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地狱犬》 一卷全 危险星期六 ※ 「哇……」 深渊犬治反射性地朝夜空飞来的塑料袋伸出右手。 从描绘着漂亮的大弧线翩然落下的塑料袋中,掉出了一卷dvd。 那是向出租店借的片子。还片日期是在下星期,但若在今天之内还片的话,就会在会员卡上盖上提早还片的特别服务印章,因此脚踏车非得骑快一点才行。为了赶在凌晨十二点前还片,他骑着脚踏车在国道上急速奔驰。 一定要抓到不可。 彷佛看着高速摄影的画面一般。 从东方的天空涌上大量锯齿状的白云。dvd盒在厚云的背景下不停滚动着,「星际大战」的标题在眼前转来转去,他的指尖伸向那几个大字。 这是租来的,绝对不能弄坏或搞丢。 狂风刮着脸颊,t裇拖曳着衣服磨擦的声音。 指尖终于碰到了盒子。 球鞋鞋底空踢着空气。 一定得要抓到才行。 他拚命伸长手臂,五指迅速勾起,顺利将dvd收于掌中。 剎那间,视野从高速摄影画面一转。 飓风袭击他的全身,重迭的冲击声压迫耳朵,闪光及火炎烧的瞳孔。脚尖失去了感觉,轻飘飘的浮游感重重包围着犬治。 「咦……?」 他乘坐的脚踏车竟飞得比自己还高。 「哎……咦……啊!」 正下方所见到的国道道路上,投射着一整片高压氙气灯的橙色灯光,接着便看到熊熊燃烧的金属片以及四处散落的地毯。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燃烧的碎片之间,货柜型的大卡车与rv休旅车正紧贴着大跳街舞,边激烈地舞动边持续驰骋着。rv休旅车的门及轮胎一个个被撞飞,大卡车从车箱抛出大量的筒状地毯。 脚踏车擦撞到的是rv休旅车的碎片,还是像飞弹般发射的毛毯呢? 虽然他已了解发生什么事,但那一点意义也没有。胃与喉咙充斥着呕吐感,彷佛已在虚空中飘浮了数个小时般的感觉。 救……命…… 前面什么都抓不到,犬治就这样剧烈坠落地面。 下颚像是猛烈撞击到什么似的,虽然想要开口大叫却被硬生生关了起来。活到现在的十六个年头里,牙齿被过去不曾有过的速度与力量紧紧咬住,口中啪嗞啪嗞不断冒出火花。 我竟然……会为了特别……服务的……点数而…… 右手弯曲成不成形的姿态,握在手上的dvd也掉落。正确来说,是因为筋肉变得僵硬,dvd才会掉落的。 我……不能……死…… 烧灼着牙龈的火花穿透眼球内面,划破头盖骨飞了出去。 不能……死啊!明天……明天还有…… 犬治大大弹起并滚落在马路上。 明天是收大型垃圾的日子……不拿出去倒就惨了…… 视线里的高速回转仍停不下来。完全分不出哪边是上面哪边是下面。我到底在哪里?这里是水中吗?要不然我的肺怎么吸不到空气。 血……大量涌出。 金属的爆裂声、摩擦声、狂风呼啸与悲鸣,充斥着整个世界的巨响中,也听得见远处的犬吠声。 不能死……我还……不想死…… 犬治的身体飞落至摊开在路面上的一张白色地毯,但却仍停不下来,身体被地毯团团裹住,像只结草虫般,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我不想死……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死神挥下巨大的镰刀。 「汪汪!」 擦身而过的沉重声响中,实际感受到死神在侧。 「汪汪!汪汪!」 远处犬吠声不断,与巨大镰刀落下的声音相互重迭,双方在黑暗之中反复猛烈撞击。 撞击立刻化为足以震动大气的爆炸声,黑烟与橘色的火炎猛烈窜向夜空。细碎的金属碎片与火花的粉末倾盆而下,不知从哪一台车脱落的轮胎,以蝗虫跳跃的动作,激烈冲向包裹着犬治的地毯。 不知是因为熊熊烈火抑或是天气突然骤变,风势益发强劲。 起了毛球的地毯卷成一团,犬治的脸从中透了出来。 犬治颧骨略圆,发尖向上冲的发型,眉毛被浏海遮住了一大半,浏海下方有着说起来还算大的大眼睛,在他那充满血丝的眼珠子里映照出锯齿状的云朵,不知不觉已从东方的天空逼近了头顶上方。 ※ 听起来像是彭膜边有许多萤火虫在展翅飞翔的声音。 飞舞在幽暗的草原上,发着小小亮光的粒子。 亮光在耳中绕成一阵阵漩涡。 走在硬地板上的足音,在哗啦啦的杂音中渐渐去。 彷佛乘坐高速电梯般的感觉,耳朵被看不见的压力层层覆盖住。 无论是什么声音,都变得很奇怪。 耳朵……为什么…… 眼皮不规则地跳动。 问题不在于听力,而是视力。 他什么也看不见,黑鸦鸦一片。 眼睛明明是睁开的,视线却被完全的黑暗所包覆。 这里……到底是……哪里…… 犬治拚命将手伸长。 ※ 看着自己从床上高高举起的右手,深渊犬治生硬地不断眨着眼。 枕头上的脖子慢慢地左右转动。 像是作了一场恶梦般。是因为反射性的举起手所以才醒来的吗? 朝阳照射进来,整个窗户闪亮刺眼。以如此耀眼的窗户为背景所举起来的手,宛如曝光过度的影像,形成了一层层白色模糊的光晕。 「咦?」 手到底举了多久啊? 虽然想将手缩回毯子里,但却出现抗拒的反应。 「喂?」 他的手正被拉着。 「早安!」 手臂宏亮地开了口。 「啊,咦?」 「太好了!终于发现人家了,汪汪,精神真好。」 说话的并不是他的手。 「人家一直很担心你呢,小可贝,因为接了那样子的尾巴啊!」 紧紧抓住犬治的手并高高举起的是——炫目可人的少女脸庞。 「阿猛觉得怎么样?小白白没问题了,那大眼眼觉得如何呢?」 反射着阳光的金色长发翩然摇曳。茂密蓬松的浏海自然地盖住额头,头顶上伸着不知是角还是触手的两条弯曲卷发,身穿紧身背心与破得到处都是的紧身热裤,难道她是摇滚乐团的团员吗?尖眉与尖下巴令人感觉「很高傲」,但她那圆圆的脸蛋倒是巧妙地中和了轮廓。 「妳是谁?」犬治慌慌张张坐了起来。 身为上班族的父亲犬悟因例行公事目前于国外出差中,已离婚的母亲理所当然地没一起住,所以在这个家里,目前应该只有犬治一个人才对。 他下意识查看着四周。 床头板上的指针式闹钟、前方放置的书桌、计算机桌与书架、收纳av视听组合的架子、贴在墙壁上三人组偶像艺人的海报、挂在墙壁上的夏季制服。 并没有弄错,这里的确是家中自己的房间。犬治的视线与坐在床边两手握住自己右手的少女对看。她身材虽不高,但也没有像小学生那般娇小。 是中学生吗?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请问,妳是谁啊?」 「乔美。」少女爽快地回答。 「外国人?」 这么说 来,她眼睛的确带点红色。 不对,问题不在那里,重点是,为什么会有女孩子在这个房间?而且还那样爱怜地握着只穿着汗衫及短裤睡觉的男人的手?这就好像共度了一整夜的情人,或是从昨晚便一直亲密地待在被窝中一样。昨晚,说到昨晚,他记得自己是为了要还「星际大战」而离开家门的。 在床头板上还有那卷盒子被划破的dvd。 「车祸!」他不禁放声大叫。 「四分五裂。」少女乔美说着。 「我,因为车祸……」 「粉身碎骨。」 「连脚踏车一起被撞飞。」 「汪汪,那二个旋转机器已经不能用了,丢了它吧。」 「二个旋转机……这个嘛,被撞飞了,那医院呢?我应该要在医院吧?」 「如果人家没去救你的话会很危险唷,汪汪,虽然真正救了你的是小可贝,不过,是人家去帮忙的喔。」 「哎……什么……」 完全不晓得她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最重要的是,关于医院的记忆只是一场梦,似乎是这位少女把他从车祸现场运回家里的。 「……是妳,救了我?」他手指向乔美。 「汪汪,当然啰,人家不可能见死不救的啦,因为你是人家的小可贝嘛。」 「可贝……不,我叫犬治。」这次手指向他自己。 「嗨,犬治。」乔美叫着他的名字。 「嗨,妳好。」 