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狗事务所》 第一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二日(星期四)—八月十三日(星期五) 1 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原本只有铁灰色的柜子和稍微一碰门就好像要掉下来的书架。后来才又陆陆续续地搬入了办公桌、沙发、桌子、时钟和装饰用的盆栽。 我拆开包装盒,把全新的电话放到办公桌上,再把电话线插进插座里,感觉光是这样就好像已经可以算是一间公司了。空荡荡的书架看起来虽然有点靠不住的样子,不过等我接到工作之后,自然就会被各种数据填满了吧!如果一时半刻还接不到工作的话……就先放本字典充充场面吧! 我把双手抱在胸前,把自己今后的工作环境看过一遍。开业申请书已经寄出去了,虽然这份工作不需要什么执照,但也还是得有这个动作才能够开始接案。话说回来,我的失业保险金也还没有去办止付,不过保险公司应该会直接把开业日当作是我重回职场的日子吧!虽然我大学念的是经济系,可是这方面我也不是很懂。 窗户的玻璃上有我拜托工人用喷漆帮我写上小小字的“绀屋s&r”。本来是想写search&rescue(注)的,可惜窗户不够大,只好改用缩写。现在想起来真是失策,天晓得s&r是什么样的公司啊?光看绀屋这两个字,搞不好还以为是什么染布坊还是和服店呢(注)!谁会知道绀屋其实是我的姓呢? 我对开业当老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好像就只是昨天之前都在准备开业的事,然后今天正式开张,如此而已。在回到这个小镇之后,我的精神一直都处于很平静的状态。本来以为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司多少会有点改变,看来光是把办公用品搬进一间空屋子里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看着自己空虚的影子模糊地映在写着公司名称的窗玻璃上,就连我也忍不住想要把视线移开。虽然我的身材还算结实,但无神的双眼怎么看都是一副没出息的窝囊相。空长了一个高个子,但是脸色铁定好不到哪里去吧!这也难怪,谁叫我在屋子里一窝就是半年呢?虽然我才二十五岁,但如果光线再暗一点,猛一看会以为我已经四十好几了吧!总之不管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调查事务所的老板。虽然不想承认,但谁叫我就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当初在决定要做点什么小生意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开一家卖什锦煎的店。调查事务所忘了是第二志愿还是第三志愿,总之不是第一志愿就是了。可惜开一家卖什锦煎的店有很多需要解决的难题,所以搞到最后还是没开成……话虽如此,可让我这么茫然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对卖什锦煎还有什么不死心的。 轻抚着灰色的办公桌,既然公司已经开了,接下来就得打广告,不然工作要从哪里来呢? 这间“绀屋s&r”的业务内容只有一种。 那就是小狗。 本公司的业务内容就是代替悲伤的饲主找回走失的可爱小狗。如果客户要我找的是小猫,我也不会拒绝。但如果是小鸟的话,就要考虑一下了。因为我又不会飞,对小鸟也一无所知。对于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基本上还是不要轻易尝试比较好吧!至于身家调查和行为调查,我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接,而且这也不是我开这家公司的目的。我早就跟在征信社上班的朋友谈好了,如果有这方面的工作上门,我就转介给他,钱让他去赚。 不能马上登在电话簿里,还是先登报纸广告好了。考虑到剩下的存款,也没办法搞得太盛大,那就非得想一些耸动的句子才行。幸好我在上一份工作的时候有参加过文案的脑力激荡会议,只要把当时的经验拿来用应该行得通。就在我开始玩文字游戏的时候,才刚接上去的电话突然响了。 “……谁啊?”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因为这实在很奇怪嘛!这支电话是专门申请来给公司用的,应该还没有任何人知道号码才对。十之八九是打错了吧! 我拿起全新的听筒: “喂。” “喂,请问是侦探社吗?” 居然是客户耶!吓我一大跳。这一瞬间可能是我这半年来情感起伏最剧烈的一刻也说不定。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很大了。而且不光是年纪很大,那种带点嘶哑的嗓音令我想起我外公。我外公是务农的,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就好像还不习惯利用电话跟人沟通一样,带着一股泥土的味道。可无论如何,这肯定是我第一位客户没错。虽然我脸上的表情还是文风不动,但声音已经变成营业用的,既响亮又快活: “是的,这里是‘绀屋s&r’。” “呃……这是我第一次打电话到侦探社,所以什么也不懂……” “别这么说,也不用紧张,放轻松就行了。” 反正我也是第一次。 侦探这两个字害我有点心虚,可是除此之外,我又想不到有什么一般性的名词可以用来指寻找宠物的业者,所以心虚归心虚,还是默默地接受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欲言又止的沉默。气氛真是凝重。如果对方一直保持沉默,我只好主动问点什么来打破僵局,看是要问他“你的狗不见了吗?”还是“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电话号码的?”而且还是事务所的电话号码。正当我东想西想的时候,对方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 “你可以帮我找我的孙女吗?” “孙女?” 听起来不像是狗的名字。 “是您的孙女吗?” “是的。我听人家说你那边是专门找人的公司。” 我是专门“找”没错啦!但对象并不是人。看样子是一场误会。 “不好意思,请问是谁介绍您来找我的呢?” “介绍?哦——是大南先生的儿子介绍我来的。” 原来如此。我稍微把听筒拿开了一点,免得让对方听见我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大南那家伙,全名叫做大南宽,他的话的确是知道我的新工作和电话号码。他可能是基于一番好意,想介绍工作给我这个从都市夹着尾巴逃回乡下,伤痕累累的可怜朋友。听起来似乎是一段佳话,但难道是我忘了告诉他我只想要寻“狗”而不是寻人吗? “大南先生的儿子跟我拍胸脯挂保证,说你是一位工作非常认真的人,一定会把我的事当成是自己的事一样要紧的。你愿意帮帮我吗?” 这我得考虑考虑。虽然说自己送上门来的工作实在不应该拒绝,可是开业的第一件委托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实在令人有点头痛。当然,貌似恳切地听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我还办得到。 但如果只是要听他说话,根本用不着我,给他一面墙壁就行了。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问道: “请问您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你公司对面的电话亭里。” 我把电话线尽可能拉到靠近窗边的地方,透过窗户往下看。 现在是夏天,强烈的阳光晒得我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连忙用手背擦掉忽然冒出来的泪水。 眼前是一条寂静的商店街,我的事务所位于一栋四层楼的老旧公寓里。一楼是便利商店,托它的福,整栋公寓的外观还不至于太逊,只是墙壁稍微有些龟裂。二楼就是我的办公室。 的确,楼下的电话亭里是有一个脖子晒得黝黑的男人在里面。既然人都来了也没办法,总不能叫他回去吧!我舔了舔嘴唇,痛快地举白旗投降: “这样啊!那么本事务所一定会诚心诚意地为您效劳。不过不好意思,我现在手边还有别的事在忙,可以请您再等我十分钟吗?好的,那待会见了。” 我看了一下这个房间。十分钟刚好够我把t恤换成衬衫。但是屋子里还是弥漫着一股今天才刚开业的 气氛,这实在有点糟糕。 顾不了那么多了,总之我得先找个地方把电话的包装盒藏起来—— 注:search意指搜索,rescue意指救助。 绀屋虽然是日本人的姓氏之一,但也有染坊的意思。 2 来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上头套着深绿色的运动上衣,还中规中矩地系上了领带。只不过从晒得黝黑的脸、布满了皱纹的额头、指节粗糙的手上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平常应该是很少做这种打扮的。这么说来,我似乎还闻到了淡淡的樟脑丸味道。至于年纪嘛,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了。 “我叫做佐久良且二,在小伏种田。” 老先生一边报上他的姓名,一边打量着事务所的每一个角落。我想他的视线之所以飘浮不定,应该不完全是因为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所以感到紧张吧!我想他同时也在观察事务所的样子,观察我是不是值得他托付的人。虽然注意到这一点,可是我并不打算向他解释屋子里之所以还空荡荡的理由。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做出一个“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的表情。 “您是从小伏町来的呀!请问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吗?” “不是,我是坐公交车来的。” “原来如此,那一定很累了吧?” 必恭必敬的语气和源源不绝的笑容是我这两年在都市里生活所获得的少数收获之一。而这两项收获似乎也使得老先生慢慢地放下了戒心。 “我平常连公交车都很少坐的。只是存小伏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好来找你。” “原来是这样啊!感谢您大老远从小伏町来到‘绀屋s&r’。” 如果可以在出发之前先给我个电话,让我可以作好准备的话,我会更感激的。 我和佐久良面对面地坐着,中间隔着一张茶几,茶几上什么东西部没有。别说是烟灰缸了,就连一杯茶也没有。不是我不懂得待客之道,而是我根本连茶具都还没有准备好。而且这才发现,我连名片都还没有印。以前都是公司帮忙准备好的,所以我压根忘了这件事。看来在登报纸广告之前,该做的事情还多得很呢! 这条街虽说是连接着八保市和小伏町的道路,但是中间其实还有一段长长的山路。不管佐久良是从小伏的哪个方向过来的,开车至少都要花上一个半小时,公交车的话,可能还得再多个三、四十分钟吧!他居然能够在没有事先约好的情况下,从那么远的地方跑来,这点实在令我满佩服的。 “请问有什么我能够为您效劳的地方吗?” 我直接开门见山地挑明了问,然后就看见佐久良那张晒得黝黑的脸上浮现了紧张的神色。 “您在电话里提到,要我帮忙找回您的孙女对吧?” “……” 佐久良低下了头,沉默不语。都敢没有预约就直接杀来了,现在是在犹豫个什么劲?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因为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有点傻傻呆呆的男人。而且,可能还有个比这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认为求助于别人本身就是一件丢脸的事吧! 我又不是心理医生,营造出一个让人可以放心地讲出心里话的环境,并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如果是找狗的话还另当别论,找人的工作我本来就不太想接。 “会不会只是离家出走呢?” 如果是离家出走,恕本事务所无能为力——我正打算用这句话打发他回去的时候,没想到他对“离家出走”这四个字产生了好大的反应: “才不是离家出走!我孙女一向既乖巧又听话的。” 他那凌厉的眼神瞪得我内心直发毛。光凭这句话就可以听出佐久良有多疼爱他孙女了。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对话总算是成立了。 “原来如此,不是离家出走啊!那您要我帮忙找人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最近都联络不上她……” “这样啊……电话打不通吗?” “不只是这样……”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佐久良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把身体稍微往前坐直了一点。 “我想请你帮忙找的是我孙女桐子。我儿子媳妇这几年来都一直住在八保,桐子也一样住在八保,不过因为桐子很黏我老婆,所以她常常一个人跑来我们家玩。桐子从小就很喜欢爬树,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听她说想要在电脑相关的公司上班,经过了一番努力,终于给她找到理想中的工作。我因为没念过什么书,所以电脑那些我并不懂,不过听说是间大公司,而且职位还不错,所以我们也都很放心。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可是最近却发生了一连串奇怪的事。” 佐久良打开他带来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迭纸,开始一张一张地摊在茶几上,分别是移动电话的账单、美容院的传单、眼镜行的折扣券……等等。看样子都是塞在信箱里的广告信,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但我注意到这些邮件的收件人都是“佐久良桐子”。 我把视线从邮件移到佐久良的脸上,只见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寄给桐子的信件都转寄到我家来了,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虽然我老婆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她叫我不要管那么多,反正也只是信件而已。可是,当我们开始收到这些寄给桐子的信件之后一个多月,就接到现在搬去名占屋住的儿子媳妇打来的电话,说是和桐子失去了联络。” “是喔……” 我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虽然佐久良说桐子不是离家出走,虽然我也继续挂着安抚人心的笑容,但是我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话题十之八九不会太轻松了。 “当时我媳妇的娘家因为要办法事,所以要跟桐子联络。你刚刚也问过我电话的事嘛!没错,就是打不通。就连移动电话也都打不通。一开始我儿子媳妇还以为桐子只是单纯的不在家,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开始渐渐地不安了起来。一方面法事也不能一直耽搁下去,只好打去桐子上班的公司。” 讲到这里,佐久良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之后接着说道: “他们说桐子早就把工作给辞掉了。” 佐久良的语气充满了惋惜,我连忙摆出“那真是太可惜了”的表情来附和他。 “我儿子媳妇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想说光靠电话实在解决不了事情,就在这个月的三号跑了一趟东京。没想到,就连桐子租的房子也……” 不用想也知道事情的发展。 “早就已经人去楼空,而且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对吧?” “房东明明记得桐子的长相,可是在她要搬出去的时候却连问也不问一声。真是太无情了。” “公司的人怎么说?” “说她上个月底就提出辞呈了。” 原来如此。我的脸上终于失去了笑容。 “也就是说,桐子小姐失踪了,对吧?” 这次佐久良的反应虽然不再像刚才听到“离家出去”四个字时那么激烈,但还是被“失踪”一词给刺了一下,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是坚决不想接受这个事实的僵硬,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 “有报警了吗?” “还没有。因为不管是把工作辞掉,还是把房子退租,桐子都有确实地办好手续,所以想说警察可能不会受理。而且如果桐子其实有什么苦衷的话,通知警察似乎也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复杂。” “嗯,这倒也是。” 寻找失踪人口——怎么开业第一天就来个这么麻烦的案件啊!我记得明明有跟大南说过,我这家事务所是“寻找走失小狗”的呀…… 既然都把搜索救助写在事务所的名称上了,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挑三拣四的意思。只不过,对我来说,找人要比找小鸟难多了。我到底能不能满足委托人的要求呢?或许是我内心里的不安化成严肃的表情出现在脸上,佐久良忐忑不安地问我: “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我还有田里的工作要做,又没有车子,就算想找也没办法找。我老婆膝盖又不好,连出个门都有困难。再加上……加上……桐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所以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对吧?” 小伏是一个很小的小镇。小镇里的蜚短流长有多恐怖我是知道的。在这里,洁身自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我想了一下。 “……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是啊,佐久良先生,关于这一点我恐怕没有办法答应您。您希望我帮您找回孙女,却又不准我张扬,这怎么可能呢?找人不就是拿着照片,大街小巷地去问有没有人看过这个人吗?当然我会尽量低调,但是如果要我做到完全不让任何人知道,敝公司恐怕没有办法接您这个案子。” “果然还是不行吗?” “真的非常抱歉。” 佐久良的脸色非常难看。看样子他还真的指望我能够完全在台面下搜查,就把他的孙女找出来还给他。可惜我并没有那样的本事。由于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我有预威他会收回成命,那样的话真是求之不得。突然叫我寻找失踪人口,对我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一开始还是先从寻找走失小狗做起比较好。一开始是,接下来是,再接下来也是。 没想到佐久良考虑再三之后竟然说: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个结论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我马上就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虽然说是大南介绍的,可是对于佐久良来说,我毕竟还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但他还是来找我商量,表示他真的下了相当大的决心,而且也一定早就做好了要花大钱的心理准备,可见他是真的非常担心他孙女的安危。既然如此,牺牲掉一点面子上的问题,想必也早就在他的觉悟之中了吧! 佐久良继续用沉重的语气嘱咐我: “不过,还是请你尽可能不要引起莫名其妙的流言。” “我知道,这是当然的。” 假设真要接下这个案子的话,这点当然要为对方着想。 但是,我实在没办法说接就接。毕竟这不是在我预料范围之内的工作,还是得有所保留才行。否则的话,不管是对委托人还是对我自己都不会有好处的。能够把丑话说在前的就先说在前,能够事先取得对方承诺的就先取得对方承诺。 因此我也摆出了就事论事的态势。 “只不过,有一点我实在想不明白。照这样看来,您孙女应该是从东京失踪的,我十分清楚您着急的心情和不想让警方介入的顾虑,但是,既然您孙女是在东京失去联络,为什么不直接雇用东京的侦探呢?敝公司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只限于这条街上……也就是八保市周围一带而已喔!” 我本来还以为佐久良听了这句话之后,满布皱纹的脸上会出现错愕的表情,没想到他只是不断地摇头: “不行,一定要找八保的侦探才行。因为这些原本是要寄给桐子的信之所以寄来我家,不就是因为她打算来找我,所以才把地址改成我家的地址吗?” 我想了一下佐久良说的可能性。只是,在我还没有想出一个结论之前,佐久良又从皮包里拿出一张明信片。 “还有就是这个。”收件人是小伏町的佐久良且二。问题在于寄件人,以及上头的邮戳。 上头用水性的原子笔写着投递处为八保市,投递日为八月十日,而寄件人是佐久良桐子。 翻到背面,是一张普通的风景明信片。照片是东京铁塔的大特写。上头连一个字都没有。 “这是……” “桐子一定就在八保市。所以我才会来拜托你。求求你,请你一定要帮我把桐子找出来。” 佐久良说完,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 这个人,每天都在太阳底下辛勤地工作吧!我望着佐久良晒得黝黑的后颈,小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都已经听他讲了这么多,怎么好意思再告诉他“敝公司是专门寻找小猫小狗的”。虽然这次要找的生物体积稍微大了点,不过我对委托的内容本身倒没有什么不满。 既然这样的话,交涉就应该要从答应与否,进入到实际的报酬条件了吧! 3 “这样不是很好吗?马上就有工作找上门来了。我本来还在想,你那家调查事务所会不会一整个月都没有一个客人上门呢!” 面对对方调侃的语气,我只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冷冷回她一句:“有什么好的?而且不怕老实告诉妳,我本来也跟妳想的一样。” 送走佐久良且二的一个小时之后,我跑出来透透气。从事务所走路约三分钟的距离,有一家叫做“d&g”的咖啡厅。正式的店名其实是叫做“dripper&gripper”(注),不过招牌和门板上都只有采用“d&g”的简写,这点和我的“绀屋s&r”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店内以白色和米黄色基调,摆上一些花花草草枝枝节节的可爱饰品,还算得上是一家时髦的小店。开业至今已经两年了,拜每天都有仔细地打扫所赐,所以整家店里都还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和现在的我实在很不搭调。虽然我有自知之明,可是方圆百里之内又没有其他的选择。附近虽然还有另一家咖啡厅,可是如果要我喝那家店的咖啡,我还不如自己买瓶无糖的罐装咖啡回家煮一煮算了。由于我一天只能喝一杯咖啡,如果这杯咖啡又不好喝的话,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话虽如此,可是我其实也不怎么爱来这家“d&g”。老板是个只要能够煮出比昨天还要好喝一点点的咖啡就觉得很满足的年轻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畜无害的柔和光芒。问题出在服务生。问题是在于那个围着一条上头印着“d&g”的店名和猫咪图案的围裙,一边洗着杯杯盘盘一边和我聊天的女服务生。挑染过的头发剪成杂乱无章的风格,五官的轮廓相当立体分明,身材虽然娇小,但是态度却非常傲慢。这个和我乍看之下有点像,可是又不太像的女人,其实是我老妹。 河村梓,在冠夫姓之前叫做绀屋梓。年纪比我小三岁。而那个决定和小梓结婚,品味显然和我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男人,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河村友春。这家店之所以能够这样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全拜小梓的品味所赐。 我们两兄妹之间的感情既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小梓对我务实的生涯规划和之前所遇到的挫折始终抱持着漠不关心的态度;我对她自由奔放的及时行乐主义,和在那之后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改变,选择过起安定的结婚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我也不是不好意思走进妹妹经营的店里,只是觉得像这样坐在吧台发呆,好像会影响到他们做生意就是了。 另一方面,小梓倒是笑得毫无芥蒂。一面把堆在流理台上的咖啡杯洗干净,一面问我:“那是什么样的工作呢?抓狗吗?” “才不是,跟狗无关。” “这样啊?因为你以前说你那家公司是专门寻找走失小狗的,最近刚好又有流浪狗出没,所以我还以为你也加入捕狗行列了咧!” “流浪狗?” 这三个字对我来说还算满新鲜的。对照前后文,应该不是指那些流落街头的无赖汉吧!所以我忍不住接着问: “这附近有流浪狗吗?” “你没听说吗?好像就在南小那边。有小孩被咬了,听 说还被咬得满惨的。” 这我还真的没听说过。如果是在南小附近的话,那和我现在住的地方还满近的嘛!看样子,当我窝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无所事事地一天混过一天的时候,已经完全和这个社会脱节了。 小梓一边极有效率地增加已经洗干净的杯子数量,一边幸灾乐祸地说道: “好像是满大只的狗,已经有两个人被咬伤了,其中一个听说伤得颇严重,还出动了救护车呢!不过,说大只也只是小孩子眼中的大小,应该没什么了不起的吧!你不是一直很想要寻找走失的小狗吗?怎么不去接这种工作呢?” 话是没错啦…… “……就是说啊!如果有人委托我的话,我还比较想要接这种工作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抓流浪狗这种事,应该是卫生所的工作吧!跟调查事务所似乎八竿子也打不着。 “所以你到底接了什么样的工作呢?” “妳说我吗?找人啦!寻找失踪人口。” 小梓总算把流理台里的杯子全部洗完了,这回手上的菜瓜布换成了抹布。然后斜眼看了我一眼,不以为然地笑了: “找人啊?老哥你行吗?” 我啜饮了一口咖啡。平常要用哪种咖啡豆,我都交给友春做主,今天的是卡洛西咖啡。风味非常地柔和,喝起来十分顺口。相当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啊!我是不是不可以问这么多?” “无所谓啦!妳一次问完我还比较轻松呢!” 我把杯子放了下来。 “那个人原本是要从东京搬到小伏来的。是有从东京的住处搬出去的痕迹,可是却没有搬过来的痕迹。所以本来预定要住在一起的家人非常担心,想要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以上的说明全都是实话。这是我在接受佐久良的委托之后,把一些枝枝节节删掉之后所整理出来的场面话,全都是些告诉别人也没有关系的内容。刚好藉这个机会试试这种说法行不行得通。 小梓擦杯子的手停了下来。不过看样子她对我刚刚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怀疑之处,还半开玩笑地问我: “那个人会不会已经死掉啦?” “如果是的话就伤脑筋了,死掉的人是要从何找起啊?” “如果不是死掉的话,会不会是跑去美国啦?”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可以向佐久良且二申请一笔经费,假找人之名,行美国旅游之实,不过这当然是开玩笑的,我可没有那么强的行动力。 我拿出了小型的公文包。这是我还在上一家公司的时候买的,想说以后在工作上也可以用,所以就一直留了下来,一直到刚才都还放在我的脚边。深咖啡色的真皮材质,虽然不到可以拿出来到处向人炫耀的名牌,但也还算是小有价值。我把明信片从里头拿了出来。 “……可惜都猜错了。这是她前几天才寄给家人的明信片。” 然而,小梓只是看了一眼。 “你敢保证这一定是本人写的吗?” 基于这么多年的相处经验,我知道小梓并不是因为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才问我的。假设今天换成是天气的话题,她还是可以跟我聊得很起劲的。所以我只是挥了挥手中的明信片。 “是不是一定我是不敢保证啦!只是笔迹好像真的是她本人的。” “这样啊……啊!欢迎光临。” 有客人进来了,小梓立刻换上营业用的语气。刚才一直静静听着我们谈话的友春也转过头去跟客人打招呼。我正要把明信片收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刚才佐久良且二拿给我看的时候,我只注意到邮戳的部分。可是现在再仔细一看,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疑问! 明信片上的字全都是手写的,分别是邮政编码、地址、收件人姓名、寄件人姓名。而且应该全都是用同一枝笔写到底的。从外行人的角度来看,所有的笔迹也都一样。就算把明信片翻来覆去,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机关。 地址上既没有写县名也没有写郡名(注),就只写了“小伏町谷中”。那是因为她觉得只要写上正确的邮政编码就可以寄到呢?还是因为她觉得小伏町就在八保市的隔壁所以省略呢?不管是哪一个原因,这种省略法通常都是只有当地居民才会做的事。 桐子曾经和父母一起住在八保市,也常常去小伏町的爷爷奶奶家玩。换句话说,虽然中间有段空白,但佐久良桐子依旧可以算是当地居民,所以她写的地址会出现这种省略,也没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地方。 我想不透的是,她为什么要寄明信片给爷爷奶奶?而且还是一张什么东西都没写的东京铁塔明信片。她从八保市寄出这张明信片,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呢? 我想这跟桐子现在人在哪里,应该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关系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这两件事情是没有关系的。事实上已经失踪的桐子如果再被卷进什么事件里,那可就太复杂了,我会很困扰的。 里里外外都没有任何讯息,到底是表示这张明信片本来就没有其他的意义?还是说,对于桐子和她的爷爷奶奶来说,东京铁塔象征着什么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呢? 花了好多时间细细品尝的咖啡终于也见底了。我站起来,拿起账单到柜台结账,友春已经代替小梓站在那里等我了,还不好意思地跟我说了声“谢谢惠顾”—— 注:dripper意指冲泡咖啡的滤杯,gripper指的是夹具。 日本行政区的划分单位,相当于台湾的市。 4 回到事务所之后,我草草地把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就站到窗边,眺望着黄昏的街道。这条街位于高处,四周围都是山坡地。几十年前的林业政策把这一带的树木全都改种成杉树,却也因此让这片山地变得死板板地缺乏变化。现在,这些山就把夕阳遮住了,所以即使是在比地平线还要高上许多的位置,还是看不到夕阳。我望着眼前的景色,思绪却飘得老远。 想要开始进行佐久良桐子的搜索行动,我还需要很多基本数据。虽然佐久良且二显然是鼓足了勇气才找上“绀屋s&r”的,但是他在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的确是没什么经验。虽然他有记得把明信片带来,但是最关键的本人照片却连一张都没有。因此我请他准备桐子的照片和履历表给我。当然不太可能拿得到桐子自己写的履历表,所以我请他另外再做一份给我。我主要只是想知道她在八保市的那一段期间里所发生的事。再加上她毕业的学校、工作经历、搬过几次家等等。我还有特别告诉他,除此之外的,如果他不想写就不用写了,只要这些数据都准备齐全,我就可以开始找人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之所以还可以在这里悠闲地欣赏夕阳,是因为我还没有正式开工的缘故。 话虽如此,其实如果真正想做的话,还是有一堆事情可以做的。像是我得跟桐子的父母联络一下。还有,小梓说的可能性虽然不高,但还是有必要去翻一下报纸,看看最近这一带有没有出现身分不明的尸体之类的。 只不过,大脑虽然知道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身体却完全不想动。除了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还没开工所以不想做事,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根本连动都懒得动。 不管是接待用的茶几、沙发、全新的电话、有点老旧的窗户、装饰用的盆栽、还是这整件委托案,对我来说,都好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东西。我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做这种事情呢? 难道只是因为捜寻失踪人口的事不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就令我感到畏缩了吗?……不,不是的。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对工作挑三拣四的。对我来说,想不想做根本不是重点,唯一的问题只是能不能胜任。寻找佐久良桐子这件事虽然不在我的预料范围之内,但是我也相对地开出了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条件。日薪虽然不高,但事成之后的酬劳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是为了减少委托人和我双方面的风险。所以只要调整中间的比例,找狗和找人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只是,我就是没来由地觉得好累。 以前的我并不是这样的。 从八保市已经看不到夕阳了。 我以前住的地方是一个平畴阔野的城市,有时候还可以看到夕阳吻上地平线的样子。那个地方就是东京。虽然我离开东京才半年,可是感觉上却好像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说得夸张一点,我这一生过得其实还算平顺。成绩基本上都还算优秀,与人相处也没有什么特别麻烦的问题,本来也拥有与常人无异的理想与抱负。考上理想的大学之后,没多久就开始找工作,也顺利地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找到一份银行员的工作。在我离开故乡以前,满心以为只要把上头交代下来的工作做好,接下来的人生就应该一帆风顺了。 身体出现状况是在我搬到东京之后没多久的事。 发红、出疹,和虽然不严重但就是怎么抓都止不住的痒。每天晚上全身都痒得睡不着觉。身上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抓伤,就连眼睛也开始感到隐隐作痛。查了数据才知道,那是因为身体在睡着之后仍然会对搔痒的感觉有所反应,所以在睡着的情况下还是很用力地揉眼睛。听说再这样下去的话,有可能会造成视网膜剥离,逼不得已,我只好把自己的手绑起来睡觉,也因此我对怎么捆绑可以说是小有研究。但渐渐地,眼睛的疼痛愈来愈严重,睡眠质量也愈来愈糟糕,恶性循环之下,身体也就跟着愈来愈不舒服了。 但医生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这是异位性皮肤炎,最近很多成年人都有这种毛病喔!” 偏偏银行员是一种每天都要跟顾客接触的工作。尤其我才刚考上,基本上是一定要坐柜台的。然而,我的脸因为每天晚上被我乱抓,脱皮也就算了,红肿的皮肤还会渗出奇妙的液体,搞得我根本就没办法专心工作。 尽管如此,我还是撑了下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很能撑。 我撑了两年。 一开始,我还抱着“既然是生病,那总有一天可以治好吧!”的一丝希望。当我得知这种毛病不太可能根治的时候,也还不放弃“只要能够找到与它和平共处的诀窍,症状应该就会减轻吧!”的希望。听说这种毛病的原因是过敏,因此所有可能引起过敏的食物我一概不碰;又听说皮肤太干燥可能是另一个原因,所以我就认真地擦药,也频繁地回医院复诊,甚至还请医生帮我注射类固醇。 然而,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恶化了。我明明就比以前更勤劳地打扫房间,可是为什么我房间里的灰尘却反而变多了呢?不管我怎么打扫,地板上还是每天都蒙着一层灰。当我终于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时,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那层灰其实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皮屑,掉在地板上,每天都把地板铺了白白一层。 就连医生也束手无策,所有的药都试过了,还是没有效。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我在出社会之前明明都还好好的呀! 过年回家的时候,看到我身上满是破皮流血的伤口,祖母当场就哭了起来。 “回家吧!长一郎。你去东京之前根本没有这种毛病呀!” 我明白祖母的好意,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天人交战一番。因为我从高中的时候就立志要当银行员或公务员。不过到了今时今日,我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当了。只是,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精神、奋斗与努力,就是为了要当上银行员或公务员,从此过着平静的日子。如今要我把这些全部丢掉的话,等于是否定了我过去的人生。 祖母不介意自己的手被我的血弄脏,不停坻抚摸着我的手臂。可是就连这么轻微的刺激,也痒得令我快要发疯。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甘心、很不甘心吧!可是啊,长一郎,你去照照镜子,问问你自己,你把自己搞成这步田地,到底是在坚持些什么呢?搞成这样……又是流血……又是眼睛不好的……” 接下来的话全都淹没在哽咽的声音里。 我认真地思索着祖母的提议,扪心自问,我到底想做什么?就在我发现我其实也答不出什么象样的答案来时,就把工作辞掉了。 最讽刺的是,当我回到八保市之后,才短短的一个月,我的身体就几乎完全康复了。 不过,我也失去了一些东西。像是稳定的收入和社会地位就不用讲了,就连从我进入银行业之后所建立的人际关系也差不多都在同一时间失去了。最恐怖的是,我好像连体力也失去了。和病魔的长期抗战似乎已经把我的体力全都榨干了。 此外,我还失去了喝咖啡的嗜好。之前是为了遵循医生的指示,避免摄取具有刺激性的食物,所以一切含咖啡因的食物都被我列为拒绝往来户。回到八保市之后,虽然症状已经消失了,但我还是决定一天只要一杯咖啡就好。因为要是再发作的话就太可怕了。所以我干脆发狠丢掉咖啡豆研磨机。 只是,我的精力好像也连咖啡豆研磨机给一并丢掉了。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就这样过了半年行尸走肉的生活。 我知道所有因为生病而不得不把工作辞掉的人,并不会全都像我一样,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当我认清这个事实之后,我这才恍然大悟,我并不是因为皮肤病的关系才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而是我本来就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皮肤病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我不知道我对自己的了解是否正确,而且就算正确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 离我而去的精力完全没有要回到我身边的迹象,如果我再一直这么行尸走肉下去的话,它只会离我愈来愈远。伴随着存折的余额一点一滴逐渐减少,我那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有点痴呆的脑子终于开始出现了危机意识。自己想了半天再加上和朋友商量的结果,我决定先从做点简单的小生意开始。本来是想要开一家什锦烧专卖店的,可是从事餐饮业的话可能得常常碰到水,考虑到对皮肤的影响,最后还是放弃了。 于是就开了这家调查事务所。可是人家本来只是想要找寻走失小狗的说……夕阳终于沉到山的另一边。“绀屋s&r”陷入了一片黑暗。 5 我一大早就起床了。因为都没有用到什么体力,所以身体自然很早就醒了。 从东京回来之后,我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栖身。以我的身体状况来说,其实应该是木质地板比较好,不过因为一时找不到合乎理想的房间,所以只好将就于榻榻米。 接下佐久良且二委托的第二天早上,我一边吃着由白饭、鳕鱼子、加了麸子的味噌汤所组成的简单早餐,一边看报纸。在我最委靡不振的那段时期,我连电视节目表都不想看,但现在是要查数据,所以就另当别论。首先从社会版看起,假设桐子已经死了,假设尸体也已经被发现的话,那么应该会出现类似“发现一具才刚死亡不久的年轻女尸”的报导,而且版面应该还不会太小。可是我从头到尾把社会版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发现身分不明的尸体消息。 接下来是地方新闻。 地方新闻的头条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夏日庙会,准备工作的进度报告。小伏町和邻近的六桑村之间有一种交换跳盆舞(注)的习俗。听说是以两个地区的小学生为对象,进行舞蹈的练习。另外,还有针对老年人交 通安全讲座的消息。和往年比起来,今年死于交通事故的人数似乎又多了一点。另外还有几则满耸动的新闻,像是便利商店被抢了四千万的新闻,不过犯人倒是马上就被抓到了,据说是名五十一岁的抢匪,这年头的中年人还真恐怖。不过,看来看去就是没有发现身分不明的尸体的消息。 吃完早餐之后,我在最多只能塞进一个平底锅的狭小流理台里把碗洗干净。洗的时候当然是戴着塑料手套,以免皮肤沾到洗碗精。然后喝了一杯焙茶来代替饭后的咖啡。绿茶因为里面含有咖啡因,所以也不能喝。 换好衣服之后,我就出门了。得去事务所看看佐久良且二的资料送来了没。过去这六个月来,我已经很习惯这种光是等待,其他什么事都不做的生活了。差别只在于,是待在家里没事做,还是待在事务所里没事做罢了。我把旧报纸塞进公文包里,那是我从最近这一个礼拜的社会版和地方版上剪下来的报导。不过我觉得看了也是白看,因为如果有疑似桐子的尸体出现,佐久良且二不可能不告诉我的。 我总是开着一辆里程数快要飙破五位数,几乎已经可以报废的中古车前往事务所。那是我回到这里之后,花了八万圆买的,破烂归破烂,至少还是可以代步。当我走向位于公寓旁边的停车场时,看到两个中年妇女,像站卫兵似地在周围巡逻。那个背影看起来好像是我的邻居,对方好像也认得我,所以一看到我的时候,还挤出了一抹生硬的微笑。 “早安。” 我也堆出满脸的笑容来回应她。不过就仅止于点头打招呼,我并没有兴趣知道她们一大早就在这里做什么。 不过,我马上就想起来了,这应该是为了昨天小梓说的流浪拘咬伤人的事件吧!因为现在正在放暑假,所以家长没办法时间到了一起把小孩送进学校,时间到了再一起把小孩领回家。要是出现第三个受害者就不好了。 我在精神上支持她们,然后把自己塞进车子里。这辆车动是会动,但不能动的地方还是很多。举例来说,像是电动窗和冷气就都故障了。不管是要开窗还是要关窗,都得先把车门打开,用手夹住玻璃,再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把窗户拉上拉下的。太阳一大的时候,车内的温度就好像烤箱一样。用来修行是还不错,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优点了。 发动引擎。这样也算是要出门上班了吧!我心里面不禁这么想。 我把车子停在距离事务所还有好几百公尺的月租停车场里,走在威力逐渐增强的大太阳底下。其实从停车场要回事务所的话,从大楼的后门进去会比较近。所以今天我也是从后门进去的,只是因为想说再去便利商店买份别的报纸来看看好了,所以又从大门穿了出去。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上面披了一件夏衫,下面穿着一条褪了色的牛仔裤,一头朝天的乱发染成极为明亮的浅棕色,明明就没有任何人在看他,却还是装模作样地把身体倚在斑驳的墙壁上。 没想到一大清早居然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出没,不过既然是在便利商店前面,倒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又不关我的事。正当我打算走进便利商店的时候,那个男的突然转过身来,站在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还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的时候,他就先恭敬地对我鞠了个躬。“好久不见了,绀屋部长!” 我认识这个人吗? 在我大脑的各项运作中,自认比常人稍微好一点的就是记忆力了。不管是文章、旋律、味道,还是人的脸和名字,我只要记过一次就可以记得很久。可是眼前这个男人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刚才好像是叫我什么部长来着?我才在银行上班两年,想也不可能升到部长,那就是学生时代的社团活动啰!这么说来,我的确是当过剑道部的部长没错。 那人把头抬了起来。经过处理的细长眉毛、尖尖的下巴、长长的脸、微微往上吊的小眼睛……难道是—— “半平?” “是的,部长!” 半平很高兴地笑了。 这个人姓半田。打从父母为他取名为平吉的那一刻开始,似乎就注定他这辈子都要给人叫做半平了。事实上,从小学、国中到高中,他的绰号也的确都是半平。虽然是剑道部的一员,但还是很逊,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我们高中的剑道部本来就是一堆逊脚。 我再把半平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次。 “你变了好多呢!” “是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伤脑筋,我可没有要赞美他的意思啊!我印象中的半平虽然是个很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也还不至于如此轻浮。可是眼前这个半平给人的感觉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而且今天又不是假日,他却一大清早就出现在这种地方,想必过的也不是什么太检点的生活。 不过那毕竟是半平自己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并没打算在声线里放入太多久别重逢的温情,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嘛……”他搔搔头,含糊不清地应道。然后指指上面:“我们可以上去再聊吗?” 发现他指的是二楼的“绀屋s&r”,我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嗯,大南先生告诉我了。” 又是大南!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该不会是有案件要委托我吧?如果是的话,请你另外找别人吧!” “不,不是的。” 半平急忙摇手,却反而显得更可疑了。 “不是就好,那到底是什么事呢?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呃……这个嘛……” 半平先是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后来终于下定决心,摆出立正站好的姿势,再次朝我必恭必敬地低下头去! “请你雇用我!” 啥咪?—— 注:日本在中元节的时候不分男女老幼大家集合起来一起跳的舞。 6 我所租的这间小办公室是属于中央空调的系统,经过一番吵死人的马达声后,终于有气没力地开始送风。看了一下信箱,并没有佐久良且二寄来的资料。于是我和半平面对面地坐在接待用的茶几两端。 “当侦探一直是我的梦想喔!” 半平开门见山地表现出他的热忱,不过这分热忱对我来说实在有点太热了。 “我是说真的。穿着有腰带的双排扣男式风衣、喝着苦味马丁尼酒、拿着左轮手枪……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现实才不是这样的,对吧?的确,风衣和鸡尾酒还好,但手枪毕竟是违法的。不是啦!我只是要表达,我一开始是因为这些才迷上侦探的。当然,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喔!不管是外遇的调查、还是结婚对象的身家调查,什么我都……” “那狗呢?” “啥?你说狗吗?” “找狗这种事你肯干吗?” “找回走失的小狗吗?呃……这个嘛……如果部长叫我做,我当然也很乐意啊!是什么样的小狗呢?” 我摇摇手,阻止半平再继续说下去。 “梦想是不能当饭吃的。你呢?现在在做什么?” “呃……这个嘛……”半平搔搔头。“我现在在宅急便的集货中心上班。” “你打算辞掉那份工作吗?” “那里只有晚上才去,所以不冲突。” 这家伙,恐怕只是在那儿兼差吧!也就是所谓的打工族。 对我来说,半平是不是打工族,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一样米养百样人嘛!再说,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问题是,不管他是 打工族、油炸族还是闪光族(注),“绀屋s&r”都不需要——这才是重点。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打算要请人。” “可是部长!” 半平还是紧咬着不放。先不管有没有要雇用他,有件事我一定得先纠正他才行: “别再叫我部长了,都已经毕业好几年了吧!” “也不过才七年。” 七年啊…… 当半平说出这个数字时,眼神突然飘向了好远的地方。我应该也一样吧! 不一会儿,两人立刻回过神来。 “我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呢!我啊,换过好几份工作,到了二十岁的时候腰受了伤,不过还是想着总有一天一定要当上侦探。我一听到部长……哦不,是绀屋先生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就想说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啊!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么想当侦探的话,不会自己开一家事务所,对吧?” 我倒没有想到那边去,不过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我只有点头的分。 “可是啊,我是这么想的啦!人还是有分使唤人跟被人使唤的。我根本没有自己开一家侦探事务所的本事,就算有,也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既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这方面的决心……你要笑我没出息也没关系,可是,只要是交代给我的事,我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就算他真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好了,但那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这家事务所的宗旨打从一开始就跟他预期的有所出入。我稍微坐正了一点。 “半平,你听我说。” “是的。” “我这里并不是侦探事务所,而只是专门帮人家找宠物的呦!不过……如果条件还不错的话,搜索目标也不一定非宠物不可啦!” “那不就是侦探事务所了吗?” 怎么话题好像又绕回原点了…… “我说白一点好了,这间公司可能撑不了太久喔!” “咦?不是听说才刚开业吗?这么快就已经出现经营危机了吗?” 我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这家公司只是我为了重回社会给自己的一段过渡时期一辈子的打算。不过,这种理由应该没有必要跟半平说明吧! “总之,我完全没有要把业务范围扩大的打算,所以也就不需要人手。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手头很紧。我仅存的积蓄能让这家公司撑到什么时候,连我自己都没把握。光要养活我自己就已经是个大问题了,哪还有办法再请人呢?” 半平的表情终于蒙上了一层阴影。 “绀屋先生……你似乎没什么干劲呢!” 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品。 “什么干劲不干劲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是答应下来的工作我就会去做。就算不是寻找走失小狗也一样。” “你为什么一开始就只把目标锁定在小狗身上呢?” 怎么会问到这上头来呢? 原因其实有很多,但是最主要的就只有一个。 “因为我在学生时代有打过帮忙寻找走失小狗的工。” “……就这样吗?就因为这样想当侦探吗……” “如果人家要这样叫我,我也不反对,但基本上我不会刻意强调这个头衔。” 眼看着半平终于要放弃了…… 没想到,那只是一瞬间的消沉,他居然马上又振作起来。 “那这样不是刚好吗?我可是干劲十足呢!你就让我来帮你嘛!既然部长你提不起劲的话,那就由小弟来代劳吧!部长大人只要坐着发号施令就行了。” “都说了不是有没有干劲的问题了嘛!” 再说我也已经不是什么部长了。 虽然我再三地告诉自己,不要被半平的热情给牵着鼻子走,不过这个建议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可言。我犯不着意气用事,一定非要把话说死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可,于是我开始考虑起他说的话。 虽然我刚才说不需要人手,但是光靠我一个人两只手,真的有办法搞定所有的事情吗?况且我的病才刚好,天晓得会不会突然又冒出个什么疑难杂症来。如果能多一个人来帮忙的话,应该是利多于弊吧!问题是,再多请一个人的话,必须付出的成本和可能增加的收入是否能够到达收益两平?这个问题如果可以解决的话,再多请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我想这个问题是没有办法解决的。我现在都已经有一餐没一餐的了,哪还有办法去谈什么损益两平啊! “薪水要怎么算?我可能连基本工资都付不起喔!” 没想到半平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那就全部采取佣金制吧!” 真是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我不禁盯着他的脸发傻。 “……你在开玩笑吧?” 在一家显然赚不了什么钱的调查事务所里工作,领的还是事成之后才会有的佣金,肯定连塞牙缝都不够吧!不管再怎么热血,这方面总要考虑一下吧!然而半平却只是笑笑的。虽然笑容有一点勉强就是了。 “幸好我还有晚上的工作,虽然吃不饱但也还饿不死。你刚才说梦想不能当饭吃,对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不好意思,当侦探真的是我毕生的梦想……” 所以他的意思是说,只要有梦想就可以不要面包了吗? 半平果然和我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类。我只想要过着平稳安定的生活。虽然我现在的生活怎么看都已经完全偏离平稳安定的轨道了…… 无论如何,既然全部采用佣金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就算这么微薄的薪水肯定会对他的生计造成负担,那也是半平自己要面对的事。对我来说,能够以这么低的条件找到人来帮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当然,半平得照他自己说的那样认真工作才行。照他所说,当侦探是他毕生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话是说得很好听啦!一旦真的把工作交给他,搞不好三天就落跑了也说不定。有时候,用到不堪用的人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这种经验,在我那短暂的银行员生涯里已经遇到过好多次了。 光凭高中社团活动所相处的那几个月,就想要判断半田平吉到底是不是一个堪用的人,老实说,我对自己的眼光还没那么有信心。 等他真正落跑的时候再说吧!可话虽如此,顾用他还是得承担一定的风险,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到底该不该答应他呢? 半平因为太激动了,到后来几乎是瞪着我看。我把眼神从他脸上移开,双手抱在胸前思考。 “部长……” 半平似乎还有话要说。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他,别再叫我部长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上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注:打工族(freeter)、油炸族(fritter)、闪光族(flicker)这三者都是日本的外来语,在发音上十分相似。 7 我本来还以为是佐久良且二的数据送来了,所以连问也没问,就把门打开,没想到来人是一位年约四十的男性。极其结实精壮的身材塞在一件有点破旧的外套里,脸上晒得黑黑的,看也不看半平一眼,一双锐利的眼神直盯着我看,非常大声地说道: “抱歉,你有客人吗?” 话虽如此,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抱歉的表情: 不管再怎么样,这里毕竟是事务所,所谓来者是客。这两天真是客似云来啊!我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没关系,我们刚好也已经谈完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一边说,一边竖起 摆在下面那只手的食指,打了一个暗号给半平,那是要他站起来的意思。半平似乎看懂我的暗号,站了起来。接着我又把食指往旁边指了指,意思是要他闪开。半平也乖乖地闪开,把沙发空了出来。以上的动作虽然并没有刻意要掩人耳目地进行,但客人好像也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的肢体语言。 “这里是‘绀屋s&r’吗?” “是的。” “已经开始营业了吗?” “是的。” “你就是绀屋吗?” “是的。” “听说你不管什么事情都愿意帮忙调查……” 并不是。营业用的笑脸上,似乎出现了一点裂痕。 “我不知道您是听谁说的,不过并不是不管任何事情都可以帮忙调查。敝公司主要是负……” 寻找走失的小狗——我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那个男人给打断了。 “是大南君告诉我的。你应该认识他吧?他还说了很多关于你的英雄事迹呢!” 我一看到这个男人,就怀疑可能又是大南做的好事了,果然没错,又是大南那个大嘴巴。我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却在脑海里刻下“等会儿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叫大南闭嘴”的备忘录。基本上我对工作所抱持的态度是来者不拒的,可是总要有个限度吧! 总而言之,和昨天一样,既然人都来了也没办法,总不能赶他回去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请人到沙发上来坐。半平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端正地摆出步兵稍息的姿势。 男人沉甸甸地把自己陷进沙发里。当我也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时,他突然像倒水似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叫做百地启三。在小伏町的一个叫做谷中的村落里担任自治会长。事实上,最近谷中的村民活动中心正打算要改建。镇公所那边的人有交代我,要尽量满足村民的要求。再加上这可是几十年才有一次的大事,所以谷中的全体居民也一致认为要改建得气派一点。可是现在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想要在活动中心的大门口摆上一个装饰品,就是这个。” 百地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一张非常陈旧的纸,上头用毛笔字写着龙飞凤舞的古文,如果没有学过一点草书的话还真看不太懂。就算有学过好了,那照片也实在太小张了,还是有很多小字无法判读。而基本上我根本没学过草书,只能照着外观给人的感觉回答: “这是古文书吧!” 百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古文书喔……” 难不成还会是藏宝图吗? 可是百地话才说到一半,就突然把嘴巴闭上。回头看了看站在斜后方,站得像一尊雕像的半平,作势咳了一声: “这位是?”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半平已经先抢着报上名字了: “敝姓半田,是这里的员工。” “哦,这样啊!”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事情的发展,把要说的话再吞回肚子里。好小子,我都还没答应要雇用他呢!我望了半平一眼,只见他一脸气定神闲的模样。看样子这家伙好像还满有毅力的嘛!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很有毅力。 百地稍微放下了戒心,不过讲话的声音比起刚才来还是小声了一点: “这篇古文书从很早以前就被收藏在谷中的八幡神社里。而且不是随便放进仓库里就算了,还特别为它订作了一个柜子,小心翼翼地把它锁在柜子里。每个谷中的居民从小就被教育着要小心地保管那个柜子。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曾经因为恶作剧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可是啊,时代慢慢在改变,村民也开始有了不同的意见。如果这份古文书真那么贵重的话,一直放在神社里也不是办法,锁在柜子里是很安全没错,但那并不是最好的保存方法吧!与其一直把它收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还不如裱起来,直接挂在新的活动中心大门口,供大家瞻仰。” “啥?” 我不小心露出了白痴的表情。因为我实在听不出来他想要表达什么,不过至少可以确定应该跟找寻走失的小狗无关。 百地稍微坐正了身体,看样子接下来的话才真的要进入主题。 “当然,如果一切按照正常程序来走的话,应该要先跟镇公所的人商量才对。其实早在发现这份古文书的时候,就应该交给当地的教育委员会处理。可是村子里面却有人持反对的意见。老实说,我也是属于反对的那一派。虽然说谷中的村民一直以来都很宝贝这份古文书,但问题是根本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一篇什么东西。如果镇公所的人看完之后,认为那根本只是一堆废纸,那谷中的村民代代将废纸奉若神明的传统,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再怎么样也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啥?” 我又露出了白痴的表情。不过,这次我总算听懂他想要表达什么了,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也就是说……” 百地接着说道: “希望你能帮我们查出这份古文书的由来。” 昨天接下的“佐久良桐子失踪事件”就已经超出“绀屋s&r”的业务范围了。我只是想要找回迷路的小狗,对失踪人口一点兴趣也没有。 没想到今天百地的委托不但远远地超出了“绀屋s&r”的业务范围不打紧,还是我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的状况。我和半平那家伙可不一样,我对“侦探”这个头衔一点憧憬都没有。不过说老实话,当我听到“侦探”这两个字时,第一个浮现在脑海里的印象既不是放大镜和猎帽,也不是亡命天涯的比利时人,而是和半平一样的苦味马丁尼酒和左轮手枪——这些跟村子里的古文书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东西。 本事务所的宗旨是,做得来的案子就接,做不来的案子就推掉,介于模糊地带的案子就要看对方所开出来的条件……说是这么说啦!可是这件案子也超出我的预料范围太远了吧!真伤脑筋。 “承蒙您看得起我……” 我才说了开场白,就又被百地给打断了。 “虽然说是请你协助调查,但是谷中的高龄化现象愈来愈严重。有念过书的人几乎全都到外地去发展了。正当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大南君介绍我来这里。既然是大南君介绍的人,我想应该就错不了了,你一定可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难题,谷中的全体村民都在等着看你大显身手呢!虽然这不是一件容易解决的事情,但是请你务必要帮忙。” 大南的工作是在小伏町的镇公所担任公务员。我记得他说他在社会福利课。小伏町的山地面积十分广大,在这片广大的山地里,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而他的工作就是巡视这些村落、陪老人家说说话——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他有次还一边喝酒一边笑说,大家因为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都不太愿意相信他,所以他有时候还得自掏腰包,自己开车频繁地拜访当地居民,以博取他们的信任。 也就是说,如果我拒绝了这份差事,会让大南很没面子的意思。 辞职之后,经过那段浑浑噩噩的生活,我的感受性也跟着退化了不少。好比说我并没有打从心里担心佐久良桐子的安危、也不曾对佐久良且二的担忧感同身受,只是停留在他叫我找、那我就去找的阶段。 尽管我是这么冷血的一个人,也实在没有勇气害特地介绍工作给我的大南下不了台。好你个大南,根本是个顶着天使光环的恶魔嘛!而且话又说回来了,我这家“绀屋s&r”什么时候变成“不管什么事情都愿意帮忙调查”的好好先生来着?又不是在玩喝水传话,而且还是只有一个人的喝水传话。 ……假设,假设我真的接下了这份工作 ,还是得以佐久良的委托为优先吧!所以在决定要不要接之前,得先让对方知道这件事才行,搞不好对方就会因此而另请高明也说不定,这么一来就太完美了。 “请问这件事会很急吗?” “当然是愈快愈好啦!” “不瞒您说,敝公司目前还有别的案子尚未完成,而且对于委托人来说是件十万火急的事,所以对方也一直在催我。我知道您也很急,所以如果把您的案子往后挪的话,对您也不好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 百地淡淡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活动中心最快也要等到明年四月才会开始动工。” 现在是八月中……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了耶! 这下子可真伤脑筋。我小心不让脸上的营业用笑容崩盘,抱着胳膊陷入沉思。 眼角余光扫到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半平。 对了,还有这家伙嘛! 要交给他去办吗?姑且不论能力的问题,这个案子和他所憧憬的“侦探”案件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他还愿意做吗? 我盯着半平的眼睛,用食指悄悄地指了一下古文书的照片。 你要接吗? 半平不假思索地用力点头。 那好,接下来只要把条件谈拢就行了。 就这样,“绀屋s&r”在开业的第二天就接到了第二个案子。委托人是小伏町谷中村,代表人为百地启三。与此同时,还莫名其妙地增加了一名新员工。 百地前脚一出门,佐久良且二的包裹后脚就送来了。包裹上的地址居然也是小伏町谷中村。不过,既然这两个委托人都是大南介绍来的,那么地址同样都在大南所负责的区域里,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虽然半平是自告奋勇接下那个案件的,不过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一点复杂。他注意到我手上的包裹,于是把脸凑过来看。 “这是什么?” “另一个案子的资料。” “欸,原来真的有另一个案子啊!我还以为那只是你想要推掉刚才那件案子的借口。” 倒也不能说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啦!不过,这种事情就不必告诉半平了。 “是什么样的案子呢?” “嗯……” 我把视线移到包裹上,心不在焉地回答: “寻找一个从都市里失踪的美女。” 接下来半平发出的声音应该不只是单纯的抱怨吧!再怎么迟钝如我,也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那绝对是他的真心话—— 他说的是:“我比较想要做你那个案子……” 第二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三日(星期五) 1 我拆包裹拆到一半,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于是把包裹交给半平,由他继续拆,自己则把手伸向全新的电话,可是想了一想,还是从口袋里拿出移动电话。拨通之后响没两声对方就接起来了。 “喂,干嘛?” 大南的声音之开朗,就连一丝挫折或懊恼的阴影都感觉不到。 “上班的时候打给你真不好意思,可以给我几分钟吗?” “如果只是几分钟的话没问题,有什么事吗?” 事情可多了呢! “托你的福,我这儿可是生意兴隆呢!” 听筒那头原本就已经开朗得过头的声音,这下子更开朗了: “哦,是吗?是百地先生?还是但马先生?” “……但马?谁啊?” “不是他啊?那就是佐久良先生啰?不过,他好像不怎么起劲的样子耶!啊、还是……” “你先给我等一下!” 我并不想要对他发脾气,可是嗓门还是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我的事了?呃……算了,我还是很感谢你啦!谢谢你帮我作宣传。” “不用客气啦!” 我清清喉咙: “……不过啊,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请你到此为止了?因为才开业两天就已经来了两个案子。而且难道我没告诉过你,我公司是专门找寻走失小狗的吗?再这样下去,连我自己都快要搞不清楚,我那里是调查事务所,还是专门帮小伏町的老爷爷们解决烦恼的地方了。” 电话的那头传来大南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声音: “这样不好吗?” “倒也不是不好,而是我会忙不过来。” 我的病才刚好耶!一下子塞给我这么多的工作,也不想想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理撑不撑得住。 “哦,原来如此啊!不过这也难怪了,你只有一个人两只手嘛!我明白了。说到这个,半平他……” “不好意思喔!你也别放在心上,就这样。” 我不由分说地把电话给挂了。这样应该就能防止第三波的案件攻击了吧! 佐久良且二寄来的包裹里有佐久良桐子的照片、他帮桐子做的履历表、桐子在东京的公司、住处的联络电话;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没要求的东西也附在里面,例如一迭用橡皮筋束起来的纸张。 上头还附着一张信纸,信纸上写着——这些是寄给桐子的邮件。 苍劲有力的字体,看得出来写的人对书法还满有研究的。 他可能认为这些东西对捜查的工作会有帮助,所以寄来给我做参考的吧! 半平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张照片。我的电话才刚讲完,他马上就问我: “这位就是你说的美女吗?” 照片里的佐久良桐子微笑着,及肩的长发微微地往内吹鬈。表情有点僵硬,就好像是对着照相机才不得不摆出的笑脸,而不是真正发自于内心的笑容。难道就没有再好看一点的照片了吗? 她穿着一件浆得笔挺的白色衬衫。看到这里,我马上就知道这是什么照片了。因为她背后还有一块印着公司名称的招牌。由此可知,这是她刚进公司的时候拍的纪念照片。她公司叫做“gooth”,是一间我没有听过的公司。我记得佐久良且二说过,桐子在一家电脑相关的公司里上班。而我所知道的电脑公司,大概就只有微软和苹果电脑这两家了吧! 桐子的眼睛不是太大,嘴唇也薄薄的,衬衫的颜色虽然是具有膨胀效果的白色,可是她看起来还是很瘦。单就第一印象而言,她应该可以称得上“骨感”吧!不过,倒也不至于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相反地,我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冰雪聪明的气质。我刚才告诉半平“要找的是个美女”是我随便乱讲的,因为当时我根本还不知道佐久良桐子长得是圆是扁。如今看来,至少我并不算说谎,真是太好了。 “没错,就是她。”半平盯着照片,偏着头说: “该怎么说咧?还称不上是个‘绝色美女’啦!我对这种知性美人比较没兴趣。” “你讲话还真不客气啊!再说了,谁管你有没有兴趣啊!” 我用食指和中指把照片从半平的手中抽出来。 如果这是在报到那天拍的纪念照片,那就是两年前的事啰!女人从二十二岁长到二十四岁的两年内,外表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才对。所以应该还是可以用这张照片来询问桐子的下落。 当然,如果她动了什么手脚来让自己的外表产生巨大的改变,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照片只有一张,为了慎重起见,应该要先拿去彩色影印吧! “这张是她的履历表。” 半平一边说,一边瞄了一眼一旁用手写的b5用纸,不过很明显地马上就把视线移开了。 “你不看吗?”我忍不住问他。 “因为这是部长的案子嘛!案件里的个人资料即使是同事也不应该乱看。” 半平笑道。看来他已经完全进入状况了……至于部长那个称呼,看样子是改不过来了。还好我听了也不会起鸡皮疾瘩,就由他去吧! 也对,暂时还没有必要让半平看。于是我拿起那叠b5的纸。 佐久良桐子 简历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九日,出生于八保市。 ·一九八六年四月,就读于八保市立八保东小学。 ·一九九二年三月,毕业于八保市立八保东小学。 ·一九九二年四月,就读于八保市立种藏中学。 ·一九九五年三月,毕业于八保市立种藏中学。 ·一九九五年四月,就读于私立山北高中升学班。 ·一九九八年三月,毕业于私立山北高中升学班。 ·一九九八年四月,就读于中央大学文学系。搬到东京都八王子市(地址电话详见附件)。 ·二〇〇二年三月,毕业于中央大学文学系。 ·二〇〇二年四月,任职于“gooth”股份有限公司(地址电话详见附件)。搬到东京都中野区(地址电话详见附件)。 ·二〇〇四年七月三十一日,自“gooth”股份有限公司离职。 一直到现在。 病症 ·气胸一九九九年七月开刀。 资料上还用回纹针夹了一张桐子的名片,上头印着“gooth股份有限公司系统开发课佐久良桐子”。 从小到大的升学之路都非常顺遂,毕业之后也顺利地进入了理想中的公司,却在做没几年之后就辞职,而且还闹失踪,听起来好像是连续剧里才有的桥段。搞不好其实她就躲在这个小镇里的某个地方也说不定。 接下来就是一堆的联络电话。这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还有什么……” “这种东西就算你擅自拆开也不算犯法的。” 半平指的是移动电话公司寄来的账单,整封信还很完整,没有拆开过的痕迹。看样子他虽然作势把视线移开,不过还是有在偷瞄嘛! 那迭用橡皮筋绑起来的纸张都是寄给桐子的信件,和昨天看到的没什么太大的差别,两封是广告信,上头贴着印有小伏地址的贴纸,看起来应该是邮局贴的。 也就是说,桐子确实有向邮局申请转寄服务。 “……” 至于半平注意到的移动电话费账单,仔细想想也满奇怪的。因为上头的地址就写着小伏町谷中这边的住址,也就是说,并不是由邮局转寄的,而是当事人 直接跟移动电话公司做了账单地址变更的手续。为什么桐子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把这些东西寄回谷中的老家呢? 或许是因为我实在盯着那封账单太久了,半平自作聪明地拿起那封账单: “要我帮你打开吗?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 我正想说“不用了”,一句话却哽在喉咙里。在没有取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擅自拆阅别人的账单,其实是游走于法律边缘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这么做。 可是,桐子如果有申请通话明细服务的话,这张账单搞不好就是破案的关键。如果她有频繁地和某个人通电话的话,搞不好这整件事就可以一口气真相大白了。 烦恼了半天,我还是伸出手去,把账单从半平的手中接过来。 “我来拆吧!” 结果证明我是白烦恼了。桐子根本没有申请通话明细服务,不仅如此,她根本很少用行动电话打电话。账单上只有基本月租费和通话费的自动扣缴通知罢了,枉费我在那边挣扎半天,甚至还一脚踏进法律的灰色地带。 我把账单和其他的邮件整理好,再用橡皮筋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刚才漏看了一封信。那封信上的地址和其他的邮件都一样,写着“小伏町谷中,佐久良桐子小姐收”。但是这张明信片的发件人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是由小伏町镇公所寄出来的,邮戳日期为七月十日。我拿起来仔细一看。 “入场优待券……?” 半平也伸过头来看。 “乡土艺术作品展啊!如果是我的话,免费送我我也不要去。” 那是一张在小伏町的中央活动中心所举行的展览会优待券。主办单位是小伏町镇公所。就像半平所说的,我对这种展览会的内容也完全提不起兴趣。问题是寄件人。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 “小伏町镇公所为什么会寄他们所主办的活动优惠券给佐久良桐子呢?” “啥?” 半平还以为我是在问他,发出了超白痴的声音。 “哪有什么为什么的,镇公所在寄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标准可言吧!” “是这样的吗?” 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我把那张明信片放回茶几上。 “可是啊,这种东西基本上不会寄给当地居民以外的人吧!应该说是想寄也寄不到才对吧!这表示现在在小伏町镇公所的认知里,佐久良桐子是谷中的居民……换句话说,佐久良桐子的户籍可能就设在小伏町谷中。但这又是为什么呢?她在不久之前都还一直住在东京不是吗?” 半平似乎还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搞不好她的户籍从头到尾都是设在小伏没变过啊!就像我,虽然搬来搬去居无定所的,但户籍还是一直设在六桑村啊!”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是这样的,桐子的家是在八保市,而不是小伏町。就算她懒得把户籍迁来迁去的,她的户籍也应该是设在八保市,而不是小伏町。 而且,那样对于搬来搬去居无定所的半平或许比较方便,但是对桐子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吧!如果不在东京设籍的话,很多行政上的资源和服务就几乎都享受不到了。有些地方甚至连倒垃圾都有规定,不是设籍在当地的人就不能在当地倒垃圾。以桐子是在东京上班的情况来说,她的户籍应该会迁到东京都中野区才对。 她一定是后来才把户籍迁回来的,而且是在七月十日以前做的动作。 于是我又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她应该是在失踪前的一个月左右把户籍迁过来的。”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完全搞不懂桐子的用意。她会辞职,甚至是失踪,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没错,但是这和她在距离房子退租前还有一个多月就把户籍迁过来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理由让她非得这么做不可吗?我完全想不明白。 我的头有点晕。看样子,休息了太久的脑子,突然面对这么大量的思考工作,似乎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为了把户籍迁过来,桐子势必得亲自跑一趟小伏町镇公所不可。问题是她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呢? 如果这件事和她的失踪有什么关联的话,那表示造成她失踪的原因至少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出现了。 果然,这件案子并不是两三下就可以搞定的事。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第一份工作就碰上这么棘手的案件,实在也太倒霉了吧! ……我试图想要找出桐子为什么要迁户口的原因,但大脑却完全不听使唤。算了,只要一边调查应该就能一边发现一些新的线索吧!我决定先跳过这件事。 而且,如果真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还是直接问桐子本人最快吧!只要能够找到她本人,这个任务就等于是圆满达成,到时候连问都不用问了。我已经拿到她的照片,也记住她的简历了,还有那些地址电话,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出去调查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望向半平。 “你咧?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什么事情怎么做?” “你不是半田平吉大侦探吗?我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去忙你的吧!别忘了是你自己说要接下那个案子的。” “欸,可是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耶!”这家伙……我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只能无奈地叹气。 “你不是说你很有干劲吗?难不或还指望提不起劲来的我帮你吗?这是你自己的工作,自己想办法!” “……随便我怎么做都没阕系吗?” “随便你怎么做都没关系。” 只见半平非常靠不住地点了点头。刚刚的意气风发都到哪儿去啦?伤脑筋。 半平的摩托车引擎声渐渐地离事务所远去。 还是晚一点再出去找人好了。我把手伸向办公桌上全新的电话。轻轻地咳了两声,把喉咙调整到万全的状态,按下了以〇三为开头的电话号码。 2 我把爱车ducatim400的油门催到底,一边在国道上奔驰,一边感到深深的懊恼——我怎么会说出那种蠢话来呢?什么“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什么“随便我怎么做都没关系吗?”又不是打工,只有打工才需要照着员工守则,按部就班地照表操课,否则就会动辄得咎,不是被骂“这又不是你的工作!”就是被吼“别多事!”侦探这种工作,就算遇到不知从何下手的工作,也要随便找一个地方切入。这些我当然知道,只是刚刚太紧张,一不小心就说溜嘴了。 八保市一带目前正是最炎热的季节,最近这一个礼拜,甚至连夏天该有的午后雷阵雨都没下半滴。看来限水或分区供水差不多是势在必行的事了。就连我坐在我快如闪电的爱车里,也还是满头大汗。不管我有多么憧憬侦探的基本配备,也不可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穿上风衣吧!搞不好还可能中暑昏倒。这么说来,侦探基本上并不是一个适合在夏天从事的行业呢!那么至少给我一杯苦味马丁尼酒嘛!可是就我所知道的居酒屋,别说连琴酒都没有了,店里还弥漫着烤鸡肉串的烟雾,就算有供应苦味马丁尼酒,感觉上也比较像是中年刑警,而不是侦探。 可是不管再怎么样,都比不上绀屋部长的话更让人傻眼。大南先生告诉我说绀屋部长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可是实际看了之后,跟他说的未免也差太远了。就拿部长本人来说好了,和我印象中那个精明干练的部长整个感觉都不一样,现在的他就好像是一颗被放光了气的皮球……或许部长背后也有一段故事吧!以后有机会再问他好了。比起这件事,现在更令我头痛的还是第一件案子的问题。既然部长那么靠不住,对我来说正好是一个可以好好表现的机会,因为我可以照自己的意思 ,过足侦探的瘾。 虽然我在部长面前不小心说出了那么没出息的话,但我也不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我心里可是充满了要让第一件案子成功的斗志,只不过我也不是笨蛋,我当然知道事情可不是光靠着斗志就可以成功的。我用我自己的逻辑把百地的委托整理了一遍。侦探只要把委托人交付的工作努力完成就好了,至于委托的内容尽可能不要介入太深——关于这一点,我和部长都有共识。 除此之外,我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如果只是把委托内容看作是一张村子里的纸片未免太无趣了,但如果想成是一张蕴含着失落已久的宝藏秘密的藏宝图,那可就不一样了。原本只是从荒山野岭的乡下地方来的委托,马上就充满了神秘的光辉……感觉不只是侦探,还带着几分冒险犯难的味道。 首先要搞清楚的,是要怎么做才能查出那份古文书的由来。 简单地说,只要能够搞清楚那份古文书是在什么时候?由什么人?为了什么原因所写下的就行了。但是要怎么做呢? 最好的方法就是我本身对日本史或者是乡土史非常有研究。只要我能够一眼看出“嗯——是某某家传的书法,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呢!”那么就算感觉起来不太像个侦探,也还是满帅气的。可惜这个方法显然行不通,因为我根本对日本史或乡土史一点也不熟。 如果从现在开始学呢? 再怎么说,我对历史也还是有些基本的常识。像是嘉吉之乱或白村江之战,不是我吹牛,我可能还比一般人来得清楚一点呢!所以,如果只是这方面的知识,我倒也不是全然的无知。 ……但是,在我的观念里,侦探根本不需要精通各个领域的知识。如果遇到需要特殊知识才能够解决的案件,只要拿去问具有相关知识的人就行了。当然最理想的情况是一开始就不要接这种需要特殊知识的案件,不过理想归理想,现实还是要顾的。 换句话说,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对小伏町乡土史有研究的人。只要把受词汰换成“找出握有事情关键的重要人物”,听起来就很有侦探的味道了。虽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历史学者总脱离不了把手插在短褂里、一脸被人家欠了八百万的表情、顶上无毛的老学究形象。先别说这和我个人的喜好差了十万八千里,和部长“寻找一个从都市里失踪的美女”的搜查工作也差得太远了吧! 红灯。 我才刚把摩托车停下来,马上就觉得比刚才还要热。玩摩托车本来就是我的兴趣,所以安全装备我可是一点都不马虎的。全罩式的安全帽就不用说了,皮手套和皮衣更是最基本的行头。虽然这对于打工族的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是跌倒的时候,有这些东西和没有这些东西所受的伤可就差很多了。我有一次发生过非常严重的摔车意外,所幸当时有用手撑着,而且是从背部着地,所以就连擦伤也没有一个,令我好感动。从此之后,不管天气再热,我骑摩托车的时候都一定会穿上皮衣并戴上手套。只是,热还是热,皮衣还在勉强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但手套就真的有点受不了。就像现在,我手心里全是汗。 灯号变成绿色的了,我再次把油门催到底。虽然速度带来了一丝丝微风,可是在这么炎热的气温之下,就算有风也无法吹散包围在身体四周的热气。 目的地小伏町从这里骑车过去大概还有再一个小时左右的距离。而且小伏町的面积还不小,又不知道谷中在哪里,所以搞不好不用一个小时,也搞不好会超过一个小时。中间还要翻过一个山头。不过一旦进入了山里面,温度应该会稍微下降一点吧! 第一步,我打算亲眼瞧瞧那份古文书到底长什么样子。 山顶上有一块“欢迎来到小伏町”的招牌。我把摩托车停在旁边的便利商店门口。说到这家便利商店,我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但是每次来每次都有同样的想法——怎么有人会把便利商店开在这种鬼地方?是用来代替山顶上的茶寮吗? 摩托车的行李箱里总是会放着一本地图。 我打开地图,研究一下刚才走的路线。我刚刚走的是从八保市往北边延伸,中间还要翻过一座山头的国道。再仔细一看,只要翻过了这座山头,前面应该就是我要找的谷中地区了。谷中地区的东西两侧都是山,正中间就是这条南北纵贯的国道。再加上似乎还有写着“谷中”二字的十字路口,应该不会迷路才对。再确认一下八幡神社的位置,位于国道的右手边,也就是谷中地区的东侧。从等高在线来判断,差不多在靠近山顶上的地方,就有一个类似神社的记号。 我走进便利商店,买了罐装咖啡和附有底片的立可拍相机。先把立可拍相机的包装纸撕掉,要用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我站在便利商店门外把咖啡一口气解决掉,再度跨上我的m400。接下来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和一大堆的发夹弯,虽然我爱玩摩托车,但这并不表示我就爱飙车,所以区区几段弯来弯去的山路还难不倒我。 好不容易终于骑到了平地,愈往山里面走,国道两旁的村落愈见繁荣热闹。这一带应该已经是谷中地区了吧!前面就是我在地图上看到的“谷中十字路口”。虽说是平日的中午,但往来的车辆未免也少得太可怜了吧!害我连红绿灯都懒得等,直接右转。 从国道转进村落的途中,我突然觉得有点冒火。 我当然知道谷中是一个农村,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会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用塑料布搭起来的温室、由人工栽种的杉树所形成的一整片翠绿色的山脉……虽然我戴着全罩式的安全帽,理应闻不到空气中的味道,但记忆里那股伴随着青草、泥土与农药的味道也已经随着眼前的景象而苏醒。田里还是绿油油的一片,距离收成的季节还早得很。 问题是,m400排气管所发出的声音就跟打雷一样大,和这个场景实在是太不协调了。事实上,每个与我擦身而过的老婆婆都用一种看外星人似的眼神打量着我。 谷中的风景让我想起我出生的地方——六桑村。六桑村也是一个农村,每年到了八月的时候,也跟这里一样充满了绿油油的稻田,由于建筑物很少,视野非常开阔,所以土地看起来会比实际的面积还要大。风很凉、山很绿、水很干净,唯一欠缺的就是娱乐活动。住户稀稀疏疏的,就连路灯也没几盏。一到了夜晚,就整个被黑暗吞没。不是开玩笑的,那种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除非有一天,我老到开始怀念起故乡了,否则我是不可能再搬回六桑住的,当然更不可能搬来谷中。 谷中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地方。就像我在地图上所得到的讯息一样,位在山谷的中间,村落的两旁都是些不算太高的山,每座山上都长满了杉树。 我把视线往上移,眺望远处的群山。以方位来说,那边应该是东边吧!那么山的另一头应该就是六桑村啰!我想起诗人总是说“故乡在远方”,那我的情况不就是“故乡在身边”了吗? 问题是,八幡神社在哪里呢? 我透过安全帽的护目镜寻找八幡神社的方位,一下子就找到了,因为山顶上飘扬着白色的旗子,那应该是为了中元节的庙会所做的准备吧! 谷中地区的路都好小条,我只好减速慢行。 可是不管我再怎么减速慢行,从这头到那头还是一望无际的农村,全都是些好像曾经见过的景色…… “……咦?” 我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禁在安全帽里自顾自地发出了声音: “我有来过这里吗?” 这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吗?我把目标锁定八幡神社,弯进一条没有中央分隔岛的小路。