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虚空中巡视夜晚》 一卷全 你的火箭虽然带领着我抵达星星,却在只剩下半哩就抵达天际之处,把我打了个倒栽葱,让我朝向冰冷的——冰冻的世界坠落。 ——史帝夫·汪达<火箭之爱> 星星终于等到了人类来临,因为人类必定会去将其据为已有。 总有一天,大概是料想不到的不久后的将来,人类必然会一跃而到宇宙遥远的空间深处。 ——佛兰德林克·布朗《天空的光芒皆为星星》 ——警告、警告。 连结至第二阶段的时空切断已经解除。 第三阶段的时间加速到达极限。 必须进行紧急修复以及重新设定。 超光速机动再过二奈秒将超越临界点。 警告、警告。连结至第二阶段的…… ……不行,已经撑不下去了。已经没办法了——本机被击…… ——侦测到敌弹反应。请立即采取回避行动。侦测到—— ……然后他只觉得眼前火花四散,接着—— 1巡视真空tovacy 1 ——啪! 工藤兵吾的脸颊上完美地发出像是气球爆裂的夸张声音。 「——差劲!你真的是差劲透了!」 兵吾的青梅竹马聪美,自己的脸颊气得比起这个被她赏巴掌的对象还要涨红。 「——唔。」 兵吾一手按着眼冒金星的脑袋。 「……奇怪?」 一瞬间,兵吾搞不清楚对于自己身处何方,还有他正在做什么。 「你干嘛……」 「还装什么蒜!」 拧住兵吾的耳朵,聪美大声怒斥。 「兵吾,你没有半点神经吗?那个女生刚刚不是哭得很可怜吗?」 聪美在耳边这么一说,兵吾恍然大悟。 环顾四周,这里是学校的后院,天空染得一片红。现在正是傍晚时分,放学后人影渐稀的时间。 「唔……」一边抚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兵吾终于想起了方才的事。虽然总觉得那像是几百年以前的事情,但实际上却还花不到一分钟。 他回头一看,看见了从他面前哭着跑走的女孩子背影,但是在对方绕过了校舍影子后,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啊——对喔!」 所有的事情,都是始于放在他鞋柜里头的一封信件。 那是一个薄荷绿,画有鳄鱼卡通图案的可爱信封,收件人写着的「工藤兵吾同学收」,那也是用女孩子的圆滚滚字体写的。 兵吾马上就联想到了。 这一定是个陷阱。 (那些家伙……居然使用如此随便的通知方式。) 现在,他跟校内的某些人正有着冲突。虽然他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但对方却主动跑来找碴。 如今这种时代还看得到如此传统的情书吗?看着信件的兵吾,要是高兴得大喊「呀呼」,那些家伙一定会马上出现嘲笑他一番的。 尽管如此,兵吾依然故意前往信上所写的地点。 因为他打算把那些家伙痛殴一顿。 虽然干架处理得不好说不定就会遭到停学处分,但是他对于那些人老是来阴的已经感到非常厌恶。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来到学校的后院,却只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女孩站在那里,他先试着询问对方: 「那些家伙在哪里?」 「……」 女孩无言地凝视着他。 「嗳,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我也不是跟他们有什么的怨恨,只是觉得麻烦,这种关系还是快点解决干净才好。那些利用你叫我出来的家伙藏在什么地方?」 他一边质问,一边聚精会神环顾四周。 可是,就在这时候,发生了让兵吾料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并不是这——呀……」 因为女孩发出压抑的沙哑声音,兵吾重新正眼看着她,女孩双手正紧紧交握。 然后,女孩的双眼却流出了泪水。她哭了。 「……啥?」 兵吾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反应,这让他目瞪口呆。 「你怎么了?沙子跑进眼睛里了吗?」 他才这么一问,女孩就忽然拔腿逃跑了。 就在兵吾对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感到莫名其妙、一脸茫然之际,忽然间,他的青梅竹马稹村聪美从遮蔽物后面冒出来,然后—— 啪! 就这样——兵吾被赏了一记耳光。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可是,总觉得,脑袋有点晕晕的。) 兵吾静不下心来,依然环视着周围。 这里,果然还是夕阳西下的校舍后方。 「你这个人真的很不懂别人的心!」聪美再度大声说道。 「干嘛啦,稹村——我只是被那些家伙找出来的。」 兵吾正打算说明的时候,聪美却说了句「什么?」接着深深叹气。 「你呀——真是个笨蛋。」 这种十分不留情面的说法,就连兵吾也大感光火。 「搞、搞什么呀!为什么我忽然被你打个巴掌后,还得要你被讲得这么难听?」 但是聪美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跑掉的那个女生,对你一定是认真的,对吧?可是你却从来没有认真地,好好地看过她一眼。」 聪美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啥?」 「啥什么啥!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吗?」 「……」 兵吾试着回想刚刚那个女孩的长相。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任何残留一丝丝的印象。 然而,他确实没有察觉有那伙人会冒出来的感觉。而且聪美比起他,又更是跟那伙人合不来,所以她应当不会跟他们一起行动的。 「我说……」 脑袋不管怎么样都昏昏沉沉的。 兵吾发愣,然后再次像是抢劫一样把信给抢了回来。 上面已经看不到那些奇怪的文句了,只写着跟他先前所看过的信件内容一样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搞的?」 「你这个人才是『怎么搞的』啦!」 聪美以厌烦至极的语气说道。 「看到这封信,怎么会觉得这是找人出来打架的呀?真是太粗鲁了。」 「……」 兵吾已经没有心情再抱怨了。 真的……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不经意地,抬头仰望彻底漆黑的天空。天上无数的星星闪烁着。 许许多多的,星星—— (奇怪?) 怱然,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好像忘记了某件极为重要事情的感觉。 他眼前一阵晕眩,脚步有些踉跄。 聪美随即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了他。 「喂,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聪美担心地问着他。 虽然似乎是有了严重的误会,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对劲? 「奇怪了……」 「奇怪的是你的脑袋啦!」 「不是啦——我不是在说这个啦!这该怎么说才好……算了,这样就好。」 「一点都不好啦!」 聪美不知道为何的非常生气。 这么一说,兵吾重新想到了一件事情。 「对了,稹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觉得这家伙的出现实在很不寻常。 这样一问,聪美的表情显得有些慌张。 「也、也没有啦,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啦——对了对了,我是碰巧啦!碰巧顺道经过这里的!」 她生气地说。 「你说碰巧,现在放学时间应该早就已经过了吧!」 「就、就算是这样也还是碰巧的!你就不用管我啦!」 「一点都不能不管。虽然我很庆幸这次是搞错了,可是如果真的是那些家伙找我出来,你不就危险了吗?」 兵吾这么一说完,让聪美目瞪口呆。 那种没有警觉的样子,让兵吾更加厌烦。 「对于这种小事要更有警觉一点啦!不要老是一个人在外闲晃。」 「这……还不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看到你的鞋柜里头有封信,就一个人兴冲冲跑到这里来了。」 