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奸宦是佳人》 1.第1章【小修】 七月的天,酷热难耐,日头刚刚出来,就有热气从地面开始往上蒸。 乾清宫侧廊外小道,一群太监拎着食盒走过,不时有人抬起袖子拭汗,小声抱怨这烤人的天气。 司膳房的领头太监听得多了,转头翘着手指斥骂道:“不想被扒层皮就闭上你们的嘴!” 再热的天,就是脚下踩着火海,在宫里伺候的就躲不得懒,更何况伺候的还是这天下之主。 哪怕这是半道得了皇位的新主,羽翼未丰,也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抱怨的! 一时间,众人噤如秋蝉,都把头低了下去,紧跟着躬身进入殿内。 帝王宫寝奢华精致,头首威凛的金龙盘恒在各处,即便你是垂头看着脚下,也能从地面的金砖倒影里看到它注视着你。无形的威严,压得来人呼吸都小心翼翼,哪里还有方才抱怨老天爷的胆量。 领头太监带着一应人进了大殿,又往东边的暖阁去,刚迈过槅扇就见到设好的餐案前站着个人。 那人站在照进殿内的一片光影中,穿着已是顶阶的太监服制,颜色绯艳,领口袍摆是烟波水纹。她听到动静,微微侧身,一双分明的眼眸就扫了过来。 领头太监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想到她那日的积威,心里咯噔一下,下刻就装出谄媚的样子朝她请示:“今儿是魏公公在,您瞧可是现在摆上?” 魏公公,新皇还是身为建兴王时身边的旧人,有从龙之功,如今身为新皇最信任的心腹,位居内司监掌印太监一职,握着内外章奏之权。 不为人知的是,她本却不姓魏,实姓顾,父亲是前大理寺少卿。亦与这些阉党不同,是个女儿身,藏着冤屈,等一个真相大白的时刻。 拉长声音的一声魏公公喊得有几分阴阳怪调,顾锦芙不用想也知道这谢庆心里头正骂自己呢。不为别的,就冲前些天她抓了司设监的错处,落了他们身为提督太监一派的面子,如今个个都对她又恨又无策。 本朝的宦官职权机构总称为内监,共设二十四监,都由内司监统管。 内司监里以提督太监为首,次一等是掌印太监,虽与之同为四品,实权却差了一节。但因为其职所司有提督太监不能僭越的,就形成了两方的对立之势。 顾锦芙随着天子进宫,首当其冲就对上这个提督太监。 她猜到对方心思,也只是微微一笑:“陛下未用膳就上朝了,这一饿就一个多时辰,摆上吧.......” 她特意掐着阉人三分戏子的腔调说话,面白无须,清俊秀美,当真雌雄莫辩。何况本朝男子还有敷粉上街的,宫里为修颜抹粉上脂的太监亦不少,她束胸身材平直,任谁人也怀疑不到性别上面。 谢庆见她笑,顺溜儿弯着眼‘嗳’一声,哪知内里就发出咣当一下的震响。 是金属器具被打翻了的声音,落地后的尾音在殿里被扩大拉长,刺人耳膜。 正要上前摆膳的小太监们都缩了一下,谢庆拿眼往里瞟,一道绯色身影也从他余光中掠过。很快,被光照得斑斓的袍角就消失在门后。 “怎么笨手笨脚,弄翻了盆。”顾锦芙皂色靴子鞋踩着水,弯弯的眼尾往上一挑,神色就不是先前那般和煦了。 跪在地上的宫人太监发着抖,没敢吱声。 她弯腰把金灿灿的盆给拾起来,往边上一放,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天子那绣日月山河纹的袍摆,这才再说话:“快去备新的水来,莫耽搁了陛下用早膳。” 跪地众人如蒙大赦,擦地的擦地,打水的打水,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侧头瞥了一眼,挑起的眼角又弯弯的,走到少年天子身侧,抬手帮他将宽袖挽到手腕处:“奴婢不过一眼没瞧见就出事了,可有砸到陛下?那盆就叫奴婢收起来,拿火给它炼个面目全非,也好叫陛下消了气。” “炼完后就成了块金疙瘩,既给我出了气,也不叫你吃亏,好办法。” 赵祁慎原本盯着宽袖的凤眼斜斜一瞅,正好看到她抿嘴笑的样子,完全没有被戳破私昧财物的惶恐。 ——他是缺她穿缺她吃了,想方设法敛财的小心思就没缺过。 顾锦芙当听不懂他拿话刺自己,感动地说:“谢陛下赏,晚上奴婢就拿它枕着睡觉,准是夜夜好眠,更有精神在御前办差了。” 