也许是一路上看到了太多存放农具的小屋、把煤焦 油涂在屋顶上用来代替破瓦片的房子、用塑料布搭起来的温室、停在车库里的割稻机……等等,才会出现既视感吧!可是这个理由却似乎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记得这里的路。看样子我之前可能真的来过一、两次。半路上还看到一辆黑色的福斯小金龟车停在路边,和四周的景色格格不入。此外像是向日葵、路边的地藏王菩萨像、就连摩托车也无法通行的狭窄岔路……愈靠近八幡神社,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愈强烈。当我把m400停在石阶旁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对了,就是土风舞。” 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打死都称不上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土风舞是六桑村特有的仪式。每年都会选出十个男人和十个小孩,用游览车载到某一个地方,在神社里跳一段土风舞,跳完之后就回家。而那个地方也会同样派出十个男人和十个小孩,到六桑村的神社跳一段土风舞,也是跳完之后就回家。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种匪夷所思的活动。 我终于想起来了,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就是我现在所处的小伏町谷中。也难怪我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毕竟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故意对这种村子里的习俗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更何况这还是一件苦差事。不仅从好几个礼拜之前就得开始练习那些把身体扭成一团,对腰部负担非常大的动作。一到了当天,还得忍受游览车的一路颠簸。当时的我还只是个害羞内向的小孩子,每次只要不幸被选上就一定会晕车,而且还会吐得乱七八糟,所以土风舞对我来说,简直是童年时期的恶梦。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当时通常都是晚上出发的,根本没看过白天的风景,所以才会一下子想不起来吧! 我脱下安全帽,用手把被安全帽压得服服帖帖的头发稍微拨得有型有款一点,一边喃喃自语: “一点也不轻松嘛……” 以我过去的工作经验来说,唯一和侦探扯得上边的,就只有陪以前的老朋友去和无理取闹的女友谈分手罢了。对于村子里的庙会当然是毫无研究。 可是我体内始终流着不屈不挠的侦探热血,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冰冷无情,我也绝对不会屈服的。我把夹克和手套留在车上,将手插在口袋里,沿着蜿蜒于八幡神社境内的石阶往上爬。蝉声不绝于耳,石阶上到处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缺角,台阶的高度也都高高低低的没有一个标准。比较角落的地方还长满了苔藓,蚂蚁在脚边爬来爬去。 八幡神社里有一座用石头砌成的鸟居(注)。整理得还算满干净的,也不像我刚刚在爬楼梯时所想象的古老。虽然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神社,但是以建筑物本身来看,年代应该还没有太久远才对。巨大的杉树上围着一圈注连绳(注),水盘舍(注)里面也没有半滴水。正殿的格子门紧闭着,有点小脏的铃铛下面垂着全新的红白色绳索。我得先找个人来问清楚才行。从鸟居这边看不太清楚,但是正殿后面好像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我从容不迫地慢慢走了过去。 可是,我门也敲了、电铃也按了,就是不见半个人影。搞得我实在没耐心了,直接用喊的: “有没有人在啊?我是侦探。” ……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说法? 不管怎么样,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人都出去了吗?我用力地踢着脚边的泥土泄愤。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呦!” 背后突然传来了人类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后面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脚看起来十分痩弱,身高也比我矮了大约二十公分,但是却不会给人老态龙钟的感觉。不管是站得直挺挺的姿势,还是和我说话时中气十足的声音,感觉上都十分地硬朗。 “年轻人啊——你是从六桑来的吗?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已经没有供奉任何神明啰!” 吓我一大跳,他怎么知道我是从六桑来的?难道这个老头子也是侦探吗?不过我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了,他可能以为我是来为土风舞勘查场地的吧!我清清喉咙说道: “不是的,我……在下是从八保来的,有人委托我来调查一点事情。” “啥?有人把你怎么样了?” 我想这并不是因为耳不耳背的问题,而是他对“有人委托我来调查一点事情”这种说法不熟吧!所以我当下就换了一种说法: “有人拜托我来调查关于这个神社所流传的古文书,所以我想亲眼看一下。” 老人瞪大了眼睛。 “你就是大南先生说的那个人吗?” 老人把我从脚到头上上下下地端详了一遍——从我的破球鞋、二手牛仔裤、夏季背心、再到被安全帽压扁了的棕色头发上——然后皱起了眉头。 “怎么和我听到的差那么多?我听说是一个认真又踏实的人……” 老人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怀疑。虽然我自认不管是外表还是内在都不是一个“认真又踏实”的人,可是被人当面这么说,还是有点刺耳。为了取回他的信任,我连忙澄清: “我不是您说的那个人,我是在他底下工作的员工。” “是吗?” “是真的。” 老人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 侦探守则第一条——要注意服装仪容。我现在穿的这一身打扮,实在太不适合在农村里和老人打交道了。 我正打算要说“那我下次再来好了”的时候,老人突然停止帮我打分数,换上一张木无表情的脸,说道: “给你看可以,但是得小心不要弄坏了呦!” “欸,真的可以让我看吗?” “反正本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本来还以为一定要请示过管理员之类的同意,没想到这么随便就给我看了。 老人脱了鞋子爬上神社的前殿,熟门熟路地把格子门打开。就这么大刺刺地一直往里头走去。我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他后面。 太阳的光线穿过纵横交错的格子窗棂筛落进来,为正殿里带来了一丝明亮。就我所知,盖在山上的建筑物多半都脱离不了阴暗潮湿的刻板印象,但这里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通风比较良好,也可能是因为最近这一阵子气候都很干燥的缘故吧! 在地板的木板与木板之间,有一个看起来非常古老的咖啡色柜子。老人站在柜子旁边,手指着柜子。 “喏,就在这里面。”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还是替他们捏了一把冷汗。 “……就这样随便放着没关系吗?” “算了吧!如果真的有人要偷的话,就算锁在保险箱里,也会连保险箱一起搬走的啦!而且在商讨建设活动中心的时候也常常要拿出来讨论,如果每一次都要上锁的话未免也太麻烦了。” 老人笑了,而且笑得还挺开心的…… 既然当事人都说没关系了,那就当作没关系吧!我把手伸向柜子试图打开。盖子比外表看起来的还要重得多,就连在集货中心打工,三不五时就要用到臂力的我,也必须重新站稳脚步才有办法施力。好不容易使出吃奶的力气来把盖子打开,老人也不禁发出了赞叹之声。看样子他本来认定我一个人是决计打不开的,真是个坏心眼的老头子。 柜子里有几张古老的纸。明明是存放在等于是间密室的柜子里,为什么还是有好几个地方被虫蛀了呢?当我正想要伸手去拿的时候,老人提醒我: “小心一点,最近天气很干燥,太粗鲁的话可是会碎掉的喔!” 我吓得赶紧把手指头缩回来。老人看到 我的反应,又笑着说: “上次村民大会的时候就差点碰坏了呢!” 这老头,果然是个坏心眼的老家伙。要是六桑村也能够多几个像这样懂得开玩笑的老爷爷,我对六桑村或许就会有比较多美好的回忆也说不定。 虽然我是个侦探,虽然我被赋予了调查这件事的使命,但如果我把作为调查对象的古文书给弄坏了,那可真是丢脸丢大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拿才是正确的。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对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一样。我蹲在柜子旁边,盯着那份古文书发呆。 “如果动作很小心,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我哪知。” “如果只是一下下,应该还不会坏吧?” “我哪知。” 搞什么鬼嘛!当侦探的就是要有决断力。我快刀斩乱麻地拿起一张古文书。不要紧,既没破也没坏。再拿出第二张、第三张……过程中我经常可以感觉到指尖的颤抖。经过漫长的岁月,这些纸张皆已泛黄,再加上最近天气炎热,纸张也变得干燥易碎,摸起来实在有点恐怖。最后一张了。小心一点…… “……呼——” 我终于把四张古文书都拿出来了。因为不确定这些古老的纸张可以承受多大力量的碰触,所以我的神经紧绷到不行。好不容易才把四张纸都拿出来,放松地吐出一口气,深呼吸,把脸凑近古文书去看。 就在那一瞬间,我几乎忘了身边老人的存在,忍不住喊出声音来: “这实在是太厉害了。” 完全看不懂。 以纸张大小来说,差不多比a4用纸还要来得大一点。以长宽比来说的话,感觉上稍嫌太长了一点。上头的毛笔字体非常大,感觉上是故意要把空白填满。也就是说,真正写在上头的文章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而且就像我刚才注意到的,虽然一直存放在柜子里,却还是有被虫蛀的痕迹。最重要的是,关键的内容我一个字也看不懂。看起来应该是日文没错,因为像是“一”或“六”或“木”这几个字我还勉强看得懂,但是除此之外的部分,就算跟我说那是阿拉伯文,我应该也会相信的。 算了,反正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有本事把它看懂。拿出立可拍相机,将底片卷进去,透过镜头把焦距对准了之后,才想起来忘了问最重要的问题: “请问我可以拍照吗?” 老人笑着说: “可以呀!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那我就不客气啰!我把四张古文书都拍了下来。想说等一下就要把底片送去照相馆冲洗,不过剩下的底片有点可惜,于是又把每一张都再拍了一轮。 “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老人接着问: “都拍好了吗?” “啊!是的,真是谢谢你。” “那我就要关起来啰!请把东西放回原位。” 于是我们又把柜子的盖子给盖回去,这才走出前殿。回到阳光普照的大太阳下,不只有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甚至觉得比在前殿里还要凉快。我们一起穿上了鞋子,老人对我点头示意: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正当他转头要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难得有机会可以和当地的人说上话,哪有这么轻易就放他回去的道理。于是我又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呃……倒也没什么啦!” 我搔搔头。 “在我之前,还有别人来调查过这些古文书吗?” “在你之前啊……” 老人陷入了沉思。 我并没有抱什么太大的期望,没想到老人却慢吞吞地开口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得小伏町那边有人来调查过这件事,我想想……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这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什么东西都有人研究——我完全忘了自己也正在做同样的事,自顾自地感动了起来。 “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对了,除此之外,几年前还有一个住在这附近的孩子,也有趁暑假的时候做了一番研究。是个很聪明的小孩。” 小孩子啊……小孩子的暑假作业,感觉上好像不太靠得住。看来关键果然还是在那个“从镇上来的人”身上……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还是礼貌性地问了一下: “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老人不疑有他地回答道: “这个我就记得了,就是佐久良先生的孙女,名叫桐子。” 好了,接下来我要从哪里开始调查二十年前的事情呢?—— 注:为日本神社建筑物,类似中国寺庙的牌坊。 挂在神殿前表示禁止入内,或新年挂在门前讨吉利的稻草绳。 日本神社或寺庙之前院常建有小亭,内设石造洗手槽,供朝拜者洗手漱口之用。 3 伴随着深深的叹息,我把话筒放回原位。手边虽然准备了便条纸,但是完全派不上用场。 虽然佐久良且二曾经说过,关于桐子从东京失去联络一事,不管是房东还是同事都表示不清楚,但是在我的潜意识里其实并没有采信这种说法,有必要亲自确认一下。报告、联络、商谈以及做好各自的确认工作是做这行的基本原则。 没想到,光是登记在通讯录第一行的房东,就是一个冷淡到不行的人—— 你谁啊?调查事务所的人?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的家人委托你来调查的?而且该说的我都已经跟她家人报告过了,难不成还要我再讲一遍吗?你有什么权利要求我这么做?总之佐久良桐子已经不住在我这里了。我不知道她搬去哪里,她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这样,别再打来了……接着就是电话用力挂上的声音。 不知道桐子的父母亲自跑去拜访房东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受到这样的待遇。还是因为做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不容易取信于人呢?话说回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就算被拒绝了也不应该那么快放弃才对,应该要再死缠烂打一点。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桐子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表示她并不是那么急着逃走,而是有计划地搬家。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几通电话应该差不多都是这样子,明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不问又不行。我又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话筒,按下通讯簿上“gooth股份有限公司”的电话号码。 才响不到一声,电话就被接起来了。话筒那头传来一把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女声:“您好,感谢您的来电,这里是‘gooth股份有限公司’。” 我瞄了一眼桐子的名片。 “百忙之中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敝姓绀屋。麻烦帮我转系统开发课。” “好的,请稍等一下。” 第一关不费吹灰之力就轻易地闯关成功了。我听见转接的音乐,是“绿袖子”。大概才听了十秒钟不到,电话就又被接起来了。不过这次的声音跟刚才柜台小姐的明显不同,听起来似乎很累的样子。 “您好,我是系统开发课的神崎。” “啊、您好。敝姓绀屋。请问是不是有一位名叫佐久良桐子的小姐在贵公司上班过?” 电话那头的神崎突然沉默了下来。他该不会觉得我很可疑吧?如果是的话,我得赶快表明来意才行。 “前几天,佐久良小姐的父母应该有去过贵公司吧!可是我还有几点想要更确认的地方,所以才打了这通电话,不知道方不方便再跟贵公司 请教几个问题?” “……你是谁?” 明显压低了的声线,显然是不想让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听到吧!而且还是质问的语气,语气里充满了警戒的意味。 电话那头接着说:“你该不会要说你是她的亲戚吧?” 如果我这时候再装神弄鬼的话,不只会使对方提高警戒,搞不好他还会直接把电话给挂了,那要再打进来可就难了。所以我马上回答: “不是的。不过,在自我介绍之前可以先请教一个问题吗?请问您知道佐久良小姐现在的状况吗?” “……现在好像是我在问你问题耶!” “不好意思,请容我自我介绍。由于佐久良小姐的家人现在都联络不上她,所以他们就委托我来寻找佐久良小姐的下落。” “你可以再告诉我一次你的名字吗?” “敝姓绀屋。” 又是一阵沉默。想用一通电话就让原本对你怀有戒心的人相信你所说的话,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对方这种保持高度警戒的态度却也给了我一个提示——如果桐子是在很圆满的情况下主动离职的话,那么这个叫做神崎的男人为什么要这么紧张? 在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神崎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我要先打一通电话去佐久良小姐的家里做确认,如果确定他们真的有委托你来做调查,我会再打电话给你。所以请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只能照着他的话做。当我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电话告诉神崎时,感觉出来他的警戒心有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把电话挂断,接下来只能等了。 当我还是一个银行员的时候,“等对方回电”是我认为最浪费时间的工作之一。可是尽管再浪费时间,却又绝对不能省略或跳过这个步骤,所以才觉得更烦。既不能离开座位,就算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也不能占用电话。幸好对现在的我来说,虽然还是觉得这样很浪费时间,却还不讨厌无所事事的发呆。所以在我一边漫无目的地整理数据的同时,一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我是看到时钟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等了那么久了,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神崎跟桐子的家人谈拧啦?不行就算了,反正也没差,我决定把数据统统归档之后就不等了。 又过了三十分钟,资料也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放弃等待,去“d&g”喝杯咖啡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慢吞吞地接了起来,是神崎打来的。 “绀屋先生吗?” “我是。” “让你久等了。我刚刚已经确认过了,之前怀疑你真是不好意思。” “别这么说。光用电话是比较失礼,您会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神崎不再像上一通电话那样刻意地压低声音讲话,不过声音却变得有一点闷闷的。可能是离开办公室,直接用移动电话拨给我的吧!我连忙采取主动的攻势: “您会这样回电话给我,是不是表示佐久良小姐的离职其实并非出于她的自愿?” 然而,他的回答却完全颠覆了我原先的预设立场。 “不,她是自愿离职的。” “她自己提的辞呈吗?” “是的。” 神崎似乎有一瞬间的犹豫,或许是有所顾忌吧!话也讲得不清不楚的: “可是她死都不肯说出要辞职的真正理由。” ……事情好像变得愈来愈复杂了。我把话筒拿在左手,用空着的右手揉了揉眉心。 当然,知道愈多桐子的事,在调查她的去向上绝对是有益而无害的。最好是能直接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那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然而问题却没有这么简单。所以我也不敢打断他的话。只是一想到这件失踪案居然变得这么复杂,心里就觉得很郁闷。 虽然只是基于义务性的问一问,可是我的声音却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灰暗: “……真正的理由?这是什么意思?” “呃,详细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她有说过类似她并不是真的想要辞掉这份工作这类的话。” 我停止了揉眉心的动作,拿起一枝笔,把笔压在便条纸上。 “您还记得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呃……” 非常没有自信的声音。 “暂时先把工作辞掉……等一切都解决了之后……希望有一天能再回来工作……之类的吧!对了!桐子最在意的就是能不能再回来工作这件事。” 他叫她“桐子”……我一边觉得事情愈来愈可疑,一边记下了他所说的话。 “就您听起来,所谓的‘再回来’是指回东京吗?还是有别的意思?” “不是,这点她倒是说得很清楚。她担心的是能不能再回来‘gooth’上班。因为佐久良小姐好像把这份工作当作是她的天职。” “天职啊……” 我在便条纸上写下“佐久良希望回到东京,并回到原来的公司上班?”在下面接着写上“所以才要辞职吗?”可是马上就被我划掉了。天底下哪有人会为了复职而辞职的。于是我又另外写了一行“等一切都解决了之后=是否暗示着她遇上了不解决不行的问题?” 神崎换上了恳求的语气说道: “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现在请你告诉我,关于她的事,你掌握到了多少线索?她现在有没有危险?” “我什么都还不知道。”这种话我是实在说不出口。遇到像这种被问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时,态度强硬一点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于是我斩钉截铁地说: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但我是受雇于佐久良小姐的家人前来调查这件事的,所以无法回答神崎先生任何问题。” “……真的连一点点都不能透露吗?” “真的非常抱歉。” 神崎又恢复了沉默,看样子,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问题想要问我了。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了。” “等一下!” 这回又有什么事? “……请你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这是当然的。” 这还用得着你告诉我吗? 我目前唯一的工作,不就是把她找出来吗? 4 拍完了古文书的照片,我开始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话说回来,我忘了问刚刚那个老人叫什么名字了。不过,我决定先找出他刚刚讲的那个”从镇上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问题是,茫茫人海要从何找起呢? “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会有很多信息的?” 我把上半身靠在摩托车上,一边喃喃自语。 如果有一间专门聚集了一群历史研究家的酒吧就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是研究历史的人一定会去的,那就是图书馆。小伏应该也有市立图书馆吧!应该就是那里没错了。 等等,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光芒。刚才在“绀屋s&r”的时候,我记得百地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一切按照正常程序来走的话,应该要先跟镇公所的人商量才对。” 还有一句—— “其实早在发现这份古文书的时候,就应该交给当地的教育委员会处理。” 所以反过来说的话,有能力调查这些古文书的人,不就是指教育委员会的那些家伙吗? 好厉害,我似乎真的有当侦探的才能。 控制不住脸上泛滥的笑意,我又穿上我那件拉风的夹克,跨上我的m400,在一阵高分贝的引擎声中,逃离了那个总令我觉得有点不自在的谷中地区。 从谷中地区到小伏町的市中心,骑车不到二十分钟的距离。和东西两侧都是群山环伺,充满了压迫感的谷中比起来,市中心看起来就开阔得多了。对我来说,小伏也不是什么太陌生的城市,所以一下子就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小伏町镇公所。 镇公所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物,充满了钢筋水泥的摩登现代风格。可是却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股荒废的气氛。屋顶在经历了风吹雨打之后,咖啡色的污垢随着水滴一滴滴地滴落下来。其实只要雇几个清洁外墙的工人就可以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了,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不是因为预算不足呢? 不过,停车场倒是大得莫名其妙。想也知道为什么,因为小伏町的人口密度很低,如果没有开车的话,就连买个日常用品也很不方便。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买车,停车场做得大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这里的地价比较便宜。反正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跟我没有关系。 停车场做得那么大,但是停两轮的地方为什么偏偏做得那么小?光是脚踏车就已经把所有的空间都停满了,没办法,我只好把爱车停在没有屋顶的地方。 公家机关在夏天都会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冷气往往不够凉。站在公家机关的立场,必须向居民倡导节约能源的重要,也因此必须要以身作则,不能把冷气开得太强。穿过自动门往里面走之后,的确是没有外面那么热了,不过空气里还是带着一股湿湿黏黏的感觉,害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看了一下位置图,小伏町教育委员会在三楼。当我搭电梯到三楼的时候,我马上就后悔了。刚才在谷中遇到那个老人时所感受到的格格不入此刻又出现了,而且比刚才还要强烈。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奉公守法的市民,以前也不是没来过镇公所,只不过十次有十次都是直冲户政课。除此之外的部室我一个也没进去过。只见眼前一群西装笔挺的人,个个绷着一张脸在处理自己的工作,而我一身t恤牛仔裤,怎么看都像是个跑错场景的演员。由于我从小就向往侦探这个行业,所以一点点危险是吓不退我的,但是关于规矩和礼仪这方面,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掩饰,还是藏不住与生俱来的没自信。 我畏畏缩缩地走向挂着“服务台”牌子的地方。柜台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申请书之类的文件。但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类似服务人员的人,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注意到我,主动出来招呼我: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并没有特别盯着我的穿著打扮看,应对的态度也十分客气,让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想要请教一下……” “请说。” “请问在这个镇上,有没有人是专门在研究这个镇的历史的?例如对古文书比较有研究之类的人?如果有的话,可以介绍给我吗?” “您是说历史吗?” 男人对于我的要求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马上就转过头去问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 “田渊先生,请问一下,这里有位学生想请我们帮他介绍对这个镇的历史有研究的人。” 原来如此,他以为我是大学生啊?也好,这样的话事情搞不好会比较顺利,那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吧!只是不能抬头挺胸地说出“我是侦探”,有点可惜就是了。 被他叫过来的田渊先生是一位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长得圆滚滚的胖男人。脸上挂满了亲切的笑容。 “来了来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把刚刚的说词重复一遍。不料田渊的表情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两道眉毛皱得死紧,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非常不好意思地说: “是这样的啊?是这样的啊?你要问古文书的事啊?如果可以告诉我是哪个年代的,我想我会比较容易帮到你。” “我听说大概在二十年前,曾经有一个人做了很多的调查。” “啊!您也知道这件事啊!那应该是指江马常光先生吧!他是个很热心的人,只可惜……” 只可惜? “只可惜他在前年已经去世了。” 我超想骂脏话的。为什么不靠自己的毅力再多活个两年,等我问完再死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事情倒也不是毫无进展,既然是个有名有姓的人,搞不好…… “这样啊……那请问他有留下什么书之类的吗?” “嗯……” 田渊低头沉思,不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对死去的人说这种话好像有点不敬,不过江马先生似乎很不信任我们这个教育委员会,所以从来也没给我们书。尽管我们已经拜托过他好几次,请他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一定要通知我们,不过他好像从来就不把我们的要求当一回事。” 仔细想想,这位叫做江马常光的乡土历史学者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调查过那份古文书了,可是百地却要求我们不要把古文书的事说出去,感觉上有点自相矛盾。不过,假使江马并没有把他发现古文书的事向镇公所报告,那也就说得通了。 田渊继续说道: “不过,图书馆里应该还有几本他寄赠的书吧!你去那边找找看,我想应该找得到你要的资料。” “我知道了,谢谢你。” 我低头道谢。 转念一想,活人再怎么说都比死人有力吧!所以我试着更进一步: “……那么,除了那个人以外,还有没有对历史比较有研究的人呢?我有点东西想要请他帮我看看。” “什么东西?你有带来吗?” 我差一点就要把东西拿出来了,还好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好险好险,委托人百地可是千叮咛、万交代,要求我们不能让教育委员会知道谷中八幡神社里有一份古文书的事。不过就算我想要给他看,照片又还没洗出来,看了也是白看。 “这倒没有。” “这样啊……” 田渊对我说的话似乎不疑有他,只是歪着头说道: “这样的话,你可以去找岩茂先生,基本上他对大正明治时代以后的事都知道得满清楚的。不过,江马先生的研究范围则多半是中世纪时期的东西,这一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样就够了,非常感谢你。请问你知道要怎么跟他联络吗?” “这个嘛……他现在好像是在山北高中当老师,你可以去那边问一下,就说你要找岩茂隆则老师。” 太好了,山北高中就在八保市里。我把这个名字输入脑中的数据库,朝田渊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真的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别客气。” 田渊的表情又恢复成和蔼可亲的笑容。 “难得现在还有学生会对小伏的历史感兴趣,你是要写毕业论文吗?加油喔!” “好,我会的。” “前几天也有一个学生来过呦!你们是同一所大学的吗?”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比起一般的大学生还要大个一、两岁。不过,对方已经完全相信我是一个学生了,这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呢?连我自己都无从判断。为什么他完全不会怀疑我其实是个侦探呢?算了,还是别要求那么多了。 当我正准备跨上我的爱车m400时,发现视线的一角出现一个奇怪的景象。 那是一辆停在小伏町镇公所里的车,那么大的一个停车场,它却停在不起眼的角落。而且在我进入镇公所之前并没有那辆车,有的话我应该会记得才对。 那辆黑色的福斯小金龟车,该不会就是我刚才在谷中地区看到的那一辆吧?车身打蜡打得亮晶晶 的,泛着黑色的光芒。我用我那少数几个可以拿出来说嘴的优点之一——绝佳的视力看到了车牌上的字。也难怪这辆车在谷中地区会显得这么格格不入了。因为小金龟车的大牌上写着“练马”二字。 返乡探亲吗?我一边想一边盯着小金龟车看,结果又发现了另一个不寻常的地方——有人在看我。小金龟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着太阳眼镜,把上半身靠在方向盘上的男人。虽然他的眼睛被太阳眼镜遮住了,无法肯定他在看哪里,不过我直觉地认为他是在看我。 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正在处理棘手案件的侦探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谜样的男人”的画面。场景还一定要是在铺着红砖的小巷子里,背后还有从地下铁吹上来的风,男人一边踩着清脆的脚步声,一步步地走向侦探,然后撂下一句狠话:“请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带根本就没有地下铁。 5 想起来了,还有一件必须要确认的事。 我又拨出一通长途电话,刚才那通电话也是。“绀屋s&r”为了要达成顾客的委托,电话是不可或缺的联络工具,所以电话费自然也成了无可避免的必要支出,这笔钱应该可以跟佐久良且二要吧!只不过,确切的金额要怎么算出来呢?我一边拨号,一边烦恼着这个问题。虽然我有修过经济学,可是完全没有实务经验;虽然我开了这家调查事务所自己当老板,可是对于管理方法却是一窍不通。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念的经济学呢?……虽然不至于这么想,不过一心不能二用,我一旦开始专心想事情,手的动作就会停下来,所以我只好先把这个问题搁一边。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但是应该不会没人在家吧!因为刚刚神崎才拨过这个电话,不可能这么快就出去吧!终于,对方还是投降了,电话那头传来一把沉稳的女声: “喂。” “请问是佐久良公馆吗?” “是的。” “请问您是佐久良桐子小姐的母亲,朝子女士吗?” “是的。” “敝姓绀屋,受到佐久良且二先生的委托,前来调查桐子小姐失踪的事,这件事情想必您也知道吧!” “我是有听说请了一名侦探……刚刚桐子以前上班的地方也有来过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还不到冷淡的地步,但就是非常地冷静。我想起来了,佐久良且二有说过,他的媳妇并不赞成他找侦探的这件事。不过,看样子她已经知道我就是那个侦探了,虽然对我来说,头衔是侦探还是什么的,根本就无关紧要。 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很兴奋,可以提供你很多情报的情况;一种是对方很冷静,可以帮助你赶快把话问完的情况。我比较善于处理后者。因为我的语气总是一板一眼的,而且问题也不多。因此我也只是语气平淡地提出问题: “是这样的,我可以请教您两、三个问题吗?” “……请说。” “可以告诉我您女儿在八保有哪些常去的地方吗?还有她在八保一带有哪些朋友,能否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和联络电话?” 话筒那头似乎传来了微微的叹息声。可是当我竖起耳朵,却只有听到跟刚刚一模一样的平静声线: “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你现在问我她有哪些常去的地方,我一时半刻还真的想不出来。” “这样啊……” 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就跟问我老妈知不知道我在念高中的时候有哪些常去的地方一样,我想她大概也答不出来吧! “那么她的朋友呢?”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 对方用非常平静的口吻打断我说的话。 “关于这件事,我认为是我公公太小题大作了。既然桐子是把每一件事都办好之后才离开东京的,那就表示桐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考虑。虽然现在联络不到她,不过我想这也只是一时的吧!为了那个孩子好,我们实在不应该自作主张地穿凿附会。” 她的口吻虽然很客气,但是在客气的字眼低下,依然流露出隐约的不耐烦。这也难怪,先是公公自作主张地把家丑外扬,再来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侦探,若要指望她有什么好脸色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这我倒是不在意,比起刚才桐子房东那种冷冰冰的态度,这种待遇已经算好多了。 我放弃了正襟危坐的姿势,不过声音还是一如往常地保持镇定: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已经接受了且二先生的委托,所以还是希望您能够跟我合作。” “可以请你到此为止吗?” “咦?” “我公公的委托可以请你当作没发生过吗?” 现在是怎样? 朝子和且二之间,除了对桐子的行为解读差了十万八千里之外,感觉上好像还有什么情感上的对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吗?不过,这些都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只要把我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好了。 “很抱歉,关于这点必须要且二先生亲自来跟我解约才行。” “那个人对桐子的事情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朝子的语气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对于桐子自己想清楚、决定要做的事,我认为做大人的不应该从旁干涉。我并不是在否定你的工作,只是如果因为你的多事而惹出更多的风波,反而会给那个孩子带来困扰的。” 这种话跟我说也没用啊!可是朝子的语气摆明了就是在暗示我和神崎通电话可能会给桐子带来麻烦,让我十分地不爽。 “请问您是基于什么理由相信您女儿是完全依照自己的意思失踪,而且现在仍平安无事的?” “桐子根本没有失踪!这一切都只是我公公大惊小怪。”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表示桐子只是一时兴起,想自己一个人出去旅行散心啰? “因为我得到的讯息是您女儿可能被卷进了什么麻烦里也说不定。所以,如果您有什么线索足以否定这个可能性的话,可以请您告诉我吗?只要能够确定她真的不是失踪,那我也可以反过头来帮您说服且二先生,请他不要再担心了。” 然而,朝子那头只是沉默了一下。 “我很了解那个孩子。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相信她都可以自己处理得很好。只要是桐子决定的事,我想做父母的应该要静静地在一旁给予精神上的支持就好。这就是我对那孩子的教育方式。” 这就是朝子的回答。 简而言之,她只是在告诉我一个做母亲的心情,至于桐子现在到底是不是平安无事,她其实也不知道。从朝子说的话听起来,与其说她信任桐子,还不如说是放牛吃草。倒也没错,桐子已经是个大人了,母亲实在没有必要再跟前跟后地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佐久良桐子和她母亲之间缺乏沟通也说不定。或许还是所谓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这依旧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我只要把我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好了。 我把话筒稍微拿远一点,遮遮掩掩地打了个哈欠。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明白了。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得等我跟且二先生讨论过后才能决定,不是我单方面喊停就能停的。请问您知道您女儿在八保一带有哪些朋友吗?” 等了半天都等不到对方的响应。到底是在犹豫些什么呢?要考虑是没关系,但这毕竟是长途电话,而且电话费还是我这边要付的,“绀屋s&r”的经费可没有这么充裕。如 果她想挂电话的话就赶快挂吧!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正当我心里开始碎碎念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 “……桐子有一个时常提起的朋友,叫做松中庆子(keiko)。我记得她以前也是住在八保市,结婚之后好像改姓渡边。我不知道她的联络电话。这样你满意了吗?” “请问汉字怎么写?” “你是问庆子的名字吗?我也不知道。” 我在便条纸上写下了“桐子的朋友渡边庆子”这一行字。 渡边是个大姓,庆子也是个菜市场名。其实只要查一查以前寄给桐子的贺年卡,或许就可以查出她的地址,不过我想朝子这边应该是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所以装出开朗的声音说道: “非常感谢您!帮我了很大的忙呢!”在声音里放进感谢的情绪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之一。 “这样可以了吗?” “是的,真的非常谢谢您。打扰您了,再见。” 我挂下电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要找出这个渡边庆子实在有够麻烦的,虽然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要查电话簿就行了。如果电话簿上没有登记的话,大不了就挨家挨户地问呗!就算她已经搬离八保市了,但是这个地方就这么点大,还怕找不到她的亲戚吗?虽然终点看似遥远,但也还不至于毫无头绪。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是毫无头绪的,那就是桐子失踪的动机了。在系统开发课工作的桐子,薪水虽然没有领得比人家多,但要过上一般人的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意想不到的灾难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搞不好她不小心去惹上黑道了;搞不好她遇上了诈骗份子,跑去跟地下钱庄借钱,结果被逼得跑路了;也搞不好她生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非得换个地方疗养不可。结论就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突如其来的灾难,而这个时候就只能忍耐。那么,桐子究竟遇到什么必须要忍耐的事呢?仔细想想,这件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连着讲了三通电话,喉咙干得不得了。去“d&g”休息一下吧! 反正翻电话簿这种事,可以边喝咖啡边进行。 6 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了,可是我还不打算把冷气关掉。远远地就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声愈来愈靠近,然后就停了。我把话筒放回去,吞了一口从一楼的便利商店买上来的矿泉水。伴随着一阵上楼的嘈杂脚步声,事务所的大门就被半平推开了。 “我回来了!” “嗯,辛苦了!” 听到我的声音,半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的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 只要别说太快就不会对声带造成太大的负担,可是也因此我讲话的速度变得非常地缓慢。 “因为……打了太多通电话……嗓子……哑掉了。” “真的假的?我从来没有过嗓子哑掉的经验耶!原来讲太多话真的会喉眬沙哑啊!” “因为……我这半年……几乎都没怎么在讲话……的缘故吧!” “啥?” “所以……嗓子变得……不听使唤了。” 半平一脸同情地说: “那你就不要再强迫自己说话了吧!” 我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矿泉水。