聪美淡淡地说出的话语,让兵吾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鞋柜里头有信的事情?你看到了?看到我拿走那封信了?」 因为,信的事情他并没有跟任何人提过。 但是这么一追问,聪美的脸却不知道为什么转眼之间就红了起来。 「……」 然后陷入一片静默。 「你……你干嘛啦!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安静?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算了——无所谓!这样不是很好吗!」 聪美忽然大叫起来。 「什、什么啦!你在生什么气啦?」 兵吾摸不着头绪。说不定聪美是跟踪他,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倘若如此,为什么她不在中途就出声叫他呢? 他与聪美是非常不拘小节的好友,他还以为,彼此什么事情都可以轻松地侃侃而谈…… 没来由的,兵吾的心情变得有些落寞。 「总、总之……」 看到兵吾这样的表情,聪美也露出尴尬的表情。 「刚刚那个女生跑去哪里了?你呀,最好要好好跟人家道歉。」 「唔……唉,也许是吧……」 但是,两个人东找西找,却已到处都找不着那女孩的身影。 「这样就没办法了,明天要好好跟她道歉喔。」 聪美似乎边叹气边说道。 「可是呀,她该不会真是帮那些家伙把我叫出来的人吧!」 兵吾依然觉得难以释怀。 「是因为我已经察觉到了,所以他们才跑掉的吧?」 「那样的话那个女生就不会哭了。」 「是吗?」 「是呀,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女孩子的心。」 「我不想听你这么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看嘛,你又没有所谓的『女孩子的样子』。」 笑着这么一说,马上又飞过来一个巴掌,打得兵吾脸颊传出响亮的一声。 这让兵吾眼冒金星。 「你这笨蛋——!」 「很痛耶!我又不是在嘲笑你!」 兵吾追上快步走在前头的聪美。 虽然他想尽办法东拉西扯试着缓和气氛,可是聪美却噘着嘴毫无回应。 (哼——搞什么呀!) 兵吾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傻瓜。为什么自己非得要为了一封无聊的信搞得这么人仰马翻? (明明上面就没有写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再一次打开那封放进鞋柜的信。 但是读到一半时,却让他目瞪口呆。因为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奇怪的字句—— ……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心吧 重新装填核…… ——每个字大概只有两公分大小,而且还连接成了几百、几千行。 (这……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他说不出话来,站着动也不动时,聪美回头看着他。 「干嘛啦……你干嘛要把那封信一看再看!」 「你、你看看这个!」 他慌张地把信件交给聪美。 「嗯?」 聪美一脸吃惊地接过去,然后念出信件的内容。 「『……工藤兵吾同学,我有一件事情非得告诉你不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虽然其他人看来或许会觉得愚蠢,但是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这封信到底有什么问题?」 「咦?」 兵吾发愣,然后再次像是抢劫一样把信给抢了回来。 上面已经看不到那些奇怪的文句了,只写着跟他先前所看过的信件内容一样的东西。 「这……这是怎么搞的?」 「你这个人才是『怎么搞的』啦!」 聪美以厌烦至极的语气说道。 「看到这封信,怎么会觉得这是找人出来打架的呀?真是太粗鲁了。」 「……」 兵吾已经没有心情再抱怨了。 真的……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他不经意地,抬头仰望彻底漆黑的天空。天上无数的星星闪烁着。 许许多多的,星星—— (奇怪?) 怱然,他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好像忘记了某件极为重要事情的感觉。 他眼前一阵晕眩,脚步有些踉呛。 聪美随即抓住他的手臂,扶住了他。 「喂,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聪美担心地问着他。 「嗯,没事。谢谢你,我没事……」 他一边这么说,也没有抬起头来。 虽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是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害怕仰望星空了。 * 「哦……」 有个人影在背后观察这两个人,是个身穿同一所学校制服的女孩子。 而且,那应该是刚刚哭着从兵吾身边跑开的女孩。脸上的表情毫无犹豫,方才的泪痕已不复见。 冷酷地,沉静地,望着兵吾与聪美两人沿着夕阳底下通学道路逐渐远去的身影。 「那就是新的『玛帕洛哈雷的核心』吗?可是——似乎还没有完成连结的样子呀。」 少女静静地低声说道。 她认真地拿着学校规定的书包,书包旁边的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 「景濑观叉子」 如此写着。 她独自一人喃喃自语着完全意义不清的话语。 「……可是,在玛帕洛哈雷的赛布雷答准备好之前,不能再悠哉等下去——不快点连接完毕,让核心再度启动的话,我们仅存的十架重要夜行者就会失去一架……」 她动也不动,以瞪着人的严肃表情凝视着工藤兵吾。 然后,她把刚刚告诉兵吾的话,清楚地说了出来。在兵吾问她叫我出来的家伙在哪里的时候,她所说过的,正确的话语—— 「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呀……工藤兵吾同学——」 接着,她也跟兵吾一样,抬头仰望星空,然后皱起眉头。 宛如夜空也有可恨的敌人一般。 2 「……尽管警方强力搜索,但是杀害了十五名牺牲者的连续杀人事件的嫌犯『青嶋麿之介』,依然下落不名。警视厅对全国发布了通缉令,同时强调或许有帮手在协助青嶋嫌犯逃亡,而且……」 一边听着晨间电视新闻,工藤兵吾的母亲则子一边「唉」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好恐怖呀,最近的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听见母亲 说话,不过兵吾正默默大口吃着打上鸡蛋的白饭。 「你也要小心一点喔!因为我总觉得现在呀!大家都说国中生是最危险的。」 「我在那层意义上也是同类。」 兵吾一说完,母亲便哈哈大笑。 「你?你讲得还真好听,明明都被稹村家的聪美妹妹管得死死的。」 「谁被她管呀——」 一边喀吱喀吱咬着腌萝卜乾,兵吾一边像是闹别扭一般嘀咕。但是因为他的口气里有种微妙的无力感,母亲就以一脸「你看吧」的表情看着他。 「你跟聪美妹妹吵架了吗?」 「不是啦。」 兵吾自己打开电锅再添了一碗饭,这次粗鲁地把剩下的味噌汤浇在上面。 「真没规炬,拜托你好好地把饭跟汤分开来吃。」 「吃到嘴巴里还不是都一样——」 对着嘴巴塞满东西在回答的兵吾,母亲再度叹气。因为这句话是父亲长作的口头禅。 「真是的,这对父子老是在奇怪的地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就在她叹气时,兵吾已经吃完饭,并且从餐桌旁前面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 然后她叫住了准备要去学校的儿子。 「你好好跟聪美妹妹道歉啦!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有错的人一定是你。」 「我说啊,事情不是这样的!」 兵吾一面回答,一面走出玄关。 