色,“小无妄,见到清袖这般模样,你是否会后悔当初救了她?” 清袖呆滞地站在血泊中,神色茫然,她想要血!更多的血! “无象神尊!” 柔和地声音传来,让清袖与曼陀皆是一怔,纷纷朝那身影奔去。 曼陀是因见到了心上之人,而清袖,则单纯地为了杀戮。 只见来人长相俊秀,穿着一袭长袍,手拿法杖,俨然是个法师。他望着曼陀,剑眉蹙起,叹了口气:“又是你……我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小娘子?任凭打骂,却请不要再伤及她人。” “你娶我,我便不伤!”曼陀笑嘻嘻地看向法师,妩媚一笑:“如何啊?小无妄?” 无妄叹气,摇了摇头:“冥顽不灵。” 清袖早已忘了自己是如何被打晕,曼陀又是如何被无妄打成重伤的,只知晓自己醒来之时,那俊秀的脸在对自己微笑,如一缕阳光,洒进她黑暗封闭的内心。 无妄揉了揉清袖的头发,满含歉意与怜惜,“对不起,若不是我,她也不会伤你。” 他已将那段残忍而血腥的记忆抹去,望着面前这六岁的孩子,他实在不愿意让清袖背负这些痛苦。曼陀欲将清袖炼化为傀儡,只要沾满九九八十一人的心头血,清袖便会彻底沦为杀戮的怪物,好在自己及时出现,得以制止。 只可惜,清袖身为半成品,比常人寿命要长,却每月都会忍受钻心刺骨之痛,但好在她还有自己的思想,这便是最大的幸事。 想到这里,无妄对她的疼惜又多了几分。 清袖不知他为何要道歉,她只知这人救了自己两次,她的命,是他给的。 “我将她打伤,可那妖女却进入你的体内……”无妄似是有些懊恼,却又坚定的看着她:“日后你便跟着我可好?一来可以私机除了她,二来也好保护你。” 保护?我? 清袖歪了歪脑袋,一时怔住。她已经六岁了,可无论见到任何人,对她总是不冷不热,更有甚者还会当面辱骂,甚至拿石子丢自己。久而久之,她便也不再与别人来往。 收养自己的是个寡妇,虽会打骂,对自己却也不错,至少,她能够接受自己……这般被人关心,还是头一次,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许久,粲然一笑,露出洁白地牙齿。 “嗯!” 第四十九章,一颗菩提落清袖(二) “法师,我做了粥,你尝尝?”清袖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粥,生怕洒出半点,又小心翼翼地递至无妄面前。 无妄刚接过粥道了声谢,她便慌忙向外跑去,无妄一怔,将她叫住:“清袖!” 清袖猛地一顿,别过头来,怯生生地用手搓了搓衣裳,缩起脖子小声问道:“可是这粥不好喝?我……我去重做……” 无妄听到这里,眉头蹙起,却让清袖更加害怕,几乎要哭了出来。 “若是不嫌弃,以后你唤我阿兄便可。”无妄端着粥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替她擦着脸上的灰,将粥塞在她手中,叹了口气:“清袖,你不是谁的仆人,以后无需顾忌太多,开心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开心自由? 清袖怔住,却牢牢抓住无妄的衣角,生怕攥皱了衣裳,却更怕面前人将自己丢下,小心翼翼地试探:“法师,清袖会乖的,你别不要清袖。” 无妄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她毛糙的头发。 可自此以后,清袖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其他地方,甚至几次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倒在血泊之中,身边总有人被莫名其妙的杀死,死相极惨。 她被吓得大哭,整夜地睡不着觉,实在累极了才能昏昏睡去,却也是在噩梦中醒来,本来就消瘦的她愈发憔悴,纵是无妄也心有不忍。只是那曼陀藏在清袖体内,若要除去她,清袖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教他如何舍得? 久之,清袖也逐渐习惯了曼陀的存在,她从无妄口中听说了曼陀的许多事,比如曼陀的乖张、狠厉、张扬,满是厌恶。她心中窃喜,平日里更加乖巧,生怕变成无妄不喜欢的模样。 她跟着无妄走过了春秋冬夏,走过了大唐的每一座城、每一处山水,帮着无妄救过做过法事,随着无妄救助过难民,一晃便是十余年,可时间却并未在二人面上刻画出痕迹。 清袖还是那六岁的模样,无妄还是那般俊秀,偶尔冒出的青茬却只会显得他更加稳重,清袖呆呆地望着他,眸中从仰慕,变成了爱慕。 她还会继续询问无妄,身体中另一个女子的情况,无妄亦会讲述曼陀的乖张、狠厉、与张扬,只是无妄不知道,他的语气中不再如曾经那般深恶痛绝,而是多了几分无奈与惋惜。 这夜,清袖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得以入睡,只是却隐约见到个女子朝自己走来,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这女子美丽而妖艳,不可方物,竟是曼陀! 曼陀走到她面前,勾起清袖地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眸中满是不屑,清袖望着眼前美丽的容颜,忽然有些自卑。 “你爱上他了?”曼陀嗤笑一声,玩味地望着清袖。 爱上?谁?无妄么? “没,没有……”清袖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无妄那神明一般的人,可望而不可即,自己这般低微,能跟在他身边便是天大的福分了,谈什么情爱呢? 看她不像说谎,曼陀这才冷哼一声,“没有就好!若是我发现你存有半点心思,便杀了你!” “我……只是想报恩而已……”清袖虽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负的孩童,可在曼陀面前,却依然有些胆怯。 “当真如此?”曼陀挑眉。 “当真如此!”清袖连连点头。 似是觉得清袖过于乖巧,倒让曼陀生起几分无趣,撇了撇嘴消失不见。 可当清袖睁开眼,见到无妄那张满含笑意的脸时,她想到了昨夜曼陀的话,脸霎时通红,一颗心也扑通乱跳。 不会的不会的,自己只是想要报恩,对无妄只有感恩之情,怎会有那……那…… 清袖拼命摇了摇脑袋,想将那些大胆的想法摇走,只是那句话却如同种子一般,在她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怎的脸这般红?可是发烧了?”无妄蹙眉,将手放在清袖额头,关切地问道。 霎时,清袖的脸愈发红了,如熟透了的果子,似是能掐出水来。无妄如何能知晓女儿家的心思,只道是吹了风,有些着凉。 可清袖的心底却更加紧张,竟还有些欣喜。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下去,很久很久。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陪在无妄身边,哪怕他只将自己当做妹妹。 不知何时开始,清袖开始讨厌曼陀,讨厌那个女子时不时的出现,占据着自己的身体,可她又羡慕曼陀,能够那般张扬无所顾忌。 那日,他们为一处村民做了法事,被村民留下一同过节,性质高昂的清袖喝了点酒,望着篝火前的无妄,神色迷离。 “小无妄,陪我玩呀。”她攀上无妄的脖颈,笑嘻嘻地说道,醉意微醺。 无妄知道此刻又是曼陀出来了,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拿开,“曼陀,你就不能安生些?” “我不。”她笑嘻嘻地凑近他,趁着不注意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然后趁着酒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无妄刚想呵斥,可望着已经熟睡的她,又是叹了口气,只得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闭上双眼静心念经。 她睫毛微颤,心中几分欢喜,又有几分难过。 欢喜的是,她终于能够放肆一会,终于能表达自己的心意,可难过的是,只能以曼陀的名义。 是的,她是清袖,可她却只能模仿曼陀,借着酒意与曼陀的性格来表达心意。她知晓,天一亮她便只能继续当回那个乖巧、可爱的清袖,无妄的妹妹。 这便足够了,她想。 只是好景不长,终于,曼陀的事情还是被无妄的师门知晓,终于还是被他们找了过来。看着曼陀被从自己抽出,那满身是血的模样,清袖真的很开心。 这个占据了自己身体,还跟自己瓜分无妄疼爱的女人,终于要死了! 可曼陀死掉以后,自己便没有理由继续呆在无妄身边,他便不会再带着自己……想到这里,清袖的心猛地一颤,传来钻心的疼痛。 以后无妄会忘了她,身边会有其他人,自己就如同水面上的一片落叶,能泛起涟漪,却不能深达水底。 “不!”她不要,如果是这样,不如让他永远记住自己,来的刻骨铭心。 当那道耀眼的金光刺向曼陀,她终是做出了决定,迎着金光跑去。当法杖刺穿自己的身体时,她才知晓究竟有多疼,可比起被无妄忘记的疼,这能算的了什么呢? “清袖!”她看到无妄大吼,声音划破天际,踉跄着朝自己奔来。那眼角的怜惜与痛苦,让她欣慰,更欢喜。 她倒在地上,望着天空,知晓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拼着最后的力气,清袖将头一点一点偏向无妄的方向,努力蠕动着双唇,却发不出一句声音,只是不停吐出血沫。 生命的尽头,她望着他,努力勾起了一抹笑意。 无妄,不要忘了我啊…… 第五十章,深入寒潭摘玉藤 一念成神,一念成魔,世事总是这般难料。 这时的楚墨痕与初若就是一个过客,却见证了这样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故事的结局不太好,却也挺好,好在无妄明白了自己的心,只是却太晚,那个花儿一般妖艳的女子已经不在他的身旁。 索诃门全部门人皆被那黑火燃尽,化作粉尘。 无妄缓缓走来,每一步都绽放出一朵黑色的莲,他面无表情,却散发出睥睨天下的气势。 “无象……”他下意识的张开口,却想到自己已不是索诃门弟子,猛地顿住,自嘲地笑了笑,来到楚墨痕身旁,道:“二位见笑了。” 楚墨痕咳了咳,摇头:“法师接下来要如何?” 闻言,无妄露出柔和的神色,回头望向那株曼陀罗,语气轻柔:“自然是陪着她,她等了我百年,如今自然该我等她。” 曼珠沙华 “法师,他这瘴气之毒……”初若蹙眉,焦急万分,这段时间里,楚墨痕的面色愈发惨白,却已吐了许多黑血。 无妄蹙眉,一只手搭上楚墨痕的脉搏,眉头却更深了。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瓷瓶,有些愧疚:“惭愧,先前我乃神之子,这血能够缓解毒气,可如今我已成魔……” “你且将它服下,可暂缓毒性。”无妄将瓷瓶递与楚墨痕,望向初若,嘱咐道:“初若娘子最好快些与他去玉衡派,这瘴气之毒非比寻常,久之会有性命之忧。” 初若听后,连忙点头,望着楚墨痕那副虚弱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楚墨痕虽平日里没个正行,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却十分有担当,可他为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涉险,纵使是个石头也会被感化,何况是初若呢。 “此事皆因曼陀而起,便由我来替她偿还。”无妄淡淡说道,走向一旁,只见他伸出手指,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瞬时间风起云涌,一道虚无缥缈的大门出现在三人面前。 无妄脸涨得通红,他虽是魔,却亦是神,但强行撕裂空间依然让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咬紧牙关,从口中吐出一个字:“走!” 初若点头,将楚墨痕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踏入门内。一时间,只觉强大的吸力传来,二人只觉一阵晕眩,便没了意识。 当初若再次醒来时,已经在榻上,她缓缓坐起,扶着仍有些晕眩的脑袋,用力摇了摇。站起身,只见房中格外清雅,却不知是何处,楚墨痕也不在自己身边,想到他那虚弱的样子,心中有些着急。 “娘子醒了?”正巧,门外进来一个白衣女子,见初若四处打量,笑着跑来:“可是有不舒服?” 初若摇了摇头,细细打量着面前人,只见这女子的衣着与楚墨痕有些相似,且头发在脑后束起,想来是他的同门,便露出笑意:“这里可是玉衡派?” “正是。” “那……敢问楚墨痕现在可好?”初若皱眉,试探着问道。 听到这里,那女子变了神色,望向初若的眼神也有些古怪,她也开始打量着初若,撇了撇嘴,问道:“你是何人?与他是什么关系?” “我……” 初若一怔,竟不知如何作答。 虽相处许久,可二人是什么关系,她也有些茫然。 这些日子似乎习惯了他在身旁,习惯了他口头上的不正经,也同样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好,似乎比朋友要好一些……可却又……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初若想到什么,脱口而出。不错,楚墨痕的确救了自己几次,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听到这里,那女子仿佛舒了口气,看她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但想到楚墨痕中的毒,她还是露出担忧之色,“师兄的毒极深,就连师祖都有些束手无策,我派虽有能够克制瘴气的宝物,却也在寒潭之下,难以取得。” 她叹了口气,坐到榻上,气恼地嘟起嘴巴:“听说那宝物一年只结一次果实,虽就在这几日,却必须有人在寒潭外整日相守,第一时间去取下才好。可如今大师兄受了伤,其他几位师兄亦在山下历练……” 偌大一个玉衡派,此刻竟无人能去?可见这寒潭之地如何凶险。 初若蹙眉,瘴气之毒格外霸道,若是继续拖下去,则楚墨痕将有性命之忧。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语气坚定:“我去!” “当真?”女子抬起头,眸中满是喜色,可随即又垂下头,有些丧气:“寒潭之毒何其凶险,我们这种弟子都不允许靠近,何况你这个普通人……” “我自有办法!你若是真心想救楚墨痕,便让我去!”初若抓住女子双手,满脸急切。自己乃是鲛族,对水与寒气的抵抗力都更好些,此刻想来是最适合的人选。且楚墨痕多次救自己,纵是冒个险,只要能救他,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跟我来!”女子满怀感激的看着初若,似是受到天大的恩惠,只是她转过身时,一抹得意的笑容浮上嘴角,初若并未察觉。 玉衡派格外的大,初若随着女子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女子口中的寒潭。只见那寒潭在一处巨大的洞穴中,洞中满是冰霜,中间是一处极深的水潭,潭下密密麻麻满是藤草。 层层白霜覆盖在水潭之上,相隔数百米,她便感受到洞中传来的刺骨寒意。 “那潭下的藤草,便是玉冰藤,其果实一年只结一次,再厉害的瘴气也能够化解。”女子指着那下面的藤草,解释道:“只是这寒潭寒气刺骨,纵是我师父亦难支撑许久,你……” 她欲言又止。 “只要在潭边守着,待结果时去潭下摘了果实,楚墨痕就可得救?”初若有些疑虑,似乎在考虑女子所言有几分真实。 “不错!”女子再次点头,满脸正色的竖起三根指头:“我慕颜在此立誓,一字一句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假,天打雷劈!” 初若咬了咬唇,见女子如此笃定,更加信了几分,当下心中一横,朝洞中走了进去。 “我所言句句属实,只不过少说了一句而已。”女子死死盯着初若的背影,心下冷笑,眸中似燃烧着熊熊火焰,喃喃自语:“若是没有栖火草相护,便只有死路一条!” 敢跟我抢墨痕师兄,那你便去死! 第五十一章,为救墨痕入潭底 初若来到洞中,只觉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满全身,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好在她乃南海鲛族,对于寒冷有些较高的适应性,可纵是如此,也依然有些难熬。 初若回头望向那已经离去的女子,双眸忽闪,她不是没有想过那女子或许在骗自己,只是之前仿佛听无妄提起过玉冰藤,何况她委实想不出,楚墨痕的同门有何理由加害自己。不过,纵使是阴谋,她也会心甘情愿的往里跳。 想到楚墨痕一次次为了救自己而涉险,初若的心更加坚定。 她坐在寒潭旁,紧紧地盯着潭中,一刻也不敢怠慢,只见潭底最深处绽放着一朵鹅黄色的花儿,想来那便是即将结果的玉冰藤。 “楚墨痕,你要等我啊……”初若喃喃自语,有些失神。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独处,没有楚墨痕在身旁笑嘻嘻地打趣,竟还有些不习惯。 想到这里,她心下竟然有些烦躁,只觉这洞中过于安静,安静的让人发慌。可初若却忘了,在遇到楚墨痕之前,自己一直是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安静的。 一日,两日,三日……等待的日子格外难熬,尤其是在这绝境之中,初若早已是饥寒交迫。只见她面色惨白,睫上已覆盖了一层白霜,如石头般坐在那里。困倦袭来,她的脑袋一点一点,却不敢睡去,连忙伸出手去用潭水洗了洗脸,当冰冷的潭水触碰在肌肤,终是褪去了困意。 潭底,那鹅黄色的花瓣已经掉落,结起了嫩绿色的果实,只是那果实并未成熟,只有拇指般大小。 “不知道楚墨痕怎么样了……”初若抱膝而坐,将头放在膝盖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是止不住地想起楚墨痕,想起他那张不正经的笑脸,想起他不知疲倦地在自己身旁讲着讲那,想起他为了自己受伤时眼中的担忧。 初若进入洞中已有五日,这五日她彻夜未眠,更是滴水未进,如今本就虚弱,又出了神,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 而潭底,那颗果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着,逐渐变的金黄,竟有一颗杏子般的大小,如灯笼般散发着金色光芒。 “楚墨痕!楚墨痕!”初若失声大呼,竟是做了梦。梦中,她取到了果实,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生生地瞧着楚墨痕在自己面前倒下。 “不——” 她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见到是梦境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 这时,她看到了潭底的果实,露出喜色,容不得多想,纵身跃入潭中,朝着果实的方向游去。 这潭水格外阴冷,如冰针刺入皮肤一般,传来阵阵刺痛,初若向下游着,却感觉自己地动作缓慢了下来,四肢竟被冻的没了知觉,身体仿佛要被冻住般!只见她的双腿已经化作鱼尾,咬着牙关用力摆动,终于,她摘下来果实! 可这她几日没有进食,又不眠不休,早已变的格外虚弱,潭底寒冷刺骨,摘下果实已经消耗掉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蹙着眉,望着湛蓝的潭面,吐出了口气,身体竟向下沉去,意识也逐渐模糊。 不行,她还要救楚墨痕! 这般想着,初若咬着牙再次向上游去,可身体早已冻僵,她拼命划动着臂膀,却是有心无力。再一次吐了口气,初若只觉自己快要窒息,意识也开始模糊,眼前早已看不清晰,只是仿佛看到有个身影跃入了潭中,朝自己而来。 原来,无妄划破空间将二人送至玉衡派,正巧被门中弟子发现,禀报上去。掌门见到楚墨痕中了瘴气之毒,立刻为他传功缓解了毒气,只是玉冰藤的果实尚未成熟,只得稍作等待。而楚墨痕被掌门勒令好生休养,虽担忧初若却也无法出去寻找,好在听别人说初若亦被救起,才放下心来。 这日,楚墨痕溜出房外,欲要去寻找初若,可寻遍所有房间,亦是不见人影,当下询问了门中小辈,这才听一人说起,几日前曾见到慕颜与初若去过后山。 “师兄!你可好些了?”见到楚墨痕的身影,慕颜笑着跑了过来,却未曾看到他那满脸的担忧。 “师妹,阿若呢?”见是慕颜,楚墨痕连忙问道。 慕颜一怔,不知他口中的阿若是谁,可她本就聪慧,仔细一想便想到了那日的女子,咬了咬唇,试探性地问道:“师兄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当日与我一同出现的女子!”楚墨痕蹙眉,虽然镇定,却也掩盖不住眸中的焦急:“她在哪里?” “她……”慕颜目光闪烁,似是在纠结什么,许久,她一咬银牙,坚定道:“她下山去了!” 下山?楚墨痕眉头蹙地更紧,不可能!他了解阿若,阿若虽面上清冷,却是个重情之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安全,绝不可能离开,何况慕颜神色闪躲,定是对自己有所隐瞒。 “不好了!不好了!” 这时,一个弟子匆忙跑来,向楚墨痕与慕颜行了一礼,神色匆忙:“二位师叔,不好了!玉冰藤的果实,不知被何人摘去了!” 玉冰藤? 楚墨痕与慕颜皆是一怔,各有所思。 慕颜心下大骇,当日,她将那果实成熟的时期早说了五日,就是想让初若吃吃苦头,知难而退,她不过是个平常女子,如何能在寒洞之中撑过五日? 楚墨痕心下已有了答案,再一看慕颜故作轻松的模样,更是了然,哪里顾得许多,匆匆朝着后山奔去。 “师兄!”见楚墨痕如此惊慌,慕颜急的跺了跺脚,却也只得跟上。 楚墨痕迅速来到寒潭旁,望着潭中那抹若隐若现地身影,心猛地一疼!顾不上自己的身体,连忙一跃而下,朝着初若游去。 冰冷的潭水侵蚀着他每一次皮肤,却将他体内的瘴气之毒引出,在体内不断攒动,冲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忍着体内的炎热以及潭水的冰冷,他终是抓住了她早已冰冷而有些僵硬的手腕。 初若的脸早已因窒息而憋得通红,楚墨痕搂着她的腰肢缓缓上游,嘴巴覆上了她的嘴唇,将口中的空气渡给了她…… 第五十二章,她是我喜欢的人 只觉一阵暖意传遍全身,初若缓缓睁开眼,却见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楚墨痕眉头紧蹙,正在给自己传着功,可他的脸色却极为痛苦,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又为了救自己而跳下寒潭,初若心中有些懊悔,恨自己没用。她是鲛族,本应能够在水中自由呼吸,可她的逆鳞已在当初被自己生生割下,如今,没了逆鳞的她已难以在水中太久。 初若望着楚墨痕噙着笑意的神情,似是在告诉自己,不要怕,有我在。心中有些苦涩,她尾巴一甩,拉着他向上游去。只见岸上人影晃动,初若将鱼尾收起,这才与楚墨痕一道浮出水面。 “墨痕师兄!”慕颜慌忙叫到,跑到岸边想要拉他。 “师弟!”众人围了上来,将二人拉至岸上。 楚墨痕与初若几乎已被冻僵,尤其是初若在潭中已久,已是面色惨白,搂着双臂打着冷颤,被水浸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露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阿若,不要紧吧?”楚墨痕咽下喉中的血腥,关切地问道。 初若摇了摇头,将手摊开送至他面前,手中是一颗金灿灿的果实:“听闻此果可解瘴气之毒,你快些拿去。” 望着她手中的果实,楚墨痕便想到之前慕颜闪烁的神情,心下在更加明了,不由得泛起怒意,望向慕颜,厉声喝道:“慕颜,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墨痕与慕颜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向来是将她当做亲妹妹般疼爱,从未用这般语气对她说过话,一时间诸位师兄弟也怔住,齐齐望向慕颜。 而那慕颜更是一怔,没想到自己一向爱慕的墨痕师兄会对自己如此厉声,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滑落,抽泣着,却并未回答。 楚墨痕脸色更加惨白,刚想再说什么,却只是拼命地咳嗽,瘴气在体内疯狂的游走,冲击着五脏六腑,兀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没事吧!”初若连忙起身扶住他,一只手替拍了拍后背,神色关切。 楚墨痕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要担心,只是这一切在众人眼中却是这般怪异,众人更加好奇初若的来历。尤其是慕颜那一双杏眼几乎能够喷出火来,死死瞪着初若。 “师兄,她究竟是什么人!”慕颜皱着眉,满脸委屈。楚墨痕望向初若的笑意中是慕颜从未见到过的柔情与怜惜,她心下一沉,却又极不甘心。 望向初若,楚墨痕又勾起了笑意,语气坚定:“是我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初若一怔,内心百感交集,却有些欢喜,有些止不住地想哭。想到方才在水下时唇上的柔软,她恍然反应了过来,原来刚才是…… 她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虽身体感觉寒冷,心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想来,自己也是喜欢他的。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好在还不晚。 慕颜踉跄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如何也不会相信,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竟只是下山游历了半年,便被别的女人抢走。 “不可能!”她指着初若大喊:“这寒潭之地,纵是师父呆久了都难以忍受,何况常人?她一定有古怪!” “够了!”只见一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这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众人让出一行路来,恭敬行礼。 “大师兄。”众人纷纷垂首,作揖。 只见一青年男子蹙眉走来,将外衣脱下为初若披上,又从怀中取出两枚丹药给了二人,望着二人服下,这才轻声说道:“好在玉冰藤果实已被取下,你二人也并无大碍,稍作歇息便可。” 他望向初若,询问道:“墨痕师弟的瘴气之毒一时三刻恐是无法彻底根除,小娘子不妨暂住于此?” 楚墨痕为自己受伤中毒,她自然是要亲自照顾的,初若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多谢道长。” 见初若应允,他这才放心,回头望向楚墨痕,交代了一番,这才作罢。 初若扶着楚墨痕回到房中,服下丹药之后,二人体内的寒气已驱除了大半。初若本就是外人,长留于此亦不合规矩,干脆主动担起了照顾楚墨痕的任务,也让玉衡派其他门人省了心。 初若的衣裳湿透,又没有其他衣衫,只得先穿上了玉衡派的服饰,白色的道袍将她映衬得如出水芙蓉一般,圣洁又高雅,倒让楚墨痕一时怔住。 “阿若……当真是仙人之姿!”楚墨痕挑眉,再次露出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令初若有些羞怯,娇嗔地拍了他一下,却又不敢用力,生怕打疼了他。 可楚墨痕见到她这副模样,笑的更加开心,初若忽然想起曾经在坊间听到两个女子在聊天,一女子问另一人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那人答道,想找个正经中带着不正经,但不正经又不会影响到正经的男子。 当时的初若自然是理解不了的,只是望着楚墨痕这幅俊俏的容颜,以及那欠打的笑容,却突然恍然。 而另一面,慕颜将自己锁在房中,止不住地啜泣,桌上榻上能看到的东西全摔了一遍,似是仍不解恨,又抽出佩剑狠狠劈向桌子,竟生生将桌子劈成两半。 她回想起楚墨痕为了那个不知来历的女子而呵斥自己,猛地将剑仍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前方,咬牙道:“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墨痕师兄!” 只是那唤做阿若的女子究竟是何来历?她委实想不明白,那寒洞中的寒气并非常人可以忍受,方才自己在那里不过一个时辰,便难受至极,可她竟然真在那等了五日。 “莫非,她不是人?”慕颜喃喃自语,回想着自己印象中的初若。 这时!她突然想起,楚墨痕跳下水后,她因担心便趴在岸边查看,那时,她仿佛看到了一条蓝色的鱼尾在摆动。只是寒潭极深,有些看不真切,慕颜只当是自己花了眼,如今细细想来,也并非没有那个可能。 “果然是个妖女!”慕颜握紧了拳头,勾起一丝耐人寻味地笑意。 第五十三章,慕颜巧设离间计 楚墨痕的身体愈发憔悴,好在掌门已将丹药练好,又将楚墨痕带去山顶悉心治疗,想来不过几个月便会康复。 只是苦了初若,整日里独自一人呆在房中,或偶尔出去走走,亦不敢走远,毕竟身在玉衡派,比不得外面自在。她曾一个人度过漫长岁月,早该习惯,可不知为何,这一个月却格外难熬,总是止不住去想着楚墨痕的伤势。 不知不觉,已至初春三月,幽幽嫩绿已伴随着鸟儿的啼鸣声悄然生长,几朵淡粉的桃花也争先绽放。 近来天气渐暖,初若便喜欢躺在一颗巨树的枝干上晒太阳,时而会有几个年轻弟子来树下偷懒闲聊,倒统统都让初若无意间听了去。比如哪位师兄写了情信却不小心送给了师弟,谁家师妹偷偷画眉却画花了脸……虽都是些闲杂琐事,倒也为初若增添了几分乐趣。 “哎,你可知道?墨痕师兄与慕颜师姐早有婚约,听闻掌门准备等墨痕师兄伤好之后便让二人成婚。” 闻言,初若猛地坐起,笑意褪去,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猛烈的跳动,方才他说,楚墨痕……与慕颜有婚约? 另一人接口道:“这事儿整个玉衡派谁人不知?墨痕师兄与慕颜师姐两人郎才女貌,又自幼一同长大,简直是天作之合。” “不过,上次墨痕师兄带回来一位女子。”那人挠了挠头,小声说道:“听说长得极美,莫不是……” 初若脑中如晴天霹雳般,一片空白,二人后面的对话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是反复地呢喃着那同一句话:“楚墨痕与慕颜早有婚约……早有婚约……” 许是二人太过兴奋,笑声将师兄引了过来,落得好一顿责骂,这才如惊弓之鸟般跑了回去。 几人走后,初若从树上跃身而下,望着地上那被啃了一半便丢掉的果子,出了神。回想起当日慕颜指着自己问楚墨痕,自己究竟是何人时,楚墨痕那坚定的神情。初若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二人所言是真,想到这儿,她再也没有平日里的冷静与冷漠,直直朝山上走去。 找到了楚墨痕所在的房间,初若却有些迟疑,咬紧了唇,手抬起又落下,不知如何是好,许久,终于还是坚定的抬起了手要扣门。 素手未落,便闻得屋中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显然是一男一女在对话。 初若的心瞬间揪了起来,死死攥起的拳头。果不其然,屋内说话之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楚墨痕,与那个即将与他成婚的慕颜……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听起来好不亲昵,一门之隔的初若却只觉如坠冰窖,如同丧家之犬般惶惶无措,此刻的她竟然连推门而入的勇气都没有。 初若只觉心口一阵疼痛,想要离开,竟一时迈不动腿。 “慕颜师妹,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如何这般见外?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屋内,楚墨痕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初若甚至能够想象出他眼中带笑的那副俊朗模样,只是他对面那人却不再是自己。 慕颜嘤咛一声,似是在撒娇,娇滴滴的语气纵是初若也难以抵抗:“墨痕师兄,你……对那位初若娘子……对她……” 楚墨痕的笑意更深:“对她什么?” “你……你到底把她当什么?那日你说,她是你喜欢的人,可是真的?” “我对她如何?”他大笑道,“左右相识一场,那日不过是怕师兄们为难她罢了,师兄心中装着的一直都是师妹你,又如何放得下别人?” 慕颜这才放心下:“我就知道师兄最喜欢我。” “这是自然,颜儿娇羞可人又怎是那冷冰冰的初若可比?” 初若如五雷轰顶,顿觉天旋地转,几欲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她失声呢喃:“假的……都是假的……他骗我……” 初若后退时,不小心踢到了墙边的一块石头,发出声响,未等房中的人开口询问,她早已小跑着离开,生怕被二人发现。 当初若离开时,房中的人轻笑了一声。屋内,慕颜一个人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张纸人,上面贴着符咒,哪里有楚墨痕的踪迹。 纸人缓缓张开了口,发出与楚墨痕一模一样的声音:“师兄当然最喜欢师妹了!” 躲到墙角,初若靠在墙上,缓缓蹲下,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只觉一颗心如被千万根银针扎着般生疼,疼的人几乎难以支撑。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泛红的眼中是楚墨痕那张含着笑意的脸庞。 初见时,他满脸认真地说要娶自己。 在谢安梦中时候,他挑着眉问自己,楚某心上人是谁,难道阿若不知么? 斩尽山匪后,他将脸搭在自己肩上,满脸委屈地朝自己说,阿若,好疼啊,你给我吹吹。 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初若嘲讽一笑,缓缓起身,踉跄着走了几步,正巧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大师兄,这一个多月,大师兄对初若也颇为照顾,如今见到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略微有些疑惑,道:“初若,你?” 初若抬起头,双眸通红,死死揪住了大师兄的衣服,哽咽着问道:“大师兄,你告诉我,楚墨痕和慕颜有婚约,可是真的?” “这……”大师兄一顿,不知如何是好,他虽是剑道上的天才,可哄女子这种事情,书上可从未写过,一时有些发懵,只得如实说道:“他二人确有婚约,从他们出生时便定下,整个门中都知道。” 整个门中?整个玉衡派? 初若突然放开了手,趔趄着后退,摇着头不愿相信。她死死咬着唇,拼命不让泪水流下,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她一个,到头来最傻最没用的也只有她一个,她算什么? 此刻她恍然惊觉,自己留在玉衡派不过是个笑话一般的存在。 “是啊,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大师兄笑了笑,原来初若是因此事而伤心,他叹了口气,那不过是他们儿时的顽笑罢了,何况楚墨痕已说了她是他喜欢之人。 “不过墨痕他……” 还未说完,只见初若早已怅然若失的匆匆跑走,并未听清后面的内容。 第五十四章,夫哀莫大于心死 初若踉跄着一路小跑下了山,对那些弟子诧异怀疑的目光避而不见,可纵是如此,依然能听到那些人传来的低语以及嘲讽。 待合上了房门,她终是忍不住,背靠着门瘫坐在地上,眼里止不住地滑落,任她如何擦拭也停止不住,化作颗颗晶莹的珍珠掉落。 为何自己如此难过?不过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罢了,自己行走了百年,故事见的这样多,故事中更恶劣的负心人亦是有之,可她却未曾如今日这般狼狈。 方才那些弟子的言论她皆听在耳中,她却不恼,就连初若自己都觉得此刻的自己如笑话般,让自己都想嘲讽,想来在楚墨痕眼中,自己不过也是个可笑的过客。 心如刀割,她大口喘着气,却连呼吸都有些颤抖。 “初若娘子可在?” 这时,叩门声想起,门外传来慕颜的声音,与方才与楚墨痕谈话时的娇滴滴截然不同。 初若连忙站起,拭去眼角的晶莹,又理了理头发与衣襟,待心情稍作平静,这才应了一声,打开门。 门外,慕颜满含笑意地站在那里,见到初若时,连忙拉着她的衣襟,满脸委屈地说道:“初若娘子,方才听几个师弟说你情绪有些不对劲,我来探望一下,你……没事吧?” 初若嗤笑,不知是自嘲还是在嘲讽慕颜的惺惺作态,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慕颜拍了拍胸口,似是舒了口气,望着初若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心下有些恼怒,试探着说道:“那些师弟不懂事,若是说了什么让娘子不开心的话,娘子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不会的。”初若答道,心中却有些疑惑,不知她所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看着初若仍是毫无表情,慕颜心中的火瞬间腾起,面上却笑意更深,拉着初若走进了房中,关上门,这才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 “这……是墨痕师兄的字迹……”慕颜蹙眉,面上满是为难,缓缓开口:“他本就受了伤,亦不想见你难过,便让我来将这纸条给你……” 不等初若有所动静,她又焦急地说道:“想来你也听到了,我与墨痕师兄自幼便有婚约,这次他受伤归来,掌门便想将我二人的婚事……” “娘子不必多说,我都知晓。”不等慕颜说完,初若便开口制止,努力扬起微笑,可面上却没有一丝开心的模样。她转过身去,不愿让慕颜看到自己的表情,缓缓开口:“不过就是楚墨痕救了我的性命,我想要报恩罢了,如今他无恙,我自然也该离开。” 顿了顿,她转过头,扬起粲然笑意:“恭喜你们,祝你们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如此甚好,慕颜代师兄多谢娘子。”慕颜从怀中掏出一封红色请帖,慕颜与楚墨痕的名字赫然在上,刺的初若双眼生疼。 慕颜笑着塞给初若,“我与师兄的婚宴定在下月初八,娘子不妨留下喝杯喜酒。” 后面慕颜再说什么,初若完全没有听到,只见着她朱唇张张合合,却再也没有听进去一个字。许是看着初若如此这般,她已达到目的,慕颜也就不再浪费口舌,扬起胜利者的微笑,缓缓离去。 初若拿起手中的纸条,展开,上面是楚墨痕的字迹。她以为自己已足够难过,心中不会再起什么波澜,可当看到新中的内容时,心仍然狠狠疼了起来。 信中只有寥寥十个字,却如十八锋利无比的刀子插在初若心上。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初若的指尖不住颤抖,反复呢喃着这几个字,失声笑出。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她笑,眸中满是苍凉,“楚墨痕,你是在提醒我,曾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么?” 若只是慕颜来说那些,她自然是有几分疑虑的,可当看到这个字迹,看到这十个字,她终于彻底死心。 这十个字是她与楚墨痕二人在燃烧秋雪为谢安所写诗稿中的其中一篇,内容只有她二人知晓,想来,这当真是楚墨痕的意思。 她仍然在笑,可泪珠再次不受控制的涌出,当日她格外喜欢这首诗,便留下多看了几眼,谁曾想,如今却成为自己的写照。 只是哭的久了,也就没了知觉。 “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她默念着这首诗,将发上的簪花拿下,与请帖一同放到桌上。那簪花是当日在不闻村,楚墨痕为自己买下,如今倒也可以物归原主。 庄子曾曰: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此刻的初若便是如此,虽面无表情不哭不闹,却眼神空洞,失了往日的明媚。