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堡变奏曲》 一卷全 咏叹调——序曲 青年只是一言不发地呆站着。 那里曾是圣殿。 石制的天花板又宽又圆,就像天空一样覆罩在他的头上。一根根白色柱子森然罗列,那是种会让人联想到动物骨头般的白色。星星镶嵌在大理石的表面,用发光物质作成的金色星星,动也不动地在仿制的天球仪上闪烁着光芒。 青年往前踏了一步,他的嘴角呵出白色的气。澄澈的眼瞳就跟天球仪上散落的金色斑点一样,是宇宙的颜色。他笔直地朝着此次的目的地走去。 空气冷寒清寂,一室静默。青年朝着位于圣殿正面的宝藏前进,随着足音回荡,金铜色发丝也轻微飘动。 少女正在沉睡。 她两手交叠,躺在透明的棺木中,看起来就像是仿制的人偶一样。群星的光辉投射在她象牙色的肌肤上,看起来带有一点淡淡的青色。 少女的金发彷佛漂在水中一样地垂散,一层薄衣轻裹着她纤丽的胴体。珊瑚色的红唇微开,露出犹如珍珠般的贝齿。 她是美丽的,这点无庸置疑。 青年立在少女的前面,有一些些迟疑。但是立刻就像下定决心般伸出手,碰了胧关住少女的透明棺壁。 发出了一点声音。 就如钢琴的升fa首。 青年的表情些微缓和了一点。 如同得到力量般,他的手指慢慢地在棺木上滑动着。渐渐地,被弹奏的音阶缓缓地流泄出来。 藉由青年的力量被弹奏出来的,正是少女心中沉睡之音。这就是青年的能力。 他是一名《幻奏师》。 音调慢慢地开始变复杂,最后任谁都不曾听过的奇妙曲调取代了原本的一室寂静,回荡在这星星的圣殿之中。 幻影渐渐地出现,音乐呼唤而出的各种色彩像河川般在空中流过。伴随着飘动中的色彩,许多奇幻生命体也一个接着一个地飞现,转圈飞舞着。 红色就红得好似宝石般清透,彷佛燃烧中的夕阳;蓝色蓝得好像夏日天空里耀眼的澈亮,彷佛海浪澎湃的湛蓝:绿色绿得好像沉睡地底的翡翠,带点光滑的亮泽;黄色黄得好像刚绽放的番红花花蕊。 流动闪耀的色彩如风吹拂树梢般,轻轻地包围着青年。他露出宛若向神明祈祷般的恍惚神情,就这样浸淫在音乐中。 音乐的旋律丝毫没有停滞。渐强音……渐弱音……微弱音……中弱音……强音……中强音……强音。 然后到达终曲—— 青年才像大梦初醒般抬起头。 旋律中还有其他的东西。 那并不是青年所奏出的乐曲。那新的旋律呼应着他的曲调,共同牵引流泄。 带有些许甜蜜感觉的新旋律,为青年宛若在水底般寂静的曲调,赋予了一些生动活跃的精采。 青年看见了少女。少女在透明的棺木中沉睡着。但是他却在当中窥见了生命的气息。从少女紧闭的眼帘,青年感觉到略带调皮的光辉。 是的,少女正在歌唱。在青年弹奏少女的同时,其实少女也在弹奏着青年。 青年的声音是翠绿大川,向前奔流。 少女的声音是黄金之雨,降落注入。 两人的声音彼此牵引呼应,高音相互奏和。河川因雨水而变成湍急激流,溅起的白色水花升空,形成云朵,被七色彩虹染色,湿润了草原的花儿。 水嫩的花办与刚萌芽的新叶在少女柔软的胸边,害羞地颤动。 青年继续演奏着。他紧闭的眼溢出不知名的泪水,沾湿了端正的脸庞。他的心已全然被音乐占据,那简直就像天籁一般,除了神乐,实在没有其他的可能,那是种禁己i之音。 是的,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少女是长发公主。是真实存在过的、能力最顶尖的《幻奏》术师。(译注:rapunzel为格林童话「长发公主」的主角名) 青年看到了少女。他确信,少女从棺中、从她阖起的淡青色眼睑下,正对自己微笑。 他一直伫立着,旋律仍不断展开。闪亮的音符与梦幻的歌曲开启了有海浪、有花朵的梦幻门扉,渐渐地,乐曲变得激昂……激昂……激昂—— ——接着,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第1变奏 到那天晚上,郭德堡的人口已经暴增了两倍之多。 再过一个月,预估人数还能增加到十倍之多。普通的旅馆就不用说了,连平常不太可能住满的超高级饭店也在此时被预约一空。 塞满入境旅客的宙港大厅里,飘浮着一段用立体影像呈现的文字标语—— 『欢迎光临郭德堡,距离星界音乐季开幕还有四十七天!』 人类不知不觉已经将生活版图延伸到宇宙了。 星际航行法的普及,让人可以作干百光年的远距离旅行,所以人们开始积极投入在自己眼前逐渐变宽广的新领域。 《星界》。那是人们对自己的世界新命的名字。 这实在非常名符其实。因为《星界》乃由故乡地球的中央政府为主干所构成的世界,以行星、星系为单位做为分隔,取代了以往的国家制度。 自《星界》发迹以来,至今已过了将近千年的岁月。现在隶属于《星界》的行星国家、行星联合已有数万个,几乎到达了广阔宇宙范围之极致。 宇宙探险的风潮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在这星星的舞台上,到处都有些阴谋及冲突发生,悲剧与喜剧不停交互上演。无论时节如何递嬗,人类世界的习惯都不曾改变。 (咦?) 欧佳。莉贝森突然停下脚步。有个小孩坐在广场喷水池的边边,百无聊赖地摇晃着双脚。 男孩像吹口哨一样高高噘起小小的嘴巴,注视着天空。细长的睫毛在他的颊上留下丝丝光影,看起来就像个女孩子似的。 「嗨,小朋友?」 男孩回过头来面向欧佳。欧佳吓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啊,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银色的头发竟然还配上金色的眼瞳。 「干嘛?」 男孩用稚嫩无邪的声音天真地问。 「刚刚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迷路了吗?」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欧佳看。被金色眼瞳紧盯着的欧佳内心七上八下,心想:难道是自己太多事了吗?而感到有点不安。 「那个……你不是一直都待在这边吗?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跟同伴失散子,有点担心而己。对了,星界音乐祭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 看到男孩似乎皱了皱眉,欧佳又急忙接着说: 「现在很多人都跑来郭德堡这里,像你这么小的孩子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可能不太安全喔!」 男孩还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欧佳。他大概只有十二、三岁吧!身上的服装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出身应该不错,不过他的父母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可能是去附近的音乐厅欣赏欧佳朋友的演奏吧。 「我是一个《幻奏》歌手,刚刚一直都在音乐厅里面演奏呢!如果你想要去音乐厅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欧佳战战兢兢地问道。虽然气势输给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不过其实欧佳一直都是这样。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点点头,从喷水池边一跃而下。 欧佳终于安心了,可是她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欧佳很爱哭,是个名符其实的爱哭鬼。都已经年过二十了还是不适应人多的地方,这种事情实在很难对别人启齿。 『距离星界音乐季开幕还有四十七天,欢迎光临郭德堡! 』 街角上的跑马灯一直反覆秀着这段文字。 郭德堡是在差不多十年前由拉姆杰集团(星界数一数二的综合大企业)创设,为文教事业中的一环,是个以艺术为主的行星。 拉姆杰集团买下原本只有岩石的郭德堡,然后彻底地实行星球改造,最后把郭德堡变成了一个具有地球自然景观的美丽行星。拉姆杰集团甚至还兴建了各种艺术学校、音乐学校、工艺工坊等设施,再从各地招揽具有才华的艺术家,让他们定居在此。于是郭德堡就这么诞生了。 而在郭德堡举行的『星界音乐祭』,是全星界一年一度的大庆典。不单单只有音乐,还有各种艺术活动齐众一堂,人们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发表平日自己练习的成果。