下意识回了招呼后,犬治甩了甩浏海。不行,若真是她救了自己的话,就必须好好答谢她才行。 「非常谢谢妳。」 「汪汪,真是有礼貌的小尾巴呢。」 「尾巴……不,我叫犬治。」 「嗨,犬治。」乔美娇笑着。 「嗨……不是啦,这个,妳是从那里来的啊?」 「人家是从东王之国来的。」 「……嗯……难不成爸爸的……」 东欧(日文「东王」与「东欧」发音相同)是父亲出差的地点。 「汪汪,条条大路通泥巴,去到何处,何处就是你的命运。」 「啊?」 「人家是说,泥巴说随便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随便什么都……喔,妳说我爸!」犬治恍然大悟地用左手按住额头。 犬治的父亲犬悟,是一个今时今日仍会为工作忙到焦头烂额的人,在高度成长期中似乎只有他还这样。他时常至海外出差,即使回国也大都待在公司,鲜少露脸。或许是为了补偿无法照顾家庭的愧疚,对在金钱物质上对犬治从不吝惜,但同时又会派给犬治像是将两打cd播放器送到南美洲的某个饭店,又或者将羊羮礼盒送到听都没听过的某国领事馆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工作。 「……不过,竟然把这样的女孩子推给我……」 因为之前爸爸也有叫犬治去成田机场的接留学生的飞机,所以这次的工作也与那个差不多吧。 「不过,还是多亏妳救了我……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汪汪!」 乔美忽然大叫一声,大大地将他的一只手举了起来。 「咦……」眼皮不听话,啪嗒啪嗒眨个不停。 往后高举的少女右手变得相当巨大。不,与其说巨大,倒不如说变成了铁球。不不不,那又不只是单纯的铁球,而是凸起许多尖锐圆锥的刺铁球。 那似乎跟在rpg角色扮演游戏里所看到的武器差不多,名字好像是链锤还是「晨曦之星」吧?如果去问同班同学东西的话,应该立刻就会有答案。那个家伙啊,对于这些架空—是架空的吧……一定是架空的啦—的项目或武器或传说什么的,再清楚不过了。 犬治只是傻愣愣地看着,乔美划过流线的纤纤玉手上,那颗巨大的铁球。 他动弹不得。 乔美那如幼童般天真无邪的笑脸上,既嗅不到任何危险或邪恶的味道,也无法相信从她的手腕竟会变成刺铁球。就算真有那种东西,也应该不会真的朝向人挥过来吧。若被刺铁球命中,可不只是骨折那么简单,铁球会深深钳进肉里,骨头完全碎裂。没错,肯定会被砸得看不出原形的肉排! 刺铁球朝着犬伸出来的右手急速落下。 那股强劲的风势连肌肉都清楚感受到,盯着铁球的眼皮高速眨动着。 「这是真的?」 非收回右手的才行,得快点躲开不可,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若不赶紧避开的话,我的手、我的手就会……哇哇哇哇哇哇哇!!!!!! 右手迅速动了起来……朝向铁球…… 右手并不是避开,而是跳起来向上砍去。 「哇哈哈哈!」 乔美的笑声与撞击声相互重迭,接着就听见跌倒的声音。 「啊?这是什么啊?」 犬治右手呈现垂直往上举的姿势,不知何时从床上立了起来。而少女则是两脚开开,四脚朝天地翻倒在眼前的地板上。 「什么嘛,精神很好呀。」 乔美像是要往前滚似的站起来,又反复打出铁球。 「呜哇……」 右手反射性地往下挡。 「……啊?」 右手紧紧咬住了铁球。 「啊!」 咬住铁球的并不是手。不对,那应该是手没错,确确实实是自己的右手。手的前端,不,正确来说从手腕,不不不,应该是从手肘到手腕的中间部分吧。犬治的右手从那部分开始完全变了一个样。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右手变成了狗。 大小跟实际的狗差不多大。那确实是张狗脸没错。任何人看到都会认为那就是只狗吧。那只狗有黑白两色的毛色,这样就附在犬治的手上。那是牛头犬吗?但又有点不同,嗯,应该是波斯顿梗吧……是什么种类根本不重要! 「这、这是?」 「汪汪,小白白。」 乔美爱抚着那只狗的头。 「这是什么啊?」犬治又再问一遍。 「小白白。」 「不,我不是问这个啦。」 手一边转换一边慢慢缩小,变回了人类的手,五根手指的形状。 「咦……」难道是幻觉? 犬治盯着连在他手上的乔美的右手。她的手掌仍未恢复,依然是颗铁球。 「这是什么?」 「刺刺球。」 「……什么啊?」 难不成是魔术? 「没有啊,牠很喜欢被这个摸头呀。」 乔美又将铁球高高举起。 「那、那才不叫摸头!」 铁球「咻」地擦身而过声音着实惊人,刺刺球又再朝向犬治的手袭来。 「哇啊啊啊。」 铁球往狗头方向撞去。 手又大大地变形,鼻子吼吼吠叫着,对抱着牠的乔美高兴地舔来舔去。很明显地,那是一只狗。应该是狗吧,的确只能说那是只狗。 「啊……请问……」 这是什么样的魔术啊? 「大眼眼。」 「啊?」虽然跟他想问的重点有落差,但犬治还是问道:「刚、刚刚这只狗,不是叫白白吗?」 「是大眼眼。」乔美嘟着脸颊更正地道。 「……不一样吗?」 「你看清楚嘛,你看牠的眼睛是那么大,很可爱吧。」 「大?」 听她这么一说,现在这只狗的眼睛好像真有点不大一样。 右手的狗头一个转身,歪 斜地盯着犬治。 「……啊,你好啊。」 对自己的手打声招呼后,犬治又开口向乔美问道: 「刚刚的那只狗跟这只为什么不一样啊?」 「哪有为什么,犬治好笨喔!」 「呃,我的成绩的确是不太好啦。」 「当然就是每只都不一样啦。」 「……每只?」 「因为是可鲁贝洛斯,当然都不一样啊。」乔美爽快地回答。 「……可鲁……贝洛斯……?」犬治甩了甩浏海后,继续说道:「妳说的是那个三颗头的恶魔吗?」 「哎呀,原来你很清楚嘛。」乔美很高兴地笑着说:「那是地狱之门的看守犬,巨蛇与狮头兽所生的儿子,美丽的毒花『鸟头』,就是为了可鲁贝洛斯而盛开的呀!小可贝,人家的小可贝。」 「小可贝……?」犬治的左手按着额头。「啊,请问,那个小可贝跟白白和大眼又是不一样的狗吗?」 「才不是哩,你真的很笨耶!」 「……可不可以请妳说简单一点……」 「人家是说,小可贝就是可鲁贝洛斯呀。」 「……一点也没有比较简单。」 「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可鲁贝洛斯就是三颗头的恶魔。所以那是小可贝的头,小白白还有大眼眼,真是的,很久没碰到那么笨的人了耶!」 「妳的意思是说……整体叫做小可贝,每颗头还有每个不同的名字吗?」 「这是当然的啊!」 「狗头除了白白、大眼,还有另一个呢?」 手突然动了起来。」 「阿猛!」乔美高兴地尖叫着。 犬治望着那只狗,尖尖的耳朵、黑色反毛,嘴巴和脸颊周围的部分则是白色的毛,老实说,无论是白白还是大眼,长得都跟这只阿猛大同小异。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啊……?」 乔美像是责备这个问题似的回答说道: 「一点都不一样嘛,小白白的头上有白色的花纹,大眼眼有着可爱玲珑的大眼,还有阿猛,你看牠的耳朵,好像锯齿状的吧,那是因为啊,阿猛个性比较热情的关系啦。」 「可是热情的话,耳朵又为什么是锯齿状的呢?」 右手突然一个急角度跳起,准备告诉他这个原因。 「汪汪!」乔美翻了个筋斗,瞬间甩出刺刺球。 犬治的头发一起被他至后方,右手咆哮着,粗暴地龇牙咧嘴。他的右手就这样被拖着,直向长发少女袭击而去。 「等、等一下,又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啊。」 铁球撞击狗的头。 冲击的力量从手指传至全身,连犬治的头盖骨都震到麻痹。