工藤家是在十年前搬到这条街上的住宅区的,稹村聪美则是住在这住宅区的同一栋楼里。那个时候,由于稹村家担任自治管理委员会的干事,所以前来帮忙搬家,聪美那个时候也跟来了。两人的孽缘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他与她一直都是就读公立学校,因为学区相同,两人上下学的路径必然也始终相同。 尽管如此,两个人可是从来不曾有过一起上学的经验。这是因为兵吾骑脚踏车上学,而聪美则是搭乘巴士通学。 但是,这一天,聪美却在住宅区的脚踏车停车场等兵吾。 她板着一张脸,朝着他点头示意。 「你干嘛……」 「关于昨天的事情。」聪美忽然开口。「那个景濑同学,确实是三班的同学。」 「她谁呀?」 听到这种回答,聪美叹了一口气。 「就是写信给你的……那个女生。」 「哦——是喔?」 「所以……你要不要跟她再见面一次?」 「啥?」 「你不是误会她了吗?先不管景濑同学怎么样,可是你也没有特别讨厌她吧,跟她说说话也没什么关系吧?」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心里没有所谓的『礼貌』吗?你先前太失礼了吧?」 「你干嘛这么在意这种事情啦!」 兵吾的声音,逐渐变成连自己都意识得到的带刺语气。 「可是——因为——」 聪美的声音,听起来也跟兵吾一样带刺。 「听好了,我才不管你说什么!信是给我的,我爱怎么做,是我的自由!」 兵吾的视线一边从聪美身上移开,一边像怒斥般地说。 「哦,是这样呀!那就随便你!」 聪美也怒气冲冲回嘴,然后转身离开了停车场。 牵出脚踏车,兵吾虽然口中不满地念念有辞,但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什么嘛……真是的……不要跟我开玩笑……其实我……可恶……」 接着他将脚踩上踏板,正想要蹬脚上车,就在那个时候—— 「敌人……」 忽然,觉得在耳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兵吾吓得全身僵硬。 「……?」 但是,他回头一看,四周张望,也没瞧见半个人影,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兵吾再度陷入了头昏脑胀的感觉之中。 他虽然心神不宁,但是原因却不单单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因为总觉得,那个声音说的也不是日文,而且那似乎有种原本就不是人类语言的感觉。尽管如此,他依然可以清楚地听得懂「敌人」这个辞汇的意思。 * 到学校之后,虽然兵吾半是逞强地亲自到三班去了,但是昨天那个女孩似乎还没来。 他连等都没等,便往自己的班级五班走去。 在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的熟识朋友们,出声向他打招呼「唷,工藤,早呀」,他也爽朗地回答,不过这个和善的他,在进入自己的班级之后就消失无踪了。 在班上的同学们一瞬间同时看向兵吾,随即视线立刻从他脸上移开。 就像是故意的,每个人随即各自交谈,无视兵吾的存在。 「……」 兵吾已经不会对此表现出声色俱厉的样子,只是安静地就座。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在走路的时候发出脚步声啦,粗暴地拉开椅子啦,坐下时弄出声音啦,这些都是至少会表现出来的举动。 特别是这种无缘无故的举动,总让人觉得是兵吾进入这个学年之后,才出现这种同学企图孤立他的情况。这说不定是从体育课,只有他一个人认真跑马拉松的那个时候开始的;也说不定是从他因为某个原因对女同学大声咆哮的那个时候开始的。然而事到如今,也已经没办法确切了解真正的原因了。 虽然他也尝试过去做些连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的事情,但是由于同学没什么回应,他也只能莫可奈何。 话虽知此—— 偶尔,只要是他叹气,的确是可以听到周围窃笑的声音。虽然一天二十四小时之中,班会或上课的空档不过是短短几十分钟,但是对兵吾而言那段时间却是非常难捱的。 (可恶,这简直就像是刑求……) 到最后,他甚至还有这种念头。 即使如此,他忍受着这一切等到老师走到身边时,他也只是发呆以对。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是个普通的学生处在这种情况底下,应该会做出相反的举动吧?」这种情况。 虽然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念书,但是他因此最近都只能够认真听课,成绩本身倒是越来越好,这真是讽刺。 可是,今天因为介意那个叫做景濑的女孩(其实他更介意的是聪美),让他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结果,他又感觉自己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敌人……」 他觉得对方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啊……) 兵吾度过了直到下课铃响之前的漫长时间。 一到了下课,兵吾马上又朝着三班走去。 「请问,景濑同学在吗?」 他询问身边的学生。 「她没有来上课,今天请假了。」 那个女同学以轻松的口吻回答。虽然思考着为什么明明其他班上的同学就对他很和善,自己班上的同学却不能与他愉快相处,兵吾还是追问: 「为什么?她生病了吗?」 「我不太清楚,大概是吧。老师也是一副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 「这样呀,谢谢你。」 「我说,你该不会是那个工藤同学吧?」 那个女孩一脸非常有兴趣的表情,忽然问道。 「是呀,我是工藤没错。」 「先前的球类大赛上,你是投手对吧?我有看到你赢得比赛喔!」 所谓的投手,虽然给人众望所归的感觉 ,但是在他身上的情况却是大不相同。因为责任重大所以没有人要扛,于是变成了强迫兵吾担任。而且实际上,比赛进行的时候,他甚至连跟捕手都没有好好交谈过,只自顾自地不断送出三振狠狠修理对手,然后还自己打出全垒打,完全没有队友的支援。虽然无心求胜,可是因为真的很不满而死命发泄,结果周围的人反而越发兴高采烈。如果这是一出青春热血剧,这一段剧情应该会是他的奋斗感动了所有人,进而产生出友情吧!可是事情毕竟没有这么顺利。即使,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的。 「坦样呀,谢谢你的夸奖。」 「你为什么不参加棒球社呢?」 虽然对方以闪闪发亮的眼神凝视着他,但老实说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是个非常头痛的问题。 「唉……该怎么说呢……因为,我觉得很麻烦。」 「这真是太浪费人才了!大家都说有你这种人才的话,要进军全国大赛也不是个梦想。」 「不好意思。可是呀,棒球只靠一个人是没办法成功的。」 总算是蒙混过去了,于是他离开了那个地方。 结果,第二天他虽然也去了一次,但景濑观叉子还是请假,而且她第三天也一样没来学校。 这下子就算是兵吾这种人,也越来越在意了。 那件事情之后,因为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也就没跟聪美碰面,这让兵吾一直无法真正冷静下来。本来就让人不愉快的学校,现在变得更沉闷讨厌,让兵吾一点都不想上学。 他查过学生名册后,决定去景濑观叉子家里拜访。他想,有个「探病」的名目在,感觉应该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正要离开学校之际,兵吾却陷入了麻烦。 到了脚踏车停车场,刚打开锁头时—— 「喂。」 传了这么个声音,他回头一看,脚踏车忽然就被人往旁边一踢。碰的一声,脚踏车横倒在地。 不过那个人却没有扶起来的打算,兵吾盯着那个出声叫他的家伙。 「你就是工藤兵吾?」 那家伙身高很高,肌肉挺多的,但却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 「学长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他认识这个家伙,他是学校的名人。 