每年,美丽景观和艺术品贩卖都会吸引大批人潮涌入,观光收入也成为郭德堡最主要的经济来源,『星界音乐祭』可说是郭德堡最大的年度盛事。 拉姆杰集团还准备了许多奖学金给优秀的人才,并且提供他们优先移居权。该集团对于发掘年轻有才华的艺术家,可说是不遗余力。 欧佳也是当中的一人。她今天晚上跟其他年轻的音乐家一起聚在郊外的音乐厅举行演奏会。欧佳到刚刚为止都在舞台上演唱着咏叹调。 这场盛事中,不乏许多专门挖掘人才的制作人和星探。所以许多演出者都紧张地期待被发掘。当然,欧佳也是。 尽管站在舞台上很让人兴奋,但是欧佳还是会觉得很害怕,甚至常常会紧张地双腿发抖,差点就要站不住。 虽然还不到恐惧症的程度,不过欧佳很讨厌自己这么缺乏大将之风。当她十八岁离开孤儿院时,修女们也很为容易紧张的她担心。 即使到了现在,欧佳还是克服不了上台容易紧张的毛病。她为了想要轻松点,总会拜托朋友萝拉。梅让她出去散个步。她的老板罗威尔先生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可是欧佳却不太敢跟他说话。 欧佳常常会怀疑像自己这样的爱哭鬼,到底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她曾不下百次的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当然是因为欧佳具有一项十分卓越的艺术才能。 是的,就是《幻奏》的能力。 《幻奏》是一种可以藉由弹奏音乐,影响视觉、描绘出幻影的艺术。如果欧佳没有这种特殊才能,现在她一定还在自己故乡的孤儿院里当小孩们的褓母。 欧佳《幻奏》的能力十分了得,她甚至只要轻轻地哼着歌,就能够轻易呼唤出幻影。 《幻奏》需要的不只是才华,还要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拥有此项能力的艺术家非常稀少,所以能够优先获得移居艺术行星——郭德堡的资格。 不过说不定留在孤儿院里还比较好呢!每天早晨,欧佳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这么想。 一张苍白的小脸,和一头黝黑、发量过多的头发。再配上一双没有什么特色的黑眼睛。 因为欧佳太过骨瘦如柴,所以完全看不出来其实已经是个年过二十的女孩。更可怜的是她还是一个爱哭的胆小鬼,自己一个人就什么都不会的笨蛋。 但这样的她却是一名拥有超越一切艺术究极才华的《幻奏》术师,这简直就是老天开的玩笑。欧佳一直这么想着。 牵起男孩的手,欧佳又回到了通往音乐厅的路上。 先不提行政中心和公司群立的市中心区域,郭德堡的街道完全是仿造19世纪地球的西欧建筑艺术。瓦造的漂亮小屋及种满番红花和水仙花的庭院,再搭配上层叠的石子小路,这些景致都会勾起造访者们的乡愁。 适合散步的小径上,随处可见喷水装置。这些喷水装置同时还具有雷射投影的功能,平时只是为喷出来的水增添一些颜色,但是如果有活动举行的话,它们就会变成能够即时转播实况的影像舞台。例如今天在音乐厅的表演,就能藉由这些装置投射出来。 「咦,她是谁呀?」 男孩问道。一位身上裹着玫瑰色绢衣,金发的出色美少女,正在唱着『whatisthisthingcalledlove』(注:柯尔·波特的作品》。 「嗯?她是卢薇拉。辛普森,很美对吧!」 欧佳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位她认识的歌手,这么回答。 卢薇拉·辛普森与欧佳一样,两人都是《幻奏师》。欧佳很厉害没错,不过卢薇拉却又更技高一筹。下一个进入《天堂》的歌手,一定非卢薇拉莫属了,不管谁都是这么认为。欧佳近乎崇拜似的仰慕着卢薇拉。 欧佳出神地盯着卢薇拉的衣着,愉悦地让身体沉浸在夜风的包围中。一望无尽的辽阔星空,在头顶上蔓延开来。即使已经将近午夜时分了,宙港的灯火还是闪烁着点点光辉,招唤指引着川流不息的人们。这是一个星光满溢的画面。 自然而然地,欧佳探寻着呼应这幅画面的旋律,她柔柔地哼起歌来。 幻影于焉出现,随音摇晃。 比宙港灯火更纤细、更华丽的光旋,应和着欧佳的哼唱,围绕着她舞动。 欧佳轻轻一笑,想像花办及彩蝶一同嬉戏。那是色彩的转圈飞舞《幻奏》。 男孩两眼圆睁,注视着操弄舞光的她。欧佳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停止了哼唱。 这个时候哼歌果然不太好,她没有办法像卢薇拉一样,全身会自然地发出「请看着我!」的强烈讯息。她总是畏畏缩缩又脸红紧张地退场,这就是欧佳。 真讨厌——欧佳对自己的想法露出了苦笑。 欧佳!不要再自己乱想一些有的没有的东西了! 「到这里就可以了吧,接下来你会自己走吗?」 欧佳站在音乐堂的广场前面,对男孩这么说道。 周遭传来此起彼落的细细交谈,令人觉得心情平静。尤其今天又有传言说会有审查员来挑选进入《天堂》的候补人选,所以这次的音乐会可说是盛况空前。男孩微微领首,金色的眼瞳还是一直注视着欧佳。 奇怪,怎么这样看着我?欧佳不自在地略为移开了视线。男孩微笑了一下,脸蛋看起来突然像大人般一样沉着。 「今天非常谢谢你。」 男孩清脆的声音传到耳边,然后他就转身往音乐堂的方向跑掉了。 「啊,等等……」 欧佳不知怎么了停顿一下,当她再提高声音往前踏步时,已经看不到男孩的身影了。 欧佳耸耸肩,拉紧身上的披肩,朝着后台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啊,欧佳你回来啦!」 一进到休息室,萝拉。梅就为她准备好一杯饮料。 萝拉。梅有一头好似火焰般燃烧的红发,发梢上还缠着一个个发卷。她从嘴巴吐出一个发夹,精神奕奕地在欧佳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一喏,这个给你。散步怎么样啦?」 「啊,还好有你帮忙,散完步后感觉很舒服!」 欧佳从萝拉。梅手中接过一杯果汁,轻啜了一口。 「我碰到一个很漂亮的男孩,然后一起走过来喔!」 「漂亮?真的吗?」 萝拉·梅很感兴趣地靠了过来,不太相信这句话会从不太会看人的欧佳口中说出来。 「大概多大年纪呀!」 「大概十二岁左右吧。讨厌啦,萝拉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啦!」 「十二岁呀,唔……」 萝拉无视于已经脸红的欧佳,一本正经地两手交叉在胸口。 「不会有点太小吗?你不是已经快二十三岁了吗?我的欧佳公主一定要配年纪比较大的男生啦!」 「我要打你罗。」 欧佳把脸藏在杯 子后面,小小声地说。 欧佳都已经二十三快要二十四岁了。再怎么说,说出这种话真的太过分了。萝拉。梅从刚认识她的时候,就一直把欧佳当成小孩子看待。 跟萝拉认识已经三年了,很爱照顾人的大姐姐萝拉,一直十分关照随时都想着要辞职的欧佳。萝拉开朗的个性对初到郭德堡人生地不熟的欧佳来说,是种很大的救赎。 萝拉笑了出来。听到萝拉一贯的爽朗笑声,欧佳不禁也跟着笑了。不知不觉笑声传遍了整个休息室。 「可是欧佳……」 笑声暂歇,萝拉很认真地瞧着欧佳。 「你也该要学着独立罗。如果我能永远陪着你那还好,可是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我知道。」 欧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欧佳,其实我……」 萝拉顿了顿,最后下定决心般继续说着: 「我要结婚了,所以要搬回故乡去了。」 「啊?」 欧佳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她不安地垂下头,收紧双拳。 「啊,是吗?恭喜你,萝拉。」 「谢谢。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恭喜的。」 萝拉的笑容看起来有一点寂寞。 「因为我妈生病了,不过好险不是很严重,但是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工作了,所以我必须回去照顾我爸爸。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也不能保证能闯出什么名堂。」 欧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对于什么都说不出口的自己感到很无力。 萝拉虽然也是个歌手,但是即使是从朋友的观点来看,她也没有太显眼的才华。