然后对着半平招招手,用笔在便条纸上写了一行字,递给他看—— “经过报告。” “是的。” 半平开始报告起他这一整天下来的收获。包括他拍下了古文书原稿的照片、包括有一位叫做江马常光的业余历史研究家也曾经调查过那份古文书的由来、包括他已经死掉了但是生前的作品还留着、包括和江马常光分别属于不同研究领域的岩茂隆则也对小伏町的历史非常了解、包括这位岩茂隆则正在山北高中当老师等等。 半平对谷中地区做出了如下的评语—— “真是太乡下了,和我出生的六桑有得拼。那种地方到了晚上肯定一个人都没有,搞不好连盏路灯也没有。” 我心里想,这不是废话吗? 在听他报告的过程中,我接连皱了两次眉头。第一次是他在描述他为了拍下古文书的照片还打了闪光灯。这种有年代的东西,尤其是纸类,对光线最敏感了,很多博物馆根本是严格禁止用闪光灯拍照的。不过算了,一次两次应该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吧!我也懒得一一纠正他了,尤其大家都这么大的人了,况且我现在光是开口说话都痛苦万分。 另一件让我皱眉头的事,是半平离开了小伏町教育委员会之后,居然就直接回来了。我在纸上振笔疾书——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图书馆?” “不,我有去喔!可惜今天刚好是图书整理日。” “在礼拜五?” 我记得全国的图书馆和理发厅都是统一在礼拜一休息的。可是半平都这么说了,再追问下去也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我怎么会知道啊!图书馆每个月都要整理一次的吧!而且不就是每个月的第二个礼拜五吗?反正没有开就是没有开啦!” 原来如此。谁叫我根本不清楚半平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好一样一样地问清楚啰!我努力地挤出声音来: “你……会用……图书馆吗?”然而半平似乎听不懂我在问他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图书馆还有什么用法或用量的规定吗?” “我是说你知道要如何找到你所需要的书?如何抓出你所需要的数据吗?” 我猜像半平这种人,一整年唯一看过的书大概只有移动电话的说明书了吧!虽然我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不过半平横看竖看就是这种人。 半平盯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可能是察觉到我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吧!突然对我笑了笑: “没问题的啦!书我还看得懂。最近不就有一本很有趣的书吗?呃……叫什么来着?什么田捕手的……” “你是说沙林杰的作品吗?” “欸?那不是city的歌吗(注)?” 半平呆呆地望着我,我也傻傻地回望着他。然后他说: “啊!我想起来了,是豆田(注)啦!” 喉咙愈来愈痛,我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说道:“真是鸡同鸭讲!” 算了,既然事情已经交代给他,就只好随他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了。为了我自己的喉咙着想,还是不要再追问下去好了。只是,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他。于是我在纸上写下: “如果你打算明天就去找那位老师,最好今天就先跟对方预约。” “预约?” 半平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你所谓的预约,是不是就是那个……欸……我几点要去找你,请你把时间空下来给我的那个?一定要先预约吗?” “倒也不是一定,不过这是做人的基本常识。” “啊……我知道了啦!” 半平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爽的样子。 于是乎,他反过头来问我:“部长你呢?有什么进展吗?” 我除了摇头之外还能有什么反应? 不管是打给“gooth”的神崎,还是打给佐久良朝子的电话,都只是把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再做一次确认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收获。虽然这个行为也不是不重要,但毕竟没有建设性。虽然神崎的言谈之间有一些令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但光凭这样还是推断不出桐子现在到底在哪里。我的目的只是要把桐子找出来,至于说她有什么困难,老实说并不关我的事。 至于另一个可能知道桐子常去什么地方的渡边庆子,则是找了半天连个 第三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四日(星期六) 1 气象预报说,接下来几天依旧是晴朗无雨的好天气。虽然气象主播打趣地说这是最适合洗衣服的好天气,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同样的话他已经说了快半个月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不要说民生用水吃紧了,还有可能会发生火灾。看样子我也得小心火烛才行。 我就着昨天还剩下一点的鳕鱼子,把饭扒进嘴巴里。吃完饭,我张开嘴巴做发声的练习。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太好了,声音恢复正常了。 为了活动方便,我换上牛仔裤和长袖的衬衫。把昨天刚买回来的橡皮球拿在手里。在腰部的地方系了两条毛巾。 虽然我平常去事务所的时候都是穿皮鞋,不过今天早上特地换了双球鞋。走出房门之后发现,今天的天气果然就像气象预报的一样,从一大早就是个晴天。 专门对付野狗的巡逻队的集合地点,就在我住的那栋公寓旁的停车场里,所以走没两步就到了。四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刚好在我那辆车的旁边围成一圈。主要都是附近的邻居,所以都是些熟面孔。我露出营业用的笑容,一一地跟大家道早安。 或许是因为集合地点太近了,所以我犯下了一个没有提早出门的“错误”。因为看样子我似乎是最晚到的。在我加入那一个圆圈之后,其中一个女人像是要引起大家注意似地低下了头。 “大家早。感谢大家牺牲假日前来帮忙,今天也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女人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吧……不,也可能再多一点。会不会她就是渡边庆子?稍微染过,吹得往外翘的头发,穿着短袖的衬衫,乍看之下给人活泼的印象,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文静,妆也画得很保守,感觉不到太强烈的自我风格。 不过,看样子她好像就是这支巡逻队的领队。她先看看我,再望向另一位男士。 “今天还有男士前来帮忙。呃……不好意思,请问你叫?” “啊、我姓榎原。” 榎原戴着一副厚重的眼镜,头发中分,看起来是个好好先生。从外表上来看应该是个公务员。 我一边想,一边接在榎原之后笑着自我介绍: “我姓绀屋,请多指教。” 其他三位女士也一一地报上名来。其中一位似乎是榎原的老婆。而最后一个自我介绍的是领队。 “我姓渡边。” 佐久良桐子二十四岁,所以渡边庆子应该也是同样的年纪吧!眼前的渡边就外观条件来说的确很符合我要找的人。 渡边不卑不亢地把目前的状况交代了一下: “昨天又有一个在外面玩耍的四年级小女孩被攻击了。她马上冲进朋友的家里,所以没有受伤,不过听说还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虽然家长会有发出通知,要求孩子们尽量不要外出,但是还是请大人在河堤边的空地、学校的操场加强驻守比较好。接下来好像会愈来愈热,请大家也要多留意自己的身体状况。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卫生所发出的通告。尤其是今天才加入的朋友,请稍微记一下——当发现野狗的时候,请不要随便地刺激牠。除非已经看到小孩子被攻击了才出手把狗赶走,否则基本上请不要轻举妄动,只需马上联络卫生所,交给他们去处理即可。接下来,进行工作范围的分配。” 说完,目光在五个人身上绕了一圈。 “既然我们有六个人,那就河边两个、学校两个、剩下两个人则负责巡逻。有谁要自愿的吗?” 一个女人怯生生地把手举了起来。 “可以让我负责学校吗?因为离我家比较近。” “好的。欸……可以请男士负责河边和巡逻吗?” 她望着我和榎原。我的如意算盘是,如果可以和渡边一组的话,将有利于我的调查。看她一副很习惯于发号施令当老大的样子,应该会选最辛苦的巡逻吧!所以我自告奋勇地举手: “啊、那我负责巡逻好了。” 听我这么说,榎原也松了一口气似地说道: “那我就负责河边。” “那么河边就麻顷你和尊夫人了……然后我负责巡逻,新村太太负责学咬。这样可以吗?” 大家都没有意见。于是渡边点点头。 “再跟大家确认一遍。是一只中型的狗,外型有点像柴犬。发现之后,除非已经发生被攻击的情况,否则只要通知卫生所就行了。还有,请大家别上这个。” 她把绿色的臂章发给每一个人。上面用白色的字体写着“南小家长会”。原本应该是特立独行、愤世嫉俗的侦探,居然戴上家长会的臂章……我是无所谓啦!可要是让半平知道了,搞不好会把他给气死。 见大家都把臂章戴上了,渡边拍了一下手。 “那么,就请大家各自小心了。” 这一带是纯住宅区,所以路都很窄。而且因为街道划分得很整齐,所以也很少有岔路。视野固然非常开阔,但是一旦被狗袭击的话,也就没有地方可以躲,因为路的两旁都被一家挨着一家的围墙给堵住了。我在渡边的带领下进行着巡逻的工作。可能是已经巡视过好几次了,她在带路的时候非常地有模有样。 虽然抓狗是我原本的愿望,但今天可不是那么单纯,我得确认渡边庆子是否就是松中庆子,并问出桐子的情报才行。我正烦恼着不知道要从何切入的时候,渡边非常善体人意地主动开口了。 “那个球是干什么用的?” 她问的是我一直握在右手里的橘色橡皮球。我拿给她看,并堆出满脸的笑容。 “这是用来对付野狗的。” “要拿来丢牠吗?” “不是的,是如果看到野狗的话……” 我把细长的手臂高举过头,再往下甩。 “就把它用力地扔向地面。因为球会弹得很高,所以狗的注意力会被球吸引过去,我们就可以乘机逃跑啰!而且这样也比两手空空来得比较有安全感一点。” “哦,原来如此。” 渡边表现出高度的赞叹,不过多半只是礼貌上的反应。接着就一脸狐疑地说: “……真的有效吗?” 我露出一丝苦笑。 “我以前试过,还满有效的。” “以前?” “小时候,我家附近也曾经像现在这样出现过流浪狗。” 我的视线落在橡皮球上。 “那是只很凶暴的狗,邻居的小孩被咬了十几个地方,还被救护车送进医院里。学校也有很多绘声绘影的传言,当时真的很害怕。不过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过没几天就忘得一乾二净了,还是跑去公园玩。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也是夏天。” 当时公园里面没有大人,只有五、六个小孩。我们拿着橡皮球和塑料做的棒子在玩垒球。我是投手,所以手里拿着橡皮球。 “因为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袭击,所以一看到狗就当下吓得六神无主、一哄而上,有的爬到溜滑梯的最上面,总之就是大家各自找地方避难。可是,还是有人来不及逃跑” “那个人就是绀屋先生吗?” “不是,是我妹妹。当时学校有交代我们,万一被流浪狗攻击时也不要乱跑,因为愈跑只会愈刺激牠,狗一兴奋反而会紧追着不放。我妹应该也知道才对,可是实际上根本没有用。” 搞不好这次学校也发出了同样的公告,因为渡边的语气突然变得有点犹疑: “没有用吗?可是我也是这样告诉小朋友的耶!” 这么说来,她不是管委员的人,而是家长会的人啰!如果 这个渡边就是我要找的渡边庆子,那她才二十四、五岁就已经有个念小学的孩子啦?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我暧昧地笑了一笑。 “呃,这个嘛……因为狗冲过来的速度非常快,如果不逃的话肯定会没命,我是这么想的啦!所以当时我妹也拼了命地跑,但毕竟还只是个小孩,跑得再快也没有狗快。” 当时小梓和朋友两个人正在沙堆里玩沙,而我也只是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从自己避难的溜滑梯上溜了下来。 “当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狗很喜欢玩球,想说这样或许行得通吧!就冲到狗的面前,把球往牠身上砸。没想到还真的有效,我妹总算是逃过一劫了。” “那你呢?” “我啊?我也没事喔!” 我笑了。渡边也笑了。而且不再只是刚才那种礼貌性的微笑。 “你一定吓坏了吧!” “对呀!不过呢……” 我小小声地补了一句: “因为这样听起来比较容易理解。” “……你说什么?” 可能是没有听清楚吧!渡边一头雾水地反问。而我只是暧昧地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对了,昨天我看了传单之后就一直想问了,渡边太太以前是不是姓松中?” “是的,没错。” 渡边不疑有他地爽快回答。看来从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切入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果然没错。那妳以前该不会也是念山北高中吧?” “是的。”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不由得发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真的吗?我今天早上第一眼看到妳的时候就在想,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吧?没想到还真的有!”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渡边脸上终于浮现出戒备的神情,这也难怪。接下来只要将我与生俱来的忠厚老实外表发挥到淋漓尽致就行了,没想到手机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响了起来,而且还是我的手机。 也太不会看时间了吧!我忍不住啐了一声。跟渡边说了声抱歉,按下通话键。 是半平打来的。 “啊、部长。事务所的门打不开。就算你再没有干劲,也不能说跷班就跷班吧!” 我努力用愉快的声音回答: “啊——关于这个事,真不好意思,我今天会直接去现场。如果半田先生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你直接开始工作,门就让它锁着,不要管它。” “……有人在你旁边吗?” “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 “随便啦!那我就直接出发啰!事情办完之后需不需要再回事务所一趟?” “如果半田先生的业务超过下班时间的话,可以直接回家没有关系。我会回事务所一趟。” “……部长,你讲电话的方式好专业喔!” “多谢赞美。” “但是一点也不像侦探。” “再见。” 挂电话。 2 “再见。” 电话突然就被挂断了。部长真的有在工作吗?这点我倒是觉得很怀疑。 不过就算进不了办公室,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反正我又没有私人物品被锁在里面,今天要做的事情也早就计划好了。 我要去山北高中找岩茂隆则。 昨天部长还特别警告过我,要先跟对方约时间,但我实在是很不想这么做。因为有哪个侦探查案还要先跟对方约时间的啊?这种行为实在有违我的美学。 事实上,当我打电话去山北高中,请他们帮我转接给岩茂的时候,我的语气虽然比起部长的业务化来还差得远,但也算是中规中矩的了:“敝姓半田,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给您。事情是这样的,我正在找对小伏町的历史有研究的人。是小伏町教育委员会介绍我来找岩茂先生的。” 可是边说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边懊恼不已的,因为这实在不是我所憧憬的侦探该有的行为。 尽管电话另一头的岩茂是个人很好的高中老师,但我还是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窝囊。对于我突然打去的电话,岩茂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悦的样子,只说他们家的位置不太好找,所以想跟我约在学校;还说现在是暑假,所以应该不难进去……很多小地方都替我注意到了,害我忍不住悲从中来。做为一个侦探,却得到高中老师这么亲切地对待,就我的美学来说,实在很难接受。 我跨上m400,发动引擎。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充裕。 基于昨天所得到的教训,我今天特地换上了深色的西装。在这种大热天里,在西装上面再套一件皮夹克,骑着ducati摩托车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光景,我连想都不敢想。 愈想愈觉得离我原先的理想愈来愈远。 山北高中的操场上,棒球社的人正在整理操场。一群穿着米黄色制服的学生拿着长长的水管,正在操场上洒水。从我站的位置上可以看到因为光和水的作用所形成的彩虹。洒水的用意是为了防止尘土飞扬吗?还是因为连着好几天的酷热,不得不洒点水降温,以免学生中暑? 虽然我在八保住了这么久,却还是第一次走进山北高中。山北高中是所私立学校,而我念的是公立的八保高中。八保市只有两所公立的普通高中,所以山北高中长久以来都一直扮演着“接收没考上这两所公立高中的学生”的角色。我望着高挂在迎宾大厅的“山北高等学校”匾额,想起过去我们曾经把“去念山北”当作是“笨蛋”的代名词来用的中学时代。在那个时代,“去念山北”和“八保高中a级班”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不过,如果念的是“山北升学班”的话,就又另当别论了。我曾经是“八保高中a级班”的优等生,如今却只是个无业游民。以我现在所处的社会价值观里,无业游民被定位在哪个阶级,我其实比谁都清楚。 地板上贴着磁砖,随处可见龟裂的痕迹。漆成白色的墙壁,不知道之前贴过什么海报,只剩下陈旧的透明胶带痕迹还黏在上面。虽然一点都不冷,但应该有开冷气。 我才在接待处问了一下,岩茂马上就出现了。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头发已有些斑白,圆润温和的表情,感觉上非常地从容不迫。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运动服,充分展露出身材的曲线。我个人认为有减肥的必要。 “你好,你是打电话给我的半田先生吗?” 和在电话里给人的感觉一样,态度非常亲切。我连忙点头行礼。 “是、是的。真不好意思,明明是假日还麻烦你特地跑一趟。” “没关系,我带的社团今天刚好也有活动,本来就一定要来学校的。这边请。” 我跟着他进入了教职员办公室。一整排的不锈钢办公桌令人有些怀念。唯一和我学生时代不同的,是闻不到香烟的味道。我不清楚这是基于公立和私立的不同,还是时代的演变。虽然现在是暑假,但是好多个位子上都有人在办公。 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一套接待的客桌椅。岩茂催促我坐进酒红色的沙发里。而他自己则在对面坐下,似乎没打算要赏我一杯茶喝。 “你说你在调查小伏町的历史,你是学生吗?” 他笑着问我。昨天在镇公所虽然也被当成学生,不过他既然问了,我也就老实地回答: “不,我是个侦探。是受到小伏町的居民委托,替他们调查一些事情的。” “啥?侦探……” 非常含糊的回答。他对侦探这个单字的反应也未免太冷淡了吧!害我觉得相当地沮丧。重新 打起精神来,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将信封里的照片,也就是那些古文书的照片排在茶几上。由于我的摄影技术本来就先天不良,再加上便宜的照相机又后天失调,所以拍得不太好,字几乎都看不见了。 “我的委托人想要知道照片中这些古文书的由来,所以委托我协助调查。但是因为我出生在六桑村,对小伏町的东西不太了解。请教了教育委员会的人,他们告诉我,岩茂先生可能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唉,是田渊先生告诉你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岩茂露出了苦笑。拿起其中的一张照片说: “啊啊,这是禁令嘛!” 没想到他解答得这么爽快,害我差一点就听漏了。一边点头附和:“是这样的啊!”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 “禁令?什么意思?” 岩茂瞥了我一眼。 “半田先生,你看得懂草书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 “……看不懂。” “是吗?” 是我多心了吗岩茂脸上似乎出现了困惑的表情。也许是因为他想不到一个在暑假期间还特别跑到学校来向他讨教历史的人,居然连草书也看不懂吧! 岩茂盯着照片,宛如念咒一样地喃喃念道: “滥妨狼藉之事、放火之事、采伐森林之事。若有违反者,应尽速将其逮捕,并公诸于世。” 岩茂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也就是说,在贴有这个禁令的地方就不能做出横行霸道的事。” “这算是一种法律吗?” “倒也不是,听起来好像是这样没错,但是又有一点点不同。” 岩茂把照片放回原位,将两只胳臂抱在胸前。我赶紧集中精神,以免不小心又听漏了什么。 “禁令在战国时代到江户时代之间是一种很常见的东西。因为那个时候整个日本都处于内乱的状态。诸侯之间也都个个拥兵自重,战争时有所闻。” 岩茂口若悬河地说道。语气似乎跟他刚才招呼客人时的说话方式略有不同。 “一旦发生战争,没有反抗能力的农民们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虽然当时有所谓的刈田(注)或割稻部队(注),可是战争一旦爆发的话,有时候摧毁敌人的田地也是作战策略的一种。但是对于农民来说,一年的收入就这样毁于一旦,试问有谁受得了?所以这里的‘无法无天’和现在所谓的‘无法无天’在意思上有一点出入,主要是指掠夺的行为。为了停止上述的惨剧、恢复应有的秩序,就出现了这种禁令。除了带有法律上的意义之外,还兼具有告诉大家战争已经结束的意涵。” “那么,这是战国时代的诸侯所颁布的禁令吗?” “除了诸侯之外,也有的是由地方的领主或具有武力的寺庙所颁布的。只不过,如果是由小伏町所颁布的嘛……” 岩茂说到这里突然不再往下说了。把禁令的照片重新拿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然后闭上眼睛,用拳头揉着太阳穴,彷佛是要把记忆给榨出来一样。 “……这个是在小伏的哪里找到的?” “这个嘛……” 我有点犹豫。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违反跟委托人的约定。可是,我现在是在求人家告诉我事情,没道理还有所隐瞒吧!虽然侦探有保密的义务,但这应该是两回事才对吧! “谷中地区的八幡神社。” “果然是那里啊!嗯,既然如此,那就没错了。” 岩茂用力地点点头。问题是光他一个人知道有什么用啊?我连忙试着问他: “八幡神社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的。” 岩茂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因为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些禁令。你也许已经从田渊那里听说了,我研究的是近代史,像这种中世的资料,我其实很少在看。可是这些禁令却又好像似曾相识,所以才觉得奇怪。” 我想起来了。昨天神社里的那个老人所说的话。 “……会不会是哪个学生在暑假的自由研究时做过这个题目?” “没错,正是如此。” 我不记得那个学生的名字了。江马常光这个名字倒是记得很清楚。 对于岩茂和那个学生的研究有关的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巧合的地方。如果那个学生刚好又是山北高中的学生,那么找对小伏的历史颇有研究的岩茂商量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再说山北高中是私立学校,和公立高中不一样,老师的流动率没那么高。 岩茂瞇起了眼睛,一脸怀念的样子。 “不过,并不是因为暑假的自由研究。而是那孩子加入了历史研究社,在社团里进行研究。当时她就和半田先生一样,正在调查这篇禁令的由来。” “而您则是那个社团的顾问啰?” “不是的。” 岩茂笑了。拉了拉他身上穿的运动服。 “我是羽毛球社的顾问。我只是在大学时代有稍微玩过一下下,没想到一晃眼就已经当了将近二十年的羽毛球社顾问了。历史研究社则一直是由另一位老师担任顾问。升学班里都是些很聪明的孩子。他们的思考逻辑常常会毫不留情地戳破别人的盲点,所以我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也常常是提心吊胆的。还有,虽然我不方便说得太武断,但是真正能将老师利用到淋漓尽致的学生,一个学年能有一个就算是多的了。当然有很多学生会来问问题,但是大部分都是懒得自己思考的学生,再不然就是利用问问题的行为来强调自己是个勤奋向学的好学生。然而,那孩子是真的很有自己的想法。因为她是为了将自己搜集到的资料整合起来,才来找我讨论的。” 是这样的吗?现在是因为事过境迁了,才会这样不遗余力地称赞吧!当那个学生还在学校的时候,搞不好还被视为是专门找老师麻烦的问题学生呢! 岩茂半开玩笑地接着说: “如果那孩子的研究报告还在的话,搞不好一下子就可以解开这个谜团了。” “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满怀期待地问。可惜岩茂的表情马上暗了下来。 “……不行耶!不好意思。” “欸?为什么?” “因为那是学生的研究报告,就算有留下来的话也是学生的东西。没办法交给学校以外的人。” 既然他是用那么怀念的口吻在讲这些事,就表示那个学生应该是从山北高中毕业的吧!我不是不了解校方不可以随便把学生的东西交给不相关的人,问题是学生都已经毕业了,还控管得这么严格,这我就有点不能理解了。我总觉得不是不能给,而是不肯给。或许是为了弥补不能给的结果,岩茂接着说: “不过啊,我知道佐久良同学……就是那个学生所用的参考资料。那本书好像带给她很大的提示,所以只要看了那本书,应该也能得到同样的结论吧!” 明明已经有整理好的东西却不给看,虽然有点遗憾,但是就如同岩茂所说,只要有了参考书,还怕查不出来吗?因此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可以告诉我那本书的书名吗?” “那本书叫做《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是一位姓江马的作者所写的,不过一般的书局已经没有在卖了。小伏的图书馆里应该还有吧!” “作者是江马常光吗?” “没错,你也知道啊?” 看样子,今天还是得再跑一趟小伏町。不过,能够在去图书馆之前就先知道书名,也算是大有收获了。虽然不太习惯,我还是郑重其事地向岩茂道谢,正准备把茶几上的照片 收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再请教一下老师,我现在已经知道这张照片是禁令了,那这张又是什么?” 除了禁令之外,还有几张古文书的照片。可是岩茂只是瞧了那些照片一眼,脸上浮现了苦笑。 “那是借据。学者可能会很有兴趣吧……” 怎么会夹杂着这种东西呢?我也学岩茂苦笑了起来—— 注:日本中世的时候,领主为了主张其对于某块领地的所有权,会强硬地采收那块领地上的农作物。 把士兵送到敌人的领土上,强行收割对方就快要收成的稻子或小麦,带回自己的领土。 3 眼前出现了似曾相识的场景。虽然人常常会有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却又完全想不起来的那种似曾相识感觉,但我现在的状况似乎跟那又有点不太一样。 不是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而是出现了跟我刚才的话题里一模一样的场景。 小朋友被野狗追,朝我们这边狂奔而来的场景。 我和小梓一起被野狗攻击的经验,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后,我上了国中、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出了社会、辞了工作,这十几年来连野狗都没有再看见过一只。 然而,不管时代再怎么进步,只要狗这种生物没有像天花病毒一样绝种的话,野狗就会不断地出现。只要有野狗存在的一天,就难免会出现具有攻击性的野狗。而只要具有攻击性的野狗继续存在的一天,自然也就会出现被野狗攻击的小孩子。这是一种自然的循环。只不过,这次的情况和十几年前的情况又有点不太一样。虽然小孩受到攻击的情况和我记忆里的如出一辙,但所幸旁边还有大人在。 被追着跑的小孩看样子只有小学一、二年级,却故做小大人样地穿着一件多层次的衬衫,一边发出不知道是尖叫还是啦哮的叫声,一边四处逃窜。而在后头穷追不舍的狗也跟谣传的一样,外表看起来像是只柴犬。至于体型就像小梓说的一样,看在小孩的眼里或许会觉得是只庞然大物,但是在我看来只不过是只中型犬。 “绀屋先生!” 渡边大叫。这一叫,把我的三魂七魄给叫了回来。 没想到会真的遇上记忆中的状况,害我觉得有点不真实。 我把系在牛仔裤上的毛巾抽出来,将两条缠成一条,用左手握住其中一端,把剩下的部分卷在左手臂上。 渡边则是对着哭泣逃窜的孩子招手。 “快过来这边!” 可能是终于看到了认识的人,小孩哭得更大声了,一面朝我们的方向跑来。野狗则还是在后面紧追着不放。我举起右手,用力地把橡皮球往柏油地面上一扔。 幸好,狗的习性并没有改变。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弹得老高的橡皮球给吸引过去,速度也慢了下来。当发现背后的渡边和小孩已经逃开,我连忙大声地提醒: “赶快打电话给卫生所!” 同时我也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听使唤了,不过声音倒还出得来,真是不可思议。 狗这时也抬起头来,和我四目相交。我记得以前好像有听人说过,不可以和狗四目相交,因为狗只要对到人类的视线就会发狂。我记得还有一种说法是万一不小心和狗四目相交,也千万不能主动移开视线,不然狗会以为自己赢了,更加得意忘形。 所以我用力地瞪着那只野狗,绝对不能让牠以为自己赢了而轻易发动攻击。野狗也不叫,就只是发出低沉的呜鸣声以示威吓。 其实我的两只脚都在发抖。因为我从来没有遇过这么恶狠狠的威胁,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另一方面,我的潜意识里还是认为狗应该不会真的冲过来咬我。因为做为狗的食物,人类的体积实在是太大了一点。而且动物基本上应该是不会随便挑衅人类的。动物也知道要把力气花在刀口上,不会傻到与人类为敌。可话虽如此,事实上也已经有两个小孩受伤了,所以常识毕竟只是常识,做不得准。再说我还没有实际被攻击的经验,也不想有。 我把包着毛巾的左手臂举到喉咙前面,继续和野狗大眼瞪小眼。因为不希望脚被咬到,所以把重心放低。 毫无预兆地,狗就突然朝我飞扑了过来。 浅咖啡色的狗影子突然朝我逼近。紧张和恐惧令我全身动弹不得。我还没来得及习惯这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就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 野狗咬住了我的左手臂。疼痛虽然不尖锐,但是已经足够使我清醒过来了。我咬紧了牙关,承受这种从未经历过的疼痛。我是故意把左手臂给牠咬的,所以才缠上毛巾。 左手臂用力,发现手指头还能动。看样子野狗的獠牙似乎还没有贯穿毛巾和我自己的上衣。痛是很痛没错,但是并没有流血。 我的脸和狗的脸中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我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 “你是赢不了我的。” 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没经过大脑的。野狗虽然想要把我的手臂咬下来,但碍于毛巾的阻挠,只能咬住不肯松口。然后,我们的视线又对上了。因为距离太近了,我无法直视狗的两只眼睛,只好用双眼用力地瞪着狗的左眼。 虽然被咬到的那一瞬间真的是痛彻心扉,但是托毛巾的福,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只要能像这样继续拖延时间的话,卫生所的人应该很快就会赶到吧! 状况虽然胶着,但毕竟是对自己有利的状态,所以我也开始变得比较镇定。因为一直采取半蹲的姿势实在很累人,所以我慢慢地把膝盖跪到柏油地面上。忍受着野狗熏人的口臭,我开始跟牠对话: “再这样下去,你可是会没命的喔!”太阳直晒着我的后脑勺。 骑脚踏车路过的男人,躲得远远地问我要不要紧。我没理他,继续跟狗说话: “你会被杀掉喔!” 狗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声响。看样子人类还是没有办法和狗沟通。 中午的住宅区里开始围起了看热闹的人墙。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卫生所人员的声音: “请让开。” 卫生所的职员问我有没有受伤,又语带责备地说:“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出手的吗?” 我心里想:“如果我不出手的话肯定会出现第三个受害者吧!”不过,还是讷讷地说了声:“不好意思。”心里没有半点想要邀功的意圚。 狗被送上了卫生所的小型客货两用车,围观看热闹的民众也逐渐散去。一位烫着小波浪鬈发,体型有点福泰的女性冲了过来,一个劲儿地说:“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一边还拼命地鞠躬道谢。等她走了之后,我才想到,那一定是刚刚那个差点被狗咬伤的小孩的母亲吧! 渡边从刚刚就一直不停地在打电话。可能是打给发起这次巡逻活动的家长会和管委会等相关单位,通知他们警报已经解除了吧!当四周终于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她才一副终于想起一直把我忘记的表情,一脸抱歉地问我: “呃……有没有受伤?” 我轻轻地按着左手臂,感到一阵刺痛。卷起袖子一看,才发现被狗咬到的部位已经肿起了四块,而且都瘀青了。除此之外,两条腿也都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说起来实在满丢脸的,一旦从紧张的情绪中松懈下来,我几乎连站都快要站不住了。我不知道半平对侦探这个单字还有什么其他的印象,但是做为一个侦探,我显然不是属于硬汉派。 我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丝微笑。 “只不过是瘀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贴个撒隆巴斯就好了。” “不会痛吗?” 这还用得着问吗?怎么可能不痛? “不过话又说回来,您看起来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耶!手臂也是故意要给牠咬的,对吧?” “还好啦!” “真是勇敢呢!” 才怪!我不仅双腿发抖,还流了一身冷汗呢!只是我没有把这种不中用的样子表现出来罢了。既然野狗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也想起本来的目的,于是我继续保持微笑。 “习惯了,工作需要嘛!” “您是从事哪一行的呢?” 正如我所料,她果然问了这个问题。害我不禁有些得意。果然充满自信的态度有时候是很有说服力的。 “我是个侦探。主要的工作是找回走失的小狗。不过,最近接了一个稍微有点不一样的案子。刚才我的话才讲了一半,就被野狗打断了……” 侦探这个单字似乎让渡边觉得有些疑虑,所以我得快点亮出底牌才行。我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气说道: “妳应该就是松中庆子小姐吧?佐久良桐子小姐原本在东京上班,可是有一天突然不见了。她的家人都非常地担心。由于我得到佐久良小姐目前似乎已经回到这里来的消息,佐久良小姐的母亲告诉我,妳可能会知道她比较常去的地方。如果妳知道些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呢?” 当我一提到佐久良桐子这个名字,渡边原本就已经不太自然的客气表情突然掠过了一抹紧张的神色。她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喃喃地说: “你是说……桐子吗?” “是的。” 看样子她的确知道些什么。而且还是不怎么好说的事。如果我现在逼得太紧的话,反而会让渡边更不愿意开口。所以我试着改用以退为进的战术。 “当然,站在我的立场上,如果佐久良小姐自己不愿意回家的话,我也没打算要硬把她带回去。因为她可能有她自己的苦衷,所以我绝对会尊重她的意愿。” “……” 渡边避开了我的视线。而我依旧在脸上堆满了笑容,努力地表现出“我从头到脚都是个好人”这种印象。 “妳可以相信我,如果妳不想让人家知道讯息是妳给的,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是妳告诉我的。怎么样?请问妳知道佐久良小姐有哪些常去的地方吗?” 接下来只能等了。 犹豫了好半天,渡边终于怯生生地开口了: “……就我所知的范围,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我间不容发地张开双手,摆出一个欢迎的姿势。看样子她的嘴巴还真不是普通的紧。要不是那只突然出现的野狗给了我机会,要突破她的心防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桐子常去图书馆。还有镇上的咖啡厅‘gendarme’和附近一间卖小东西的店‘charingcross’……还有,她很喜欢从南山公园往下眺望整个街道的风景。” 我把这四个地点牢牢地记在脑子里。然后继续保持微笑,无声地催促她把话说下去。渡边这时已经完全不掩饰她欲言又止的态度,就连视线也都彷徨不定。我长这么大,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像她这样,大剌剌地把“我有秘密”四个字写在脸上的人。只要我继续对她施加无声的压力,她应该会再说点什么吧! 经过漫长的等待,渡边终于开口了。这招会成功吗? “呃……” “怎么样?” 可惜,我的作战失败了。渡边只是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她的口风怎么会这么紧啊?要是她再八卦一点、再喜欢说长道短一点就好了。 “这样啊?无论如何,还是非常感谢妳。” 我行礼如仪地点头道谢。虽然心里直叹气。不过能问出佐久良桐子常去的地方,也算是大有斩获了。我决定乐观地面对。 4 我的身材乍看之下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自认还满强壮的。不但很少感冒,体力虽然还没有好得可以骄傲的地步,但是耐力倒也还不错。在集货中心打工的时候,也常常把班表排得很密集,忙到就连同事也都担心我到底撑不撑得住,但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像现在,我也是顶着大太阳,骑了一个多小时的摩托车前往小伏町的市中心。虽然热得快要受不了,但是在体力上倒还应付得过来。身强体壮可是当侦探的必备条件之一呢! 小伏町图书馆就在公交车总站的旁边。我前脚刚靠近,就有一辆开往八保的公交车和我擦身而过。公交车总站听起来好像很气派的样子,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大型的停车场罢了。即便是开往八保的公交车,一天也不到十班吧! 反倒是图书馆的停车场小不拉叽的。不用数,光看的也知道停不了十辆车。虽然今天是假日,但是停车场上只停了三辆车。 看到其中一辆车,我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不会吧!” 又是那辆练马车牌的黑色金龟车,车上依旧坐了一个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 莫非我们上辈子有什么难解的孽缘?还是正在处理棘手案件的侦探面前,照例都要出现一个谜样的男人呢? “感觉还不赖呢!” 我微微地笑了一下,把注意力从金龟车上移开,开始寻找停摩托车的地方。这种幻想的浪漫情节还是等到工作结束之后再说吧!才一本书而已,赶快找一找赶快回家了。 我一边盘算着,一边正打算为我的爱车m400锁上大锁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把低沉的声音: “年轻人。” 我回头一看,眼睛不由得瞪大。居然是那个戴着太阳眼镜的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蹲在地上的我。像这种大热天,还一丝不苟地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低低地戴着一顶帽檐很宽的帽子,把他的眼睛都给遮住了。 如果只是远远地看,倒还算得上是一个有趣的老头。但是像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的话就很危险了。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说、说我吗?” 男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什、什么事?” 我用力地握紧了大锁。不管是重量也好、硬度也好,都很适合拿来当作防身用的武器。 男人一字一句地把话含在嘴巴里,又慢慢地吐了出来: “这件工作对你来说有点大材小用,劝你最好在还没受伤之前赶快收手。” “……欸?” “我已经警告过你啰!” 男人转身,踩着沉重的脚步声钻进他的福斯小金龟里,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留下目瞪口呆的我,和令人头晕目眩的夏日艳阳。金龟车前脚才刚开走,一辆小客车后脚就开进来,一对母子下了车,小孩一边高声吵着:“我要借恐龙的书!恐龙的书!”一边进了图书馆。 事实上,既没有地下铁吹来的风,也没有红砖铺成的暗巷,更没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依旧握着大锁,动弹不得。好不容易挤出了声音: “……不会吧!”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那个男人……“大材小用”这句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5 不会吧? 我在心里喃喃自语着。小心不要让下巴掉下来,努力保持住脸上的笑容再问一次: “是这个人吗?请你再看仔细一点,真的没错吗?” 围着一条贴身的黑色围裙的老板,很老实地又花了点时间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把照片递还给我。 “没有错。因为她从以前就是我们的常客了,所以我很有印象。” “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 ……” “就跟你说是三天前啊!因为她很久没来了,所以我们还聊了一下,我不会记错的。” 我现在在位于八保商店街上的“gendarme”咖啡厅里。虽说是商店街,不过由于附近没有停车场,再加上这几年郊外纷纷开了大型的购物商城,所以已经失去人气,只保有过去商店街的风情。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和空荡荡的街道洋溢着同样寂寞的氛围。当初在听到“gendarme”的店名时,还以为跟圣女贞德(注)有什么关系,不过走进店里一看,却发现到处都装饰着山岳的照片。咖啡只有特调咖啡和美式咖啡两种,虽然小梓他们的“d&g”可以选择咖啡豆,比较有期待的乐趣,但是这家店的味道比较接近我喜欢的口味。 我看准了适当的时机,把照片拿出来,也没说明前因后果,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请问这个人最近有来吗?” 对方给我一个笑容和以下的回答:“嗯,有啊!” 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看过她的人了,害我反而有点不知所措。我本来都已经想象好自己怎么找都找不到目击者,一个人坐在黄昏时分的事务所里摇头叹气的样子,做梦也想不到才找了第一家就得到这么肯定的答案。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随口问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问题: “她看起来如何?有没有不舒服的样子……”老板沉吟了一下,陷入了思考。 “看起来并没有不舒服的样子呢!点的商业午餐也都有吃光光喔!而且还是她主动跟我说‘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虽然我们只聊了一两句,不过感觉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她有说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没听她提起过。” 聊到这里,老板似乎终于发现事情不太对劲,突然沉下声音来问我: “请问那个女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没什么……” 架子不能端得太高,万一被当成行迹可疑的人可就不妙了。我赶紧端出先前已经准备好的说词:“她本来说要搬来小伏町的,可是时间到了却迟迟不见人影,所以家人都很担心。” 没想到老板倒是一下子就相信了我的说词。在经过渡边那道筑得比天还高的心防后,不禁有些缺乏真实感。 就连一天只能喝一杯的咖啡,也没办法好好品尝,不过这么一来,至少可以确定桐子三天前应该还在八保。 我想留张名片给老板,这才想起名片连印都还没印。只好抽出一张上头印有“gendarme”店名的餐巾纸,拿出随身携带的原子笔,写下事务所的电话号码和我自己的手机号码,交给老阅。 “如果她再来的话,可以请你跟我联络吗?” 老板微笑着点了点头。 “好的……我也会告诉她,她的家人正在担心她。” 虽然才找了第一家店就幸运中奖,害我有一点不敢置信,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桐子在八保的可能性是打从一开始就存在的,既然回到了久违的故乡,那么去自己以前常去的咖啡厅坐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 接下来这家店应该就会白跑一趟了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望着“gendarme”的斜前方。