那是刺刺球毫不留情的攻击。 那只叫做阿猛的狗,发出混浊的狗叫声,用力地甩着头。同时,犬治的身体也跟着左右晃动。 「什、什么,妳不是说牠很喜欢吗?这哪有很喜欢啊?」 「这就是很喜欢嘛!」 铁球碰碰地敲着阿猛的头。 右手飞了出去。这不是比喻,的的确确是飞了出去。被狗头拖着的犬治身体画着拋物线,线,在室内飞来飞去。 犬治的前身与墙壁正面撞上。贴在墙上的海报卷了起来,旁边的架子剧烈摇晃着。虽然他很想大叫,但肺部被压迫无法叫出声音。紧紧贴着墙壁的身体,并没有掉下来,而是随着右手的动作,不得已被迫改变方向或挂在半空中。 阿猛咆哮着并冲向乔美。 「……啊……」 这只阿猛连前脚都伸了出来。 换句话说,这次巨大化到狗的上半身紧贴着手的状态。喔,是这样啊!犬治在心中点着头想。因为只有头是没办法改变方向的,所以若有前脚的话,就可随心所欲跑来跑去。原来是这样啊…… 「啊!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乔美一脸笑咪咪甩着刺刺球走来。 「好痛,为什么我的手会变成这样啊?」 狗喷着口水吠叫着,眼神散发着如烈火般的光芒。 「汪汪,牠只是在玩呢!」 「才不是在玩,那是在打斗啦!」 对着迅速落下的铁球,右手张开可怕的獠牙。 「哈哈哈,牠才不是在打斗呢!若是打斗的话,就不只是这样而已啰!」 「不是这个问题啊,哇啊啊啊啊!为、为什么我的手会变成这副德性啊?」他指着挑衅乔美的右手说道。 「可是又没办法呀,你已经叮下契约了嘛。」 「……契约……什么契约啊?啊啊啊,难不成来日本前,妳跟爸爸做了什么约定不成?」 狗头与铁球互相撞击,无法判断是闪光还是伤口的残渣飞得到处都是。 「你在说什么啦?明明是犬治自己订下的契约呀,人家还有证据呢!」 「我?什么时候?在哪里?什么证据。」 张着大口往前冲的阿猛,从正面咬着铁球不放。 「犬治,你一之问太多问题了。」 「我……我被搞胡涂了啦……」 两个人的右手紧连着,有如短兵相接一定要拚个胜负般,两个人均横向移动。 「因为,这不是犬治希望的吗?」 「我……希望什么……?」 两人的右腕咯咯咯地震动着,他们的声音从紧咬的牙缝中吐出来。 「那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在那个时候。」 「哪个时候啊……」 手掌呜叫着。狗头咬着铁球的身体往上跳了上去。虽说那是狗头的身体,但牠的下半身其实是犬治。视线被狗的身体所覆盖,下一瞬间犬治立刻被高高抛起,往天花板猛烈撞去。 灰尘飘了下来,天花板的荧光灯彷佛地震般吱吱嘎嘎作响。 犬治变成了单手倒立的状态。不过,身体不自然地弯曲成「く」字型,伸至下方的右手并不是接着地板,而是接着乔美抬起的右手……紧紧咬着不放。 「汪汪汪汪!」乔美奔跑着。 「哇啊啊啊,停、停下来,快停下来呀!痛痛痛痛痛!」 弯曲的身体摩擦着天花板。 右手嘶吼咆哮后一个回转,犬治的身体变得更弯,软骨发出咯咯咯的声响。视线变得模糊,所有的东西都重迭成两层或三层。 闪进视线里的书籍封面也看成好几册。 实际上的确是很多本书没错。成霰弹乱飞的书籍逼近眼前,封面敲过他的额头、打到眼皮、擦过脸颊、撞到下巴。 「痛、好痛!痛死啦!」 书籍漫天散落,书架也朝着犬治倒了过来。 书架应该会倒下来吧,这里又不是体育馆,只是普通的住家而已,这样在家中乱冲乱撞,书架当然会被撞倒啊! 他虽拚命地将身体扭转,但立刻被书的暴风雪给卷进去。 地板发出巨响,整个家像是爆炸般似的巨烈震动。 在一片漆黑中,犬治突然想到,他早就想要买防止地震倾倒用的器具,但却忘得一乾二净。 下一次,一定要先写在冰箱磁铁板上。买东西的明细若不事先写在那里的话,就会因为太忙而不小心忘掉。一个人住比想象中还要忙,所有的事情都必需自己亲自打理,扫地、洗衣服、吃完饭后还要整理碗盘,不只是家中的环境,连门前的马路也需要清理打扫,还有传阅板以及收小区会费等杂事,多到忙都忙不完。从学家到回家,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做……从学校……学校……学校…… 「迟、迟到了啦!」 犬治迅速用两 手挥掉盖在脸上的书本。 他翻倒在地上。 旁边有个倒塌的书架,而背上感觉到一张垫子。垫子?但他房里并没有这个东西。 「……乔美。」 在犬治的底下,长发少女的眼睛咕溜咕溜地转动。 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倒下去的,但幸好没被压在书架底下。是幸好吗?应该吧,应该是幸好吧。轻敲着乔美的脸。 少女的呼吸很规律,脸色也如之前红润,可能只是昏倒了吧。 他突然回神看向自己的右手,狗已经消失了。 倒在一旁的乔美,她的右手也已经不是铁球,回复到五根纤纤玉指。 「是不是因为这女孩昏倒了……所以魔术才会……消失?」他用力地甩了下浏海。「迟、迟到了!」 现在可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犬治踢开散落在地板上的书本,将墙上挂着的服抓了就跑。没有吃饭的时间了,只能火速直接跑到车站,放学回来后再整理房间。 那乔美该怎么办?嗯,就先暂时这样吧。看来她原本就是要来这里的,对了,说不定打到头,既然如此的话,这时候不要乱动比较好。而且他也没有移动她的时间了。 「冰箱里的东西看妳想吃什么就去吃吧。」 对着呈大字型倒在地板上的少女说完后,犬治立刻夺门而出。 ※ 世界被黑暗团团包围。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啊? 他想将手抬起来,却立刻被挡住。 —睡袋? 好像是睡袋吧。从腰上、胸部左右一直到脸的正上方都被厚塑料还是尼龙似的布料给层层包裹住。为什么他会被横躺在这样的地方呢?暂且先不思索那些理由,手开始慌张地摸索着拉炼。 在鼻子尖头有个滑动式的金属零件触感,那是上下延伸的钮扣线。然而因为找不到拉炼,所以拉不动。犬治密封于睡袋之中,他用指甲划着布想要割破睡袋,但睡袋的素材比想象中还强韧,甚至连一点擦伤的感觉都没有。 耳鸣越来越大声。一吸到稀薄的空气,肺就开始喘。这里并没有任何的通风孔,但汗与血的臭味,以及如狗屋般的恶臭却冲入鼻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听见从耳鸣深处传来远处的狗叫声。 到底是为什么……? 那远处的狗叫声,应该只是睡袋裂开的声音而已吧。犬治将右手抬起来,撕开睡袋,同时,就像是因快缺氧而浮出水面的潜水员一样,不停慌乱地大口呼吸着。 「什、什么?」 深渊犬治终于能够发出声音。 睡袋是怎样破掉的?而且,这是睡袋吗?看起来他似乎是在高高的单人床上,为什么没热子,而且还这么硬梆梆? 犬治似乎已经睡了一段时间,关节与肌肉均感到阵阵麻痛。口中感到非常渴,舌头彷佛已贴至上颚。犬治坐着,脖子咯啦咯啦地环看着四周围。 整个室内既广大又灰暗,他看到许多跟自己所睡的相同的床。 「这里……是……?」 他的眼睛瞬间眨个不停。 ※ 深渊犬治眼前,节拍器的白色钟摆快速地摆动着。 「深渊同学。」 眼睛眨个不停,才察觉到那看成好几个的钟摆,原来是张开五指的手指。 「深渊同学。」 「嗯?」 他的脸紧贴着桌面。 这里是学校的教室。在桌子的旁边,有个女生穿着高中夏季女子制服站在他面前,那是夏天的短衫配上burberry花纹的迷你裙。她手在犬治脸上挥来挥去。头顶上方悠悠传来古典音乐的声音。 「真是的,真的睡着啦。」 令人连想到桃子的轮廓凑了下来,满脸疑惑似的盯着犬治直瞧。 