赵祁慎没忍住加赏她一个白眼。 皇家养出来的人,哪怕仪态有失,身上亦是常人难有的贵气。况且他又生得修眉凤目,睃你一眼,倒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并不觉得是在责难。 再说了,顾锦芙脸皮厚,又和这主相处时间久了,习性摸得透透的,更没有怕的。 此际宫女捧了新打的温水进来,少年天子手一抬,水自然就端呈到他掌下。 顾锦芙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双手缓缓泡入,取过锦帕笑吟吟凑上前,等他手再一抬,就用帕子细细包住在他耳边小声说话:“您也莫要为那些个大臣的话生气。您是天子,赏谁用谁提拔谁,那是您说了算。更何况是天子亲卫,出入寝席,当然是用我们建兴王府的旧部安心。” 赵祁慎端着张脸,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他沉默着,顾锦芙暗中窥他神色,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心知这主又想到登基后一直受掣肘的不快。 “——你说的是。” 顾锦芙正犹豫要不要哄他高兴,就见他突然侧头朝她笑。勾起的嘴角弧度浅浅,凤眼流光,被他那样一看,又觉得他并不是在笑,而是在盘算什么。 顾锦芙莫名脊背发寒。 他心里又有什么蔫坏的主意? “怎么?”赵祁慎见她神色顿了顿,眼眸里光华更甚,“莫不是你在拿话哄我高兴的?” “并不。”顾锦芙当即双眼一眯,弯成了月牙,压低了声说,“我向来是用行动来哄您高兴,否则您也不会留我这罪臣之女那么些年。” 赵祁慎为她带着深意的话眸光深谙,审视地打量她。 顾锦芙再又露齿一笑,坦荡直率。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抬手搭在她胳膊上:“朕饿了。” 她弯弯腰,眼角一挑掐着嗓子说道:“外头已给您摆好膳了。” 本朝皇室向来提倡节俭,但再节俭,帝王用餐也是丰盛的。 攒馅馒头、奶皮烧饼、汤包、碧梗米熬的肉糜粥一应的米面类,再有用粉彩花蝶攒盘放着的九品腌菜,清炒时蔬,两品鸡鱼羊肉一类的荤炒。一眼望过去,林林总总。 谢庆见到少年天子前来,忙领着司膳房一应人等跪地磕头行大礼,赵祁慎坐下后抬抬手,顾锦芙喊了声免。 谢庆这才爬起来,心里暗暗骂她一句狐假虎威,一个免字拔高了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现在神气了。 此际顾锦芙已经先挑了肉糜粥放到跟前的青花小碗里,拿着勺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这是宫廷内惯有的试毒法子。 先浸泡两个时辰以上的贡米,再加与鸡汤一起熬制,等米开花后加入特调的肉糜,最后撒上碧绿葱花。粥入口,鲜美得直叫人要把舌头都吞下去。 顾锦芙因为一口粥弯了眉眼,用过后停顿小半刻钟,才给赵祁慎盛一小碗,再去试第二道膳。 就当赵祁慎拿了银勺要去舀粥刹那间,顾锦芙一抬手极快拍掉他手中的勺子,银勺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身子也随之软软跌倒。 宫人们吓得尖叫一声,赵祁慎被异变惊得连伸手去拉她一把的时间都没有。候在下边的谢庆脚一软,也跪倒在地上,不过一瞬间,冷汗就湿透了中衣。 ——这有人是下毒?! “速传太医!”赵祁慎又惊又怒,高喊一声,当即有机灵的跌跌撞撞边往外跑边喊,“护驾,传太医!” 守在外头的戎衣卫与禁卫军哗一下就涌进东暖阁,正好看到天子一抬手就掀了桌子,餐具佳肴一并狼藉翻倒在地上。 为首的一名年轻戎衣卫冲着顾锦芙直直前去,天子却快他一步抱起软在地上的人,疾步走进内寝,声线冷如冰凌:“司膳房的,一个也能不少,朕要全活的!” 暖阁内霎时响起哭喊冤枉的动静,谢庆目瞪口呆跪坐在那,是灭顶之灾来临前的恐惧。 顾锦芙缩在赵祁慎的怀里,腹中绞痛,脸色白得透明。