那里就是渡边告诉我的第二家店“gendarme”。 我站在店门前,心里那股可能会白跑一趟的预感更强烈了。因为“charingcross”卖的东西都很时髦,感觉和它充满英国情调的店名(注)差很多。坡璃门里面虽然有几个客人,可是不管再怎么把年龄放大来看,应该都还是高中生。如果讲得保守一点,则很有可能只是国中生。 不过既然都已经来到店门口了,问一下也没什么损失。于是我拉开玻璃门。店里的客人看见我这个活像是跑错地方的闯入者,虽然都投以怀疑打量的眼光,但我决定当作没看见。穿过摆满了青蛙和熊猫玩偶的走道,笔直地走向收银台。 收银台里站着一个看起来和我同年纪的女人。染成棕色的头发,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没什么活力的样子,和这家店的气氛一点都不搭。看到我走近,大概也不认为我会是客人吧!所以只是爱理不理地说了一声: “欢迎光临。” 也好。反正我的确不是客人,要是被热情款待才更麻烦呢!我堆出笑脸: “不好意思打扰妳工作……”我一边说,一边把照片从口袋里拿出来。 “请问妳有看过这个人吗?” 店员一样爱理不理地把照片接过去,却在看到照片的瞬间露出激烈的反应。先是瞪着牛铃大的眼睛抬头望着我,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照片,再抬头看我。脸上充满莫测高深的神情,好像逮住谁的小辫子一样,一边不怀好意地笑着,一边把照片递还给我。 “你是桐子的男朋友吗?” 我努力撑住公事公办的态度。 “不是的,我是受她家人委托,想要跟她取得联系。她本来预定要搬来这里,可是不管是行李还是本人都还没到。”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店员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失望的样子。 ——我还以为是哪个没出息的男人,被女人甩掉的说。 她摆明了满心期待我可以提供一些八卦,以供她打发看店的无聊时光。 我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声吃饱撑着,不过不爽归不爽,可不能够表现在脸上。 “妳好像认识佐久良桐子,是吗?” “对呀!我是认识她。我们还是老同学呢!” 光从她提到桐子的语气,就猜出她们大概是这层关系了。不过我还是装出兴奋的声音: “太好了!事情就是这样,请问佐久良小姐最近有来你们店里吗?” “嗯。”她非常敷衍地说:“她是有来过。” 真的有来啊! 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重新问了一遍: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啊、不对,前天店里公休。那应该是三天前。” “这样啊……” 我不禁皱眉,搞不好声音也同时沉了一下。这个店员非常敏感,马上又恢复了些好奇心。 “怎么了?三天前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没什么。” “怪怪的喔!一定有鬼。” “才没这回事呢!只是刚刚在别的地方也听到有人说在三天前见过佐久良小姐。并没有什么鬼呦!” “真的吗?” 虽然她似乎不太满意我的解释,不过也没必要再多做解释。 “除此之外……佐久良小姐当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才问完,店员就好像正在等我问她这个问题似的,忙不迭地点头。 “啊!有的有的。” “真的有吗?请问是什么样子?” 店员装模作样地蹙起两道眉毛,故意装出苦闷的声音说道: “感觉上她好像突然变成了装熟魔人。因为我和桐子的感情并没有特别好。可是她一看到我,马上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还说‘哇,好久不见了!妳好吗?’也不管我正在看店,净跟我扯一些以前的事情。虽然以前的事情很令人怀念,我们聊得也很开心,可是总觉得那些事情跟她好像没什么关系。 “这么说吧!桐子这个人是不怎么和人亲近的,所以也没什么朋友。我小时候因为爱玩,所以混过很多品流复杂的地方,可是桐子感觉上就是很清楚那些地方不是好地方的样子,虽然她不是那种很认真严肃的优等生,可是还是让人觉得很难亲近。当然,这些都是长大之 后才明白的。结果那天一见,没想到她那么健谈,害我吓了一大跳。” “这样啊……” 也许是因为她刚离开东京回到八保,突然看到认识的人,所以特别高兴吧! 我是这么想的啦! “而且啊,她还买了那边那个绑红头巾的洋娃娃喔!没想到桐子会买洋娃娃,这点还满令人意外的。” 这我倒不意外。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店员知不知道,既然桐子从小就常来这家“charingcross”走动,表示她本来就很喜欢这种小女孩的东西。不过从店员的反应上看来,她的外表应该看不出有这种嗜好吧! 如果说,遇到熟人曾让她的心防稍微松懈,搞不好她会透露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也说不定。我抱着一丝丝的期待。 “佐久良小姐有说她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店员稍微想了一下。 “……没有耶!” “这样啊!那么,妳知道佐久良小姐还有哪些可能会去的地方吗?” 店员非常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脸上露骨地写着:“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跟桐子的交情并没有好到那种程度!我怎么会知道她喜欢去什么地方……啊!既然这样的话,我介绍以前常常跟桐子混在一起的人给你认识好了。虽然她已经当妈妈了,不过应该还住在这个镇上。” 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真是太感激妳了。请问她叫什么名字?” “嗯,她叫做庆子。娘家姓松中,不过现在已经结婚冠夫姓了,叫什么来着……” 我就知道。 向店员致谢之后,想说买点什么来当作感谢她提供消息的报酬好了,往店里看了一圈,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再请问一下……佐久良小姐买下那个绑红头巾的洋娃娃,是在和妳说话之前,还是之后?” “啥?” 又是非常露骨的不耐烦,不过店员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之前吧!我们是在结账的时候认出对方,然后她才主动跟我说话的。” 之前啊……之后我还比较知道为什么说,真是有够会找麻烦的。 结果我买了招财猫。那是只长得很奇妙的招财猫,搞不清楚牠到底是在招手还是在洗脸,不过瞇起了眼睛,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根据我从“gendarme”和“charingcross”所得来的情报,桐子三天前确实人在八保。只是有几个地方怎么想都想不通。 第一,渡边告诉我她常去的店只有两间,这么巧,两间都在三天前看到过她。 “可能是我平常做人太好,所以上帝特地助我一臂之力吧!” 我一边甩着装有招财猫的粉红色塑料袋,一边自言自语。辞掉工作之后,我养成了在想事情的时候就会自言自语的怪习惯。虽然一直很想要把它改掉,不过现在比起改掉坏习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 第二,她在遇到“charingcross”店员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高兴呢?虽然也可以单纯地解读成人在看见好久不见的老朋友时,总是会特别地高兴;但是,如果她这么看重以前的回忆,光是遇到一个过去感情不怎么样的店员都可以热络成这样,没道理不去找大家都公认和她是好朋友的渡边。 ……还是她已经去找过渡边了?看渡边那种不干不脆的态度,搞不好她早就知道桐子的去向,只是不肯告诉我罢了。 嗯,愈想愈有可能。只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第三点还是出在“charingcross”上。 桐子失踪了。而且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去哪里,就一个人回到八保来了。以现阶段来说,虽然还无法猜测出到底发生什么事,不过她一定有什么苦衷,这点是可以确定的。如果辞掉“gooth”的工作并非她的本意,而且她还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再回去上班的话,那么她就很有可能是惹上什么不好解决的麻烦了。就连她现在是不是能有一个遮风蔽雨的地方,我都持保留的态度。至少我不认为她现在是过着安稳的生活。 问题是,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去买什么绑着红头巾的洋娃娃,这点我也觉得很诡异。像这种小东西或装饰品,通常是用来点缀居家生活的。也就是说,得先过上安稳的生活,才有办法买这些东西来点缀。像我现在住的地方就很杀风景。那种能让心灵获得平静的东西,我家一样也没有。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 可是桐子却买了洋娃娃。如果是为了要庆祝和朋友的重逢倒还说得通,就跟我买招财猫的理由是一样的。可是桐子却是先决定要买洋娃娃,在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店员是她认识的人……我就是这一点想不通。 当然,搞不好这一切都只是桐子的自导自演。先假装买东西要结账,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说出“哇,好久不见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她为什么要兜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呢?桐子和那个店员的交情应该还没有好到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跟她相认吧! 佐久良桐子究竟是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小镇上来呢?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真的能这样一路追着桐子的足迹、找出她的藏身之处吗?我突然没把握了起来。真的可以不用先把这些不可思议的谜团解开,就找到她吗? 我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回到“绀屋s&r”的公寓后门。我第三个目的地打算去一趟图书馆,不过突然想到录音机里可能会有一些留言,所以就先绕到事务所来看一下。 远远地,就看到有一个人影,站在大门深锁的事务所门前—— 注:gendarme原为法文的宪兵之意,后来亦转为山脊上的岩柱、岩塔之意。日式发音与圣女贞德的发音很接近。 charingcross查令十字路为位于英国伦敦的一条老街,曾经汇集许多古老的书店。 6 小伏町图书馆是一栋老旧的木造建筑,搞不清楚馆龄已经有几年了,不过感觉上年代应该久远到就算被当作古迹来保护也不奇怪。我抬头仰望着那栋图书馆的建筑物,心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刚才那个金龟车男的出现的确也令我不安,虽然他的打扮和台词都像演戏一样地夸张,就连成语也用错了,不过他确实知道我正在调查某些事,否则他不会连着两天都出现在我身边,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那个男人所说的“劝你最好在还没受伤之前赶快收手”,也不能只当是笑话,笑过就算了吧! 不过,现在主要让我不安的事情,并不是那个男人的威胁。内心的胆怯终于化成了语言,从我的嘴巴溜了出来: “……现在,找书好像已经全面改成联机操作了……” 光想到得一张张地翻阅那些目录卡片就觉得很没力。 图书馆里的采光非常良好,而且就连冷气也很凉,洋溢着明亮舒适的气氛。右手边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欢呼声,转过头去一看,透过高度较矮的书架看过去,那里应该是专门放置一些儿童丛书的地方吧!幸好,柜台旁边就有一台触摸屏的检索机器,而且柜台里面还有一个看起来人很好的年轻女生,马上把我的不安一扫而空。 “请问一下,这台机器可以用吗?” “啊、可以的,请用。” 刚要把手指按上检索机器的触控式蛋幕时,突然犹豫了一下。负责打扫的人也太偷懒了吧!上头布满了搞不清楚是谁的指纹。至少也擦一下嘛!我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万般不情愿地按上了屏幕。 而且 还是台感应超不灵活的触摸屏。必须利用呈现在画面上的五十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书名或作者名,光是要把“中世”这两个字拼出来,就需要相当大的耐心与毅力。好不容易打完了书名,按下检索键,马上跳出以下的画面: “查无此书” 哇哩咧!怎么会这样?我这才想起来,江马常光的那本书叫做《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而不是《称之为中世的战国与小伏》。不得不含着眼泪、咬着鼻涕,把辛苦半天才打好的那行字消掉。真是累死人了,就算没有键盘,至少也给个手写式的屏幕嘛!跟五十音缠斗半天,总算又把书名打好了,重新按下检索键。 “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作者:江马常光” 有了。 可是不管我按了几次“详细表示”,却始终没有反应,最后只好把整个拳头压在屏幕上,终于慢半拍地跳出以下的画面: “您所查询的书在地下一楼乡土数据书架二一〇·四d的书架上” 我想要把这一页印下来,才发现这台机器似乎没有打印的功能。只好把位置和图书编号多念几遍背起来,问了一下柜台的女生: “请问地下一楼要从哪里下去?” 女生举起手来,指着儿童书专区的相反方向。那里有一扇敞开的铁门,门里面看来是另一个书库,唯一的照明似乎只能仰赖微弱的灯光和一些散乱的光影。 “就在那里面。” “谢谢。” 我向她道了声谢,走进空气中满是尘埃的昏暗书库。 这里每一个书架都长得比我还高,书架和书架之间只有勉强可以让一个人穿过去的距离。与其说是图书馆,还比较像是空间非常狭小,挤满了旧书的旧书店。 最令我惊讶的是,居然没有窗户。还分得到一点一楼明亮灯光的是图书编号九百多号的书籍,也就是“文学类”的书籍。似乎都是些通俗的小说。再往里面走的话,就只能仰赖电灯的光芒了。而且那个灯光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微弱得不得了。 这个书库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走到最里面,终于看见通往地下室的楼梯。楼梯的段差非常大,大到让人不禁怀疑这根本不符合建筑法规吧!再想到这座图书馆的年代之久远,就算发生过一两次摔死人的事故也不奇怪。搞不好还有什么扭断脖子的鬼故事之类的……我被自己杯弓蛇影的胡思乱想搞得背脊一阵凉,在没有冷气的地下室里倒还满凉快的。 我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慎重地往下走。和一楼一样,地下室也塞满了比人还高的书架,书架里塞满了书,看不出实际的面积大小。搞不好地下室其实是一个无尽延伸的空间呢!真是可怕的小伏町图书馆。 东一个西一个的灯泡就是地下室全部的光线了。是灯泡喔!还不是日光灯。真是太夸张了。我上一次看到灯泡是什么时候啊?啊,我家厕所的照明好像就还是使用灯泡。柔和的橘色光线在古老的木制书架上洒下昏黄的光影。 我忍受着令人不愉快的压迫感,从两旁的图书编号开始找起。还是九百多号的文学类,而且还是一些我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作家。正觉得奇怪的时候,马上就明白了,那些都是小伏町和八保市、六桑村出版的同人志小说和诗集、散文集等等。虽然我要找的是二百多号的书,不过从“当地出版的书籍”这一点来看的话,搞不好目标就近在眼前了。于是我仔细地浏览着书架上的书名。 看完一整排书架,终于在转角的地方发现了二百号的书。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小伏町史》。我记得我要找的那本是二一〇之四,于是继续往下找。 幸好乡土史的书不到一百本,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姑且不管图书编号的话,江马常光的著作总共有四本,而且全都摆在一起。分别是《小伏一揆与其末日》、《小洞水道》、《这个城市与地方的历史——给肩负下一个世代的年轻人——》、《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 还好四下无人,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喂!怎么没有《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 没有。我要找的书居然没有。 再仔细地看了一下,架子上的四本书都没有被贴上禁止借阅的贴纸,所以《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应该也是可以外借的吧!是刚好被借走了吗?还是不小心放在别的架子上呢?我不禁诅咒起小伏町圆书馆这种不上不下的在线检索系统来。人家八保市立图书馆在检索的时候就可以顺便知道书有没有被借走了说。 我重复着站起来又蹲下去、蹲下去又站起来的半蹲动作,在江马常光的作品附近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没有。 把范围放大,开始从一整柜的书下去找,还是没有。 后来发现半蹲式的找法不仅累人又没效率,于是改变作战方式,先从第一层的这一头找到那一头,再从第二层的这一头找到那一头……以此类推。 就着灯泡的昏暗光线,我已经把眼睛瞪到最大了,还是找不到。吸入一大口充满尘埃的空气,叹了一口气。 “我想,应该是真的没有吧!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啦……” 如果要彻底地搜寻,就非得把这座图书馆翻过来不可。我现在做的事已经远远超过侦探的范围了,再找下去的话,干脆直接换个工作还比较快。 谁来告诉我,到底哪一个才是我的本行啊? 我像攀岩似地沿着楼梯爬回铺满阳光的一楼。 我才在书库待了十五分钟左右吧!柜台的职员就已经换过一轮了。刚才那个女生不知跑去哪里,换成一个戴着一副四四方方的细框眼镜,满头白发的男人。胸前的名牌写着“名和”二字。我正想上前问一下问题,却被个小鬼给抢先了。 小鬼扯着嗓子问: “恐龙的书在哪里?” 白发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 “在那边,上面挂着一个七号牌子的书架,大概在正中间吧!这样知道吗?” 可是小鬼却摇摇头。 “不知道。” “这样啊……佐野小姐,麻烦妳帮这孩子带一下路。” 男人往柜台里面叫唤,然后刚才那个女生便走了出来。 “往这边走喔!” 在小鬼跟她走开去找书之前,名和也没有忘了要再叮上一句: “小朋友,不可以在图书馆里跑步或大声说话喔!” “好!” 小鬼老实地回答,声音还是很大。 目送小鬼离开之后,名和转过头来看我。刚才的温和脸色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口气生硬地像是用尺画出来的直线。 “有什么需要吗?” 干嘛那么凶啊?害我有点吓到,连忙在脸上堆出礼貌的笑容。这么小心翼翼的感觉真令人讨厌。 “呃,我想找一本书,可是却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被借走了,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吗?” “书名叫什么?” “呃,《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是一个叫做江马常光的人写的。” 当我说出书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名和的态度好像突然软化了。 “你找江马先生的书吗?那是一本好书喔!不过现在刚好被借走了。” “咦?” 我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就算图书管理员是图书馆的专家,可是图书馆里少说也有好几万本的书,不可能对每本书的借阅状况都清楚掌握到这个地步吧! “你确定吗?能不能再查仔细一点?” 名和板得硬邦邦的脸部线条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当然不可能记得所有书的借阅状况啊!只是刚好也有人在找 那本书,而且他今天正好又来问过,所以我才会记得。不会错的,那本书确实被借走了。”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 “江马先生真有一套。即使去世了,还是有像你们这些年轻人来找他的书。” 听起来其中好像有什么历史的感觉,不过我对他的回忆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于是一边搔头一边说: “啊啊,真伤脑筋。我急着要看那本书说。” 这种事成之后才一次付清报酬的委托,就是要赶快把目标订出来、赶快把事情搞定才好。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委托人,良好的工作效率也是优秀侦探必备的条件之一。 没想到这又触怒了名和。 “你跟我抱怨也没用。不然你先预约吧!等书还回来就会跟你联络的。” “可是,这样还是不知道书什么时候会还回来,对吧?”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啊,对了。你知道那个借的人是谁吗?我想直接去找他。因为我只要请他让我瞄一眼就好了。” 可是这句话似乎正好踩中了名和的地雷。白发底下的一双眼睛突然往上吊,两道眉毛皱得死紧。我都已经快被他怒气冲冲的脸色给吓得半死了,还要被骂: “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虽然他的声音没有很大,但是在这么安静的图书馆里,还是响得大家都听到了吧!虽然吓得要死,可是还得发挥我死缠烂打的功力。 “没、没有那么严重吧!我一定不会给对方添麻烦的。” “……” 名和似乎也觉得自己叫那么大声实在很丢脸,低下头来,改为说明的语气: “听我说,图书馆呢,对于用户的数据是要绝对保密的。就算是警察来问案也一样。就算有法院的搜索票,也是尽量能不说就不说。不管是哪里的图书馆,不管是对哪一个图书管理员来说,这都是最基本的常识。你还是放弃,乖乖地排队吧!”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有听过这个规定。不过这只是表面话吧!我才不信所有的图书管理员都像这个男人说的一样,那么有操守地守护着借阅者的秘密。如果今天站柜台的不是这个顽固的老头,搞不好就会告诉我了。不过还是先道歉吧!我可不想再被骂。 “这样啊?真对不起,我不应该做出不合理的要求。” 名和也跟我道歉: “别这么说,我也不该对你大吼大叫,不好意思……那你还要预约吗?” “啊,要的。” 他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写着“预约单”的再生纸和铅笔给我。然后非常公式化地告诉我该填写哪些字段。 “请把名字写在这里、电话号码写在这里、然后这里要填入借书证的号码。” 可能是发现我脸上又出现了问号,名和停止说明,抬起头来看着我。 “请问你有借书证吗?” “呃,这个……没有耶!” “那么就得办一张了。你住在小伏吗?” “不是,我住八保。” 名和的脸又板了起来。我还以为又要挨骂了,不由得把身子缩成一团,不过名和只是小小声哼了一声,然后貌似不好意思地把音量放轻: “八保的话恐怕不行耶!因为我们只有和小伏、石杖、六桑三个地方合作,八保并不在我们服务的范围之内喔!” 你们就是这样才会被说是官僚主义啦!我正要发难的时候,抬起头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虽然住在八保,但是…… “啊,我是六桑人。我可以给你我的身分证号码。” 名和非常干脆地点头。 “这样的话就可以办借书证了。” 我连做梦都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漂泊如浮萍的生活,居然也会有感谢自己身为六桑人的一天。接下来的手续很快就顺利地办好了,终于搞定《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预约。 再来只能耐心地等待了。虽然对委托人不太好意思,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天能有这样的收获已经很不错了,我心满意足地准备踏出图书馆的时候,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搞不好山北高中的岩茂自己也有一本《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也说不定。因为当我问到有谁对小伏的历史比较有研究的时候,人家马上就提到他的名字。而且是他说图书馆可能会有,我才来图书馆找的,如果我请他借我看一下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这一个下午的辛苦算什么?我握着刚刚还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的预约单,突然觉得一阵空虚。 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未免也太悲惨了。我掉头走回图书馆。 几分钟之后,再度走出图书馆的我,手上抱着除了《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之外的江马常光所有著作。 虽然这只是我一个不甘心不放手的泄愤行为,搞不好还是会有用处也说不定。 只是具体上到底有什么用处,我一下子也说不上来。 7 站在事务所门前的,是一个身高和我差不多,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而且一看就知道他平常就很习惯于这样的穿著打扮。虽然还称不上是个美男子,但是略显中性的五官,看起来还不坏。只可惜皮肤太白了,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不禁给人有点弱不禁风的印象。据我分析,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是从事坐办公室的文书工作吧!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但我并不想跟他大眼瞪小眼,于是主动开口问他: “不好意思,大家都出去了,请问您找敝公司有什么贵干吗?” “你就是绀屋先生吗?” 非常生硬的声音,但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到底是哪里呢?也不给我想起来的时间,男人就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恶狠狠的眼神依旧紧盯着我,也不管我还在爬楼梯,就用两只手把名片递上。 “突然来访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名片。” 我不禁又后悔起还没有印名片的重大失误,一边接过了他的名片。只瞥了一眼,就明白我为什么会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了。 “昨天真是谢谢您了。还让您特地打电话去确认,真是不好意思。” “彼此彼此,我才不好意思,花了点时间才确认……” 我们互相向对方致歉。 他的名片上印着“gooth股份有限公司系统开发课神崎知德”。 “其实是我有点事想当面跟你谈。” 我用手示意神崎先别急着往下说,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先进来吧!有什么事情等坐下来再说。” “谢谢。” 神崎回答。那双眼睛还是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搞不好他其实没有恶意,只是天生就长成这样子也说不定。 一定要赶快把名片和饮水机准备好才行,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居然连茶水也不给人家一杯,实在是太没礼貌了。我编了一个“最近事务所才刚搬来这里”的借口,请他坐到椅子上,打开冷气,自己则是躲到事务所外面,拿出移动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了。 “您好,这里是‘d&g’。” 是小梓。真倒霉,怎么不是友春接的呢?我硬着头皮说: “麻烦妳用最快的速度送一杯冰咖啡和一杯葡萄柚汁到‘绀屋s&r’来。” “老哥……我们家没有在做外送的啦!” “那妳帮我拜托友春。” 过了一会儿,小梓不满的声音传了回来: “……他说好。等做好了之后再给你送过去。” “歹势啦 第四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四日(星期六)—八月十五日(星期日) 1 〈白袴〉大概就是这样吧! 我把黏在饭锅底部的剩饭做成茶泡饭,充当晚餐填饱了肚子之后,坐在电脑前面开始上网。在聊天室里将我今天一天的成果简单地整理报告一下。反正gen既不知道白袴——也就是敝人在下我绀屋长一郎是何方神圣,更不知道我在找的人到底是谁。所以只要那几个关键字不要打出来,就不算违反守密义务,可以爱写什么就写什么。 在我叙述的时候,gen除了“哦——”、“这样啊——”的附和之外就没有再打任何字了,可是等我报告完毕之后,荧幕上出现了一行字:“有一点我觉得满奇怪的”。 〈gen〉有一点我觉得满奇怪的。 〈gen〉这个失踪的人,在她同事的口中,和那个卖杂货的店员口中, 〈gen〉给人的印象差满多的耶! 〈gen〉据她同事所说,这个失踪的人并不会把情绪表现在外表上, 〈gen〉可是据店员所说,这个失踪的人一看到她就表现出非常高兴的样子, 〈gen〉还非常主动地找她说话。 老实说,我也觉得这点满奇怪的。所以当神崎在描述桐子的为人和个性时,我没办法满不在乎地用“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态度来把他打发掉,也许就是因为注意到其中的不合理吧! 因此,我也试着假设出几个原因。 〈白袴〉第一种假设,假设那个失踪的人其实并不喜欢她的同事, 〈白袴〉所以只有在面对她那个同事的时候才会表现出那种爱理不理的态度。 〈gen〉……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那个同事准备要领好人卡了。 〈gen〉还有,请不要使用特殊机型才有的文字,我这里会看不到。 〈白袴〉啊,不好意思。 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话,那么不管是结婚的约定,还是桐子要求暂时不要见面的说法,就都只是神崎编出来的谎话了。 〈白袴〉为了确定这个假设的真实性,我本来想要问一下这家公司的其他人知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白袴〉以及她这个同事在公司里的评价。可惜今天是假日,打去公司也没人接。 〈gen〉我记得他那个部门是跟系统有关的,对吧? 〈gen〉只要直接打到分机,管它是周休二日、三节还是过年,都一定会有人留守的喔!(笑) 〈白袴〉是这样的吗? 〈gen〉只不过……也许是我想太多了也不一定,为什么偏偏选今天,也就是礼拜六来找你呢? 我虽然没见过这个gen,不过对他也算是另眼相看了。我只是写了个大概,他就能注意到这一点,真不简单。 〈白袴〉就是这个!如果不要想得太复杂的话,今天是礼拜六,刚好公司放假, 〈白袴〉所以他才有时间来这里找我。 〈gen〉但如果从非常理的角度看的话, 〈gen〉今天是礼拜六,就算想打电话去公司确认事情的真伪也没办法。 〈gen〉所以他才故意选在今天出现。 〈白袴〉真精辟的分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同事…… 〈gen〉在礼拜一开始上班之前就可以达到他的目的了。 这个目的铁定跟佐久良桐子脱不了干系。 问题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对桐子做什么。 〈白袴〉第二种假设是那个同事根本是个冒牌货。 〈白袴〉假设今天来找我的人并不是昨天和我通电话的人,他其实根本就不认识失踪者。 〈白袴〉但是这样会有一个问题, 〈白袴〉至少今天的这个同事和昨天的那个同事声音相似度百分百,也拿得出印有公司名称的名片。 〈gen〉这个问题我可以马上回答你,声音像不像只是种模糊的印象,而且要印名片还不简单吗? 虽然他说得也有道理,但我自己并不相信第二种假设能够成立。“gooth股份有限公司”的电话号码是佐久良且二给我的,应该不会是假的吧!再说了,打去系统开发课的电话刚好被神崎接起来也纯粹只是个巧合。而神崎也是在接到我的电话之后,先后跟佐久良朝子、佐久良且二联络之后,才取得“绀屋s&r”的地址的,我不认为其他人会有办法知道这中间的曲折。所以那个人就是“gooth”的神崎知德本人,这点应该没什么好怀疑的。对详细情形并不清楚的gen似乎也觉得这条线太薄弱,所以也没有再写下去。 过了一会儿,gen又开始键入讯息: 〈gen〉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第三种假设? 〈白袴〉愿闻其详。 〈gen〉那个同事所认识的人和店员所认识的人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 我停止了敲键盘的动作。冒牌货吗?我倒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那就来想一下吧!桐子在“gooth”上班,这件事佐久良且二知道,“gooth”的同事也知道。但是,如果是两个人串通好了的话,就算各自过着对方的生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只不过…… 〈gen〉然后,你在找的那个真正的当事人,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倒不可能。 〈白袴〉这是不可能的。 〈白袴〉卖杂货的店员和咖啡厅的老板都认识那个失踪的人。 〈白袴〉虽然他们都说她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可是如果现在的当事人是冒牌货的话, 〈白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本尊常去的店里只会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唯一的可能性是,桐子到了东京之后,把自己的名字借给别人,而那个别人后来在“gooth”上班。现在,那个别人辞去了“gooth”的工作,而真正的桐子则回到八保来。 可是,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太低了。因为支持这种可能性的,只有“神崎和‘gooth’店员口中的桐子形象有些不同”这一点而已。撇开这点不谈,还有可能性更高的假设存在。 〈白袴〉第四种假设。 〈白袴〉这个失踪的人深谙对于那些不熟的人、不亲近的朋友、不打算要交往很久的对象, 〈白袴〉只要保持礼貌地应对就行了。 〈白袴〉但是对于不是这样的人,她认为不要表现出真实的自己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白袴〉所以她在职场上是个非常压抑自己的坚强女性, 〈白袴〉但是在杂物店则是个没那么多防备,一聊起往事就停不下来的女性。 〈白袴〉不过这种说法听起来实在太理所当然,没什么建设性。 虽然屏幕上的文字符号还是一贯地面无表情,搞不好gen正在网路的另一边摇头叹气。 〈gen〉……既然你都这样想的话,干嘛还写出来呢? 〈白袴〉歹势啦!我把这个推理游戏搞砸了。 〈gen〉我去倒杯酒来,等我一下。 经他这么一提,我也想要来一杯。 自从生病以来,我连酒都不想喝,只是浑浑噩噩地过一天算一天,今天却难得地想来上一杯。记得冰箱里还有啤酒,虽然是半年前买的,不过应该还没坏吧!夏天的夜晚,我在矮脚餐桌上打开了啤酒的瓶盖。 2 gen喝的好像也是啤酒,札幌派的gen和惠比寿派(注)的我隔着网路小酌了起来。夜已经深了,我正打算今天到此为止的时候,gen突然 丢过来一个问题。 〈gen〉对了,可以告诉我那个失踪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要求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纵使我才当了三天的侦探,也不可能被别人一问,就随便把委托的内容泄漏出去——这点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我还有。 可能是有点醉意了,敲着键盘的手指头开始不听使唤。 〈白袴〉你喝醉了吗? 〈gen〉因为札幌啤酒实在是太好喝了。 〈白袴〉那不是很好吗?还有,你问这个要干什么? 〈gen〉呃……该怎么说咧? 〈gen〉可能是玩网路的人特有的习性吧…… 〈gen〉只要有人名,就忍不住想要上网捜寻。 〈gen〉搞不好她有自己的网站也说不定。 我马上另外打开一个窗口,输入关键词“佐久良桐子”开始搜寻。只可惜,可能是不常见的姓再加上不常见的名字,所以连一笔都搜寻不到。确定真的毫无所获之后,我悻悻然地再回到聊天室。 〈白袴〉那个失踪的人不是系统工程师就是程序设计师,总之是那个领域里的人喔! 〈白袴〉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本名公布在网路上。 〈gen〉白袴先生…… 〈白袴〉怎样? 〈gen〉你现在正在搜寻对吧? 被发现啦!我喝了一口倒在杯子里的啤酒。 〈白袴〉随便你怎么想象吧!艾力克斯。 〈gen〉你是不是喝醉啦? 〈gen〉算了,反正我早有预感你不会告诉我了。 〈gen〉要是有她个人的e-maddress就好了,我倒想试着写信给她。 我醉得更厉害了。 对了,因为佐久良且二做给我的履历表上没有记载,所以我也就没想到那里去。可是我今天已经拿到佐久良桐子的e-maddress了。 〈白袴〉等我一下。 是收在钱包里吗?不对,好像是塞在衬衫的胸前口袋里。我一个人在只有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像个陀螺似地团团转,满屋子找那张纸片,可是却到处都找不到,正当我心里开始嘀咕会不会是放在事务所里没有带回来的时候就找到了。原来是和神崎的名片一起被我整整齐齐地收进名片夹里了。 桐子的e-maddress是〈[emailprotected]〉。原来如此,她把自己的名字放进去了(注)。 〈白袴〉找到了。而且还是个人专用的e-maddress。 〈gen〉欸?还真的有啊?那还不赶快搜寻看看。 现在正在做呢!我从一个综合检索的网站开始搜寻,结束搜寻。什么都没有。 〈白袴〉没想到她把个人资料保护得那么好,什么都查不到。 〈gen〉果然没这么简单吗?至少可以告诉我是哪家的账号吧? 〈白袴〉……如果只是账号的话应该没关系吧……大概…… 〈白拷〉是cocktram的。 〈gen〉哦,如果是cocktram的话,电子信箱和网页的账号应该是一样的。 原来还有这一招啊!我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先用搜索引擎找到cocktram入口网站的首页,再从〈.cocktram.ne.jp〉试图去连结〈.cocktram.ne.jp/10k-sacramento/〉。可惜屏幕上出现了服务器错误的字眼。错误讯息是“403forbidden”。 我情不自禁地漏了口风。 〈白袴〉出现了,403。 〈gen〉403?不是404吗? http状态代码的404指的是“您所搜寻的网页不存在”。一旦出现这个讯息,就表示在那个网页地址上什么都没有。而在另一方面,403指的则是“您所搜寻的网页禁止存取”。虽然不给看,但确实是存在于因特网上没错。 也就是说,佐久良桐子确实有一个自己的网站。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gen互丢讯息,一面开始检索起〈.cocktram.ne.jp/10k-sacramento/duplicate/iml〉。不一会儿,就找到网站的入口了。〈.cocktram.ne.jp/10k-sacramento/duplicate/iml〉。点进去看。 〈gen〉怎么样? 〈白袴〉已经关站了。 〈白袴〉啊!不过日记还留着。 桐子的网站叫做“duplicate”,首页上只有写着“duplicate自即日起关站,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爱护“一行字。黑底白字,看起来有几分阴森森的味道。网页下方还有一个小小的连结,连到“过去的日记”。 “真是太幸运了……”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点进去看。从二〇〇一年四月到二〇〇四年七月之间的纪录都有。搞不好这下子就能知道佐久良桐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抱着淡淡的期待,打开“二〇〇四年七月上旬”的日记。 可是屏幕上出现的,却只有一行字,而且又是阴森森的黑底白字。 “此网页已移除” 回到上一页,再看其他的日期,六月上旬、五月下旬…… 不管点进去哪一个日期,全都只有“此网页已移除”。 我忍不住啐了一声。这个佐久良桐子不仅辞职、搬家,就连在网路上也消声匿迹了。 〈gen〉白袴先生? 〈gen〉哈啰——白袴先生? 〈gen〉你一个人看太狡猾了吧!也给我看一下嘛! 〈白袴〉啊,不好意思。不过这可办不到,因为网页都被删掉了。 〈gen〉404? 〈白袴〉不是,只有“此网页已移除”一行字。 〈gen〉???怎么这么奇怪?如果要移除的话,把整个档案删掉不就得了? 〈gen〉为什么她不这么做呢? 这倒是个再基本不过的问题。如果想要移除的话,把档案删掉就好了,甚至把整个网站删掉还来得快一点。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留下档案,还大费周章地写下“此网页已移除”的讯息? 〈白袴〉不知道有没有藏着什么暗号?按按ctrl+a好了。 〈gen〉这难道是对玩麦金塔电脑的我所下的战书吗? 我假装没听见gen的抗议,将桐子的日记一篇一篇地仔细翻找。搞不好看起来平凡无奇的画面里,其实隐藏着什么文字或者是链接也说不定。 ……只可惜,还是白费力气。我查了半年份的纪录之后,终于宣告放弃。 〈白袴〉不管是按ctrl+a还是tab键都没有反应。 〈gen〉所以才说是对麦金塔玩家的挑衅嘛!你要不要看一下原始档? 〈gen〉搞不好她有写在批注里也说不定。 〈白袴〉那个我也看过了,并没有。大概全部都是用复制、贴上的吧! 我想现在桐子网站‘duplicate’上所有的日记,都是把只写着‘此网页已移除’的原始码复制、贴上所做成的吧!就像金太郎糖一样(注),不管从哪个日期的目录点进去看,出来的结果都一样。 〈白袴〉这点的确很不合理。就算只是复制、贴上好了,要重复个几十次也挺浪费时间吧! 〈白袴〉删掉的话就一劳永逸啦! 我才刚打完这行字,gen马上就回我一个意外的讯息。 〈gen〉不,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不能删除。 〈白袴〉啥? 〈白袴〉不能删除是什么意思? 〈gen〉白袴先生,这个世界是非常现实的呦! 现实?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要跟我收取咨询费用吧?我晃了晃装满啤酒的脑袋瓜子。现实?现金?cash?(注) ……cache(注)?!哈哈,这也太无聊了吧! 〈白袴〉对喔!还有页库存档的问题。 〈gen〉真不愧是白袴先生,反应好快。 在因特网的世界里,有一些搜索引擎的网站,只要打入某个关键词,就可以把含有那个关键字的网页都列举出来。其中又有一些搜索引擎具有将网页暂存的功能。 举例来说,假设我架了一个网站,在上头写下“把小梓最宝贝的蓝宝坚尼模型弄坏的人是我”。搜索引擎就会把我的网页暂存在他们的服务器里,如果有人用“蓝宝坚尼”或“弄坏的人是我”之类的关键词下去搜寻,就会找到我的网站。 后来,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太妙,就把整个档案给删掉了。于是在我的网站上已经看不到原来那一行字。但是,如果这个搜索引擎具有网页暂存的功能,就会把被我改掉之前的网页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因此还是可以看得到“把小梓最宝贝的蓝宝坚尼模型弄坏的人是我”这一行字。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其中一个方法,就是将写着“此网页已移除”之类文字的档案上传,藉以覆盖掉原来的档案。那么就算哪天又被搜索引擎搜寻到了,也只会留下“此网页已移除”的字眼,看不到原本跟蓝宝坚尼有关的叙述。 佐久良桐子大概就是这么做的吧!她把自己曾经出现在网路上的痕迹全都仔仔细细地擦掉了。 果然,我利用搜索引擎找到她的网页位置,试图打开日记档案的页库存档。可惜这一切都在桐子的算计之内,虽然不是全部,但那些日记档案几乎都只剩下“此网页已移除”的字样了。 〈gen〉问题来了,那个失踪的人不但辞掉工作、改变地址,还把自己在网路上的痕迹擦得干干净净, 〈gen〉可是另一方面,她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杂物店买洋娃娃、 〈gen〉在咖啡厅喝咖啡, 〈gen〉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也是神崎和佐久良朝子之所以都不知道桐子失踪的原因。桐子的确是遇到麻烦了,只不过,遇到麻烦的那个人可能不叫做佐久良桐子,应该是另一个笔名或昵称吧! 也就是说,桐子在虚拟现实的网路世界里受到攻击了。 〈白袴〉网路攻击吗? 〈gen〉我也是这么想的。 〈gen〉连页库存档都不敢留下的话,表示可能不只是单纯的网路攻击, 〈gen〉而是网路跟踪狂之类的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桐子已经利用“此网页已移除”的策略把自己在搜寻引擎里留下的页库存档删掉。还有一个伤脑筋的问题是网站的名称“duplicate”。“duplicate”这个英文单字指的是复制的意思,虽然不是非常普遍的单字,但是一扯到电脑的话常常会使用到。如果用这个字去搜寻,可能会跳出上万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网站来吧!想要从中找出佐久良桐子的网站“duplicate”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追根究底,调查佐久良桐子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并不在我的业务范围之内。我的工作只是把桐子找出来,请她跟佐久良且二联络而已。从接下这份委托到现在,我一直这么提醒自己。 只是,我现在已经知道桐子确实曾经遭受到某种攻击,不由得开始产生一个念头——如果我把整件事情弄清楚,或许就能推测出桐子下一步会怎么做了。