「芳、芳冈同学?」 朝天的小鼻配上黑色瞳仁大眼,以及那贴着头皮的短发,原来是同班同学芳冈美帆。 「这个……」 脸从桌子上抬起后,犬治摸了摸脸颊。再一次环视教室四周。 「什么这个那个嘛,深渊同学,我不是说午休要在学校餐厅跟你谈一谈的吗?」 犬治听着古典音乐,再度眨眨眼。桌子有一大半是空着的,教室洋溢着懒散的空气,令人觉得懒洋洋的。现在是午休,啊,原来是午休啊!他看到有几个人打开便当盒,头上流泄悦耳的古典乐,也说明了现在的确是学校的午休时间。 「真是的,深渊同学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嗯。」 —我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吗?怎么会这样? 他本来想接着说下去,但却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哈久。 「深渊同学睡眠不足吗?」 「不,大概,嗯,我想应该不是才对。」 「什么大概啊,好像跟你无关似的。」 因美帆的催促,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嗯,那个,芳冈同学,妳想谈的,是关于社团的事吗?」 「对,我正在准备『猛烈!昭和探险俱乐部』的夏季研究会。」 每次听到那个名字都不禁会想,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社团啊? 「研究会?芳冈同学,妳示是说过,妳是为了凑社团人数才拉我加入的,所以我当幽灵社员就好不是吗?」 「因为,无论是不是幽灵社员,考试结束后要立刻在暑假之前,召集全部的社团成员,到顾问老师那里报告到目前为止以及之后的活动内容。学校每个社团都必须这么做,这是规定啊。」 二人并肩走路,从教室来到走廊。 「这也是没办法的呀,主要是顾问老师要过滤,因为我们学校社团有上百个,你看,也有像是东西同学的『新世纪神秘俱乐部』之类的,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活动的社团,所以要过滤也是无可厚非啊。」 犬治想,昭和探险俱乐部竟然说别的社团「不知道在做什么」,不会太可笑了吗?但识相的他并没有说出口。 「这个嘛,那我该做什么啊?」 走廊又宽又长,穿过了教室的大面窗,便是一整片可以森林来形容的绿色地带。 「总之,你先听听看我要发表的资料。」 私立六翼学园,位于从东京越过多摩川即可达到的神奈川县。 「我表姊在小时候,在树枝上发现了螳螂的卵。」 这座私立学园,具备了幼儿园、国小、国中、高中、大学以及研究所,一贯教育课程的大型校园,占地面积也大得惊人。如何形容到底有多广大,那就是穿过警卫驻守的正门,一直走到高中部校区,徒步最快也要花上十五分钟。从小学到大学部,均各自设立运动场,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在运动会时所使用的综合运动场,甚至也设有社团活动专用的运动场。 「正确来说,发现的应该是『包着螳螂卵的卵囊』。」 专业的温水游泳池,学园专用的天文馆、非音乐教室的演奏厅、敷地上因为有高台所以也建了几座桥,在那些桥墩下,实际上也有河川流动,另外也有私铁通过的地方。各个学部以绿色地带以校内道路来区分,绿色地带的森林,如同翠鸟来访般的自然生动。 「她将那个有卵囊的树枝带回家,还放进漂亮的饼干盒里喔。」 「为什么?」犬治忍住哈久后问道。 这时应该要改成「妳到底在说什么?」才对吧。 走在旁边的美帆耸了耸肩。 「小孩不是常常做那种事吗?」 「……有、有吗? 」 「有啊。昭和boy就是会做那种事啊。」 「boy?不过,那个妳表姊不是女孩子吗?」 「是女孩啊。」 「……这个嘛……」犬治轻轻甩了下浏海。 她的话依然很莫名其妙。犬治很想直接跳开这个话题,但又想到这样也许很不礼貌。若对方是女性的话,或许会被认为自己的说话方式不对而被责怪,所以遇到这种事,装作听得懂继续配合下去才是明智之举吧。没错,要平平安安、风平浪静,平淡地过生活,这是必须要有的智慧。 美帆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啊,这就是昭和的少男少女都会做的事情啊。出门去玩,晚上回家时,一定会捉个猎物回家的。」 「是、是这样吗?」 「就是啊。拿回家的有时是一些粗制点心的赠品,有时是瓶盖,要不然就是掉落在路旁的钉子或石头什么的。」 犬治出生那一年的年号是平成。虽然提到昭和,但他并没有对昭和的记忆、回忆或该有的常识,脑海中也只有浮现出浓浓的茶色印象而已。 「不过在那之中,最受欢迎且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活的东西』,像是河川里的鱼啊,来历不明的蛋或幼虫、乌龟、青蛙或蛇什么的。」 「……喂,我很怕蛇耶!妳放过我吧。」 「一定是古时候狩猎时所留下来的习惯吧。总而言之,将猎物带回去的习惯,无论是原始时代的本能还是遗传因子,在目前的昭和仍留有这股风气。」 「真的吗?」 「为了向人炫耀那是自己的猎物,会将青蛙之类的动物,用吸管插到屁股吹入空气,或是放入爆竹什么的,虽然方法有一些残忍,但会用具有昭和风味的『星一彻』爱护方式来疼爱那些猎物。」 「……星……那是谁啊?」 「那是将运送晚餐的摊子翻倒的大叔。」 「……那是危险人物耶。」 「不过他也是个昭和boy喔。他会用手指着夜空上明亮的星星,自己随便取上『巨人之星』的名字,大刺刺地将这种荒谬的天文学教给小孩子们。」 「那不是捏造跟洗脑吗?不过,既然是大叔,那他就不是『boy』了……」 「这个内在本质就是昭和boy,所以也包含了女孩子。」 既然也包含了女孩子的意思,那就不算是「boy」了吧? 「所以啊,我表姊很兴奋地将螳螂的卵带回家。」 「……」 什么所以不所以的,这话题到底是怎么接的啊? 「她将螳螂卵放到家中漂亮的饼干盒,呵呵,那个『漂亮的饭干盒』也很有昭和的味道喔。」 「味……味道啊。」 犬治心想,若随口敷衍她,或许就能提早将话题结束吧。 睡意浓厚。 一听到播放的古典乐,不知为何眼皮就会感到重得睁不开。 「然后啊,她每天每天都打开盒子观察,不过二个星期过后都没有什么变化,所以不知不觉就给忘记了。」 「……是喔。」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深渊同学?」 「有啦,我有在听。」 他甩了甩浏海,将恍惚的意识重新集中在少女身上。 「那就是昭和习惯中,做为猎物的螳螂卵吧。」 「对。然后差不多在两个月后,她才猛然想起这件事,当表姊将盒盖打开一看,整个箱子被小螳螂塞得满满的,唔哇哇哇哇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竟不由得尖叫得比美帆还要大声。由于集中了意识,所以能够想象出那个盒子里头恶心的模样。无数的小螳螂在饼干盒里拚命地爬来钻去,连打盖的盒盖上也黏着好几只。从盒边有几只挤得掉了下来,下方的螳螂已经被压得稀巴烂了吧。因为互相啃蚀所以也有些螳螂变成了碎块,甚至现在也有为了吃掉同伴而高高举起两只镰足。数不清的复眼以及倒三角形的小脸,正挤来挤去地往上看。 「你觉得怎样?」美帆笑着问犬治。 「……什么怎样……这是恐怖故事吗?」 「你会想看一下吧?」 「……看什么……满盒乱爬乱钻的小螳螂吗?」 「啊啊啊啊啊!」 美帆应该是在想象吧,她的身体激烈地发抖着。 