在这人才济济的郭德堡,被忽略掉也是迟早的事。 「唉呀,别露出这种表情嘛!」 萝拉急忙地说。 「我的未婚夫是一个很棒的男生喔!等一下给你看他的雷射影像。我们两个要生很多小孩,会过得很幸福的。然后我们会一起来郭德堡探望你的,如果你那时没有出名,我可不饶你喔!」 「好,那就这么约定罗!」 欧佳说完就紧握住萝拉的手,萝拉用力地回握,以后再也感觉不到这手指的温暖了。欧佳拚命地隐藏自己的不安,萝拉就快不在了,只剩自己一个人可以过得下去吗? 「我会很寂寞的。」 「是啊,我的宝贝。」 萝拉落寞地说。 「什么时候出发呢?」 「十天后,已经买好车票了。抱歉,这么晚才告诉你。」 「没关系啦。」 欧佳故作开朗地摇摇头。 「等一下一起去吃点什么吧,我请客。」 「好啊。对了欧佳,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萝拉身体突然靠了过来。 「是什么事?」 「今天你不是负责把花束递给歌手文·殊吗?」 萝拉说话突然有点支吾,不太像平日的她。 「那个……可不可以让我试试看。」 「你要献花给文*殊吗?」 欧佳有点不知所措,眼睛看向休息室的一角,刚刚才送到的一束用彩色薄纸包装的鲜红玫瑰花正躺在那里,那是要献给今天特别来演出的《天堂》表演者——文殊,观世音的花束。 「拜托啦,人家好想近距离地看看文殊,只要一次就好。」 萝拉像祈祷一样双手合十地拜托着。 「我好崇拜文殊,你应该也知道吧!在离开这里以前,我好想近看他一次,拜托啦,欧佳,这是我一辈子的心愿。」 欧佳稍微思考了一下后,作出了决定。 「我知道了。」 欧佳站起,走过去把花抱来放在萝拉的膝上。 一虽然这不足以报答你一直以来照顾我的恩情,不过还请小心地献给文殊吧,萝拉!」 「谢谢你,欧佳。」 萝拉轻抚着玫瑰花束。她的手彷佛带着一点悲伤的温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终于到了演出的时间。欧佳理了理黑缎洋装的领子,朝着观众席的方向走去。 演奏已经开始了。 整片红色绒布材质的座位几乎都已经坐满,连二楼的包厢看起来也很拥挤。 跟平时一样,她害怕人多的地方,欧佳觉得有点昏眩,倚靠在座位旁边。她感到有点胸闷。 不行,不可以这样!欧佳在心里责备着自己。不能让萝拉担心,得振作一点才行。 「欧佳,你是欧佳对吧!」 她头上传来声音。 「啊,是的。」 欧佳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在叫她,原来是认识的钢琴手兰迪*巴克,他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兰迪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担心她的异状而叫她的样子。 兰迪粗鲁地挨近,然后一把揪住欧佳,激动地摇着她的肩膀吼着。 「为什么?你不是应该要准备献花给文。殊吗?」 「好痛,放开啦!」 欧佳吓了一跳,她努力地想要甩开兰迪的手。 「我已经请萝拉·梅帮忙献花了啦。因为我怕人多的地方,萝拉敦我待在休息室就好。」 「兰迪!」 头上又传来一个声音,声音听起来有点嘶哑。 欧佳从来没有听过她发出这种声音。她的声音一直是这么沉着、这么优雅。 卢薇拉。辛普森从楼梯走了下来,惨白的脸庞冷若寒霜。 嘘!其他观众发出不满的声音。但是卢薇拉的蓝瞳穿透了其他人,直直注视着欧佳。她的红唇微张,好像要叫出来一样。 「卢薇拉?」 「卢薇拉!」 兰迪放开了欧佳,往卢薇拉的方向走去。 两人宪宪宁宁地好像在说些什么。欧佳又站了起来,缓缓往座位坐下。最后的节目已经要开始了。 大家都知道兰迪很为卢薇拉着迷。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现在也没时间想那么多。《天堂》的演奏者已经开始奏起了音乐。 是演奏家!|文。殊的音乐。 两人表情僵硬地坐回位子上,不过已经沉醉在音乐声中的欧佳却没注意到。 来自《天堂》的音乐已经彻底俘虏了欧佳,欧佳沉迷在文殊柔丽的弹奏中。她全身的血管都配合音乐的曲调律动着,慢慢地,欧佳已经忘了周遭拥挤的人群。 《天堂》的演奏者——这是拉姆杰集团为评价最优秀的大师级演奏者冠上的称号。 只要进入《天堂》,就能终生享受拉姆杰集团提供的丰厚生活保障,每年领取巨额的年金。从此再也不用担心民生问题,只要专心致力于艺术研究即可。 《天堂》里的人都是各项艺术的权威,而其中的年轻《幻奏师》——文·殊更是当中的佼佼者,可以说是星界人气与实力兼具的巨星。 文殊不仅拥有如同雕刻般深邃的脸孔,同时还是足以与拉姆杰集团匹敌的大企业——观世音家族的少爷。在人们的心中,文殊就如同是神话般的传奇人物。 在聚光灯下的文殊,几乎可以说是音乐之神的化身,甚至也是美神的表徵,这两个名字都非常的适合用在他身上。 完美无缺的脸孔,以及只有《天堂》演奏者才能穿的纯白外袍,他金铜色的长发,像火焰的瀑布般披散而下,光泽熠熠。一双深绿色的眸子,宛如宇宙般深邃,蕴藏着无穷的智慧。 这个年轻的演奏者微微一笑,毫无伴奏地一首首唱奏起古今作曲家的文化遗产。歌声中有恋爱的甜美、苦涩的泪水、朝阳的光辉、黄昏的忧愁、风的 旋律、拍打海岸的浪花……歌声诱发出他的《幻奏》能力,许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色彩火焰在这舞台上翩翩飞舞,烁亮却又一闪而逝。 这简直可说是神的飨宴。坐在椅子上的欧佳屏住呼吸,放任自己彻底地浸淫在这音乐声中。再也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幸福的了。 最后的一句歌词悠扬回荡在这音乐厅中。 随着歌声方歇,始终安静聆听的观众席上传出如雷的掌声,淹没了文。殊。 文。殊举高双手回应着听众,行云流水地弯身回礼。 终于到了这一刻,欧佳看着萝拉的身影从舞台布幕旁走出来。从这边都能明显看出萝拉已经满脸通红、双手发抖。那个总是教自己不要发抖的萝拉。 萝拉往前走着。欧佳可以想像她紧张得心脏快要爆炸的感觉,欧佳用脚尖点着断奏的节拍,轻轻一笑。 萝拉往前走着。美丽的《天堂》音乐家用微笑候着。萝拉的心脏紧张地快要爆炸、快要爆炸了…… ——然后,真的爆炸了。 装在花束里的炸弹爆炸了,玫瑰花办漫天飞舞,同时也把年轻的音乐家和将要结婚的准新娘的上半身炸成碎块。 花办和鲜血染红了这华丽的音乐厅,在舞台上留下一片深红的血痕。 周围沉默片刻后,音乐厅陷入一片混乱。 第2变奏 一台黑色厢型车无声地驶进正乱成一团的音乐厅前面。 一名高大的男子从厢型车上走下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身手宛如豹一般敏捷。每一个动作彷佛都蕴藏了强劲的爆发力。 男子拥有一头短短的褐色头发,和一双目光锐利的蓝瞳。他扫视了四周一圈后,拉开步伐往音乐厅的方向走去。 警察正怒斥围观的群众和记者,已经手忙脚乱、快要失去理智了,一看到有个男子跑进来,便马上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吼道: 「不要随便进来,赶快离开!」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了警察一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啪一声地打开。 在警察面前发亮的是一个印有《中央》政府标志的流星徽章。 「我是奉《中央》政府的命令,被派来调查此事件的星际监察官——普贤·t。」 男子的声音跟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警察惊讶地张开嘴巴。《虑i贮缈孤潭、j湳猎描护、譆, 「监察官普贤!」 有一名警官从玄关走了出来,对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欢迎您加入搜查,现在我们正在询问相关人员详细案情。」 「是吗。」 监察官普贤把识别证阖上,转向那名警官。 「我想看看现场情况,带路吧。」 「了解,请往这边走。」 普贤·t跟着警官消失在建筑物内。 「吓了我一大跳!」 那名警官的嘴巴现在才记得阖上,他无力地靠在停在旁边的车上。 「原来真的有星际监察官呀,我一直以为那种东西只会出现在动作电影里面耶!」 「不过听说那家伙还蛮厉害的。」 另外一名警官嘴里咕哝着靠了过来。 「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吗?」 