换个角度,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把这整件事情搞清楚,可能就找不到桐子了。像今天这样在八保绕个几圈,见人就问:“请问你知道桐子去了哪里吗?”就想得到“啊,她在某某地方喔!”的回答,我从一开始就不敢想。 我漫不经心地敲着键盘。 〈白袴〉如果可以抓到过去的登录履历就好了。 gen的回信马上就来了。 〈gen〉我可以帮你喔!刚好明天是礼拜天。 〈白袴〉欸?可是你不是很忙吗? 〈gen〉只不过是抓个网站的登录履历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gen〉报酬就等下次放假的时候请我吃顿饭好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大丰收。gen的电脑知识、网路知识都比我强太多了。 〈白袴〉谢啦!有你帮忙轻松多了。 〈gen〉你就当自己是只误上贼船的狐狸好了。 〈白袴〉你这样说是故意要让我睡不着的吗? 〈gen〉那你可以告诉我网址了吧? 既然gen要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把佐久良桐子找出来,就没有什么好对他隐瞒的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确认一下这个聊天室已经设定成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内容的状态之后,才打上“duplicate”的网址,送出。 那行网址才刚出现在聊天室的画面上,gen就回了讯息过来。 〈gen〉这样就行了,那我先闪了。 〈gen〉札幌啤酒万岁! 接着画面上就出现gen已经离开聊天室的讯息。这个聊天室除了我和gen之外几乎没有人会进来,不过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登出。 再来只能等了。时间也已经过了十二点。很久没有花这么长的时间盯着屏幕了,所以觉得眼睛有点干干的。瓶子里还剩下一点点啤酒,不过放那么久早就不冰了,我直接对着瓶子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掉,上床睡觉—— 注:札幌啤酒(sapporobeer)和惠比寿啤酒(yebisubeer)都是啤酒的厂牌,也都是日本的地名。 佐久良(sakura)的日文发音与sacramento的开头(sacra)相近。 金太郎糖是日本制糖业的传统技艺,刚做出来的是长条状,然后才切成一个一个的圆形,且无论从哪里下刀切出来的横切面都一模一样。 日文的现实写做“现金”,而现金的英文是cash,和cache的发音一样。 cache,意即快取,亦即搜索引擎所记录的页库存档。 第五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五日(星期日) 1 第二天一早还是个大晴天。这到底已经是第几个晴天啦?新闻报导也说,由于一直都没有下雨,所以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要限水了。也因为天气实在是太晴朗了,不知道哪个县市还发生了森林大火,目前已经有两个人死于中暑、一个小孩死在小钢珠店的停车场里、另外还有三个人溺死。不过,地方版依旧没有出现身分不明的尸体,头版的新闻是由小伏町、六桑村所共同举办的盆舞将于今天晚上八点开始的消息。 在这种大热天里,要从哪件事情开始着手呢?我一边配着黄萝卜干吃早饭,一边茫然地想着。今天得向委托人佐久良且二报告进度,不过这种事用讲的就行了,所以只要傍晚打通电话去给他就可以搞定。昨天从渡边口中打听到桐子常去的地方只剩下南山公园和图书馆还没去,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呢?还是再去“gendarme”和“charingcross”一次呢?或者是再去问神崎一些问题也不错。话又说回来,且二那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进展? “……唉!”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管是哪一个方法似乎都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我不认为光是这样就能找到佐久良桐子。既然我已经推测出桐子可能是在网路上遇到了麻烦,就想循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也就是说,在gen那边有结果之前,我只想随便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我本来在工作上就不是一个太积极的人,再加上已经有了打发时间的念头,就更提不起劲来了。 总之先去事务所一趟好了。半平应该会过来吧!那么至少得先去把门打开。当我换好衣服,正准备出门之前,突然想到应该先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检查一下有没有信件。 一共有八封新的邮件,其中七封都是垃圾邮件,我看也不看地就删掉了。 剩下那封是gen寄来的。主旨是“检举网站的网址”。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钟。现在还不到早上八点五十分。昨晚在聊天室互道晚安的时刻我记得已经过了十二点。中间才经过不到九个小时,我不禁深深佩服。 “简直是鞋匠家的小精灵嘛!” 我把电子邮件打开。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有上监视网站查了一下,由于目前手边的线索还太少,所以查到的数据也不多,不过大致上还是看得出是怎么一回事。这次的事件叫做“emavs.螳螂事件”。就我来看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至于“duplicate”的登录履历,目前正在和站方交涉当中。等到有结果之后,我再寄给你。那么就先这样吧! gen的署名底下还有一串网址。 总之我先连到那个网址,然后把网站上的内容全部另存新档。 抱起笔记本电脑,把自己连同电脑塞进我那破破烂烂的小车里,朝着事务所前进。一进到事务所,把门打开,立刻就坐到会客用的沙发上,同时把电脑启动。 gen介绍给我的那个网站叫做“天网恢恢”,计数器所显示的数字高达二十万,也就是说,点阅这个网站的人数高达二十万人次,乍听之下虽然还满唬人的,但一般的人气网站大概只要几个月就能达到这个数量了。网页下方还有一行小小的字体“since2001.7”,所以应该是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累积到二十万人次。以一个网站受欢迎的程度来说,这其实是属于中下了吧! 如同gen所介绍的一样,这个网站收集了一些发生在网路上的争议事件。就像美国法院的纪录一样,罗列出以当事者命名的争议事件,例如“波兰vs.哈利卡纳苏斯事件”、“松星vs.路人甲事件”等等。“emavs.螳螂事件”就是其中一件。 昨天聊得太晚了,所以眼睛好累,我点了眼药水,本来想把网页印出来看的,不过因为内容似乎并没有很多,所以就直接往下看了。 2 我把m400停在便利商店前。等手上这个案子结束之后,得找个机会跟便利商店的老板好好谈谈才行,如果只有两、三天的话,随便借停一下可能还没什么关系,可是如果以后要继续在“绀屋s&r”做下去的话,还是得把停摩托车的地方搞定才行。我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盘算着这件事,一边爬上位于二楼的事务所。 部长昨天早上没有进办公室,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来。我一边想一边开了门,只见他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部长早安。” “……嗯?” 部长只是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 “嗯,早安。” “你在干嘛呢?还把电脑给带来了。” “有个很有意思的网站,我正在看呢!” 虽然心里想说的是“那工作怎么办?现在不是上网的时候吧!”不过,我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是喔!”谁叫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部长做事不太积极了。只是,如果他混得太过分,导致事务所经营不下去的话,我的侦探梦可是会跟着破碎的。 “我只是过来看一下而已,马上就要出去了,因为对方要我一大早就过去。” 部长完全不问我要去找谁、做什么,只是漫应一声: “嗯,你去吧!” 两只眼睛还是死盯着屏幕,我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都还是一个问题。算了,这样也好,我乐得轻松。 我和岩茂约在一家位于市郊的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刚好是在从八保往小伏的国道中间。时间是早上九点半,距离开店还早得很,所以停车场里没什么人。只有少数几个店员在四周打扫的身影。仔细想想,侦探都是在这种很少人经过的停车场里收受一些关键证物的。真是太刺激了!虽然我并不是昨天的金龟车男,不过早知道就戴副太阳眼镜来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时间选在晴朗的早上,神清气爽的感觉不太符合这个情境;另一个美中不足的地方是还没开店就不能先进入停车场,所以我们相约见面的地点严格说起来其实是在“停车场旁的路肩”。算了,这部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我的接受范围在这三天已经被拓得很宽了 岩茂开着一辆coro出现了。做为一个私立高中的普通老师,又是老资格了,开一辆丰田的coro也很正常吧!以为会看到黑色奔驰的人才有毛病吧!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岩茂下了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系了皮带,还是因为黑色显痩的效果,他看起来并没有昨天那种圆滚滚的感觉。不过,他既然会要求在一大早见面,就表示他可能正在赶时间吧! “哇,你来得真早。”他向我打了个招呼,脸上浮现一抹社交辞令的微笑。“真不好意思,我本来以为直接跟图书馆借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都比较方便,没想到反而害你浪费时间了。” 我也轻轻地点了个头。 “我也没想到会被借走。不好意思,有点强人所难……” “别这么说,我才不好意思呢!跟你约在这么诡异的时间和地点……” “是有什么活动吗?” 岩茂点点头,有点自豪地说道: “小伏町今天有一场庙会喔!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是交换盆舞。我也被叫去帮忙呢!所以得在十一点前赶到八幡神社才行。” 这个传统我当然知道,原来是今天啊!既然岩茂对当地的历史那么了解,被叫去参加庙会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嗯。我无可无不可地回答: “那得快点赶过去呢!” “没关系……”岩茂看了看手表。“没关系,时间还充裕得很呢!” “请问你有把那本书带来吗?” “当然,不过因为已 经是很久以前的书了,所以有点破烂。” 岩茂回到车上,从副驾驶座拿出那本书。虽然是硬皮的封面,但封面完全没有任何设计感可言,只有标题《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是用烫金的字体写成的。除了书背以外的部分皆有点泛黄变色,无法判断那到底是因为岁月的痕迹,还是尼古丁的熏陶。 岩茂把书递给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彷佛完成一件大事似的。也不再频频地注意时间,态度终于恢复成做为一个老师所应该有的从容不迫。 “今天我会把这本书借给你,也算是冥冥中有什么缘分存在吧!你应该知道交换盆舞的缘起吧?” “……这我倒不清楚耶!” “欸?你不是六桑村人吗?” 岩茂脸上浮现见猎心喜的表情。这么爱教人,当老师果然是最适合他的职业。 “算了,也不是每个六桑村人都一定会知道这件事。这个活动一开始可是由江马常光所提出来的喔!” 啥咪?! 这件事我真的一点也没有兴趣知道。那个活动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恶梦的代名词,用膝盖想也知道,我不可能对发起那个活动的人存有任何好感。此刻就连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的书,也突然变得讨厌了起来。 由于我脸上的痛苦表情可能只是一闪即逝,岩茂似乎并没有发现,也或许他根本就没在注意我的脸色,只顾着口沬横飞地自顾自说道: “对呀!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半田先生搞不好都还没出生呢!当时正值泡沫经济开始起飞的时候,地方上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是观光业将会成为地方产业的救世主。所以小伏町也在研究是不是要发展些什么来吸引观光客,还把各界人士聚集起来,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因为我当时才初出茅庐,还没资格参加,但是江马先生就有加入这个委员会。因为他平常并不喜欢出席这类的活动,所以我们还觉得很意外呢!” ……我们还觉得很意外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吧!岩茂老师。在我小时候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的困扰、把我耍得团团转的传统,居然只有短短二十年的历史?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因为我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也没问过这项传统的由来,不过在六桑村,每个人都表现出“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仪式”的样子。所以我还以为这已经是流传了好几百年的传统,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得勉为其难地参加。 如果这只是短短二十年前,而且还是为了吸引观光客才发起的活动,那我除了“我被骗了”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说法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了。而且跳舞就跳舞,干嘛还要两地交换呢?如果不用从六桑村翻过一个山头,千里迢迢、万里遥遥地跑到谷中,我可能还会觉得没那么痛苦也说不定。这也是江马常光的杰作吗?虽然都已经是过去八百年的事了,虽然也还不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但总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应该非常难看吧!但是岩茂却丝毫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既然要做的话,还是要做出能够代表小伏历史的东西会比较好,所以这时候就轮到江马先生出马了。因为有很多学生并不知道学历史有什么意义,所以应该要更强调出将历史落实在日常生活中的意义绝对不容小觑的观念呢!不是只要把事件背起来就好了,而是要用整个生命去见证历史。如果能够客观地审视所谓传统的支配力,并具有法观的思想,我想这样的学生愈多的话,八保的未来也会愈光明灿烂,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你对我抒发教育理念也没用啊!我既不知道高中日本史到底有没有价值,也不想知道与交换盆舞有关的任何事。 我只想赶快找个能安静看书的地方,赶快把这个讨人厌的作者写的书看完,赶快把这不在计画范围之内的第一份工作画上休止符。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愿望。 “于是江马先生就提出了与六桑村的交流方案。乍听之下还搞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呢!” “啊,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 我硬是把他的话截断,故意把自己的手表伸到他面前。 “你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欸?真的耶!” 这下子岩茂的慌张应该是真实反应了吧!一边搔着头说:“不小心聊得太投入了,那我先走啰!”一边钻进他的coro。 剩下我一个人,站在停车场的边上,目送着coro急急地扬长而去。然后,看了看手上的书。 ……找个地方悠闲地看吧!昨天部长介绍的那家“d&g”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3 emavs.螳螂事件 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是一件比较琐碎的小事,没什么大事发生,就表示这个网路世界还满和平的,但是对大家来说可能有点小无聊也说不定。 emavs.螳螂事件在本站上的分类是属于典型的第二种类型,也就是“埋伏式病毒”。出现争议的舞台是“duplicate”。这个网站的点阅率虽然不高,但内容却十分充实呢!是由和历史有关的文章、和电脑有关的文章,以及站长个人的日记所构成。日记只是站长个人的工作纪录,跟历史有关的文章在下有看没有懂,所以不予置评,但是跟电脑有关的文章则都非常有趣。就连在下也常常忘了监视的任务,不小心看得入迷了呢!不过现在已经关站,所以也不用过去了。站长对于同位检查有非常精辟的论述,想要的人可以写信给在下,在下都有存下来。在下又在无所不用其极地骗大家写信过来了。 可是啊,这么充实的内容反而为站长带来了灾难呢!就像在下第十三篇文章里所提到的,这种“朴实且充实”的网站,常去的访客就那几个,而且站长常常会一不小心就和这些乡民混得太熟。一旦站长和乡民的距离靠得太近、分寸拿捏得不好,就可能发生站长不在家,留言板却被那些常去的乡民鸠占鹊巢的情况。这次挑起争端的螳螂君不正是这种爱管闲事又好出风头的人吗? 在下把所有留言板上的留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螳螂君大概是在二〇〇三年八月以前开始出现的。一开始,螳螂君虽然有一点状况外,但总算是顺利地当上了这个网站的常客,而且看起来暂时也还没什么危险性。发生问题是在后来,原因在下等一下会写,但是ema小姐回复给螳螂君的留言也真是有够冷淡的。虽然不至于到客气生疏或爱理不理的地步,但也的确无法让人觉得她是用真心诚意在回复的感觉。但是她回复给其他人的留言其实也都是这样的呢!只不过螳螂君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这也很正常啦!因为从在下的角度来看,螳螂君是个将宅男三大要素的其中之一——“凡是跟自己想要的结果有出入的部分一律自动忽略”的要素,发挥到淋漓尽致的人呢! ema小姐和螳螂君相敬如冰的蜜月期终于在二〇〇三年十二月的时候正式地画下句点。导火线是起因于ema小姐写在日记里的一段话—— 我有时候会想闭起眼睛来走路。我是一个系统工程师,而且非常喜欢阅读。可是一旦闭上眼睛,这两件事就都不能做了。我对到时候会剩下一个怎样赤棵棵的ema非常好奇。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站长的自言自语而已。但是大家可不要小看这种自言自语喔!每天都要上网更新自己的日记其实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喔!因为会让自己有感触的事情又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如果一整天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的话,就只好拿自己开刀,说点自己的事情蒙混过去。当然,也有人会说,这样的日记还不如不要写,不过这并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范围里。 总之呢,螳螂君对这篇 日记产生很大的反应。以下是转载自留言板的内容。 想要闭起眼睛来走路,我认为是眼睛看得见的ema小姐本身傲慢的想法。如果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赤裸裸的自己,那么所有的视障者不全都是赤身裸体的吗?我认为ema小姐应该要跟他们道歉。 真是太夸张了!在下也算是在各种网站上见识过各种惹是生非的人,但是像螳螂君这种思考模式还真是值得另开新篇讨论。如果这种逻辑说得通的话,那么禅宗不就全部都是歧视主义了吗?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对于螳螂君的挑衅,ema小姐的回应如下: 是这样的吗? 就只有这样一句话。真是太帅了!完全不打算跟对方纠缠下去。感觉就好像死过好几百万次的九命怪猫一样地冷淡。虽然在网路的世界里,对付那些吃饱了撑着故意来闹场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会,但是像她这样,对一个昨天之前还是常客的人,只因为对方突然开始发疯,就这样毫不留情一刀两断地绝决,在下也还是第一次看到。 然而这种回应对螳螂君无异是火上加油。他开始对ema小姐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愈看愈不顺眼,还把以前的文章都翻出来,一而再、再而三地百般挑剔。 想要把图片放大来看的人请点击缩图。 就连这种说明他也有得挑剔—— 缩图是什么东东?请恕我无礼,ema小姐,我认为妳都没有考虑到那些不是从事电脑工作的人的心情。奉劝妳最好赶快改掉那种什么都要秀一下专业术语的炫耀态度比较好。 希望能得到妳较有诚意的回答。 这真是太扯了,完完全全被他打败了。如果硬要这样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什么都嘛可以拿来讲!就连在下都想抓住他的领子,大声地对他吼:“缩图不就是旁边那张小图吗?你这个笨蛋!”但是却不能这么做,这也算是网路文化的一个瓶颈吧!顺带一提,ema小姐的反应是—— 是这样的呢! 还是只有五个字。 老实说,在下认为ema小姐的态度也有一点问题。因为螳螂君显然就是在这时候正式从单纯只是爱管闲事的正义魔人变成死缠烂打的大魔王,在这之前其实是有办法可以避免事情闹到这么僵的。只要在事情还没有变得无法收拾之前,ema小姐肯说一句:“您说得是,对不起。”搞不好事情就不会闹得这么大,还变成本网站的案例之一。听说最近在真实的世界里,就曾经发生过因为对诈欺的请款通知置之不理,而被单方面判罚必须负起支付义务的案例,所以对于网路上那些死缠烂打的大魔王,似乎也不能再只是消极地相应不理。 后来,螳螂君受到其他常去那个网站的乡民宛如排山倒海的吐嘈攻击,不知道是不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他还自己搞了一个检举的网站,开始列出“duplicate”所有不对的地方。这个检举网站的留言板虽然也涌进了大量的留言,但每一则留言的时间好像都差不多,不知道是不是在下想太多。好像也在有2ch(注)上开一个讨论串(而且还是开在系统业者的专版上,为什么?搞错了吗?),总之没有任何人要理他,所以一下子就被新的讨论串给盖过去了。如果有人还留着当时的纪录请寄给在下。 也许是因为不堪其扰,所以ema小姐在二〇〇四年四月一度把网站关闭。与其说她是被惹到烦不胜烦,在下倒认为她可能是觉得,如果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的话,还不如直接关站算了。本来在下也以为emavs.螳螂事件终于到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居然还有后续发展。因为ema小姐在同一个月的月底就宣布要重出江湖,而且还跟以前一样,继续写着与电脑有关的文章,以及上传她的日记。在下本来还以为她已经找到怎么对付螳螂君的方法了,没想到螳螂君还是死性不改地继续在留言板上写着:“我认为ema小姐应该要改进”地纠缠不休。既然这样,干脆把留言板关掉算了——在下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观察。可是从六月中开始,螳螂君的攻击突然消失了。在下也松了一口气,心想他终于闹够了吧!如此一来,这个优质的网站总算是保住了,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一进入七月,“duplicate”居然又关站了。而且这次还很仔细地把以前的日记全都撤掉了。 结果还是搞到两败俱伤。在下个人其实还抱着淡淡的期待,也许ema小姐哪天会换一个名字,在这个广大的网路世界重新架一个网站,继续写些有趣的文章。下次就改名叫做雪莉好了。那么我们下次再见啰!下次要跟大家分享的是发生在一个自称是“拥有执照的拳击手”的网站上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对话。 这次的教训:爱管闲事的正义魔人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可是会进化成死缠烂打大魔王的—— 注:2el的简称。可以说是日本最大的网路论坛,由成千上万个留言板组成,类似台湾的ptt。 4 第四章谷中的“城” 大家有听过“物臭太郎”的故事吗? 在信州有一个叫做物臭太郎的懒惰虫,从小在村民的保护下长大。有一天,京城在征召工人,村民推派物臭太郎去参加,想说顺便把这个烫手山芋甩掉。物臭太郎到了京城之后,不但娶了妻子,后来还发现他居然是某个贵族流落在民间的后裔,简而言之就是个贵族流离传(注)。 可惜这个故事有一个比较与众不同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贵族流离传。因为物臭太郎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是个不事生产,连动都懒得动,甚至连人家掉在地上的饼都懒得捡来吃的人。问题是,像他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能在那个大家光是要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根本没有余力照顾别人的年代生活下去呢? 前三章笔者都在说明现在的小伏町是处于一个多么不安定的状况下。五木氏和土守氏的势力之争更加深了这种混乱的程度,位于两者的势力界在线,也就是现在的谷中地区、六桑村已经发生过好几次的战祸了。 接下来,让我们把焦点移到上述的谷中地区。 谷中有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传说。那就是在谷中地区的东边,与六桑村之间,隔着好几座山,据说山里有一座“城”。笔者小时候常常听到谷中的居民将东边的山称之为“城山”。 然而,从五木氏和土守氏的势力范围上来看,谷中的山里照道理讲不可能有“城”存在。如果这座城是五木氏的领土,那么战场应该会再往八保靠近一点才对;相反地,如果这座城是土守氏的领土,那么战场就应该会偏向小伏一带才对。此外,经调查过两股势力范围的资料,上头完全没有提到谷中的城。即使去查后来留下的军忠状(注),也没有任何一篇提到自己攻打或镇守谷中之城的事迹。 那么,谷中的“城”难道只是谷中的居民自己编造出来的幻想吗? 笔者向当地的老人要来了地图,深入杉山去调查,前前后后一共去了三次,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座城,但笔者确实发现当地的确有人工加工过的地方,如图十二的地图所示。 从谷中翻过一座山,先往下走,再往上爬,在山顶上有一个规模非常小,但确实有被削平的地方。一边大概只有二十公尺左右吧!还发现了像是壕沟一样的低洼地带。 中世的“城”指的并不是“具有防御能力的设施”,而是“以此做为防卫据点的设施”。不管实力有多么脆弱,不管战备有多么阳春,只要有人下定决心要守住这个地盘,那么这个地方就可以称之为“城”。“城”在中世除了可以指实际的建筑物之外,还具有象征的意义,同时也是一种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存在(请参照笔者所写的《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第一〇一页)。既然这 样的话,那么这个遗迹应该就是“谷中城”没错吧! “谷中城”既不存在于五木氏的数据里,也不存在于土守氏的数据里,但又确实存在于现实之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就在谷中的八幡神社里。那是几张古文书。原本存放在谷中的寺庙里,后来明治时代发生废佛毁释(注)的运动,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几张古文书被送到了八幡神社。 其中一张是由三条禁令所构成的公告。 禁 一、滥妨狼藉之事。 二、放火之事。 三、采伐森林之事。 若有违反者,应尽速将其逮捕,并公诸于世。 根据一般的说法,滥妨指的是绑架,狼藉指的是抢夺人家的财产。相传这道禁令是在天正十三年(公元一五八五年)由土守氏所颁布的。当时两股敌对势力的权力之争也终于进入了最高潮,局势明显地倾向于对土守氏有利的局面。就连长久以来皆为五木氏领土的谷中,也在天正十四年变成土守氏的领土。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公告的确可以这样解读——由于土守氏打败了五木氏,将谷中纳入其支配的领域内,正式宣布当地自即日起脱离战争的状态,并致力于恢复当地的治安。 然而,剩下的古文书却提出了另外一个解读这份公告的角度。 古文书除了公告之外,还有一张借据。债务人是谷中村,债权人是六桑村。金额是三贯两百文。这在当时是一笔非常庞大的数目。谷中人到底打算把这笔钱用在什么地方呢? 借据最后有这么一段文字—— 右文所示的金子,是为了将来缴交判钱、笔功借用的。理当要在同年的十二月底之前还清。从此以后,六桑如果受到了攻击,可以透过地下通道逃到谷中村方山。 由此可见,这笔钱是为了缴交“判钱”、“笔功(笔耕)”所借用的。必须在十二月底前还清。另外,今后六桑要是受到战火的波及,大家可以逃到谷中的山上。 但问题是,这笔钱到底是要缴给谁的呢? 这个答案就藏在上述禁令的最后一句话里——“若有违反者,应尽速将其逮捕,并公诸于世。”也就是说,一旦发现有人做出抢夺、绑架、放火、采伐的行为,就要把他抓起来的意思。但是在乱世中,这些掠夺者通常都有自己的武力,那么土守氏到底是叫谁把他们抓起来呢? 除了谷中的老百姓之外还有谁? 在中世,老百姓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从已经化身为掠夺者的士兵手中,守住自己的生命财产与安全。为了要和这些武装的掠夺者对抗,老百姓当然也有自己的武装和组织(关于谷中年轻人在战时的组织化,请参照在下所著的《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第一三三页)。 换句话说,这份公告绝不是什么和平的宣言,而是一张战斗许可证,允许在其管辖范围底下的村子,一旦发现军队突然变成掠夺者的时候,可以用武力来抵抗他们的掠夺(相信大家应该都知道,如果在没有这种事先公告的情况下,擅自以武力跟诸侯的军队对抗的话,可是会被当成判乱罪抓起来的)。 只不过,当时是“自力救济”的中世。这张许可证当然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因此谷中的居民只好去请求当时在情势上占了上风的土守氏颁布这个公告。当然土守氏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发出这张公告,而是要求了相当代价的金额作为报酬。或许是判钱,也或许是笔功(笔耕)的费用。但是金额之高,单单一个谷中根本付不出来。不够的部分只好去跟夹在土守氏和五木氏之间的六桑村借。因为如果不乖乖地把钱准备好的话,在发生抢夺、绑架的时候就不能用武力抵抗。所以不难想象谷中会有多么感谢六桑了。 在《小伏日记》里,描写谷中与六桑的夏日风情如下——夏天农闲的时候,谷中的居民会在中元节到六桑去跳舞给六桑的居民看。然后下次再换六桑的居民到谷中去跳舞给谷中的居民看。谷中和六桑这种以舞会友的方式,在交流的意义下,除了有同样处在紧张地带的同病相怜之外,可能也有一旦发生战事的时候,可以互相支持的默契存在吧! 是故,谷中为了表示对六桑的感谢之意,答应在六桑遭遇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也就是给予六桑居民“上山”的特权。当时谷中东侧山地的所有权握在谷中手里。因而,借据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六桑居民在发生战争的时候可以“上山”。 当敌人太过强大,就算有武装也不管用的时候;或者是五木氏或土守氏的大军压境的时候,居民不得不离开村子去避难,这种行为就是所谓的“上山”。 然而,根据笔者自己的经验,如果没有事先做好准备的话,逃难生活可是会很辛苦的。此外,如果只是单纯地逃到山上,可能还是会担心掠夺者说不定随时会攻打上来。 因此,为因应以上的需要,就产生了战备粮仓、短期生活的据点、简易的防御措施……也就是所谓的“谷中城”。 由此可知,“谷中城”的“城主”也就是谷中村的居民们。 像这样的“村之城”并不是只有谷中才有。根据报告显示,光是九州岛一带,就已经发现了 十九处的“村之城”。以下是笔者个人的看法,笔者认为像这样的“村之城”在全国各地可能多 到数不清。基于人类共通的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的生物本能,再加上中世“自力救济”的时空背景,所有想得到的方法都要试上一试。所以像这种具有防卫机制的建筑物,我认为也是必然的大势所趋。 除此之外,那些全副武装,盘踞在城里的老百姓,应该也使出了各种手段吧!既然统治者都把维护治安的权力与义务下放到民间了,民间自然也必须雇用战斗的专家吧!那就是所谓的佣兵。 简而言之,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中世的村落早就知道要如何从平常开始扶养一批不事生产的人。所以笔者在本章一开头所提到的“物臭太郎”的民间传说,也有一种说法指这个故事就是从这种扶养“随时可以推上火线”的佣兵习俗而来。至于这些被扶养的人当中,是不是真有一批佣兵到时候可以全副武装,代替老百姓上战场,则全是笔者自己的想象。 中世之所以被称为战国,就是因为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老百姓的系统,老百姓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不受侵害,只能自己武装起来,或是雇用佣兵,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然而,现在这个称为现代的时代,并不是取代掉中世,而只是覆盖在中世之上。只要现代出现了一点点破绽,中世就有可能乘势翻盘而起。一旦我们对周围五公尺以内的治安都不能放心的时候,就有可能重新拿起武器吧!因为“自力救济”的世界从来不曾消失过—— 注:日本说话文学的一种。多半是些年轻的神明或英雄流落到民间,经历了各式各样的试炼与考验,最后功成名就的故事。 日本的鎌仓、室町时代,武士会将自己的军功写成军忠状,以做为日后论功行赏之用。 明治元年,揭示政教合一的明治政府颁布了神佛分离的公告,企图抑制佛教势力的发展。结果引起一股镇压佛教的风潮。许多的寺院、佛具和经文甚至都遭到破坏的命运。 5 既然都把笔记本电脑带来了,我也就不再拿纸笔,直接在电脑上开一个新档案,开始做起时间表来。 二〇〇三年 八月以前:“螳螂”与“ema”接触。 十二月:“螳螂”开始对“ema”发动攻击。 二〇〇四年 四月初:“duplicate”关站。 四月底:重新开站。 六月中:“螳螂”从“duplicate”上消声匿迹。 七月初:佐久良桐子跟神崎知德说要分手。 七月十日:在这天之前迁了户籍。 “进入七月之后”:“duplicate”关站。 七月三十一日:桐子离开“gooth”。 八月三日:桐子被发现失踪了。 八月十一日:桐子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里。同时且二收到了明信片。 八月十二日:且二找上门来。 “嗯……” 一切的谜题都解开了。 佐久良桐子如果没有同时遇到别的麻烦的话,那么她应该是为了躲避“螳螂”才失踪的。当然桐子应该没有傻到把自己的公司或地址写在网路上吧!只不过,人类的头脑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就算自己不觉得有讲出什么私密的事情,对方也能从只字词组里慢慢地拼凑出事实的全貌。举例来说,小写的a长得跟α很像,当然不求甚解地直接把a当成α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是如果对方真的有心要追根究底的话,发现不是α,就换β试试看,不是β的话,再换δ试试看……以此类推,只要不断地尝试错误,总有一天一定可以找出正确的答案,也就是小写的a来。“螳螂”或许就是从“duplicate”站上的数据推敲出“ema”的公司或者是她住的地方,搞不好还直接找上门去也说不定。最后,逼得“ema”不得不把网站关掉,甚至不得不把工作辞掉,从东京逃到远远的八保…… 这真是…… 这真是…… 无聊到了极点。 被打败了。自从接下佐久良且二的委托之后,我一直是以公式化的心态在进行搜查。抱着顺其自然的精神,“案子既然接了就做吧!”的态度。反正都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了,就算想逃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硬要逆天而行更是只有白痴才会做的事。所以,虽然我当初开这间事务所的目的只是为了要寻找走失的小狗,没想到第一件案子就要找人,我也没怎么挣扎地就接下来了。就连高中时代的学弟说想要和我一起工作,我本身也没什么意见,只要条件谈得拢就行了。佐久良桐子的事情也是一样,我也是基于工作需要才去了解的,本身对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并没有特别想知道的欲望。 但是……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半年前刚回到八保的时候,那分我以为早就已经褪色的心情。在回忆的画面里,那个被残酷现实击垮的,到底是我?还是桐子?不管是皮肤病还是网路上的跟踪狂,都是无聊到不能再无聊的原因。 ……总而言之,我已经知道桐子为什么要闹失踪了。但是,如果我的推论是正确的话,那个开着黑色金龟车,警告半平“不要插手”的男人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他就是“螳螂”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问题就单纯多了,他对半平说的话应该是善意的忠告,而不是恶意的警告…… 我盯着时间表,两只手交叉撑在后脑勺上,深深地把自己埋进沙发里。 “怎么这么麻烦啊……” 像是在呼应我的叹息一样,电话突然响了。而且不是我的移动电话,而是公司里的电话。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只有小猫两、三只,但不管是哪一只,都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吧!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拿起话筒。 “您好,这里是‘绀屋s&r’。” “喂,请问是绀屋长一郎先生吗?” 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还是带着哭腔的声音。这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是的,我就是绀屋长一郎。” “不好意思假日还打电话给你,我是渡边我小小地紧张了一下。因为我本来还在想,如果桐子真的躲在八保一带的话,第一个选择当然是旅馆,但是第二个选择应该就是渡边的家了。那么渡边突然打电话给我,是要帮桐子转达些什么吗?我赶紧伸手抓了一枝原子笔。 “不会不会,敝公司是全年无休的。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莫非她终于下定决心,把要说的话整理好了之后才打电话给我的?因为渡边的声音虽然颤抖,但已经不再有昨天的犹豫了。 “是这样的,昨天你问我桐子的事情时,我不小心说了谎话。并不是我不相信绀屋先生你,而是真相实在是教人难以启齿……” 这点光看妳的态度就知道了!但我还是非常客气地说: “没关系啦!谁叫我的工作本来就不是那种能让第一次见面的人放下戒心来畅所欲言的性质。” “真的很抱歉,我其实知道桐子从东京回来的理由。” “……” “她在东京有一个男朋友。本来已经到了论及婚嫁的地步,可是上个月突然分手了……桐子一定是因为这件事,觉得伤心难过才回来的。对不起,因为你说你是受到桐子家人的委托,而我认为这件事如果传到桐子父母的耳朵里,对她来说可能会有不良的影响,所以……” 虽然这是个充满爆炸性的情报,可惜我昨天就已经被炸过了。不仅如此,我还亲眼见过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 虽然有点出乎我的预料,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不让声音泄漏出我早就知道这件事,反过头来安慰她: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谢谢您告诉我。这么一来找人的工作就可以进行得更顺利了。当然,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是您告诉我这件事的,请放心,那么……” 我正打算收线的时候,渡边的声音却从话筒里尖锐地射了出来:“等一下,我、我……” “嗯?” “我见到桐子了!” 哎呀!原来刚刚讲了半天都不是重点啊! 因为这一句话,刚才还一直懒洋洋地挂在办公桌上,双眼就像死鱼般无神,只是勉强装出热切语气的我,终于变得认真起来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礼拜三,也就是四天前。” 也就是说,跟桐子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是同一天。 “您有叫住她吗?”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她就是桐子。因为她戴着一副浅色的太阳眼镜,穿着一件图案诡异的衬衫,头发乱糟糟地扎了起来,行为举止看起来也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怎么看都跟我印象中的桐子差太多了,所以我本来还以为只是刚好看到一个和桐子有点像的人罢了……” 我压根儿没想到要问桐子礼拜三的穿著。不过,如果桐子那天确实打扮得跟以前都不一样的话,倒是可以去探探“charingcorss”店员的口风。 “可是,她的习惯却和桐子一模一样。桐子在外面抽烟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抽完之后会先把烟蒂丢在脚边,用脚踩熄,然后再弯下腰把烟蒂捡起来。那个人也这么做了,所以我才会觉得那个人可能就是桐子。” “既然如此,妳为什么不叫住她?” “因为……” 从一开始打来就是要哭的渡边,到这里终于撑不住了,扯开嗓子喊道: “因为我是在五金行看到她的,而且那个人只买了绳子耶!我只要一想到,万一桐子受不了失恋的打击想要做傻事的话,就觉得好害怕,根本提不起勇气叫她,就连你向我问起桐子的时候,我也不敢说,因为好像一说,事情就会变成真的……可是,后来我有打电话给她,她没接;传简讯给她,她也没回。搞不好……她已经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什么地方也说不定……” “……您 的意思是说,您在礼拜三看到一个和佐久良桐子小姐有着相同习惯的人,穿着平常桐子小姐不太可能会穿的衣服,行为看起来也有点鬼鬼祟祟的,然后只买了绳子是吗?” “没错!”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把佐久良小姐找出来的。对了,最后想再请教您一个问题,您大概是在几点看到她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丝困惑,然后非常慎重地回答: “……我记得是在傍晚的五点钟左右。” 桐子是在“gendarme”咖啡厅吃的午餐。也就是说,渡边看到她至少也是在她去过“gendarme”之后。恐怕也是在桐子在“charingcross”买了红色头巾的洋娃娃之后吧!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些情报的。再见。” 挂上电话之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想渡边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顺利地升学,顺利地找到理想中的工作。 就在快要可以结婚的时候。 原本只是用来调剂生活所架设的网站,却惹上了无妄之灾。 连住的地方都曝了光。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逼着她不得不和男朋友分手,甚至辞去工作。 但是她为什么会选择回来故乡呢?就跟我一样…… 半年前的我也是这样,只要再有一点点的打击,就会拿条绳子把自己吊死了。对我来说,佐久良桐子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名字了,而是渐渐地有其明确的人格特质与形象。素未谋面的佐久良桐子,在我心中已经有了具体的形象——虽然有些功利的地方,但总算是自食其力地努力活着,而且到最后都没有向恶势力屈服。感觉跟我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不管是对桐子还是对我来说,我们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才能,如果才能上有所不及的地方,就只能靠着取得各式各样的证照和经验,努力弥补自己的不足。同样地,不管是对桐子还是对我来说,只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又无聊透顶的障碍,就把这半辈子的努力都给否定掉了,那种从天而降的失落感,要把人逼上绝路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 就像桐子在离开公司的时候,曾经跟神崎说过的:“我想要再回来上班。”我也是一样,如果有机会能再回到银行员的工作岗位,我也想要回去。我想桐子这句话,其实是有点自我解嘲的意味在的。虽然想回去,但是,可能已经回不去了吧…… 我本来就得把佐久良桐子给找出来,因为那是我的工作。 