她却极冷静地说:“陛下手中有自救的药,却缺了一味药引。眼下药引就献上来了,正好堵了大臣的嘴,有人蓄意谋害的不止是您,还有您身边得用的王府旧部。旧部的人必须回到您身边,他们再阻止就是其心可诛!” 赵祁慎闻言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淡声道:“闭嘴。” 顾锦芙乖乖闭上嘴,痛得呻|吟一声,其实也怕他松手把自己直接丢地上。 他在建兴的时候总是一副纨绔的样子,跟着他久了才知他心思深沉,经她一说,肯定看清自己的小手段。但他纨绔也是真,不敢指望他怜香惜玉。 可转念一想,自己应该还要邀功,她忍着腹痛朝他颤颤巍巍比了两根手指头:“陛下再把刚才净手的金盆赏我吧,好事成双嘛。” 赵祁慎当真松了手,让她‘咚’一声掉到长榻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个女人!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想着攒银子,是等着给她家洗净冤屈,然后拿上他赏的银子好去找如意郎君吗?! 2.第2章【小修】 他真敢松手! 顾锦芙被摔得哎哟叫唤一声,想朝他瞪眼,对上他那双深褐瞳色的眼眸,又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他表情淡漠,眸光闪动,宛若雪峰顶端折射出来的寒光。 他一摆出这样的表情就是在生气。 吃苦头的明明是她,他倒是生哪门子的气。顾锦芙在心里嘀咕,耳朵动了动,听到有脚步声朝里来,忙再缩成一团哎哟地喊着。 边喊还边说:“.......陛下,奴婢死不足惜,只要陛下安然,奴婢也就安心了。不......奴婢不能安心,没看到害陛下的人被千刀万剐,奴婢死也不会瞑目!” 她是真的疼,如此一煽情,隳肝沥胆,把对‘加害’之人的愤与恨表达淋漓尽致。 赵祁慎视线扫过她喋喋不休的嘴:“有朕在,不会叫你死。” 如若不是他一脸嫌弃的样子,顾锦芙真要被他感动。 前来的人脚步明显顿了顿,旋即就站在离天子五步远的地方抱拳行礼:“陛下,微臣懂得一些辩毒的法子,太医未到,微臣给魏公公看看,或者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来人正是先前冲进屋的年轻戎衣卫副使郑元青。顾锦芙听到这声音,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尖利。 赵祁慎扫到她骤变的神色,想到两人间的那些过往,知道她在意什么,缓缓转身说道:“东西都在外头,你跑进这里来找蛛丝马迹?你这戎衣卫副指挥使就这么分清不主次吗?!” 说到最后,尾音倏地加重,在这寝室里回响,直震人耳膜。 进来的郑元青当即单膝跪下,不卑不亢地说:“外边东西良多,不如从魏公公身上看的直接和少费时,陛下误会微臣了。” 顾锦芙见他坚持,手指攥住了袖子,骨节都在发白,是揭力在压抑心底翻涌的情绪。 赵祁慎一震袖子斥道:“退下!”并不理会他的坚持。 郑元青暗中皱了眉头,视线扫过他的袖袍的襕边,想往他身边的长榻看去。却因为有遮挡,只能看到垂落下来的一片绯红宦官服。 郑元青到底是没有再坚持,应喏一声,站起来后退三步再快步离开。 等人退下,赵祁慎低头去看没了声息的顾锦芙,在她苍白的面容上看到浓烈的恨意。他叹气一声说:“你跟着我进宫,必知道会遇上他,又何必一碰面就要炸毛的样子。连毒都敢服,对着他却还不能淡然处之?” 她默不作声,此际太医已经来到乾清宫,气喘吁吁的。赵礼慎打住两人间的密话,示意他下去顾锦芙号脉。 外头的禁卫与戎衣卫查到东西,呈给禁卫军副指挥使与郑元青。两人相视一眼,郑元青去接过底端微黑的银箸,用力一掰。 中空的地方就露了出来,小小的空隙里还做了一层防护,里头藏着些许粉末。 他再去看银箸底端,发现一个小孔,如若不是出事,谁人都不会留意到这个小孔。 而且这是银箸,表面没变色,谁又会注意到里头中空藏了毒! 