「是啊,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差不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去年不是有欧德鲁纳特恐怖攻击事件吗?那个案子就是他解决的,还有无差别杀人的梅因森博士也是他逮捕到案的,而且那个事件明明许多证据早就被销毁了。因此,他的地位也一下往上窜升,现在只要他出面,都会获得跟一级刑警一样的待遇。」 「那不就跟新时代的杰奇与海德一样了吗!不过你知道得还真清楚耶!」(译注:『化身博士』书中主人翁·杰奇医生,他发明了一种药水,可以将平时被压抑在虚伪表相下的心性,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但他却同时因着人格心性的转变成为邪恶、毫无人性且人人憎恶的猥鄙男子——海德。) 「还不是都是从我太太那边听来的。我老婆就只知道很多社交圈的八卦。」 「社交圈?难道监察官也跟社交圈有关系吗?」 「因为他是观世音家族的子孙啊。」 警官吐了一口口水。 「我记得他好像是死者文殊·观世音的亲弟弟吧!」 「观世音家族?」 一直在听的那名警官从车上滑了一下,差一点跌倒。 「怎么可能!那不是星界最有钱的家族吗!要当上监察官不是应该要断绝所有亲感关系吗?他是为什么要脱离这么有钱的家族啊?」 「我怎么会知道,你不如自己去问他!」 那名警官随便应着,用疲惫的眼睛望向被灯光照得很明亮的华丽音乐厅,然后摸摸自己的下巴。唔,好像该刮胡子了。 「不论怎么样都不关我们的事情啦,工作吧!」 人类遍布于浩瀚银河宇宙中,在这么广大的《星界》中有太多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很难用统一的法治来管理。 因此《中央》政府一开始就明言给予各个星球国家最大的自立与尊重。继而被订定的星界宪法中就明文记载,各个行星拥有完全自立及自治的权利保证。《中央》平时完全不千涉各星球的运作,只有在特殊情况下,《中央》才会派出拥有一定权力的宪官了解状况。 这也就是所谓的《中央》星际监察局。 隶属于监察局的搜查官被称作星际派遣监察官,不论调查任何事件、在任何星球,都拥有与一级刑警同等的最高权力。 只要被任命为监察官,就必须跟所有的亲属、家人、朋友断绝一切连络,他或她基本上已经不存在于这个社会上。只有《中央》的档案中会保留纪录而已。他们必须全力调查发生在各个星球的事件。而现在,这个监察官来到了郭德堡。 「被害者文殊。观世音现年二十九岁,萝拉。梅。玛奇斯现年二十七岁。」 负责调查的官员大声念着报告,还不时越过白板偷瞄对方。 「两个人的上半身都已经支离破碎。凶器是装在花束里面的小型炸弹,虽然体积不大,却能在一瞬间将人炸飞,威力颇大。我们调查过花店,不过似乎跟这次事件没有什么关系。花束曾经被放在休息室一会儿,然后再被移到舞台的布幕旁。可能在那个时候,有人把炸弹装上去。」 监察官普贤。t微微地点了头,两手背在身后。t是他被任命成为监察官时,因为舍弃了家族姓氏,而用来代替姓氏的代号,也是他断绝一切关系,成为监察官的证明。 「遗体呢?」 「刚刚已经运出去了,等司法解刦结束后会再向您报告结果。还是您现在就想要去看看那个——解剖的情形?」 「让我先看看,也比较省事。」 「是的。」 负责调查的官员悄悄遮起有些泄气的脸,因为他已经联想到尸体四分五裂的样子。 被炸飞的肉块已经变黑,为这豪华的舞台增添了一抹让人不舒服的妆点。被遗忘的中提琴琴盒也被血溅到,形成点点黑斑。濡湿的布幕像尸体的衣服一样垂着,充满了薰人的腥气。 「监察官果然像大家说的一样没有感情。」 「明明死的是自己的亲哥哥,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两名刑警小声地窃窃私语,普贤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当普贤一靠近,两人就冷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普贤沉默地穿过他们走开。监察官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是多悲惨的事件,他们连眉毛也不会动,就像搜 查机器一样。监察官看起来都是同一个样子,并不是只有普贤是特别的。即使他看到沾满血迹的灯具,心中仍旧波澜不兴。 是哥哥吗?他轻轻说着。实在不像是真的,并不是不愿意相信,如果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的感觉。 他感到生气。但并不是因为被杀的是自己的亲哥哥,而是不应该有人这么草菅人命,这一定是职业级的人才做得出来的。 成为监察官最难的一点就是必须要跟所有亲友断绝关系。 虽然这是为了要确保搜查的公正性,不过还是偶尔会有人无法忍受孤独而特别去封锁感情,这就是监察官给人的一般形象。 但是普贤却没有去做情感封锁。让他感觉不到生气与悲伤是因为别的原因。不过现在他的心却充斥着这些情绪,无法注意到旁人。普贤缓缓地迈开脚步,在自己亲哥哥的血迹上来回踱步。 「监察官——普贤。」 普贤转过身来。 一个年约五十、体态矫健的圆脸男子皱着一张好像吃到虫般苦着的脸站在后面。 「我是罗斯查尔德警部,担任这次事件的总指挥。」 「我是普贤·t,你好。」 为了要与罗斯查尔德握手,普贤伸出了左手。警部愣了愣,发现好像有点不自然,原本伸出的手僵了一下。 「我的右手是义肢。」 「啊,原来如此。」 警部干咳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地也伸出了左手回握。 普贤垂在身侧的右手义肢从外表看起来与一般人并无不同。为了让对方安心,普贤微微笑了一下。 「看完现场了吗?」 「嗯。」 普贤又再一次扫视了舞台一遍。负责的干员立刻开始动作,认真地蒐集散落在舞台上的证物。并且拿马克笔在尸体的位置用萤光线标出记号。 「等我们蒐集完全后再一起送给您过目。」 负责的干员站起来这么说。普贤点头同意后便转向警部的方向。虽然他也想亲自蒐证,不过却忍住了。也许这边的警察不太喜欢《中央》派人来千涉调查。 「那好吧。这样可以吧,警部。」 「那我们就走吧,一起去那边听案情相关人员的口供,侦讯应该快结束了吧。」 「那么就麻烦了,警部。」 普贤停顿了一下才回答。他回过头又看了舞台一眼后,随即跟着警部离开了沾满血迹的礼堂。 「你很早就到了吧!」 警部感到很不舒服,事情发生到现在明明才几个小时不到。 「因为我刚好要来这边。其实我是在宙港接到《中央》的指令的。」 普贤定定地回答。 ——事实就是如此。 如果他收到的勺星界音乐祭』的信封里面只有附上一张入场券的话,大概会胡乱扔在某一个喜欢音乐的同事桌上吧!然后一切就到此为止。 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的原因是信封上的寄件者和信里夹带的一张短笺。 『我将死而复生。』 只有写着这句话而已。 这段文字并不是死板的电脑文字,而是纤细、排列整齐的字迹,像出自于哥哥文殊之手。 普贤注意到那张纸条后,很快地按下随身电话的拨出键请假,随即整理好行李就出发来到郭德堡。 他在宙港听到噩耗后,立刻跑到公用电话亭,接到派任的指示后才会出现在这里。 侦讯的地点在后台休息室。休息室里面简单地整理过了,墙脚放了一堆乐器的盒子、华丽礼服、鞋子、乐谱架……等等的杂物,堆叠得像山一样。 在杂物堆中间放有两张面对面的钢制椅子。原本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的警官站了起来向普贤等人敬了一个礼。 普贤也回了礼。警官接着朝原本坐在对面的证人说: 「莉贝森小姐,非常感谢您的合作,已经可以了。」 一头黑发的女孩怔忡一下,随即抬起头。 女孩好像现在才发现这里还有别人,她看向普贤等人。一对泪眼婆娑的黑眸就这样对上了普贤的蓝色双瞳。 普贤眼中看到的是一个身着黑亮缎面洋装的年轻女孩。 女孩的脸色苍白,手如果放在身后的话,总觉得好像能穿过身体被看到一样透明。小小的下巴、几缯发丝凌乱地垂在两侧,让原本就看起来细瘦的脸看来更小了。 被牙齿咬得发白的唇办、和搁在膝上绞握得泛白的手指。她的模样,是这么地苦痛与伤心,深刻得就像入了画一样。 但是她很美。 至少普贤是这么觉得的。 「谁能送她回家呢?她是萝拉。梅的朋友。」 刚刚才进来的男子体贴地询问着其他人。 他一边轻抚着女孩微乱的黑发,一边眯起灰色的眼睛看着在场的警官。