但是,现在已经不单单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我的手机响了。这次似乎是电子邮件。 打开来一看,发件人是gen。内容只有短短的三行。 没问题了,应该可以拿到过去的纪录。 等对方准备好之后,我再寄给你。 所以请你三不五时就要检查一下收件匣。 我把电话线从电话上拔下来,接到笔记本电脑上。 6 我心里头的感觉非常复杂。 第一个念头当然是高兴。我完成了身为侦探的第一份工作,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高兴的?江马常光书里写到的内容完全符合委托人的要求。接下来只要整理成调查报告就行了。偷懒一点的话,干脆直接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第四章影印给他就好了。当初还以为这个案子没有半点头绪,可能不太容易解决,没想到才花了短短三天就搞定了。这份成就感令我非常爽快。 可是在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很不爽。如果百地他们真的那么不想让世人知道古文书存在的话,就应该自己做一下功课吧!自己查都不查,就只想着要把问题推给别人,真是太可恶了。害我还得去调查别人早就已经调查过的事情,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换做是绀屋部长的话,他可能会说,这不是很好吗?不费吹灰之力,酬劳就轻轻松松地入袋了。可是我不一样,我想要做比较像侦探的工作。像这种既不需要花脑力,也不需要直接面对困难,只是借本书来看看就可以搞定的工作,再轻松我也不屑做。 除此之外…… 我发现我心里还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感慨,和刚才那些情绪都不一样。 我有一个坏习惯,就是会想一些有的没的。而这个坏习惯通常会导出两个结论——一是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一是我第二讨厌的事情就是自己掌握了别人的命运。被这两个结论束缚的我,既不愿意被别人使唤,也不想去使唤别人,结果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如果我能够早一点把这两个烂结论丢掉的话,搞不好早就考上大学,现在也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了吧!或者是,如果我真的那么不喜欢和人相处的话,干脆找个深山隐居起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也比现在强,再不然的话,也可以一死百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悲的是,我偏又没有这样的勇气。这就是我永远不上不下的原因。 所以我才会想当一个侦探。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雇主和劳工、丈夫和妻子、怨恨的人和被怨恨的人,彼此都掌握着对方的命运。而侦探的任务就是当这些人的命运在互相牵扯的过程中产生裂痕、出现危机的时候,以第三者的角度代替当事人解决,同时收取应得的报酬——这样的工作我就勉勉强强还可以接受。 所以,根据这个结论,我实在是很受不了那种完全把命运交托到别人手上,自己一点主见都没有的人。倒也不是瞧不起这种人,而是觉得他们居然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真是外星来的。在我的观念里,靠兄弟姐妹赚钱养活的人就跟填志愿役的阿兵哥一样,我都没有办法忍受。不管是对兄弟姐妹的完全依赖,还是对长官的绝对服从,虽然这些行为还不至于否定掉他们的存在价值,但是如果要我过这样的生活,打死我我也不要。 换句话说,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八辈子,我都不想变成封建时代被支配的人。那种必须服从支配者的命令、只能乖乖被压榨的角色……光是想到就令人头皮发麻。 但是江马常光的著作却完全颠覆了我的想法。在他的书里所描写到的人物,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拿起武器,而为了要能够合法地使用武力,他们事先计划周详,利用金钱来交换生命,他们的生命力非常强韧,强韧到了一个恐怖的境界。 既然这样的话…… 既然这样的话,这是可以被接受的。 而且江马常光还用了自己的方式来纪念他们,就是那个我最痛恨的交换盆舞……原来如此。 我对于所有的事情都只是一知半解,不管在哪一个领域里都只是半瓶子水。因为所有的事情我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就下去做了,从来没有想过要深入了解任何一件事。 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有把知识落实在日常生活中的经验。 “……这家伙还满天才的嘛……” 我忍不住赞叹,同时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翻到下一页。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把手举了起来。 “来了。” 我是在“d&g”看这本书的,所以店员马上飞奔过来。 “请给我一杯特调咖啡。” “好的,特调咖啡一杯!” 江马常光其他的书搞不好也有提到跟委托有关的事。所以等我看完《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之后,也打算把其他四本都读过一遍。 当然,不可否认,我其实也想再多享受一点这种把知识落实在日常生活中的快感。 7 即使已经把油门踩到底了,时速也顶多只有六十公 里,再也上不去了。不过像这么破烂的车子,在山路上还能够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可以给它拍拍手了。 我正在前往小伏町的路上。因为一开始就说好了,每隔三天要跟佐久良且二报告一次寻找桐子的进度。虽然用电话也可以搞定,但是在看完gen寄来的网页存盘之后,我突然改变了想法。 今天路上的行人非常少,对面车道几乎连一辆车都没有。不需要太专心在开车上的结果,就是我的思绪不禁又飘向桐子的网站“duplicate”。 我个人并不认为桐子在“duplicate”上所写的日记,有真实地呈现出她心里面的想法。因为她的笔触非常云淡风轻,她的观点有时的确会让人大吃一惊没错,但也就仅止于此,不会再往下深入了。更何况,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一字一句地,仔细推敲桐子的内心世界。只是先大致看过一遍,找出“螳螂”之所以能缠上她的几个可能原因。 桐子一开始就在个人简介上表示“ema”是个系统工程师。从“跑到新宿三丁目去吃午餐”这句话可以判断出,她的公司可能是在地下铁新宿三丁目车站附近几个站的距离以内。而“电梯坏掉了,只好用爬的爬到五楼。小时候虽然常常去爬山,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体力了。”这句话则透露出桐子的公司应该是在一栋五层楼以上的建筑物里的五楼。再加上最关键的一段叙述“上班上到一半,正在没有灵感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传来轰然巨响。从窗户往下一看,只见大卡车和小型客货两用车翻倒在路中央。要怎么撞才能撞成那样啊?真不可思议。”只要查出新宿三丁目附近当天有发生过大卡车和小型客货两用车相撞事故的地点,就不难锁定桐子的公司了。 因为我早就猜想“螳螂”应该是透过“duplicate”的日记去接近佐久良桐子的,所以纪录里有这样的文字也早在我的预料之中。顶多只是觉得“啊,果然!”这样。 但是,除了这点以外,还有几个地方特别引起我的注意。 一提到soho这个单字,我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老街,但soho其实是smalloffieoffice的简称。利用网路将搜集到的情报转化成有用的材料以从事生产的这种工作型态,如果从苏活区(注)这个地名来联想的话,感觉就突然变得好遥远。在我的故乡,也有一家店的名字是以伦敦的地名来命名。光听名字还满有情调的,走进去一看,其实是家卖小东西的店,小小的店里摆满了hellokitty的商品。这种命名和实际情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幽默,老实说,我非常喜欢。(二〇〇一年五月四日) 这里指的应该是“charingcross”吧! 只要翻开电话簿,查查“服饰店”或者是“杂物店”的项目底下,有哪些是以伦敦的地名命名的店,就可以找到“charingcross”了吧! 能够拥有一个可以让心情恢复平稳状态的地方,我认为是非常重要的。我的房里因为堆满了各式各样工作上的数据,所以纷乱的思绪在这样的空间里反而得不到平静。只好另外再找一个可以让我的心灵归于平静的地方。最近我找到的地方是一家叫做“bivouac”的咖啡厅。这家店的餐点倒也不是特别的好吃,所以我也搞不太懂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它,可能是因为它的气氛很像我高中时代常去的一家店吧!尤其是大门,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这种因为似曾相识而感到安心的感觉,有点像是沉溺于过去的老人,但是只要能够达到放松的效果,像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二〇〇二年六月六日) 我不知道“bivouac”是家什么样的店,但是只要找到这家店,记住大门的样子,再到八保走一趟,搞不好就能找到“gendarme”了。 除此之外,还有这样的内容—— 念国中的时候,我家附近有一家叫做“marchhare”的二手衣店。我一直以为那是家理发厅(注)。有一天想要剪头发,就走进了那家店,结果被满坑满谷的衣服给吓了一大跳,问了店里的人,这才明白个中的缘由,也才明白这家店的招牌上为什么会画着一只兔子。从此之后,我就常常在那家店买衣服,那家店的风格就成了我后来的穿衣风格了。如果当初那家店卖的都是些萝莉风服饰的话,搞不好我今天穿的就是那样的衣服了。(二〇〇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换句话说,这也是佐久良桐子在八保常去的地方,要是“螳螂”也保存了这些日记内容,并加以调查的话,很有可能也会找上这些地方。 幸好,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些店是在“八保市”内。只要无法锁定区域的话,问题应该还不大。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才没有我想的这么简单。 我被问到这个昵称的由来。虽然在留言板上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揣测,但是全部都答错了,应该说不可能有人答对才对。因为这是我从一个叫做江马常光的人的名字偷来用的(注)。这是一个在乡下搞自费出版的老爷爷,搞不好这辈子影响我最深的就是看了这个人所写的书也说不定呢!(二〇〇二年九月三十日) 江马常光是谁啊?没听过。我上网查了一下,一共找到六笔检索查询结果。看起来江马常光好像是小伏町的乡土史家。既然都摸到小伏了,八保也等于是呼之欲出了吧!更何况江马常光就有一本叫做《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的书。 再加上桐子自己还自爆—— 我念的是市立的国中,所以没给家里造成太大的负担,但是高中、大学都上私立学校。当时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事,都没有考虑到会给父母的经济造成负担。虽然我在学校都有拿到奖学金,但是距离清偿债务还是有一大段的距离。(二〇〇二年八月十九日) 这么一来,只要“螳螂”猜到桐子的故乡既不是“町”也不是“村”而是“市”的话,搞不好就能从江马常光的作品里导出“八保市”的结论来。 一切都要看“螳螂”的执着有多深了,他究竟查到什么地步呢? 从我这个第三者的角度一路看下来,“螳螂”极有可能已经追查到八保市了。就在桐子逃回来的这个八保市。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却在最后的最后发现了一段意外的文字—— 小时候,每年一到暑假,我就很期待去爷爷奶奶家玩。就算爸妈不带我去,我也会跟他们要钱,然后自己坐公交车去。 我本来就不是个都市小孩,所以对于那些山呀田的,并不会觉得特别稀奇,也不是特别喜欢爷爷奶奶。 只是,爷爷奶奶家那种乡下的透天厝,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非常地宽敞,感觉上充满了秘密。小时候我才不相信可以在家里搞个秘密基地什么之类的。 即使长大之后,如果问我哪里才是我归去的地方,浮现在我脑海里的也不是我从小住惯了的三房两厅公寓,而是爷爷奶奶家的秘密基地。 真不可思议啊!我明明就没在那里住过,却感觉到淡淡的乡愁。(二〇〇四年七月二日)。 看完之后,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半平说过的话。记得半平是这么描述谷中地区的—— “真是太乡下了,和我出生的六桑有得拼。那种地方到了晚上肯定一个人都没有,搞不好连盏路灯也没有。” 我想也是吧! 假设佐久良桐子还活着,只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的话,那么那个所谓的秘密基地,也就是佐久良且二家的某个地方,应该是最适合的选择吧!既不用花钱,也有个可以遮风蔽雨的地方。只要在半夜活动的话,就不必担心被人看见了。接下来,只要等到“螳螂”死心离去,就可以从容不迫地现身了……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桐子的处境还是相当危险。“螳螂”很有可能在看到“duplicate”的内容之后,从那些蛛丝马迹的线索里面就把桐子的底细给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么难缠的“螳螂”应该不会漏掉这篇日记里所透露的讯息。 佐久良桐子辞掉工作、离开东京的时候,应该正处于某种惊慌失措的状态下吧!我可能把她的遭遇跟我的遭遇多所重叠也说不定,但是就算把我自己的影子抽掉来看,我想那种可能性也非常高。或者是她可能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螳螂”的纠缠,所以放心得有点太早了。不然的话,她既然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被锁定了,就不应该还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里吧! 虽然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爷爷奶奶的家”就在小伏町这件事,但也不能这样就掉以轻心……如果我是“螳螂”的话,也许会把位于八保附近的市町村里所有姓“佐久良”家的电话全都打过一遍吧!要找“渡边”这个大姓可能麻烦一点,但“佐久良”可就轻松多了。 我用力地把油门踩到底。但是尽管油门已经被我踩得快要贴到车底了,时速还是只有六十公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坡度太陡了,速度反而还一直掉下来。 明明我事先已经有打过电话说我要来,可是佐久良且二还是出门去了。前来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自称和子,态度非常诚恳。 “这次我孙女的事情麻烦您了,真的非常感谢。” 说完还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基本上,一般礼貌性的举动通常都有其固定的表现方式,所以我也多半都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妥善地应对。但是面对如此大的大礼,我还是有点不知所措的窘迫。 “别、别这么说,承蒙您们的关照,我才觉得非常感激呢!呃……请问且二先生上哪儿去了?” “哦,他今天上那儿去了。” 和子举起手臂,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山头。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在国道东侧的山边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几根旗子。 “是有什么庙会吗?” “是的,最近好像有什么舞蹈活动吧!热闹得不得了。” “您不去吗?” “我的膝盖不太方便,而且也要有人留下来准备一些食物。只是我这么大把年纪了,如果要自己做实在也做不来,所以最后还是请外烩的来帮忙,不过只有这样的话,好像有点美中不足的感觉呢!”她微微地笑了一下:“小兄弟,你饿不饿?要不要尝尝我卤的东西?” 虽然接受人家的招待也是一种礼貌,但如果因此而涉入太深的话也不太好。所以我还是婉拒了她的好意。 “不好意思,我已经吃过了。” “是喔?这样啊!” “倒是我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有没有发现最近家里附近有其他人进出的感觉?或者是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和子皱着眉头回想: “没有耶!因为我们都很早就睡了,就算有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吧!” “这样啊……” 我重新地看了一遍佐久良家。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二楼的部分要比一楼来得整个小上一号,但是屋檐的部分倒是做得很大。 对于小时候的桐子具有“宽敞”印象的佐久良家,即使是从我现在的角度来看,虽然不到“宽敞”的地步,但确实是一栋很大的房子。但也不是豪宅就是了。没有什么特别讲究的地方,就只是一栋普通的民宅。感觉上有点像是“既然都有这么大片的土地了,就来盖一栋大一点的房子吧!”的感觉。除了大之外,还有另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特征,那就是屋顶很低。看来整栋房子都被压得扁扁的。以现在两层楼建筑的标准来说,应该比这栋房子还要再高个百分之二十左右吧!以窗户为比例尺的话,一楼天花板的高度还满正常的,难道是二楼盖得特别矮吗? 不过我只是大略地扫过一遍,倒也做不得准,还是得进到里面才能够下定论。 “有件事情本来是要拜托且二先生的,但是这件事情有点急……” “哎呀!是什么事呢?” “可以让我进屋子里调查吗?我想要看一下桐子小姐的东西……” 可是和子只是迂回地说: “我不太清楚你们是怎么谈的,所以关于这件事,还是得等我们家老头子回来之后再说。” 当然我也可以现在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清楚,但是一想到等一下且二回来之后,同样的话还得再说一遍,就觉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好了。 “这样啊……那么且二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他四点的时候会先回来一趟喔!因为他要回来拿酒。” 我看了看手表。三点五十分。 “就快了嘛!那么我就在外面等他回来吧!” 说完之后,我掉头就走。沿着佐久良家的周围绕了一圈。 房子后面有山坡,山脚下的部分稍微被铲平,开垦成一阶阶的梯田。 进出口总共有四个。分别是玄关、后门,还有一个从水井处通到屋内的门,可能以前是洗衣服的地方吧! 还有一扇不知道是通往什么地方的大门,不过从门里面飘散出来的臭味分析,应该是厕所吧!厕所没事干嘛要开一个对外的门呢?我正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转头一想就通了。这肯定是为了方便下田的时候可以随时冲进来上厕所吧! 再来就是窗户。有个房间是有窗台的,从那里应该可以很轻易地爬进去。然后从另外一个窗子可以看到折好的棉被,那应该是寝室吧!害我有点不好意思。这么看来,佐久良夫妇应该是睡在一楼的房间里。这也很正常,因为和子的膝盖不太方便嘛! 车库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里头有一具附着履带的机械。是看不出来那到底是用来插秧、用来收割,还是用来耕田的机械。另一个车库里则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地面上还残留着轮胎的痕迹。看样子好像是平常用来停放摩托车用的。且二会骑什么样的摩托车呢?真令人好奇。 十之八九是cub吧! 我一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一边看着车库里面,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根长长的棒子。 棒子的直径跟我的手腕差不多粗,很长,大概有三公尺长吧!我蹲下身去,仔细地端详。 “……” 这个是…… 我脑中正闪过一个想法,就被身后出其不意的喝斥声给打断了。 “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吓得心脏差点休克,赶紧多做几次深呼吸,把情绪稳定下来,然后才挂上笑脸回头。 “啊,我只是想要参观一下府上。不好意思,在你这么忙的时候还来打扰。” “……什么嘛!原来是侦探先生啊!” 佐久良且二就站在我后面,穿着一件条纹的裤子,一脸的肃杀之气。 “我不是拜托过你不要做出什么太引人注目的事情来吗?”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啊!” “还说没有,邻居的人都说在我家附近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人在那里走来走去的。我拜托你,没事不要到这里来好吗?” 嗯……左右邻居的眼神里果然都充满了戒备。我看了一下手表,才在佐久良家附近待了十五分钟而已耶!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老实地道歉,然后指着脚边的棒子。“请问这是什么?” “不就是根棒子吗?” “不是啦!我是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且二皱了皱眉,但还是告诉了我 : “这是冬天用来把冰柱敲下来的工具。从我父亲那一代就有了,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不过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要怎么用。” “原来如此啊!” 我蹲下去,抓起其中一端。 “这个洞也是从以前就有的吗?” “洞?” 且二反问,语气有点惊讶的样子。 “什么洞?” “你看。” 我指着那根长棒子的一端,上头有着好像是用钉子打出来的洞。 且二偏着头沉思。 “我也不清楚,应该没有吧!因为这就只是一根很普通的棒子啊!也许是哪个恶作剧的家伙弄的吧!” “也许是吧!” 我一边说,一边还是把那根棒子从车库里拿了出来,立起来看看,光是目测就有三公尺了,立起来一看果然很长。如果以我一百七十六公分的身高作为比例尺的话,大概真的有三公尺左右吧!因为这根棒子的长度还比佐久良家一楼的屋檐下面还高呢! “如果把粗一点的螺丝钉穿进这根棒子的洞里,就可以变成一把梯子呢!然后就可以用这把梯子爬上阁楼了。” 可能是我说得太直接了,且二顿时暴跳如雷。 “侦探先生,你这是在说什么鬼话?我只有拜托你帮我把桐子找出来吧!至于我们家的防盗系统就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了。” 我怎么可以把委托人气成这样呢?赶紧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不好意思。今天是我接下这个案子的第四天,也是我正式展开调查的第三天,所以按照约定,我是来跟您报告调查进度的。根据我的调查结果显示,佐久良桐子小姐在东京被一个奇怪的家伙缠上,所以逃到八保来的可能性相当高。” “奇、奇怪的家伙?” 且二大吃一惊,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我不理他,继续往下说: “但是,桐子小姐逃到八保之后仍无法安心,于是又换了地方。” “那她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话,我还在查……但是一直到最近,她可能都躲在府上也说不定。” 且二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于是我换了一种说法,重新解释一遍: “桐子小姐之前可能就躲在府上的二楼。我在来这里之前还只是半信半疑,但是在看过府上的构造和这根棒子之后,就觉得这个可能性愈来愈大。且二先生和夫人年纪都大了,再加上夫人的膝盖不太舒服,请恕我直言,您们的寝室在一楼,对吧!所以我想要知道的是,您和夫人有谁曾经在半夜的时候上过二楼吗?” “嗯……”且二哼了一声之后就陷入长长的沉默。 “这个谷中地区,每一户的间隔都离得满远的,路灯的数量也很少,再加上又在山边,只要乘着夜色潜入屋子里,一定不会被发现的。桐子小姐利用这拫棒子代替梯子,躲进府上二楼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她要回来,只要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且二说到这里就接不下去了。 “我也只是假设。也许这个洞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也说不定。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些洞的内侧未免也太干净了,当然这也可能只是碰巧。佐久良先生,请您让我亲眼确认一下。请让我参观一下府上的二楼。” 且二沉吟了半晌。我想他并不是不愿意让我进屋检查,而是不愿意相信他担心到跑去请侦探帮忙寻找的孙女竟然就躲在自己家的二楼吧! 我不认为且二会拒绝我这个要求,但如果最后还是要答应的话,那就快一点吧!我并不像半平所说的毫无干劲,但真的没什么体力。在大太阳下待这么久,脸上已经全都是汗了—— 注:苏活区位于美国纽约市曼咍顿的南部,全名southofhousto,简称soho,历史悠久,是为老街。 marchhare是《爱丽斯梦游仙境》故事中的“三月兔”。hare(兔子)与hair(头发)音近。 江马的日文发音即为ema。 8 在我喝完第二杯特调咖啡,也看完第二本《村子的作法六桑·小伏·八保》的前两章之后,突然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用功读书的时候呢!既然已经有结论了,就赶快来写报告吧!但是格式要怎么写呢?我才不相信绀屋部长已经想好固定的格式了,但这毕竟是“绀屋s&r”的案子,还是应该要跟他商量一下比较好吧!直接打他的移动电话问问看好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正打算站起来的时候,一个男人突然挡住了我的去路。 搞什么鬼啊?我抬头一看,又是太阳眼镜加卡其色风衣的奇妙打扮。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了,额头上还挂着汗水。这么诡异的男人就我所认识的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开着黑色金龟车的家伙。 男人开口说话了: “你是绀屋先生吗?” 我立即回答: “不是。” 男人沉默了一下。如果不是隔着太阳眼镜的话,搞不好就能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了。再仔细一看,他的嘴角的确是有点扭曲。 由于我才刚要站起来就被他叫住,所以一直处于半蹲的姿势,但是如果要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也实在太累人,于是我又重新坐下。男人也好不容易恢复了镇定,重新压低声音说道: “少骗人了。我明明就看到你在‘绀屋s&r’出出入入的。你知道佐久良桐子的事吧?” 佐久良桐子? 既然他都说我知道了,那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知道。应该不是好像而已,我想我真的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会错的。但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呢……? “啊!等一下,你先不要说喔!佐久良桐子是吧?我好像在哪里听过。嗯,我知道。” “……你真的不是绀屋先生吗?” “刚刚不就告诉过你了吗?虽然我也是个侦探,但我不是绀屋部长。” “……” “可恶!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还是你告诉我好了,佐久良桐子是谁?” 男人突然冲了过来,抓住我的领子……气势看起来最好是有这么凶猛啦!不过并没有真的动手,只是声音变得更低沉了。 “少装蒜了!调查佐久良桐子网站资料的人就是你吧?” “啊……” 我才懒得理他,继续跟卡在脑子里出不来的记忆奋战。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但我的右手其实早就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住了零钱。虽然我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是他的态度显然并不友善。微微突出来的下巴是想要展现他的魄力吗?那好,要是他敢轻举妄动的话,我就朝着他的下巴来一记上钩拳。明明这个案子做起来一点都没有当侦探的感觉,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出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实在令人有点难以接受。我尽量用平淡的声音慎重地说道: “网站的话我是有看过,但那是部长给我看的。说是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网站……” “这位客人。” 突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原来是这家店的女服务生,也就是部长的妹妹。她指着我,同时恶狠狠地瞪着戴太阳眼镜的男人,眼神冷到足以令人结冰,比那男人的气势还要恐怖一百万倍。 “请不要在店里闹事。还有,这个人的确不是绀屋长一郎,而是他的部下。不过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就是了。” 咦?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吗? “我不知道你们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误会,但如果你只是来找碴的话,请给我出去。” 因为证人的突然 第六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六日(星期一) 1 我穿上已经很久没穿的登山鞋,再准备好登山背包。今天应该也会很热吧!得多带些水出门才行。早上因为怕太早打过去扰人清梦没礼貌,所以一直等到九点才敢打电话给佐久良且二,但是且二也不知道“谷中城”的存在。就连我问他“城山”,他的回答也跟和子差不多。看样子,为了把佐久良桐子找出来,势必得在八幡神社后面的山区进行地毯式的搜索。不过和之前完全摸不着头绪的状况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唯一担心的只是我自己的体力撑不撑得住罢了。 正当我准备出发的时候,移动电话响了。是半平打来的。 “啊,部长,早安。” 声音听起来就是一副累毙了的样子。 “早安……你打工打到天亮吗?” “不是,我之前有请打工的地方帮我调整成时数比较短的班表。我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把调查报告写好了,想请部长帮我看一下。你今天会来事务所吧?” “已经写好了吗?这么快。那好,我现在就过去。” “那我就出门啰!” 工作有效率是件好事,但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呢?间壁都已经追到八保来,眼看着就要找到桐子了。站在我的立场,就算只快一秒也好,我也想要尽快赶到谷中去啊! 不过,百地的委托也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既然半平都已经熬夜把调查报告写出来了,我当然也得负起我检查的责任,不然对他也说不过去。间壁的事再等一下下应该没关系吧!反倒是桐子的精神状态比较令我担心。 我叹了一口气。虽然我的心里很着急,但也只能这样了。 唯今之计,只好赶快看完赶快闪人。 我坐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地等待半平出现。 过没多久,就看到半平伴随着呼啸而来的m400引擎声一起现身,平常总是梳得有型有款的头发全塌下来,眼睛底下一轮黑眼圈,直接穿着集货中心的连身工作服就来了。尽管如此,他的表情却很满足,把拿在手里的一迭纸交给我。 “你看这样写行不行?” 我接过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封面上的标题是“保存于小伏町谷中的八幡神社的古文书解读——主要是以江马常光的研究为依据——”。 还满厚的,我稍微翻了一下,大概有二十多页吧!第一页是目录,光看目录就觉得节章编排得还不错,也有适度地加入图表,看起来整理得还算井井有条。 “这些你只花了一个晚上?” 半平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所以我快要撑不住了。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先让我睡一下。傍晚再拿去给百地先生应该没问题吧!” “你不是说你不太会写作文吗?” “才不是不太会呢!只是很久没写罢了。实际上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啦!只不过是把昨天我给你看的那本书剪下贴上罢了。” 就算是这样也很厉害。半平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啊!虽然有一点脱线的感觉,可是又有一些不能小看的地方。想当初,他死皮赖脸地求我雇用他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是搞不好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有用也说不定。话又说回来,我本来也没有要使唤他的打算。 不过,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点,还是等全部看完再来佩服也不迟。 可能因为实在太累,半平已经开始有点口齿不清了: “对了,还有还有,就像我昨天说的,关于这份古文书的调查,二十年前江马常光就已经做过了。所以,我真的,只是剪下贴上而已。不只是我这么做,有一个高中生也是这么做的……啊!对了!” “又、又怎么了?” 没事突然喊那么大声干嘛,害我吓了一大跳。半平突然变得很有精神,刚才的疲劳困顿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啊,我终于想起来了。没错没错,就是佐久良桐子。我就记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嘛!” “这不是废话吗?”这有什么好激动的? “她就是我正在找的那个女人,之前不是就告诉过你了吗?” “不是啦!我是在别的地方听到的。对了,是山北高中的岩茂先生告诉我的。而且之前在八幡神社也听到过一次。她就是那个和我一样,也曾经调查过八幡神社的古文书的高中生。嗯,不会错的。终于搞清楚了,真是太好了。” 佐久良桐子和半平做过一样的事?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呢?我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的确,佐久良桐子常常去位于谷中的祖父母家玩,如果她对历史有兴趣的话,就算想要调查一下当地的古文书也不奇怪,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从沙发移动到自己的办公桌。指着沙发对半平说: “我很快就看完了,你先在那里瞇一下吧!” 半平小小声地说声谢谢,脱下脚上的莲动鞋,就在沙发上躺平了。 2 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非常罗曼蒂克非常惊险刺激非常紧张悬疑非常爆笑荒谬非常暖和舒适非常生死攸关的梦,只不过,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全部忘光光了。 把我吵醒的并不是绀屋部长,而是我自己的移动电话。瞥了一眼液晶屏幕,发现是不认识的号码,正想要拒接的时候,无意间瞄到区域号码,是小伏的区域号码。于是我按下了通话键,迷迷糊糊地说: “你好,我是半田……” “啊,喂,请问是半田平吉先生吗?” “是的……” “我这里是小伏町图书馆。您有一本预约的书《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已经还回来了,请问您要过来拿吗?” 我稍微有一点清醒过来了。电话那头是个女的,语气虽然很公事化,但还算客气。 “啊,江马常光的那本书吗?” “是的,没错。” “那本书的话,我已经从别的管道借到了。不好意思,可以请妳帮我把预约取消掉吗?” 听我这么一说,电话那头传来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这样吗?那真是太好了。” 取消预约有值得这么高兴吗?就算我再爱困也觉得有违常理,所以就反问回去: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的,刚好有个学生说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借看这本书,所以我刚刚先把书借给他了。当然我有要求他不可以把书带出馆外,怕万一半田先生马上就要过来拿的话……” 我想要大笑,却只能发出有气无力的窃笑声: “啊,我大概知道妳说的那个家伙是谁。因为他也跟我说过他无论如何都想要看这本书,还叫我先借给他呢!” “这样啊!那就好了……” 我挂上电话。 那份调查报告,部长看到哪里了呢?不管是要改还是不用改,可以的话,我都希望能早一点搞定。虽然身体强壮是我仅有的几个优点之一,但是一个晚上要不停地进行肉体劳动和脑力激荡,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吃力。说老实话,我比较想抱着棉被一觉到天亮。 我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望向部长。 只见部长铁青着一张脸,表情十分僵硬。 3 半平的调查报告写得很好,一点也感觉不出来是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写好的。透过这份调查报告,就好像也亲身经历了半平这几天的调查行动。 同时,从这份调查报告里,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以现在这个时间点来说,没有人可以找到桐子,因 为谁也不知道“谷中城”的位置。不光是身为在地人的我,就连且二跟和子也不知道的话,间壁当然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所以,桐子只要像她写的一样,继续在“谷中城”里躲下去的话,间壁是找不到她的行踪的。所以,间壁应该暂时还不能伤害到桐子才对。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是,根据半平在调查报告上所写的内容,江马常光的著作《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里却清楚地描述出“谷中城”的地理位置。所以,如果半平有心要找的话,他现在就可以找到“谷中城”。换句话说,只要拿到这本《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间壁就可以找到桐子了。 就在这个时候,半平躺在沙发上接了那通该死的电话。 (啊,江马常光的那本书吗?) (啊,我大概知道妳说的那个家伙是谁。因为他也跟我说过他无论如何都想要看这本书,还叫我先借给他呢!) 我想起来了,他昨天的确说过有个学生也在找《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那本书。 间壁今年二十一岁。要装的话是可以装成学生的。也搞不好他真的是学生。可惜我忘了问田中间壁的职业。 我翻了翻口袋,拿出一张照片。那是间壁良太郎的照片。我一直都带在身上。 “部长,发生什么事了?” 半平一脸惊讶的样子,我把照片拿给他看。 于是半平从沙发上撑起了上半身,仔细地盯着那张照片看。 “这是谁啊?” “你对这个男人有没有印象?” “嗯……” 半平认真地盯着那张照片,彷佛是要从已经累瘫了的脑子里榨出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然后,他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啊,这不是鎌手吗?” “……在小伏的图书馆里要找《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就是这个男人,对吧?” “对呀!” 半平直截了当地回答。过了几秒钟之后,可能是一团浆糊的脑筋终于转过来了,突然整个身体探出来,光着脚就站起来。 “为、为什么部长会有鎌手的照片?而且我有说过那个家伙正在找江马常光的书吗?”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了。 我低着头,用力地咬紧了牙关。对于自己的记性,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自信。我在脑海里回想出一个又一个的片段,然后再把这些片段一个个地拼凑起来。我那颗沉睡已久的脑袋,现在正勤快地运转着。 佐久良且二的委托、寄去他家的信件、迁户口的举动、打给“gooth”的电话、打给佐久良朝子的电话、从渡边那里打听到的消息、“gendarme”、“charingcross”、神崎找上我、在网络上和gen的讨论、被抹去痕迹的“duplicate”、争议事件观察网站“天网恢恢”的文章、“duplicate”以前的网页存档、小伏町谷中、佐久良且二的家、桐子的笔记本、雇用田中当保镳、间壁、《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 我想,一切的一切都已经非常明显了。 间壁一定会去袭击躲在“谷中城”的桐子吧! 怎么办才好?我的手下只有一个——半田平吉,交通工具是摩托车m400。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他的战力,不过应该还不至于是只软脚虾吧!也学过剑道,虽然很逊就是了但体力还算不错。只是昨晚一夜没睡,情况不太正点就是了。 我问他:“半平,你还动得了吗?” 半平一时之间搞不清楚我在问什么,呆呆地望着我,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地回答: “还可以。只要给我一瓶蛮牛,我应该还可以再撑一阵子。” “那好。” 我把双手撑在办公桌上。 “我简单地说明一下。那个叫做鎌手的男人,其实用的是假名,他的本名叫间壁。是正在骚扰我所搜查的佐久良桐子的跟踪狂。他之所以想借那本《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就是因为那本书上记载着佐久良桐子的藏身之处。” “鎌手”这个假名乍听之下有点无厘头,但螳螂的手不正是鎌刀的形状吗?没想到他喜欢螳螂喜欢到这种地步啊! 突然听我这么说,半平显然有些疑惑: “跟踪狂?鎌手吗?” 半平凝视着空气中一个不知名的点,彷佛想起鎌手的样子。 “一点也看不出来耶!” “管他看不看得出来,事实就是如此。” “……呃,可是,为什么咧?就算鎌手真的是间壁好了,他又为什么非得攻击佐久良小姐不可呢?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半平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当然的,因为半平的工作只是调查古文书。所以他会这么问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现在没时间跟他解释清楚了。 “如果没有理由你就不去了吗?” “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而已。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随便只用一个‘跟踪狂’的名义就断定鎌手是坏人的话,我没办法接受。” 我平静地说道: “具有慎思明辨的能力是件好事,但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那我就改用命令的方式,你只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就是了。” 我也知道要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半平跟我有相同的危机意识是很无理的要求。就算我板起脸来,用各种危言耸听的词汇来描述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紧急,对于完全置身事外的半平来说,听起来比较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吧! 另外,正如同我还没有完全相信半平一样,我也知道半平始终认为我是个做事有气无力、不值得信任的男人。虽然我并不在乎他怎么看我,但是我也十分清楚,自己之前做了那么多让人无法信赖的行为,等到一旦有事发生的时候,却要他相信我,乖乖服从我的命令,也实在太强人所难。 不知道是因为爱困还是纯粹不爽,半平斜睨着我,然后慢慢地开口说道: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剩一句话好说。” 不想干了吗? 反正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在法律上本来就不具有任何实质效力。是我硬要他接下一个他不是很感兴趣的工作,而他也刚好在这个时候把那件工作处理掉。对半平而言,此时此刻正好也是辞职的大好机会吧! 半平慢慢地举起右手,握紧拳头,伸出大拇指。然后再把大拇指用力地指向自己。挂着黑眼圈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我就把这家伙借给你了,老大。”