「我是篮球社的根津,我有话要跟你说。」 领导校队打进全国大赛前八强的队长,一面语带威吓,一面抓住兵吾的胸口。 「这看起来不像是有话要跟我说的态度。」 兵吾没有畏惧,可是也没有挥开对方的手,只是如此说道。 「我先前听棒球社田边他们提过你的事,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性格这么扭曲的人。」 根津以充满仇恨的眼神瞪着兵吾。 「我是不知道学长听到了些什么……总之,学长一个人来,真的是比那些家伙来得好很多了。」 兵吾悠哉地说。 「别开玩笑了!工藤你这小子,到底想对景濑做什么?」 「啥?」 冒出了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兵吾感到讶异。 「你说的景濑,是景濑观叉子吗?」 似乎对于兵吾那简单称呼景濑的说法感到不满,根津于是更加用力指责兵吾: 「她已经三天没有来学校了!都是你害的吧!」 「请问……学长你跟景濑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是我们社团的经理!」 根津一边脸颊越来越红,一边以有点微妙的大嗓门说道。是喔,兵吾如此一想就懂了。原来是这样。 「学长知道景濑请假的原因吗?」 「你别装傻!」 根津再度加大了力气。 「有人看到你在放学之后找景濑出去。而且那一天之后,景濑就一直请假没来,再加上那段时间里头,你不是好像到处在打听景濑的事情!再说——」 说着,根津松开了一只手,然后用那只手伸向了兵吾胸口的口袋。 他拿出来的那张纸片,上头当然写着兵吾刚刚查到的景濑观叉子的地址。 「你这家伙——这次甚至想要去她家找她!」 兵吾一脸「头好痛」的困扰表情,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说明前因后果才好。 总之,这个根津看来也没有什么恶意的样子。因为他是真心在担心景濑观叉子的。 (可是……当初又不是我找景濑出来的。) 双方存在着这么一个关键的误会,要怎么做才能够解开?兵吾很不擅长这种事情。 「你听好了,不要再去纠缠她了!」 「就算你跟我这样讲……可是我不去跟她道歉的话,稹村会唠叨不停的。」 虽然小声地说,可是好像讲错了话。因为根津朝着兵吾揍了过来。 兵吾轻快地闪开了迎面而来的拳头,同时一脚扫向根津。根津是打架的门外汉,所以立刻失去平衡猛力跌了一跤。 但是,就在他的脸眼看着就要猛撞上水泥地的前一瞬间,兵吾抓住了他的手臂,没有让他摔倒在地上。 「……!」 根津一脸茫然。 「学长呀,我跟你打个商量吧!你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景濑家吗?老实说,我不知道她家在哪里,而且一个人去找她,我心情也很沉重。」 兵吾一边眨眼,一边说道。 3 「工藤……你说的稹村是谁呀?」 一起沿着夕阳底下的道路前进,根津询问牵着脚踏车往前走的兵吾。 「啥?」 「刚刚你不是说过了?那个人是谁?」 「唉……她是个从以前就认识的人。」 「为什么你不跟景濑道歉,那个人就会生气?」 「这我也完全搞不懂呀!」 兵吾又忍不住又混着叹息,低声地抱怨。 然后根津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兵吾的睑。 「你说的稹村,是个女孩吗?」 「是呀。」 「那么……难不成……」 根津终于露出一脸「我懂了」的表情。 「那个……景濑,她对你……」 他的领悟力非常高,不愧是担任队长的人,脑袋非常灵光。 「虽然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可是,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虽然兵吾想要解释他跟棒球社各自有不同的坚持,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因为要是景濑真的因为迷上他而送出了那封信,那么也不好把这件事情向根津这种人说。 「是这样吗?没有啦——我好像讲太快讲错话了。」 「你能懂就好。」 兵吾感到不好意思,总觉得心虚。他想要换个话题,于是就随便先开口说话了。 「我、我说呀,根津学长,景濑是个怎么样的女生?」 「唔……唉,该怎么说呢?」 他摇摇头。 「你这么问我,我该怎么说才好——」 因为他很认真的烦恼,所以兵吾心里颇为后悔。他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知道答案,毕竟他能做的事情只有道歉之类而已。 「她是成熟稳重的人吧?」 把情书放到鞋柜里,一见面就哭了出来。这种人,会是成熟稳重的吗? 「也不是啦,——虽然她真的很沉默寡言,可是又跟成熟稳重不一样,该怎么说——」 「她是话不会说清楚的人吗?因为她动作慢吞吞的。」 「她才不是那种人!」忽然,根津大声反驳。发现自己剑拔弩张的样子让兵吾瞪大眼睛,才猛然回神过来。「不 ——不是啦,所以说……」 「唉,没关系啦!」 两个少年陷入沉默,有气无力地沿着道路前进。 不久,根津渐渐开始打开了话匣子。 「那是县大赛决赛时候的事情。我们落后十分,剩下时间不到三分钟,大家都开始放弃了。虽然我很坚持,可是我也很清楚对方占有优势。就在那个时候,在时间要到的那个时候,站在教练旁边的景濑,轻轻地说了些话。然后,我听了之后,不知道为何地心情就轻松不少。接着我们就投进两个三分球,扳回劣势。」 「景濑说了什么?」 「她说『输给敌人也没关系,开心就好』。」 根津这么一脱口而出,兵吾吓了一大跳。 「敌人——」 再度,又觉得耳边彷佛听见了那个词汇。 「敌人……是吗?」 「就是那样呀,猛然一听,会觉得好像挺恐怖的,对吧?不过实际上,在那个时候听到,总觉得……总让人觉得这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所以,我反而轻松了许多。」 「这就像是……」 虽然开口说了一半,可是兵吾却立刻闭上了嘴。 「嗯?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他本来是想这样说的:这就像是——像是自己总是在面对「敌人」,进行着绝不能够败北的战斗那样。 联想起在他模糊的记忆中,那个少女因为敌人喷发出来的鲜血而满身黏腻,伫立在荒野之上的身影。脚边堆叠着满坑满谷的敌人尸体——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她应该跟我们一样,都只是普通的学生而已。) 兵吾微微摇着头,想把这颗脑袋里头浮现出来的奇怪想法赶走。 那个女孩哭泣了。 那是为了什么而流的泪水呢? 总觉得,她怎样都不会是个只听人讲话或稍微被男孩子误会就会泪流满面的人。但是,就像是聪美说的一样「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女孩子的心」,所以怎么也说不准。 想着想着,他们已经到了景濑观叉子的家门口了。 「根津学长来过这里几次?」 「没有啦,只有一次因为太晚了,我曾经送她回来而已……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总之,先按门铃看看。 里面没有反应。 「……」 兵吾与根津面面相觑。 「该不会……他们一家人是不是去亲戚家了啊?」 「她好像也已经先跟学校请好假了呀!」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试着再按一次电铃。 里面果然毫无动静。 「我们还是回去吧……」 「也、也好啦……」 就在两个人背对着门,想要离开的时候。 忽然,玄关的门喀的一声打开了。 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景濑观叉子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你、你好呀!景濑。」 根津对她说道。 可是景濑不但没有回答,而且也没有看着根津,彷佛眼中只有兵吾,朝着兵吾投射出严苛的视线。 「那、那个——」 虽然兵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他觉得无论如何要先说点什么。 景濑保持沉默,轻轻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是要他们进去屋内的意思。 