普贤看得出来女孩非常不知所措,全身都在排斥着男子的手,可是他似乎一点都没发现。 「欧佳是个很纤细的女孩,她是……那个……《幻奏师》。」 「我了解了。钦!」 后来是由两个女性警官帮忙送欧佳回去。她脚步踉舱,离开了房间。 「监察官,怎么了吗?」 「没事。」 普贤有股冲动想要接下这份差事,但他忍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 「你是这边的负责人巴克。罗威尔对吧?」 罗斯查尔德缓缓地插话。 「是的。」 突然被警部这么一问,刚刚才进来的灰眼男子开始感到不安了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拿出折得好好的手帕,开始擦起额头上的汗,不过仍无法掩饰他颤抖的手。他像是在等谁先发言一样,看向在场的警官。 「请放轻松,我们只是想要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而已。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呢?」 「是。」 灰眼男子的手不安地乱动了起来。 「节目六点开演,我为了要先准备……思,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就来这边了。」 「你说的五点是郭德堡的时间还是《中央》的时间呢?」 「呃……是郭德堡的。」 「好像有点晚耶,通常负责人不是应该中午左右就要来了吗?」 「呃,是的。」 男子擦了擦汗。 「嗯……因为有点事情……」 「什么事情呢?」 「是那个……」 「如果可以的话,是否可以告诉我们呢?」 侦讯的警官用快睡着的声音逼问着。 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两名男子匆匆忙忙地走进来。 「不好意思。」 两名男子面无表情地强拉罗威尔起身。 警部的脸色愈来愈难看。 「你们干什么?」 「警部大人您辛苦了。」 其中一名男子冷冷地说。 「后天我们会将负责人罗威尔的证一百整理过后送到您手上。因为现在有一个会议一定要他参加,所以我们先告辞了。」 房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紧绷。 普贤还以为有人会大声怒吼,不过竟然没有人开口。两名男子就这样顺利地把看起来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罗威尔带走了。 「又是这样。」 不知道是谁用低沉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可恶,每次都是这样!」 普贤走出房间,跟在三个人后面。虽然他想阻止,不过因为还搞不太清楚状况,所以并不想引起注意。 普贤才走出音乐厅,就有二口厢型车停在那边等着他们。 一位年约五十的男人站在那里。看到三个人走来,男人挑起眉瞪了他们一眼。 普贤记起车体写着r和z的徽章是拉姆杰集团的企业图案,于是他藏身在建筑物的阴影处观察。 罗威尔好像在跟男子们说些什么,不过因为距离太远了,所以听不清楚。罗威尔不停地擦着汗,小小声地解释着什么。 男子勃然大怒,提高了声量: 「这不是你的头保不保得住的问题!」 但是此时对方似乎已经发现普贤的存在了。 男子很不爽地闭上嘴,把罗威尔推进车子里面。可恶!普贤暗暗地咬紧牙根。 才刚关上门,男子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又打开门,朝着行道树的方向喊着: 「卡布洛修!」 一名年约十岁左右的男孩跌跌撞撞地急奔上车。 飞散的银发像云一样飘动,沐浴在晨光下,发丝与眼瞳彷佛要燃烧般,变成了金黄色。 那是一对金黄色的眸子。 男孩站在车旁若有似无地瞥了普贤站的地方一眼,然后粗鲁地把门关上。厢型车无声地开走,不知不觉消失在街道的那头。 普贤一边思索着刚刚的事,一边目送着厢型车离去,方才的那一幕稍稍震搋了他的心。不过…… (刚刚的男孩,怎么回事?) 他确定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那个男孩。 那对金色的眼睛,还有……普贤闭上眼,揉揉眉心。是他太累了吗? ——一瞬间,男孩跟一只银色的四脚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第3变奏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宙港的门口,欧佳双手掩着脸,泄了气似的瘫倒在一旁的长椅上。 事件发生至今已经一个礼拜了。 欧佳为了帮萝拉·梅的父亲和未婚夫送行,于是来到宙港。 看到迅速衰老的长辈和痛失情人的青年,欧佳感到心如刀割。 天空开始飘起丝丝细雨。讽刺的是,因为这次的惨剧,反而吸引更多人跑来郭德堡凑热闹,现在整个宙港的大厅满满的都是人潮。 由于离开郭德堡的人数受到管制,所以人变得越来越多。一幅约三层楼高的巨型萤幕挂在大厅的墙壁上,持续播放着《星界》最新的新闻。 「针对最近益发严重的毒口叩问题,主要生产t-79毒品的国家——提拉迪斯的纳吉姆首相表示非常遗憾,并承诺会更积极展开扑灭的行动……」 「……所做的报导。科塔塞尔革命领袖强力要求要自班克纳德政府完全独立以及实施自由选举的制度,否则的话将会再度发起第二波武力攻击行动。针对这段发言,《中央》政府表示……」 「在郭德堡行星上发生的炸弹事件中罹难的文殊·观世音的告别式将在今日举行。观世音先生他……」 欧佳真的很想什么都不要去想,直接倒在这里长眠。萝拉。梅死了,就这样被杀死了,死得这么凄惨。 (死掉的根本不该是萝拉·梅。) 她不应该这么残忍地被杀死。 她明明就快要得到幸福了。与那个感觉很温柔的年轻人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这才是她应该要有的人生。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欧佳觉得萝拉根本就是代替自己而死的,所以她根本不能忍受这个事实。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把花束让给萝拉的话,萝拉就不会死了。然后萝拉就能当上那个年轻男人的新娘,两人一起生好多小孩。如果那个时候…… 虽然死亡是公平的,每个人都会死亡。但是对深爱死者的遗族来说,却又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死亡是这么地不公平,这么地没有道理。萝拉、萝拉·梅…… 欧佳悲伤地头痛欲裂。 「不好意思,请问你怎么了吗?」 不知道是谁客气地碰了她的肩膀。 欧佳这时才恍然惊醒,她抬起了头。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年轻男子看到她的脸略显惊讶地往后退了一点点,并微微蹙起眉头。 「你应该是……」 「我是欧佳·莉贝森。你是……」 欧佳很努力地想要记起男子的身分。 「普贤·t。我是《中央》的监察官。」 「啊。」 欧佳这才恍然大悟,心情略为放松了一点。对了,她想起来了。他是那天加入侦讯的年轻搜查官。她记起那天被询问时,他好像也在那边。 「你怎么今天会来这里?」 「因为帮萝拉。梅的父亲和未婚夫送行,顺便把寄放在这里的遗物交还给他们。」 「原来如此。」 普贤·t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似的,顿了一下。他那天应该也有听到她是萝拉。梅的朋友吧。可能他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她,所以才会这么惊讶吧。 欧佳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了一件皱皱的大衣。她只对他锐利的眼神有些印象,而今天他穿菩一件深蓝色的衬衫并系着领带,另一手还提着一个小旅行箱。看起来就是一副刑警的模样。 普贤眼神飘了飘,最后才含糊地说: 「你的朋友……实在太不幸了。」 「嗯。」 眼泪似乎又要滚了出来,欧佳立刻捂住嘴巴。 普贤感到有点不自在,移开了视线。他好像在找寻着什么似的,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又似乎放松一点后,才再看向欧佳。 「那个,普贤监察官。」 「莉贝森小姐,请你叫我普贤就可以了。啊,对了!」 