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半平继续竖着他的大拇指,小声地补了一句: “……顺便告诉你,这句话可是我自己发明的。” “如果有时间开玩笑,还不如赶快听我把话说完。” “啊,真没礼貌。” 虽然我还准备了其他手段要来对付他,不过既然半平这么爽快地一口答应,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虽然我很感激他,不过还是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跟他道谢吧!我迅速地做出指示: “你现在马上去小伏町的图书馆。如果间壁还在那里的话,千万别让他踏出图书馆一步。必要的时候可以把佐久良桐子的名字抬出来。只要表现出‘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不能让你离开’的态度就行了。拜托你了。” 听完我交代的内容,半平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了。 “部长……现在是很严重的情况,对吧?” 我点点头。 半平把脱得东一只、西一只的运动鞋穿回脚上,身体一翻就走 到了大门口。临出门的时候,又回过头来丢下一句: “我会在五十分钟内赶到。” “拜托你了。” “还有,我还是觉得部长的案子比较有侦探的味道呢!” 4 我目送半平离去之后,马上拿出我的移动电话,打给“d&g”。以这个时间来说,咖啡厅应该已经开门做生意了吧! “您好,这里是‘d&g’。” 是小梓。刚好我今天要找的也是小梓。 我尽可能不要讲得太快: “小梓吗?我是长一郎啦!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非常抱歉,这位客人,本店不做外送的服务。” “拜托妳帮帮忙嘛!” “……没有就是没有,不然你是要怎样?” 我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说清楚: “拜托妳载我去小伏。我那辆老爷车就算操到破表至少也得花上一个小时。但如果是妳的技术再加上那种车,就只需要三十分钟吧!” 想当然尔,小梓在电话那头听得呆掉了。 “啥?你在说什么鬼话啊?我今天还要上班耶!” “人命关天,再不快点赶过去的话,真的会出现死人啦!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情况,拜托妳了!” “……人命……关天吗?” 小梓在话筒那头“嗯……”了半天。 “非得找我不可吗?你可以搭出租车啊!还有你那个奇怪的手下呢?” “如果他的摩托车可以双载的话我也想要拜托他啊!至于出租车,应该不肯冒着被开单的危险帮我飚车吧!所以只能拜托妳了。” 我换了口气,再补上一句: “……如果妳死都不肯答应的话,那我也只好开我的破车去了。” “那样的话,可能会来不及不是吗?” “是啊!” 这次话筒那头传来“啊——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抱怨声。 “好啦好啦!我跟友春讲一下。” “不行的话也请回我个电话。” “知道了啦!先这样。” 从窗户往下俯瞰事务所前的马路。距离我挂上电话才过了短短五分钟,小梓就开着她的双门跑车出现了。但是这五分钟在我的感觉里却是无比地漫长。 翻开来的电话簿就摆在桌上,我连门也没锁,就冲出办公室,随即冲进她的副驾驶座上。小梓也还穿着她那一条印有猫咪图案和店名“d&g”的黑色围裙。不过她看起来非常不爽的样子,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就直接把车子打到二档,也不等我系好安全带,就用力地踩下油门,两只眼睛直视着前方说道: “说吧!你要我开多快呢?马力全开的话,大概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小伏了。” 我一边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稍微想了一下。 “万一被警察盯上也很麻烦……不要太暴冲,但尽可能快一点。” “……说了等于没说嘛!” 小梓一边抱怨,一边把左手伸进围裙上的口袋里,掏出移动电话。同一只手一边要把车子打入三档,一边还能打开移动电话,音频拨号。 电话似乎一下子就通了。 “喂,小马吗?我现在有点急事要赶去小伏,你可以帮我查一下哪里有测速照相吗?” 小梓用右手控制方向盘,将双门跑车开上国道。引擎的转速显然已经超过三档应有的转速,因此发出了不满的尖叫声。 “……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啦!下一个是在谷中的交流道吗?好,如果你还有发现哪里有测速照相的话,只要打电话来响个一声我就知道了。拜托你啰!” 挂掉电话之后,小梓马上把车子退到一档。 虽然才上午,不过已经有很多人出门了。路上的车辆也不少。国道两侧都是双线道,小梓轻轻松松地超了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却不打算硬超前面的轿车。还是那么酷地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地说道: “在市中心还是不要飙得太夸张比较好,毕竟现在是大白天,你也不想招惹警察吧!” “了解。” “你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啊?老哥。” “不想招惹警察的人并不是我。” 是佐久良桐子。 “哼……”小梓完全不感兴趣地漫应一声,然后正色地说:“要是我被开单的话,你要帮我付喔!要是我被吊扣驾驶的话,在期限截止之前,你都要当我的专用司机喔!没意见吧?” 正前方的红绿灯刚好开始由黄变红。一般人要在这种情况下左转肯定抓不准时间点,但小梓才不管这么多,一边重踩煞车,一边硬生生地切进对面车道的右转车流里。 “啊——” 双门跑车终于逐渐开到八保的市外,也看见距离小伏还有四十公里的告示牌了。不过,从这里开始又是一小段主要道路,所以小梓也不能太暴冲。 我补上一句: “对了,我会把这个案子所收到的酬劳分四分之一给妳。” 可是小梓却突然翻脸: “我才不要!我还没有穷到要跟闷在家里搞自闭的哥哥要钱的地步,如果我是为了钱的话,就不会把店里的工作丢下不管,跑来当你的免费司机了!” 闷在家里搞自闭…… 我只是为了养病所以才失业而已…… 算了,随便她怎么说吧!我明知道小梓没在看我这边,但还是低下头来道歉: “……对不起。” “店里可是很忙的耶!可不可以请你闭嘴?你愈跟我道歉我反而更生气。” 我这个妹妹还是老样子,嘴巴坏得不得了。 接下来是一条长长的大直路,本来跑在前面的厢型车也转入旁边的小径了,前面现在是一片空旷。小梓也把引擎转速拉到最高。 感觉到重力加速度的威力,我整个人又深深地陷入座椅里。 5 在隔开八保与小伏的山路上,小梓的双门跑车被一辆油罐车给挡慢了速度。由于是上坡路段,所以看不太见前方的路况。虽说路上没什么车,但也不能保证对面车道就一定没有来车。小梓试了几次想超那辆油罐车,但都因为视线被油罐车庞大的体积给挡住而不得不作罢。 “等一下就会有大型车专用的车道了。” 不知道小梓是讲给她自己听?还是讲给我听的? 我实在没办法平心静气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于是拿出行动电话。也不知道先走一步的半平么时候会跟我联络,所以电话还是不要占线比较好,但如果要我什么事都不做,只是乖乖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等,那也实在太痛苦了。虽然我之前已经很习惯处于什么事都不做的状态上,但就是没办法安安静静地等待,这或许也是我这半年毅力衰退的证明吧!我在手机上按下了刚刚在小梓还没来之前所查到的二手衣店“marchhare”的电话号码。 响了几声之后电话就接通了。 “您好,这里是‘marchhare’。”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年纪了,但感觉上是个活泼的女人。 “喂,您好,请问是‘marchhare’吗?” “是的。” “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请说。” “请问您认识佐久良桐子小姐吗?” 当我一说出桐子的名字,对方的口气立刻变了个样。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如果你不先告诉我你是谁,我是无法回答你任何问题的。如果你再打来的话,我就要报警啰!” 对方劈头把我痛骂一顿,就把电 话挂断了。 我静静地把移动电话放回口袋里。我早料到“marchhare”会有这样的反应。在“duplicate”的纪录里,位于八保,而且唯一一家有把店名写出来的店,据我所知只有“marchhare”。如果间壁真的追着桐子来到八保,第一家锁定调查的店肯定是“marchhare”吧!当我问渡边,桐子常去哪些地方的时候,她并没有提到“marchhare”这家店,这对我来说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只是,从结果来看的话,是幸还是不幸都已经无所谓了。 间壁的交通工具是什么呢?或许这点就是决定我来不来得及的关键也说不定。在这之前他应该都是用走路的或者是开车吧!虽然他为了寻找桐子的下落而出现在谷中,但是这里的居民一眼就能分辨出你是本地人还是外来客,所以他既不能搭公交车,也不能坐出租车,就算开的是自己的车或者是摩托车,车牌号码也会引人注意。所以恐怕他的活动多半都集中在晚上吧! 但是,如果他伪装成“主修历史的学生在参加庙会之后到神社查资料”的话,那么就算是在小伏也不会显得太可疑。所以他搭乘出租车的可能性就大大地提高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间壁现在应该也正要进入“城山”了。 终于开到有大型车专用道的地方,油罐车变换了车道。小梓把车维持在二档的状态下,把油门踩到最底。等速度完全被拉起来之后,再切换到三档。尽管坡度十分地陡峭,但她还是一口气打到最高档。我才在担心的时候,引擎就发出尖锐的怒吼,速度一下子快了许多。 开到靠近山顶的时候,小梓终于放慢了速度。我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因为前方有测速照相。通过那台测速照相机之后,就是一口气的下坡路段。这条山路不管是在靠近八保这边还是靠近小伏那边都一样,在冲进谷中地区之前几乎是没有人烟的。然而,小梓却只是轻声说道: “再来要跟着大家的速度啰!大白天的,如果太暴冲的话,会给其他车子带来太大的压力。” 我看了看手表。从“绀屋s&r”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二分钟。虽然没办法在三十分钟内到达谷中,但是比起我那辆老爷车,这种速度已经令人非常满意了。 虽然说是跟着大家的速度走,但时速还是维持在一百公里左右。 “抓紧啰!” 听见小梓这么说,我赶紧用两只手往后抱住整个座椅。小梓把车子退到二档,一口气冲过发夹弯。突如其来的减速害我整个人差点飞出去。过弯之后,马上又打到三档。接下来还有一些没那么大的弯,就直接用三档一路往前狂奔。 看到房子了。终于进入谷中地区。 “小梓,妳知道谷中的八幡神社在哪里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说得也是。这下子问题大了。好不容易进到谷中却不认识路,真是太丢脸了。我本来还以为只要到这里就万无一失了,没想到却在最后关头搞出大笑话,因为我也不知道八幡神社在哪里。虽然上次去佐久良家的时候,有稍微问了一下大致的方向…… 双门跑车沿着山路顺势而下。房子虽然稀稀疏疏地,但还是有人居住,所以小梓的速度也明显地慢了下来。 “所以咧?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 “……” 干脆打电话问佐久良且二吧!我正打算这么做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了白色的旗子。对了!只要跟着这些旗子,就可以找到山上的神社了。我的嗓门不禁大了起来: “右边、右边。右边不是有旗子吗?” “咦?哦,那个啊!” “就往那个方向开吧!” 小梓虽然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找了条适当的路右转。 村子里的路都是沿着田地迂回曲折的,没办法一下子就直直地冲到目的地。但是好在我们也没有迷路迷到死胡同里,车子完好无缺地停在八幡神社的石阶前。 我解开安全带就往外冲。 “等一下!” 车里传来小梓的叫声。我连忙紧急煞车。小梓坐在驾驶座上问我: “那接下来我要干嘛?” 哎呀!我完全忘了这件事。 “抱歉害妳丢下店里的工作,妳可以回去了。” “那你待会儿要怎么回去?” “坐公交车吧!反正回去的话就不用急了。” 只见小梓叹了一口气。 “……没差啦!反正我都已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就在这里等你吧!” “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耶!” “没关系。” 而且我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耶——本想要接这句话的,想一想还是算了。听起来太不吉利了。所以我只说了句“歹势!”就往前走,结果又被叫住了。 “等一下!” “又怎么了?” 我一回头,只见小梓脸上堆着笑容。 “老哥,你又复活了呢!” 我礼貌性地回以一个微笑,没回答她就转头跑上了石阶。 6 我才刚爬到石阶上,手机就响了。是半平打来的。 “怎么样了?” “不行,没堵到。我问了图书馆里的人,他们说他早在我到之前就已经走了。” “我知道了。害你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呢!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你回去好好地休息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实说,我就连回八保的体力都没有了。” 我看一下表,从半平接到小伏町图书馆打给他的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了。 还来得及吗……? 我环顾整个八幡神社。昨天应该有庙会吧!然而神社里却已经整理得非常干净,让人几乎感觉不到有办过庙会的痕迹。要说有什么还没有收拾好的,大概就只剩下旗子了吧!有一个老人正在把帆布折起来。本来想去问他有没有看到间壁的,但是一想到如果他反过头来问我是谁的话也挺麻烦的,所以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近正殿,然后从旁边钻了进去。 我闻到青草的味道,这种味道,我已经好久都没有闻到过了。本来以为这个夏天一滴雨都没下,天地万物应该都已经干燥到快要烧起来了吧!没想到一靠近泥土,还是可以感觉到湿气。抬头看看斜坡上面,围绕着小伏和八保的山地全都覆盖着一片绿油油的杉树。这都拜林业政策所赐。唯独八幡神社后面的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视为神明的领域,所以还混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树木。 我从口袋拿出一张折好的a4用纸。那是半平的调查报告的其中一页。我想应该是从江马常光的《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一书里所影印下来的地图,上头就标示着“谷中城”的位置。 从八幡神社几乎是直直地往东走就可以到达“谷中城”了。以等高线来判断的话,从这里往东至少有三座相连的山,只要越过这些山,就可以进入六桑村。而“谷中城”就位在先从八幡神社的后面爬到山顶上,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山顶附近的位置上。在其北部可以看到两个铁塔的符号,从我现在所站的位置虽然看不见,但只要爬上眼前这座山,视野就会变得开阔,到时候也可以比较清楚地把握住地理位置的相对关系了吧!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愈来愈快。在爬上眼前的山,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地方…… 在那里,或许正上演着一桩杀人惨案。我来得及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吗?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现在的状况和前天早上有点类似呢!虽 然有点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前天早上,我找的是攻击孩童的野狗.,而现在,我是为了阻止犯罪才上山的。 然而,两次的心情却相差十万八千里。在找狗的时候,就像gen说的那样,主要是基于我的宿命论。发现渡边庆子其实是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我是为了要接近渡边庆子才去找狗麻烦的,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就结果论来说,那只狗的确是因为我才送命,但是我并不觉得后悔,也没有罪恶感。说是“必然”可能有点过分,但那的确是“必要”的。说得冠冕堂皇一点,那只不过是工作的一环。 另一方面,接下来我即将要面对的,恐怕……不是恐怕,肯定是杀人事件。虽然我在接受寻找佐久良桐子这个案件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一定程度的危险,也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但是我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得在这种热死人不偿命的夏天,而且还是在深山里,和一个下定决心要杀人的人进行对峙。换句话说,这件事既不是“必然”,也非“必要”,甚至不在我工作的范围之内。 但是,我还是继续往上爬。 佐久良且二、神崎知德、渡边庆子、gen,再加上最关键的佐久良桐子,他们一个一个地轮流来把我从沉睡中唤醒。这五天比我之前的六个月还要漫长。在我辞职之后,这恐怕是第一次基于想做而去做的自由意识所采取的行为。我想要阻止这件杀人惨案的发生,搞不好也只是基于一般约定俗成的社会规范。毕竟我是个胸无大志,只想要平静度日的人,是只彻头彻尾的社会化生物,所以杀人对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是我杀人,或者是人家来杀我就好了。那为什么我现在又突然认为人不可以杀人了呢?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正要摆脱宿命论的安排。 现在的我一心只想要阻止两个别说是没见过面了,就连话也没说上过一句的人类自相残杀,也许就像小梓说的一样,是因为我复活了吧! 我开始往山上爬。枝繁叶茂的杉树与橡树阻绝了太阳的光线。 突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因为我们同样都是残兵败将的关系。 刚回到八保的时候,我几乎可以说是一副行尸走肉。所以,对于遭遇和我有点类似的桐子,我也下意识地将她归类为同一种人。而在佐久良家发现的那本笔记本更加深了我这样的印象。我在那本笔记本里所看到的,是一个伤痕累累、只能任人宰割的佐久良桐子。 但是…… 当我看到半平的调查报告时,我忽然有个不同的想法。半平在报告里介绍了江马常光的作品,甚至还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第四章第一节影印下来直接贴上。以下是半平的结论——根据江马常光所描绘的中世时代的形象,当时的人们为了保护自己,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看完整篇半平的调查报告之后,我不认为那个结论只是半平自己单方面的臆测。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人在历史上的定位是什么,但是至少在江马常光的笔下,这些人强悍得不得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佐久良桐子不可能不知道,谷中的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们绝不会只是逃避,而是会把自己武装起来、组织化起来,必要的时候见风转舵,平常的时候就建筑碉堡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笔记本里的内容就非常地不自然了。桐子在笔记本里所描绘的自我形象非常地不自然。我记得她是这样写的—— ——我以前总认为建造谷中城的那批人,都是些只晓得躲躲藏藏,既可悲又可怜的人—— ——在既可悲又可怜、只晓得躲躲藏藏的弱者这一点上,我和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只能藏头缩尾地一边颤抖着,一边日夜祈祷这场风波早日过去的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根本是鬼话连篇!全都是佐久良桐子自己编造的谎言。 就算桐子被间壁伤害了,就算她被打入失望的深渊,她也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而当我发现这些全都是佐久良桐子编造的谎言时,一切的谜底就都解开了。 风都被树木挡住吹不进来,幸好山里的泥土还留有前一晚的冷空气,所以还不至于热到受不了的地步,但是额头上还是冒着豆大的汗珠,已经半年没这么操过的膝盖也开始痛了起来,彷佛是在抗议被我虐待似的。抬头一看,山顶还在好远的地方,低头一看,在杉树的树叶缝隙之间,可以看到八幡神社的正殿,比我想象的还要近。 再不快点不行了。我用力地深呼吸。在爬上眼前的山,再往下走,然后再爬上下一座山的地方…… 在那里,或许正上演着一桩杀人惨案。 我来得及阻止那场悲剧的发生吗? 那场佐久良桐子谋杀间壁良太郎的悲剧。 回溯整件事情的时间顺序,一开始让人觉得不自然的点是网站“duplicate”的关站与重新开站。就如检举网站“天网恢恢”所说的,“duplicate”的关站其实是非常自然的。因为桐子对这个网站,应该还没有执着到愿意忍受莫名其妙的攻击还要坚持下去的地步。如果她厌倦这些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然就会把网站关掉。这点我是可以理解的。 问题在于才过了一个月不到,桐子又把网站打开。而且居然还把之前引起轩然大波的主战场留言都留着。“天网恢恢”的站长也说过,明明只要把留言板砍掉就天下太平了。我非常同意他的意见。既然桐子都敢关站了,为什么不乘机把留言板砍掉呢? 我曾经想过把网站关起来和把网站打开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但是这点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逻辑。“duplicate”的站长从头到尾应该都只有佐久良桐子一个人。 而她在关闭“duplicate”时的处理方式,感觉上也有点不太对劲。她在每一页都写上“此网页已移除”,或许是为了不想让人利用搜索引擎抓到以前的页库存档,但是对于那些早就已经把她的网页储存下来的人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吧!更何况间壁之前曾经针对她过去的发言不断地鸡蛋里挑骨头,所以这种做法对他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吧! 尽管如此,桐子还是大费周章地把每一页改成“此网页已移除”,为什么? 我迈开大步往上爬。地面上散落着枯叶和树枝。现在是夏天,所以这些枯叶应该是去年以前就掉下来的吧!而且全都被晒得干巴巴的,登山鞋一踩下去,马上就发出劈哩啪啦的声音碎掉了。 桐子是故意要留下线索让间壁找到她的。 只要“duplicate”还存在一天,间壁就会看到。虽然桐子自己的生活可能会因此而曝光,但只要确定间壁有在看这个网站,那么桐子就可以利用这个网站把某种讯息传送给间壁。 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桐子之所以要把已经关闭的网站又重新打开的理由就说得通了。四月初,桐子被间壁烦到受不了,所以就把网站给关闭了。四月底,桐子为了要传送某种讯息给间壁,所以又把网站打开。 也就是说,在那一个月内,发生了某件事让桐子必须传送一些讯息给间壁。 但是,到底是什么事呢? 其实只要对照后来所发生的事就不难猜了。 追着间壁来到八保的田中,在这里待了两个礼拜。他说桐子刺伤了间壁,要一个月才能康复。也就是说,桐子刺伤间壁这件事,大概是发生在七月初的时候。 “螳螂”是在六月中旬以后从“duplicate”上消声匿迹的。这是当然的。因为在那之后,他就受了重伤、住院治疗了。而在另一方面,桐 子则向神崎要求分手。除此之外,桐子把户口迁到小伏也是这个时候。 所以,并不是桐子不小心让间壁受了重伤。 而是桐子根本就想杀间壁而没杀成。 四月,在网站第一次关闭的期间,间壁找上了桐子,并且强暴了她。而且在那之后还不停地骚扰她。已经和男友论及婚嫁的桐子所受到的伤害,老实说,我还真的想象不出来。 原本过着平静的生活,却突然出现了间壁这颗拦路大石,桐子只好拿起刀来与他对抗。是不是就在这种对抗的过程中,让她联想到了谷中的人们也是这样全副武装地对抗侵略者的呢? 为了埋下伏笔,桐子认为有必要留下一些线索,于是就重新把“duplicate”打开。 从田中的说辞上来推敲,桐子刺伤间壁的事件之所以没有闹上警局,不难想象冲突或许是发生在现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密闭空间里。搞不好桐子就是利用“duplicate”把间壁引出来的,但是网页存档上并没有类似的叙述,也就是说,七月的事件可能只是一个突发的事件。 然而,不管是突发还是预谋,总之第一次的刺杀行动是失败了。间壁只受了一个月就可以治好的伤。但是后来间壁对于这个事情的处理方式,让桐子确信他的执着今后会愈演愈烈。 因此,桐子才会跟神崎提说要分手。 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彻底地让间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且她还打算若无其事地回到社会上继续生活。她死都不想因为间壁失去任何一样东西,也死都不要只是因为莫名其妙被盯上,就得放弃半辈子辛苦挣来的东西。 因此,她必须事先做好准备、拟定计划、收集工具。所以她不能让神崎去她家,以免坏了她的大事。当然,她也可能只是纯粹没空搭理神崎也说不定。 然后她又使用“duplicate”。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院的间壁,她巧妙地写下了自己将往哪里逃的暗示。桐子恐怕也是看了自己以前写在网站上的文章,发现有很多地方都隐藏着八保这个关键词。然后她又发现从江马常光这条线索,除了八保之外,还可以导出小伏这个地名。所以她在杀害间壁未遂之后的七月二日,刻意地写下了文中暗示着小伏的文章。 接着她就关掉网站,还把工作辞掉、公寓退租。 当间壁得知这些状况之后,他会怎么想呢? 他一定会这么想吧——佐久良桐子怕我怕得要死。 怕到不得不逃走……吧! 他一定会找上桐子,要她付出害他住院一个月的代价。而桐子也算准他一定会这么做吧!算准间壁为了报一刀之仇,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找到自己。看了间壁写的明信片,再从田中口中听到他出院之后的举动,我也知道一切发展都如桐子的预料。 对于桐子来说,最害怕的莫过于间壁追到一半就放弃了吧!如果他在东京,或者是在八保就半途而废,那她一辈子都要活在间壁的阴影底下了。所以桐子肯定得极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才会在八保到处留下自己的足迹。像是故意去曾经在网站上出现过线索的咖啡厅吃午餐、明明居无定所还跑去专门卖小东西的店、在“charingcross”巧遇老同学的喜悦大概也是装出来的吧!因为她只是需要一个人把佐久良桐子就在八保的讯息透露给间壁知道罢了。既然看店的是一个刚好认识桐子的人,那自然再好不过。她之所以买下那个绑着红色头巾的洋娃娃,其实也有她的用意,虽然那个洋娃娃可能早就不知道被她给丢到哪里去了。她让信件全部转寄到小伏可能也是诱导的一环吧! 接下来桐子继续在小伏也留下足迹。她寄给佐久良且二的明信片就是这个用意。别说佐久良且二搞不懂她的意思,就连我也是一头雾水。但是间壁不一样,只要他偷偷地打开佐久良家的信箱,偷偷地看到桐子寄来的明信片……他就能确定桐子是真的回到八保一带了。 只不过,事情发展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就连桐子也料想不到的变化。那就是佐久良且二在收到明信片之后,居然跑来找我帮他调查桐子的去向。 来到八保一带的间壁,发现桐子到处留下的足迹,确定她真的逃到这一带来了。所以根据“duplicate”二〇〇四年七月二日的诱导,偷偷地潜入佐久良家。因为代替梯子的东西就摆在随便一找就可以看见的地方,所以马上就给了间壁灵感。只要给他摸上二楼,就可以发现桐子刻意留下的味道,然后再追着食物的味道,就可以找到那个藏在小阁楼里的房间。接着他会发现桐子的笔记本,看见桐子刻意装出来的恐惧。虽然不知道间壁到底变态到什么程度,但是桐子写在笔记本里的东西,搞不好就是为了刺激间壁,让他更紧咬着自己不放也说不定。也搞不好桐子根本就没有躲在这间小阁楼里过,她的用意只是要把间壁引诱过去,这样她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她的笔记本上才没有注明日记的日期,可能就是基于这个理由也说不定。 ……在那个当口,桐子有没有考虑到佐久良夫妇的安全呢?把一个袭击自己的男人诱导到祖父母家去,难道她都不会觉得危险吗? 如果间壁胆敢伤害桐子的祖父母,就会罪证确凿地演变成犯罪案件了,间壁从此就得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那么,对桐子而言,虽然不是决定性的,但是也可以算是成功的策略。 只不过,间壁在找到桐子之前,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吧!因此,佐久良夫妇的安全应该还是具有某种程度的保障。当然,这种事情没有绝对的。桐子选择佐久良家做为诱导间壁的地点,对她而言,肯定是一项非常冒险的行为。桐子把“逃到乡下的祖父母家里”这个剧本的自然性、间壁的行为模式和将他诱导到谷中的必要性放到天平上之后,还是决定以祖父母的安全为赌注赌上一把。就结果来说,她算是赌赢了。 因此,间壁在佐久良家的阁楼房间里得知“谷中城”的存在。但也仅止于此,因为他也不知道“谷中城”在哪里。不过像他这么认真的人,一定会去查吧!他一定会留在小伏,一定会去图书馆,一定会去借乡土史家江马常光的书来看吧! 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找不到“谷中城”。 因为在江马常光的著作里,就只有《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一书有提到“谷中城”的确切位置。但是最重要的这本书却被人借走了。 到底是被谁借走的呢?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佐久良桐子啊! 只要这本书在桐子手上,间壁就暂时找不到她。相反地,只要她把这本书还回去,间壁就可以找上她。换句话说,桐子只要透过《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这本书,就可以自由地操纵间壁找上她的时间。 这就是桐子之所以要迁户口的原因。因为要拿到那本书,就一定得把户籍迁回来。 根据半平写在调查报告上的备注……只有户籍在小伏町或者是在其近郊的居民,才能向小伏町的圆书馆借书。 桐子是为了要借那本书,才把户籍迁回来的。 但是,桐子为什么会挑上谷中呢? 是因为具有地利之便吗?是因为在那里她就有绝对的胜算吗?就只是因为这样吗? 间壁就要来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就要出现在桐子面前了。就像在东京的时候一样,细心地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出现在桐子身边。 只要是为了桐子这个诱饵,就算是在人烟罕至的深山里,他也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所以他才会那么轻易地中了“duplicate”的计、中了“marchhare”的计、中了明信片的计、中了阁楼房间里的日记的计、中 了《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的计……一步步地靠近桐子。 而桐子正好整以暇地等待他的靠近…… 杀了他…… ……再就地掩埋就好了。 谁都不会看见,谁都不会知道。因为被害者会主动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而来。 然后她就可以重新出发,重新回到她平常的生活里,回到她视为天职的工作岗位上。 不会失去任何的东西。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踏出最后一步。已经爬上第一座山的山顶了。 我站在山顶上,望着下坡路。照地图上显示,只要从这里下坡,再往上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可惜前方都被杉林遮住,什么都看不见。总而言之,先往下走就是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必须非常慎重地前进才行。 不然的话,搞不好就连我也会被桐子杀掉。 7 我小心地踩了踩地上,以确认枯叶和枯枝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每前进个两、三步,就确认一次周围的状况,以确认有没有人躲在树林之间。 就连上头,我也不忘常常抬起头来确认一下,以确认树枝之间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的心跳愈来愈快,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明明是前一秒才在山顶上决定要前进,却在开始下坡的那一秒就后悔了。一不小心,后悔的话就从嘴巴里溜出来: “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回去好了……” 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这么恐怖的空间。 我坚信自己的结论是对的,桐子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生活而决定要谋杀间壁。就连她的手法,相信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为了减少内心的恐惧,我开始像念经一样地念了起来: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脚边ok,右边ok,左边ok……” 桐子有的是时间,在这座山的“谷中城”里,好整以暇地等待间壁自投罗网。只要她一直不把《称之为战国的中世与小伏》还回去,时间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桐子做了些什么? 我倒过来想,假设今天是我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盯上,假设我也决定要杀了他,那么,在那座人烟罕至的“谷中城”里,换作是我,我会怎么做? 我会做陷阱。 虽然我没有真的杀过人,但想象总是会的。如果要杀一个人,却从正面去跟他硬碰硬的话,就连自己也会有危险,因为我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反击。事实上,桐子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如果事先就知道对方会来的话,当然会想到要做个陷阱给他跳。 最好还是一次就可以把对方置于死地的陷阱。因为如果只是让对方受点轻伤的话,可能又会让他逃脱。如果让他逃脱的话,可能又要继续活在他的阴影底下。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阿弥陀佛,神明保佑……” 她该不会挖了一个洞,还在底下插满竹箭吧?就算掉下去没有当场死亡,插上十个钟头也差不多了。她该不会也做了落石堆吧?如果她拿得到毒药的话,搞不好还会把毒针插在软木塞上……毕竟桐子也是拼了命的。这么点化学常识,她应该早就努力地搜集到了吧!我可没办法一笑置之,认为用毒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说的话…… 我想起渡边庆子打来的那通要哭要哭的电话。她说看到一个很像桐子的人,鬼鬼祟祟地在五金行买了一条绳子。时间就在佐久良桐子出现在“gendarme”和“charingcross”,可能还有“marchhare”的同一天。 渡边很怕桐子会把那条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而我当时也认为那个可能性不低。 现在我明白了,那条绳子显然是要做陷阱用的…… 我一步一步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把重心放低,好让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迅速地做出反应。但是用这种姿势下坡,我的膝盖马上就尖叫抗议。“……早知道就带只狗来了。” 而且还要是受过找陷阱训练的军用犬。 如果现在在这里掉进陷阱里,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吧……不对,是根本不会有人听到吧!这里可是山谷呢!不管是求救声,还是尖叫声,都被山给挡住了。 “啊!不是还有这个法宝吗?” 我拿出移动电话。万一真发生什么情况的时候还可以打电话求救。 可是下一秒钟,我就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了。根本没有讯号嘛!这也难怪,山上本来就常有收不到讯号的状况,而且也没有架设基地台的必要。 佐久良桐子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她特地选了一个不仅求救的声音传不出去,就连手机的讯号也传不进来的地方。 这下子我只能苦笑了。 脚边ok,右边ok,左边ok,上面ok,前进。 突然,好像有一阵阴风吹来。原来我已经走到山谷里了。接下来得再往上爬。我看一下表,从我上山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我继续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 视线在四周绕了一圈。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 8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扯开嗓门,用响彻整座山的音量说道: “桐子小姐!佐久良桐子小姐!妳在哪里?我是来找妳的!” 我侧耳倾听,没有反应。我站在原地,再喊一次: “桐子小姐!我是来找妳的!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请妳出来好吗?” 然后等待她的回答。 从斜上方传来细微的声音: “我现在就下去。” 接下来是一串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劈哩啪啦,劈哩啪啦……脚步声慢慢地靠过来,不疾不徐,不疾不徐……由于视线都被挡住了,只能从声音来判断她正一步步地接近我。 然后,从几棵杉树中间一棵比较大的杉树阴影里,出其不意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眼睛小小的,嘴唇薄薄的,身材瘦瘦的,就连整个给人的感觉也都是静静的。头发有点乱,脸和手臂都沾了些泥土,就连身上的黑色牛仔裤和白色衬衫也都搞得脏兮兮。 我看过她的照片,她就是佐久良桐子没错。 她正在微笑,神情有些恍惚。 桐子停下脚步,虽然那个距离硬要说的话实在有点远,但我也站在原地不动,笑容可掬地说道:“太好了!妳没事吧?” “你是……?” 她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柔。 我向她低头致意:“我是‘绀屋s&r’的人。受佐久良且二先生的委托前来找妳。” “你能找到这里真是不容易呢!” “真不好意思,我看了妳留在阁楼房间里的笔记本。” 我在语气里放进真心和深切的同情,强而有力地说道: “我不知道妳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且二先生很担心妳。可以请妳跟他联络一下吗?与其待在这种鸡不生蛋的地方,还不如把妳的问题拿出来跟家人商量或许会比较好。” “说得也是……” 桐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很温柔,但总觉得有点轻飘飘的。脸上挂着一抹不知道该说是茫然还是恍惚的微笑,桐子回答道: “也许这样比较好吧!” “那就拜托妳了!” 我看了看手表。 “啊,已经这么晚啦!总而言之,能够找到佐久良小姐真是太好了。可以的话请妳尽快跟且二先生联络。到时候还请妳跟他说,是‘绀屋s& r’的人请妳跟他们联络的,这样我在请款的时候也比较方便,万事拜托。” 桐子的表情丝毫未变,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这么做的。” 我笑着把双手打开。 “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还有别的事,必须马上回八保去,佐久良小姐要跟我一起走到八幡神社吗?” “不了。” 桐子慢慢地摇了摇头,伸出食指,指着上方。 “我还有一些行李,得收拾好才能走。” “这样啊!那么今后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地方,欢迎随时来我们‘绀屋s&r’。再见!” 我再次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然后转过身去,一边擦汗,一边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双眼紧盯着来时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第七章 二〇〇四年八月十九日(星期四) 后来,佐久良且二确实有把钱汇进我的户头。也收到百地支付的酬劳,不过大部分都给了半平。 外面刚下过雨。最近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 我把自己深深地种在椅子里,望着窗外。虽然说是夏天的雨,但却不是那种雷阵雨,而是静静的雨声。这个城市看起来比往常还要安静。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天在城山看到的东西。那是一顶灰色的帽子。 帽子的内侧黏乎乎地染着别的颜色。覆盖在灰色之上的颜色,与其说是红色还更像是黑色。在那片黑色当中,我似乎还看见一点点白色的碎片。 从帽子被染成黑色的范围之大来看,我知道自己去迟了一步。 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那也没有办法。如果是正在自己的面前上演,那还能够想办法阻止,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没什么好阻止不阻止的了。 所以我选择了让任务圆满达成的这条路。 “……” 我望着以“绀屋s&r”的名义所开的存折。 我之所以主动现身,并不是为了请款方便,也不是为了要取信于桐子。而是因为桐子可能早就在什么地方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而且之后她也可能会从别人口中知道我在调查她的事,既然如此,我就有必要先主动表达来意。 我把视线移回下着雨的街道,喃喃自语: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定得让桐子这么相信才行。要是像间壁挡到佐久良桐子的路一样,桐子接下来如果认为绀屋长一郎会威胁到她的生活,那我可就麻烦了。 无论如何,桐子似乎已经照着我的请求,和且二联络过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桐子相信我所说的话。因此,我最近都把小刀藏在口袋里。 不管是谁,都有可能遭受莫名其妙的攻击。为了保护自己,抵抗是非常人性的一种行为。 就像农民拿刀砍向侵略者一样。 就像病人打针一样。 就像绀屋长一郎在把野狗送进卫生所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一样。 就像佐久良桐子设下陷阱来给间壁良太郎跳一样。 所以,我也得自己保护自己。 我也想过要报警。但是我又没有任何证据。就连尸体也没看见。唯一看到的,只有一顶染着血迹的帽子而已。 在那之后,确定桐子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我又去了一次谷中的“城山”。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只有炎热的天气跟那天差不多,除此之外,别说是凶器、陷阱、洞穴了,就连有没有人在那里生活过的痕迹也没留下。唯一的收获只有爬上“谷中城”附近的树木之后,发现从那里可以看见佐久良家的附近。只要有一副望远镜之类的,就可以从那里监视佐久良家,桐子大概就是透过这种方式来确定间壁是不是真的上勾吧!收获?哪有什么收获啊?我只是看到那里有棵树罢了。 也正因为如此,我总算可以稍微安心一点。一个连尸体埋在哪里都说不上来的证人,对于桐子而言,应该不会构成威胁吧! 可是…… 在我的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不安却慢慢地沉淀了下来。一想到不知道桐子是不是真的这么想,就觉得口袋里的刀子实在是太小支了,一点也不足为恃。 如果这些全都是我想太多那该有多好,如果那顶帽子上的血迹只是我眼花看错、如果间壁现在也还在骚扰桐子的话那该有多好。然而,根据我追踪调查的结果显示,间壁化名为鎌手所下榻的旅馆,后来并没有任何人回去。 现在才说这种话已经太迟了——明知如此,但我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如果只是找狗的话那该有多好。”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偏偏就不是如此。 雨。 桐子现在也很不安吧!那个侦探到底知道多少……光这点就够她睡不安稳了吧! 雨水会不会把埋在“谷中城”那座山的某个角落里的东西给冲出来……这点也会令她吃不下饭吧! 每到了下雨天,我也开始不安。 万一埋在地下的东西出了土,我们之间的恐怖平衡就会跟着土崩瓦解。因为桐子可是死都不想因为间壁失去任何一样东西呢! 我想我会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得随身带着刀子了。 不如利用这次的酬劳去买只看门狗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