用这双银箸搛菜,热气和汤汁都会让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渗透出来,再被吃入,在毒发前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郑元青说:“看来是这东西了。” 禁军副指挥使点点头,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是让一起进去给天子禀报。 谢庆被戎衣卫控制着,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看到真找到下毒的东西,竟是湿了裤子两眼一翻昏厥过去了。 太医那里已经号过脉,又去翻看顾锦芙的眼皮,顾锦芙此时嘴里吐出一丝带褐色的血。 太医收回手,神色踌躇:“陛下,这肯定是中毒无误,但又不像一般的毒,臣只能先用凉水、生豆汁、熟豆清掺着试试去解毒。” “速去。”赵祁慎盯着把她衣襟染成深色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禀陛下!找到下毒的用具!” 进来的郑元青朗声汇报,往外去的太医脚步一顿:“陛下,臣想看看这东西。” 在得了允许后,太医看了看粉末的颜色,又闻了闻,惊道:“陛下,这八成是鸩毒。虽然不纯,但仍是烈毒,臣尽力!” 说罢,脚下跑得飞快。郑元青听到鸩毒二字神色几变,赵祁慎已经冷冷下令:“审,一个都不能漏。” 不过片刻,殿外就响起一阵哀哭声,司膳房的人都被拖了出去,大批的戎衣卫也前往膳房。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 乾清宫外已经闹翻天,赵祁慎在安静的寝室里终于问她:“你究竟吃了什么?” 顾锦芙终于捂着肚子回话:“服了两三天朱砂,不过我怕死,肯定不会过量。”就是要装出个真样子来,不然没法过太医那关。 他扯着嘴角,是被她的大胆气笑了:“果然没看错你,利落又狠。” “奴婢为您死而后已。” 她很快回一嘴,赵祁慎真想抬手去掐掉她脸皮,都被他识破心思了,怎么还能脸皮厚着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她以身服毒,除了是帮他送个发作大臣的引子,也还想打击如今内司监的提督太监李望,好从中再抢一些权利到手上。 她要揽权就揽吧,却也不和他商量一下! 但望着她惨白的脸,他到底是揭过这茬,严肃地告诫:“下不为例,过于激进,未必是好事。” 顾锦芙抿了抿唇,肚子还在绞痛,神智因为这种痛反倒更清醒了。他的告诫也叫她不满,辩驳道:“你生我气生得没有道理,我瞒着你行事,你不一样也瞒着我行事。你刚才翻桌子,就是为了给那双银箸做遮掩吧,你并没有动筷子,不把筷子混到菜里会被看出痕迹。” 他早有准备,才会在她说天子权利的时候应了那一声‘你说得对’。 都是心思昭然,他倒有理怪她激进。 赵祁慎听到她连敬称都没有了,嘴里啧一声,片刻后却是笑了。 他想起九年前捡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副倨傲的样子,明明有于求人,却是仰着下巴,目光无畏。 那时她才十三岁,脸颊还圆圆的,看着就跟头小狼崽一样,奶凶奶凶的。 可能当时她也欺他年纪小,不懂世故,小她三岁呢,可不得先用气势把他压倒。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仍浑身是胆,也不能吃丁点的亏,他说上一嘴也不可以。 他视线又落在她不服气的脸上,微微弯了腰跟她说:“把你埋汰我的气势使到面对郑元青上头吧,莫要人一靠近,就紧张兮兮的。你如今姓魏,是我建兴王府的人,宫里王府里清清楚楚记着你的名档。” 说着,他凤眼里闪过促狭的光,是挪揄又是提醒她:“别是别人没怀疑到你身上来,你反倒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又或者......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你对他心里还是喜欢的,所以不能自已?” “——我高攀不上!”她猛然转头,怒视他。 