没办法,根津与兵吾只能轻手轻脚,进入了少女家中。 就在两个人穿过玄关的那个时候。 碰的一声,走在后面的景濑关上了大门,然后毫无犹豫地直接拿出事先预藏的手帕,就捣住根津的嘴。 根津当场糊里糊涂就倒了下去。 就跟在电影里头看过的,用哥罗芳迷昏人的场景一模一样。兵吾虽然着急,可是他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景濑立刻把手帕换成事先放在鞋柜上厚刃菜刀,并且把刀刃朝着兵吾。 「你不要叫——你大吵大闹的话可就麻烦了。」 景濑以冷静的声音说道。 「你、你要干嘛……」 「根津学长只是昏过去而已,他并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 说到这里,景濑噗哧一声,浅浅地笑了。 「如果要这样说,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呀!」 虽然她说得轻松,但是手上拿的厚刀菜刀依然不偏不倚地紧紧贴着兵吾的喉咙。 「总而言之,你进来屋子里吧!接下来才是重点。」 「你……你的家人怎么了?」 「我父母两个人都去出差了。我没有杀了他们,你用不着担这种多余的心。」 她的声音极为平静,并不会感觉到她的行动是极度精神错乱之下的产物。 就这样看着刀子向着自己,兵吾与景濑在非常普通的餐桌两边面对面坐下了。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呢?」 「我说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如果是,我跟你道歉。原本我就是想要道歉才来的。」 兵吾一说完,景濑就嗤嗤笑了出来。那真的是很奇怪的笑容。 「有、有什么好笑的?你是不是真的因为要耍我,所以才给我那封信?」 「这说对了一半,剩下的部分就完全搞错了喔!」 「老实说,你介意的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你跟曾一直纠缠稹村聪美的棒球社王牌投手吵架,从那之后你们的关系就不太好,这些事情我都没什么兴趣。」 听到对方以干脆的口气说着,兵吾「唔」的一声,欲言又止。 「那么……你有什么目的?」 「在我说明我的目的之前,还有件事情得先说清楚不可。」 逐渐进逼一般的眼眸凝视着兵吾,让他被景濑的气势给压倒。 「是……什么事情?」他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惊慌失措。但是,景濑直接了当就脱口而出了。 「我疯了。恐怕,让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看起来,就只是这么一回事。」 景濑肯定地说出口,这让兵吾无言以对。尽管如此,景濑依旧以淡然的口吻说: 「我现在正帮助着你,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你必须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整顿机体,进行反击或者回避。」 兵吾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在说什么东西。 「你……你在帮我?这是,什么意思呀?」 眼前,兵吾正被景濑拿菜刀威胁。别说是帮助了,说是他正在接受攻击还比较对吧? 「正确来说,不是我,而是以『景濑观叉子的生活』作为精神安定机能使用的『里帕克雷齐斯』,正朝着你飞去……可是距离多达七十六亿公里,而且敌人又在中间阻挡。不管怎么着急,以外装域时间来说,也要花上五奈秒,那样就会来不及了。」 即使她说话有条有理,但是不管是字汇还是句子,净是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 可是……可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兵吾面对着景濑,不会有种「这家伙没救了,真是脑袋坏光光了——」的感觉? 「你——在第一次跟我碰面的时候,哭了。为什么那时候你要哭?」 「那是因为我的本尊那边,遭受到敌人在极为接近的距离击发的子弹,视觉承受了相对应冲击的缘故。因为企图想要和你接触,我与本尊还维持着疑似连接。」 少女冷漠地说道。虽然兵吾不了解意义,可是至少感觉到少女 表现出当时的眼泪并非出于伤感的态度。 「你说过……敌人,对吧?」 兵吾认真地望着景濑。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后,景濑忽然放下厚刃菜刀,摆在餐桌上头。 现在危机解除,变成了剩下的只要兵吾压制住景濑问题就解决了。阻止因为失恋的打击而精神错乱的少女,不要制造牺牲者——虽说眼前有着如此的绝佳机会,但是兵吾却动也不动。 景濑奸笑着。 她甚至还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木制刀鞘,自己主动把菜刀仔细收好。 「敌人是什么——你很快就会想起来了。我没有必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与外面的世界,两者之间关系。但是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 说到这里,景濑的笑容消失了。 「我不可能要你接受实在是太超出常识的事情。虽然我很想让你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可是也不可能让你修行好几年。因为我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了。没错,虽然说在这个世界里,外装域时间几乎没有在流动,但是外面的『玛帕洛哈雷』剩下的时间,只有勉勉强强的一瞬间而已——」 「一瞬间?」 「本来,你也跟我一样——有一个实际在战斗,位在『核心』里头,像是另一个人格的东西;那就是为了不让人类精神被绝对真空里的超绝虚空压垮所准备的『为了让核心不会发狂的妄想』——那就是我们,以及这个世界。可是,现在的你,因为你原本的核心遭受到敌人的攻击,发生精神崩溃之后损坏了。所以,原本应该是隐藏在深处,为了不让孤独压垮核心,而只要过着脚踏实地生活就好了的那个『预备』的你,变成了新的核心……我们必须要这样操作才行。」 即使兵吾莫名其妙,景濑还是径自继续着「说明」。 「等、等一下!你在说什么?什么『操作』的——」 「因为替那个取的真正名字太过特殊,所以无法以这个世界的语言说明。所以只能从它的机能简单进行说明——」 兵吾忽然觉得头晕,以前也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对了,就是跟这个女生第一次见面,然后被聪美赏了巴掌的那个时候…… (就是在那个时候……「核心」受到攻击吗?) 尽管完全搞不清楚前因后果,不过兵吾领悟到了这一点。脸颊,再度传来了被聪美甩巴掌的感觉。然后觉得眼前似乎火花金星四散,同时隐约听到了景濑说到那个名字…… 「它的名字叫做『夜行者』——」 接着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工藤兵吾被扔到了真空的正中央。 4 「敌人……」 没错,那是兵吾还是个小学生时的事。 虽然不记得事情是怎么发展成那个样子的,可是他曾经跟聪美一起讨论过「如果人死了会怎么样」的问题。 「虽然大家都说会去另一个世界,可是『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呀?」 「天堂或是地狱吧!那就像是飘在云上面软绵绵的那种地方。」 「可是云上面是天空吧?天空的上面还有宇宙喔!」 「是不是平流层之类的地方呀?」 「那样的话,开飞机就可以飞到天堂了吧?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 「那天堂应该就是在宇宙里面了。」 「在宇宙的哪里?」 「总之就是在宇宙啦!因为宇宙可是很大的。所以那里面应该有天堂也有地狱吧。」 「很大是到底有多大?」 「总之是非常大超级大啦!」 「你这样说听起来真是笨啊!」 「你管我那么多!我真的有听说过,在宇宙里面即使用光速飞行,也绝对不会飞到边界的。」 「为什么?」 