她本就没有什么衣物,如今两手空空,走下山门,倒也自在。 此刻已是午后,村镇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初若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漫无目的。这时,她看到身后有个身影突然靠近,刚想闪躲,却只觉脖颈一疼,便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许久,初若只觉浑身一冷,这才幽幽转醒。湿漉漉地冰水顺着发丝滑落,她缓缓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两个穿着道袍的男子,正满脸猥琐的望着自己。 “你们……是何人……”初若死死盯着面前两人。 此刻,她正被五花大绑,身上的几处穴道也被插了银针,浑身绵软无力。 见到初若醒来,两人面露喜色,一人上前来死死捏住初若的下颚,将一枚通红的丹药塞入她的口中。一阵辛辣从口中进入腹腔,在她的小腹内窜动,初若只觉整个人要被腹中有股力量,要将自己生生撕碎一般。 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忍不住叫出声。 这时,她白皙的双腿若隐若现,竟生生化作了一条蓝色的鱼尾。在昏暗的房中,格外绚丽,让人挪不开眼。 “啧啧啧,这可是个极品好货啊!”一白眉老道捋了捋胡子,双眼发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啧啧说道。 另一个胖子更加兴奋,绕着初若转了好几圈,大笑起来:“确实不错,定能买个好价钱。” 这胖子越看越满意,挥动着手中明晃晃的刀子,狞笑着朝初若逼近。 “这鲛族,是活着值钱?还是死了更值钱?” 第五十五章,世间安得长生法 望着逐渐逼近的胖子,初若咬紧了牙关,脑中不停思索着如何脱身,穴道上的银针使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刚才的丹药又令自己头晕目眩。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么? “赵六,且慢!”那白眉老道稍作思考,阻止了胖子的步伐,“据传,鲛族早已在那场天灾中被屠尽,这一条又如此标致,想来价格会极高!若是被位高权重之人买去观赏,岂不是大赚一笔?” 胖子回过头来,似是有些犹豫。 “二位不妨听我一言?”初若眼睛转了转,缓缓张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胖子闻言,挑眉,嘲讽地望着初若,如望着一只被拴紧了链子的狗,冷笑:“你也配与我们做交易?” 初若狠狠咬了咬唇,让自己保持清醒,轻笑:“二位乃修道之人,难道不想羽化成仙?” 羽化成仙? 二人对望一眼,看到了对方眸中的炽热,尤其以那白眉老道更甚。他已是花甲之年,虽修道者比普通人长寿,但未成大道依然会死去,羽化成仙,如何不是他们所求? 老道连忙走到初若面前,狠狠抓起了她的发丝,将她与自己对视,急切问道:“你有何办法?” “你可知晓西周时期吕阳所著的《上古异闻志》?” “《上古异闻志》?”老道蹙眉,细细思索一番,点了点头,“不错,确有此书,只可惜后被始皇帝下令烧毁,据说仍有拓本流传,却也不知所踪。” “南海鲛人,美姿色,水居如鱼,非妖非仙。眼能泣珠,以膏为烛,久之不灭,肤白如玉,食之可得长生,养于池沼,其声如莺啼,晋之后再无。”初若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一字一句将其背出,抬眸望向二人:“我让你二人得以长生,你们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这……”二人显然是有些犹豫,再次对望了一眼。 老道冷哼一声,狠狠一巴掌甩到初若脸上,将她拍倒在地,狞笑着:“你在我们手上,还想跟我们谈条件?” 此刻的她倒在地上,双手被从后面困住,发丝凌乱,嘴角还带着血迹,好不狼狈。火辣辣的痛感自脸颊传来,初若不怒反笑,银铃般的笑声在这屋中回荡。 “若非我自愿,你们纵是吃光了我,也不过是中鲛毒而亡。” 白眉老道思索许久,似是在苦苦挣扎,而这胖子却十分狡黠,看着老道说:“魏老,口说无凭,可不能轻易相信了她的话。” 这老道如何不知,只是他已花甲,如何经得住这长生的诱惑,当下心一横,咬牙道:“便让本道一试!若是我真有个三长两短,倒时你将她杀了,也算给我殉葬。” 这赵六本想说些什么,可心下一想,左右有这老不死的在自己前面试毒,若是真有功效自己在试也不迟,心中窃喜,可面上却露出难色,推托一番这才答应。 见二人犹豫,初若又缓缓开口:“之后二位道长大可将我卖与他人,既得了钱财又得了好处,只求二位替我解了那丹药之毒,届时我纵是逃脱,亦怪罪不到二位头上。” 初若的话就如种子一般扎在了二人心中,唤起他们贪婪的欲望。 “好!本道答应你便是!”白眉老道一口答应,心中暗笑,就算到时她逃脱,自己又何尝不能再将她捉来? 说罢,从胖子手中拿起刀子,初若走来。只见他双眼瞪的极大,闪烁着精光,舔了舔嘴唇,仿佛见到了天下间的美味。想到马上会长生不老,他忍住内心的激动,扬起刀子狠狠向初若划去。 噗嗤—— 鲜血四溅,初若闷哼一声,险些疼晕了过去。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她,驱散了方才的头晕目眩,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额上滑落,强忍着疼痛的她双唇止不住地颤抖。 白眉老道手中攥着那一小块血淋淋的肉,手指不停颤抖,丝毫顾不得血腥之气,激动地一口吞下。 瞬时!只见他的眉毛与头发变得乌黑,脸上的皱纹也开始逐渐消退,皮肤亦便的饱满起来,竟隐约有返老还童的迹象!这变化让旁边的胖子也大吃一惊,瞪大了眼死死盯着他。 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白眉老道激动地扔掉了手中沾满血迹的刀子,双福抚摸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询问胖子自己的变化。 “我长生了!长生了!”老道望着自己年轻的双手,不敢置信,当下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 上一秒还是个风烛残年的老道,这一刻,竟变成了年轻的小道士!若非胖子亲眼所见,如何敢相信世间还真有这返老还童的事情?当下也激动不已。 望着那二人激动的模样,初若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强忍着剧痛一点一点蹭向被老道丢下的刀子,用刀片割着捆绑自己的绳子。 绳子一点一点被割开,可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 “怎……怎么!”老道惊呼。 只见他的头发与眉毛瞬间变白,皮肤亦再次干瘪了下去,甚至比以往更甚!如果说之前他虽年老,却因修道而显得格外精神健壮,而此刻的他,则如一根枯朽的木头,仿佛随时都会被抽干生气一般。 不仅如此!一抹黑色侵上他的指甲,并迅速地向身上扩散,转眼间竟已到了臂膀。黑色覆盖之处,骨肉便已可见的速度迅速腐蚀,格外骇人。 “不!不!”老道发出痛苦地尖叫声,可那黑色迅速扩散到他的脖颈、脸上,不出一刻,他整个人便变的焦黑,迅速化成一滩黑水。临死,他也不敢相信,即将可以长生的自己竟然会落得这个下场…… “这……”那胖子大惊,后退两步,恶狠狠地抬起头,瞪着初若,“是你!你骗我们!” 初若望着那堆黑色,噗嗤笑了出来,然后立刻转化为憎恨,嘲讽地说道:“若非你们贪心,我又如何骗的了你们?” “世间哪里有什么长生药,不过都是你们自欺欺人罢了!”初若咆哮着喊了出来,鲛族的血明明带着剧毒,可那些人却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自寻死路! “他娘的。”这胖子也是真的生了气,从老道身上抽出了佩剑,紧握着朝初若走来,面目狰狞,“老子先砍死你!再拿你的鳞片去拍卖!” 一步、两步。 距离在不断逼近,初若扭动着满是鲜血的鱼尾,尽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你放心,老子会一片一片将你的鳞片割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五十六章,山河破碎风飘絮 胖子狞笑着逼近,初若也将自己缩成了一小团,死死盯着面前人。 他扬起握剑的手臂,剑锋泛着森森寒气,映着初若苍白的面容,他已到初若面前,满脸戾气。 就在胖子挥剑砍向她的一瞬间,初若一手撑地,猛地起身,弓着腰扑进胖子怀中,手中的匕首直直插入他的胸膛。 剧痛传来,胖子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望着那纤瘦的身影,鲜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疼痛使他的情绪更加亢奋,他用力挥动着手臂,剑锋直朝初若砍来。初若抿着唇,向后仰身,仍被划落了一缕青丝。 将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拔掉,初若体内的气血这才顺畅起来,她素手轻拂,鱼尾再次化作白皙的双腿,只是右腿生生被剜去了一块肉,整条腿鲜血淋淋,格外骇人。 而那胖子似是极为不甘,还想挥剑朝初若砍来,却踉跄了几步,重重倒下。双眼死死地盯着她,满是恶毒之色。 “你等贩卖无辜,手上不知沾满多少条无辜性命,若是留你,日后定会继续为非作歹。”初若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走到胖子面前,从他手中夺来那柄剑,朝他小腹狠狠插去。鲜血四溅,胖子瞪大了双眼,做着最后的挣扎,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吐出血沫。 初若不再理会,在屋中翻出一件老旧的衣衫披上,这才一瘸一拐的离开。 “楚墨痕,好疼啊……”她轻声呢喃,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屋子,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中离开。此刻的她发丝凌乱,衣衫褴褛又满是鲜血,好不狼狈,她也毫不在意,只是顺着路一直往前走,漫无目的。 初若不知这是何处,却也并不在意,腿上的疼痛传来,却也抵不过心中的痛楚。 就这样走着,一直走着。 她路过了百花绽放的江南,路过了黄沙蔓延的大漠,路过了终年积雪的山脉,亦路过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春去冬来,整整一年的时光,初若都在漫无目的的前行,见的多了,经历的多了,可内心的那份想念月与日俱增。 她曾在六月于太和城为一唐军将士织梦,那将士乃家中独子,随七万大军在李宓的率领下攻打南诏。谁知后继不给,粮食吃尽,士卒又多染瘴疫,导致全军覆没。初若见他时,他已没了半边身子,却因执念太深而迟迟不肯睡去,直到初若为他编织了一场家人团聚,妻儿在侧的梦境,这才流下泪水,含笑而眠。 又过半年,初若的心已归于平静,她不过是回到了不曾遇到楚墨痕的那段时光,又何必想太多?只是每每当她仰望夜空时,总会下意识地想到那张笑颜。 “想来,他二人该早已完婚,过着幸福的生活吧。”她失笑,自己怎成了这般? 天宝十四年深秋,节度使安禄山发动唐兵以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共十五万万人,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由在范阳起兵,所到之处望风瓦解。 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改元圣武。 后,哥舒翰驻守潼关,加固城墙,安禄山命其子安庆绪率兵攻潼关,被哥舒翰击退,被阻数月。 六月,通关破,二十万将士只存活不到八千,初九,崔乾佑攻占潼关,八千余人几乎无一幸免。 初若一袭青衣穿梭在人群之中,似是在找寻着什么。她望着原本繁华的城镇顷刻间化为废墟,望着路边缠绕着绷带的将士与饿了许久的镇民,有些不忍。 角落中,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正争抢着两块馒头,打起架来。 到处都是坍塌的房屋与冒着火苗的废墟,还有不断传来的哭声与叹气声,城中是这番景象,城外却更加凄凉。大片大片箭矢插在地面,地面被鲜血染色,已有些发黑,叛军与唐军的尸体倒在地面,分辨不清。 夜色将一切覆盖,吞噬了整大地,引魂盏出现在初若手中,散发着幽幽白光,伴随着初若在众多将士的尸体中缓缓前行,有些渗人。 引魂盏的光芒不断闪烁,似是在提醒着初若什么。 终于,她在成堆的尸体中,发现了他。初若跪在地上,将那人从人堆里刨出,竟是一位唐军。他断了一只手臂,身上的盔甲也已破损,满身的血痕,却硬睁着眼不愿睡去,死死盯着初若,却说不出话来。 “是你的执念引我而来。”初若有些不忍,从袖中拿出一瓶液体喂他喝下,近两年战争不断,她早已习惯在身上多备一些药物,好能多救些人。只可惜面前这人伤势极中,这药不过是让他暂时舒缓些,却难以救治。 “我可以为你编织一场梦境,让你完成所有的愿望。”初若顿了顿,开口:“代价是,你自愿献出自己的一魂一魄作为我的灯引。” “织梦?”那人望着面前神仙一般的女子,有些犹豫,却又想一试,缓缓开口,声音格外沙哑,“任何梦都可以?” “不错。”初若点头道:“人有三魂七魄方可入轮回,若是少了一魂一魄,来世便不可为人,只能是草木虫鱼之类。” “劳……烦娘子……”那男子咳了咳,硬撑着从自己胸前掏出一条衣带,递给初若。“将它送给长安城中的一位女子,她……名君长安……” 他是个军人,怎会相信鬼神之说,只是人之将死,心心念念之人还在等候自己,纵是只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愿错过。 猛烈地咳嗽几声,他有些说不出话来,声音细小如蚊蚁,“梦……” 初若蹙眉,接过衣带,俯身将耳朵凑了过去,这才依稀间能够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只见初若的眉头蹙的更深,又露出诧异的表情,最后咬了咬唇,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带到。” 听到初若如此说,这男子满意的笑了笑。引魂盏逐渐散发出幽绿色的光芒,而这男子已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沉沉地闭上了双眼,一魂一魄化作光芒进入灯内。 初若叹了口气:“又是一世间痴情人……”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初若却沉浸在怅惘之中,并未发觉。 身影逐渐逼近,举起刀子想要朝初若砍来,只听“噗嗤”一声,身影倒在地上,初若这才惊觉。 只是下一刻,便落入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 “阿若,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五十七章,情之一毒已入骨 “楚……楚墨痕?” 初若颤抖着吐出这几个字,神情复杂,这两年时光,她本以为自己会将他淡忘,可谁知每经历一段梦境,那人的面孔便更清晰了几分。 这时,感受到那熟悉的味道,内心竟如波涛骇浪一般难以平静。 “阿若,我以为你会更信我些。”楚墨痕从背后环抱着她,将头埋进她的肩,在她耳旁轻声低语,语气中满是落寞,“我与慕颜确有婚约,可早已被我退掉,那日大师兄本想与你说清,谁知你匆忙离去,却从此消失,让我好找。” “阿若……”楚墨痕抬起头,在初若脖颈处轻轻吻了一下,“你好狠的心……” 那时,楚墨痕终于痊愈,满山地寻找初若,却发现再无她的踪迹。后来在屋内看到那簪花与请帖,才知晓发生了怎样的误会,他不顾师父师兄的劝阻,下山苦苦找寻,却始终寻找不到她的踪迹。 直到去年,他听闻战场上又发现了龙绡,这才连忙赶去,只是早已没了初若的踪迹。自此,他便没日没夜的赶路寻找,若是初若只白天行走,他便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日找到了她。 看到这纤瘦的身影,他才忽然察觉,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爱她入骨。 喜是她,怒是她,哀是她,乐也是她,人间八苦,七情六欲,楚墨痕这个名字背后一切的爱恨,都不过一个初若。 “阿若……”楚墨痕将初若的身子转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但初若再一次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庞时,泪水终于肆虐,只见楚墨痕黑了许多,下巴也冒出青茬,格外沧桑。当看到楚墨痕的双眸时,她便怔住了,不得不承认,那一双桃花眼是极美的,更主要的是,此时楚墨痕的眸中,竟流露出满满的柔情。 初若的手抚上楚墨痕的眉眼,心疼地望着他。此刻,她只觉什么都不再重要。 “我……”楚墨痕张了张口,却突然不知自己想要说些什么,许久,终是下定决心,“我先前说过要娶你的话,是认真的!” 初若楞了些许,望着面前神色慌乱的男子,她竟没由来的一阵欣喜,只是想到那日慕颜给自己的字条,又有些落寞。 楚墨痕将初若的神情看在眼中,知晓她是想起了那时的误会,一时有些懊恼。 “你开心时,我便欢喜,你流泪时,我便没由来地难受,见到谢安与秋雪成婚,我竟也有些羡慕,而当你消失不见,我终是知晓,原来是自己中了情字一毒。”楚墨痕轻声笑到,拿起初若的手放到自己结实的胸膛,“毒已入骨。” 字字句句都冲击着初若的内心,此刻她却只想逃避,百年来,她一个人走遍山川河流,经历过许多人的悲欢离合,却独独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而现在,这样一个人满含深情的望着自己,说着肺腑之言,却让她不知所措,甚至不敢承认……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初若别扭的扭过头去,不愿看那双眸子,可手却紧紧被握住,抽不出来。 “阿若,让我保护你。” 许久,久到楚墨痕以为世界已经静止,终于听到面前的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声音。 “好。” 这回,倒唤做楚墨痕怔住了,只见初若别扭地转过头,在他唇上轻轻点了一下,随后满脸通红地咬了咬唇:“鲛族向来敢爱敢恨,你若负我,我变杀了你!” 此刻的初若的面颊如同熟透的果子般通红,尤其是那一副别扭的模样煞是可爱。楚墨痕轻声笑了笑,“若是负了你,我便在你面前自刎。” “这还,唔……” 温暖的唇瓣含住了她的朱唇,望着忽然贴近的俊俏容颜,初若脑中嗡地一声,一切思绪都变成了空白。许久,初若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却听到一声轻笑,极其温柔地声音在自己耳边传来,“好香啊。” 初若猛地回过神,想到方才那一幕,立刻将楚墨痕推开了老远。 两年未见,二人之间并未有什么隔阂,仍是当初那般模样。 “阿若,你为何在此?这里十分危险。”想到方才,楚墨痕仍是有些后怕,庆幸自己赶到及时。 初若垂下眼帘,指着刚才那已死去的将士,有些落寞,“他的执念引我而来,却是为了给自己心爱之人织一场梦。” “为心爱之人织梦?”楚墨痕不解地蹙起眉头。 初若点了点头,神情复杂,“你可还记得当初谢安跟随的那位娘子,君长安?” 楚墨痕稍加思索,点头。 “这位将军让我为君娘子织一场特殊的梦,梦中,他欺骗了她,并娶了其他女子为妻,格外恩爱……” “这?”楚墨痕蹙眉,望着那具满身是血死状惨烈的尸体,叹了口气,“着实令人敬佩。” “我却不这么认为。”初若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他自以为这样是为君娘子好,只是他并未想过,君娘子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梦境,是否想要按照他希望的那般生活。我想,天下大多女子,都是宁可与心爱之人一同赴死,也不愿独自一人独留世间,再嫁他人……” 楚墨痕一怔,没有言语。 “楚墨痕,若是有一日我们也如此,你千万不要推开我……”初若垂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双眸,看不清神色。 “不会的。”楚墨痕答道,语气笃定。 二人找了个地方将他好生埋葬,又做了标记,这才放下心来,找了个住处。第二日,便快马加鞭地朝长安城赶去。 一路上叛军横行,百姓流离失所,大唐盛世已逐渐有了衰败之势。 长安城中的百姓已逃走了许多,原本的繁华被慌乱代替,好在初若仍然看到了那道纤瘦的背影,满面愁容地望着远处。 她没有逃,没有慌乱,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遥望着城门的方向,等待着她的夫君凯旋归来。她等了许久许久,等到了潼关破的消息,等到了叛军逼近的消息,却独独没有那个人的音讯。 她便是她,君长安。 第五十八章,盼得一纸放妻书 “初若!” 望着初若与楚墨痕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君长安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颜。她在坊间只认得初若,将她当做闺中好友,之前发现她的住所早已没人,还着急了许久,如今见她归来,自然是欢喜的。 “你们这是?从何处而来?”君长安迎了上去。 听到这句,初若回想起那将士的嘱托,心猛地一沉,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初若思忖许久,缓缓开口,“我们……从潼关而来……” 看到初若面露难色,她本不想追问,可当听到初若的回答时,她仍是怔住。 “潼关?”她皱起眉头,紧紧拉住初若的衣袖,满面愁容,迫不及待地追问潼关的消息,以及驻守将士的音讯。 “我们……见到卫将军了……”初若咬了咬唇,取出那将士的腰牌,上面刻着卫唐安三个字,想来便是他的名字了。 接过腰牌,君长安仔细翻看了许久,抚摸着那个名字,泪水不停地滴落。 “是他的腰牌。”她抬起头,眼眶通红,拿着腰牌的手不住颤抖,哽咽着问道:“他还好么?” 初若点了点头,并未言语,她并非无情之人,君长安素日里带她极好,那残忍的真相,她委实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随着君长安进了院子,见到她忙前忙后地为二人端茶倒水,准备吃食,初若与楚墨痕心下都有些愧疚,不知如何开口。 “君娘子……”见初若如此为难,终是楚墨痕打破了宁静,皱着眉头从初若手中接过那衣带,递给君长安,“这是……卫将军所托之物。” 见到衣带,君长安十分高兴,在手中抚摸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打开,看到了衣带中的字迹。待看清后,她立刻变了脸色,颤抖着念出衣带中的字:“放妻书……” 放妻书?楚墨痕与初若皆是一怔,神色复杂。 放妻书与和离书相似,想来是这卫将军早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提前写好,若是有人能够发现自己的尸体,也能将其带给远在长安的君长安。好在大唐允许妇人再嫁,纵是和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君长安真的能接受吗? 只见她的手不断颤抖,豆大的泪珠从双眼滚落,打湿了那衣带。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三年衣粮,便献柔仪。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天宝十五年,五月,卫唐安……”她颤抖着念完,踉跄了两步,向后退去,扶墙支撑着身体,却早已是泣不成声。 楚墨痕与初若见她如此,亦是十分难受,却又不能将事实讲与她,只得默不作声。 “初若!初若!”她紧紧抓住初若的手臂,哭着摇头,不愿相信这残忍的事实,而是哽咽着询问:“他为何给你这衣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究竟如何了?” 一连串的问题令初若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满脸苦涩地望着她。 这时,楚墨痕出现在君长安身后,将她击晕了过去。二人将她扶到榻上,望着她满是泪痕的双眼,皆叹了口气。 “阿若,为她织梦,你便完成了卫将军的心愿,但梦毕竟是梦,若是君家娘子做出其他举动,我们不妨如实相告。”楚墨痕拍了拍初若的肩,让她不要过于在意。 初若素日都是为将死之人织梦,圆了他们的愿望,从而消除业障,却从未对正常人织过梦,心下难免有些担忧。若是织梦之后,君长安信了倒也还好,若是不信…… “毕竟是他们的故事,君娘子有选择的权利。”楚墨痕道,“无论她如何选择,我们只尽力完成,便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闻言,初若点了点头,将头靠在楚墨痕怀中,不知所想。 引魂盏出现在初若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这时,一道光亮从引魂盏中出现,进入了君长安脑中。那便是卫唐安的愿望,那边是他想让君长安所见到的梦境。 一个他所希望的,虚假的梦境…… 梦中,君长安与卫唐安二人经过了重重困难,终于获得了她父亲的认同,同意二人的婚事,却在大婚当日被退了亲,成为全城人的笑柄。 她不愿相信,不顾形象地一路狂奔,却发现他仍是新郎官,只是妻子却并非自己,而是另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 他将曾对她说过的誓言与情话,通通说给了另一个女子,他眼中的柔情与怜惜落到了另一个女子的脸上。 梦中,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众人面前质问,却遭到了无尽地嘲笑与讥讽。 他说:“曾经那般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心中始终没有你。” 他笑:“既然君娘子来了,不如喝杯喜酒,也算祝我与我家娘子永结同心,恩爱不离?” 梦中,他眉眼如初,只是对自己的笑意不再温暖,而是满满的冷漠。她望着他与其他女人拥抱、亲吻,却如木偶一般无法动弹。 她站在那里,如一个笑话,望着他带着妻子远去,背影渐行渐远,让君长安再也看不到,摸不着…… “不要!不要!” 泪水再一次浸湿君长安的面容,她在梦中挣扎着,哭喊着,双手拼命挥动想抓住些什么,却最终抓得一场空。 “我们这样,究竟是对是错?”望着君长安痛苦的面容,初若也咬着唇,有些不忍。 楚墨痕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安抚她,却也是眉头紧蹙。 “不!”君长安高呼,猛地坐起,却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此刻的她仿佛被抽干了血液般满脸煞白,双眸空洞。 口中一直在呢喃着卫唐安这三个字,许久,再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梦回长安盛夏时 按说,待梦境结束,君长安自己便会醒来。可谁知楚墨痕与初若等到了夜晚,她依然在沉睡,只是眉头紧锁,丝毫不见有要醒来的迹象。 “阿若,她好似被魇住了!”楚墨痕眉头紧锁。 “她的意志力极强,虽身处梦境之中,却始终不愿相信梦中所见。”初若见此,也皱起眉,思忖着什么,急促说道:“真实记忆与梦境冲突,令她陷入了沉睡,再这样下去,纵使醒来,怕是也会伤到她。” 楚墨痕思索许久,仍是没想出什么个办法来,道家功法万千,可大多都是斩妖除魔的杀招,为她破除梦魇不难,但后果却难以保证。若是她真陷在回忆中,强行破除只会导致失忆,甚至变得痴傻疯癫。 初若回头望向楚墨痕,有些迟疑地说道:“卫将军虽是好心,却没料到君娘子这般执着,反而令她陷入沉睡。如今只得将她的真实记忆唤醒,只是……” “若是卫将军泉下有知,自然不会怪罪于你。”楚墨痕知晓初若在担心什么,没有完成他的遗愿,她自然会十分自责,开口道:“况且这是唯一的法子。” 得到楚墨痕的支持,初若点了点头。恰巧外面传来了打更声,此刻已是子时。 她纤手一挥,龙绡做的袍子便覆在君长安身上。 引魂盏出现,散发着光芒,初若朱唇微启,那首苍凉婉转的歌曲从她口中传来。这时,引魂盏原本微弱的白光突然强烈起来,二人出现在一处小小的庭院内,这便是君长安内心深处的记忆…… 彼时正是盛夏,处处蝉声聒噪,人们大都待在房中午睡,就连侍女小厮也忍不住躲在僻静之所纳凉。 午后正热的关头,可年仅六岁的君长安却并不安分,总要亲自出去探寻一番才算有趣。 今日亦是如此。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被毒辣的太阳晒得额角隐隐出了薄汗,却依旧躲在草丛中,用柳枝逗弄着池塘里的锦鲤,可炎炎夏日,纵是锦鲤都提不起兴致,恹恹的甩尾而去。 君长安还在纳闷儿,软软糯糯的嗓子嘟囔道:“奇怪,我看爹爹就是这么钓鱼的呀?为什么你们不吃?” 还没等她细细想来,便听到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急匆匆的赶来,越来越近,君长安转头看去,几个粉衫蓝衫的下人隐约可见。 一个侍女焦心的来回走动,累的满头大汗,却又不敢大声喊叫,只得低声喊着四娘。 四娘自然便是君长安了,只是她瞧着侍女前来找自己,又将身子低了低,躲了起来。 她年纪尚小,又没有午睡的习惯,趁着有人来与爹娘议事,便趁着奶妈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好不容易才能够自己玩耍,怎能让她们找到? 看着几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她做了个鬼脸吐出舌头:“就不让你们找到!” 这时,白色的柳絮飘到鼻尖,她起身抬头望去,柳树软软垂下的枝条随风飘荡,那叶子青葱嫩绿格外好看。这小小的人儿不知何为千金之躯,撸起袖子便吭哧吭哧往假山上爬,好在此处的假山不算太高,亦不算陡峭,她能安然无恙的爬上去。 刚爬到顶端,君长安却发现了比柳枝更吸引自己的——一个锦衣华服的男童。 那人正在闭眼小憩,胳膊被他慵懒的枕在脑后,睫毛扑闪如扇,皮肤透亮白皙,安静的睡颜让不谙世事的君长安第一次有了美丑之分,这人真是顶好看的! 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了些许,一片柳叶落在他熟睡的脸庞,君长安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将柳叶取了下来,咯咯地笑着,用柳叶扫了扫他的鼻子。 “啊——” 睡梦中的卫唐安感受到异样,努努鼻子,不耐烦的睁开眼,猛然看见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儿正盯着自己,顿时惊慌失色。他下意识翻身要逃走,却忘了自己正趴在假山上,刚滚了一滚便身体失重冲着池塘砸了下去。 君长安见状,本想伸手将他拉住,却手一滑与他一同摔进水中,她不会水,呛了好几口,扑腾着向下沉去。好在卫唐安深谙水性,一把拎起君长安的领子,揪着她的衣领游回了岸边,将她先托出水面,自己再一跃爬了上去。 卫唐安看着她,方才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此刻却变成了落汤鸡,不由得笑出声来:“喂,你没事吧?吓傻了?” 君长安气鼓鼓道:“我才没吓傻!” “我叫卫唐安,此次随父亲来登门拜访,你是谁?”见她衣着考究,想来定是君府的千金了。 君长安年岁尚幼,丝毫不理会已经湿透的衣衫,只是咯咯笑着甩着脚道:“君长安,我叫君长安。” 卫唐安拧了拧衣袍的水,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微转,笑道:“君家四娘,我听说过你的。而且,你将来可得管我叫一声姐夫?” 君长安疑惑的眨眨眼,相当好奇的看着他。 卫唐安道:“这你都不知道吗?我们两家交好,我和你三姐君菱玉是有婚约的,按照辈分来,你以后必须管我叫姐夫呢!” 君长安竟道:“婚约是什么?我怎么没有?我不干,我也要和爹爹说。” “哈哈哈,你还小,当然不懂了……”卫唐安见状忍不住掐一把这位妹妹的脸,笑得要仰过去,虽见了不少夫妻之间相敬如宾的例子,但自己也不甚明了,“婚约大抵就是……就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永远对彼此好!” 君长安正要再问,远远的便传来一声呵斥:“卫唐安!” 听到这声音,卫唐安吓得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看着自己爹爹怒发冲冠的朝自己走过来,心下只觉不好。 “爹……”二人异口同声地发出喊声,君长安扬起笑脸,张开手臂跑向不远处的父亲,全然不顾湿漉漉的衣衫,直接抱住了父亲的腿。而卫唐安则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卫将军与君父本是经过,听到落水声这才赶来查看,谁知此刻竟都成了落汤鸡,卫将军哭笑不得,险些气死过去。 “这般没有规矩!是若是长安出了什么事,老子打死你!”卫将军强忍着怒气,拧着他的耳朵大声呵斥。 看着卫唐安被揪着耳朵的模样,君长安忍不住想笑,却仍是扯着卫将军的衣角,怯生生说道:“卫叔父,是我不小心落水,他将我救上来的!你莫要怪他。” 闻言,卫将军这才松了口气,仍是怀疑的瞪眼自己儿子:“真的?” “真的真的!”卫唐安点头如捣蒜。 此为初见,之后,卫将军挥师出征,驻守边关,卫唐安便搬来君家暂住,君长安高兴的不得了。 第六十章,卫唐不如卫长安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十五岁的卫唐安身量突飞猛长,眉眼更是长开了许多,更加丰神俊朗,带着将门世家特有的骄傲飞扬。而君长安虽也长高了不少,但依是比他矮了一头,还是那个让卫唐安见了便不由笑意盈盈的“小小”娘子。 这日正是花朝节,卫唐安与君长安约好一起去看花灯,待习完武,他便早早就在君府门口等候,在余晖的映衬下,锦袍少年更是意气风发。 虽已等了许久,他却毫无厌倦之色。 “卫唐安,我们走吧!”这时,君长安披着小斗篷风风火火的赶来,完全不顾身后人的叫喊,连蹦带跳地跑到他面前,险些一头扎进那人怀里。 卫唐安无奈笑了笑,摸了摸她虎头虎脑的小脑袋:“慢点儿,我又不是不等你。” “人家怕你等急了嘛。”她嘟起小嘴不满的说道,“对了!我刚刚好像看到三姐了。” “看到就看到呗,管我什么事……”卫唐安撇着嘴,毫不在意。 这时,一个身形瘦弱高挑,与君长安有五六分相似的小娘子正穿戴整齐的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卫唐安面无表情,似是有些不悦:“君菱玉?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未来夫君?长安能来,我为何不可?”君菱玉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将夫君二字咬的极重,满是不容抗拒的强硬,“你们要去看花灯,我也要去。” 听到夫君二字,卫唐安蹙眉,心下有些厌烦,看到君长安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牵着她的手大步离去。任凭君菱玉在身后跟着,却也并不打理。 暮色降临,街上已是十分热闹,令人目不暇接。君长安好奇的东张西望,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就会错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新奇玩意儿。 卫唐安戳戳君长安,指指旁边摊位上的糖画,道:“长安,你看这个像不像你?” 君长安顺势看去,只见那糖画是一朵莲花,当下问道:“那朵花吗?挺像……” 卫唐安摇摇头,弯眸笑着指向旁边那只老虎,无比认真的道:“是这个。” “你!”她猛地跺脚,气鼓鼓地望着卫唐安,似是十分生气,“你竟然说我是母老虎!” 此刻的君长安真如炸毛的小老虎一般,虎头虎脑煞是可爱,引得卫唐安一阵大笑,将那糖画买下。 君长安拿着老虎样式的糖画走了几步路,愤愤的咬下一口。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快活,丝毫忘记了跟在身后的君菱玉。 望着前面那两个人,君菱玉衣袖下的双手紧握,眼眸中闪过一丝嫉妒,明明卫唐安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却和这个四妹走的这样近,她如何能开心? 正当此时,君长安指着不远处的花灯叫道:“那灯好好看……” 卫唐安回头看去,那边的小摊悠悠荡荡的挂着一串串花灯,样式精巧,在朝花节这日很是应景,便低头对小厮交代了一句。当看到小厮手中拿着两个花灯回来,他这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一个君菱玉。 卫唐安对自己这个未来夫人委实没有什么好感,却也并未说什么,只当她不存在。 街道深处更是人流如潮,卫唐安紧握着那只小手,在前方护着,生怕她被人堆挤走。君菱玉见势,悄悄的挪到了卫唐安身旁,不时往他怀中靠拢,假装是被人潮挤来。 君菱玉悄悄地将自己花灯挑破了一处,本只想点燃君长安的花灯吓她一下,谁知火苗猛地蹿了出来,点燃了君长安的衣角,连同她自己的衣裳也被点着,迅速扩散。 君长安被吓的怔住,连忙丢了手中的花灯,不知如何是好,“卫唐安……卫唐安!我,我身上着火了!” 一听着火了,周围原本还很拥挤的百姓四散开来,卫唐安大惊失色,连忙脱下外衣,用力去将火扑灭,口中还不断连声安慰着被吓傻了的小长安:“长安别怕,小火苗而已,马上就帮你扑灭了!别怕!” 虽只是所谓的“小火苗”,却也生生将少年白皙无痕的手背烧伤,只是卫唐安一心只顾着扑火,那里感受到手臂传来的灼烧感。 君菱玉亦是惊惧交加,愣在原地,任凭侍女小厮在她身上拍打,好容易将火扑灭,衣裙却也被烧去了大半,好不狼狈。看着扑在卫唐安怀里大哭的君长安,她心中更是怒火燎原,愤恨交织。 满心的委屈只化作无尽的恨意,她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好了好了,不哭了。”轻轻抚摸着怀中那受了惊吓一般的小人儿,卫唐安轻声安抚道:“你可知为何父亲给我取名卫唐安?” “为何?”君长安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询问。 望着怀中人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心中升起满满的怜惜,为她拭去泪水,笑道:“自然是守卫这大唐安宁,现下想来我该叫卫长安才是……” 卫唐安,是守卫者大唐的安宁,可卫长安,便只守卫你一人。 又过一年,卫唐安跟随父亲去了边关,屡次平定叛乱,斩杀的马匪强盗数不胜数,身上也大大小小新增了不少的伤痕,之前那点小小的烧伤,对于他来说,好像也不值一提了。 好在他还年轻,并未拜将封侯,落得个自在,每逢秋日归乡拜祖,顺带在君长安家小住几月,算回来养伤,更多的则是来陪伴那个虎头虎脑地小人儿。 是日。 君家女眷去庙中上香祈福,谁知却杀进一窝山匪,个个凶神恶煞,手持长刀,一看便是亡命之徒。女眷们早已被吓得颤抖不已,几个忠心的小厮还想冲上去保护主子,却又哪里是那些刀尖舔血之人的对手。 山匪抢走了女眷们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些什么。突然,那人看到了缩在角落中的君长安,狞笑着朝她走去。 “不要过来!你们要干什么……”侍女连忙挡在君长安面前,想要保护她,可却被山匪狠狠踹开。 未等君长安反应过来,那山匪便阴森森的笑了一下,道:“鹅黄色衣衫,就是你了!” 说罢,一把捞起身形纤弱的君长安扛在肩上便飞身离去! 第六十一章,若无婚约隔良缘 “混蛋!你放开我!” 君长安在山匪的肩上拼命挣扎,捶打着那人,可任凭她如何挣扎,那人依然一声不吭,跑得飞快。许久,来到一间破屋内,这才将她狠狠扔到地上。 “他娘的,力气还不小。”那山匪揉了揉肩膀,唾了一口,将她脖颈上带的璎珞扯下,这才欣然离去,将她锁在那狭小封闭的房中。 