他专戳人痛处的性子真讨厌,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当年是郑元青父子带着戎衣卫亲手抄了她的家,亲手给她爹爹带上镣铐并监斩! 她生气,他却在笑,似不经意抬手往她唇角一抹,把她嘴角那点污血抹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希望你真是那么想才好。” 正是这时,外头再度传来通报声,是太医去而复返。赵祁慎直起腰,笑容一敛,坐到不远处的御案后,喊了一声进来。 顾锦芙咬咬唇,把脸瞥到一边,脑海里都是郑元青刚才想上前想要为她号脉的事。 是对她起疑了吗? 从她进宫不久后,她就发现了,郑元青注意到了她。 她和郑元青的亲事是在十二岁那年定下的,她一共见过他两面,一回是定亲的时候,她站得远远朝他福了一礼。最后一回是十三岁那年,他来抄了她的家! 如今相隔近十年,她面容也有改变,即便是注意到她,恐怕是觉得相像吧。当年流放的时候,她落入洪水中,外头都说她是死了。 顾锦芙思索着,并不太确定他刚才要号脉是真的为公事,还是想试探。 但如今还是司膳房的事情重要,她得养养神,晚些肯定还有一场争夺恶战。 太医熬来了药,顾锦芙收起纷乱的思绪坐起身,把熬的解毒汤药一饮而尽。之后来来回回吐了五六次,才算缓解了疼痛能闭眼安心歇一会。 赵祁慎还不准她回内司监的屋舍,一句未查清前怕有人再暗害,光明正大将她留在寝殿里。可是这样更折腾她,连个扶她伺候一下的小内侍都没有,还得她拖着发软的腿来回跑后殿的净房。 她真是要恶意揣测,他就是故意的! 在顾锦芙迷迷糊糊缩在长榻上要睡过去的时候,尖细刺人耳膜的请罪哭喊声一直从殿外传到内里,她眉头紧紧蹙起。 哭着请罪的人已经进来跪倒在御案下方:“奴婢手下的司膳房出了此等大事,奴婢罪该万死!” 3.第3章【小修】 磕头的声音在寝殿中响起,连着三声,才有点睡意的顾锦芙都听精神了—— 李望个老狐狸,一个头都磕得那么情真意切。 她就悄声坐起身,手脚没什么力气,又缓了会才慢慢挪步到大红的落地罩前。 赵祁慎那里却是头都没抬,执笔继续写着什么,也不接话。 跪地的李望一时间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索性把早打好腹稿的说辞都丢了出来:“司膳房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奴婢有失察,还望陛下给奴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彻查此事!” 听到这儿,顾锦芙都想替李望叫一声好。 一开始又是磕头又是罪该万死的,转脸万死就成了失察,再来一个戴罪立功,那不就是功抵过,一点儿也责备不到他头上了。 这么好的事情,她也想占个全。 顾锦芙心里唾弃着李望,继续坚着耳朵。 少年天子淡漠的声线终于响起:“戎衣卫已经在审讯,你边上歇着吧。一回是失察,朕怕你焦虑过度,赎罪心切,有了二回失察可就不好了。” 李望脸色一下就变得极难看,天子这是在拿话头骂他别想得便宜还卖乖。 可不让他插手,万一这里有什么变故...... 要是换了以前,李望可不担心这些,内司监里就数他势力最大,出了事他打杀司膳房的人抵罪就是。如今却来了个姓魏的,前些天才叫他难堪。 李望瞬息间思绪百转千回,一咬牙,又高声恳求道:“奴婢不查清,实在是心中惶恐不安,没有脸面面对陛下!” 听到这里,顾锦芙冷笑一声,一抬脚从落地罩后现身,扬声说道:“李公公的意思是......戎衣卫的人查不清?” 赵祁慎听到她的声音,回头就见她一步步走出来,说话的一双唇白得连血色也没有。 他终于放下笔,眼里闪过不赞同,这个时候逞什么强! 李望没想到她居然在里头,一现身还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扭曲他的话意,指责他是在说戎衣卫无能,那他得罪的就是整个戎衣卫! 李望心里咯噔一下,迎上她的目光,心里恨道,这个魏锦说话真是诛心! 