「因为宇宙就像气球一样,正在不断膨胀。」 「所以不管到哪里,都找不到尽头吗?」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是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样不会让人很烦恼吗?就算去另一个世界了,如果是像那么大的地方,真的有非常大超级大的地方——那去那里的人,不就会分开来了吗?」 「嗯,是吗?也许是吧!」 「怎么办?我不喜欢那样,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在那么大的地方。因为宇宙里头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吗?」 「有星星之类的呀——啊,可是星星与星星之间,好像有大得不得了的空间嗳……」 「我不喜欢那样。如果人一定要去那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那——还是不要有死后的世界比较好。」 聪美全身发抖,紧紧抱着自己的颤抖身体。 「敌人……」 兵吾为什么会想起那个时候跟聪美的对话呢?聪美,你说的对——他在内心中点头同意,找到接纳聪美说法的自己。 他的思考中断了,因为没有办法再思考下去。 这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完全就如聪美所言,除此之外没有可以加以说明的话语。这样一讲,聪美口中的那个世界还略胜一筹。 「有敌人……」 有个声音慢慢响起。我知道了啦!吵死了!兵吾在脑海中模糊反驳着。再等一下下,又还不能进行完全的连接,而且……可恶,这也太大了吧?四周无边无际都是空空如也,眼前就只有无止尽的空无一物——这里是,第三千七百六十五恒星间空域。这个字数,代表着飞离故乡,遭逢了高达好几千次的失望。不只人们到任何地方也始终找不到第二个、第三个故乡,而且不管到那里都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 要逃离什么? 这早就已经决定了。 人真正上升到那里的时候,那个早已在那里久候多时。 「敌人的子弹……」 当作工藤兵吾的精神安定装置所使用的那个物体,在机体全体晃动的剧烈回转之中,实际上花了长达三奈秒的时间后,终于成功启动了备用的控制系统。 接着,始终意识着自己人在景濑观叉子家中的兵吾,忽然之间看见了在眼前展开的,半径七千七百七十七亿七千七百七十七万七千七百七十七公里的的空间。那里空无一物。 宇宙空间中最为司空见惯的世界——无边无际的虚空只是一片汪洋,延展出去。然而紧紧贴着,那应该是充满压倒性的虚无世界边缘——距离仅仅是几公里,正在逼近的是—— 『侦测到敌人击发!』 直接回荡在精神之中领航装置的声音,让兵吾瞬间动了一下。 不,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工藤兵吾了。他的感觉正跟夜行者七号机——恒星间空域专用超光速机动战斗机「玛帕洛哈雷」那全长两百六十公尺的巨大躯体同步,有如跳跃一般地移动着。一但停止,超光速机动就会恢复原状。 (这——) 只能够掠过大约一个行星,有如粉末的涡动破坏能源,已经通过了那仅仅数公尺的距离。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兵吾虽然由于作为核心的部分已经觉醒,已经明白这问题的答案为何,然而他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 『警告——敌人正准备攻击。本机已遭到瞄准。警告——』 领航装置通知了接下来更多的危机。 * 超光速战斗机夜行者的基本感觉装置,使用的是vl型共鸣器。 这片虚空里理所当然的,不管根据光线反射而作用的视觉,或是根据电波反射而作用的雷射,亦或是根据声音在空间中回音而作用的立体声纳,这些全部都无用武之地——因为机体飞行的速度远 超过光速或是电磁波,更不用说传导速度远低于这些的人类感觉器官。 超光速机动又称为「时空切断航行法」,与十架夜行者的母舰微型船使用的是同样的技术。以相克涡动励振原理为基础的这种技术,让船体与外部空间的时间产生流动的差距,于是相对地上突破了牛顿物理空间里原本应该无法跨越的光速高墙。船体本身虽然以约为光速的百分之七十的速度飞行,但是由于时间受到高达七千倍以上的加速,所以在外部看来就像是完成了超光速一般。船体内部的时间加速区分为几个阶段,称为外装部的阶段越靠近外侧的部分,加速就越大,随着进入内部便会逐渐缩小。如果这是微型船,而且上面搭载的移民们是冷冻受精卵或是以完全冬眠状态加以保存的人类,那么光是在作梦,时间就几乎是停滞不前的。 但是夜行者的核心——航空器时代称为驾驶员的部分——也就是操纵者的时间流逝,则会成为对应于战斗的类型。 是的,有必要战斗。 为什么敌人会攻过来? 敌人没有确切的名字。那是什么?持续着长达几千年的战斗,至今依然不明。在不同的地方拥有相异的名字——疯狂战士啦,毁灭使者啦,外星怪物啦,绝对敌性意志啦。 虽然没有个统一的名字,可是在这艘微型船上,是如此称呼的: 潜伏于虚无逐渐袭击而来的「虚空牙」。 (是「虚空牙」吗?) 夜行者玛帕洛哈雷的座舱当中,工藤兵吾的意识了解到该名敌人的黑影。 vl型共鸣器,将广大空间的影像原封不动投影到兵吾的脑海中——所以没有任何色彩。所谓的色彩不过就只是光线的位相反射而已。在超光速的战斗之中,没有那般多彩多姿。尽管如此,影像之中的这个敌人,散发出明显的「光芒」。 接着,那个黑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变成了个人形。但是非常巨大,巨大得不得了,高达了一百公尺。那个人形伸出以手腕一部分变化而成,有如枪枝般的东西,对着兵吾开始攻击。 相较之下,夜行者的模样,也只能说是个怪物: 有如枯萎老树的树干,满是皱纹错综,复杂地扭曲,歪斜地失去平衡的躯体上,长出八只不知是手还是脚,又长又粗的触手——那些既是能切开所有敌人的刀剑,也是能放出三十七种攻击的炮台,是一种连小行星大小的物体都能轻易击碎的武装臂。武装臂的动作明显表现出渴求敌人的模样,看了实在让人讨厌。 要说整体印象的话,该怎么讲呢——感觉就像是「骨骼标本的拼贴画」。各部分满是空隙,鸟类啦恐龙啦人类啦老虎啦蛇啦翼手龙啦——拼凑了各种活着的时候尺寸就是差距甚大的生物骨骼,藉此组合而成的,超级巨大的「骨骼机械」—— 敌人与自己,不晓得谁看起来像坏人?兵吾不太愿意思考这问题。 不思考的话,大概会因为烙印的记忆而以反射动作迎击敌人。 武装臂动了,与此同时,将敌人枪口射出的子弹状能源波三发反弹回去。 虽然机体全体都受到冲击,但是兵吾的意识却毫无恐惧,让剩下的五只武装臂全都转向其他方向,然后一口气释放亚空间热线炮。 (我——) 敌人闪过了两发,可是第三发擦过侧边后,失去了平衡。 (我——在这种地方——) 玛帕洛哈雷已经朝着敌人发动三次的攻击了。攻击接连射穿敌人,然后加以击落。兵吾的脑海中,另外部位的记忆正在告诉他,他给与敌人的直接攻击与击坠,是极为少有的优秀战果。因为在平常的情况下,光是要驱离敌人就得大费周章。然而,所谓的「平常」,究竟是起于何时,终于何时呢? (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从逐渐无法维持超光速而在远方忽然四散开来的敌人碎片另一边,另一架同是我方的「骨骼机械」——朝着玛帕洛哈雷接近。 那是拚命想要让工藤兵吾这个备用控制线路启动的「利帕克雷齐斯」。而且,里头应该载着直到方才都与他在一起,一起走过夕阳底下的街道,一起坐在平凡家庭餐桌边的景濑观叉子。景濑跟他一样也是夜行者的核心。 「干得漂亮!」 透过共鸣器,那个核心对兵吾发出了赞美。确实是跟景濑相同的感觉没错。 (究竟——我究竟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干什么呀?) 兵吾的意识发出呐喊。 可是尽管在心里呐喊,玛帕洛哈雷本身依然对同伴利帕克雷齐斯看都不看一眼就掉头,继续瞄准下一个敌人发动攻击。 他心中的「焦虑」就那样直接变成了鲁莽的攻击冲动,驱使着超光速的玛帕洛哈雷。 战场上,除了他与利帕克雷齐斯之外,还有三架夜行者与两个敌人。那两个敌人同时转向面对着击坠它们伙伴的玛帕洛哈雷。 敌我的距离约有两百亿到三百亿公里,相对速度是光速的七百倍——虽然对发动攻击来说是处于劣势的位置,不过玛帕洛哈雷不顾这一点,发射了六发消除炸弹。 