君长安自幼被父母捧在手心,虽顽皮了些,却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见四下漆黑,方才又被那山匪狠狠一摔,只觉浑身疼的要命,一时间伤心至极,蜷缩在角落中抹着眼泪。 “卫唐安,你在哪里,你快来救我啊……”她抱紧了双腿,不住啜泣。 吱吱声传来,一只老鼠从她面前迅速跑过,引来她的尖叫声。 “叫个屁,安静点!”听到叫声,屋外人猛地踹了一脚房门,骂骂咧咧地说着荤话。 只听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几个人的交谈声。 “今天可真是赚大了!这送上门的生意,嗬!”那人摇晃着从君长安身上扯下来的璎珞,坐在石头上,朝着旁边的同伙笑着说道。 有人接口笑道:“谁说不是?那小娘子给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把屋里那个掳来,弄什么失贞的假象,至不至于?要我说这女人恨起一个人来啊,还真是够狠的……” “什么名门望族,脏得很!”一人嗤笑,满脸的不屑,“想来又是什么大家族里的勾心斗角,倒便宜了我们。” 听到失贞二字,君长安的小脸立刻变得煞白,又想到那人说是个女子给钱让他们将自己掳来,心中更加绝望。若是他们求财,自己或许还有救,可有人竟然想害自己…… 她真真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一个刀疤脸狞笑着,吐出口中衔着的枯草,道:“还弄个劳什子假象,照我说,直接帮人帮到底,虽然小了点,但模样还是俊俏的,又是个雏儿,想来滋味一定不错。” 说完,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意更深。 君长安年岁尚轻,却已出落的十分灵秀,举手投足间已有了三分韵味,对一窝悍匪来说着实诱人。忽地,那刀疤脸神色怪异,狞笑着朝着众人问道:“不如,老子帮你们试试滋味?” 起哄声此起彼伏,刀疤脸在几人的口哨声中打开房门,解着裤带朝君长安走去。望着面前这梨花带雨的小人儿,他舔了舔舌头,似是极为兴奋。 君长安本想趁机逃走,却哪里逃得开,被他一只手死死擒住,另一只手却抚上她白皙的脸颊。 粗糙的大掌从脸上滑过,君长安死死地咬了那人一口,当下鲜血淋漓。 “他娘的!找死!” 刀疤脸恼羞成怒,扬手便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君长安被他擒住,哪里躲得开,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她脸颊上便多了一道通红的手印。 “小蹄子,老子弄死你!”刀疤脸骂了几句,再次扬起手臂,眼泪顺着君长安的脸颊滑落,她却无能为力,只得紧紧闭目,等待巴掌落下。 然而,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她却听哀嚎响起,那刀疤脸的手竟被羽箭贯穿,一时间鲜血淋漓,疼的他攥紧了手臂疯狂大叫。 “娘的,什么人!”几个山匪跳了起来,警惕地望着四周,君长安则趁机躲到了门外,想要趁他们不注意时逃开,可当看到来人,她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 只见来者一袭玄衣,身姿笔挺,看起来不及弱冠,但眉宇间却透露着飒爽英姿,正是卫唐安。 “卫唐安!”君长安破涕为笑,高声呼唤他的名字。 卫唐安来救自己了,真的来救自己了! 从相识至今,她都未曾见过他那般暴怒的表情,仿佛蕴藏雷霆之怒。君长安已记不得那天究竟是如何逃脱,只知道卫唐安始终捂着自己的双眼,轻声在耳边告诉自己别怕,瞬时间,她仿佛真的什么也不怕了。 后来,卫唐安背着她走了好远好远,终于来到了城外,可城门却紧紧关闭。二人只能转身投奔一家简陋的客栈。 君长安望着他那张犹豫常年在外而略微黝黑的脸,道:“喂!你为何会来救我?” 卫唐安好气又好笑:“我不救你,莫非还指望你那些娇滴滴的姐妹们或是侍女来杀劫匪吗?日后出门小心些,若非我今日赶到及时……”少年蹙起眉,心中有些后怕,他实在不愿意去想,那残忍的后果。 “我听到那些人说,是有女子给了他们银子,教他们劫我……” 听到这里,卫唐安的眉蹙的更深,却不愿让她担心,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别担心,日后我让两个亲信保护你!看谁还敢动你!” 他本是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却看到君长安早已裂开嘴,笑嘻嘻地盯着自己,没好气的问道:“你笑什么?” 君长安笑意更深,同儿时一样搂住他的脖子,蹭了蹭:“卫唐安!你真好!” 他失笑,有些气愤她的没心没肺,却也希望她一直这样单纯下去,不染世事。 她散落的墨发轻轻柔柔地扫在卫唐安脸颊上,淡香萦鼻,也轻轻柔柔地扫动了他的心。此刻的他似乎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小人儿已不再是曾经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而是足够让自己心动的小娘子。 卫唐安思绪如乱麻,反复的告诉自己:未来要相伴一生的人是君菱玉,而不是君长安。 可当望着君长安那熟睡的容颜,他仍是不愿挪开双眼,若是没有那莫名的婚约,该有多好…… 翌日,二人终于回到君府,最先奔出来的是满面憔悴的君父,紧接着便是母亲与众姐妹。 君长安被卫唐安抱下马背,连忙扑进父亲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待卫唐安解释了一番后,君父才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君长安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若是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君菱玉掩在众人中间,袖中的双手紧紧攥起,咬着牙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事!为什么她会和卫唐安一同归来!她明明安排的那么好! 她咬紧牙关,口中蹦出满是恨意的三个字:“君!长!安!” 第六十二章,君菱玉自食恶果 傍晚,趁着君父拉着卫唐安寒暄时,君菱玉偷偷摸摸的潜进了卫唐安的房间,她环顾四周,蹑手蹑脚的走到桌子旁边,看着桌上一盘精致无比的糕点,轻轻勾唇一笑。 她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来,将白色粉末尽数洒进点心中,端起盘子震了震,又将其余药粉倒在茶水之中。 “卫唐安,你是我的夫君,谁也不能抢走!”她晃动着茶水,冷笑。 大事已成,君菱玉这才心情愉悦地回到房中,她把玩着蔻丹,翘着脚躺在踏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等着卫唐安回房,等着药性发作。 已是夜半时分,晚风吹的树梢沙沙作响,君菱玉再一次偷偷来到了卫唐安门前,敲了敲门,并无人应答。她知晓是药效发作,这才悄悄推开门,将身影躲入门后。她摸索着来到塌前,坐下,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卫唐安,可摸索了许久,这才惊觉—— 榻上竟然空无一人! 君菱玉脸色煞白,起身便要逃走,谁知刚刚站稳,脖颈却传来一阵剧痛,她身形踉跄,歪身倒在床榻之上。 黑暗之中,卫唐安面色阴郁,缓缓走了出来。 “小小年纪,满腹阴毒,竟想用如此卑劣手段……”卫唐安的眉紧紧揪在一起,他原本对这指腹为婚的君菱玉便毫无感情,此刻更觉厌恶。 才回卫唐安到屋中,本想倒杯茶喝,却发觉有异。他自幼随着父亲出生入死,这点小小伎俩如何能瞒得住自己,当下隐在暗处,伺机而动。本以为来人是个想取自己性命的穷凶极恶,却不曾想,竟是君菱玉。 卫唐安环抱胳膊坐到榻上,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沙场之上他纵横驰骋,敌军见他亦是闻风丧胆,他堂堂将门之子,竟险些在这府邸后院被人暗算,还是如此低贱的手段。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是一个侍女缓缓走了过来,轻声敲了敲门,隔着门低声问道:“主人可就寝了?” 卫唐安眉目微沉,侧首回应:“尚未。” 侍女小心地道了一声:“事已查明……劫匪是受一女子之托,身形与君菱玉的贴身侍女绿珠相似,且那日有人看到绿珠与柴房小厮窃窃私语,行迹诡异。属下又仔细探查,上香当日,小厮差了一群人去后山寻找君菱玉丢失的镯子,这才教山匪得逞。” “你且退下。”卫唐安听着,额角渐渐暴起青筋,君父是朝廷命官,女眷出行必有专人护卫,区区山匪如何能轻易的得手?卫唐安虽早有猜测,但尚留了些善念,未曾笃定君菱玉竟真的舍得陷害自己的幼妹,如此蛇蝎心肠,日后还能了得? 望着榻上晕倒过去的君菱玉,卫唐安面上毫无表情,既然她敢伤害长安,那便要做好自食恶果的准备。 “来人。” 一声令下,只见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毕恭毕敬地站在卫唐安身旁。待卫唐安在他耳边交代了什么,这才离去。 翌日清晨,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划破宁静。 尖叫声自君菱玉房中传来,众人担心不已,纷纷赶去一探究竟,却见到了分外香艳的画面—— 只见君菱玉衣衫不整,辫发散乱的坐在榻上,用被子捂住了胸口。可雪白的臂膀与香肩仍露在外面,白皙的脖颈处竟还有点点紫痕,印证着昨夜的疯狂。 那小厮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已经被先一步赶到的卫唐安打得半死,奄奄一息。 这副污秽不堪的画面公然暴露在众人眼前,君父更是险些气的晕厥过去。 “菱玉,若是你不满意与我的婚事,大可退婚,为何如此羞辱我?”卫唐安蹙着眉,望向榻上之人,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君菱玉神色慌乱,不可置信的瞪眼看向卫唐安,昨夜明明她去了卫唐安房内,明明应该是…… 她突然回想起来,昨日自己仿佛被打晕了过去,猛地抬头,对上卫唐安的双眸,却从那眸中见到了冰冷彻骨的厌烦与嘲讽。君菱玉怔住,这是她第一次从卫唐安脸上看到这副表情,曾经的他总是温润如玉,始终带着微笑,如今这副模样,倒让她有些胆颤。 泪水从眼角滑落,她终是明白,原来他的柔情,只对君长安一人。可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她的未婚妻,却始终得不到他的正眼…… “是你……”君菱玉轻声呢喃,滔天恨意一股脑的爆发出来,她咆哮着吼出:“是你!都是你!” 君父见她如此模样,气的不住颤抖,狠狠一巴掌扇向君菱玉,厉声喝道:“孽障!” 君菱玉捂着脸颊,顾不得许多,从榻上跑了下来,跪在君父面前,拉扯着他的衣袍,大哭:“爹!您为女儿做主!都是卫唐安,是他捣鬼!” “蠢货,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君父怒不可遏,抬起手还想再次挥下,却被卫唐安拦住。 “伯父!莫要气坏了身子。”卫唐安满脸关切,却叹了口气,道:“想来菱玉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莫要怪她。” 顿了顿,卫唐安再次开口:“只是……既然我非菱玉的意之人,自不能棒打鸳鸯,若婚约继续,岂不是要我卫家难看?” 君父心中叫苦连天,却也只得赔笑:“自是不能让你再与这孽障成婚,待我书信一封告知你父亲,这婚约,也罢了……” “不!不能取消!”君菱玉哭的更加厉害,拼命摇着父亲的衣角,哭喊:“爹!不能取消!” 君父颜面扫地,本就忍着怒气赔笑,眼下听她的哭喊声,更加愤怒。 “你给我闭嘴!”他颤抖着举起手,指着面前人,“你不是喜欢胡来吗?我今日,就将你许配给他!”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什么?” 见到父亲态度如此坚决,君菱玉万念俱灰,非但没有得到自己心上人,还被解除婚约,她堂堂君家千金,却要下嫁给个一无是处的下人,一时满心绝望,哭哭咧咧地载倒在地。 第六十三章,此生只嫁卫唐安 “三姐!”君长安连忙跑了过去,连忙拿起衣裳为她披上,遮住君菱玉泄露在外的春光。 “滚!都是你!都是你!”谁知,君菱玉却如疯了一般,狠狠将君长安推倒在地,指着她破口大骂,哪里还有一丝大家闺秀的模样,简直与街边的泼妇无二。 君长安被推倒在地,皱眉想说些什么,终是忍住,黯然地起身离开。卫唐安本想上前扶她,却硬生生忍住,此刻君家许多人都在此,他不能让长安落人口舌。 望着瘫坐在地上的君菱玉,卫唐安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本就发愁如何退掉这门亲事,谁知君菱玉一而再再而三的寻衅,甚至威胁到了长安的性命,既然如此,他便顺水推舟,借机退了亲事。 想到这里,卫唐安心下的一块重石终于落下。 待傍晚,他这才找到了君父,只见君父正揉着眉心倚在榻上,看起来很是疲乏。见卫唐安至此,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叹了口气,“真是家门不幸……这次是君家有愧于你,你若有何需求,尽管跟伯父提,伯父自当尽力满足你。” 卫唐安垂下头,许久,才缓缓开口:“伯父……” 一纸婚约作废,卫唐安本想将内心埋藏已久的心思说出,奈何他刚一开口,门外便传来叩门声,打断了他呼之欲出的话语。 “何事?”君父抬眸,丝毫没有因卫唐安在此而避讳。 “边疆传来战报,卫将军他……他在围剿马匪时不幸中箭,身亡……” “什么!”君父猛地站起,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听到的内容。 卫将军与他自是过命的交情,虽他二人一文一武,却如亲兄弟般,如今听到这消息,自然难以承受。 “父亲……殁了……”卫唐安顿时脸色惨白,如坠冰窖,踉跄了几步,用手撑住桌子。 未曾说出心中的愿望,卫唐安便快马加鞭地赶回边疆处理丧葬之事,同时安抚军心,稳定军营。 朝廷下发诏书,表彰卫将军骁勇善,予以厚葬,而卫唐安则被陛下亲封为游骑将军。 游骑将军虽听着威风,却实际上并无兵权,不过是个武散官罢了,可卫唐安却并未抱怨一句。 与此同时,君父已经在给十二岁的君长安挑选未来的夫婿,虽那日卫唐安没有说出口,但他心下却也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他原以为二人关系好,不过是小孩子的友谊,谁曾想却发展到这步。 卫唐安自幼在他眼下长大,自己待他亦如半个儿子般疼爱,品行自然是极好的。可长安却是他捧在手心里都怕碰到的宝贝啊!如今,卫将军爹战死沙场,家境动荡,卫唐安早就不是合适的人选了。 君父教人送来城中那些世家子弟的画像,细细翻看,却总觉得无人能够配得上自家的宝贝女儿。 君家乃是书香门第,一些官员听到风声,早已备好了拜帖,每日上门提亲者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君长安看在眼里,神情复杂。她虽贪玩,却也不是不懂事,见到这些人,隐约也明白了些。这日,她来到书房,思忖许久这才开口:“……爹,女儿不嫁!你让他们莫要再来了。” 君父刚送走一个客人,此刻心情正好,权当作是小孩子不明事理,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操什么心?忙里忙外的可都是为父。” 君长安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可是……可是女儿根本不想嫁给他们!”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君父蹙眉,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儿如此反驳自己,一时也有些气恼。 “爹!我不愿意!”君长安涨红了一张脸,费了好大力气才敢对着父亲说出这话来,“我要嫁的人是卫唐安!” 听到这里,君父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坐下后咽了口茶才缓缓道:“不可以。” 见君长安又要开口,他道:“卫家如今的境况大不如前,他新晋的游骑将军,手中根本没有实权,若你跟了他,日后有你受苦的……” “我不怕苦!” 话音未落,君长安眼中含泪,哽咽着喊了出来,“爹爹向来疼我,原来都是假的!” 说罢,抹了把眼泪便转身跑开。 望着女儿的身影,君父皱起眉头,似是对她的不懂事有些生气,却又格外落寞。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已经不再需要自己这个父亲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叹了口气,只是眸中却更加坚定。 又过几日,君长安怒气冲冲的来到书房,将一封信重重丢在桌上,质问:“爹!这是什么?” “婚书。” 君父头也不抬,一字一顿道,“柳家二郎,饱读诗书,聪慧过人,柳家世代都是朝廷命官,与我们……门当户对……” 君长安的眼泪再次涌出,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攥起,“女儿绝对不会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如此轻易便托付终生,早在儿时,女儿便打定主意……” “此生只嫁卫唐安!”君长安不卑不亢,死死盯着父亲,一字一顿地说道,态度坚决。 “混账!”君父拍案起身,扬起手朝君长安脸上挥去,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君长安的脸上便多了一道五指印。 望着那五指印,又望着君长安死死咬着唇的倔强,君父最终压住了满腔怒火,令人将她带了出去,禁足数月。 可君父却低估了自己小女儿的决心,往后的几日,君长安每日都按时跪在院中两个时辰,声声有力的请求父亲取消婚约,就连母亲去劝阻也毫无用处。 是日,天空闷雷阵阵,不多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可院中,君长安依旧固执的跪着,任凭旁人如何阻拦,也无动于衷。 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单薄的衣服很快便湿透,带着阵阵冷意。 “还请父亲取消婚约!” 她跪在那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铿锵有力。可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身子骨单薄,在暴雨之下早已感染了风寒,只是自己未曾知晓。 “还请父亲取消……婚约……” 终于,君长安消瘦的身影晃了晃,倒在雨中。 第六十四章,长安病重误会升 虽远在边疆,卫唐安却也一直派人保护君长安,任何消息都会传到他的耳中,成为慰藉沙场孤苦的良药。 他将君长安寄来的书信一一抚平,悄悄藏在怀中,便觉得犹如她陪在身侧,蹦蹦跳跳的看着自己笑。 思及至此,少年俊朗的眉眼间染了些暖意。 “将军!”亲信阔步至他面前,眉头紧蹙,跪身下拜道:“刚刚得到消息,君家四娘君长安,已经被少府监指定婚约,欲嫁给城北的柳家二郎。” 卫唐安本坐在帐中,提笔给君长安写信,听此消息,笑容倏地凝固,拿笔的手一顿,抬头急促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咬紧牙关,又重复:“长安娘子已与柳家二郎订婚。” 他手指一颤,墨水滴落在纸上,将方才写下的思念晕染,看不清晰。卫唐安木讷的看着前方,神色茫然。 亲信知晓卫唐安的心思,面露难色,却不得不继续道:“……属下还听闻,前些时日长安娘子请求少府监说……说……” 卫唐安拍案而起,急切地望着他:“说什么?” 亲信人头更低了些,不知如何回应:“……说她心中要嫁的是将军您,但却遭到了少府监的拒绝,将长安娘子禁足在院中。只是,长安娘子每日恳求,染了风寒,现下已经病倒了……” 卫唐安闻言,撑在桌上的手臂轻颤,半晌无声,许久,才从嗓中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且去吧。” 卫唐安攥紧了拳头,只听啪一声脆响,手中毛笔竟生生折断。 一想到那小小的人儿日日跪在院中祈求,他只觉心中一阵疼痛,万般滋味齐齐涌来,堵得他郁塞不已,狠狠捶了捶桌子。 好在君长安还有两年才及笄,定不会这么早便成亲,他也还算是有些转圜的余地。 “长安,等我!” 想到此,这几日唐安衣不解带的处理完公务,又与前来边疆的其他将士做了交接,这才快马加鞭赶回了长安城,整饰一番后直奔君家而去。 穿过熟悉的长廊,卫唐安来到君父面前。 只见君父正在气定神闲的写书帖,笔势行云流水,苍劲有力。他未曾抬头,却亦知晓这风尘仆仆赶来的是何人,沉沉开口道:“今日怎得有空前来?” 卫唐安中规中矩的作了礼道:“侄儿听闻,伯父给长安定了亲事?” “不错。”君父沾了沾墨,面不改色,“柳家二郎人品性情皆为上乘,与长安极配。” “可……”卫唐安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无措的攥紧了拳头。许久,倏地抖落衣袍跪身行了个大礼,“卫唐安此来,只有一个愿望,待长安及笄时,能够八抬大轿迎她进门,还望伯父成全。” 君父拿笔的手一顿,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复杂的瞥他一眼,道:“若我没猜错,你已知晓长安与柳家二郎定亲之事,既知如此,又何必自取其辱前来求亲?” 卫唐安咬牙:“长安心中有我,我怎能负她?” “你回去吧,我是不会同意的,眼下诸多形势来看,柳家更适合长安。”君父冷哼一声,重重将笔放下,拂袖道:“小女已有婚约,还望游骑将军自重。” 说罢,扬长而去,竟半分情面也不留。 卫唐安惶惶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君长安听闻卫唐安回来,心中大喜,可她更清楚父亲这次是铁了心要拆散二人。她怕卫唐安受羞辱,强行撑起病痛交加的身子,不顾侍女的阻拦,一路跌跌撞撞要去找卫唐安。 而另一面,卫唐安跪得双腿发麻,绝望又不甘的站起身子,刚转过身,便见到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扑在自己怀中。 “……你终于回来看我了。”那声音委屈至极,似是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通通发泄而出。 熟悉的香气传来,卫唐安微怔,神色几番变幻,终于紧紧拥住她,低声道:“我不是让你照顾好自己吗?何苦去做傻事?现在病成这个样子,你让我如何是好?” 他皱起眉头,望着面前瘦小的人,满是心疼。 君长安所有的憋屈一下子淹没在人怀里,哭得眼眶发胀道:“父亲……父亲将我许配给别人了……” 听到她的哭声,卫唐安的心被狠狠揪起,仍是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你放心,我一定会娶你,绝不把你让给任何人。” 他话语坚定,眸中似水柔情。 只是此时,卫唐安再留在君家怕是不合适了,不得已之下,只得与哭得泣不成声的君长安道了别,再三叮嘱她注意身子,这才心情沉重的离开。 卫唐安神情恍惚地走在喧嚣地街道上,正出神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伴随着行人的惊呼声,各种小摊被掀翻,一辆四角缀着珠子的华贵马车横冲直撞而来,行人纷纷大惊失色,慌忙而逃。 “柔平郡主的马车受惊了!快让开!!” “行人避让!” 车中的美貌佳人花容失色,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那辆马车正急驶而来,向街边的一个孩子冲了过去,那孩子被吓的怔住。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卫唐安飞身而去,一把将孩子捞了起来,转身飞上马车,双腿死死夹住马腹,猛然拉住缰绳。他常年在外,什么烈马没有见过,只见马儿抬起前蹄发出嘶鸣之声,却不再狂奔,缓缓停了下来。 卫唐安将孩子送回母亲怀里,微笑点头回应对方频频的致谢。 路人纷纷为其鼓掌,称赞他功夫了得。 卫唐安见此,并未逗留,而是转身离去。只是这时,马车中的佳人缓缓探出身子,眼神满是炽热,问旁边的侍女:“可知那是何人?” 侍女被问住,摇了摇头,可旁边的小厮却小步上来,谄媚地笑道:“回娘子,那人正是刚被封为游骑将军的卫唐安将军。” “卫唐安……”女子垂眸,反复念了几遍,这才放下帘子,令马车继续前行。 隔了几日,卫唐安果真再没来君府。 只是君长安的病非但不见好,还一天比一天严重,急的家人到处请大夫,却总不见好转。 这日,她倚在榻上,正将汤药端起,却听到门外传来了几个小侍女的窃窃私语声。 “你们听说了吗?卫小将军被赐婚了,听说对方是柔平郡主,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可不是吗?听闻那日卫将军英雄救美,这才铸就了如此良缘……” “可卫小将军,不是与四娘?”那人有些急切,声音都哽咽起来,嘱咐几人:“如今四娘病在榻上,千万不要提起此事!” “赐婚……”君长安呢喃,君长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咔嚓—— 手中的瓷碗滑落在地,摔个粉碎…… 第六十五章,聘则为妻奔为妾 “又是一对苦命鸳鸯……”屋中凭空出现两个人影,正是初若与楚墨痕,望着君长安这幅模样,楚墨痕蹙着眉头,叹气。 初若与君长安向来交好,一时也于心不忍,只是在这回忆之中,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觉得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却也只能作为过客,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她对卫将军感情如此深厚,想来卫将军托我织的梦,是真真没用了。”初若伸出手想要触碰君长安的肩膀,却直直穿了过去。 初若皱着眉头,神色复杂,“这还是我第一次为亲近之人织梦,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竟这般令人讨厌。” 楚墨痕叹了口气,握住初若冰凉的手,没有言语。 剧烈的咳嗽声传来,君长安听着外面侍女们的交谈,只觉晴天霹雳,本就煞白的脸庞更苍白了几分。 “不可能……你们说谎……”君长安掀开被子翻身下榻,踉踉跄跄的撞开门。 几个侍女并未想到君长安醒来,本还在津津有味地还在嚼着舌根,此刻见了自家面如死灰的娘子,皆是吓得一怔。这二人的感情众府皆知,如今听到她们的谈话,想来对君长安的打击一定不小。 “娘子怎么出来了?你身体不好,受不了风……快进去吧。” 说着,一个侍女就要过来搀扶她,却被君长安一把推开。这是君长安此刻太过羸弱,那一推险些反将自己推倒,她顾不得许多,眸中急出了泪,抓住一人忙忙问道:“告诉我!你们说的可是真的?卫唐安真的要娶柔平郡主?” “我们……我们也只是听说。”侍女们面面相觑。 事实如此,可她们又心疼自家娘子,哪里肯再说什么。君长安见此,心如明镜,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摇头哭道:“我不信他会娶别人……我还在等他,他怎么忍心……!” 一阵腥甜涌上喉间,君长安只觉眼前发黑,纤瘦的身影晃了晃,直直倒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时已是黄昏,她躺在厚厚的被子里,却仍感到止不住地凉意席卷而来。只听窗外的风刮得更加猛烈,吹动着窗子嗒嗒作响,浓烈苦涩的药味充斥鼻腔。 君长安转过头,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是夜。 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跃上君家的高墙,轻松的躲过侍卫的巡逻,来到了君长安的院中,翻窗而入。 “谁?”君长安心中一紧,硬撑着坐起,披起一件衣裳。透过朦胧月光,她看见那人的轮廓,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卫唐安?” 来人低低应了一声,他如今扫了陛下与郡主的颜面,树敌颇多,人人说他年少轻狂不识抬举,就连出门一次竟都如此艰难。 “长安……是我,我来看你了。”说罢,他紧紧拥住这日思夜想的人儿,只是突然想起什么,又忙忙松开手,让她靠在床边,又为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说道:“我身上凉,莫冻坏了你。” 卫唐安借着月光看到她如今憔悴的脸色,只觉心疼不已,忙扶住她肩膀,神色无比焦急:“长安……那日我在街上救下柔平郡主,实属意外。并未料她有其他心思,赐婚亦绝非我所愿,你相信我!” 想来,迎娶柔平郡主的事情,已多多少少传进了君长安的耳朵里,卫唐安并不怕陛下的怪罪与柔平郡主的怨恨,却独独怕极了眼前人的不信任。 “我信你!我自然信你!”君长安心心念念盼着他,如今终于见到,泪水倏然滑落下来,抚上他的脸颊,止不住哽咽:“这些日子你是如何过的?可有惹怒了陛下?我听人说你现在……” 卫唐安微恼,却仍是放软了声音道:“你还担心我?看你如今病成什么样子?教我如何能安心?” “我心中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他揉了揉君长安的头发,曾经那虎头虎脑的小丫头,如今却为自己吃了这么多苦,他如何舍得? “卫唐安!”君长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们私奔吧!”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卫唐安彻底懵了。 私奔? “不行!”卫唐安闻言,一口否决。 他不是没有过私心,想要带着长安远走高飞,可自古聘则为妻,奔则为妾,长安乃是大家闺秀,自己本就负她许多,又如何能让她受这等委屈! 何况长安的身子太过孱弱,卫唐安又哪里舍得让她随自己风餐露宿? “为什么?”君长安瞪大了眼,死死抓住他的衣袖,惊慌无措。 卫唐安知道她又多想,连忙安抚道:“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你现在身体不好,我二人能逃到哪去?你照顾好身子,那时我们再离开。” 君长安埋在他怀里,闷闷的应了一声。 隔了几日,便听闻卫唐安回绝亲事惹得陛下龙颜震怒一事,君长安难以想象,卫唐安在皇宫之中,是如何面对千夫所指,更何况,柔平郡主乃是蓟郡公李光弼唯一捧在手心的女儿。 闻言,这柔平郡主本是侍女所生,身份低微,却颇得蓟郡公宠爱,不顾众人反对,将她抬为郡主。如今卫唐安一口回绝,如何不令蓟郡公震怒? 果不其然,卫唐安被杖责五十,可纵是如此,亦是一声不吭,硬生生挺了过去。陛下不忍看他如此惨状,知晓他倔强,只得命他自己在府中好生休养,不得出门。 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冬日,阴沉的天空中飘落了几片雪花,越下越大,遮住了君长安院中的小路。 君父踏雪而来,进到屋中,忙命人再添些炭火,生怕将自己宝贝女儿冻着。 君长安不吭不响,只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双眸空洞,痴痴的望着。 “长安……你这又是何苦?天下有多少好儿郎,你为何偏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君父坐下,满是心疼,望着她这幅模样,哪里还有往日的神采。 可床上之人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漠然道:“我心意已决,父亲不必再说。” 望着曾经活泼的君长安如今死气沉沉,君父心中一痛,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便先推掉柳家婚事。” “什么?”君长安直起身子,死死抓住父亲的衣袖,似是要听个真切:“父亲,方才你说什么?”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君父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道:“为父……同意你与卫唐安的婚事。” 那日,君长安露出了许久未有的笑容,如寒冬中绽放的雪莲。 他嘱咐君长安好生调理,又令人去通知卫唐安,嘱咐他安心养伤。安抚住了两人,君父这才松了口气,他说了谎,只是为了让君长安养好身子,可为了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他只得这样。 一时间,君父鬓边白发添了许多。 转身回了房间,他连连叹息,这是自己唯一的办法了…… 第六十六章,错将姻缘付笑谈 果不其然,自从君父答应二人的婚事以后,君长安便主动开始服药,久之,身体亦渐渐好转,脸色也红润起来。虽还不能同昔日一般尽情玩耍,却也已经能够在院中散散步,晒晒太阳。 想来,卫唐安便是她在世间药效最好的灵丹妙药。 冬去春来,君长安便在病榻上迎来了及笄之年。当下她的身子已无大碍,性格却转变了许多,从往日里闲不下来的野小子,变成了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只是这种变化,倒让她不再像自己了。 君父凝望着君长安纤瘦的背影,眉头紧皱,止不住叹息:“你说,我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这……”管家站在他身后,面露难色,干笑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管家自幼跟随君父,对君长安亦是视如己出,他并没有其他太多想法,只是想着,君长安高兴,那边好了。只是这话他亦无法说出口,只得在心中暗自叹息。 而君长安闲来无事,整日在闺阁之中一针一线的缝制绣鞋,她并不擅长女红,但却愿意耗尽心血去筹备。 “卫府可曾传来什么消息?”君长安十分仔细地绣着,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 被问话的侍女愣了愣,如实回答:“尚未有消息。” 君长安心中隐隐传来不好的感觉,但想到父亲既已答应自己,便断然不会反悔,强行遏制了奇怪想法,只是那不安的感觉仍旧萦绕在心底,惹得一阵烦躁。 思绪涌上心头,她再没了心思,只觉指尖传来刺痛,一颗豆大的血珠便顺着指尖滑落。君长安望着指尖的殷红,并未作声,只是将指尖放入口中。 侍女见此情形,咬了咬唇,心下却十分难过。往日里自家娘子是最怕疼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变的寡言、成熟,再也没有之前那般娇憨模样。她轻声道:“娘子,许是将军府近日来筹备婚礼太忙了,卫将军想给你惊喜!” 听到这里,君长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点了点头。抬眸望向窗外,只见桃花开了满园,雀儿在枝头鸣叫,一片祥和景象。 终于到了成婚之日,君长安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悦,只想快些见到那心中之人。 换上青罗色的翟衣,君长安任由侍女为自己梳起两博鬓,尤其那七树花钗与宝钿,显得愈发尊贵。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微微怔住,一抹红晕浮上脸颊,竟有些羞赧。 已至傍晚,天边泛起红霞,吉时终于将至。君长安用扇子遮住了半张脸,在侍女的簇拥下缓缓来到父亲的面前,盈盈拜身,强忍住满眶的泪水,哽咽道:“先前是女儿不懂事,让父亲费心了。” “以后嫁了人,可莫要再骄纵任性。”君父亦是红了眼眶,抬起手想同往日一般抚摸女儿的头,却想起今日便是她的大婚之日,叹了口气,将手缓缓放下,终是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君长安知道父亲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一旦决定就再难改变他的想法,而这次为了与卫唐安在一起,自己伤透了父亲的心,望着父亲鬓边丝丝花白的头发,她死死咬住唇,不让泪水涌下。 缓缓转过身,跨出大门。 君父看着君长安渐渐远去的身影,眸中晦暝难测。 门外锣鼓喧天,人人脸上都挂满祝福,前方的卫唐安身着吉服,此刻正坐在马上,身姿笔挺的背对着她。 君长安望着那背影,颊畔掠过淡淡胭脂色,她甚至能够想象到此刻卫唐安俊朗神飞的模样,一定是世上最俊朗的新郎官儿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君长安,完全没有多想,为什么卫唐安背对着自己,不肯回头看看自己的新娘。 “新娘子,上车吧。”喜婆声如洪钟,打断了思绪。 她被搀着坐上了宽敞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却并不颠簸,周围满是路人艳羡的围观议论之声,以及前方嗒嗒的马蹄声。她若有若无听见了那人的笑声,不太真切。 “许是昨夜没睡好,竟觉着此人不像卫唐安。”她暗暗笑自己糊涂,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多想。 不知过了多久,君长安险些在车中睡着,马蹄声终于停了下来,随后马车的轻晃也戛然而止,一时间她竟有些紧张。 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她缓缓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此处与卫府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君长安惊惶无措的抬起头观望,匾额上“柳府”两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望着二字,君长安只觉晴天霹雳,心中传来剧痛,险些昏厥过去。 她踉跄了几步,却被人扶住抬起头,男子一袭红衣朝自己笑着,却并不是卫唐安。 “你是……柳家二郎?”她蹙眉,颤声问道:“卫唐安呢?” “都要做我的女人了,还提卫唐安?”柳家二郎挑眉,在她身旁柔声说道,却如温软毒药般,亦像是刀子一般锋利。 见到君长安痴傻的模样,他勾起嘴角,刻意刺激她一般,笑着说道:“这里是柳府,你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听清楚了吗?夫人。” “你……你们……”君长安遭受雷击般怔在原地,两行清泪顿时流了下来,手中的扇子也掉落在地。 众人见二人迟迟站在门口不肯进来,唯恐耽误了吉时,纷纷指责道。 “哎哟我的祖宗!新娘子可不能哭!”喜婆赶紧过来,用她的帕子替君长安拭去眼泪,只当她是舍不得娘家才情绪失控。 柳二公子靠近君长安,微微低下身子在人耳畔轻声道:“今日许多达官贵人在此,若你不想让令尊难堪,就必须完成今日的婚礼。” “你们……无耻!”君长安怒视着那人。 柳家二郎蹲下身,捡起扇子递与她,再次挑眉:“你也不必给我摆脸色,不过是场联姻罢了,日后和离便是。” 君长安不语,只是死死咬住嘴唇。和离?说得轻巧,虽大唐民风开放,可她心中只有诶唐安一人,和离后的自己,如何配得上他? 可如今…… 她心中憎恨父亲,憎恨他欺骗了自己,可纵是如此,她仍是心有不忍,不想让父亲遭受千夫所指。 吉时已至,众人催得更紧。 君长安强行遏制着颤抖的身体,接过扇子,将一只手搭在那人手上。 卫唐安,别了…… 第六十七章,卫唐安前来抢亲 君长安被柳二郎紧紧牵着手,心如死灰。 望着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与四周哄笑的来客,她只觉自己被抛弃,如浮萍般卑微,心中竟也没了知觉,已然麻木。 高堂之上,长辈们笑得满心欢喜,前来的宾客也议论着二人如何般配。 并未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欢不欢喜。 《礼记·昏义》中有言:妇至,婿揖妇以入,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经过繁琐的礼仪,二人终是要喝下那象征着生生世世、同甘共苦的合卺酒。 