普贤说完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指向墙上的萤幕。 「你知道那个吗?」 欧佳盯着萤幕,瞬间呆若木鸡。播报员仍继续念着新闻稿。 「……报导。准备接替已故歌手文·殊位置的是一名刚被选人《天堂》的女性音乐家——欧佳·莉贝森……」 欧佳听到天空碎裂的声音。 「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普贤看到欧佳根本没有兴奋的表情,反而惶然诚恐的脸,也不知所措了起来。 「我根本就不知道呀。」 欧佳愣了很久才回答。心想着:怎么会是我? 普贤啧了一声。他看了看四周,瞧见已经有一些眼尖的人发现欧佳长得很像萤幕上的女性,正窃窃私语着,看来早晚都会围过来。 「怎么办,要出去吗?」 欧佳轻轻地点头,却晕眩了一下。 在她快要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普贤敏捷地撑住她。 欧佳开始觉得大厅似乎变得愈来愈窄,四周的人好像也变得像巨人似的愈来愈大。 「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到外面去?一 欧佳微微颤抖着,好不容易才小声地挤出这句话。 「我……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 「没关系。你还好吧?这么虚弱。」 虽然嘴上这么说,普贤还是尽量不让别人看到她的脸,俐落地扶着欧佳出去。 欧佳小小声地道歉着。 「对不起……」 「帮助民众本来就是公仆的义务。」 雨还是一直下着。普贤抱住仍在发抖的欧佳,用自己的大衣披在欧佳身上,就这样抱着她穿越广场。 普贤转过头来,小心地不让两个从大厅跟过来的男人看见。他让欧佳坐在驾驶座旁的位置,再把旅行箱丢在后座,也跟着坐上来。 「要回家吗?」 「不……」 她不想要自己一个人。她 想去休息室,萝拉都会在那里。她呼吸一窒,这才忆起萝拉已经不在了。 「请到纪念馆……在街道上,音乐厅附近。」 那里的人不多。 「是纪念馆吗?我知道了。」 普贤点点头,发动车子驶离这里。应该把她送回家比较好吧!普贤咕哝着,不过欧佳却没听到。 车阵中,普贤瞄了蜷缩在一旁的欧佳一眼,为了让她稍稍宽心,对她温暖地微微一笑。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监察官。不会对你做出会让自己都要逮捕自己的坏事的!」 欧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好像比她之前想的还要年轻呢!是二十五、六岁,还是二十八、九岁呢? 欧佳觉得一定是二十五、六,除了一头被雨淋湿的褐发让他看来更加年轻之外,他还拥有一种像少年般直率的气质。 他个子非常地高,手掌很宽且厚实,动作也如闪电般敏捷,他全身蕴藏了无穷的爆发力,就像一个拉满的弓箭,随时都能激射而出。 他有一双极为美丽的眸子。欧佳不自觉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彷佛要被吸引进去似的。那是一对像夏日天空一般澄澈而热情的深蓝色。 「我的脸上沾到了什么东西了吗?」 「啊,没有。」 欧佳觉得很丢脸,马上移开视线。 普贤嘴角微微上扬,加快了车速。 当他们到达纪念馆时,欧佳的心情好了许多。她下车后,客气地弯腰探向车里的普贤。 「那个,普贤监察官……一 「请叫我普贤就可以了。还有事吗?」 「那个……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进去里面逛逛呢?你应该才刚来郭德堡吧,我……我可以当你的向导哦!」 啊,欧佳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她的脸羞得好像快着火了。 「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忙的话……」 「现在吗?太好了,我现在刚好有空!」 蓝瞳感兴趣地二兄,泓澄般的眼闪过一丝深思。 「我今天只是趁休假的时候来宙港领包裹而已。」 「啊……原来如此。」 欧佳原想干脆就这样消失算了,她微微缩了一下。 普贤笑了出来。是那种很悦耳、像是大钟般的沉稳笑声。 莉贝森小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罗。这位女士,请把手给我。」 普贤伸出手,戏谵地说。欧佳弯着身把手递给他,她发现普贤用的是左手。 她略带疑惑地看着普贤,监察官普贤若无其事地淡淡说着: 「请不要介意,因为我的右手是义肢。」 他的态度好像不希望欧佳继续问下去。欧佳小小声地说二点都没关系」。两人为了避雨,一口气跑到纪念馆的入口。 「刚刚真的很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么丢脸的一面。因为我真的对人多地地方没辙。」 「没关系。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进去《天堂》,所以错愕了一下。」 「我一直不认为我有那个资格。」 欧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最棒的应该是卢薇拉才对啊!虽然我也是一名《幻奏师》,可是并没有表演得很好。虽然能力很强,可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运用。我真的不懂像她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没被选上呢?」 「我看过候选人的名单,你排在第一名喔!」 「怎么可能!」 欧佳瞠目结舌。 「你在开玩笑吧!」 「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吗?」 「嗯……」 「原来如此。」 普贤微微皱着眉,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 欧佳突然灵光一现,对了,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找出杀死萝拉的凶手! 监察官一定会知道很多事情,从他身上说不定可以问出什么线索。我也可以算是事件关系人吧! 欧佳舔舔唇,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名单里面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普贤的脸微微一动。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头啊,欧佳。 「线索啊……」 普贤低喃了一声,在售票亭前面停下了脚步。「线索啊,有啊。」 他微眯双眼,假装很认真地看着购票说明。脸上则是若有所思。 「请你告诉我,拜托。」 欧佳屏住气,等待普贤继续说。但是她听到的却是她想都没想过的名字。 「你认识兰迪·巴克这个男子吗?」 「咦?」 欧佳睁圆了双眼。 「还有卢薇拉。辛普森。」 普贤定定地继续说着。 「这两个人在事情发生后一直隐藏行踪,他们似乎有很深一层的来往。」 普贤看着欧佳的冷淡眼神,让她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名单上辛普森小姐排在你之后,你一旦消失,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取代你递补进入《天堂》。其实他们的目标是你才对。 普贤说的一针见血。 「先别提这个,其实那天要把花束献给文殊的应该是你吧!」 「是的,可是……」 怎么会这样。欧佳突然又开始觉得很不舒服,她无力地靠在墙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卢薇拉竟然想要杀掉自己? 可是…… 她的脑海中莫名浮现那晚两人奇怪的态度,欧佳的心像是像被满桶的、透寒的水当头淋下般感到浑身冰冷。 萝拉的惨死带给欧佳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不然她早该注意到,那晚两人发现她没有去献花而人在观众席时所表现出的惊讶与狼狈。 不论怎么看,那种惊讶实在很不寻常。那是一种彷佛马上就要世界末日般的慌乱。 「可是炸弹这种东西并不是随便就能拿到的。」 