顾锦芙可不管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与他对视,朝他还露了一个无辜的笑。她眉眼弯弯,赏心悦目的一张皮囊却叫李望更加怄得难受。 李望咬牙,忙磕头想要跟天子澄清,外边传来太后前来的唱到声响。 顾锦芙刚刚占了个上风,太后却是来了,她只能先曲膝跪倒恭迎。 “——哀家听到什么戎衣卫查清不查清什么的,有人下毒,是戎衣卫里也出问题了?皇上受惊,可有大碍?” 四十余岁的刘太后裙摆逶逶,略尖的声音随着她的步伐在殿内响起,和她强势的性格如出一辙。 顾锦芙与李望都叩首请安,刘太后扫了眼跪在一边的顾锦芙,眼角余光又看到李望偷偷朝自己投过来的求助目光。 赵祁慎此时站起身,下了台阶,朝刘太后一拱手:“儿臣无事,劳烦太后记挂了。”恭敬有余,却不显得亲近。 本来也不可能亲近。 一来他不是刘太后亲子。刘太后的亲子是上一任皇帝,早年荒淫无度,后来乱吃丹药一命呜呼,到最后却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刘太后就给他这式微的建兴王暗送密旨,把他过继到名下,择为新帝,赶赴京畿登基。不想旨意外泄,他遭了刺杀,身边跟随的旧部拼死相护,为保他周全死伤大半。 最后兵分几路,他变装九死一生才顺利到达京城,做了这个半道登基的皇帝。 结果他如今想要将天子近臣戎衣卫更换为自己旧部,却遭到首辅牵头的几位重臣反对,进言建王府旧部在刺杀中并未能护他周全,勇不足谋不足,不能担当大任。又以他加封顾锦芙为内司监的掌印太监为由,说已是对建王府旧部莫大的恩宠,再封赏其他人只会下不服众。 刘太后不想放权,那些朝臣多的是与刘太后沆瀣一气。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叫他培值更多的势力,好当一个能叫刘太后揽权、掌控的傀儡帝王。 早在进京前他就明白刘太后在一应王爷皇孙中选自己是为什么。只有他是父王早逝,未及冠无妻室,又与先行皇帝为堂兄弟,在同辈子孙子里为长,是最好拿捏最符合帝王的人选。 什么帝王之威震山河,他赵祁慎就只是沾了是皇室宗亲,沾了个运道,得了皇位却空有虚名。 受制于人,他怎么可能会与之亲近? 但刘太后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一样,脸上露出笑意,眼角都堆起几道纹路:“母亲关切儿子是天经地义,皇儿怎么还这样见外......听到事情的时候,哀家这颗心都不会跳了!李望——” “奴婢在!” 刘太后突然话音一转:“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内监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这提督太监是怎么当的!” 李望磕头说道:“奴婢知罪,奴婢正与陛下请求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祁慎听着这一唱一和的,大约知道刘太后不是单纯来探望,似笑非笑看了李望一眼说:“内司监事诸事都要他管,难免有疏漏,朕让他歇着,他倒是诚惶诚恐的,就是个操心命啊。” 他的话听着委婉,但就是做了决断不同意李望问这个事。 司膳房出了事,刘太后来就是想摘李望出来。 这是她亲儿子跟前的老人,也是她现在掌控内宫趁手的人,当然不能被削了权。 可如今赵祁慎话里既然没有怪罪,不过问此事就不过问了,左右戎衣卫的人也是亲近她的,她还另有办法让李望干干净净的。 刘太后遂笑道:“是个操心的,皇上叫你歇着,歇着就是了。——魏公公怎么还在这儿伺候着,你身子如何,听闻那是鸩毒,也是万幸及时。” 说完李望的事,刘太后就和她这建兴王府的旧人拉近关系,并没有拿她和李望相比较,来个一捧一踩。顾锦芙知道刘太后心机段数高着呢。 她谢过,苍白的面容扯出笑回道:“奴婢谢太后关切,陛下洪福齐天,连带奴婢也沾光了。”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拍马屁的功夫她也极好。 刘太后习惯宫里人嘴乖巧,点点头,也不多留,又关切了赵祁慎几句就打道回宫。 