君长安缓缓垂下双眸,与卫唐安经历过的点点滴滴皆在脑中浮现。她闹,他笑;她犯错,他承担;她不开心,他任她捉弄…… 泪水仍是不争气地从她脸颊滑落,君长安袖中的双手死死攥着,嵌入掌中,却不觉疼痛。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待婚成之后,便用发钗了此残生,这副身体,绝不会让其他人玷污! 卫唐安,我们做了如此多的挣扎,可此生终究是有缘无份…… 我便在黄泉路上等你,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此生,是我负你…… 卫府。 此刻的卫唐安正赤裸着上身在院中习武,他被停了职,又被禁足,整日里无所事事,只得在府中将拳法练了一遍又一遍。好在他与长安的婚期将近,让他多了些事情能够打理。 他已将府中按照长安喜欢的模样装饰了个遍,又在院中种满了花,只盼着早些将她娶进门来。 小厮端来一盆清水,卫唐安拿起帕子擦了擦脸,这才将衣裳穿好。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唤来亲信。 “府中可有侍女?”他皱着眉问。往日里自己独来独往惯了,自己也并不喜欢侍女的服侍,早已遣散了一批。可如今长安若要嫁进来当主母,没有侍女服侍是决然不能够的,总不能天天让一堆老爷们跟着她。 “莫约有七八个,都是府中的家生子,因将军不喜,也只是做些杂货。”亲信如实禀报,“我再去寻些家底清白,手脚利索的来?” 卫唐安挥了挥手,示意无需费力。 这时,门外传来震天响的锣鼓之声,显然是有人家的成亲队伍经过,若是以往,卫唐安只会觉得这声音极其嘈杂,可如今,竟还有些羡慕。他不由得想到,若是君长安一身嫁衣,将会是如何倾城绝艳,卫唐安也勾起嘴角,面上染了些笑意,他的长安一定是最美的新娘。 一阵窸窣的跑步声传来,方才跑去看热闹的一个亲信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却是满脸惊慌失措:“将军……我刚才看到……我……” 卫唐安只觉心下一紧,不妙的感觉传来,他快步过去扶住那人,道:“你看到什么?” “我……”那亲信喘着粗气神,指着门外,连忙喊道:“那成亲的队伍,是从君家而来,马车上的人,正是长安娘子!” 卫唐安怔住,只觉五雷轰顶一般,连忙抓住他的衣襟,怒道:“你没看错?” “将军自幼与君娘子一同长大,我怎会看错!”那人感觉到卫唐安抓着自己衣襟的手不住颤抖,虽心有不忍,却也不得不说:“看那队伍是朝柳家而去……少府监根本没想把长安娘子嫁给将军!他在骗你!” 卫唐安猛地怔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本以为君伯父是看二人感情深厚,不忍拆散,原来不过是在君长安大病在身的情况下,为了照顾她身体才答应的。 “长安……长安……”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攥紧了拳头,向外跑去。 正巧,一人从外归来,正牵着马准备去马厩,卫唐安见此,纵身跃上,这才绝尘而去。 待他风尘仆仆的赶到时,二人已拜过了堂。 这是卫唐安第一次见到君长安穿着嫁衣,当真是风华绝代,只可惜,她对面那人却不是自己。卫唐安无比清晰的看到了君长安脸上的泪痕,心下却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君长安自愿嫁入柳家,那他就什么都不怕。 可望着那惨白的小脸,他仍是心疼不已。 当看到君长安举起那合卺酒,满脸的绝望时,卫唐安再也忍不下去,拔出腰间的短刀,手腕猛然施力,便将这道锋芒狠狠地投了出去! 啪嗒—— 君长安手中的酒杯应声而摔在地上,将酒水洒了一地。 众人纷纷大惊,望着地上的短刀,躁乱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何人敢在柳府造次!”柳二郎大喝道,警惕地望着四周,却丝毫没有想要保护自己身边妻子的意思。 “是我。” 人群中的卫唐安缓缓走了出来,面色冷峻,夹杂着肃杀之意,面无表情的盯着柳家二郎,如盯着一个死人。 “卫唐安……”长安抬眸,果真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连忙起身朝他跑去,再也顾不得许多。 扑入熟悉的怀抱,君长安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似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倾诉出来。 “你终于来了!”她呜咽着,拍打着他的胸膛。 卫唐安死死将她搂住,如抓住了什么珍宝,堂堂七尺男儿,竟亦在这时红了眼,声音沙哑地安慰她:“乖,不哭,我一直都在。” 只是此刻,柳家人面色铁青,来往宾客纷纷指着二人,将一切不堪的词语都用在了二人身上,可卫唐安并不在意。 “卫将军!你好大的胆子!”柳家二郎指着卫唐安,手指不住颤抖。对于娶君长安这件事,他并不支持,却也不反对,不过只是一场交易罢了。若婚后君长安老实本分,他也会与她相敬如宾,可谁知,竟然冒出来个卫唐安,扫了他柳家的面子! “我要带她走!”卫唐安死死盯着他,吐出这几个字,却是不容置喙。 “你走得出去吗?”柳二郎冷笑,拍了拍手掌,只见家丁护院们纷纷将卫唐安围了起来,手中皆拿着棍棒。 卫唐安低头为君长安擦拭眼角的泪水,眸中满是柔情,轻声询问:“可害怕?” 君长安摇了摇头,破涕为笑:“不怕!只要与你一起,便什么也不怕!” 他笑了笑,在君长安额前烙下一个吻,再次抬起头时,却是满眼的肃杀之意,冷冽刺骨。 “我要带她走。” 第六十八章,卫唐安,要了我 卫唐安拉紧紧握住君长安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卫小将军,你是真当我柳家无人了?”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只见上座的人站起身来,狠狠一甩袖子。 “见过柳少卿。”卫唐安抱拳行礼,却不卑不亢:“我与长安自幼相识,早已互定终身,今日,我是断然要带走她!” 面前之人乃是太府少卿,柳二郎的父亲,若说品阶,则比卫唐安大了不少,只是事关君长安,纵是陛下他也敢一搏,何况只是区区一个从四品的太府少卿。 “长安!你怎的这般不懂事?”君父也站了起来,皱着眉头,颤抖着指向君长安,“为父说过多少遍,他并非你的良人!你如何就不能理解为父的一番苦心?” 君长安望着父亲,露出凄然地笑容,道:“爹爹疼惜我,女儿自然是知晓的。只是长安这颗心自幼便给了他,再也收不回来。爹爹骗我,我并不怨恨,但却也不想再妥协,今日,只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说罢,一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卫唐安听此,将她的手又攥紧了几分。 “你!”君父闻言,猛地一震,没想到自己最疼惜的女儿会说出这般无情的话来,连连说了三声好好好,跌坐在椅上,有些失神。 “既是如此,那卫小将军便莫怪我柳家欺人太甚了!”刘少卿冷哼一声,神色凌厉。今日乃是他柳家的大喜之日,却闹出这等丑闻,教他明日在朝堂之上,将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想到此,他一张脸又阴沉了几分,挥了挥手。 家丁护院们见状,挥动着棍棒便朝二人挥来,宾客们躲到了老远,当下十分混乱。 卫唐安毕竟是将门出身,这些家丁护院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碍于人多,他又始终护着君长安,久之,便也落了下风。棍棒接连落在卫唐安的身上,却疼在君长安的心中。 这时,君长安从发上摘下一支花钗,将尖锐的那头抵在脖子上,高声喊道:“住手!” 听到叫喊,家丁们见她以性命要挟,顿时停住,面面相觑。 “停什么?还不动手!”柳二郎咆哮着喊出声,将一名家丁狠狠踹倒,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还不给我上!” “谁敢!”君长安用了用力,只见脖颈处立刻被花钗划破,露出了血迹。望着满面狰狞的柳二郎,她笑:“若是今日我死在柳府,怕是你们也会受牵连,大不了一同下地狱!” “你……” 柳家二郎还未说话,只见一堆人马便拎着剑冲了进来,挡也挡不住。这些人马执剑背对着二人,将他们护在中间。 “将军,我来迟了!”竟是卫唐安的亲信带着人前来相助,亲信在卫唐安旁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又将背上的行囊与佩剑拿下递与他,这才请求道:“请将军带主母快些离开,这里有我们在!” “注意分寸!”卫唐安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这才拉着君长安离开。 离开之前,君长安忍不住回眸望去,只见君父仍坐在椅上,痴痴地望着自己,却已是老泪纵横。望着父亲那般,她心中的酸楚涌上心头,却不愿再妥协,仍是踏出了柳府的门…… 卫唐安本想带着她离开长安城,去苏州杭州散散心,可想到她大病初愈,还未好透彻,便熄了这份心思。 带着她来到坊间一处僻静的地方,卫唐安买下一间屋子,二人暂且在这里落了脚。望着面前哭成泪人儿的君长安,知晓她是担心君父,心下一疼,将她紧紧拥住。 “莫哭了,我们先在这住下,待你彻底养好了身子,事情告一段落后,便回君府像伯父请罪。”他为君长安擦拭着泪水,柔声说道。 她长安哭着点头,抽泣不止。 卫唐安本以为她过一段时间便会走出悲伤之情,谁知,君长安却因伤心过度,再一次病倒,且引起了之前的病根儿,更加严重。 好在卫唐安早将她的药方记住,去抓了药来每日煎与她服用,又时而带她出去散心,久而久之,倒也好了大半。 柳家闹出如此丑闻,自然不会大张旗鼓,二人深居简出,出去时亦是做了伪装,在这长安城中倒也悠闲自在。 虽不是男耕女织,却也不用顾及太多,偶尔他带着她出去骑马、买菜,倒也十分充实。虽没有往日那般锦衣玉食,却更有普通夫妻的甜蜜。 “喏!你看!”这日,卫唐安买了菜回来,刚进屋,便看到君长安邀功似得朝他招手。 原来她手中竟拿着一双鞋子,满脸得意,满怀期盼地望着他说道:“快试试看合不合脚?” 接过鞋子,卫唐安仔细瞧了瞧,虽针法还有些粗糙,却亦是好了许多。只是望着她满手的针眼,满是疼惜与自责。 “长安,你后悔么?”抬眸,他问。 她摇了摇头,露出笑容:“这样多好,只有你我二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说罢,她身子微微前倾,勾住卫唐安的脖子,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卫唐安,要了我!” 温香软玉在怀,卫唐安听到她这句软声软语,猛地一顿,只觉气血翻涌而上,让他有些燥热。 离他们逃走已有半年,这半年来,君长安的身子时好时坏,卫唐安心疼她,并未提及成婚之事,虽晚上相拥而眠,却也未有任何逾越之举。只是君长安如何不知道他心中的渴望,每每看着他压抑着自己,甚至出去冲凉,心中十分自责。 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要彻彻底底的,成为他的女人。 “卫唐安,要了我……” 蠕蠕软软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卫唐安只觉脑中的弦突然崩掉,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便将她搂在怀中,覆上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一阵耳鬓厮磨,可理性终于还是占了上风,卫唐安猛地停下,松开怀中面露潮红的人儿,她眉间吻了一下,这才缓缓张口:“长安,不行!你我还未拜堂,我不能……” 第六十九章,大义情长两难全 一晃又是三个多月,君长安的身子终于大好,可卫唐安整日里却如有心事一般,总是望着天出神,君长安问他,他也只是一笑而过,说是她多心。 可君长安心思细腻,如何能察觉不到他的反常,并未说破。 这日,她偷偷跟着卫唐安出了门,一路随行。若是按照以往,卫唐安早该发现了她,可今日,他心思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发觉身后的君长安。 只见卫唐安拐进坊内,竟是进了一家茶楼,君长安愈发想不明白,只得跟去。 “……只见这范阳城内一片狼藉,更可恨的是,那叛军残暴,竟刚出生的婴孩也不放过!” 茶楼并不大,好在十分干净,卫唐安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品茶,时不时抬头看向一留着胡须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是个说书人,此刻正执着扇子滔滔不绝,与旁的说书人不同的是,别人说的书,此刻的他讲的却是安禄山范阳起兵的事情。 “他娘的,老子要去参军,打死这帮狗娘养的!” “这般残暴,简直是猪狗不如!” 听到惨烈之处,有几位茶客纷纷拍桌大骂,卫唐安虽没有像他们那般激动,却也是面色阴沉,眉头紧蹙。 望着他如此,君长安心下已如明镜,现下想来,卫唐安不正是从知道安禄山起兵的时候,才开始心事重重么? 君长安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待日落时,卫唐安回来,却发现桌上的菜格外丰富,君长安正坐在椅上,满含笑意地望着自己。 “长安?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卫唐安十分诧异,苦思冥想,却也并未想到什么。 君长安站起身来,搂住他的腰,靠在他怀中,轻声道:“卫郎,我们成亲吧!” 她只觉他的身子一僵,却没有发出任何回答。 许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说出口时,卫唐安却开了口:“长安……我……” “卫郎,你可还记得幼年时,你与我说,你叫卫唐安,为的便是守卫大唐的安宁?” “嗯……” 君长安嫣然一笑,离开他的怀抱,与他对视,目光坚定。 “你是大唐的儿郎,更是大唐的将军!如今国家有难,你又岂能置之不理?”君长安一字一句,句句敲打着卫唐安的心,又道:“大丈夫岂能拘泥于儿女情长?我虽是女子,却也明白何为家国大义。” 本是卫唐安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如今被君长安说出,他心下难免有些愧疚。 自从听闻安禄山起兵,他便心神不宁,自幼出生于将门的卫唐安对大唐有着绝对的忠诚,可却又不知如何同君长安开口。一边是家国大义,是他这个将军的职责,一遍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他的责任,实在难以抉择。 “长安……” “嘘!”卫唐安刚要开口,却被君长安以食指止住了双唇。 望着他这幅为难的模样,君长安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想听道歉。 “卫郎,卫唐安……”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眸中荧光闪烁,“在你走之前,我们成亲吧!” 说着,她环着他的腰,踮起脚尖触碰上他的唇,有些生涩,却足以撩拨他心下的柔软。 卫唐安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回应着她的青涩,仿佛想将她揉到骨子里。 后来,君长安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睡去,只是再次醒来时,卫唐安已然不在,只留下一把精致的匕首供她防身,以及一封书信。 信中的内容十分简洁,无非是一些家国大义,两三句嘱托,以及那句承诺:若是活着回来,自当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昨日,卫唐安依然没有碰她,这样,若是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仍是清白之身,依然可以再找个好人家。 “卫唐安,你好自私……”君长安紧紧握着这封信,却不住地颤抖。豆大的泪珠滑落,滴在信上,晕染了字迹。 望着空荡荡地屋子,君长安忽然觉得十分落寞,她自然是不想卫唐安去的,可她却同样了解,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她的卫唐安是个大英雄,是个应该翱翔天际的雄鹰,所以,她如何舍得只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一只麻雀呢? 只是君长安没有想过,这一等,再也没等来过卫唐安,而是初若与楚墨痕,带着刻有他名字的腰牌,与那条写着放妻书的衣带。 这时,君长安的情绪有些激烈,导致这梦中的场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初见时,他笑着说:“君家四娘,我听说过你的。而且,你将来可得管我叫一声姐夫?” 与柳家二郎成亲当日,卫唐安死死将她搂住,红了眼,声音沙哑地安慰她:“乖,不哭,我一直都在。” “曾经那般不过是逢场作戏,我心中始终没有你。”他怀中搂着别的女子,笑道:“既然君娘子来了,不如喝杯喜酒,也算祝我与我家娘子永结同心,恩爱不离?” 真实的记忆与先前初若为她织的梦不断冲击、顶撞,让她的意识愈发混乱,头痛欲绝。她在两段截然不同的内容中奋力挣扎,许久,君长安猛地坐起。 却听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初若口中吐出。 “卫将军所托的那段梦,失败了……”初若擦干嘴角血迹,颤声说着,却是满脸落寞。 楚墨痕叹了口气,运功为她调理内息,减轻痛苦。 “初若!”君长安盯着她,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她颤着声音询问道:“卫郎还好吗?他究竟如何?” 真相固然残忍,可隐瞒却更加残酷。 “卫将军守卫潼关,已经殉国……”楚墨痕犹豫片刻,依然说出了实情,“我二人受将军所托,来送这条衣带。” 君长安早已是泣不成声,她下了塌,竟直直跪在二人面前,止不住地哀求:“初若,道长,我求你们,带我去看一眼卫郎吧!就一眼!” 她紧紧握着初若的衣角,跪在她面前不肯起身。她本是大家闺秀,除了家中长辈,她还未曾如此卑微地给谁下跪过。可如今为了卫唐安,她竟能做到如此,委实不易。 “求求你们,带我去看他一眼吧!” 第七十章,一拜天地长相守 君长安跪在初若面前,死死握住她的衣角,初若俯身扶她,她却不愿起身。 “初若,我知晓潼关危险,你们告诉我,卫唐安在何处?我自己去寻他!”她哽咽,摇着初若的衣襟,希望能从二人口中得知一丝消息。 卫唐安是她唯一的念想,亦是她全部的希望。 “我……”初若语塞,抬眸望向楚墨痕,满脸的征求之色, 楚墨痕叹了口气,只得点头。望着君长安这副模样,他本就于心不忍,何况卫将军以一魂一魄为代价换来的梦境失败,他亦不愿他白白牺牲。 只见楚墨痕身后的佩剑破鞘而出,剑身周围萦绕着银色的光芒,变的巨大。 “这……”君长安怔住,满脸错愕,她虽一直知晓许多名门正派都会这些法术神力,却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难免有些诧异。 初若将她扶起,拍了拍她的手,道:“莫怕,这样更快些,可你要答应我,定要振作才是!” 君长安咬了咬唇,似是想起了什么,匆匆在塌下翻找,终于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行囊。拍了拍上面厚厚的尘土,这才来到二人面前,擦干了眼角的湿润。 三人御剑而行,许久便来到了卫唐安的所葬之处。 当然初若与楚墨痕比较匆忙,只是匆匆葬了他,就连个牌位也没有立,十分简陋。 君长安直愣愣地望着那堆黄土,踉跄了两步,手中的行囊落到地上,溅起了灰尘。泪水再次流下,她呜咽着扑到黄土之上,泣不成声。 “卫郎!卫郎!”她轻声呢喃,摇着头不愿相信,跪在地上用双手拼命将泥土扒开,想要证明里面之人并不是自己等待已久之人。 扒了许久,久到她的双手已泛出殷殷血迹,初若上前阻止,却被她狠狠推开。 “让她发泄吧,这样也好,总比怀着希望苦等一生要好。”楚墨痕扶住初若,叹了口气,安慰道。 不知过了多久,君长安一双玉手已鲜血淋漓,甚至有的指甲因挖到石头,被硬生生揭开,露出满是血珠的嫩肉,可她亦如察觉不到疼痛一般,拼命的挖着。 终于,她挖到了一块衣角,紧接着,一双满是泥土的手掌露了出来,当看到这人的面孔时,君长安猛地一僵。 没有想象中的哭闹,甚至是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跪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他,眼也不眨。 “骗子……” “骗子!” 她朱唇轻启,却是笑出声来,不断地喊着骗子,声音逐渐变大,到最后竟有些癫狂的意味。她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天,肩膀一耸一耸,不知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卫唐安啊卫唐安,你终是守卫了大唐,可独独留下了我。”君长安垂下头,望着那熟悉的面孔,指尖轻轻在他的脸颊划过,抚着那熟悉的轮廓,只是如今早已冰凉。 凉意刺骨! 她俯下身子,俯身趴在卫唐安的胸口,如往昔每一个温存的夜晚。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她伏在他的胸口,低声吟唱,声音凄凉。此刻若是有人闯来,见到这幅景象,定会吓个半死。 初若见此情形,心中动容,竟一时也湿润了眼眶。 “卫郎,你可知道?你走之后,我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君长安目光迷离,含着笑意,仿佛此刻的卫唐安真的还活着,她真的在与他聊天一般。 “你是个大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若是知道这般结局,我纵是拼死,也断然不会再让你去战场。” “初次见你时,你亦是如今日般沉睡,那时我只觉得,面前这人是顶好看的。”她笑,“没想到,我竟真的能够嫁给你。” 君长安缓缓起身,捡起方才那跌落在地的行囊,打开来,竟是一件青罗色的翟衣,与当时卫唐安留下的,那让她防身的匕首,只是不知放了多久,翟衣已有些破旧。 她含着笑,细细抚摸着这件翟衣,眉目满汉柔情,低声道:“这翟衣是你走后,我一针一线缝制而成,只为你凯旋归来那日,能够与你完婚。” “你写了放妻书,可我却是不信的,你瞧,果然非你本心!” “无妨,今日我为你穿上翟衣,做你的新娘。”她笑,灿如春花。 君长安将那翟衣披在自己身上,低头理了理衣襟。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眸中再次噙满泪水,却满是决绝。 她来到卫唐安身前,直直对着他跪了下去,俯身在他冰凉而又沾满泥土的唇上点了一下,柔声道:“卫郎,今日,我便是你真正的妻子。” 这时,一滴雨水滴落在她的脸颊,竟是越下越大,仿佛是老天感受到了君长安心中的痛苦。 君长安仰起头,笑出了声。笑声回荡在林中,十分凄楚。 “一拜天地!” 她高喊出声,随即重重拜倒在地,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顺着她的脸颊缓缓低落,只是君长安,却再也没有起身。 鲜血顺着雨水流淌,染红了地面。初若与楚墨痕这才惊觉不对,连忙跑上前将她扶起,却已经晚了。君长安倒在初若怀中,嘴角流出鲜血,只见那柄匕首深深没入她腹中,血流不止,已是无力回天。 “初若!”君长安噙着笑,死死握住初若的手,颤声嘱咐:“烦请将我……将我与卫郎,埋在一处!” 初若连连点头,泪水终是从她眼眶涌出。 “莫哭。”她笑着,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初若的手,“这是我自愿的,亦是我甘愿的。” 她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在那间破旧的屋中喝茶聊天。所有的经历在她脑中均过了一遍,如今想来对于她而言,便是最好的结果。 君长安咳了咳,拼劲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依偎在卫唐安身旁,满脸幸福。 “终于……能在一起了……” 双眼发沉,君长安呢喃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终于在心爱之人身边永久睡去。 她说:“卫唐安……” 第七十一章,修道不如顺本心 卫唐安与君长安自幼相识,二人虽年纪轻轻,却也经历了诸多困难,如今以悲剧草草结尾,难免让人有些唏嘘。不过生时别离,死时相依,对二人而言,也算个善终。 只是有缘无分这四个字,始终刻在初若心中,教她有些恍惚。 雨后,楚墨痕与初若仍是按照君长安的遗愿,将二人合葬,又简单立了个牌位,才算不辜负这对有情人。 初若怔怔的望着天边的霓虹不知所想,清风拂过,发丝被轻轻扬起,扫到楚墨痕的脸颊,痒痒的,也扫到了他心中。楚墨痕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虽一言不发,却也胜似千言万语。 “楚墨痕……”许久,她终于缓缓开口,“情这一字,为何这般难?” 楚墨痕叹了口气,知晓她是在为君长安的事情伤怀,缓缓来到她身边,接口道:“并非人人都不得长相厮守,世间百态,终难免不如意之事,但真心相爱,却也不算难事。” “那你呢?”初若转过身,皱着眉望向楚墨痕,眸中满是郁色,“你是修道之人,自当心系天下,可会如卫唐那般丢下我?” 楚墨痕闻言微愣,转而灿然一笑,拉住她的双手,顺势将她搂在怀中,拥住。 “你笑什么?”初若任由他抱着,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心下有些安心,却仍是不满的抬头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大道三千,我却独爱顺其本心。”他眼神清澈,笑意愈浓,缓缓开口:“阿若便是我的本心。” 闻言,初若突然一怔,一抹红晕泛上脸颊。 “天下固然重要,可阿若一人,于我心中却比天下还要紧些。”楚墨痕一字一句,虽没有任何誓言,却比誓言更让她心动。 那双桃花眼中含着满满柔情,似是能涌出水来,斑驳的树影衬得他面色更为柔和。 楚墨痕与初若了结了这桩事情,便想着回长安,将君长安与卫唐安的事情告知君父,也算是圆了君长安最后的心愿。 二人路经了许多村寨,只见一路皆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大唐盛世已破碎的不成样子,哪里还有先前的繁华景象。 望着那些死不瞑目的年轻将士,初若脑海中不免又想起来君长安死时的眼神,满足中还带着遗憾,忽觉心间酸涩不已,淡淡叹了口气。 这时已近黄昏,二人终是见到一座还有活人的村镇,只是此刻村子里却是另一番令人恼怒的景象。一小支叛军早已攻入村中,此刻正在烧杀抢掠,穷尽所能的搜刮着一切。 安禄山麾下的叛军虽多为唐军,但整日镇守边境,亦常有山匪、马贼等辈投靠,虽骁勇,却同样狠辣。如今叛军势如破竹,这些匪贼出身的等人自然无法无天,借势欺压百姓,四处作恶。 “哈哈哈,这小娘们长的倒是水灵。”刚步入村中,初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极其猥琐的笑声,以及附和声。 “乱臣贼子!你们要干什么!”一伙叛军恶狠狠地踢翻了几个装着柴火的筐子,满脸贼笑冲入门中,竟拉出一个莫约十六七岁的小娘子。 那小娘子奋力挣扎着,却如何能抵得住几个大汉的拉扯,衣袖竟被生生扯破,露出白皙的手臂。 一个细瘦的男子满脸淤青,从屋中跑出,狠狠朝其中一人撞去,高声喊道:“乱臣贼子!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娘子!” “老子想干什么也是你能管的了的?看来还是下手太轻!”一个举着大刀的叛军嗤笑到,立刻将男子踹翻在地,随后一脚踩上他的脸颊,脚底使劲儿反复地碾压践踏,不多时,泥土里便是殷红的血迹。 “你们,你们不要伤害我丈夫!”那小娘子哭喊出来,想要过去查看自家郎君的伤势,却仍是被叛军捉住了手腕。 “这穷乡僻壤的地儿,竟还有这般标致的人儿?看来爷爷们今天有福了!”说着,一人将那小娘子一把拽到怀中,上下其手,那姑娘的衣裳已被撕的七零八落,露出大片雪白。 男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抱着他们大腿声嘶力竭的哀求:“军爷!求求你们放过我娘子!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被抱住大腿的那叛军冷笑一声,一脚将他踹飞出去,冷漠的哼笑一声,却是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曹郎!”那小娘子见到自家郎君被杀,哭喊着叫出,疯了似的拼命挣扎,使劲儿咬上一人的手臂,愤恨交加,竟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手臂传来剧痛,那原本在她胸前揉捏的大手当下死死握住她的咽喉。 “住手!” 当初若赶到时,便只看到了这幅凄惨景象,她顿时瞳孔微微收缩,当下,几根银针从袖中射出,直中颞颥。可当她跑去查看时,却已是晚了,那年轻的小娘子已经没了生气,只是双目微瞪,竟是死不瞑目。 “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点儿食物了,求求你们,给我孙子留一口吧!” 而就在不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怀中还搂着一个莫约三四岁的男童,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泪水。 可叛军哪里还有什么人性可言?纵是满头华发的老人如此哀求,亦是无济于事。 “老不死的,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叛军举起手中的刀,举过头顶,似乎立刻便会向二人挥下。 就在此刻,几道凌厉无比的剑意破空而来,方才还作威作福的叛军立马被拦腰斩断,鲜血四溅。 竟是楚墨痕出了剑。 初若将那小娘子的眼睛合上,连忙跑向那老人,将盛满食物的布袋交与她。布袋中的米粮少得可怜,那老人却是带着孙子不停跪拜,让她心下十分酸楚。 见自己人被杀,那些叛军当下放开了手中无辜的村民,纷纷抽出刀朝楚墨痕走来。这些人受招安之前皆是亡命之徒,自然不惧。 “不过是个小道士,还想挡爷爷们的道?” 这些人纷纷举起了长刀,向楚墨痕扑了过来,往日若非穷凶极恶之辈,楚墨痕皆当会手下留情,留下几人性命。可如今见此惨状,他恨不得将这些人千刀万剐,又怎会手软? 这些叛军虽狠辣,却也不过是匪贼出身,招式都是杀招,但也简单,且并不懂得配合,如何能抵住玉衡派的剑法?尤其楚墨痕此刻的狠戾被激发出,滔天怒意之下,剑意更是势如破竹,顷刻之间让人毙命。 叛军虽多,却在顷刻间丧命。 雪白的衣袍被鲜血染红,此刻的楚墨痕是拯救世人的道,却又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第七十二章,神佛不佑家国殇 一袭白衣沾满了鲜血,楚墨痕提着剑,鲜血顺着剑锋滴落。远处,又有几个叛军狞笑着从屋中出来,见到这边的景象,心下了然,未等楚墨痕清有所作为,便四下而逃。 他一心修道,从未见过什么是人间炼狱,直到今日,方觉不过如此。 如今叛军长驱直入,民不聊生,天下一片混乱,自己这手中之间又能护住多少人?这一刻,他方觉自己竟如此渺小,无力而又苍白。 见叛军离开,村民们纷纷从家中走出,只是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痕,一个莫约五六岁的男童从水缸中爬了出来,四下环顾,猛地一怔。 紧接着,他便哭喊着朝方才那对年轻的夫妻跑去。 “阿爹!阿娘!” 他跑到那处,先是扶起了衣衫褴褛的母亲,只是任凭自己如何摇晃,母亲再也没有睁开双眼。望着母亲脖颈上的痕迹,以及父亲胸前的致命伤口,男童终是忍不住嚎嚎大哭。 “你们为何不早些来!” 他跑向楚墨痕,不停地挥着拳头,打在楚墨痕身上,哭喊着:“你们若是早些出现,阿爹阿娘便不会死了!” 楚墨痕并不闪躲,任凭他打着泄愤。 “阿虎,你这是作甚?”一位年龄较大的老人家连忙小跑过来,拉住了男童,连连朝楚墨痕弯腰赔礼:“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这唤做阿虎的男童瘫坐在地上,哭的更加厉害。 “道长莫怪!这孩子还小,如今爹娘又……”老人叹了口气,不停向楚墨痕解释,生怕面前人恼怒。 “无妨。”楚墨痕摇了摇头,蹲在阿虎面前,为他擦了擦眼泪,道:“堂堂儿郎,哭甚?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所爱之人。” 阿虎尚且年幼,不知能否明白透彻,却也止住了哭泣,哽咽着点头。 其他村民们前来道谢,却被二人制止,嘱咐他们速速收拾细软离开,莫等叛军叫了人来。 “阿若,我这剑向来是除魔斩妖,今日却用来杀了人。”楚墨痕回过头望着初若,却有些茫然。 初若伸出手,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满是心疼。 刚想开口,便看到楚墨痕的目光望向自己身后,神情复杂,初若这也回头望去,忽然见到远处几个渐行渐近的人影,均是一袭白衣腰间佩剑,竟然是玉衡派的弟子们! 而那为首之人,正是温润如玉的大师兄。 “师兄!”楚墨痕抱剑行礼。 师兄点头,倒是先朝初若笑了笑:“初若娘子既已在此,想来你二人的误会已经解开,那我便放心了。” 想到当时在玉衡派,大师兄本想为自己解释楚墨痕与他师妹一事,自己却因伤心而匆匆抛开,初若一时竟有些窘迫,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大师兄并未多问,只是望着楚墨痕一身血色,又忘着这满地狼藉,蹙起了眉头,道:“墨痕,我受师父命令,前来叮嘱你几句。” 楚墨痕一听,点了点头,道:“师兄请。” “师父知晓你向来是古道热肠,遇到不平之事总要管上一管,这次师父特意叮嘱,不论现下人间多乱,你都不能随便插手干预。” 楚墨痕一怔,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仍是将那些话吞下。 望着楚墨痕这般,师兄也叹了口气,:“曾经我也同你这般不解,只是见的多了自然便不再过问。古往今来,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皆为天意,你我修道之人,便是要顺应天道。” 修道之人不得干预人间事务,几乎是一条铁律,其实根本不需要门中特意派人前来提醒,只是楚墨痕委实见不得这种事情,忍不住出手。 楚墨痕神色凝重,指着这一地百姓的尸体道:“师兄,我知晓你的意思,可现下哀鸿遍野,叛军烧杀抢掠毫无人性,我又为何不能拯救水火之中的百姓?” “你……”大师兄语塞,却也不再多言。 此刻的楚墨痕一如当时的自己,满腔热血,誓为天下人鸣不平,只是后来他才知晓,自己太渺小,自己的剑太短,护不住天下所有人。 楚墨痕突然笑了笑,眸中的火焰渐渐平息下去,却格外坚定:“师兄,我断不能纵容他们滥杀无辜,若是连面前人都护不住,我修这道又有何用?” 修道有何用? 这回换大师兄怔住,他细细思索,自己当初拜入玉衡派不就是为了能够仗剑四方,救更多无辜之人吗? 他失笑,本是自己来劝楚墨痕,谁知却被楚墨痕劝的道心松动,大师兄摇了摇头,这才发现自己在本心的道路上偏离了许久。楚墨痕这句话却让他禁锢了许久的修为再次有了突破的迹象,有些顿悟。 “既是如此,你多加小心。”知道劝不住他,大师兄不再多言,拍了拍楚墨痕的肩膀叮嘱。 “阿若,你说,我真的错了吗?” 望着大师兄等人离开,楚墨痕站在原地许久,才看向初若,问道:“难道修道便要斩断一切是非善恶?变成一个冷漠又高高在上的神明吗?” 此刻,楚墨痕突然对自己多年来的坚持产生了质疑。 初若鲜少见他露出如此茫然的神色,不由得握住他的手,道:“大道三千,顺其本心,不正是你的道么?” 楚墨痕愣了愣,低下头看着她苦笑一声。 那晚,楚墨痕做了个梦,很沉重的梦。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却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地上满是血迹,他听到声嘶力竭的怒吼,听到刀剑划过皮肤的声音。对面是无尽深渊,黑暗之中伸出无数雪亮亮的长剑,一个个身影倒下,血流成河。 楚墨痕要冲上前去阻止,却动弹不得。 “墨痕哥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缓缓回荡,或远或近,若有若无,他想要寻找,却只能看大一片朦胧,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画面陡然一转,一个轻灵的身影蹦蹦跳跳向自己跑来,嬉笑着来到自己面前,只是尚未等楚墨痕反应过来,那张姣好面容便变的十分痛苦,鲜血不断从她七窍涌出,格外骇人。 她再次张开口,哭泣着唤着他的名字:“墨痕哥哥……” 这时,他终于看清了那张面容,却如坠深渊,这梦中之人,竟是初若! 第七十三章,夜遇杀局遭离间 依稀中,听到一阵空灵的歌声传来,那是初若的声音。 随着歌声的响起,梦境愈发清晰,不仅如此,楚墨痕脑中出现了许多画面,却都是他不曾知晓的记忆,大片大片的浮现在他脑海,冲击着他的意识。 楚墨痕头痛欲绝,实在难忍,终于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楚墨痕想要细细回想方才那些古怪的梦,却发觉已经模糊,任他如何努力,却也记不真切。 月光洒进破旧的窗子,格外清冷,楚墨痕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猛地抬头,却发现房门处依稀站着一个人影。 “阿若?”楚墨痕一怔,心下大骇,他竟不知这身影是何时出现,只是这身形像极了初若,可她为何半夜出现在自己房中,又一声不吭? 楚墨痕眉头紧蹙,当下伸出一只手想要握住自己的佩剑,却发现原本放剑的位置空空如也! 剑呢?楚墨痕心中猛地一惊,凉意夹杂着不知名的诡异感觉袭来,他死死盯住那道身影,轻喝:“你是谁?” 只见那身影并不回答,只是朝前走了几步,月光照耀在那人的面庞,楚墨痕终于看清,这道身影正是初若。只见初若手中握着楚墨痕的佩剑,面无表情,径直朝他走来。 见是初若,楚墨痕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那紧绷的弦也松开,失笑道:“阿若?这么晚了有何事?” 初若依旧不语,仍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眼也不眨,森森月光下,竟有些骇人。见此,楚墨痕再次皱起了眉头,果然还是不对劲! 他刚要开口,只见初若举起剑便朝他扑来,挥剑狠狠砍下。 楚墨痕俩忙闪躲,低下头,只见榻上竟留下一道极深的痕迹,可见用力之大。 “阿若?”他轻唤,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初若为何突然对自己动手。 “楚墨痕,交出乾元珠。”初若张口,直直盯着他。 乾元珠?楚墨痕蹙眉,心中却早已思忖许多,乾元珠乃是他身中瘴气后,师父交给他的护身法器,能够淡化残余瘴气并解百毒,初若竟想要乾元珠?可自己未曾提起过乾元珠的事情…… “阿若,你是如何得知乾元珠?” 闻言,初若冷笑,缓缓张口:“自然是你那大师兄所言!那日你与慕颜在房中卿卿我我时,可曾想到我?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对你付出一片真心?” 初若说着,将剑缓缓抬起,抵在楚墨痕喉前,嗤笑:“知晓你无事,我便离开,可你偏偏还来寻我,莫非还想要我与慕颜共侍一夫?” “阿若?你竟这般想我?”楚墨痕声音有些颤抖,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人,熟悉的面容竟突然变得如此陌生。 “如何想你并不重要,我只要乾元珠,之后,你便可以与你那慕颜小娘子双宿双飞!”初若对他的反应毫无熟视无睹,向前迈了一步,冰冷的剑锋已然触碰到他的咽喉。 楚墨痕苦涩一笑,并未躲避,只是心中竟觉十分酸楚,内心隐隐作痛。 可初若却毫不在意一般,提着剑再次刺向他,招招凌厉,直冲要害!