「兰迪·巴克的父亲是前垦界曝裂物处理课的退休军官,很巧吧。」 普贤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票亭上的购票说明。 「我们调查过兰迪的家,他的父亲承认从小把炸弹学的讲义当作是摇篮曲一样教给兰迪。如果真是这样子的话,兰迪当然就具有能够自己做炸弹的知识。」 「不可能,那个两人我是认识的。」 欧佳莫名地坚持着。 「他们两个绝对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为什么不可能?」 普贤直接地打断欧佳还未说完的话。 「只要你死的话,卢薇拉·辛普森就能如愿以偿地进入《天堂》,得到最高的荣誉。然后兰迪。巴克又是这么迷恋着卢薇拉,比这种动机更单纯的杀人事件到处都是。」 「可是……可是……」 欧佳努力地思索者反驳的话。 「怎么可能……」 「我本来就是想要跟你说这件事才答应你的邀约的。从那天以来我一直在跟踪你。如果造成你的不愉快的话,我先在这里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普贤其实已经在鞠躬道歉了。 一拜托,请你务必把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这才是让案情早点水落实出的捷径。」 「我们先进去吧。」普贤催促着。欧佳因为震撼过大而有点颤抖,她踏着不稳的脚步,静静地走进纪念馆。 纪念馆里打着蓝色的照明灯,让室内看起来就像在水底一样。零星几个人边逛边细声地讨论着,宛如深海中的鱼一般,一点足音都没有。两人之间横亘着沉默,他们在展览间走了一圈。普贤什么都没有问,看样子应该是在等欧佳主动开口。 「怎 么会?」 「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欧佳擦着眼睛,然后这么说着。 一我真的很喜欢也很尊敬卢薇拉,她一直是这么卓越,像女王一样高高在上。我常常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变成像她一样厉害的人。 我总是这么软弱,没有萝拉自己一个人什么事都不会做,常常要依靠别人。我一直是这么羡慕着能力这么强的卢薇拉。」 普贤只是默默地聆听着。 「卢薇拉……卢薇拉她的父亲很反对她来郭德堡,总说她根本不用这样努力。可是卢薇拉个性这么强,她力排众议,为自己订了一个期限,承诺一定要在期限内进到《天堂》,如果做不到的话她就得回去。」 「她本来是应该可以进去的。」 普贤低低地说。 「如果你没有碍事地出现的话。」 「不要再说了!」 欧佳听了怒火中烧。 「卢薇拉一定是情急之下想不到别的办法,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她现在应该很后悔。犹豫着要不要到警察局自首。对,兰迪应该也是这样,他明明是这么温柔的人。他们两个绝对不是坏人!」 「你就算人再好也该有个限度吧!」 普贤突然怒从中来,这么说道: 「他们两个是想杀你,结果阴错阳差杀了你的挚友的人呀!他们想杀的人就是你,莉贝森小姐!」 「我知道,可是……」 欧佳颤抖着唇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虽然萝拉的死亡真的让她痛心疾首,不可原谅。但是,她却不想去憎恨那两个人,她曾经是这么的仰慕他们啊。 可是,萝拉她……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欧佳泣不成声地吼着。 「你要我说他们的坏话?你要我憎恨诅咒他们?你要我说那种人死了算了?你到底我怎么做你才会称心如意?你教教我啊,睿智的监察官先生!」 「称心如意?并非如此。」 普贤缓缓地摇头。 「我纯粹只是想要听你的说词而已,然后从中找寻线索,发掘真相。这就是我们监察官的工作。」 「这算什么工作!」 欧佳语气尖锐地回嘴。 「说是工作就可以不顾别人感受吗?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大家都说监察官是冷血无情的办案机器,你也是吗?你也是吧!」 普贤的脸仍然波澜不兴。欧佳的尖声责备引来旁人的侧目。 「他们两个想杀我就让他们杀呀!只要我死的话这一切就都一了百了。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 「闭嘴!」 普贤突然回头,厉声吼道。 欧佳心下一惊,闭上了嘴。 「你又知道什么?什么叫做你死了这一切就都一了百了?你死了萝拉可以死而复生吗?文殊可以死而复生吗?」 「这……」 欧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什么都……」 「你只是一般老百姓,只要想着自己的事情就好,不要管我们用什么态度查案!」 「我什么都……什么呀……」 对已经语塞的欧佳而言,普贤继续说的话真是连珠炮似的句句打入她的心里。 「他们俩是你认识的人没错,可是他们杀你不成,还累及两条无辜的人命,这是最狠也最蠢的做法,自私到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人的危险。」 普贤伸出手大力扯过欧佳的手腕。他的蓝瞳像是火焰般燃烧。欧佳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愤怒。 这时,她才想起似乎听谁说过,这次被派来调查的监察官也是观世音家族的人。好像是文殊·观世音的亲弟弟。 因为冲击过大,欧佳开了口。 「你是……他是你哥哥?」 「对,文殊是我的哥哥。可是不只有如此而已。」 普贤激动地说。 「我不能原谅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杀了我的哥哥。而是因为他们是罪犯。不管他们逃到哪里,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会全力将他们缉捕归案!这就是我的任务、我的职责。这份工作根本不容许有任何一点私情,懂吗?大小姐!」 普贤的左臂露出了一个黑色的东西。他察觉到欧佳的视线,马上把它藏了起来。不过,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小型手枪臂套。维持得很好的皮革内,银色枪把隐隐散发光芒。 欧佳咽了咽口水,这才再一次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普通人,而是《中央》派来的星际监察官。 就算外表看起来再温柔,他也绝对不会是头温驯的羊。再怎么样他也是有利齿的。他是总在追捕猎物的无情猎人。 普贤慢慢地放开她的手。欧佳睁大双眼,仔细地看着普贤这张威吓慑人的脸孔。被他抓过的地方痛得发麻。 「你很优秀,也很温柔。我是这么觉得的。」 忽地,普贤用温柔的声音说。 欧佳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他的眼睛赫然已回复了乎和,里头蓄满了冷静的光辉,他沉稳地回视着她。 「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假装不在乎朋友的仇恨,而故意若无其事地跟笨笨的监察官套消息了。」 欧佳脸红地低下了头。普贤微微一笑,改变了话题。 「不过莉贝森小姐,这并不是网路电视剧、更不是小说,这是现实!现实中可是没有三流侦探出场的余地。你这么做只会让蒐证更混乱而已。你的心情我懂,可是能不能请你冷静一点。」 「我才不优秀,一点也不温柔……」 欧佳的声音细小到根本听不到。普贤像是在演戏一样,高高举起手。 「那好吧,就这么说吧。你非常懦弱,对什么事情都没有面对的勇气,是个不折不拙的胆小鬼。可是,你真的很温柔。请不要否认这一点。就拿这次来说吧,你也是一肩扛下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罪责。」 「因为、因为萝拉是因为我才死掉的呀,而且卢薇拉也是因为我才……」 「现在就是了!我说的就是你是那种完全不忍心伤害别人的人。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即使不是自己的错。与其看到别人受伤,宁愿先伤害自己,然后一个人默默承受这种痛苦。你总是让自己痛,去逃避这种难堪的场面。 虽然你很胆小,但却又很坚强。可是没有人能够永远承受别人的痛苦。