李望被命去相送,顾锦芙等刘太后一众哗啦啦都走了,扶着膝盖站起身。 “我得去司膳房走一趟。”她挪着步子走到赵祁慎跟前,说话都在喘。 “不急这一会。” “怎么能不急?” 顾锦芙固执地看向他。李望来肯定不是想脱罪那么简单,后脚太后还来了,让他先下了金口不治李望失察的罪。再晚,她也怕有变故。 他一时没说话,殿里十分安静,大殿中央的香炉有轻烟袅袅,还没升高就又消散了。 顾锦芙抬脚要往外走,正巧外头又有求见声:“陛下,奴婢来给您送膳。” 赵祁慎伸手在她肩头压了压,让她停下。 送餐的是一个面熟的小太监,在赵祁慎示意下把雕莲花纹的餐盒拎到御案下的桌椅前,揭开盖子取出热气腾腾的汤面,还有两副碗筷。 将吃食摆好,他躬身一礼就退出去了。 赵祁慎转身过去坐下,把那一大碗面条拨了小半出来,还用勺子舀了汤:“傻站那里就能有力气去?” 顾锦芙这才明白是让她先吃东西,他什么时候吩咐下去的。 她眸光闪了闪,慢吞吞挪过去,挨着他下手的太师椅坐下,面条已经被他放到跟前。 碗里的面汤清得跟水一样,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放,就是一碗水煮面条,还被泡得发软了。 顾锦芙拿过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一根,果然是泡得又软又黏,可面条带着的暖意却是淌到心底。 她又扒拉了一根,嘴里嫌弃道:“这不会就是鸿庐寺的厨子做的吧,都成面糊糊了,粘牙。不怪先帝要再组建一个司膳房。” 赵祁慎拿凤眼睨她,她用舌尖舔了舔粘在牙上的面条,突然想起旧事来,没忍住扑哧一笑。 那是她刚去到建兴王府的时候,当时赵祁慎还是建兴王世子,捡了她回去。她有心报他收留的好意,就跟着厨房的人给他做汤圆,也是想哄他高兴。 十岁的孩子,在她心里肯定贪嘴。 结果那时他正在换牙,一口汤圆把他牙给黏掉了,之后他足足一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第一次拍马屁,以拍到马腿上告终。 她吃面条吃得好好的就发笑,赵祁慎莫名奇妙,用手敲了敲桌面:“收起你贼兮兮的笑。” 不用问,都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顾锦芙可不敢说自己在笑什么,不然,她连这碗黏糊了的面条都没得吃。 她加快速度胡噜胡噜吃了一半,也不敢吃太多,身上吃出了汗,人也精神了一些。 “外头有人送你过去。”赵祁慎这才拿起筷子挑碗里的面条,吃了两口,就面无表情又搁下了。 果然很难吃,她倒是不挑。 他嫌弃的神色顾锦芙没看到,不然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感动就得烟消云散。 顾锦芙来到殿外,阳光明亮,刺得她抬手挡了挡。日头已快到最高点,这一通闹腾,居然都快接近午时了。 正如赵祁慎所说的,外头有内侍抬来了简单的一个辇,见她出来忙机灵上前扶她上去。 这些都是她这掌印太监下边的内侍,也是她才刚收服贴的人。 顾锦芙坐上代步的轿辇,任他们晃晃悠悠抬着自己往司膳房去,心里不断的在盘算着事情。 李望那头送刘太后,一直送她回到了宫。刘太后扶着他的手,视线落在满院的翠绿中,轻声说:“哀家已经让朝臣压着他,不好再当面不给他脸。但为了确保万一,你还是要把自己摘干净点,戎衣卫那里,你想办法让郑元青按死是谢庆自己的事就好。” 李望弓着腰,眼里闪过狠色:“奴婢谢娘娘指点。” “回吧,皇上也不喜欢你在我这留太久。”刘太后见他听懂了,松开他的手,径直迈过门槛。 李望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直到她身影不见了,才转身脚下匆忙走过甬道,往司膳房的方位去。 顾锦芙却是先他一步到了司膳房,守在外头的是戎衣卫的人,个个身材魁梧,煞神一般镇守着这块地方。 她既然来了,自然是打着赵祁慎的名义方便进去。 