楚墨痕不愿出手,只顾闪躲,并不出招,几个回合下来竟有些狼狈。 这时,初若剑锋猛地一转,楚墨痕躲避不及,胸前衣衫被剑划开,好在并未伤及皮肉。可初若见此,不收反攻,诡异的招式让楚墨痕十分诧异。 “你以为我为何教你留在身边?”初若冷笑,满脸嘲讽地望着他:“仙妖殊途,我不过是借你之手罢了,何必当真?” 借我之手?何必当真? 寥寥几字,却字字诛心,楚墨痕只觉心被猛地揪起,生疼。 月光下,初若的容颜是这般清冷,清冷到陌生,仿佛曾经那般皆为过眼云烟,不复存在。 阿若,你当真都是在骗我? 听到那几个字,楚墨痕唇齿微颤,生死不惧的堂堂七尺儿郎竟红了眼眶,就连双手都止不住地颤抖。他双眼通红,咬紧了牙关,却不愿相信。 楚墨痕出神之际,初若早已再次攻来,将他的衣衫划破,露出一道血痕,更是在他心中划出狠狠一道。 一颗鹅黄色的珠子从他怀中掉落,滚落在地,发出莹莹光芒。 二人皆是一顿,连忙俯身去捡,可初若仍是快了一步,握起珠子,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纵身跃出窗子。 楚墨痕追了出去,来到一处竹林,可哪里还有初若的踪迹? 这时,他发现地上有打斗的痕迹,细细看去,竟还有几滴血痕。沿着血痕朝前走去,果不其然,不远处,出现了初若的身影。 只见初若盘坐在地上,嘴角流出一抹殷红,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鹅黄色的光芒。 “阿若……竟真的是你……” 楚墨痕轻声呢喃,眉头紧蹙,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方才夺取乾元珠时,初若气息内敛,且屋内看不真切,他虽觉初若如同变了个人,却也依然心存侥幸,认定有人刻意伪装。 可如今初若整个人就在眼前,无论是气息还是功法都与她一般无二,且这幅模样显然是吞下了乾元珠…… 许久,乾元珠终于与她融为一体,初若睁开眼,见到面前的楚墨痕,如水的眸中立刻充满恨意,低声怒吼:“楚墨痕!” 楚墨痕的佩剑丢在一旁,初若也不去捡,猛然跃起,扬起手掌再次朝他而来,如不要命一般,虽都是杀招,却也将自己的弱点暴露于外侧,显然是想要玉石俱焚的事态。 “楚墨痕,你竟如此辱我……” 初若咬牙切齿,似是想将他咬碎生吞了一般,双眸微红似是哭过,可却夹杂着滔天的怒气与恨意,恨不得将楚墨痕碎尸万段。 一想到方才发生的事情,初若只觉自己如瞎了眼一般,竟会喜欢上楚墨痕这种道貌岸然之徒。 “辱你?阿若,且听我一言!” 楚墨痕连连闪避,却仍是发掘一丝可疑,方才明明是她在羞辱自己,现在如何又成了自己羞辱她? “阿若!” 谁知楚墨痕话音刚落,便硬生生挨了初若一掌,他闷哼一生,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扯入怀中,紧紧搂住,不让她动弹丝毫。 第七十四章,夜遇杀局遭离间(二) “放开我!” 初若拼命挣脱,满脸地厌恶,仿佛就连楚墨痕的触碰都让她恶心万分。可楚墨痕将她搂的格外紧,任凭她如何挣扎,也难以挣脱。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曾经熟悉的味道,如今却成为压垮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初若颤抖着张开唇,朝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下,用力之大,竟露出了殷红。 可纵是如此,楚墨痕依然紧紧搂着她,不愿松开。 此刻的初若,就如同一只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受了伤的小兽,在他怀中拼命挣扎、撕咬,张牙舞爪。 “阿若,我不知你方才遇到了什么,可其中定有误会。”楚墨痕握住她的双肩,与她对视,眸中满是关切,“阿若!相信我!” 可谁知楚墨痕话音刚落,初若便勾了勾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她狠狠将他的手甩开,向后退了几步,笑着反问:“楚墨痕,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 “阿若……”楚墨痕上前一步,欲要辩解,可初若却先一步将佩剑捡起,直直指向他的胸口。 楚墨痕失笑,望着面前满脸恨意的初若,不知何是好,心爱的女子一连两次对自己刀剑相向,自己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这种感觉委实令人难受。 “若是杀了我能让你开心,那你动手便是。”楚墨痕向前迈出一步,毫不犹豫,剑锋顶在他的胸膛,仿佛下一刻便会刺穿他的身体。 初若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泪水从她眼中涌出,她颤抖着吼出:“楚墨痕,你究竟要如何?” 楚墨痕露出微笑,一如往日,再次向前迈了一步,剑锋刺破他的皮肤,渗出了血珠。一步、两步,他决绝的朝前迈去,却逼得初若连连后退。 “若是要杀我,阿若不妨再狠心一些。”楚墨痕一手握住剑身,朝自己胸前用力,鲜红的血从他手中,胸前流下,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看着她,满脸柔情。 初若蹙眉,心中满是挣扎,手不停地颤抖,最终还是将剑狠狠丢在了一旁。 她是真下了决心要杀他,可见到楚墨痕那温柔的眼神时,初若的心仍是不争气的漏跳了一拍,她最终还是舍不得。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习惯了这个人,甚至楚墨痕在自己心中的位置竟比想象中还要高一些。 “阿若,你舍不得杀我。”楚墨痕笑了,丝毫不顾自己的伤势,再一次走上前来紧紧拥住初若,这一次,他赌对了。 方才那人与初若虽极其相似,却十分冷漠,冷漠到仿佛没有一丝感情,如一个精致的傀儡。可他的初若断然不会如此,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凭据,不过是用自己的性命做了一场豪赌,赌她心中有自己,赌她对自己的感情。 好在,他对了! “楚墨痕,是你吗?”初若趴在他怀中哽咽着,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是我。”楚墨痕抚摸着她的秀发,低下头在她发丝上轻吻,低声回道。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却也能感受到,此事定与自己有关,可能让初若如此失态,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初若本在房中歇息,却听到门外传来窸窣声,她打开门,却看到楚墨痕从房中走出径直走向不远处的竹林, 初若心中疑惑,便也跟去,谁知却看到了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楚墨痕与慕颜二人正在林中厮缠,慕颜酥胸半露,媚眼如丝,双手搂住楚墨痕的脖颈。而楚墨痕更是赤裸着上身,双手不停在她身上游走。 靡靡之音传入耳中,初若如五雷轰顶一般。 “不……不……”她摇着头后退,却踉跄着跌倒在地,此刻的她心痛的无以复加,仿佛千万柄刀子插入心中,将她的尊严搅的粉碎。 “师兄,你与那初若做戏要做到何时?” 初若本想离开,却听到慕颜满是幽怨地问出这句。 “颜儿这便不懂了,她是鲛族,浑身上下都是宝,如何不加以利用?”楚墨痕轻笑,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我心中只有颜儿一人。” “师兄当真对她没有一丝喜欢?” “当真!” 加以利用!加以利用! 初若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整个人如坠入了冰窖一般,凉彻骨。 楚墨痕,原来你竟是这样的人? 初若咬紧了唇,瘫坐在那里,不停地颤抖,许久,才站起身,失魂落魄地想要离开。她如失了魂魄一般,双眸空洞,并未看到脚下的枯枝,踩了上去,发出声响。 “谁?” 楚墨痕猛然喊出,初若却如做贼一般,竟不知如何面对,连忙头也不回地朝着屋中跑去。这时,楚墨痕凌空一跃,跃至她面前。 “你都听见了?”他面无表情,哪里还有之前的温柔。 初若抬起头,死死盯着面前人,咬牙道:“楚墨痕,你骗我?” 闻言,楚墨痕大笑,一副你这才知道的不屑眼神,“既然你听到了,那我也不再做戏。” 说罢,楚墨痕伸出手,只见他掌中有一枚鹅黄色的珠子,泛着流光。 “吃了它!” “这是什么?”初若眉头紧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乾元珠,可解百毒。”楚墨痕轻笑,未等初若发问,便上前死死扼住她的下颚,将珠子塞入她口中,强迫她咽下。 那一瞬间,初若感觉到楚墨痕身上有股浓烈的杀气,那是经过生死之后才沉淀下来的狠戾,他是真的想杀自己! “乾元珠,可解百毒,你鲛族的血不是剧毒么?”楚墨痕狞笑,舔了舔舌头,道:“若是化解了这毒,或许吃了你,就能够获得长生。” 初若无暇顾及楚墨痕的话,她只觉乾元珠在自己体内散发出强大的热量,游走在每一寸肌肤与经脉,自己的鲜血仿佛即将干涸,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在自己的身上攀爬、撕咬,又疼又痒。 不知过了多久,那痛感逐渐小时,再次睁开眼时,楚墨痕仍在自己面前,却是满脸关切的望着自己,声声唤着“阿若”。 第七十五章,为情生亦为情死 感受到怀中人的颤抖,楚墨痕心疼极了,轻轻抚着初若的背,分外温柔。 按照阿若所说的情况,结合自己方才碰到的那如初若极为相似的女子,楚墨痕细细思索,终是了然。 先让人冒充自己引开初若,让她见到林中那一幕,对自己产生误会。与此同时,假冒初若的人也来到自己房中,抢夺乾元珠,待自己追出去时,刚好与悲痛欲绝的初若相遇,坐实这场误会。 届时若二人之间真生了矛盾,自然没有人会去思考先前的疑点。 “好一招诛心计。”想到此,楚墨痕背后起了一身冷汗。刚才的对话中,如果自己说错了一句,便会让初若彻彻底底的不相信自己,从而误会加深,甚至陌路。 此刻的初若也想到了这点,却并不言语,她虽已经相信那是有人刻意为之,却也仍有隔阂。她现在一闭眼便会想到楚墨痕与慕颜厮缠的画面,纵然知道是假,却也忍不住的难过。 “楚墨痕,我们……” “阿若!”初若刚开口,便被楚墨痕忙忙打断。 楚墨痕双眸红肿,眸中竟有一抹晶莹,他皱着眉,满脸哀求,让初若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阿若,我以道心发誓。”楚墨痕竖起三根指头,望着她,道:“方才你所遇到的人绝不是我!无论今生何时,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初若一怔,朱唇轻启却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以道心发誓,是会受到天地法则的约束,若有半句虚言,轻则功力散尽,重则灰飞烟灭。楚墨痕立下如此毒誓,不过是想让自己相信他罢了。 方才初若本想说的是,楚墨痕,我们分开吧,可谁知楚墨痕猜出自己的心思,抢先以道心发誓,一时间,初若心中竟有了几分愧疚。 “此人将时机掐算的如此精准,又如此了解我二人,想来定是相熟之人。”楚墨痕低声说道,可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何人有这嫌疑。 初若向来独来独往,并没有其他相熟之人,更谈不上什么仇家,而自己相熟之人亦是少之甚少,除非…… 他攥紧了拳头,死死咬牙,除非,那人是自己师门中人! “阿若,你放心,我纵是拼上性命,也会护你周全。”他竟不知,还有人对初若虎视眈眈,一想到那人甚至就在自己门中,楚墨痕便一阵恶寒。现下毫无线索,他无从查起,只得先隐忍不发寻求机会。 “引魂盏中的魂魄快要满了。”初若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抬眸望着他,“若是我恢复记忆,心中有了别人……” “无妨!我自会让你心中有我。”楚墨痕勾起嘴角,露出那抹熟悉的笑容,柔声道:“你若忘了我,我便让你重新认得;若是你心中有了别人,我便将你抢回来;总之此生,你只是我的阿若。” 语气轻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楚墨痕,许是上辈子我欠你的。”初若失笑,将头靠在他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暖。 因为欠你的,所以才会在今世因你而受伤,却恨不得,怨不得,甘之如饴。 “阿若。”楚墨痕低下头,在她眉间轻吻,满目柔情。 一夜天明,初若便敲开了楚墨痕的房门,竟是引魂盏再次感受到了执念。 二人再次来到长安城,却已是物是人非,原本的繁华与喧嚣已被战火打破,映入眼帘的则是满地狼藉。 朝着那执念的方向寻去,竟一路进了皇宫,来到一间种满梅树的院子,只是梅树早已被砍的东倒西歪,甚至有些已被大火焚烧的发黑。院中坐着一位面容清丽却气质非凡的女子,举手投足间皆是独特的韵味,这女子坐在院中,自己便成了一道风景。 “请用茶。”女子仿佛知晓他二人会来一般,提前便斟满了茶水,推向二人。 看女子的打扮,乃是宫妃,可一路进来,但凡还有活着的宫人,早已纷纷逃命,余下的则是无尽的尸体,而眼前这位却风轻云淡般在此品茶,令人诧异。 “早就闻得有位貌美的小娘子能够为人织梦,如今看来,倒并非虚传。”女子笑着示意二人坐下,轻抿了一口茶。 “娘子是?”初若蹙眉,不知她从何处听闻这些。 女子轻笑,缓缓起身,走到一株梅树旁,轻抚着树干,目光绵远。 “若我说的不错,娘子应是一位草木精灵?”楚墨痕感受着她的气息,虽十分微弱,但也察觉了几分。 “不错。”女子回过头来,道:“我唤江采萍,本为一株梅树,本为了报恩而化作人形,却不想被红尘所困。” 她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轻声呢喃:“我自知自己执念过深,却又情根深种,闻言有位小娘子可以为人织梦消其业障,便想求个解脱。” 楚墨痕观其灵力,确有隐隐变黑的迹象,想来是郁结过多走火入魔。 “原来你便是梅妃江采萍?”初若望着她,神色中多了几分同情与理解,世人皆知陛下有一宠妃,名唤江采萍,长相俊秀,才情更是举世无双,本是宠冠六宫之人,却因贵妃的到来而受到冷落。 如今见到这番景象,想来是陛下带着贵妃与其他人逃离,丝毫不顾往日恩情,将她狠心抛下。 “如今报了恩,我已无所牵挂。”江采萍闭上双眼,纤长的羽睫瑟瑟轻颤,许久,一抹泪水滑落,她言:“这里的每一株梅,都耗费了我的心头血,如今被践踏成这般,没了生机,我的灵力也随之消散。” “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只求娘子为我织梦,也算是圆了最后的心思。” 说罢,江采萍的身形有些模糊,转而又变清晰,想来是依靠执念与最后的灵力来维系。 初若叹了口气,摇头。 “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求郎君与娘子成全。”江采萍转过头望向二人,行了一礼,“望二位能够在这叛军手下,护他安好。” 初若蹙眉,本想说些什么,可望着她恳切的目光,终是将话咽了下去,点头答应。 子夜如期而至,引魂盏散发出光芒,却比之前更盛。初若玉手轻挥,一件龙绡的衣裳便覆在江采萍身上。 “引魂盏,龙绡为身,引魂做引,可破忘川。凡世之人,你可自愿将一魂一魄入灯为引?”初若朱唇轻启,问出这句。 “我愿意。” 江采萍笑着回答,双眸却已看向远方,神色迷离。一阵幽香不知从何处传来,伴随着初若的歌声,她伏在案上沉沉睡去,虚空中浮现出陌生的画面。 那是江采萍的梦。 第七十六章,红梅悠悠梦中见 长寿二年腊月,被幽闭宫中的皇孙李隆基被降封为临淄王,其母窦妃被户婢团儿诬谄为“厌蛊咒诅”,后与刘妃一同不知所踪。 其父李旦虽居于东宫,却形同囚禁,李隆基等兄弟平日里更是战战兢兢。 此时,雕花窗外悠悠的飘下几许雪花,堆积在地面,不多时便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这凄凉的小院仿佛更清冷了几分。 两个小太监正捧着食盒,一路小跑进了院子,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口中念念不休,叹道:“好歹咱们这儿也住着一位皇孙,就算如何不受宠,也总不该让他饿着。” “尚食局如此,委实欺人太甚,竟连皇孙的吃食都克扣,真不像话。”一个小太监跺了跺脚,却又四下环顾,看周围并无他人,这才叹了口气。 皇孙不受宠,他们这些侍奉的小太监地位便更低,况且陛下向来不喜这些个皇孙,他们更要谨言慎行。 二人望着满天的雪白,再次叹气:“怎的又下雪了?快进去给三郎添些炭火,别冻坏了。” 过了许久,地上的积雪已有莫约两指之深,若是在坊间,这样的天气自然是孩童们嬉笑打闹的时刻,可八岁的李隆基却端坐在书案之前,目不转睛地读着手中的书卷。 屋中未有太多的炭火,寒风从窗外涌了进来,火苗恹恹即将熄灭,刺骨的寒意将他的手都冻的通红,可李隆基依旧不为所动。 三郎便是李隆基了,他出生时,父亲李旦为帝,母亲窦氏则为德妃,两岁便以皇子身份被封为楚王。 五岁时,父亲被废除帝位降为皇嗣,赐姓武,迁居东宫。 六岁那年,与兄弟几人皆幽闭宫中,他分明是皇孙,却被幽禁,无人问津,生活清苦至此。好在近身的宫人还算是忠心,侍奉的也是尽心尽力。 二人进来叩了头,见李隆基如此用功,心下不忍,便要去添些炭火。 “别添了,我不冷。”望着冻得打哆嗦的二人,李隆基这才放下书卷,开口道:“炭火不充裕,倒是委屈了你们,你们若是觉着冷,大可拿去一些。” 闻言,两个小太监皆是一怔,红了眼眶,心中满是酸楚。他们乃是贫贱之躯,面前人贵为皇孙却对二人这般关切,教他们如何不感动。 “屋中尚有余温,你二人且在这暖暖身子,晚些再回去。”李隆基冲着他们笑笑,悄悄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手指,继续看书。 宫人皆知李隆基品性善良,对师长更是敬爱有加,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定能够一鸣惊人,可他偏偏却是个皇孙,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整日被幽禁在此处,难免有些惋惜。 待这卷看完,李隆基这才将书放下,只见大雪不知何时已停,阳光洒落,竟生了些暖意。窗外红梅点点,只是未到花期,尚未全部绽放,有些稀疏。 李隆基负手而行,来到后院,只见一个宫女正在修剪花枝。 提前盛开的红梅点缀着这片园子,多了几分生气。可李隆基却余光一瞥,瞧见角落里一棵瘦小无比的梅树,干枯无比,看来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 此树在角落中,不声不响,纤细的枝干被寒风吹的轻颤,却无人问津。 此情此景,蓦然间触碰到李隆基敏锐的心思,这颗红梅,不正如此刻的自己一般自生自灭…… “那棵树是怎么回事?”想到此,李隆基问道。 宫女顺着视线望去,道:“这棵梅树极难养,况且根都烂了,想来是撑不过今年。” 李隆基冷哼,命人拿了工具,亲手将腐烂的树根细心剪掉,细细检查一遍后,才让小太监们将其搬到自己窗下。小太监们只当是他一时兴起,却不曾想他竟真的亲自照顾。 一年时间转瞬即逝,李隆基每日里除了读书练功,便是照顾梅花。他原本羸弱的身体渐渐壮,窗下那纤瘦的梅树也日渐挺拔起来,竟真是被他救活了! 这年,院中所有的梅花都争相开放,令人目不暇接,就连李隆基救下的那颗小树,今年亦开满了鲜红的花。 许是看书累了,李隆基伏在案上睡着,谁知却做了个旖旎绚丽的梦。 梦中白茫茫一片,像极了宫中的漫天大雪,他依稀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正缓缓朝自己走来。待跑近时,他看清了那副面容,乃是一个与自己般大的妙龄少女正弯眸看着他,嘴角挂着清浅笑意,当真是顾盼生姿。 “你是?”李隆基蹙眉问道。 “江采萍多谢小郎君的救命之恩。”少女笑盈盈地行了一礼。 江采萍?救命之恩? 他更加茫然,自己整日里闭门不出,哪里认识眼前这少女,又何来的救命之恩? 见李隆基此番模样,她噗嗤笑出声,绕着他转了一圈,这才道:“我便是你救下的那株红梅。” 说罢,她素手一挥,院中所有梅花竞相开放,煞是好看。 看到李隆基诧异的目光,她又道:“你若有什么愿望,不妨说来听听,我自会满足你。” 李隆基撇了撇嘴,他平日看的虽多为治国方略,儒家大道,但一些乡野怪谈也曾听人说过,精怪报恩的故事更是让他印象深刻,只是他并不相信鬼神之说,随口答道:“既是如此,不如你嫁给我?” 江采萍一怔,似乎是被他的话吓到,掩唇不语,许久后才朱唇轻启吐出一字:“好。” 李隆基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觉有人在拉扯着自己的衣袖,满心不悦地睁开眼,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只是场梦。 小太监看自己睡着,怕着了凉,这才叫醒自己。 “三郎!快些来看,院中的梅花竟全开了!”宫人欣喜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这回却换他怔住。 想到梦中的景象,他连忙来到院中,果然所有的梅树都开了花!竟与自己在梦中所见的场景一模一样,他有些诧异。 花期未至,却开了满园,莫非梦中那小娘子当真是自己救下的那株梅花? 想到这里,李隆基连忙来到窗下,只见这株红梅的花最艳丽,纤细的枝干随着微风轻颤,似是在朝他点头。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缱绻的梦境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妙龄少女也在记忆中渐渐淡去,如从未出现过一般。 “想来真就是一场梦罢了”,李隆基暗暗摇头。 第七十七章,梦中佳人终初见 转眼已过经年,宫中风云变幻莫测,祖母去世后,朝政大权慢慢落到了韦皇后与安乐公主之手,后又有太平公主的野心勃勃,局势愈发严峻。 景.云三年,睿宗不顾太平公主反对,毅然把帝位让给李隆基,改元先天。 终于,在先天二年,太平公主党羽被朱砂殆尽,太平公主亦被赐死家中,这年,李隆基将年号改为开元,以表决心。 “陛下,陛下等等落衡。” 清脆如莺啼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粉裙的少女从不远处跑来,如花的面庞上已是香汗淋漓,停在那赤黄色的身影前,气喘吁吁。 这女子名唤武落衡,正是李隆基祖母的侄孙女,自幼于宫中长大,虽是宫女,却生的极为貌美,且乖巧可人,颇得李隆基喜爱。 如今的武落衡正值及笄,活泼可人,深得李隆基喜爱,日日专宠侍奉左右,却碍于她的身份,只得封为婕妤。 “陛下去狩猎,可要小心些。”她嘟着嘴巴拽起李隆基的衣袖,轻轻摇晃。 此时的李隆基即将而立之年,望着面前如玉的容颜,竟一时有些恍然。他在潜邸时虽亦有宠妃,可无论是王有容还是赵丽妃等人,虽贞静端庄,行事有度,却亦太过自持以致无甚风趣,实在乏味。 李隆基望着她这般不合规矩,却也不忍训斥,只是作势瞪了她一眼,笑道:“直说!” 武落衡一听,连忙娇笑,对李隆基撒娇:“陛下,妾想要只白狐,若是制成狐裘定十分好看。” 闻言,李隆基大笑,连连答应,这才跨马疾驰而去。 他被幽禁十年,文才武略却并未落下,在猎场上百发百中,势如破竹。这时,一道雪白身影蹿了出来,正是一只白狐,李隆基挑眉看去,那小狐狸尚且年幼,毛色却是极好,立刻 提箭瞄准,谁料长箭破空,却被那狐狸惊觉,躲了过去,钻进林中。 李隆基也是微怔,想到武落衡那娇滴滴的小脸儿,随即道:“你们在此等候,莫要跟来,惊了那小东西。” 说罢,猛夹马腹,策马而去。 谁知那小狐狸极有灵性,兜兜转转好几圈,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李隆基剑眉微蹙,勒马停下。他环顾四周,发觉这林子极为陌生,猛然惊觉自己是迷了路。 他一心追赶,不想竟然被只狐狸戏耍。 握紧缰绳的手越攥越紧,他正在原地徘徊,只见面前竟无声无息的出现一道身影。 “陛下是迷了路?可需妾身相助?” 女子身着素色衣裙,唇角含笑温婉无比,正用那双盈盈秋水望着李隆基。 许久不见此人,想不到当年那般落魄的小娃娃,竟成了眼前这个雷厉风行,丰神俊朗的模样,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哪里还有儿时的童稚,变化之大,一时之间令她微微怔住。 “你是何人?” 李隆基蹙眉,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总感觉十分熟悉。 不知为何,他突然忆起了八岁那年的一场旖旎梦境,梦中答应要嫁给自己的少女,逐渐同眼前人的模样重叠。 “江采萍,特来赴那场儿时之约。”她笑盈盈地行了礼,一如当年。 “果然是你?”李隆基大喜,儿时的记忆被勾起,那场梦也变的真切。他骑着马踱步而来,伸出手将江采萍横抱至马上,坐在自己怀中,蛮横而霸道。 “陛下不怕我是妖?”江采萍笑意愈浓,也不做作。 “先有帝尧之女娥皇女英嫁与帝舜,后有楚襄王梦中与神女幽会,再有曹子建一首《洛神赋》更是扬葩振藻。” 李隆基挑眉,搂住她的手臂更紧了些,勾唇笑道:“你是神是妖与我何干,朕只知,你是朕的女人。” 谁都没料到,李隆基进入林中后带出来的不是那只白狐,而是一个绝世佳人。武落衡看到江采萍依偎在李隆基怀中,骑着马出来时,脸色顿时煞白。 待到回到宫中,李隆基果然给江采萍安排了住处与诸多赏赐,她素来喜梅,李隆基便下令在她的院中种满了梅花,她虽并未有何位分,却也无人敢小瞧了她。 后宫佳丽无数,争相斗艳,江采萍却独善其身并不过问。她不求名分,只为报了那救命之恩,故而安分守己。 可纵然如此,也会遭来嫉妒。 诸如武落衡,她性情乖张,嚣张跋扈,仗着李隆基的宠爱,在后宫作威作福,李隆基亦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有侍女暗中提醒过江采萍小心此人,江采萍却不以为意,只是一笑了之。 这日,江采萍正在院中修剪花枝,门外传来了宫女一声略带焦虑的声音:“娘子,武婕妤来了。” 闻言,江采萍的手莫名颤了一下,将铜剪放下,款款迎了过去。这时,武落衡带着众人满脸傲然的走了进来。 她过去拜身行礼:“江采萍见过武婕妤。” 武落衡挑着眉,满脸不屑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哼一声。 见江采萍面容姣好,武落衡心中颇不是滋味,却依然没有叫她起身,把玩着手中的镯子问:“你方才称自己什么?” “江采萍。” 武落衡坐在园中石凳上,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既然没有名分,那便是婢,懂吗?” 江采萍愣了愣,并未言语。 武落衡见此,只当她是被自己的话和身份震慑住,不敢回击,心里大为畅快。 “妾身可是听闻,这位娘子不求名分,只愿长伴君侧呢。”武落衡身后一女子掩嘴轻笑,柔声说道,这人正是同为妃嫔的董芳仪。 武落衡闻言,狠狠瞪向身后之人,冷笑:“那日我可是看的清楚,陛下追一条白狐而去,却抱得美人归,莫非你便是那只狐狸?” 江采萍眉眼低垂,并不理会,她的确是草木精灵,化作人形也只是为了报恩,况且自己修炼多年,又怎会因这几句挑衅而气恼,自然不会在意。 只是她脾气虽好,却也不会任人踩踏,起身轻笑:“这偌大后宫之中,权势比我高者许多,比我貌美者亦是如此,若我是个狐狸精,武婕妤,你又是什么?” 听到这不卑不亢的一句,武落衡一时语塞,将石台上的铜剪狠狠一摔,恶狠狠的说道:“不过是个乡野贱女,登不上台面,说你是狐狸精都是抬举你。” 没来由的怅惘袭上心头,江采萍回想起李隆基所言的那句“你是神是妖与我何干,朕只知,你是朕的女人”,心下一暖,看着眼前张牙舞爪的武落衡,只觉不过是个孩子在玩闹罢了。 武落衡见江采萍不再言语,也不再自讨没趣,全当她忌惮自己,这才带着一干人等洋洋洒洒地离开。 第七十八章,玉笛绕梁舞惊鸿 武落衡向来是个厉害的主,说她明艳动人、美目流转是真,可宫中流传的骄纵跋扈、恃宠而骄亦是不假,碍于陛下的宠爱,众妃嫔倒也不敢多言。 如今莫名出现个受宠的江采萍,其他妃嫔端着架子,虽然心中不快,却也不会表露,可武落衡向来不会顾及许多,雷厉风行的给江采萍一个下马威。 可没过几日,就有人在宫里渐渐流传起了武婕妤持宠而娇的风言风语,少不得有人心中暗喜,一喜武婕妤臭名远扬,二喜江采萍被她打压。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有小太监将此事禀告给了李隆基。李隆基太清楚武落衡是个怎样的脾气,而江采萍那般剔透的人儿,想来也不会与武落衡争什么高低上下,定是自己咽下了委屈。 李隆基叹气,捏了捏眉心,这才令人抬了盆绿萼梅送去,思忖二三,又将食盒备满了点心,亲自拎去。路过梅园时,只见满园的梅花争相绽放,他驻足片刻,眸光放远,似是想到孩童时的景象。 小太监见他如此,只当是在赏花,当下低声问道:“陛下……可要去折上几枝来?” 李隆基顿了顿,勾起唇角:“不用,朕自己来。” 谁知刚想踏入梅园,却听到一行人的低笑声,正是江采萍携侍女而来。 这时,李隆基竟转身躲在墙后,想要趁她不备吓她一下。 小太监哭笑不得,不禁怀疑江采萍莫非真的是个什么妖,竟让一贯沉稳自持的陛下见了她便同换了个人般,只得陪着李隆基躲起来,免得露陷。 小太监刚开口喊了句陛下,却被李隆基狠狠瞪回,悻悻闭了嘴,退开老远。他只是想说,李隆基的衣角还露在外面,此刻心下无奈,不敢再言。 江采萍缓缓走来,老远就看见那赤黄的衣角,噗嗤笑出声来,却嘱咐侍女们莫要拆穿,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依然自顾自地为花浇水。 “可知我是谁?” 果然,一双大掌突然捂住了她的双眼,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江采萍一惊,当下笑出声来,打趣:“莫非是梅花幻化而成的小郎君?” 知晓她已猜出自己,李隆基也不恼,而是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搂在怀中。又差人将绿萼梅抬来,江采萍素来爱梅,见到这株绿萼梅,十分欢喜。 李隆基屏退众人,拉着江采萍来到屋内,亲自打开了盒子,推去让她品尝,江采萍瞧见盒子里精致的点心,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无事献殷勤?” 李隆基挑眉道:“哄你开心。” 屋内烧了炭火,暖意十足,江采萍这恬淡的性子令他那颗整日悬浮于朝堂之上的心落下了几分,格外轻松。 江采萍太容易满足,不过一盆梅花,一盒点心,便已是喜上眉梢。看着她吃点心时笑眯眯的模样,李隆基心中满是怜惜,轻轻拭去她唇边残渣,柔声问:“朕听闻,落衡前几日来了?” 她拿着点心的手一僵,点点头。 李隆基叹气,握住她另一只手,劝道:“你莫要同她计较,她往日里骄纵惯了,如今愈发不知分寸。” 江采萍默然,放下点心拍了拍手。 许是儿时见过的原因,李隆基待她的感情与其他后妃略有不同,一时心底竟有些紧张,忙道:“朕知晓你心中委屈,有什么苦处尽管和朕说,不要一个人憋着。” 见她不答,又低声道,“或者,朕给你个婕妤的位分?届时你与她品级相同,她自然不会招惹你。” 武落衡活泼娇羞,如蔷薇般娇小却可人,而江采萍恬静温婉,如红梅亦如幽兰,令人安心。二女性子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成,都是李隆基心尖尖上的人儿,他哪里愿意见到二人生出罅隙? 见李隆基这幅局促不安的样子,江采萍终是笑了出来,不愿他为难,这才朱唇轻启:“位分便免了,不如陛下陪妾下盘棋?” 江采萍终还是拒绝了婕妤的位分,令宫人们十分诧异,背地里只说江采萍傻的可以,竟拒绝这份好意,可却对她愈发恭敬起来,丝毫不敢怠慢。 是日。 李隆基心情大好,在殿中大摆家宴,宴请诸王。他与兄弟几人感情颇深,甚至曾在殿中设五帏,与各王分处其中,谈诗论赋,议谋国事。 江采萍多才多艺,宴席之中自然少不得为其助兴。只见她玉手横笛,指尖跃动,悠扬婉转的笛声便从笛孔倾泻而出。诸王皆擅音律,尤其宋王成器亦善吹笛,闭着眼睛感受其中的神韵。 曲毕,琴声悠扬转起,江采萍又随着琴声起舞,翩若惊鸿,恍若神女下凡,诸王竟一时看痴。 望着诸王的痴傻模样,李隆基大笑,命人取来珍藏已久的“瑞露珍”,命江采萍给众人斟酒。 “皇嫂这一舞当真是妙,敢问此舞可有称呼?”歧王起身询问,却问倒了江采萍,她虽善舞,却从未起过称呼。 “此舞翩若惊鸿,不如唤做惊鸿舞?”李隆基见她面露难色,笑着解围。 江采萍谢过,继续为诸王斟酒,走到薛王面前时,她脸色略微变化。 桌下,自己的脚被薛王紧紧缠住,江采萍不动声色,继续为他斟酒,脚下却暗暗发力,好容易挣脱,连忙转入梅阁,只说自己腹痛不已,告病而去。 翌日,李隆基这才找到江采萍,见她神色如常,问道:“昨日薛王可是做了什么?” 江采萍愣了愣,只当是宫人看到告了状,连忙否认。 “当真没有?”他俯身凑近。 她眼波流转,刚要开口,却见到李隆基无奈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道:“你呀你,总是不肯跟朕说实话!今日一早薛王便进宫请罪,说昨日醉酒失态,触了你的珠履。” 江采萍心中一乱,眼睫垂了垂,低声道:“原来陛下都知道了。” 李隆基一把将她勾进怀里,眸中满是怜惜,叹道:“朕知晓,你是怕朕与兄弟生出罅隙,故而隐瞒下来。只是你受了委屈,朕自然是要补偿的,前几日朕刚得了些罕见的夜明珠,差人给你送来?” 江采萍微微摇头,只是喊着淡淡笑意望向他:“梅园中的花还少了些种类,妾身只希望,陛下能为我种下满园梅花。” 还希望你待我如初。 只是这句话,她不曾说出口。 第七十九章,后宫粉黛无颜色 时光缱绻,日月更迭,不过眨眼的功夫,竟又过去了二十余年。 李隆基棱角分明又俊朗无双的脸庞已渐渐打磨上岁月的痕迹,先前名存实亡的君权在经年的打磨之下已经渐渐稳固,他不仅慧眼识贤相,还对吏治进行了整治,大唐呈现出一片盛世祥和的景象。 可沧海桑田,这后宫之中早已物是人非。 开元十二年二月,李隆基废王皇后为庶人,其年十月卒,以一品礼葬于无相寺。 同年,武落衡便被封为惠妃,礼节等同皇后。李隆基本想将江采萍同样封妃,却再次被拒绝,只得作罢,只是后宫宫人们皆私下称呼她为梅妃。 自此,武落衡更加持宠而娇,先诉太子结党营私,后又陷害太子与鄂光二王,三王皆废为庶人,改立三子忠王李玙为太子。 只是她一世精明,机关算尽,却终因害人过多而得了疑心病,整日卧床不起,疑神疑鬼,身子大不如从前,终是香消玉殒,追封为皇后,谥贞顺。 “门外在说些什么?” 这日,江采萍正坐在镜前梳妆,只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叽叽喳喳的讨论传入她耳中,她依稀间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询问道。 “不过是些打趣儿的话,娘子莫要在意,奴这便让她们闭嘴。”身旁侍女握着发梳的手一顿,神色慌乱,连忙答道。 江采萍抬眸,从她手中拿过发梳,缓缓梳着瀑布般的秀发,轻笑:“如今你们说话也学会遮遮掩掩了?” 江采萍对镜摸了摸眼角,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她动用术法,将容貌随着年龄而逐渐变化,只见眼角已长出了些细细纹路,不似当年那般。 她本可以容颜永驻,偏生因那日一诺,入这深深宫墙。 这二十年来,江采萍与武落衡宠冠后宫,可她却丝毫不做姿态,更不会恃宠而骄,宫中众人对她颇为敬畏。 “这……娘子……”侍女有些为难,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袖,“陛下册……册杨太真为贵妃了!” 江采萍怔住,手中的发梳掉落在地面,发出脆响。 武落衡薨后,李隆基伤心欲绝,有人进言说杨太真姿质天挺,宜充掖廷,隆基闻言遂将她召入后宫,后又以为窦太后祈福的名义,敕书杨氏出家为女道士,道号“太真”。 可如今,他竟真如此荒唐,将她册为贵妃。 “竟真是如此。”她失笑,眸中流光闪烁,看不清思绪,双手轻颤。 这杨太真,本应是寿王妃,他的儿媳啊…… 在这后宫之中,想迈一步就不知要经历多少磨难,当年武落衡宠冠六宫也不过是个惠妃,如今……饶是她心性平淡如水,也不免有些诧异。 更有种她说不出道不明的思绪在心尖涌动,难受异常。 一时之间,杨太真风光无两。 李隆基为了讨她欢心,费尽心思,甚至只为她做衣裳的人都多达七百,其他后妃早被抛在脑后,江采萍亦是如此。 “娘子,不如出去走走?”生怕江采萍伤神,侍女连忙岔开了话。 望着窗外的阳光,她点头,却是满面愁容,满园的鲜花也不能令她开心分毫。 刚在花园中走了几步,便听一声娇笑传来:“梅妃倒是好雅兴。” 听这娇滴滴的声音,江采萍自然知晓来人是谁,转过身来行了一礼,垂首唤道:“见过贵妃,只是妾身并非什么梅妃,贵妃唤我江采萍便可。” 来人正是杨太真,只见她眼波流转,上下打量着江采萍,眸中的骄傲一览无余,笑道:“三郎前几日还同我说,这满园的花儿他都看腻了去,还好有梅妃打理,省了他不少心。” 说罢,话锋一转,又道:“三郎既已看腻,自然不会再来,整日费心打理又是何必?” 闻言,江采萍一顿,自然知晓她言中之意。 “陛下日理万机,对新奇事物图个新鲜也是正常,只是这花无百日红,一朵花再娇艳,也终会看腻。”江采萍面不改色,将剪下的残枝败叶丢进旁边的竹篓。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杨太真莫名吃瘪,心中有些不悦,却眼波流转,又开口:“此话说的极是,我初得陛下圣恩,这宫中事物却是不甚了解,梅妃在宫中已有……”她皱了皱眉,仿佛在思考,这才笑道,“竟已有二十余年,日后还需梅妃多多提点才是。” 她眉眼含笑,虽是尊敬之态,却声声都在说梅妃已人老珠黄。 “妾身不打扰贵妃赏花,先行一步。”并不与她争口舌之快,江采萍行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可杨太真哪里给她这机会,死死拽进了她的衣袖,狞笑:“不过是个没有位分的老女人,还真当自己是梅妃了?” 江采萍有些恼怒,可她在后宫多年,虽不参与,却也见过诸多勾心斗角,根本不与她吵只想摆脱束缚,却是侍女见不过自家娘子被欺负,拼命阻拦。 “贵妃自重!” 拉扯之中,杨太真余光突然瞥到明黄身影,暗道时机来临,瞬时歪身栽倒在地,眼圈一红,便委屈的抹起眼泪。 “江采萍!你莫要欺人太甚!贵妃好心来探望你,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见自家娘子如此,侍女当下掐腰指着江采萍怒喝,若是旁人不知道,还真以为是江采萍欺负了杨太真。 李隆基下了朝,听闻杨太真与江采萍在园中赏花,便连忙赶来,谁知刚踏入园中便瞧见江采萍错手将人推倒在地的一幕,赶忙冲上前来将人扶起:“怎么回事?” 杨太真看着李隆基,流下两行清泪,缩在他怀中,哽咽着:“三郎!我本是好心前来探望,谁知不过聊了两句,她便……便……” 之间怀中的杨太真梨花带雨惹人怜惜,融化了李隆基心中因武惠妃过世而带来的伤痛,杨太真年轻貌美,性子也与武惠妃有些相似,依稀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道身影。 他刚刚下朝,与大臣们本就争辩许久,此刻听闻这些更是头疼欲裂,闭了闭眼,强压怒火:“江采萍,给朕一个解释。” 江采萍闻言,如坠冰窖,衣袖下的玉手轻颤,失笑:“妾无话可说。” 第八十章,锦绣江天半为君 江采萍的性子后宫人尽皆知,若是李隆基稍作思考,便也能想到来龙去脉,可他偏偏不去想,或者说,他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不哭,朕为你做主。”他皱着眉头,满是心疼地为杨太真拭去眼角的泪花,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是江采萍从未见过的。 “既无话可说,那好。”他将杨太真扶起,搂着她的肩,看也不看江采萍一眼,“江采萍忤逆贵妃,便去上阳宫思过罢。” 上阳宫虽奢华无比,却远在东都洛阳,令她去上阳宫思过,不如说是彻底的冷落。 她曾经深爱的少年越走越远,变成了她不认识的君王。 侍女急的哭出声来:“娘子,你为什么不解释?明明是贵妃她欺人太甚!” “他并不在意缘由。”江采萍无奈摇头,轻声呢喃,不知究竟是说给那侍女还是说给自己:“他在意的是杨太真的泪。” 许是江采萍太乖顺听话,突然间有只漂亮的小野猫闯入怀中,也令李隆基原本乏味的生活添了些趣味。面对杨太真偶尔的小任性,他也不恼,反倒十分受用。 上阳宫的日子并不好过,想到往日的荣宠与二人的甜蜜,再看到如今空旷的大殿,江采萍只觉没由来的心痛。