「……」 结果,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话题啊? 「看你愣头愣脑的,难道还想睡吗?真是的,去那边洗把脸清醒一下啦!」她指着走廊上最前方的洗手盘说道。 那是人工大理石制的横长洗手槽。犬治听话地点点头并走了过去。总之,先把睡意给冲掉吧,另外也想赶快扫掉「满盒乱爬乱钻的小螳螂」的画面。干脆淋个冷水,改变一下心情也好。 美帆站在他背后,犬治两手伸向水龙头。 这是感应式的水龙头。洗完手后若再去转水龙头的话,就会产生细菌与细菌的交叉感染以及再污染,这个原因占了引起食物中毒的百分之四十,所以几乎学园内的水龙头都属于感应式。学校不惜投资这些高档的设备,所以这里也被人戏称是「少爷学校」。 「啊,那个。」 触碰到自朲水的那一剎那,犬治的右手往旁边弹开。 「在做体操吗?」从背后传来美帆的疑问。 「不,不是的,这个嘛……」 他的右手水平地抬了起来,呈现「模仿飞机」的姿势。 为什么会这样子啊? 他用左手握住右手腕,拉向自来水,这必须要用到全身的力量才行。右手像是被弹簧给举起来似的,只要握住的力道稍一减弱,立刻又会往旁边跳起来。 「深渊同学,你在做什么啊?」 「做什么?我也很想……」 左手一边紧紧捉紧着右手腕,拉到正面,眼前的水龙头的感应器立刻有了反应,瞬间流出水来。 那一剎那…… 「吼吼!」 右手发出了像是强烈鼻息的叫声,猛然变成了一头狗。 「咦?」 他分不出这是白白、大眼还是阿猛。到底要从哪里来区分啊?不不,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狗头哼叫着,双眸发出耀眼的怒光,向犬治露出牠可怕的獠牙。 「深渊同学?」 「没没没没,什么事也没有。」 犬治死命地将狗脸押在他的白衬衫下。狗头不停猛烈地撞着他的腹部,身体因此不禁变成「く」字型,随着痛苦的呻吟,水流被伸出来的左手弹开,激烈的水花到处四溅。 「呀!」美帆惊讶得往后退。 为什么会这样啦?为什么狗会跑出来啊?是魔术的效力还在吗?而且被人家看到这种东西该怎么办啦? 「真是的,你在干嘛啦!深渊同学?我又不是青蛙,干嘛要泼人家水啦!」 美帆的声音再度接近他身后。 被搅见了,没办法,只好激怒芳冈让她自己离开。 「芳、芳冈同学,我突然觉得,妳某个地方长得好像青蛙耶!哈哈。」 犬治从牙齿间呼着气,并往洗手间横向移动。 「你说我哪里像青蛙了啊?」 背后传来的声音也跟着犬治一起移动。 「你想逃到哪儿去?等一下啊,说清楚人家哪里像青蛙了?」 不行,这样反而造成反效果。她不但没有被气走,反而还跟上来了。 「呃,这个嘛……也不是说有哪个部分像,而是……啊……妳想想,青蛙很可爱啊 。」 「可、可爱?」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做才好?右手一直放在衬衫下看起来很奇怪吧。嗯,一定会觉得奇怪的,但若拿出来发现他的手腕是只狗头,那才真的是怪得离谱吧。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深渊同学?」 她将手搭在他肩头,犬治因吓到背筋顿时打直。横向移动的双脚不小心缠在一起,就在他快要跌倒时,大大地挥着两手才站稳了身子。 「深渊同学,这是……」 从衬衫伸出的右手僵硬地往上举起,面向美帆。 「这、听我解释,芳冈同学,这个是……」 「fever!」美帆的脸闪耀着光辉。 「咦……」 「那是约翰屈伏塔的姿势吧。」 「……那是谁……又是跟翻倒摊子有关的人吗?」 「两脚张开的方式是对了,腰要更向旁边扭出去,手举起的角度是……」 美帆抬头看着往上伸的自己的右手。 「像这样,要伸出食指喔。」 手,已经不是狗头了,难道是幻觉吗?啊,一定是早上的魔术太令人印象深刻,所以像是自我催眠还是暗示一般地出现,虽然肚子还有点痛,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狗。对,一定是这样子没错。 犬治弯着腰,举起右手重新望向美帆。 「fever!」他也回美帆一个灿烂笑容。 「……啊,这个……」 「『周末狂热』是七0年代后半的电影,轰动了全世界,当时大家都用这个姿势来打招呼喔。早安、开动了、欢迎光临,每一个都改说成『fever』唷!当然,拍照时也是fever的姿势,当时的首脑会议的照片中,也有各国首脑都整齐地摆出fever的姿势呢!虽然我没看过那张照片。」 「是这样啊……」 「这姿势很棒唷,真不愧是昭和俱乐部的一员。」 「我又不打算成为一员。」 况且现在又不是七0年代,这个怪里怪气的姿势,还是免了吧。 「拿去。」 她将手帕递到犬治面前。 「深渊同学,你的脸湿湿的。」 「谢、谢谢妳。」 犬治收下手帕,好不容易才解除那个怪姿势,但他眉头又皱了起来。 手里触感柔软的手帕上,印着一张张黄色的笑脸。那个圆脸是叫做「smilemark」,简单的名字,单纯的图案。犬治觉得他被那种家伙咯咯咯地嘲笑着。 「关于昭和探险俱乐部的夏季研究课题,你的题目就定为fever吧。」 迷你裙翩然翻起,美帆往走廊走去。 她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啊?什么夏季的研究课题,我干嘛要做那种东西啊? 「若研究王道的fever,我的螳螂话题就显得弱了一点,虽然我觉得那是相当具有『昭和味道』的话题。」 只让人感觉那是恐怖故事的螳螂卵话题,真的很有昭和的味道吗?犬治将想要问清楚的好奇心,以甩浏海的动作来压抑住。 既然跟自己没关系,还是不要乱问比较好。我想要过再普通平凡不过的人生,所以不想介入像是fever还是螳螂等乱七八糟的事情,而且现在也没那种美国时间。自己一个人住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忙得焦头烂额,像今天放学回家后,还得整理房间跟打扫……打扫…… 犬治的嘴不禁开口成「啊」的形状。他突然想起,今天忘了打扫门前的马路就这样来上学了。 深渊家门前,是住宅区里风最大的地方,常常会从四面八方吹来散落的树叶、被掐在马路上的纸屑、烟蒂等,这些东西都因风而集中在一起,之后就停在那儿不动了。家门前顿积了一堆垃圾的话,这可就跟「普通」以及「平风」扯不上边了吧。回家后要先去把垃圾清理掉,唉,又多了一件工作。 「呀啊啊啊啊啊啊!」 在他正前方美帆,冷不防发出如青蛙叫声般的娇声。 「怎么了?」 他问了之后,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 手掌的部分消失了。正确来说应该是藏了起来。他的手被burberry的花纹布料完全覆盖住。 「咦?」 换言之,他的手正深深地放在美帆的迷你裙里头。 「哇啊啊,你在想什么啦!」 「想、想、想什么?我、我只是在想打扫的事啊。」 「打、打、打、打扫?是说要打扫我裙子里头吗?」 他的掌心感到既舒服又柔软。 「不、不是啦,芳冈同学。」 右手所埋入的是个既温暖又阴暗,含有些许的湿气,柔软及丰腴弹性的地方,彷佛是在高级的床铺上头一样。他被一股欲望所驱使,不想将手抽出来,好想永远被包裹在里头。 「手是自己伸过去的,但为什么会这样?」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你、你的手,深渊同学,我又不是青蛙!」 「青、青蛙?」 「对啊,就是这样嘛,这样乱来就像是昭和一样,啊,你不要在那个地方『吼吼』叫啦,深渊同学,呀呀呀!」 「我什么也没做喔!」 