不知该说你是单纯的很笨呢,还是根本不屑别人拯救的傲慢主义者呢?抑或两者都不是? 莉贝森小姐,请你自私一点吧!你本来就应该要多想想自己。不要再想东想西的了,有罪的人一定会遭到惩罚,所以请你放心等待着审判结果出来的那一天吧!」 普贤说着说着突然打住,把头偏到另外一边。他看起来一脸懊悔自己太多嘴的样子。 欧佳过了一会儿小声地说: 「是啊,也许你说得没错。普贤监察官。」 「可以告诉我萝拉小姐的事情了吗?」 普贤说着。 「萝泣?她怎么样了吗?」 「不是,我并不是因为办案才问的。我只是觉得你需要眼别人谈谈她的事情,难道不是这样子的吗?」 「嗯……」 欧佳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监察官办案的伎俩,所以她心里提防着,但是普贤的眼神看起来却很真诚。 「莉贝森小姐,请说说看吧!」 于是,欧佳说了。 她马上就懂了普贤说的是事实。欧佳是真的需要跟别人说,跟别人说说她与萝拉的回忆, 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萝拉曾经活在这世上过。 她声泪俱下地说出来了。那并非像之前一样心碎痛楚、磨蚀灵魂的眼泪,而是一种洗涤伤口,净化心灵的、像是天空降下的澄净雨珠。 「对不起。」 欧佳语带哽咽地道着歉。 「我真是一个爱哭鬼。」 「这个时候本来就应该要哭出来。」 普贤此时的语气听起来有点苦涩。 坐在纪念馆前的长椅上,欧佳擦拭着眼泪。普贤体贴地沉默着。这个时候,她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忠告或安慰,她只要一个能静静听她说话的人。 「真的很对不起,请原谅我对你说出那种话,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 普贤微眯了眼,淡淡地笑了一下。 「别在意。别人也常常这么说我。」 「你连这种事都知道?知道这么多事。」 「是啊。」 原本并没打算要抱怨的,不过普贤的脸色看起来交错着疲惫。他的眼神飘了飘。 「还真的是,知道了太多的事……」 普贤突然打住话,他站了起来,朝欧佳伸出手。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有这个荣幸跟你再进去逛一次吗?」 「当然好。」 两个人搭着手,又朝原路走了回去。古代艺术家们的遗物和遗作被灯光照得发亮,浮挂在四周。 认真细看,恢复宛如水底世界一样平静的纪念馆里,可以见到几对沉浸在两人世界的甜蜜隋侣。 不知道我们看起来是不是也是这样。一想到这里,欧佳胸口不由得一热。 「这个是?」 普贤停在一个作品前面,问着。 「啊,那个是演奏家派翠西亚·瑞秋。长发公主,这么叫的话比较好说明!」 终于找到话题聊了,欧佳稍稍放松了一下。 他们走向沐浴在聚光灯下的美少女作品。长发公主,她对郭德堡的居民来说,可以说是一种崇高的象征。 「长发公主十岁左右就被拉姆杰企业发堀,来到了郭德堡。她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优秀的《幻奏师》。既青春又活跃,也是史上最年轻,才十三岁就进入《天堂》的人,可是……却只有活跃了两年而已。」 欧佳指着像躺在水晶棺中的金发美少女。 「为什么呢?」 「因为生病了。」 欧佳眉头一拧。 「不……与其说是生病,还不如说是她在十五岁那年不知怎地陷入了昏睡状态,怎么样也醒不过来。所以拉姆杰集团才会特别为她设计一个装置,让她可以在找到病因之前都躺在里面沉睡。到现在她还是躺在那里,应该还没找到方法吧。」 「是吗,真可怜。」 普贤侧过头,收起了视线。他的侧脸给人的感觉非常年轻。 「才十五岁呀,那应该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吧。」 普贤感慨地说,表情若有所思。 他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欧佳这么觉得。 才觉得他是个成熟的大人,下一刻又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样的表情。才觉得他是个温柔的人,下一刻又发现他变成一个配枪追缉罪犯的猎人。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可以这么温柔同时又这么刚烈呢?欧佳发现她真的不太了解普贤。以前她的周遭从没出现过这样的人。 「要走了吗?」 普贤站起身。欧佳点点头,两人手挽手一同走向出口。 到了外头,雨势已经变小许多。供来客避雨的橙色小路围绕着中庭,一路通到外面的艺术公园。那里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大型雕刻,浮挂在灰色的天空中,形成样子奇特的影子。 「普贤监察官……」 「我不记得我有做出什么又让你叫我监察官的事情呀,莉贝森小姐。」 「嗯,我知道了。」 欧佳故意摆起了架子。 「如果您能换个方式称呼我,我也会依您所言这么唤您的。」 「我懂了。嗯……」 「叫我欧佳。」 「……欧佳。」 普贤跟着念了一遍。 「这样可以了吗?」 「当然。」 欧佳对着普贤嫣然一笑。 两人气氛不错地肩并肩走着,欧佳抬头看向了普贤的脸。 「那个,刚刚你说的话,应该是假的吧,那个卢薇拉的事情。」 「没有。」 普贤因为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所以语音有点不清,他看着欧佳继续说道: 「虽然这么说对你很残忍,不过她确实是我们觉得嫌疑最大的凶嫌。虽然还有其他理由,可是最可疑的还是失纵这件事,如果真的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是吗。」 欧佳顿时垂头丧气了起来。 「不论怎么样,已经发出逮捕命令了,应该马上就会找到了吧!现在只能祈求他们真的是无辜的罗!」 「可是你刚刚不是很笃定地断言他们就是凶手了吗?」 「我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想逮捕的是真正的凶手,而不是谁都可以。因为这次事件波及的范围并不大,所以也有人觉得应该是专业杀手所做出来的事情。」 普贤的脸色一沉。 「而且还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是什么呢?」 普贤把文殊的纸条一事告诉了欧佳。 「所以,文殊他可能是自杀也说不定。」 「那炸弹呢?」 「不,我不觉得炸弹是文殊放的,他不像是会用那种激烈手段自杀的人。」 「也对。」 文殊看起来真的不像是会选择那种手段去自杀的人。不过那是别人的想法,事实上文殊是怎样的人,就真的不太清楚。 「不清楚。不过这确确实实地是一宗他杀案件。原本的目标是你,但最后却把你的朋友给牵连进来。」 「是啊。」 普贤的声音带着严肃。快忍不住了,欧佳垂下头,努力压抑着快要夺框而出的泪水。 「可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吗?」 普贤想要改变现下难过的气氛,这么说着。 「我的事情没有什么好说的啦,普贤。」 欧佳双脸微红地偏过头去。 欧佳从小就是个孤儿。她的父母在星界第七区——巴勒莫的一场战役中丧生了。因为当时太小,所以印象并不深刻。 她自小生长在潘道顿战争孤儿院中,十七岁那年发现自己拥有《幻奏》的才能,于是开始运用这种异能帮忙院里的生计。 她从小就养成凡事压抑自己的习惯。因为在那院童众多的孤儿院里,太过自我会给人添麻顷的。 就算长大成人了她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欧佳仍然无法在退场时对众人侃侃而谈。遇到事情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连她都很讨厌这样软弱的自己。所以她才会羡慕着坚强果决的卢薇拉。 那个卢薇拉。想到她,欧佳的心绪复杂,胸口痛了起来。 「然后你就来到郭德堡了吗?」 「是的,院里的修女拚命存着钱,帮我筹措来这里的旅费。也是因为有她们才有现在的我。虽然现在我会固定寄些生活费过去,但仍不足回报她们的养育之恩。」 「马上就能回报罗,你忘记了吗?你就快要当上《天堂》的音乐家了。」 普贤打气似的说道。 「也对。」 「咦?」 普贤鼓励地瞧着欧佳的脸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