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江采萍提笔,将自己的幽怨写于纸上,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晕染了字迹。她不是善妒之人,只求能够时而陪伴便可,可杨太真本是寿王之妻,如今又魅惑君主令他多日不早朝,此番行为如何不过分? “娘子……”小太监来到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侍女,又由侍女穿到江采萍手中。 她连忙拆开信封,想迫不及待的想要查看隆基的回信,可展开信纸,入眼的则是一行清秀小字,上面只有短短一首诗:“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减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草,不与凡花斗色新。” 笑意凝固,她跌坐在榻上,终是忍不住流下泪水。 这是杨太真的字,在讽刺她人老珠黄,原来李隆基竟连给自己回信都不愿了…… “贵妃喜食荔枝,尤其是新鲜荔枝,陛下便下令至各地驿站,令人快马加鞭送来,只为博得美人一笑。”送信的小太监还在喋喋不休,似是并未看到江采萍消失的笑意,道:“不仅如此,贵妃善歌舞,尤其精通那胡旋舞,当真是美奂绝伦,令人眼花缭乱。” 江采萍听到此事,不由得微微一怔,手中毛笔直直落下,溅起墨痕。 侍女惊呼,连忙训斥这送信的小太监:“好端端的提这做什么!不过是些鸡毛蒜皮之事,也要说来惹得娘子伤心?” 小太监闻言,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举起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认错。 “罢了!这是做什么,平白让人看笑话而已。”江采萍连连摆手,让小太监下去,她虽心中苦闷,却也不愿罚人,况且那小太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江采萍抬眼,环顾这殿中景象,想起曾经他为了自己千里送梅,亦是如此,只不过如今那受尽恩宠之人,却不再是自己。 她屏退众人,将杨太真的那首诗看了一遍又一遍…… 江采萍在上阳宫待了莫约四年,四年间李隆基竟未曾来过一次,就连她呕心沥血写出的那首《楼东赋》,也不过成了饭后的笑谈。 “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她轻声呢喃,望着远处的天际,却望不到丝毫希望。 这首凄苦婉约的诗里,满是江采萍的幽怨。 字字啼血,句句相思,到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他随手一挥赏赐而来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罢了。 许是彻底寒了心,江采萍再也不奢望得到回应,如昔日般安分守己,闲暇时刻摘花弄草倒也自由。 又是大雪纷飞时,李隆基本在处理奏折,猛然抬头时,却发现窗外一株红梅傲立风雪之中,不卑不亢,半分不为风雪所动。 那花朵红艳动人,如同那张被自己忘记了许久的容颜。 李隆基一时怔住。 儿时的梦境逐渐涌起,记忆中的江采萍也愈发清晰,他记起了她所有的好。她的温婉大方,她的与世无争…… 李隆基心底骤然涌起愧疚之意,以往大雪纷飞时,他向来是与江采萍一同吟诗烹茶,吹笛奏乐。 三分愧疚两分想念,余下的五分不过是腻味了贵妃的娇纵,换个感觉而已。 李隆基立刻差人将江采萍召回长安,江采萍本欲推辞,却想起曾经的誓言,不禁叹气。但当看到李隆基的身影时,她还是没来由的红了眼眶。 面前人已老,看在自己眼中仍是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等她说话,李隆基便将她拽进自己怀里,二人相处多年,早已无需太多语言。 “我以为,陛下这辈子再也不会见我了。”她依偎在他怀中,满目柔情,早将先前的幽怨抛之脑后,只求这片刻温暖。 李隆基闻言,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回忆起曾经那段岁月,满腔柔情涌上心头。 到底是无法对他狠心,江采萍心中暗自嘲笑自己,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你们算什么东西?滚开!” 她脸色一白。 这声音,是杨太真? 李隆基猛然抬起头,下意识便将怀中的人儿推开,理了理衣裳。可这时杨太真已经闯了进来,见到二人,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冷笑道:“陛下不是身体不适?怎的出现在这翠华西阁?” 平日里,她向来是唤自己三郎,如今改口成了陛下,李隆基知晓她是真的生气。可自己贵为天子,不过让妃嫔侍寝,她却这般咄咄逼人,一时间也有些恼怒,喝道:“出去!” “陛下!”杨太真仍是怒气冲冲的站在原地,指着江采萍道,“陛下不是答应过我,只宠我一人吗?” 说着,杨太真便要越过李隆基去拉扯他身后的江采萍。 “你是真当朕太过宠你?”李隆基见她如此,怒气更盛,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摔,杨太真险些跌倒。“滚回你娘家,不学好礼仪别来见朕!”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强势搀扶着杨太真而去,可气氛已被打破,他再没了心情,拂袖而去,只留下江采萍一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李隆基逐渐走出她的视线,脚印却停留在她的心中。 第八十一章,何必珍珠慰寂寥 李隆基走去许久,又差人送来了一串珍珠,这珍珠晶莹饱满,光彩夺目,一看便不是凡品。江采萍将它拿在手中,望了许久,终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她抬眸,满脸的讥讽,泪水涌上眼眶,她摇了摇头叹道:“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我江采萍所求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执笔在纸上缓缓写下这首诗,与珍珠一同放入托盘中,江采萍失笑:“退回去罢。” “这……”小太监一怔,神色有些为难,这陛下赏赐的东西,竟还有人要退回去? “将这信给他,他便明了。”江采萍挥了挥手,不愿多言。 柳叶蛾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湿红绡;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寥寥四句,却将此刻她的悲伤与幽怨抒发的淋漓尽致。李隆基贵为天子,身侧的美人永远都是源源不断,哪怕今日这个折了,明日亦会有新的佳人投怀送抱。 望着镜中渐生出皱纹的自己,江采萍怔住,她一直在用术法将自己按照人类的寿命变老,可如今,她却有些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娘子,晚宴快开始了,我们还是快些去,莫要让陛下久等。”侍女在她身侧轻声提醒。。 她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这才前去赴宴,只是来到殿外时,她突然止步。 “娘子?”侍女疑惑的望着她。 “只说我身体不适,推辞便可。” 晚宴已经开始,殿内歌舞升平,好不热闹,此刻的江采萍站在殿外,如同一个局外人,望着这奢靡的盛宴。 大殿中央,杨太真的身影正随悠悠乐曲舞动,薄纱之下,曼妙身姿若隐若现,只见她媚眼如丝,莲步款款,一颦一笑都带着媚意。 诸王看着便不觉挪不开眼,纷纷赞赏。 江采萍站在殿外,望着这一片喧嚣热闹,显得格格不入。她不过是个旧人,自然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殿上,李隆基面上的骄傲神情一如当年,殿内诸王的赞美声的模样也如同往昔,只是…… 已无人再记得一舞惊鸿的江采萍。 她直愣愣的站在那里,痴痴的望着,半晌,一行清泪缓缓从脸颊滑落。 侍女慌了神,掏出锦帕:“娘子,娘子莫哭……” 江采萍轻轻拭泪,漏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今日是除夕,人人欢声笑语,唯有江采萍不同,她不愿回到那冷冰冰的梅阁,索性在宫中闲逛。 不觉间,已不知走到了何处,只见脚下枯草横生,像是多年来无人打扫。 此处偏僻至极,没有丝毫人影,正当她心中疑虑时,一阵凄楚的歌声从不远处的殿中传来,此曲十分幽怨,为这漆黑的夜晚增添了些许凄凉,却又有些骇人。 侍女的脸被吓得惨白,拉住江采萍的衣角,颤声道:“娘子,我们快些回去罢,这里太可怕。” 江采萍自己就是精怪,又如何怕这鬼神之说,况且自己并未在附近感受到波动,定了定心神,她笑着拍了拍侍女的手,让她放心。 “不必惊慌,不过是有人在唱曲儿罢了,且随我进去瞧瞧。” 说罢,她率先迈入偏殿。只见这殿内荒草横生,蛛网乱结,屋内一张仅存的桌子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地上是零碎的砖瓦石块,凌乱无落脚之处。 窗子早已破了洞,吱吱呀呀发出声响。 谁能想到,在这奢靡华丽的皇宫之中,竟然还有如此景象? 坐在地上的女人鬓发散乱,衣衫早已发黑,依稀间能看到原本的颜色,上面还打着一个又一个的补丁。 “你是何人?”江采萍走近前去,问道。 听到声音,那女人缓缓抬起头来,沾满灰尘的脸上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但江采萍知晓,她必然是个姿容俏丽的美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她痴痴的看着江采萍,直看的她背脊发凉,才笑了起来,道:“我是陛下的妃子。” 江采萍一怔,满心酸楚涌上心头。 她亦曾暗自垂泪怨天尤人,埋怨李隆基的心狠与无情,可此时她才发现,原来李隆基的无情远超过她的想象。 “地上凉,你且起来。”江采萍皱眉,心下不忍,伸出手想要将她扶起,却被那女人狠狠甩开。 “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见女人这般,本来还有些害怕的侍女有些恼怒,指着她大喊。 可这女子只是幽幽盯着二人,嘻嘻嘻地笑了起来。 “武落衡那个女人可是失宠了?”许久,她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武落衡?武惠妃? 江采萍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女子想来是被囚禁于此,还不知道武落衡已死的消息。 她本想骗她,也算是给她个活下去的希望,可谁知侍女一时口快,竟直接说了出来:“武惠妃?早在多年前便殁了” 女子愣住,许久,才猛地起身死死抓住侍女的手臂,大声问道:“什么?她死了?你说她死了?” 未等回答,她便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泪水也不停流下:“当年,我风华正茂,受尽荣宠,却被她害到年年月月幽禁此处。父亲被革职,冤死狱中……母亲,母亲不堪重负,悲痛欲绝,更是一头撞死……” “我们家,就这么散了!” 她用力捶着自己胸口,不停啜泣,热泪将面上的灰尘冲刷下去几分,借着皎洁的月光,这才让人看清她原本容貌,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女子肩膀微微颤抖,攥紧江采萍的手臂,咬牙道:“凭什么?凭什么她能一手遮天?我不争不抢,凭什么要被她害到如此地步?我一心一意待陛下,他却视我如粪土,将我弃如糟粕!” 她踉跄着跪倒在地,神情空洞如一个行尸走肉。 当年貌美如花的宠妃,今日竟落魄至此。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这时,女子死死抓着江采萍的手,突然又是大笑,有些癫狂,“你也是陛下的妃子?” 未等江采萍开口,这女子笑的更加大声,似是没了神智:“你也会同我这般,日日煎熬,变的人不人鬼不鬼,死了也没人收尸!因为陛下心里没你,他从未爱过你!” 江采萍脸色一白,狠狠将那女子推开。 “不……”她摇头,试图不去回想女子所言,可那句话却死死印在脑中,挥之不去。 江采萍拍打着脑袋,跌跌撞撞跑出殿外,女子却不再理她,只是仰着头大笑,始终重复着那句,陛下从未爱过你…… 第八十二章,江采萍火中救人 “疯子!那人简直是疯子!”从殿中逃出,几人仍是心有余悸,侍女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望着那破旧的殿门连连骂道。 江采萍亦是面色发白,双手颤抖不止,快步朝前走去。 身后,那疯狂的笑声持续不断,许久,又变成声嘶力竭的阵阵啼哭,在这昏暗又大雪纷飞的场景下,增添了几分诡异与凄凉。 “娘子,快走吧。”侍女哽咽着催促,生怕下一刻那女子便出现在自己跟前。 江采萍点了点头,她本为精怪,自然是不怕鬼神之说的,可那女子已经疯癫,尤其是那副模样格外骇人,教她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经此一事,她只觉这偌大的宫中更加阴冷寂寥,丝毫不值得留恋。 谁知,方才的惊吓还没有退却,便又听到一阵喧嚣吵嚷。小太监们纷纷从前方急匆匆地跑来,神色焦灼,有些人竟来不及行礼,匆匆跑开,想来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这是出了什么事情?”侍女随手拦下一个小太监问道。 小太监有些着急,刚要发火,却见是江采萍等人,连忙行礼道:“王美人宫中走水,现下火势正猛颇为危险!”说着,再次行礼,一溜烟跑没了影。 “走水?”江采萍蹙眉,这王美人她曾见过,亦是个才情出众之人,如今她处走水,自己理应去查看。 一行人来到王美人所在之处,果见那宫殿烧的凶猛,火苗已点燃了屋檐,并还在持续蔓延,已经有断木簌簌落下,这大殿怕是不多时便会坍塌。 小太监们敲开井里的冰面,一桶接一桶的打水,但火势凶猛,一时之间难以平息,场面格外混乱。 这时,江采萍竟听到殿内竟然还有女子凄厉的求救与啼哭声! 江采萍一怔,转身抓住一个宫女,急忙问道:“殿内还有什么人?” 那小宫女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哭到:“王美人和怀思公主还在里面!” 闻言,她浑身一震,满脸的不可置信,“为何没人去救她们?” “这……”小宫女也怔住,火势如此大,教她去救一个不受宠的妃嫔和公主,断然是不可能的,神色也变的怪异起来,道:“娘子,火势这般大,纵是咱们有心,也只怕是有去无回。” 所以,这么多人在外面扑火,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冲进去救王美人和小怀思公主? 江采萍难以理解,可人类贪生怕死亦实属正常。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施展法术,但若是再不救人,只怕殿内那两个无辜的生命便要被活活烧死,她又如何忍心? “桶给我!”江采萍二话不说,当即夺下小太监手中的木桶,木桶中装满了冰水,她咬咬牙,照朝自己身上泼了下去。 带着冰碴的井水从头而下,将并不算厚的衣裳全部浸湿,刺骨的寒意似要钻入骨中,冷风袭来,她猛地打一个寒颤。 身旁的侍女惊呼,顿时变了脸色,连声叫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说罢,就要找毯子来给江采萍盖上。 “救火有宫女太监,里面如此危险,你莫要做傻事,只教他们去就好了!”侍女望着浑身湿透的江采萍,心疼地说道。她家娘子什么都好,就是过于善良,可今日之事关乎性命,怎可胡来? 江采萍勾起嘴角,笑着摇了摇头,道:“旁人心冷,我断不能如此。” 断不能,违背我本心…… 话音未落,她便顾不得许多,径直冲了进去,消失在烟雾之中。 “娘子!”侍女本想追上,可谁知一道房梁被大火灼烧,掉了下来,险些砸在她身上,硬是将她隔在外面。 见江采萍闯入,一众救火的小太监都傻了眼,顿时手足无措,担心被波及,又不敢贸然救人,只得加快了救火的动作。 “王美人!你在哪儿?” 屋中的灼热远远超乎江采萍的想象,她是草木精怪,更加怕热,不多时竟然已经头昏脑胀。 她捂住口鼻,强行撑着迈向灼热之地,黑烟滚滚,呛得她睁不开眼睛,难受至极。 “救我,救我!”细如蚊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声。 沿着声音寻去,江采萍终于看到了火海之中紧紧抱着孩子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中瑟瑟发抖。 “块!跟我走。”江采萍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刚要离开,只见一道残木轰然砸了下来,带着星星火苗。 在烈火的灼烧下,大殿已经摇摇欲坠。 “别怕,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王美人被吓得怔住,愣在原地,江采萍拼命拉扯,顾不得手臂被火苗灼到,强忍着疼痛护着她和孩子冲出了火海。 而就在三人出去的瞬间,大殿轰然倾塌! “娘子!你没事吧?”侍女见江采萍出来,连忙过去扶住她,止不住啜泣。江采萍平日待她极好,自己亦是把她当做亲人,大殿将倾,她一颗心始终悬着不敢落下,好在她安然无恙,若是再晚一步,想来几人便会命绝于此。 外面,李隆基和杨太真早已闻声赶来,李隆基看见这混乱的一幕,眉头紧蹙,连忙让太医过来诊治。 王美人衣衫褴褛,脸上被烟熏得乌黑,跌跌撞撞地跑来抱住李隆基的腿,痛哭道:“陛下,怀思她……” 李隆基望着面前的美人,将她扶起,低声安慰:“怀思吉人自有天相,莫哭。” 虽有些不记得这美人是谁,但李隆基对怀思公主还是较为关心的,一直在询问太医,公主伤势如何。 无人注意到一身狼狈的江采萍,而她那平淡性子,自然也不可能在李隆基面前邀功,只有侍女心疼的掉眼泪。 李隆基看了一眼烈火中的废墟,十分恼怒,呵斥:“火势为何这样大?当值者在做什么!” 穷冬的烈风,一旦碰到火星便会迅速燃烧,且一个不受宠的美人,用的自然是最烈等的碳,可小太监们哪敢反驳,纷纷跪地磕头求饶。 “太医,太医……求求您救救怀思!”王美人哭得凄惨,抱着不省人事的怀思公主哭喊道。 太医已经把过脉,神色迟疑却不知如何开口。 “怀思她……究竟如何?”李隆基见太医如此,心下顿时紧了起来。 几个太医相互对视,很是为难,纷纷跪在李隆基面前,声音微颤。 “怀思公主她,她……” “已经殁了。” 第八十三章,不见玉颜空死处 殁了? 李隆基一怔,神色有些复杂,方才他看到怀思时,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不曾想如今竟成了真。怀思虽不如其他公主受宠,却也是他的女儿,如今这样没了,李隆基心中自然也不好受。 怀思是王美人的心尖儿肉,听到太医这般说,她当下便止住了啜泣,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太医,像是听不懂一般反问道:“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太医有些为难,犹犹豫豫不敢开口,反而是李隆基的声音传来,比这寒风还要凛冽,“怀思已经殁了。” “殁……了……”王美人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的看看李隆基,复又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怀思自幼体弱多病,此刻正缩成小小的一团,无比乖顺。 她就这样死死盯着。 突然,一滴温热的泪砸在怀思安详的小脸上,王美人趴在怀思身旁,痛哭不止。王美人的哭声响彻宫殿,众人理解她的痛苦,也不多言。不多时,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身子一歪,竟是抱着怀思晕了过去。 “太医!”李隆基蹙眉,一面示意太医前来诊治,一面转头对杨太真道,“王美人先另换住处,且今日之事必须彻查,一个也不能放过!” 李隆基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沉重,却无意间瞥到江采萍的身影,目光一凝。只见江采萍面上也被烟雾呛黑,浑身湿透,衣衫凌乱,衣角处更是被灼烧去了一部分。 竟是她进去救人?望着如此狼狈的江采萍,李隆基只觉心中愈发难受,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心头。 无论他心中,还是素日里江采萍的表现,均高雅如梅圣洁如莲,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倒是添了几分烟火气,让人怜惜。 “娘子!你受伤了!”这时,侍女惊呼。 江采萍望向手臂,这才发觉手臂上有一块伤痕,许是刚才心急,并未察觉,柔声笑了笑:“不过一点烧伤,你瞧你,大惊小怪。” 李隆基的视线一直在江采萍身上,盯着那烧伤,眉头蹙的更紧。 望着江采萍故作坚强的模样,他心下微微一动,俊朗分明的眉眼间流露出怜惜之情,走去将狐裘为她披上。 “三郎?”见李隆基如此,杨太真醋意横生,却并未发作。怀思公主没了,而江采萍这副模样,显然是她救了王美人,杨太真虽任性,却也懂得审时度势。 “爱妃,你且回吧。”李隆基叹了口气,望向杨太真,却是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杨太真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见他这幅模样,也将话咽了下去,点了点头便离去。纵是心下又百万个不甘,她今日也不能发作,只是攥紧了拳头愤然离去。 这夜,李隆基亲自扶着江采萍回了寝宫,望着眼前男子嘴角的清浅笑意,少了些往日君王的凉薄,依稀中却出现了往日那翩翩少年的风雅。 烛影摇红,江采萍只觉恍若隔世。 “陛下?”江采萍望着他,不知是梦还是现实。 李隆基坐在她身旁,将她衣袖拉起,露出手臂的通红,心中不忍,缓声问:“疼吗?” “不疼了。”江采萍含笑摇头。 李隆基叹了口气,亲自为她上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江采萍心头酸涩,回想起曾经那段只有彼此的时光。 一时不知自己应该接受,还是冷脸拒绝。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对他寒心至极,可谁知,不过是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让她欣喜若狂…… 心中的悸动犹在,江采萍欺骗不了自己。 纵是面前这人伤她千百回,她却依旧会对这个冷血的君王动心。 “可还在怨朕?” “没有。” 李隆基语气轻柔,教江采萍狠不下心来,望着那熟悉的容颜许久,似是想要刻在心底。烛光明灭间,却见她眼中莹润。 江采萍曾在心中骂过自己千遍万遍,但此刻,她仍旧没办法拒绝李隆基的温柔眼神,她败了,溃不成军。 李隆基,这性命之恩,我以一生相报。 一连几日,李隆基皆会前来查看她的伤势,或多或少都会陪她说说话,下下棋,虽每每都会被杨太真请回去,却足以让江采萍满足。 她本以为李隆基心中还有她,可接下来残酷的现实,却狠狠裹了她一掌,教她从天上狠狠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娘子!娘子!”熟睡中,便听到一阵急切的哭喊声。 江采萍幽幽转醒,只见侍女正满眼通红地望着自己。 “陛下回去了?”江采萍问到,不知为何,望着身旁空无一人的床榻,她心中十分不安。 侍女满眼泪水,摇头,哽咽道:“陛下逃了!” 逃了?这是何意? 江采萍心下一禁,立马翻身下榻,死死抓住侍女的衣襟,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陛下他?” “他逃了!”侍女哭喊出声,挣脱开来,似是想将江采萍唤醒。“安禄山已带叛军攻入长安,陛下一早遍带着杨太真与大臣们逃命去了!” “什么?”江采萍猛然起身,急匆匆朝外跑去,却见宫中已乱成一团,宫女侍卫太监们争相抢着宝物,朝自己怀中塞去。 想来,树倒猢狲散不过如此。 一朝落魄,往日里那些所谓忠心的宫人们,也竞相逃离。可谁知,正在这时,满天的箭矢迎面而来,穿透了些许人的身体。 “娘子!” 江采萍出神之际,一支羽箭同样迎面而来,却只觉狠狠被人推开,回过头时,却见到侍女直直站在那处,羽箭从她右眼贯穿,鲜血四溅。 她没有再发出一声,重重倒在地面,死不瞑目。 “不!”她瞪大了双眼,望着侍女的尸体,上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如今竟香消玉殒,化作孤魂野鬼。 叛军烧杀抢掠,早已红了眼,一时间哀嚎四起,到处都有被屠杀的太监和侍卫,以及被叛军们摁住羞辱的侍女和后妃。 她倒是能施展法术,隐遁身形,可却偏偏不会杀人,只得亲眼望着一个个身影倒在血泊之中,她却无能为力。 而当江采萍看到火海之中的梅园时,她肝胆欲裂,烈火滚滚,黑烟直冲云霄,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梅树断裂,倒塌,尽数焚毁。 江采萍缓缓闭目,流下泪水。 她突然好恨,恨那人儿时许下心愿,误她一生,最终却将自己弃如敝履。恨自己一世清高,不愿修习术法,导致如今的自己如此没用。 江采萍单薄的身影立在残败的梅园之中,摸着地上一片焦土。 她泪痕未干,凄然一笑。 第八十四章,魂魄集齐破忘川 “自古君王多薄情,不曾想竟是如此。”楚墨痕望着这满园荒芜,叹了口气。 初若点头,她抬头望向楚墨痕,双唇微启,却道:“世人多言贵妃受宠,谁又能知晓后宫中那些妃嫔们的痛苦……” 按说江采萍的回忆应已至此,可这梦境仍在持续,那是她内心深处的渴望,甚至于是她的奢望。 梦中,李隆基终是不顾危险赶了回来,一如当年马上相遇时,将她拉在怀中,驰骋而去。他的胸膛这般温暖,这般伟岸,他的眸如星耀,其中却只有她一人的身影。马蹄下的路很长很长,长到需要用一生的时光方能走完。 只见江采萍熟睡的身体逐渐透明,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届时,朵朵红梅在枝头绽放,就连那烧焦的枯木上,也绽放出了花朵,诡异又美丽。 江采萍竟是用这样的方式,诠释了自己短暂却又凄苦的一生。 一魂一魄入灯为引,随后,引魂盏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光芒大作,漂浮在半空中剧烈抖动。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裂痕,仿佛被无形的大掌生生撕裂。 引魂盏的禁制终于被破开! 只见引魂盏中出现无数道蓝光,竞相涌入初若体内,那段她想要找回的尘封已久的记忆即将苏醒,在她脑中渐渐汇集,清晰。 “阿若……”楚墨痕有些担忧,却不再多言。无论真相如何,他也定会陪她一同面对,不惧生死。 谁知这时,一道光芒同时汇入了楚墨痕的体内,让他头痛欲绝。记忆中出现了许多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以及始终萦绕脑中的那个诡异的梦。 梦中的场景逐渐清晰,竟是个十分繁华的宫殿,来来往往许多人,头上却又长着角,看这角的模样,竟与画中的龙族十分相似。一道亮丽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拽着自己的手朝外跑去,如花容颜上满是笑容,这人竟是初若的模样! “墨痕哥哥!”她唤道。 “今日有人类修士来了南海,听闻还带来了岸上的宝贝,我们一同去看看?”裙角摇曳,她的笑灿如春花,拉着他跑出了殿外。 此时的楚墨痕才看清,这里竟是海中的宫殿! 初若拉着他穿过长廊,来到一座更大的殿前,二人躲在角落中偷偷朝里张望,只见人类修士奉上了一件又一件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两人十分好奇,当下跑近了些,可谁知正在此时,人类修士纷纷拔剑,砍向毫无防备的族人们。 鲜血四溅,一道道身影在面前倒下,二人怔住不敢发出一句声音。 只见倒下的那些人的双腿,纷纷化作美丽的鱼尾,被人类修士狞笑着生生斩下,更有甚者竟还刮下了鳞片,血腥至极。 这时,一个绝世美人与一男子被人类修士五花大捆而来,人类修士揪着美人的青丝试图猥亵,那美人不从,便被连扇了几个巴掌。而那男子与她似是夫妻,青筋暴起,怒骂几人,却因被紧紧困住而无能为力。 原来,这美人与男子竟是初若的父母。此番人族修士以献宝为由,欲结两族之好,鲛族生性纯良,并未多想,因此落入圈套,落得个屠族的下场。 “娘亲!爹爹!”初若再也忍不住,哭着叫出声来。 只见那绝世美人听到这一声呼喊,猛地抬头,随后幻化出鱼尾,用尽全力朝那几个人类修士甩去,哭着喊到:“快逃!若儿,快逃!” “不!”初若哭喊着想要朝他们跑去,却被楚墨痕死死拉住。 人类修士的剑贯穿了初若娘亲的鱼尾,她亲眼看着自己娘亲的鳞片被一片片刮下,父亲的逆鳞被直接剜下,却哭着朝自己摇头,让自己快逃。 可人类何其贪婪,怎能放过这样一个小小的初若,连忙朝二人的藏身处赶来。 楚墨痕心下一紧,不顾初若的挣扎,死死拽住她的胳膊,朝反方向跑去。 “阿若!快走!”楚墨痕大喊。 “不!我要娘亲!”年幼的初若一口咬在楚墨痕手臂,流出殷殷血迹,可楚墨痕仍旧不放手,拖着她前行。 此时,已有一个修士发现了二人,狞笑着挥动手中的拂尘,只见万剑齐发!无数道长剑朝二人齐刷刷飞来。 “若儿!”初若父亲强行挣脱,努力朝她奔来,却哪里赶得上长剑的速度。 噗嗤—— 是剑刺穿血肉的声音,一道长剑贯穿了初若的右肩,而楚墨痕护在初若身前,腹部与腿部皆中了两剑。 可其余的,则被一个身影挡住。 那身影一袭白衣,手执长剑,挡在二人身前,挡住了大部分的剑。否则,只怕此时二人已是万箭穿心,这人竟也是个人类修士! “子游!你让开!”见到白衣男子,那人类修士怒喝道。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用余光看到身后的初若与楚墨痕,似是有些不忍,“你们屠了鲛族,为何不能放过这两个孩子?” 人类修士冷哼一声,再次挥动手中拂尘。 趁着人类修士与白衣男子对峙,初若的父母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眸中的坚定。二人口中低语,催动着自身的血液迅速流出,似是在召唤着什么东西。 鲜血从他们体内涌出,在地面逐渐形成图腾,发出诡异的红光。二人的血液即将被抽干,身体逐渐干枯。 “若儿,要好好活下去……”二人噙着笑意,重重倒地,竟化作点点白光消失不见。 只见大殿之中,原本一盏平淡无奇的灯笼突然光芒大作,将众人笼罩其中,那些光点不断汇入其中。 楚墨痕知晓,那边是鲛族至宝——引魂盏。 初若的爹娘竟用了鲜血以及所有的魂魄激活了引魂盏,可依稀之中,他却感知,若要救初若,这还不够。 “阿若。”他低下头,望着噙满泪花的初若,笑了笑。 他咳出一口血,轻轻抚摸着初若的头发,他与初若本有婚约,只是自己好似并没有那般福气,既然如此…… 那便以我一魂一魄为引,换你此刻的安然。 “南海龙族,楚墨痕,愿以一魂一魄,换得初若平安。” 第八十五章,贵妃魂断马嵬驿 自幼困扰着自己的梦境终于清晰,可此刻的楚墨痕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却红了眼眶。 原来,他本是南海龙族。 入灯为引者,皆要付出一魂一魄的代价,转生之后便只能成为草木精怪。可龙族与其他皆不同,生来便有四魂八魄,故而才能够转生为人。 “阿若……” 望着面前已泪流满面的初若,楚墨痕知晓,她的记忆也已经彻底恢复。只是不知,她突然回想起那残忍的事实,心中该有多痛。 “墨痕哥哥,为什么?”初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许久才说出这几个字。 “我鲛族生性纯良,遇有溺水者皆会施救,将其托至岸边。” “人类说要两族交好,可却设下陷阱,屠我族人。” “为什么?” 初若朱唇轻启,却止不住的颤抖,她紧紧攥住衣袖,却抵不住心中的冷意。虽已听朱雀神君诉说了当年的惨状,可当她亲身回想起来时,仍是难以承受。 族人们被一点一点刮去鳞片,被硬生生割下逆鳞,被活活剜下眼珠。 一切,不过只因人类的贪念。 为什么?楚墨痕也不知,可望着此刻在崩溃边缘的初若,他心如刀割。 “墨痕哥哥……” 那是自幼她对他的称呼。 初若环住楚墨痕的腰,将脸埋在他怀中,试图汲取着他的温暖。 她的记忆远比楚墨痕的梦境详细,如今将那些残忍、痛苦的细节再一次想起,如同再次经历般,让她绝望。幸而,楚墨痕依然在她身旁,今生的他如同昔日那般,仍旧护着自己,做自己最牢固的依靠。 “阿若,你辛苦了。”楚墨痕将她紧紧搂住,眸中满是心疼。 鲛族被人类修士所屠,自己虽是为救初若而献出魂魄,却也曾险些被杀,可如今转世之后的自己也成为了人类修士,当真是讽刺至极。 楚墨痕咬牙,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今生无论如何也要护她周全,再不重蹈前世覆辙。 许久,等她的情绪稍微做稳定,这才张口问道:“如今记忆恢复,你日后如何打算?” 听到这句,初若摇头,咬住嘴唇,似是极为不甘。 “我虽已记起,可那些修士的脸却看不清晰,如同被什么东西蒙住般。”初若望着楚墨痕,哀求道:“墨痕哥哥,你如今亦为修士,可能够帮我查看,身上是否有何禁制?” “这……”楚墨痕眉头紧蹙,却不知如何是好。 细细思索,这禁制应是梦中那白衣男子所留,白衣男子既救了初若,又下这禁制,想来是为了保护初若,让她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如今自己是应该帮助初若寻求真相,还是隐瞒下来? 似是察觉楚墨痕心中所想,初若死死攥紧他的衣袖,泪水再次盈眶,“我等了太久太久,只为此刻,若是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那这百年来,我……” “好,我会帮你查看。”楚墨痕于心不忍,叹气:“只是阿若,你莫要忘了,我们答应了江采萍,要护陛下安好。” 想要让初若先冷静下来,楚墨痕思忖许久,这才突然想到之前江采萍的嘱托,连忙说道:“你此刻过于冲动,纵是报仇,也不能如此心急。我们先去查看陛下如何,完成江采萍的遗愿再说不迟。” 闻言,初若虽有不甘,却也知晓此时的自己的确心乱如麻,确实失了方寸。抓住楚墨痕衣袖的手冰凉,仍在不停颤抖,却被他紧紧握住。 二人踏出梅园,只见仍是满地狼藉,可兴庆宫内却有歌舞声不断传来,想来是安禄山带着叛军在宫中享乐。 按照江采萍留下的最后指引,楚墨痕与初若来到了马嵬驿,却见将士们正怒气冲冲地包围了驿站。 原来,随军从将士们一路奔波,却从未吃饱过一顿,天气炎热,本就饥饿疲劳,心中怨恨愤怒。陈玄礼与将士们聊天,却在不觉间透露出,此叛乱皆为杨式兄妹引起,将士们想到平日里杨氏兄妹的诸多恶行,当下大怒,欲将杨国忠捉来。 杨国忠听闻,连连逃命,至马嵬驿西门内,仍被抓获并斩杀,杨国忠素日里作恶多端,如今一死,他的儿子户部侍郎杨暄与韩国夫人、秦国夫人同样被牵连,皆被处死。 李隆基令高力士出来询问,陈玄礼义正言辞:“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 高力士传话回来,李隆基想到杨太真那娇滴滴的面容,只觉这说辞十分荒谬,怒喝:“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 “贵妃诚无罪,然将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高力士知晓李隆基对贵妃的情意,可如今军心不稳,他忠心耿耿,如何能让一个女人影响陛下的安慰?跪下请求道:“陛下三思!将士安则陛下安矣,这大唐的山河仍需他们。” “这……”闻言,李隆基语塞。他自然是爱极了杨太真,否则也不会给她如此殊荣。可他乃天子,一国之君,纵有千万般不舍,又如何能让一个女人断送了山河? 李隆基咬牙,强忍着心中的不舍,挥了挥手。 而另一面,杨太真随着高力士来到佛堂,她本就有些不解,为何陛下令她来佛堂相见,可谁知没见到陛下,却感受到一条绳子死死勒住自己的脖颈。 她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指甲划破了高力士的手臂,流出殷红。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挣脱?许久,便已是气若游丝,重重倒地。 “贵妃,休要怪我……”见杨太真没了意识,高力士叹气,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连忙唤了两个小太监,令他二人将杨太真找个地方埋葬。 小太监将杨太真的尸体抬入庭中,陈玄礼与亢奋的将士们见到后,脱去甲胄叩头,山呼万岁,随后才整顿军队准备前行。 而杨太真平日里持宠而娇,对他人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两个小太监抬着她的尸体走出老远,见四下无人,直接扔在了草丛中。 “想不到堂堂贵妃,竟落得这么个下场。”楚墨痕与初若目睹了所有,虽心中不忍,却也不得干预。 如今等脚步走远,这才出现。 第八十六章,初若终表明心迹 “千古骂名,为何却要她一个女子来背负?”初若嗤笑,满脸不屑。 “阿若!她还活着!”楚墨痕蹲下身子,两指按在她脖颈间,本是抱着试探的心里,谁知竟真的感受到了一丝气息。那气息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若非他细心,只怕便要罔顾一条人命。 楚墨痕赶紧施法,将真气渡给她,差不多过了一刻钟,杨太真才缓过来。 杨太真醒来,见到面前陌生的两人,怔住。 她挣扎着起身,私下环顾,却见自己衣衫沾满了泥土,这才不敢置信地抚摸着自己的脖颈。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落,她终是相信,方才那一切都是真的。 李隆基竟真的要杀她! “是二位救了我?”她回过头,痴痴地望着楚墨痕与初若。她虽狼狈,举手投足间却早已浸染了高贵,纵是此刻,也不愿委身道谢,她垂下双眸,朱唇轻启:“多谢!” 初若望着她,想到江采萍回忆中的凄苦,咬了咬唇,对她道:“贵妃若是真想谢,便谢江采萍吧。” “江采萍?”听到这个名字,杨太真一怔,变了神色:“不可能?她应该最希望我死,怎的还会救我。” 初若摇头,望着远处,轻声道:“她从未怨过你,何谈希望你死呢?” 她答应了江采萍,要护李隆基平安,可如今李隆基安然无恙,却是杨太真被下令处死,若换做别人,想来九泉之下也会安息。可她却知晓,若是江采萍仍在,定会不留余力地救她,不为别的,只因她就是这样善良。 杨太真整个人神色恍惚,踉跄了两步,口中呢喃:“不可能……不可能……” 她抬头看着初若,一双媚眼噙满了泪水,却夹杂着满满的不解,她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哽咽道:“我以前因为嫉妒,处处与她作对,羞辱她,让陛下冷落她,甚至将她赶去了上阳宫。” “而我最心爱的男人,却因听信别人所言,下令杀我!我明明那么爱他,用尽手段讨好他,却换来这种结局?”她满脸泪痕,却又笑了起来,笑声逐渐变大,她踉跄着望着天空,几近疯癫:“爱我之人要杀我,我恨之人却救我!何等的讽刺!” 楚墨痕见她这般,有些不忍,叹了口气。世人皆道贵妃好命,如今坊间更有“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流言,可最是无情帝王心。后宫佳丽们耍尽手段,勾心斗角,彼此暗算,以为多得一些帝王的恩宠就能高枕无忧。 殊不知天下美人众多,帝王那点心又够多少人分呢? 帝王的心里从来只有权力与利益而已。 杨太真哭了许久,笑了许久,似是终于将眼泪流尽,这才呆呆地坐在地上,双眸空洞。好在,她想来是个聪慧之人,如今将心中的委屈一涌而出,倒也舒服了许多。 她啜泣着擦了擦泪,再次对二人道谢:“既这皇宫留不得我,我亦不强求。以后世间再无杨太真,我便找个地方落脚,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倒也不错。” “贵妃若是能如此想,那是最好。”初若露出笑容,替她理了理发髻,又从怀中拿出钱袋,递与她:“这些权当作盘缠,今日一别,想来日后难以相见。贵妃还请保重。” 杨太真死死咬住唇,她并不知晓江采萍已化作灯引,只当是已逃走,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将那份恩情埋在了心头。 待再三谢过,这才拿着钱袋匆匆离开。 楚墨痕和初若又回到长安城,此时已是傍晚。