「你有啦,有啦有啦有啦!」 他并不想做这种色狼偶然会做的事情,但右手却怎么也拔不出来。总之,得想办法让美帆安心下来。 一定要让她觉得没关系、不要紧……否则的话…… 「芳冈同学,我虽然还没洗澡……」 「讨厌!」 「但刚刚我已经洗过手所以很干净。」 「讨厌啦!」 「手已经洗得很干净了,所以妳不要担心,啊!可是我右手好像还没洗耶!」 「讨厌啦!啊啊啊啊!」 美帆的娇颜像是熟透了的杮子般红通通。 ※ 太阳虽已西斜,但窗外仍相当明亮。叹了口气后,深渊犬治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拾起最后一本。望着房间里刚刚才整埋完毕的书架,他一边甩着浏海,一边不停地叹着气。 下周开始就是考试周,为了让同学能够回家做预习,所以这一周比平日提早放学……话虽如此,但一回到家,仍有无止尽的扫除工作在等着他。果然不出他所料,家门前积了一大堆的落叶及纸屑,甚至还有空宝特瓶在地上滚来滚去,解决掉这些后,还有从周末就一直堆在厨房的碗盘要洗,紧接着还要整理不可燃的垃圾,洗澡摆最后吧,在此之前要先整理像是被台风肆虐过的房间。 将最后的书放人书架原本的位置上后,侧头望着被打了开来的房门。 「乔美?」 他察觉到走廊下有声音,但似乎只是房屋吱吱嘎嘎的声响。 「唉,算了。」 金发少女不知消失至何方。 可能是去拿行李了,又或许她有另外可住的地方,反正再怎么想都没用,也没特别期望她会在这里住下来。 总而言之,房间终于整理完毕。之后就是处理不可燃的垃圾以及洗澡,对了,还得先去买防止地震倾倒的器具才行!还有,放在床头架上的dvd也得还给出租店,这时突然想到,还有大批的待洗衣物等着他。 虽然室内有空调徐徐的微风,但他额头仍沁出一层薄汗。 犬治摊在床铺上。 「好累喔!」 他躺在床上,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 犬治看着自己的手边,啐了几声。那是smilemark的手帕。 美帆借给他之后,就这样被带回家。因为她家 是在隔壁的站,所以常常跟她坐同一班电车,但今天却没有一起回家。白天,他做了那么丢脸的事……觉得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举起右手仔细端详。没有任何变化以及异常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嘛!与其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但不如想想下一个该做的工作。 嗯,必须要将这手帕洗干净再用熨斗烫过后还给美帆才行,要先洗手帕吗?也好想洗个热水澡喔。他此时想到,身上还穿着学校制服。床铺的床垫相当舒服。 犬治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 在床边的大桌子上,有个银色的拖盘,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手术刀以及并排的锯子。 「咦?」室内一片广阔的灰暗。 当他正要开始走时,桌上放置的照片吸引住他的视线。那是六吋的大小,不,应该还要再大一点,八乘十的大小。黑白印刷以及彩色的约有数十张。 栩栩如生,血肉模糊的相片。 「……呃。」 他原以为那是拍摄鲜血四溅的照片,仔细一看,类似珍珠色的背景里留有多道血痕。那真是诡异的照片。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侧着头喃喃自语,并往斜后方的床上看去。 那里放了一个睡袋。我是……从那里……起来的吗?为什么床上还要特地摆睡袋?不,重要的是,这里究竟是哪里? 颈部全是冷汗。心脏像是被拳头重重一击般发出高鸣。它正伺机而动。背部彷佛有个带有毒性的昆虫正慢慢地一步一步爬上来。被完全不曾感受过的寒气所侵袭,犬治顿时陷入恐慌。 它正伺机而动。 「那到底是什么?」 ※ 「『什么』,指的是什么?」 「……咦?」 「那是您的问题吗?」 听见凑在耳边的声音,犬治甩了一下浏海。现在似乎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不,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此刻他正横躺在自己的床铺上。集中焦点的视线中隐约出现了计算机桌,立刻知道那旁边的窗户景色已变黑。床单擦过了脸颊使他转过头,他的脸立刻与身旁的美腿对上。 紧身窄裙中伸出来又长又直的一双美腿。 那富有如长筒袜般张力的弹性肉感,不会让人觉得太粗或是有多余的脂肪。可以说是腿形修长的美腿(录:腿形的美腿…)。或许是反射了荧光灯的光,像是闻到充满蜜糖的滋味一般。 从美腿上散发着的并不是香皂或香水之类的味道,而是香甜且固态的香气。 「妳是谁?」犬治很快地起身。 「我是黑莎。」紧身窄裙加上全身套装装扮的优雅女性开口说道。 「啊……咦?」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当他睁开眼,房里总会出现不认识的女性啊!(录:…这你还不满意啊) 「我是黑莎。」她又再重复一遍。 「那是妳的……名字吗?」 「因为您问我是谁。」 她有一副贵族脸孔,看似冰冷且难以接近。她戴着方形眼镜,配上浏海以及脸庞两侧外轮廊线的锐利层次短发,一副办事能力桌越的女强人类型。看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个秘书。 没有任何缺失的面貌,但只有额头一角呈现不自然的红晕。 「……请、请问……」犬治看着黑沙的脸歪了歪脖子说。 「这不是撞到的。」她用长而白皙的手指盖住略为红通的额头回答。 「我不是要问这个……」 「那我开门见山的说吧,关于周末所交出来的契约书……」 「咦?你是?」 「黑莎。」 「……」 这名字他已经听了三遍了。 「容许我继续吗?关于契约书,有一些不完整的地方。再这样下去的话……」 「请问,妳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啊?」 「我是来为您做说明的。」身着套装的女性,面如冰霜地说着。 「……为什么?」 「因为我是恶魔契约检察官。」 「什么?」 「因为我是新上任的检察官,或许有些尚待学习的地方,我会尽我所能去努力,请您多多指教。」 「这、这个嘛……」 「那么,关于深渊犬治先生的恶魔契约书,目前有些不完整的地方……也有双重契约的可能……不去管它的话,恐怕无法成为正式的契约。」 什么跟什么嘛,说什么契约,她是推锁员吗?不,若是女性的话就是推锁小姐了吧,不不,重点根本不在那里嘛! 「看您的表情似乎很担心。」 「这该怎么说……」 「关于契约的基本条件我都会整理出来,请您放心。」 「……这个嘛……我是无所谓啦,这个……」 他指着黑莎的脚尖。 「您有问题吗?」 「不好意思,房里请不要穿高跟鞋好吗?」 「做为一名人类,我认为这并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 说毕,黑莎冰山一般的顿时起了变化。 「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习了!」 白色的额头变得更为苍白,变成了瘀青般的颜色,嘴角露出了牙齿。接着,所有的头发则倒立成一根根极细的针。 「我是哪里有问题?请您说清楚。