空间遭到炸弹破坏,一瞬间附近的宇宙逐渐消失了。空间的洞口虽然有如抓住边缘向内紧拉一般迅速恢复,可是将周边的东西卷入了漩涡。倘若这是发生在某处的太阳系之中,那么该颗恒星以及所有的行星都会被卷进去,全部粉身碎骨。 然而两个虚空牙却几乎毫发无伤。只要不是直接命中,就甭谈造成任何损伤。尽管如此,虚空牙却受到空间弯曲的影响,失去平衡。 玛帕洛哈雷在尚未恢复安定的空间中,主动发动了突袭。 (可是——) 即使兵吾焦虑、混乱、发出惨叫,同时却也异常清醒。 『警告!警告!行进方向的空问座标轴无法设定,请变更路线或停止前进。警告!警告——』 传来领航装置的声音。尽管兵吾也明白,那个声音的意思是「有危险,不要前进」,可是,这依然是种非常遥远的模糊感觉。 因为总觉得像是在玩游戏。虽然虚空牙发射出的波动攻击有如雨下,尽管知道要是被击中了自己就会消灭,但是同时也只有一种无所谓的感觉。 虽然透过了资料明白玛帕洛哈雷的种种武装,每一个拥有的威力都是他以前待着的那个世界中的终极武器原子弹的好几千亿倍,不过他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感觉。 没有实感,兵吾在自己破坏的空间乱象中,更进一步不断击发连续粒子弹。连续粒子顺着混乱,被卷入了漩涡,逐渐飞散到四面八方。 接着,卷进漩涡的粒子弹擦过虚空牙。虽然受到虚空牙的亚空间装甲阻挡而没有贯穿,不过有一瞬间的动作,让兵吾清楚知道虚空牙失去了控制。 然后,跟在他后方的利帕克雷齐斯也没有放过这一刻。 作为安定景濑观叉子精神的夜行者,集中精神瞄准发射出亚空间炮,正确无误地贯穿敌人中心部位,敌人随之爆炸开来。 碎片朝着往其进行突击的玛帕洛哈雷而去。尽管机体受到扭曲空间的牵引,兵吾却使其一边逆向一边回转,碎片则被反弹装甲的表面给反弹开来。 接着,立刻重整态势,转为通常机动。已经没有敌人会来袭了。 总之,都结束了—— 『敌人已经消灭了。击破率为百分之百,状况解除。阻止了针对微型船九〇八的第二千七百八十三次袭击。在外装域的交战时间为〇.〇〇〇二四五秒。本机没有严重损伤。』 领航装置的声音,以跟战斗当中的『警告!警告!』完全一模一样的声调说着。 没有严重损伤,所以呢 ? 兵吾差一点笑出来。 在他的面前,控制这架夜行者的「意识」,已经因为战斗的冲击而消失了——也就是死了。然而由于这样的东西会根据预备线路而成功再度启动,所以看来不久后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哈啊——呼哈……」 听来急迫的声音,让兵吾被自己给吓了一跳。 (——?) 但是,简单来说,那就是他自己的声音。因为视觉与感觉几乎都与夜行者的感受装置同步,所以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听觉好像比较起来残留了较多的自我。这应该是没必要的吧?因为宇宙之中并没有声音。 靠着听到了声音,兵吾好不容易终于想要去了解,在这个驾驶舱里头,并非夜行者而是自己本人,如今的状究竟如何。 不过……他终究还是一头雾水。看样子身体不只是双手,还有手肘、膝盖、股关节,从腰部到背部的全身上下,甚至是到每一个脚指,都正在接触着某种控制杠杆或是开关。 (等等……如果没有听觉,那个领航装置的声音是从哪里传过来的?) 想到这回事的时候,已经想起了这件事情:领航装置是透过设置在他体内的机械,直接把「话语」传达到意识之中的。该机械乃是流动于全身血管中,成千上万的细微生物线路。 身体以外的机械,身体以内的机械。 比起自己,那些感觉起来是更为深沉且切实的存在,就是他此时此刻所身处的地方。 夜行者自动改变了行进方向,朝着母舰微型船而去。 「哈哈……哈哈哈……哈——」 远远地听见有如轻轻掠过的笑声,那是自己的笑声。 微型船跟小行星差不多大小。其中塞满了巨大的超光速驱动机关,以及恒星间航行对应管制装置。 当然,还搭载了好几十亿的冷冻人类,或者是以受精卵状态保存的细胞。 那里头拥有一整个世界。 然而……然而那个世界,与它周围的宇宙空间相较,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只不过是小小的一个点罢了。剩下的就只有——无。 空无一物。 完完全全什么都没有。 因为宇宙里头没有任何东西。 星星? 点点灯火,化为大地,生物温暖地居住于其上。像这样的地方—— 甚至相信在这片绝对虚空的范围之内,可能会有如此的存在,都是很困难的。 应该真的有吧。如果解除超光速,以肉眼确认外面,应当可以看见点点星光。可是,那些都是几千几万年前的,往日光芒。纵使朝着那发光的方线前进,也无异于是在追逐幻影。 所以微型船的航行管制装置虽然依照预测决定了前进路径,可是该预测究竟正确与否,却没有半个人可以确认——因为没有任何人做得到。过去在旧世纪世界中曾经被人思考过的那种飞越空间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曲速系统(system),已经被判定并没有办法计算出最后会跑到哪个地方去。如果要到宇宙去,人类即使强行突破光速这个绝对基准,也只能够一步一步,靠着漫长的摸索前进。因为宇宙之中,根本就不存在确实的东西。 假使只有一个确实存在的东西,那也是「敌人」会攻过来这件事情罢了。 「呼、呼、呼、呼……」 感觉到呼吸逐渐紊乱起来。 倘若从战斗的激情醒过来,就只有位在那里的宽阔虚无占据在兵吾的面前。 「呼、呼、呼、呼、呼……」 他冷静下来了。 一切都开始慢慢冷静了。 但是面前却没有他应该降落的地面。 永远的坠落无边无际,这就是恒星间空域的宇宙空间给与人类的一切。 他—— 5 兵吾的身体忽然痉挛了一下。 在他的眼前,景濑观叉子正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然后所谓的夜行者就是……」 她的这些话正说到一半。 (时间——静止不动了,吗……) 看见兵吾茫然的表情,景濑皱起眉头,然后彷佛了解情况一般地点头。 「这样呀,你已经『去过』又回来了吧?」 「嗯……我也有看到你。」 「那是我的『本体』喔!我,景濑观叉子本身,对另一边的事情只略知二一。」 接着一边轻轻摇头,一边闭上双眼,似乎正在跟另一边「连接」。然后点头,睁开了双眼。 「哦……你赢了呀?而且看来还是战果辉煌呢!很厉害嘛!虽说是预备,但比起先前,不是更进步了吗?」 景濑虽然一脸笑咪咪的,但兵吾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另一边』里头……我现在,变成怎么样了?」 「你说的『现在』并不是正确的说法喔。我们这边跟那边的时间流逝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如果在那边要说『现在』这个词,指的就是当你的意识切断的那一瞬间永远持续下去的情况。唔,勉强要说的话,现在你的『本体』交给了夜行者的控制装置操纵,本人则是进入了冻结处理。」 「冻结……呀?」 「没错。然后机体会自动回到微型船去,接受收容与保养,以等待下次的出动——就是这样。」 「还真是莫名其妙……」 兵吾试着环顾周遭。 这里是极为普通的一般家庭里,家人团聚之处。坐着的椅子的触感、眼前少女的体香、窗外正在西沉的阳光,所有的一切都是栩栩如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远比他待到方才的,被关在骨骼机械里头之后又被释放出来的绝对真空,要来得真实许多。 可是。 可是,尽管如此—— 「我……疯了吗?」 茫然地说完,景濑便点头。 「如果是,我应该就更异常了吧。」 「为什么应当是预备的你,会知道『那边』的事情?」 「因为……唉,一言难尽啦!就是所谓的个人因素吧!」 景濑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有想要说明的意愿。不知为何,这种地方突然出现「女孩子」的感觉,兵吾有些混乱。 「这个世界的,所谓的『人类』……全部都是幻觉吗?」 他看着躺在景濑家沙发上,始终昏迷不醒的根津。 身为学校风云人物的篮球社队长,正在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悠哉打呼。 他也只能这么认为,认为他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活生生的肉体。 