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更是衬得长安城的残破不堪。好些尸体横在路边,散发出隐隐臭气。大批流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行为木讷眼神呆滞,好像已经失去了生机。 “不要!不要丢下祖母!” 这时,街头传来孩童的哭声,定睛望去,原来是一户人家准备回老家避难。可如今没有马车,家中老人已经年迈,经不起长途跋涉。 权衡之下,只得将老人独自留在长安,无助地面对自己未知的命运。 只见那孩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着扯住老人的衣袖,哭喊:“带着祖母一起走!不要扔下祖母一个人。” 孩童的父亲亦是不停地抹着眼泪,他如何忍心抛下自己年迈的母亲,可如今他必须对妻儿负责,妻子则转过身来蹲下去,不忍去看这一幕。 老人见状,不停地抹着泪,却仍安慰自己的孙子:“祖母在家等你们回来,宝儿乖,先跟爹娘出去,祖母不会有事的。” 老人依依不舍地把孙子递给儿子,又再三叮嘱千万注意安全。男人抱着儿子,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老人,老人在原地慈爱地挥着手,目送他们离开。 待几人身影消失,老人这才止不住地用衣角抹着泪水,连连叹气。 初若不忍心再呆下去,拉着楚墨痕的手,示意他走快些。望着坊间的现状,虽算不上生灵涂炭,却亦是民不聊生,如今贵妃已死,军心所向,想来这幅惨状也很快便会消失。只是贵妃一介女子,又做错了什么? 回到曾经那座小院,屋内皆落上了一层薄灰,初若素手轻拂,随变的整洁如初。烛火忽明忽暗地照在她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楚墨痕心中微动,抓住她的手,与她对视,眸中满是柔情与怜惜:“恢复记忆之后,不知为何,我总是心中惶恐,恐今生仍是与你无缘。与其日后留有遗憾,不如现在告诉你,阿若,我心中一直有你,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初若望着楚墨痕认真的模样,泪水再次涌上眼眶,颤声问道:“可我执意复仇,或许有一日,会与天下修道者为敌,就算如此,你也要喜欢我吗?” “无论生死,我都陪你。”楚墨痕举起手,作发誓状。 初若心中触动,主动吻上了楚墨痕的唇,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两人纠缠了许久才分开,初若望着面前人俊俏的面容,眸中是楚墨痕未曾见过的温柔,让他清心寡欲的心中泛起涟漪。望着初若仿佛能滴出水来的眸中,楚墨痕不想忍,也不愿去忍。 打横将她抱起,轻轻放到榻上,声音沙哑,蹙着眉头问:“阿若,你可会后悔?” “你我本就有婚约,有何后悔?”初若替他拂去眉间褶皱,满脸通红,如红透了的果子。 楚墨痕抬手放下床幔,俯下身子,两人再度唇齿相接,火热而缠绵。 “阿若,从今日开始,你只是我的。”温热的气息洒在初若耳旁,痒痒的,却勾起她心中的火热 “只能是我的!”楚墨痕再次强调,霸道又满含深情。 烛火摇曳,二人十指相扣,终不负此良辰。 第八十七章,只愿君心似我心 翌日。 楚墨痕先醒了过来,望着自己身旁初若的睡颜,勾起了嘴角。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每日醒来时就能看到初若的模样,只是不曾想幸福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楚墨痕小心地把初若搂在怀中,生怕动作太大吵醒她,望着她那副酣睡的模样,好像在看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 该找个时候和初若成亲了,楚墨痕这般想着。 “阿若,你若是能放下仇恨该多好……”他叹了口气,若是阿若能够放下仇恨,他们寻个僻静之处,隐居山林倒也不错。 不过,灭族之恨如何说放就放。他轻轻抚摸着初若的发丝,待成了亲,自己便陪初若去报仇,纵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为她踏入。 楚墨痕想起初若体内的那道禁制,脸上浮现一抹担忧,当下用内力向初若体内探去。果不其然,有一道禁制霸道地盘踞在初若的丹田里,只是…… 楚墨痕脸色一白,不敢置信。 这道禁制上有师父的气息,竟是师父给初若下的禁制!楚墨痕的心狂跳起来,一时间心中大乱,他不停地告诫自己,师父或许便是当年那救了自己与初若的白衣男子。 师父为人正直,宅心仁厚,绝不可能做出灭族这种令人发指的事。 可楚墨痕越想心里越没底,万一……万一师父真不是那个白衣男子,而是与鲛族被灭的事有关,那阿若一定会拼了命也要找师父报仇,那时,对自己也可能反目成仇,兵刃相见。 他惊得一身冷汗,不敢再想,搂着初若的手微微用力。 初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悠悠转醒,望着眼前楚墨痕的俊朗面容,有些微微脸红,凑近了些,缩在他怀中。 楚墨痕低头吻了吻她的前额,露出微笑:“天色尚早,你再睡会。” 初若摇摇头,紧紧地搂着他。 察觉到她的反常,楚墨痕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阿若,可是哪里不舒服?” 初若摇摇头,将头闷在他怀中,郁郁地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分开了。” 楚墨痕一怔,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却仍是安慰道:“梦都是假的,你看!我就在这儿,你便是赶我也赶不走,今世我便死缠烂打赖着你了。” 初若闻言,噗嗤一笑,抬起头来看着楚墨痕,眸中划过一丝忧郁:“梦中,我们两个明明很近,却又感觉很远。我拼命地追,拼命地跑,可那距离始终不会缩短。你就在另一边看着,叫我不要追了……再然后,你就不见了。” “不会的,今生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他低头在初若的发丝上蹭了蹭,笑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定拼尽全力去找你,直到身死道消” 听到这里,初若瞪了他一眼,伸出粉拳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不许再说这些。” 楚墨痕望着此时初若的可爱模样,笑意愈浓,方才心中的阴沉也淡了些,他抓住初若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若是真有一日我离你而去,你便找个爱你的人好好活着,千万不要来找我。” 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初若顿时怔住,再次将头埋在他怀中,许久才说道:“我才不要一个人独活。” 楚墨痕见她如此,知晓她心中难受,捏了捏她的脸,打趣:“不会的,不都说祸害遗千年?本道长哪里那么容易死?” 听了楚墨痕的话,初若虽心有狐疑,却因刚睡醒,迷迷糊糊不愿多想,继续窝在他的怀中,贪恋他的温暖。 楚墨痕心下已打定了注意,决定带着初若回门中,一来与初若成亲,二来自己也能当面找师父问个清楚,早做打算,免得夜长梦多。 该来的总会来,与其逃避,倒不如主动寻查真相,掌握好主动权。如果事情真的是自己最不想发生的情况,他再好好想想办法该怎样告诉初若。 “阿若,随我回玉衡派可好?”他试探着问道。 “怎的突然想回去了?”初若狐疑地睁开眼,有些不解。 “你体内的那道禁制,我方才查看了一番,并不知晓是何门派所为。师父见多识广,对禁制颇有研究,不妨去问问他老人家是否知道。”楚墨痕顿了顿,紧接着说道:“而且,我此次回去还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私事。” 极为重要?初若不语,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楚墨痕紧紧盯着她,正色地问初若:“阿若,你可愿嫁给我?” 初若一怔,低下头来,让他看不到她的面容,久久不出声。久到楚墨痕的心跳都快要停止,初若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楚墨痕开心的抱紧了初若,忙说:“阿若!你放心,我会在玉衡派为你办一个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婚礼。” 初若心动,却有些担心:“可我为鲛族,你师父定能看出,我怕……” “阿若,娶你的人是我,不是师父!”楚墨痕难得有些小孩子气,坐起身来让初若靠在自己怀中,撇了撇嘴:“至于其他人,你莫要担心,我绝不会让他人欺负你!” 望着他那副孩子气的模样,初若噗嗤一笑。 初若本想起身,可谁知刚一落地,双腿便传来一阵酸痛,有些发软,又坐回榻上。 楚墨痕从身后搂住了她,将她抱回榻上,挑眉轻笑:“娘子昨晚累坏了,煮粥这种小事交给为夫就好。” 娘子二字咬的极重,笑意却是愈来愈深。 回想起昨晚的放纵,初若的脸霎时通,仿佛能滴出血来,别扭地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楚墨痕哈哈大笑,揉了揉初若的发丝,这才去做饭,淘米切菜,忙得不亦乐乎。初若望着他,目光亦变得柔软起来。 莫约小半个时辰,粥已煮好,楚墨痕顾不上自己,盛了一碗端来坐到榻上,他仔细地吹凉,送到初若的嘴边。 待初若将粥喝下,楚墨痕连忙问道:“阿若?合不合胃口?” 他眸光闪烁,满是期待的望着她,似是在邀功一般,煞是可爱。 初若噗嗤一笑,点了点头,眼中一片暖意。 第八十八章,为娶初若回玉衡 二人终于还是回了玉衡派。 赶了几天的路,他们终于在天黑前来到了玉衡派所在的山脚下。玉衡派本是建立在一座荒山之上,由于此地灵气充足妖兽众多,加上玉衡派的名气,久之这座荒山也被唤做玉衡山。此山巍峨雄伟,山腰间云雾缭绕,不时传来几声鹤鸣,让人如临仙境。 来到半山,这才看到一个巍峨的门楼,潇潇洒洒地刻着玉衡派三个大字,从这儿山顶要登上一百八十层台阶。 虽然只有一百八十层,但台阶却都极为陡峭,若是想要顺利登上也并非易事。 据说这是开山掌门定下的规矩,只有凭自己的力量爬上来的人才有资格拜入门中,不仅如此,此处设有禁制,任何术法都会尽失,纵是神仙怕是也要徒步而上,亦算是对玉衡派最基本的尊重。 如今的初若已经恢复了全部法力,身子不同往日那般羸弱,但纵是如此,她的额头也冒出薄薄的汗珠。楚墨痕心疼不已,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阿若,我背你上去。” 初若摇头,将他扶起,道:“这是玉衡派的规定,怎么可以随便打破。” “师父他老人家定会心疼你这徒媳,不回过问的!”楚墨痕撇了撇嘴,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打横抱起初若便往上走。 “楚墨痕!”谁知初若仿佛是真的生气了,在他怀里挣扎,威胁道:“你若是不放我下来,我便不理你了!” 楚墨痕叹气,只得将她放下,紧紧跟在身后。 这禁制格外霸道,若是普通人倒也无碍,修道者却也极为难忍。术法越强,受到的压制越大,上山便越发困难。楚墨痕自幼便随着师兄们跑台阶,早已习惯,可对与初若而言,却是格外痛苦的。 楚墨痕始终在身后护着,担心她会摔倒,看到她那惨白的小脸,不禁蹙眉再次劝她:“阿若,听话,我背你好不好?” 初若摇摇头,咬着牙往上迈步。她既要嫁给楚墨痕,便是玉衡派的人,自然不能给他丢脸。 楚墨痕知晓她的性子,不再多言,只是在后面安静的跟着。 过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玉衡派的正门。 “墨痕师兄!” 守门弟子看到来人,十分开心,立刻行礼让他们进去。 楚墨痕是门中剑道第一人,与大师兄都是这玉衡派的得意弟子,备受其他弟子的尊敬。尤其是他下山游历多年,只因当初受伤才回来过一次,结果还因为一位不知名的小娘子被慕颜师姐气走而匆匆离开。 “师兄且带嫂嫂回去歇息,我这便去禀报!” 如今楚墨痕好不容易回来,又带着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这些弟子们自然高兴极了,连忙跑去通报,只是跑走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多瞅了几眼初若。 这一声嫂嫂却让初若红了脸,一时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楚墨痕望着师弟那般,不禁失笑,小心翼翼地扶着初若回到自己房间。他虽许久未归,房间倒是经常有弟子前来打扫,倒也干净。 初若坐在榻上,只觉浑身酸痛无比,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躺了下去。她刚恢复法力,本就有些心神动荡,此刻格外疲惫。且这两日舟车劳顿,本就十分辛苦,又加上那一百八十层的台阶更是让她体力严重透支。 楚墨痕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发丝,替她轻轻捏着小腿,只是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初若连忙起身整理好衣服,坐在榻上有些出神,楚墨痕皱着眉过去开门,来人竟是大师兄和慕颜。 “竟然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大师兄尚未说话,慕颜便冲了进来,指着初若质问道,眸中充满了隐藏不住的愤怒。 她听闻楚墨痕回来,本是十分欣喜,见到大师兄便死缠烂打一同前来,谁知却见到初若这个女人!为了她,楚墨痕竟然推辞了自幼定下的婚约,如今她竟然还有脸呆在楚墨痕身边。 “颜儿,休得无礼!”大师兄蹙眉,低声呵斥道。 只是大师兄性情温和,这声训斥亦是不痛不痒。 慕颜冷哼,眸中的阴狠神色更深了几分。自己当初知晓初若为鲛族,便找了高两个修道之人去暗杀她,并告知他们鲛族浑身至宝,价钱不菲,后来那二人不知踪影,她只道是发了财销声匿迹。 谁曾想,她竟然没死,反而跟楚墨痕一起回来了! “师兄,竟连你也被这妖女骗了?”慕颜怒火中烧,恨自己当初没有多找点人去把她杀了。 初若感受到了她的恶意,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她并未恢复记忆,对慕颜的挑衅自然不会理睬,可如今她的记忆已悉数回到自己脑海中…… 她初若是南海鲛族的王女,在南海中可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虽这百年来脾气秉性变了许多,但骨子里的骄傲是不会褪去的。 “慕颜娘子,这可是墨痕的房间,你一个女子擅自闯入,不合规矩。”初若轻笑,从榻上缓缓站起,来到楚墨痕身旁,顺势揽住他的臂膀。 “你不是也在这?”慕颜咬牙切齿,见到初若与楚墨痕这般亲昵,恨不得扑上去将初若那美丽的容颜撕碎。 听到这句,初若低下头轻轻一笑,并不作答。 慕颜见初若不理自己,仿佛受到了侮辱,脸色气得发红,刁蛮任性的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指着初若吼道:“这里是玉衡派,我进不进师兄的房间,哪里轮得到你在这说话!你算什么?” “慕颜!”大师兄蹙眉,厉声呵斥:“墨痕刚回来,初若娘子亦是我玉衡派的客人,你若是再出言不逊,便回去思过!” 慕颜看到一向温润如玉的大师兄这般,知晓他是真生了气,咬了咬唇不再说话,可一双眼睛仍是死死瞪着初若。 “阿若是我的人,自然也是玉衡派的人。”楚墨痕轻笑,将初若圈外怀中,挑眉看向慕颜,道:“你问她算什么?我且告诉你,她是我妻子!” 妻子? 慕颜怔住,似是不愿相信。 楚墨痕不再理会,而是朝大师兄作了个揖:“师兄,如今师父可在山中?” “师父上个月去了龙虎山,有些要事处理,兴许要到下个月才能回来。”大师兄说道,“你若有急事,不妨去找师叔?” 楚墨痕摇了摇头,笑道:“师兄,我与阿若要成婚,且等师父他老人家回来商议。” 大师兄先是一怔,随后笑着望向初若,见她也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忙道要去让人筹备所需的一切,似是比楚墨痕这个准新郎官还要兴奋。 而一旁的慕颜听到楚墨痕亲自说出这番成亲的话来,衣袖下的双手微微颤抖,身子瞬间僵硬,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一般。 “你们休想……”她咬牙切齿,从牙缝中吐出这四个字,眸中满是恶毒之色。 第八十九章,慕颜化形被戳穿 楚墨痕的房间与师兄弟紧挨着,如今初若来了,自然不方便住在此处,大师兄便在后山寻了一处院子,带二人前去查看。 一路上,慕颜一言不发,却亦不离开,倒让大师兄十分诧异。 大师兄天资聪颖,乃是难得一见的修道奇才,却偏偏对这些女子的心事了解甚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觉得比方才那战火纷飞的情况好了许多。 不多时,四人面前便出现了大师兄口中的小院,小院清新别致,屋后还有小片竹林,阳光透过间隙洒在屋上,倒是添了几分惬意。 “劳烦大师兄了,这里很好。”初若转过头来,朝师兄行了一礼,这才上下打量起来。 房屋虽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简陋,但胜在清净雅致,尤其是一侧还有个荒废了的花圃,十分适合初若,看来大师兄替二人考虑的十分仔细。 “多谢师兄!”楚墨痕知晓初若是发自真心的喜欢,也放下心来。 大师兄摆摆手,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墨痕,如今你二人将要成亲,可莫要欺负初若,否则师兄可不饶你!” “只是……”大师兄一顿,眉头微蹙,道:“你终归是门中弟子,莫要忘了修习。” 楚墨痕连连答应,让师兄莫要担心。 师兄弟二人许久未见,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可大师兄见初若满脸疲惫,知晓是舟车劳顿,只是嘱咐几句便强行带着慕颜离去。 谁知师兄刚走,楚墨痕便没了正行,紧紧抱着初若不撒手,想跟她一起睡。初若想挣脱这块牛皮糖,谁知楚墨痕却越缠越紧,竟还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不住哀求:“阿若,你是不是不要为夫了?为夫很乖巧的!” 初若无奈,却又推不开,只得答应。 见初若松了口,楚墨痕趁机抱着她躺下装睡,一副我睡着了的模样,却又偷偷眯着一只眼瞧着初若的反应。初若被他逗笑,主动抱着他的腰,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夜香甜。 既然回到了玉衡派,楚墨痕自然免不了参加门派事物。 每日晨起跟着师兄弟一同练剑,下午修习,闲暇时刻陪着初若去钓钓鱼,聊聊天,倒也十分惬意。而初若便打理了那片花圃,种种花,时而学着女红打发时间。 只是她这双手虽生的好看,却委实不是做女红的苗子,好容易绣了个兰花,还被楚墨痕当做韭菜夸了半天,谁知越夸初若脸色越是难看,最后蹲在榻旁讨饶了许久,却不敢再对初若的女红多做评论。 “师兄,嫂嫂来了!” 这日,众师兄弟正在练剑,眼见的小师弟便看到不远处走来的青衫女子,当下笑着喊道。 初若听到这声,红了脸颊,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继续前去。 “阿若!”楚墨痕转过头,果然见到初若站在不远处,当下将木剑朝师弟怀中一扔,在师兄们的起哄声中朝她跑去。 “墨痕师兄真是好福气,嫂嫂如此贤惠,而我们却只能回去吃十三师兄做的饭。”一名弟子叹了口气,满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闻言,一位师兄拍了拍他的肩,似是在安慰一般:“可莫要让十三听到,否则以后七日便只能吃糠了。” 师兄弟闻言,想到十三那瑕疵必报的性子,又望着楚墨痕跑远的背影,止不住叹息。 初若本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练剑,楚墨痕那般英姿飒爽,倒真有几分侠气,与往日丝毫不同,就这般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出神的功夫,楚墨痕已跑近。 太阳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因为距离太近的原因,两个影子交融在一起,分不清你我。楚墨痕指着影子对初若说:“阿若,你看!我们在一起了。” 初若笑着拿出帕子为他擦拭额上的汗水,反问:“我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听到这句,楚墨痕笑吟吟地望着她,阳光从他身后穿过,这般耀眼。 下午,楚墨痕本在与师兄弟修习,却忽然看到初若急匆匆朝自己跑来,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哎呀师兄,嫂嫂又来了,你们还真是粘腻。”上午那弟子再次调侃道,满心无奈。 楚墨痕望着初若,蹙起眉头,未等他说话,初若便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匆匆朝外走。 “墨痕,我的发簪不见了,你帮我找找可好?”初若有些焦急,脚步更快了些。 兜兜转转,二人来到一处偏僻的柴房,只是初若还未开口,楚墨痕便一脸冷漠地将她的手甩开,神色冰冷:“慕颜,方才我在众人面前给你面子,如今只有我二人,你也莫要再装!” “初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似是十分不解地蹙眉,疑问道:“墨痕,你在说什么?” 楚墨痕冷笑,背过身去:“你的化形术出神入化,众师兄妹中数你最佳,只是这术法虽高明,却比不过我对阿若的熟悉。” 初若闻言,死死咬住唇瓣不语。许久,才大袖一挥解除了术法,露出自己本来的模样,果然是慕颜! 慕颜轻咬双唇,站在那处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她生的貌美,师门中暗暗喜欢她的师兄师弟亦是很多,可楚墨痕却总是不为所动,让她苦恼不已。若是从前,她还会相信是性格使然,可如今他为了初若退了自己的婚,说不在意是绝不可能的。 “我不管你究竟要做什么,离阿若远些!”楚墨痕紧紧盯着她,眸中泛着森森寒意。 他记得当时就是因为慕颜,才让初若独自离开,自己找了数年,如今阿若终于要嫁给自己,他绝不可能让慕颜再来捣乱!想到这里,楚墨痕面上的厌恶之情又多了几分。 泪水涌上眼眶,慕颜摇着头,不相信楚墨痕竟对自己如此冷漠,哽咽着问:“师兄,这些年,你心中究竟有没有我?” 楚墨痕叹了口气,刚想回答,却被慕颜捂住了嘴巴。 “我不想听……”此刻的慕颜已是梨花带雨,若是换做别的男人,恐怕早已心软。只可惜,她面前之人是楚墨痕。 慕颜双眸迷离,突然抱紧了他的腰,试图解开楚墨痕的衣带,在他耳旁柔声道:“师兄,莫非是颜儿不够漂亮?颜儿只想陪在师兄身旁。” 说罢,慕颜那傲人的双峰似乎还在楚墨痕背上蹭了蹭。 谁知,楚墨痕却不解风情,扒开她的手狠狠一推,险些将慕颜推倒在地。 “慕颜师妹,自重!” 楚墨痕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慕颜失魂落魄,重重跌坐在地上,眼睁睁望着楚墨痕离去。她是第一次见到温和的墨痕师兄有那种眼神,那是深深的不屑和蔑视。 她咬牙,死死盯着楚墨痕离去的方向,不知所想。 “初若!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第九十章,楚墨痕求娶初若 一个月的时间稍纵即逝,今日便是楚墨痕师父回山之时。 想到即将要见到楚墨痕的师父,向来沉稳的初若竟没由来的有些紧张,在屋内来回踱步。楚墨痕见此,连忙握住她的双手,安慰道:“师父为人和蔼慈祥,阿若无需担心。” 初若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满是纠结地问道:“你是玉衡派得意弟子,可我却只是个妖,他老人家……” 楚墨痕拍了拍她,刚想说话,便听到前山传来的热闹声响,是师父回来了! “阿若,莫要担心,若师父真的不同意,那我便陪你一同离开,我们找个僻静之所倒也不错。”楚墨痕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二人来到大厅,见大厅已经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大师兄正在向师父禀告这一个月来的修习情况。初若站在人群中,仔细地打量着师父,果然如楚墨痕所说,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虽然已经两鬓斑白,却依然精神烁烁,看起来身体十分硬朗。 楚墨痕先是向师父行了礼,说了一下此番游历的经过,又将想要与初若成婚一事说了出来。师父闻言,本是十分开心,可当他看到初若的容颜时,却是猛地一怔。 初若如此年轻,按说自己是不应见过她的,可师父偏又觉得她十分眼熟。虽然想不起来,但直觉告诉他,初若能为楚墨痕与玉衡派带来的,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师父眉头微蹙,细细打量着初若,几次张开口,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想答应,却总有不安的感觉笼罩在他心头,修道之人本应趋吉避凶,可他如何不了解楚墨痕的性子,认定的事情坚决不会放手,何况是心爱之人。 见师父久久没有动静,初若心里早已七上八下,本来吵闹的大厅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跪在地上的楚墨痕和初若,心里猜测师父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既然你们两情相悦,为师自然要成全你二人。”许久,师父才缓缓张口。 他一手扶起初若,一手扶起楚墨痕,将二人的手搭在一起。 这时,师父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交给初若:“此丹药是龙虎山真人所赠,具有白骨生肌,起死回生的功效,权且当作为师的见面礼!” “师父!”二师兄蹙眉,低声喊道:“师父三思!此丹十年才得一枚,珍贵无比,岂能轻易赠与外人?” 师父摸着胡子笑了笑,连连摆摆手:“不过是枚药,我玉衡派送得起。”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还是将话咽了下去,退到后面不再言语。正在此刻,小师叔却站了出来,含笑问道:“方才师兄答应给墨痕证婚,师弟我便斗胆恳请师兄赏脸也帮我指一门婚可好?” 师父示意他说下去,小师叔在大厅内环顾一周,见大家都在看着他,这才说出口:“我想请师兄将颜儿也许配给墨痕。“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色一沉。 楚墨痕推辞与慕颜的婚事这是众人皆知的,况且师父刚应允二人的婚事,小师叔就这么说,怕是准备借师父之手逼楚墨痕了。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等着师父做决定。 “宏盛,之前墨痕已经拒绝了颜儿的婚事,你这又是何必?”师父蹙眉。 杜宏盛颔首,抱拳道:“师兄,自从颜儿被退婚后,便终日闷闷不乐。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心疼。墨痕是个好孩子,若是慕颜跟了他,我也放心,大不了初若娘子做妻,颜儿做妾便是。” 慕颜听闻,也上前一步跪在师父面前,拉扯着师父的衣角恳求:“师父!你向来最疼颜儿!颜儿如今别无所求,纵是做妾也好,只希望能陪在墨痕师兄身边。” “这……”师父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是好。两个都是自己疼爱的弟子,若是他们能够成亲,自己自然是欢喜的,可如今墨痕已心有所属,慕颜这番举动,实属让他为难。 他叹了口气,想要将慕颜扶起,叹道:“墨痕心中已有人,你这又是何苦?” 慕颜倔强地跪在地上不愿起来,泪水用上了眼眶,“颜儿此生只认定师兄一人,他娶,我便嫁;他若不娶,我便一辈子不成亲!莫说做妾,就算没名没份过一辈子我也愿意!” 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初若与楚墨痕却黑了脸。 若是楚墨痕不答应,便是伤了慕颜,违背了小师叔的意愿,况且她这番话说的如此诚恳,甘愿做妾甚至无名无分,只会让人说初若容不下人,说自己楚墨痕无情无义。可若是楚墨痕答应,自然又会伤了初若的心,打了自己的脸。 “墨痕,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还是你来决定。”师父眉头紧皱,却不愿逼迫他。 闻言,楚墨痕松了口气,只要师父不开口,那便一切好说。 他当下跪了下来,满脸坚定,“弟子对慕颜师妹从未有过丝毫男女之情,纵是纳了她,也不过是耽误她一生。” “弟子楚墨痕对祖师起誓,今生今世只娶阿若一人,如有违背,愿死无葬身之地!”未等他人多言,楚墨痕便竖起三根手指,抢先说出这句。 “你!”师叔指着他,气的手指都在颤抖。 他不曾想到楚墨痕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不识好歹,如今竟发此毒誓,更是让自己与慕颜难堪。 慕颜听到楚墨痕的誓言,跌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崇拜的师兄竟为了女人立此毒誓。她冷笑着指着初若,大声喝道:“那女人是个妖怪!你莫要被她迷了眼!” “够了!”楚墨痕大喝,打断了她的话:“那日你化作阿若的模样引我去柴房,试图用迷香将我迷晕,如今竟还污蔑阿若?究竟是何居心?” 楚墨痕并未说出慕颜试图解开自己衣带的事情,而是用迷香代替,一是不想说的过于露骨,二是不想让初若有任何的不信任。至于慕颜的面子,既然她如此针对阿若,那么自己也无需再管。 第九十一章,大婚日初若消失 “师兄!你!”慕颜猛地抬头,似是不相信楚墨痕就这么直接的将那日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楚墨痕向来疼自己,幼时自己犯了错,总是大师兄与他一同为自己辩护,如今却怎么都变了? 只是众人听闻之后,神色已变,望向慕颜的目光也不再柔和,而是多了几分探究与质疑。楚墨痕为人向来正直,如今连他都忍无可忍才说出的事情,如何有假?况且几年前便有一位师妹心仪楚墨痕,被慕颜知晓后打伤了腿,离山而去,如今出了这事,众人如何不信? “师兄……” “逆女!”慕颜刚要张口辩解,只见小师叔突然走了几步,一巴掌甩到慕颜的脸上。 这一巴掌似乎用了师叔七八成力气,慕颜跌倒在地,脸颊肿的通红。小师叔似是不解气一般,还想再上前来,却被弟子们紧紧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 “逆女!跟我回去!”小师叔气的发颤,连忙握住慕颜的手腕,强硬而又粗暴地将她拉走,丝毫不顾她的哭喊与挣扎。 见到二人离去,师父也叹了口气。他看着慕颜长大,自己座下亦只有这一个女弟子,自然疼惜许多,谁知竟将她惯成了这幅性子…… “师父,颜儿或许只是不甘,过几日便好了。”大师兄连忙走到师父身旁,道:“不如早些为他二人办了婚事,也早日让颜儿解脱。” “也罢。”闻言,师父有些欣慰,拍了拍大师兄的肩。 婚期定在了次月初八,楚墨痕本觉有些仓促,可初若却强硬要求一切从简,想到玉衡派的身为,委实也不适合过于铺张奢华,楚墨痕便也答应。 按说婚期将至,楚墨痕本应十分繁忙,可谁知此刻的他正搂着初若坐在树下乘凉。 初若窝在楚墨痕的怀中,望着摇曳的树枝,目光迷离。 楚墨痕轻吻着她的手指,满目柔情:“阿若,成亲以后我便带着你去游山玩水可好?若是碰到喜欢的地方,我们便在那儿定居,到时生两个孩子,最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不,两个女儿也好,都像你一般美丽聪慧!”他将下巴抵在初若发间,摩挲着她的发丝,碎碎念道:“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满花,若是你喜欢,还可以养条狗。” 初若闭上眼睛,眼前好像真的出现了楚墨痕描述的场景,那般祥和。楚墨痕放轻了声音,语气中满是宠溺:“从此以后,楚墨痕的身份只是初若的郎君,与江湖再无瓜葛。” 婚期越来越近,整个玉衡派都笼罩了一层喜悦的气氛,尤其是楚墨痕,整日里咧着嘴傻笑,若是被门外人看了去,还只当是个傻子。 “阿若,按照习俗,成亲的前三日我们是不能见面的。到时我会住在之前的屋中,你若是舍不得,大可告诉我,我来寻你!”楚墨痕望着初若,眨了眨双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回答。 谁知初若却只是淡淡一应,倒让他有些郁闷,又重复了便:“阿若!我知晓你是舍不得我的,你告诉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初若捂住了嘴,佯装嗔怒地说了他许久。 可三天的时间实在太久,回到房中不过一个时辰,楚墨痕便快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几欲跑过去见初若,却又因为害怕师兄们数落自己而作罢。好容易到了半夜,他这才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跑去后山小院。 楚墨痕不在身旁,初若一时不适应,亦是辗转反侧。这时,一道身影从窗外跃近,将她吓了一跳,待见到来人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得还是跑来了?”初若蹙眉,虽是责怪,语气中却满是无奈,甚至还有些喜悦。 楚墨痕笑吟吟地坐到榻上,撒娇道:“想你想得睡不着,便过来瞧瞧。” 初若知晓他是挂念自己,不再多言,只是朝里让了让,给楚墨痕留出了位置。只是楚墨痕却挑眉一笑,意味深长地笑道:“阿若可是在自荐枕席?” 初若羞恼,作势要打他,却被他握住了手。 楚墨痕侧躺下来,一只手撑着头,笑着说道:“快睡吧,待你睡着我便回去。” 许是解了相思之苦,初若倒也睡得安稳,一觉醒来时,身旁早已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第二日晚上,楚墨痕照样来哄初若入睡,等初若睡着了再偷偷溜回房中。 只是这次,他没有看见,在他离开之后,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初若门口,死死地盯着他。许久,黑影裂开嘴巴无声的笑了,在黑暗中显得极其可怖。 终于到了成亲当日,楚墨痕早早便起来检查婚礼所需的东西。想到初若今日起便是自己的娘子,他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心中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她身穿嫁衣的模样。 吉时将至,楚墨痕换上喜服,翻身上马。谁知刚要出发,却见到一个师妹惊慌失措地跑过来,大声喊道:“师兄!初若娘子不见了!” 新娘子不见了?众位师兄弟皆是一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师妹止不住地抽泣,哽咽道:“我去找她想叫她快些准备,没想到进到房中却发现人不见了,我赶紧叫人去找,只是这附近都找遍了也没发现她的身影。” 听到这里,楚墨痕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要疯掉般,扔下马施展轻功就往小院赶去。 楚墨痕赶到院子,果然如师妹所说,屋内一片空荡,被子一团凌乱的散开在床上。只是地上打碎了的杯子暗示着,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楚墨痕觉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直觉明白地告诉自己:初若一定是出事了。 她是被人掳走的! 究竟是什么人有这种本事,竟敢在玉衡派掳人?更加令楚墨痕诧异的是,他施展术法寻找,阿若的气息却似乎被什么东西阻断了一般,毫无头绪。 楚墨痕双目赤红,不停地吼着初若的名字,声音几乎嘶哑。 檀香袅袅,师父本在房里静修,听到外面的响动才睁开眼睛,却是神情复杂,难以言喻。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许久才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或许,这就是天意。” 第九十二章,一把发梳忆当年 滴答。 水珠滴落在地面的水洼中,发出声响。 昏暗的地牢中散发着星星恶臭,中央一个巨大的柱子十分引人注目。仔细看去,柱子上还绑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里衣,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上,远远望去好像睡着了一般。只是她眉头紧蹙,双手双脚都被粗糙的绳索绑着,力道之大好像要将绳索嵌进肉里一般,白皙的手腕和脚踝被勒出血痕。 “不……” 被绑着的人自然便是初若,她双目紧闭,神情十分痛苦,好似在梦中与什么做斗争一般。 许久,她终于醒了过来,只觉得全身酸痛,头晕目眩。初若用力挣扎,谁知刚一动,四肢便传来强烈的疼痛感,痛感袭来,让她顿时清醒了许多。 只是,一根银针明晃晃地插在丹田处,初若施展不出术法。可见,将她掳来之人是刻意为之! 初若皱着眉,细细打量着四周,这地牢昏暗无比,只有一小束光从头顶的小洞里照射进来。借着这束微小的光,初若勉强看清了地牢的面貌,这里似乎是一个溶洞,阴暗又潮湿,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突然,一阵轻笑传来,在这幽暗的地牢中,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只是不知那人在何处,听这笑声也不知究竟是何人,初若冷声问道:“何人?出来!那里躲躲藏藏让人笑话。” 闻言,那人久久没有出声,当初若以为那人已走了时,一道长鞭闪电般地朝初若甩来,打在她的右肩,当场就见了血。 初若始料不及,只觉一阵剧痛袭来,低吟出声。 “叫啊!叫大点声!”声音再次响起,却是笑意十足。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正狞笑着盯着初若。 这女子十分貌美,可面上的表情却十分骇人,正是慕颜! 她看到初若肩上那道血痕,似是十分满意,舔了舔下唇,道:“别想着楚墨痕会来救你!他不会找到这儿的。” 初若咬紧下唇冷冷地看着她,慕颜被那蔑视的神情激怒,又狠狠甩过来一鞭子,喝道:“初若,你此刻的身份不过是个阶下囚,若是乖乖话,我或许还能给你个痛快!” 初若闷哼一声,强忍住痛楚嘲讽她:“我看你是疯了,不过也只是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楚墨痕永远也不会喜欢你!” 慕颜仰头大笑:“是,我疯了。从楚墨痕退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疯了。”她开始发狠地抽打初若:“都怪你勾引他,不然今天跟他成亲的人应该是我!当年我还特意找人去杀你,没想到你命大,竟然苟活下来。若是你们不回来就算了,偏偏你却要带他回来炫耀,还想在落衡山成亲!初若,你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初若想反驳,慕颜的鞭子一道道落在她的身上。初若被抽打得气若柔丝,觉得自己就要顶不住了。她突然一阵惶恐,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见到楚墨痕了? 慕颜看着初若奄奄一息的样子开怀大笑,放下了鞭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灰头土脸满身血迹,楚墨痕若是见到你这副样子还敢靠近你吗?” 初若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不敢再轻易惹怒她。慕颜突然走过来捏住她的脸:“要不然我现在在你的脸上抽几鞭吧,我不信你的脸毁了以后还能有勇气留在楚墨痕的身边。” 