我得尽早上任,不容许失败。」 「……嗯,这个嘛,在室内通常都会脱鞋的。」 她那头发是怎么回事?是错觉还是幻觉?赶快哪一个人来解释一下! 「这个国家是从何时产生这样的习惯的?」 「何时开始……?这我也不大清楚。」 呵呵,黑莎笑了起来。 「你自己不知道还来指责我,那是单纯的找碴,还是想害我掉入陷阱?」 她那苍白的脸又恢复成纯粹的白,头发也平静下来,变回短层次的发型。 犬治压抑住眉间的怒气,慢慢接下去说道: 「……妳穿着鞋……也没关系。」 说不定她是个危险人物,虽然不知道有多危险,不过总觉得,等知道她的来意后,自己的处境会更加险恶。总而言之,先别乱说话,设法让她早点回去才好。 黑莎单手放在眼镜上说道: 「那我可以继续下去吗?关于这次我前来的目的,恶魔契约书的事情。」 她语尾,与从门外传进来的叫声重迭。 「唔哇哇哇哇哇!」 跑进来的乔美用力撞倒在床上的犬治。 「真是的,你跑去哪里了啦?人家好担心喔!」 「什么跑去哪里?妳自己不也一样。」倒在床垫上的犬治反驳道。 「人家一直在找你呀,一直一直地找,桥下、垃圾堆中跟乌鸦的鸟巢里都没有啊,你不可以离开人家唷!」 「你在说什么啊?」 压在上头的乔美,紧紧抱着犬治的右手。 「要永远在一起唷!不是约定好,即使是死亡或到了星星的那一方都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吗?」 「等等,我,我跟妳并不是那种关系啊。」 乔美的脚毫不客气地踩着犬治的脸。 「最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好痛,所以我说啊,妳说的跟做的根本是两回事嘛。」 他猛然发觉到,乔美并不是在跟他说话。她紧紧抱着自己举起的右手,用她的小脸磨蹭,然后对着那只手说话…… 吼吼…… 右手变成了狗。 又变形了 。 散乱的黑白狗毛也磨蹭着乔美,伸着舌头舔来舔去。 「这、这是?」 「根据契约书的内容,果然召唤了恶魔没错。」黑莎冷静地说道。 「什、什么啊……这不是魔术吗?应该不是真的狗吧?」 「什么不是真的狗,小可贝不是好端端地在你眼前吗?」 嘟着嘴的乔美背后,黑莎继续说道: 「那是地狱之门的看守犬,可鲁贝洛斯吧。」 「等等、等一下啊……妳在说什么啊?这是真的狗,为什么?」 「汪汪,什么为什么?明明是尾巴还这么啰嗦。」 「所以,她是根据前些日子作成的恶魔契约者,所召唤而来的。」 犬治的脸努力从乔美的脚下逃出来。 「……给我等一下啊……」 他在床上坐正,调整呼吸,轮流望着眼前两位女性。 「要等什么啊?」 「是叫我们不要动吧。」 犬治一边听着她们的话,轻轻地叹了口气。 「……嗯,这个……妳们两个互相认识吗?」 锐利层次的头发点点头,但金发则是左右摇头。 到底是怎样啦? 「明明用了干扰电波,汪汪,却还是被这个恶魔契约检察官找到了,好像是被跟踪的,真讨厌。」 「我们能掌握住契约者所在的位置,不会去特地跟踪鬼新娘。途中会遇到是因为我们的目的地一样,这的确很巧。」 到底是在说什么?犬治被搞得一头雾水。 「什么都好啦,总之先脱离……也就是,让我变回原来的手。」 乔美生气似的嘟起了嘴。 「人家也很想解除契约,让小可贝脱离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啊。」 「您是要撤销契约吗?这样的话我可以来准备。」 「……等、等一下啦。」 他对着两人用左手拨了拨浏海。 乔美很宝贝似的用力抱着犬治的右手,黑莎则像是玩「一二三木头人」时,在当鬼的人要回头抓人时的瞬间立刻僵住。 「汪汪,等什么啊?」 「应该是叫我们不要动吧。」 望着坐在正面的少女,以及站在他左侧的秘书风女性犬治确认似的开口问道: 「从刚才就一直在讲什么契约的,我并没有在那个契约书上面签名啊。」 「你真是个大笨蛋!」 「在羊皮上,写上血书的契约书是绝对有效的。」 「……什么!」 对于她们两人的话,犬治只能不解地歪着头看。 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又没有签名,就算有的话我也要解约。所以,赶快拿掉我手上的狗吧!」 「太好了,小可贝自由了!」 「您是要放弃您的愿望吗?这不要紧吗?」 两人同时说完后,犬治向着黑莎扭了扭脖子问道: 「……愿望?应该没什么关系吧?虽然我不晓得你们向我推销了什么,如果是呼叫幸运的水壸或是印鉴什么的话,那种东西我就不需要了。」 「在二日月前。」 「二日月?」 那是什么单位啊? 「也就是前天晚上,深渊犬治先生的身体陷入无法自行回复的状态。」 「不会啊,我现在好得很呢!啊……」 他脑海里闪了一下,变成了电影画面。 犬治的身体飞落于路面上摊开的一张白色地毯,但却仍停不下来。身体被地毯团团裹住,像只结草虫般,在地面上滚来滚去。 交通意外的记忆变成瞬间切换的电影画面。 ※ 犬治在床上与乔美互相瞪来瞪去。 在他旁边刚刚遻明完毕的恶魔契约书检察官黑莎,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什么恶魔啊,乔美!妳说什么从东欧来的,根本就在骗人嘛!」 「人家才没有骗人呢!人家是从东王之国来的嘛!」 犬治想要将乔美紧紧抱住的右手给抽开,听到手掌传来的咆哮声后,却又反射性地减缓了力道。 真的有恶魔存在着……在眼前、在左边,以及在自己的手掌上…… 不管相不相信,在实际上搅到、感觉到,并与之谈话后,他也不会愚蠢到坚决说这并不是事实。 犬治拨了拨浏海后望着黑莎。 「妳说的无法自行回复,指的是严重受伤吗?」 浑身鲜血地被羊毛地毯包裹着,最后,在羊皮纸上以血文字作成了古老的恶魔契约书……看来似乎是这样子…… 「被召唤的恶魔能够实现深渊犬治先生的愿望。」 依据契约书所招唤的可鲁贝洛斯,附身于右手上……之所以会附身于右手上,是因为那是受伤最严重的部份……看来似乎是这样子…… 「我认为这跟您所希望的是一样的。」 呼唤出来的可鲁贝洛斯与犬治一体化,即可实现愿望。当时他的确有个愿望,那就是—不想死去。 「什么意思啊?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吗?」 「你对小可贝有什么不满吗?太过分了啦,不喜欢的话就还来呀,把人家的小可贝还回来啦。」坐在正对面的乔美口沫横飞地喊道。 「不是啦,我也很想还啊,但要怎么做才能还给妳啊?啊,对了,契约书。黑莎小姐,车祸时包裹我的地毯现在在哪里啊?」 「啊,这不在我的监察范围之内。」 「可是,黑莎小姐,妳不是因为契约有问题才过来的吗?那如果没有契约书的话,问题不就都解决了吗?」犬治一口气问道。 「跟我之前所报告的一样,契约书上并没有最后的签名。」黑莎淡淡地回应。 「也就是说契约书正在某个地方,但妳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因为在羊皮纸上,用血所记述的契约书是绝对有效的。」 「是这样喔。」 用恶魔的力量所订下的契约,这个事实会传到魔界吗?那么魔界到底是何方啊?不,管它是在何方,现在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嗯,请问,没有签名的话会怎么办?」 「新月变为满月的那一半的期间,会形成假契约。」 「那是几天啊?」 「果然是个大笨蛋。」乔美骂道:「月亮的周期是二十九点五天,新月与满月大约以十四点七天的间隔做循环,这可是最普通的常识呀。」 犬治搔搔头,重新望向黑莎。 「从新月变为满月的那一半期间,大约是一个星期吧。」 