景濑也一边看着刚刚由自己迷昏的根津,一边说: 「虽然几乎大部分应该都是跟微型船上的dm型共鸣器连接、正在作梦的冷冻人类,不过也有只不过是程式的仿造人格。这些你本人应该迟早都会碰到吧。」 「dm型是什么?」 「相较于夜行者上认识现实宇宙空间的vl型,dm型共鸣器的目的则是只与人类的精神空间同伴连结,并且让他们作同样的梦。成千上万几亿的人靠着机械梦见制定好的梦境,在梦境当中生活。直到抵达崭新大地的那一天为止。」 「我搞不懂啦……」 刚刚还是夜行者核心的兵吾一头雾水,此时的他,知识与认知能力几乎都已经回到跟以前的他相同的程度。 「我呀,什么都搞不懂啦……」 有如牢骚般的说法,让景濑笑了。 「无所谓,总有一天你会懂的。而且我也不是个擅长解说的人呀。」 「你能接受『这个』吗?」 兵吾完全不能适应。 「嗯……该怎么说呢?」 「是一场梦吗——如果是梦,我们的『世界』说起来不是也很大一个吗?」 他一面想着遭受同班同学孤立的事情,一面低语。然后景濑哈哈大笑。 「所谓的一场梦,也有各式各样的梦吧?这种『恶梦』一定也是梦。」 这种让他毛骨悚然的冰冷说法,让兵吾不禁暂时停止呼吸。景濑观叉子就趁机抢话说道。 「可是呀,工藤兵吾同学,你知道吗?在恶梦里头,就算什么好事都没有,不过——人类还是受到威胁的喔!」 * 太阳西下,工藤兵吾一边牵着脚踏车,一边脚步沉重走过一片漆黑的道路。 「唉……」 有个可以走在上头的地面,竟然就是如此让人感到安心的事情——兵吾想起那完全真空,极为无依无靠的感觉,再度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为了不让身处在那虚空之中的人类发狂的安全装置。」 兵吾深切感受到了,景濑曾经提过的事情之意义。真的完完全全如她所言。如果一直待在那样的地方,只要那样,人类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踩着无依无靠的脚步,沿着回家的路前进。 脚踏车轮子转动的嘎嘎声,不可思议地残留在耳中。 然后也听到周围传来的各色各样的杂音。 车辆奔驰的声音。 婴儿哭声。 工地在地面上挖洞的声音。 让人焦躁的警笛声。 某人像是在唱卡拉ok的歌声。 每一种都是耳熟的,司空见惯的声音。还有因为是晚餐时间,家家户户开始飘散出的食物香味。 空气虽然没有那么炎热了,不过有些暑气,皮肤稍微出汗。 可是,据说这一切都不过是梦境之中的事情。 他难以相信这一点,自己要是不去相信也就没事了。反正,即使会有「召唤」,次数也是寥寥可数。 虽然这像是被打落到虚无的正中央,不过正因为如此,当作恶梦就可以解决了。 那种东西就留在那个时候就好,剩下的就是像以前一样,当一个普通的学生,悠哉度日就好了。 但是。 但是就算是这样—— 就在他死都不把脸抬起来,沿路走着,再一小段路就要到自己家的住宅区时—— 对面传来声音,抬头一看发现稹村聪美正看着这边,往这里走过来。 「你没事吧?」 流露出焦急的她逐步进逼。 「你说啥?」 「我听说因为景濑同学是篮球社的经理,所以根津学长来找你。」 语气非常着急,不停地说着。 兵吾一瞬间不知道该对这样的聪美说些什么。 「啊,你说那个呀……」 「你们没有起冲突吧?反正你这个人,要是被揍了就会反击回去吧?你刚刚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啊,是这样哦……该怎么说才好……」 「你没碰到根津学长吗?」 「不是啦……我们刚刚都还在一起的。」 「咦?那、那他现在人呢?」 「在景濑观叉子家。」 大概还昏迷不醒吧,应该是还没睁开眼睛。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结果都是我们搞错了啦。」 「所以我说——那封信虽然是要找我的,可是实际上是为了要吸引根津学长的注意。然后,根津学长忽然就中计了,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没有注意到的,内心中对景濑的真正感情,所以要去找景濑把话说清楚——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连自己都觉得,这已经与胡说八道没有两样了。 不过听了以后,聪美那渐渐变成了发愣的表情,看来颇有意思。 「那,结果就是说,你其实是……幌子?」 「我差点就要挨根津学长揍了,真是蠢到爆的呆子。」 即使他哈哈大笑,聪美却依然一脸茫然。 可是,不久之后,聪美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料想不到的表情。 虽然以为从聪美的世故性格来看,她本来就会一起大笑才对,但是总觉得聪美似乎慢慢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 「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聪美小声地说,声音极为低沉。 兵吾慌张起来。 「这、这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那两个人可以顺利发展的话就好了呀!对吧?」 「我真是,太过分了。」 聪美小声地说道。兵吾感到措手不及。 「你、你在说什么啦?」 「我胡思乱想,没搞清楚状况,还打了你巴掌……可是,就算这样,你却是非常认真的……不过,我就只会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在哭,兵吾越来越手足无措了。 「不、不要说这种蠢话啦!实际上那件事情跟棒球社的那群笨蛋又没有关系,对吧?你到最后还是没有错呀。」 「对不起……兵吾。」 聪美低下头去,然后抬起脸。 看到她这副样子,兵吾觉得自己臼齿里头有个蛀牙正在隐隐作痛。虽然实际上他并没有蛀牙,那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说是痛,轻轻的刺痛感,不如说是虽然想要乱抓,但却是稍微一碰就会流窜全身的剧痛。 「真是够了!随便怎么样都好啦!」 他胡乱地用力挥舞左手,以右手抓着的脚踏车也发出嘎嘎声晃个不停。 这种夸大的态度,让聪美拾起了头。 「你不是三不五时常常都会赏我巴掌的吗?」 聪美虽然瞪大眼睛看着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说着的兵吾,可是不久后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这么一讲,真的是这样呢。」 「唉,我觉得这样被你乒乒乓乓打来打去——搞不好都要养成什么怪癖了。」 两个人面对面笑了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啦!是这样喔!那我给你点补偿好了。你想要什么?」 「啊?真的吗?这样的话嘛……」 「我请你吃便利商店的御饭团好了?」 「只有这样子哦!」 「不是啦,其他的东西当然也可以啦!」 「嗯,我想想……」兵吾一时之间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眼睛看着聪美。 看着那又白又嫩,以身为男性的他的立场看来,非常细致的双手。 「我可以……握你的手吗?」 聪美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 「没有啦,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兵吾没有抬头起来,聪美皱起眉头。 「果然……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没有……那回事啦……」 兵吾的声音,极为微弱。 聪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厉,紧接着下一秒,她用双手紧紧握住兵吾的手,使劲上下摇动。 「不会有问题的啦!知道吗?」 仿佛是想要窥探兵吾的表情一般,几乎是凝视的模样看着兵吾,说道。 「什么事情?」 「所有的事情都是啦!总之都不会有问题的!提起精神!好不好?」 聪美如此的态度,给人一种非常全力以赴的感觉。 然后,握着兵吾双手的温度,还有用力过头造成的些许疼痛感,成为在兵吾心中,唯一感受到的,确切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