初若瞳孔放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慕颜笑着放开她的脸,还想说什么时,一阵男声传了过来:“颜儿,你下手可轻些。别把她打坏了,她还有用呢。”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初若不由得身体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双眼看过去,竟然是楚墨痕的师叔——慕盛宏! 慕颜走过去撒娇:“爹爹,人家这不是气不过嘛,反正她还有一口气在,死不了的。” 初若想不明白为什么慕盛宏也会在这里,咬紧牙问他:“慕颜针对我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你作为楚墨痕的师叔却要帮慕颜助纣为虐?“ 慕盛宏轻笑:“你不明白的事情可多了,不过没关系,过了今天你就会明明白白的。” 初若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心中冷了几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两人都心狠手辣,不把自己榨干决不罢休,看来今天自己是凶多吉少了。 慕盛宏走过来查看初若的伤势,一边看还一边惊叹:“幸好慕颜手里有分寸,不然你今天可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初若没有力气理他们,闭着眼睛养精蓄锐。慕盛宏笑着对慕颜说:“看样子乾元珠的药效已经发作了,初若血中的毒已经被清干净了。等我们好好准备一下就把她的血取出来,用她的血来做药引,我们喝了定能长生不老!” 初若猛然睁开眼睛:“那一夜我与楚墨痕遇到的人是你派过来的?” 慕盛宏点点头:“不错,是我。我本想让你和楚墨痕之间出现间隙,然后逐一击破。没想到你们感情竟然这么深,没有中计。我原本以为计划落空,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抓住你了,没想到老天有眼,还是让你落到了我的手里。喜事变丧事的滋味不好受吧?” 初若冷笑:“看来你们父女俩都想要我的命,真不知落衡山怎么会收了你们这样的败类!” 慕颜被刺激得又想打她,慕盛宏拦住,安抚道:“一个将死之人而已,跟她计较这么多做什么?等我们放了她的血就随你怎么处置她。山中可是有很多野兽的呢。” 初若没有理会他的威胁,继续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自己的身份特殊,所以她从来没有和楚墨痕以外的人提及身份。但她对楚墨痕有信心,绝对不会是他告诉慕盛宏的。 慕盛宏听了她的话,面目狰狞地拿出一枚由贝壳制作的精致的梳子。这把梳子初若十分眼熟,就算有十把一模一样的梳子摆在自己面前,自己都不会把它认错——这是自己父亲送给母亲的,母亲最爱的梳子! 初若震惊地看着慕盛宏:“这是我母亲的梳子?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跟我的家族有什么关系?他们是被你杀的?” 第九十三章,真相终水落石出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来。 可慕宏盛并不回答,只是戏谑地望着她。 “回答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初若近乎疯狂,拼了命的挣扎、嘶吼,手脚再次被绳索磨破,鲜血淋漓,甚至露出了粉红的嫩肉。 “你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把发梳?”慕盛宏把玩着这老旧的发梳,狞笑着问道,许久,他才说出这样一句话:“你可还记得慕天河?” “慕天河?”初若一怔,感觉这个名字很是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不住地低声呢喃,似是想要在脑中找寻什么线索。 许久,尘封已久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是一段她早已忘记的内容。 那时的她还在海底无忧无虑的生活,享受着一切荣耀和赞美。那日,年仅四岁的小初若跑远了些,却见到角落中有一只小小的任务呢蜷缩在角落中,身旁几个孩子在对他冷嘲热讽,甚至还丢起了小珊瑚。 善良如她,自然是选择将那人救起,只见竟是个受了伤的鲛族。这人没有逆鳞,故而被族人欺负久而久之早已习惯,可初若还是坚持将他带了回去。 “我叫慕天河。”那人是这般自称的。 这慕天河也是个苦命之人,平日里任劳任怨,做事十分细心,被初若的父王看中,委以重任,同时也成了儿时初若最信任的人之一。 初若死死地盯着梳子,眼神似有怒火喷薄而出,随即质问道:“你便是慕天河?” 慕盛宏闻言,再次仰头大笑了许久,这才笑着说出:“不错!是我!” “那日我等被人族屠杀,你在何处?父王本教你护送母后,你又在何处?”初若怒喊出声,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慕宏盛噗嗤一笑,满脸的蔑视,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在何处?我自然是在师门中,与其他修道者攻打你鲛族!” 攻打……鲛族? 初若猛地一怔,当时的慕天河虽深受大家信任,却存在感极低,似是一不小心便会被大家遗忘,如今初若回忆,却也记不清他当时的模样。 只是细细想来,当时的慕天河当真有许多疑点。 诸如每月他总会有几日找不到身影,诸如每次宴席上他总会借病推辞,诸如他每在节日当天便会主动要求值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初若一切都想通了,哽咽着呢喃。 原来是他,原来他便是内应。 “当年大长老认为你是奸细,将你捆绑至殿前,想要杀之,是父王为你求情,为你担保!”她笑了,满目凄然,盯着慕宏盛的面孔,仿佛想看他究竟有没有一丝悔过,只是慕宏盛满脸狰狞,贪婪地望着自己。 “竟真的是你!”初若垂下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慕宏盛看着初若的神情,甚是满意,哈哈大笑起来:“鲛族浑身至宝,甚至还有让人长生不老的奇效,我若是成功,便是人类的功臣!” “我在鲛族生活多年,熟悉了所有路线,掌握了所有的防御规律,对于人类而言,鲛族的结界与布放自然是不堪一击!”慕宏盛想到当年的情形,愈发兴奋,不停的比划、大笑,几近癫狂:“我随着他们一同闯入殿中,杀了所有鲛族,扯下逆鳞,刮下逆鳞,剥骨抽筋……那些可都是宝贝!” 慕宏盛死死盯着初若,走近她的身旁,在她耳边大笑。 初若又回想起记忆中的那副场景,满地的鲜血,族人的鳞片被生生刮下,鱼尾被直直斩断,惨叫声划破天际。她仿佛又看到了族人满是绝望的眼神,他们不解!他们不甘!他们恨! “呵……” 初若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却在这空旷的溶洞中回响出声。 她还记得,幼时自己贪玩,有时与楚墨痕玩耍晚归,误入迷阵,还是慕天河带着自己出去。现下想来,并不是他关心自己的安危,而是熟悉迷阵,为日后做打算罢了。 “你可知道你的姐姐是如何而死?”慕宏盛瞪大了双眼,眸中充满血丝,格外骇人。他抓住初若的头发,将她拉扯到自己面前。 突然,慕宏盛再次笑了起来,沙哑而尖锐。 “她被四五个人类玷污!又被一个修士带回地面圈养当做禁脔,生不如死!最后被剜下了双目,割去了鳞片,斩断了双尾……”慕宏盛笑着,却将初若的头狠狠撞到柱子上,尖叫:“那是你们活该!” “都说鲛族鲜血食之可得长生,都他娘的放屁!”慕宏盛疯狂地拉扯着初若的头发,拼命摇晃,如魔怔了一般。 “我的两位师兄,我的母亲,我的妻子我的儿子全死了!全是喝了你们鲛族的血被毒死!”慕宏盛在她耳旁大喊。 绳索的拉扯让原本手腕脚踝的伤口更深,再次流出殷红。 “是你们活该!”他咆哮着,从震惊的慕颜手中夺过鞭子,狠狠抽打在初若身上,甚至有一鞭狠狠从她脸颊划过,在如玉的容颜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剧烈的疼痛打在初若身上,却不及她心中半分。泪水混着血水不停流下,许是掺杂了鲜血的原因,竟没有化作珍珠,而是直接地落在地面在。 她想起来,什么都想起来了。 慕宏盛的话如同咒语一般萦绕在她脑中,打破了那最后一丝封印。 记忆中,那些狞笑着砍向族人的面孔愈发清晰,那慕天河的脸也逐渐与慕宏盛融为一体,果真是他! “呵……”她笑,双唇与双手不住颤抖。 “该死的明明是你们!”她咆哮着嘶喊出声,额前因疼痛而沁出一层薄汗。 如果不是人类的贪心,他们又怎会死?族人又怎会死?如今却要将一切罪名都安在鲛族之上,这便是人类的无耻! 滔天的愤怒涌起,这时,引魂盏凭空出现,浮在半空中,散发出刺眼的光芒。灯身上不知何时沾染了初若的血迹,一片殷虹尤为醒目。 一道强光从引魂盏中射出,直冲天际,霎时间,天地动荡,百兽齐鸣。 这引魂盏虽为鲛族至宝,却亦是幽冥之物,如今魂魄集齐,又沾染了鲛族最纯正的血液,终于被激活! 第九十四章,一袭白衣两难全 引魂盏的光芒将初若包裹在内,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情况。 “父亲!”慕颜心中升起一阵不详的感觉,只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连忙拽起慕宏盛的衣袖,不安地说道:“父亲!情况有些不对,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离开?”慕宏盛一怔,本来欣喜若狂的脸顿时僵住,不赞同地望向慕颜,似乎很是失望。他只道是女儿家胆子小,握住慕颜的双肩,目光坚定,眸中满是热切,提声说道:“颜儿!为父成功了!我们马上就能够长生不老,你也会容颜永驻!这妖女一死,楚墨痕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 慕颜心中微漾,容颜永驻这四个字,对于所有的女人而言都是致命的诱惑,她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只是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竟让她从心底产生了惧意。 “可是……”望向那越来越刺眼的光芒,她咬了咬唇,试图再次劝阻父亲。 “没有可是!”她刚开口,便被慕宏盛打断。只见慕宏盛十分激动,眼眶中溢满泪水,他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低声道:“为父这双手沾了太多鲜血,就为了今日这一刻,我怎会放弃?怎能放弃?” 刺眼的强光逐渐暗淡下来,只见初若不知何时已站在二人面前,捆绑着她的绳索早已不见踪影。她浑身血迹,一手提着引魂盏,另一只手中托着朵黑色莲花形状的火苗,竟然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 “多行不义必自毙。”初若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瞬时间,她手中的红莲业火顺着指缝滴落,迅速蔓延,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整个溶洞覆盖。 剧烈的灼烧感袭来,慕颜只见衣袖皆被点燃,拼命拍打试图将它扑灭,只是这火却越扑越大,竟逐渐蔓延到她的肩膀。剧烈的疼痛隔着衣裳袭来,让慕颜难以忍受,险些哭出声来。 慕宏盛也慌了神,连忙施展术法欲将火苗压下,谁知这火苗竟窜上了他的脑袋,将眉毛直接烧焦。慕宏盛恼怒至极,却也束手无策,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挥起长鞭朝初若的方向用力甩去,只见长鞭贯穿了初若的身体,径直穿过。 就在长鞭穿过身体的瞬间,初若瞬间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开来,那所谓的红莲业火也消失不见,一切都是原先的模样。 初若仍被紧紧捆绑在柱子上,并未移动半分。 “鲛族幻术名不虚传!”慕宏盛喘着粗气,拂去额前的汗水。 幻术他也会施展,只是中了幻术之人只能沉浸在某一段事件中,在现实中却并不会有真实的感官。可他在这术中明确感受到了大火灼烧时的疼痛,方才自己破解了幻术,可疼痛感犹在,这委实是闻所未闻的。 “墨痕师兄,莫要丢下颜儿……”慕颜倒在地上哭喊着、挣扎着,却如陷入了梦中,迟迟不能醒来。 望着陷入幻境的女儿,慕宏盛却连眼也不眨一下,顺势从慕颜腰间抽出佩剑,就向初若冲去。 慕宏盛是铁了心要置初若于死地,只见他将剑在面前竖起,口中默念咒语,霎时间,千万柄剑从他手中的那柄中生出,浮于半空,直指初若。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慕宏盛勾起嘴角,死死盯着初若,仿佛在看一个猎物。他舔了舔唇,似是迫不及待想要品尝面前人的心头血,开口逐字逐句吐出这四个字:“无所遁形!” 话音刚落,所有的剑颤抖着发出嗡名声,朝初若刺去。 漫天飞剑倾泻而下,可初若被死死捆住,避无可避。引魂盏散发出幽幽白光,在她身旁形成一层薄薄的光罩在。 只是慕宏盛修炼千百年,虽未得正道,却亦不是初若这种修为能够抵挡的。无数柄剑冲击着光罩,发出强烈声响,光罩不断颤抖,似是很快便会被击破。 初若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喉中传来一阵腥甜。 不过片刻,光罩终是被击破,寒光森然,直冲初若而来。 初若闭上双眸,两手紧紧握拳,不住颤抖。终于知晓了仇人的面目,难道还未复仇,自己便要葬身于此? “定——” 额前几缕青丝被划断,剑锋距离初若的鼻尖不过毫厘,正在千钧一发之时,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 冷汗从初若脸上滑落,碰到方才被鞭子抽出的血痕上,生疼。她缓缓睁开眼,只见那些剑的嗡名声即刻消失,千万柄剑悬在面前的半空,不再向前。 “破——” 声音再次传来,那些剑在顷刻间化作烟雾消散,而不远处的慕宏盛握剑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噗地一声吐出鲜血,剑也在跌落在地。 “宏盛,你竟还不死心?”黑暗中,几道身影走来,为首之人正是楚墨痕的师父——浊泉真人,陆子游。 回忆拉长,初若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一日,那日人类攻进大殿屠杀族人,想要抓住她,最终却被一袭白衣的男子拦住。那男子白衣胜雪,风度翩翩,只是右眼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分外显眼,而如今,那道相同的疤痕也出现在浊泉真人右眼之上。 果然是他! “师兄当真没有私心?”慕宏盛望着来人,抹去嘴角血痕,露出狰狞的笑脸,道:“你若是真的想救,当年凭你玉衡派未来掌门的身份,怎么也是能够护住她鲛人王族的,可你呢?姗姗来迟却又假惺惺!眼睁睁看着麒儿与麟儿枉死!” “哈哈哈哈……”慕宏盛仰起头,笑了起来,眼角划过几道浊泪,指着浊泉真人大喝:“你若真想阻止,又怎会等到大师兄与二师兄毒发而亡才来!” 此刻的慕宏盛早已癫狂,丝毫不顾及任何情意,自顾自地咆哮起来。 浊泉真人望着师弟这番模样,又说出这番言论,叹了口气,知晓他已是失了心智。当年他们欲去屠杀鲛族,他自然不会同意,可当时的字不过只是个未来掌门,并不服众。 可他们一意孤行执意前往,待他听到消息赶到时,早已是尸横遍野一片狼藉。若非他强行拦下,恐怕慕宏盛也早已饮下鲛族的鲜血,可如今他还…… “哎……”他摇了摇头,眸中竟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第九十五章,初若楚墨痕决裂 “阿若,你没事吧!” 楚墨痕在慌忙赶来,为初若解开束缚在她手腕脚踝的绳索,望着她满身是血的模样,很是心疼,却又怕触及到她的伤口,故而小心翼翼的询问。 “奴很好,多谢墨痕道长挂念。”初若望着面前人,双眸通红,却强忍住不让泪水落下,垂下眸子,满是冷漠。 听到她这轻飘飘又冷漠的话语,楚墨痕全身一僵,如坠冰窖。他咬牙,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惆怅,衣袍下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似是不曾想到阿若竟然对自己这般冷漠、 “阿若……”楚墨痕张了张口,却只喊出她的名字。 “楚道长,你曾允诺过要陪初若复仇,如今仇人就在眼前,誓言可还算数?”初若眼眸低垂,轻声询问。 “我……”楚墨痕语塞,也垂下眼帘。 他委实答应过初若,会陪她一同面对,生死不记,可……他万万没想到,当年参与那场屠杀的人类修士,竟大多都是自己同门!尤其是还牵扯到了自己的师父! 楚墨痕犹豫了。 一面是养育之恩教导之情,一面是两世的爱人,教他如何选择? “墨痕哥哥。”初若抬起头,望着眉头紧蹙似的楚墨痕,轻笑道:“爱别离、恨长久、放不下、求不得,现下想来,我二人竟也全部经历过。” “谢安与秋雪二人感情至深,却阴阳两隔,这是爱别离。” “曼陀与无妄法师明明深爱彼此,却被枷锁束缚,爱而不得,最终无妄一念成魔,曼陀魂飞魄散,清袖亦是含恨而去,这是恨长久。” “卫将军战死沙场,君长安意念极强不愿相信那虚假的梦境,是放不下。” “江采萍痴心错付,明知所爱并非良人,依然愿意用一魂一魄换陛下安好,是求不得。” 初若一字一句,说着二人精经历的这几段梦境。她本以为自己与楚墨痕会得到一个美满的结局,本以为会真的如他所说那般,找一处僻静之所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如今到头来,竟也全是谎言。 初若失笑,恨自己太过天真,相信了楚墨痕的鬼话,竟真的相信他会站在自己身旁。 养育之恩不能不报,两世之情他更不能负,楚墨痕抽出佩剑,将剑柄那端递与初若,满是坚定的望着她。 “阿若,若是能就此放下,杀了我!” 风吹乱了发丝,初若接过剑柄,勾了勾嘴角,眸中满是怀念。 “墨痕哥哥,你忘了,你曾说过会护着我……一辈子,两辈子,永生永世……”她猛地抬起头,眸中满是泪水,“可我族人被杀,鲜血染红了整片南海!罪魁祸首,便是你身后这些人!你的师伯!你的师叔!你的师父!” 初若缓缓提剑,指向了楚墨痕,颤声说道:“怪只怪你我今生无缘,你救了我,我以命偿还,可这些人欠的债,我也要他们统统还回来!” 未等楚墨痕说话,她便举起剑,将自己一缕发丝割下。她笑,带着几分决然。 “你我犹如此发,恩怨两清,此生不复相见。” 听闻此话,楚墨痕猛地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初若,情这一字竟是伤人至此,竟让这堂堂七尺男儿竟也顿时红了眼眶。 楚墨痕的面容让初若心有不忍,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提着剑缓缓从他身旁走过,头也不回。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似是有微风浮动,初若的发丝划过楚墨痕的脸颊,带走了眼角的一滴晶莹。 “阿若,你我当真要如此?”楚墨痕猛地转过身子,望着她的背影,双眼通红。 初若勾起嘴角,将泪水咽下,平静答道:“楚墨痕,你是我前世的桥,今世的陌路。” 今世的……陌路…… 楚墨痕呆呆站在那里,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初若逐渐远去。 “宏盛,收手吧。”浊泉真人来到慕宏盛身旁,捡起地上那把剑,轻轻擦拭,只是眸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收手?师兄,你叫我收手?”慕宏盛好像听到了天下间最可笑的可笑,嗤笑着向后退了两步,眉头皱成一节,指着初若的方向问道:“师兄,她血中的剧毒已被我尽数去除,杀了她我们就可长生不老!你难道不心动吗?” “痴儿……”浊泉真人叹气,摇了摇头,“鲛族如今只剩得她一人,留她性命又何妨?” “师兄,我向来听你的,只是这次恕难从命!”慕宏盛说罢,侧身绕道浊泉真人身后,抬掌朝初若劈去。 慕宏盛掌风凌厉,掌上夹杂着蓝色的光芒,扫向她的面门。几道蓝光划过,初若连忙朝后仰身躲避,纵身一跃抬腿踢向他的胸口,却被躲避,随后又提剑迎上。 二人你来我往,竟过了数十个回合。初若何曾经历过这数次搏斗,一时体力不支,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慕宏盛。 “师叔,你放过阿若吧!”楚墨痕连忙挡在初若面前,张开双手将她护住。他眉头紧蹙,心中暗自思忖,若是师叔发难,他有把握周旋出让初若逃走的时间,只是……她怎会逃? “滚!你若阻拦,我便杀了你!”慕宏盛双目通红,一心只想着长生不老,哪里还分得出什么善恶是非。 初若望着面前楚墨痕的背影,同样冷笑:“是死是活,不劳烦楚道长费心。” 话音刚落,却只听噗嗤一声,众人皆是一惊,闻声望去。 剧烈的疼痛感自小腹袭来,初若怔住,垂下双眸,只见一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腹部,刀尖还在滴着鲜血。 “去死吧!去死吧!”初若身后,衣衫凌乱的慕颜正双手握着匕首,瞪大了双眸,呢喃着重复这三个字。 殷红顺着匕首,染红了她的双手,慕颜似是被惊到,连忙一扯,将匕首直直拔出,溅出鲜血。她虽雇人杀过初若,可自己杀人却是头一次,望着满手的血渍,慕颜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将匕首扔在地上,将手朝身上抹去,可无论如何也抹不干净。 “阿若!”楚墨痕见此,连忙朝她奔去。 剧烈的疼痛激发了初若的血性,她死死咬着牙,猛地转身将剑挥去,只见长剑从慕颜的面前划过,溅起血痕。 尖叫声划破天际,慕颜捂住了双眼尖叫,鲜血从她指缝中不停冒出。 “我的眼睛!”她忍着剧痛跪倒在地,缩成一团,顷刻间,慕颜的血便染红了地面,竟是初若方才那一剑,划伤了她的双眼。 第九十六章,楚墨痕痛失一臂 看这血流不止的模样,想来慕颜的双眼是绝对保不住了。 可初若也并没有好很多,她腹部的伤口也同样冒着血,楚墨痕试图扶着她,却被初若挣脱。 “颜儿!”身后传来慕宏盛撕心裂肺的怒吼声,如今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还被这妖女划破了双眼,教他如何能忍! 只见他掌中的蓝色光芒覆盖在全身,随着他的怒吼声朝周围震散开来,一时间,四周的墙壁也开始动荡。慕宏盛已然抓狂了!他激出了全身的修为,甚至采用了禁术! “宏盛,你!”浊泉真人大喝,待他认出这门功法时,却是为时已晚。 这是让自身短暂提升功力的术法,代价却是折寿十年,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仅如此,还可能会造成施术者失去五感。 蓝色的光芒愈发强烈,随着那道怒吼声不停冲击着众人的耳朵,初若受了伤,本就虚弱,再被这夹杂着浓郁灵力的怒吼一震,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顷刻间,周围的墙壁开始塌陷,化作废墟。 这时,门内的弟子们已闻声赶来,见到此情此景,无不震惊。一位师兄看到慕颜缩在地上呜咽,又满脸满手鲜血,当下拔剑指向初若,厉声喝道:“妖女!是你对颜儿出手?” 大师兄望着初若,只见她面色惨白,身上满是血迹,手中的剑还在滴血,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开口询问道:“墨痕,这?” 楚墨痕摇了摇头,示意师兄莫要再问,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妖女是楚墨痕带来,想必他二人早已串通一气!大师兄莫要再信他!” 玉衡派弟子纷纷拔剑,将几人团团围住,吵嚷着要替天行道诛杀妖女。 “退……”浊泉真人刚要勒令弟子退下,却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跌倒。他察觉不对,想要运功,却发现经脉堵塞,丝毫提不起真气。 慕宏盛小跑几步将他扶起,却勾起嘴角,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师兄,我本不想对你出手,只是你不该拦我……” 浊泉真人吐出一口黑血,他瞪着双眼死死抓住慕宏盛,手指快要嵌入他的手臂。他努力开口,却不停地吐出血沫,发不出一个音,只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陆子游修道一生,无愧于天地,纵是当年所有修士屠杀鲛族,他亦以一人之力拼命阻挡,耗尽30年修为才护得那鲛族遗孤无恙。如今见这遗孤长大成人,又与爱徒喜结连理,他虽担心,却想多做补偿,故而将那丹药赠她,只是…… 只是他没有想到,想要杀害初若的人,竟是自己的亲师弟! “妖女谋害掌门,欲图不轨!”慕宏盛狞笑着从浊泉真人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举在头顶大声喝令:“玉衡派众弟子,结阵!” “师叔,你?”楚墨痕怔住,呆呆的回过头。 众弟子早已将初若视为残害慕颜的妖女,如今一听慕宏盛说她谋害掌门,十分恼怒。纷纷将剑举起,四下分散开来,将几人围在阵中。长剑如虹,在月光下泛起森然白光,众人白衣胜雪,倒将中间一袭喜服的楚墨痕与满身血痕的初若凸显出来。 竟是神武剑行阵! 楚墨痕心中大惊,张开双手站到初若身前,将她护住。 “杀我父母,灭我族人,亏你们自诩正道……”初若失笑,清冷的声音响彻上空。她从怀中掏出浊泉真人曾赠与自己的丹药,一口服下,只见她全身的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慕宏盛见此,连忙将浊泉真人向后一推,朝初若扑去。他指尖红光流动,爆发出凌冽的杀气,如饿虎扑食般狠狠砸去。 初若察觉,连忙闪身,只见一声巨响,方才自己所站之处,泥沙土石顿时化作粉末,还留下五道深深的沟壑。 与此同时,那神武剑行阵也开始运行。只见弟子们持剑而掠,身法诡异,只是细细看去,便会察觉其中仍有破绽。 这神武剑行阵应有七七四十九人组成,可如今却缺少了二人,那二人正是自己身旁的楚墨痕与双目已瞎的慕颜,故而少了威力,多了破绽。 “玉衡派灭我鲛族,我便屠你整派!”初若一声冷哼,将纤细的身影隐入黑暗中。 一大朵乌云遮住了明月,让这夜更暗了些许。 初若本就是鲛族,此刻更如鱼儿般迅速穿梭在这阵法当中,只能听到不时传来地几声脆响,看到长剑碰撞擦出的零星火花。 鲜血如朵朵红梅点缀在地面,在衣角,不过片刻,已有几道身影重重倒地。 此刻的初若,宛如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一般,她双目通红,脸上被溅满了鲜血。虽斩杀了许多弟子,可她身上同样多出许多血痕,却毫无只觉,俨然是杀红了眼。 初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盯着面前那些弟子,可谁知正在这时,她脚下的土地突然松软,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她的脚踝,朝下拖去。初若没有防备,被拉了个趔趄,险些跌倒。 她举起长剑狠狠朝那大手砍去,谁知那手竟如石头一般坚硬。 “去死!” 一声大喝传来,初若猛地抬头,只见黑暗中有一个小小的东西朝自己快速袭来,仿佛只是一小片树叶,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怖。 世人只知玉衡派剑术卓绝,却不知小师叔的成名绝技却并非如此。江湖上总言飞花摘叶仍可伤人,旁人只道是夸张,只是小师叔却真的将它们练的出神入化。况且小师叔此刻已经癫狂,若是被伤到,怕是…… “阿若小心!”楚墨痕并未多想,连忙纵身跃入初若身前,将她紧紧护住。 初若似是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紧接着,她便看到一抹小巧的绿色,夹杂着庞大的杀气而来。 噗嗤—— 是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阿若,你没事吧?”楚墨痕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一如往昔的温柔。 她推开楚墨痕,却听到这人闷哼一声,这才看到,楚墨痕的喜服竟已被鲜血染的发黑,左臂被齐齐斩断,朝外不停涌着鲜血。 第九十七章,引魂盏引来雷劫 “楚墨痕,你……”纵使初若如何强迫着自己狠心,望着楚墨痕为救自己而断了臂膀,也是难以忍受,大颗大颗的泪水终是止不住的滑落,将所有的委屈参与其中。 “阿若,莫哭。”楚墨痕痛的拧眉,却硬是扯出一丝笑意,用另一只手为她擦去满脸的泪与血迹。楚墨痕转过身子,一步一步走上前,再次将她护在身后。 他单手而立,满身血痕,却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道:“诸位师兄弟,若执意要杀阿若,便从我楚墨痕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位师弟站了出来,指着初若朝楚墨痕喊道:“这妖女杀我同门,罪恶滔天,师兄莫非是被她迷了心智?” “墨痕哥哥。” 楚墨痕刚要回答,便听到初若的呼唤,连忙回头,却见初若踮起脚尖朝自己唇上覆去。双唇缠绵,竟有些决绝的意味。 “好好活着……”初若望着他,似是想将他的脸牢牢记住,随后露出一抹笑意,转身奔去。 “阿若!”楚墨痕察觉不对想要拉住她,却发现面前竟有一道看不清的屏障阻拦,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身在结界内。他察觉到异样,连忙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根火红的灵羽。 这是朱雀神君留给初若的保命之物,她竟塞到了自己怀中?楚墨痕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狠狠敲击着结界,却无能为力。 她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初若将长剑朝慕宏盛用力甩去,趁着慕宏盛闪躲之时,将引魂盏祭出,当下割破自己的手臂,让血滴入引魂盏中。 引魂盏的光芒愈发刺眼,产生了极强烈的感应,一时间风起云涌,乌云汇集。凌厉的风吹起她的发,褴褛的衣袍翻飞,此刻,初若就是地狱中的恶鬼,前来索命。 淡淡的白光从初若身上散开,逐渐与引魂盏融为一体,强光之下,众人看不清初若的表情,却能清楚地察觉到那诡异又恐怖的强大气息。 猛地,巨响自天上传来,一道雷击中了不远处的大殿,生生劈碎了大殿的一角。 引魂盏的光芒还在持续变强,它缓缓升到半空中,只见此刻的天空已布满了乌云,更有无数道紫色的雷电在云层间翻涌,劈啪作响。 就在这时,狂风夹着巨雷朝着引魂盏狠狠劈下,而那引魂盏如有灵性一般,不断上升迎接。就在与引魂盏结合的一瞬间,本还在云层隐匿的所有雷电,皆朝着下方狠狠劈来。 惨叫声、哀嚎声遍布,此刻的玉衡山早已不是仙境,而是人间炼狱。 “我不能死!我不会死!”慕宏盛从未想过事情会变成这般,他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表情却更加疯狂。 慕宏盛口中轻念,只见所有弟子们手中的剑都强行脱离,悬在半空。慕宏盛狞笑着挥动手臂,只见上百柄剑如暴雨般向着初若刺去。 初若冷哼一声,连连躲避,谁知这时,百余柄剑竟在瞬间化为粉末,随着狂风席卷而来,迷了她的双眼。初若心道不好,想要闪躲,却已是避之不及,剧烈的痛感袭来,只见一柄长剑已没入自己的胸口。 心头血顺着剑滑落,缓缓滴下,落入一只小小的白玉杯中。 “长生不老!我要长生不老了!”慕宏盛将那血一饮而下,哈哈哈大笑了起来,许是过于激动,竟还湿了眼眶。 百年的愿望终于达成,他激动的不能自已,可谁知还未高兴许久,慕宏盛便看到自己由指尖开始变黑,然后逐渐向掌心,手臂扩散。 “从来都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鲛族之血乃是剧毒,并无解法……”初若吐出一口鲜血,也笑了起来。望着满脸悚然的慕宏盛,她只觉大快人心,“没想到吧,你费尽心思暗害掌门,让玉衡派所有人为陪葬,得到的却是从未有过的东西!一切只因你的贪婪!” 他追逐了百年的长生不老,竟然全是骗人的…… “那你便给我陪葬!”慕宏盛的右掌不断汇聚着强烈的光芒,让初若感觉十分危险,她本想闪躲,却仍是晚了一步。 巨掌拍在初若身上,她生生吐了几口血,只觉五脏六腑皆被震碎,就连神识都有些模糊。她甩了甩头,想要保持清醒,忍着疼痛,一只手指向慕宏盛。 只见雷鸣还在继续,忽地,巨响划破天际,一道紫色的巨雷直直劈下,正狠狠击在慕宏盛的头顶。 “不……”巨雷之中,慕宏盛的身体早已化为灰烬,只留下他从浊泉身上抢来的那枚令牌。 成百上千到雷击接踵而来,将房屋、建筑尽数摧毁,就连那些弟子们,也死伤大半。 大仇得报,可初若的情况也同样糟糕。 她又吐出几口鲜血,踉跄着硬撑住不让自己倒下,想要去寻找楚墨痕。 本以为尘埃落定,可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再次刺穿了初若的身体。她强撑着回头望去,竟是当时为自己准备嫁衣的师妹,初若记得,这师妹虽相貌平平,却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笑起来还有颗小虎牙,倒也可爱。 而此刻的她,满脸仇恨,身子已被雷电劈去了小半,格外骇人。 未等初若有所动静,她便倒在血泊之中,想来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使出这剑。 “墨痕哥哥……”初若口中不断冒着鲜血,依然踉跄着朝楚墨痕所在的方向走去。不过一小段路,她跌了四次,爬起来四次,终于爬到了他的身旁。 楚墨痕已因失血过多而昏厥,那支灵羽变得焦黑,想来是替楚墨痕挡了雷击。初若勾起嘴角,想要说话,口中却只能冒出汩汩鲜血。 她拉起他的手,想要多陪陪他。 望着楚墨痕的容颜,回想起往日那般点点滴滴,初若勾起嘴角,细细抚摸着他的眉眼,想要牢牢刻在心中。 此刻初若的身子已几乎透明,引魂盏被雷击碎,自己五脏六腑具毁,不过是靠一口气强趁着,如今见楚墨痕安然无恙,自然也是她离去之时。 墨痕哥哥,若有来生…… 初若趴在楚墨痕的胸膛,感受着最后的温暖。她多想说一句,若有来生,阿若还嫁给你,却是无力而又苍白。 因为用引魂盏引来天地雷劫的代价,是魂飞魄散。 第九十八章,人面桃花相映红 初若的身体几乎已看不清,化作点点荧光飘散开来,消失不见。 就在初若消失的瞬间,雷电也停了下来,随着乌云逐渐消散,露出皎洁的明月。 月光之下,玉衡派的所有建筑已悉数化为灰烬,地面上满是弟子们的尸体,一地狼藉。 就在这时,天空被生生撕裂开来,传出一声清脆又威严十足的啼鸣声。一只金色的大爪从天空中出现,天空顿时被金光笼罩,巨大的翅膀出现,竟是朱雀神君! “终还是到了这步……” 稚嫩的声音传来,朱雀神君已化为人身,依然是曾经那孩童的模样,只是好似长大了些。 望着满地狼藉,他叹气摇了摇头,随后一手划破虚空,另一只手摊开,闭上双眸似是在感受什么。正在这时,几道淡淡的白色光芒从裂缝中出现,不断在他掌心汇集。 “早与你说过,你却不听。也罢……”他叹了口气,将自己眉间血滴入其中,才道:“鲛族于我有恩,如今我便救你一命,日后两不相欠。” 随着他眉间血的滴入,掌心那些光芒变的强烈起来,逐渐融为一体,许久,竟化作一尾小鱼,在他掌心。 看着这那一尾小鱼,朱雀的目光竟也变的柔和,指尖轻轻碰了碰它,却又不敢用力。他大袖一挥,手中出现一枚盛满清水的琉璃盏,将它放入其中,这才来到楚墨痕身旁。 将琉璃盏在他身旁放下,朱雀细细查看了他的情况,好在之前他服用过初若的逆鳞,早已止住了血,否则他断了一臂又失血过多,纵是神明在世也难是无力回天。 先是替他梳理了经脉,又拿出丹药喂与他服下,朱雀这才放心。 “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他瘪了瘪嘴巴,望着这一人一鱼。可他如今也不过是五六岁的模样,说出这句话来委实有些可爱。 “如今既已还了恩情,本尊与二人便再无瓜葛,希望你二人各自安好。”他蹙眉,似是又有些不忍心,却终是挥袖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墨痕再次醒来,望着周围满地狼藉,不由得再次红了眼眶。 瞥到手旁琉璃盏中的小鱼,回想起之前朦胧间似是看到了朱雀神尊,本以为是梦境,如今细下想来,终是了然。他将琉璃盏捧在手心, “墨痕?”一道声音响起,他回过头去,只见大师兄正差异的望着自己,似是没有想到还会有幸存者。 “师兄……”他踉跄着起身,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师父还在,只是伤势有些重,幸而有玉池真人相助,并无大碍。”可大师兄却拍了拍他的肩,摇头道:“事情我已知晓,此事是我玉衡派欠鲛族的,自当奉还,无话可说。” 大师兄如此,倒让楚墨痕心中更为愧疚,好在师父相安无事,他心中的罪恶也少了几分。只是如今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留在玉衡派了。 他望着身旁的琉璃盏,以及盏中那一位活泼的小鱼,满是宠溺与怜惜。 “阿若……以后我陪着你,无论生死……”他笑,风轻云淡。 拜别了大师兄与这片废墟,楚墨痕起身捧着琉璃盏朝山下走去,望着自己这身红色喜服,他嘴角勾起了一丝嘲讽。微风浮动,如墨的长发随风飘荡,纵是不穿白衣,也依然仙风道骨,只是一只断臂赫然破坏了这番景象。 一月,两月。 一年,两年。 他走过了江河湖海,看过了日月星辰,经过了春秋冬夏,可初若化作的这尾鱼儿却始终不见化形。 尘世起伏,朝代更换,楚墨痕毫不过问,只是在某处的山顶坐看潮起潮落,不知何时,竟也修成了大道。 只是一切太久太久,久到他早已忘了人间岁月。 “今朝有酒今朝醉,再与我痛饮千杯如何?”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身望去,竟是一道鲜红的红衣。 红衣凌冽,与楚墨痕身上的白衣形成鲜明的对比,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凤眼,添了几许妖冶,来人竟是无妄。 这些年来,楚墨痕隐居于此,倒是无妄时长过来与他说说话,又或许是二人活了太久,都在等待着自己心中之人,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只是今日的无妄有些不同,仔细看去,他身后竟躲藏着一个女童。女童莫约只有一两岁的模样,却是可爱的紧,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张望,丝毫没有怯意。 “这是?”楚墨痕一怔,多年没有变化的神情终于流露出一抹欣喜,抬眸望向无妄。 女童茫然地抬起头,望向无妄,许久,才痴痴地笑了。她挥了挥手,让无妄俯下身来,用那肉嘟嘟的小手摸了摸他的光头,满意地跳来起来。 无妄笑着摸了摸女童的头发,点头道:“曼陀回来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却让楚墨痕愣了许久,一滴清泪从眼角低落,落入那琉璃盏中,鱼儿贴在水面,似是在望着这个突然流泪的男人。 “你这断臂……”无妄蹙眉,有些不解,按说楚墨痕已得大道,若是他想让断臂长出,不过只是心念一动的事情,可他却偏偏将这断臂留下。 楚墨痕嗤笑,摇了摇头道:“阿若一日不回,我便一日留着,才教我知晓,一切都是真的。” 时间久了,他总会以为与初若的相识不过大梦一场,只有这断臂才能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莫说这些,来!你我一醉方休!”无妄知晓楚墨痕的心思,岔开了话,将手中的酒坛举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杯又一杯,一坛又一坛。 这多年来,只有醉时,楚墨痕才会再见到初若那张如玉的面容,含着笑,唤自己墨痕哥哥。 无妄不知何时眼角离开,楚墨痕醉意阑珊,侧躺在一株桃树下。 “阿若,我修道半生,直至今时才真正知晓,你才是我的大道。” 微风浮动,朵朵桃花飘落在楚墨痕额前,倒让他多了几分秀美,醉眼朦胧之际,他仿佛看到一袭青衫的女子。女子面容比桃花还动人几分,只是夹杂着清冷的意味,她步履款款,含笑而来。 “墨痕哥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