「不到一星期……若到了这个日子,契约就会无效。」 「……从遭到意外的星期六开始算,不到一星期话,就是一直到下星期五的晚上都属于假契约啰?」 「是的。」 「这个妳一开始要先说啊!」 「我已经说明过了。」 「……」 —才没说呢! 但犬治把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为了无聊的事而慌张混乱一点用也没有,而且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要问出来。 「那……若要解除假契约呢?」 「这个嘛,就要视情况而定了,这也是我视察的一个项目。」 「若契约期间终止的话,那可鲁贝洛斯就会离开我的右手啰?」 「所以我刚刚才说是要视情况而定。」 「妳就说个例子看看嘛。」 「既然有恶魔被召唤的情况 ,当然也会有单纯脱离的情况,还曾有报告说会一直附身下去。」 虽然不太了解召唤与单纯脱离的分别,但比起什么参考数据都没有,这样至少有点头绪。 「算了,恶魔脱离的话,我就会回复来的样子了吧?」 黑莎并没有回答。 因为愿望会被还原,那么,在可鲁贝各斯脱离的情况下,说不定自己的身体又会变回到出车祸时的状态。 天花板的荧光灯发出令人不舒服的沙沙声。 重点就是,他会重回医院里……无法自行回复,那是多严重的重伤呢?不,等一等,最主要还是「自行回复」这件事吧?若用药或是手术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就这样解约,仍必须住院吗?若要选择恶魔附身的生活,与住院的生活……到底哪种才好啊……呀! 「即使如此,还有双重契约的可能性。」 像是要盖住黑莎的声音般,乔美放声大喊道: 「回去了啦!就算真有问题,也是订定契约的人自己要去解决的啊。不解决就算了,你真的有够啰嗦耶!」 调正姿势后,黑莎像个机器人般转过头去。 「既然大致已经确认及转达,那么就此告辞。」 「等一下啊。」 准备往房门走去的黑莎因响应犬治的呼喊,又以「一二三木头人」的反应僵住。 「了解。」以单手单脚往前走的姿势,黑莎呢喃道。 她那老实的个性与那冷酷的外表大异其趣。 「那,这个呢?」犬治指着坐在他正前方的少女问道。 「什么『这个』啊?真没礼貌。」 「她跟深渊犬治先生并没有契约的关系。」黑莎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也可以啦!没有订契约的恶魔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也没有与人类订契约,但也在这个地方。」 「一起带回去啦。」 「人家不要!」乔美又嘟起嘴了。 「只要不触犯到魔界的『禁令』,无契约者被认定可以自由行动。」 「汪汪,小可贝!」 「……」 结果,这女孩子要在这里吗?她打算跟我一起住吗? 「已经可以动了吗?」黑莎问道。 犬治茫然地点点头。 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啊?不,是该怎么做才好啊?快想一想,冷静地想一想对策。 从斜旁传来的碰撞的声音,令犬治猛然抬起头。 穿着窄裙的套装女人迎面撞上门板。 「什么?」 「什么也没有。」 「可是,这么大力地撞上去……」 「不小心的。」黑莎一边摸着被撞得发红的脸一边回答。 这么一想,刚见面时她的额头也是红红一块,可能是她那老实又迷糊的个性所致……果真跟她冷酷外形很不搭呢! 「不要紧吧……」 「告辞了。」 穿着套装的她伸出膝盖,大步消失在走廊上。 同时又听到了巨大的摔倒声音。 「没关系的。」 黑莎的声音比犬治开口问还快。 「声音很大耶!似乎还满严重的……」 「这点小伤,跟掉到菲亚龙的巢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汪,妳还掉到火龙的巢穴里啊!竟然还能活下来。」 「……黑莎小姐?」犬治伸长脖子往走廊上探去。 「不要紧的,真的没关系。」 伸直背筋的套装女人,消失幽暗的前方。 「……那个……我家的楼梯满陡的。」 犬治的声音与从楼梯上跌落的声音、惨叫声重迭在一起。 ※ 「再一碗。」 从餐桌的对面,乔美精神抖擞地伸出手。 她手上握着的是空了的杯面,单手拿着叉子,嘴唇边沾着菜渣,微微地笑着。 犬治的面前也放了一碗杯面,但他吃到一半筷子就已经停下来。因为没有出门买食物,厨房里原本就有的杯面便是今天的晚餐。若能去个便利商店什么的,至少买便当回来吃也好一点,但不晓得右手何时又会突然变成了狗,而且他还需要充分的思考时间。 ……该怎么做?与恶魔的契约……还有现实的问题,今后该怎么办…… 「再一碗。」乔美再一次重复。 「这样就吃完两碗啰?妳看来好像能吃很多碗的样子。」 「因为很好吃嘛。」 ……首先要先了解……狗头会在何时以及什么样的情况下出现…… 「再一碗。」 虽然希望冷静好好想一想,但乔美却一直来烦他。 犬治拨着浏海,歪着头往斜后方的厨房看去。 放在炉台上的水壸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吟,并不断冒出水蒸气。 「水已经没有在沸腾了啦。」 「还有啦!」 「还没。要再沸腾十五分钟以上才可以。若不长时间沸腾的话,无法消除自来水里的氯气,为了健康着想,这种事要注意点才行。」 干嘛要关心恶魔的健康啊?不对,虽说她是恶魔,但也不能让不好的物质进到体内吧。先不提这个,这女孩到底要待在这里到什么时候啊?难道要等到什么假契约结束吗? 「小气鬼,这样的话,那个给人家啦!」乔美指着犬治面前的容器说道。 「这个?可是又还没吃完,而且面糊了又不好吃。」 「给我!」 手迅速地从对面伸过来,瞬间夺走了犬治的杯面。 「汪汪,这、这个,好好吃唷!」 「真的假的啊……可是面不是糊掉了吗?」 金发少女的嘴忙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泡面便清空了。 「再一碗!」 「……还要吃啊……」 犬治边叹气边站了起来,往炉台走去。打开放在调理台上新的杯面,伸手去拿已经沸腾足够的水壸。 「烫!」 冒出来的水蒸气掠过指尖,同时,右手轰然大叫。 狗头以飞快的速度出现,给眼前的水壸一计上钩拳并跳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达沸腾燃点的水壸抛向空中后翻倒,盖子飞了出去。 如烟雾般的大量水蒸气顿时包围住犬治。 会烫伤!不,不只会烫伤,还会被烫死!他会死在这里,眼看就要魂归西天。 「别怕。」乔美大叫着,快速跑了过来。 「……唔,嗯……」 「不要紧吗?」 「咦……那个……」大量的白烟中,犬治的眼睛眨个不停。 热水并没有洒下来,他并不觉得烫。不仅如此还恰恰相反。眼前出现了一道冰的瀑布。洒落在炉台以及地板上冰冷无比的瀑布源头,是冻结在他头顶上的那个水壸。 「……这是……什么啊……」 「是冻牙!」 「……什么?」 「就是牙齿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后便释放出来的东西啦!」 「……什么?」 「也就是说,白白是冻牙、阿猛是灼眼、大眼眼是槌牙。」 「……最后的那个,是什么啊?」 「槌牙。」 「……是那个吗?」他指着冰瀑布道。 「我不是说了是小白白将热水变冷冻的吗?真是的!不要紧吧?」 换句话说,也就是将喷出的热流瞬间结冻的意思吧。 「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