郑元青正在临时僻的一间屋子里刑讯,有人来给他汇报皇帝身边的魏公公来了,他侧头看了眼被绑在椅子里浑身没好肉的谢庆,顾锦芙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没有打扰副指挥使吧。”她一手负在身后,面色还带着中毒后的苍白,身姿却笔挺。 若不是她说话间在微微喘息,还真是看不出来她是中过毒。 郑元青视线一下就被她吸引了过去。眼前的人那张脸总有熟悉的感觉,但与记忆中那个人的轮廓却相差甚远,他定过亲的那个未婚妻眉眼柔和,脸颊圆润,笑起来一派天真单纯。 当年他远远看过她一眼,就记住她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双眸如晴空一样明亮。而不是眼前这个人,即便笑,也有着叫人摸不着看不见的疏离,眸光流转间总又流出几许凌厉。 那个人早死在流放时遇到一场洪水里,他派去的人也传来验尸确凿的消息。 “魏公公原先就是姓魏吗?” 明明心里已经否定,可郑元青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人.......与她确实是像。 顾锦芙闻言仍定定看着他,仿佛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忽的笑了声答道:“自然,原先家贫,进宫后又被派往建兴王府,如今回京了却连家人的踪迹都寻不着了。” 郑元青仔细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丁点违和,年幼净身的公公,多的是她这样的。 他也已经查过她的来历,在第一眼觉得她像后,确实没有疑点。郑元青在心里头嘲讽自己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执着什么,下刻就神色淡淡地问:“陛下是有什么旨意?”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问谢庆,还请副指挥使回避一下。” “陛下的旨意?” 郑元青追问,顾锦芙一双分明的眼眸就直直看着他,眼角微微上扬,无声表示对他再度质疑的不满。 郑元青在她眼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映,对他这种倨傲的态度眯了眯眼,两人如此对峙片刻,他到底是一扬手带人出了屋。 魏锦是天子的人,与他现在就对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事。 顾锦芙在他转身后表情就一点点变得漠然,无情无绪,被透进来的阳光一照,跟个没生气的玉人一样。 司膳房的院子里还跪了一应的人,郑元青站在屋外,不时往屋子里看。他看到顾锦芙用水泼醒谢庆,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再度出来。 她走过他的身侧:“谢庆有话要亲自给陛下招认,劳烦副指挥使把人带到陛下跟前了。” 她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就越过他,坐上辇由小内侍抬着走了。 郑元青迟疑了片刻,叫人给松绑把人带走。 李望来到司膳房的时候,就正好看到顾锦芙坐在辇上被抬着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 顾锦芙喊了声停,朝李望一笑,坐在辇上居高临下地说:“遇到李公公正不用我派人再去相请了,下毒的指使者谢庆已经招认了,李公公与我一道去陛下跟前听听。” 李望脸色微变,知道来晚了! 4.第4章【小修】 宫里见得最多的便是红墙和铺砌石砖的宫道,人在这上头走着,无意间回头看到的还是一样的路,常常会叫人迷了方向,就跟在原地踏步许久似的。 顾锦芙在初进宫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感受。于是她就在闲暇时一个人来来回回的走,把常走的几条路都记住,双眼一瞥某处墙角或砖面,便能知道自己是在哪个位置了。 她如今坐在轿辇上,倒省了一份心思,还能有闲心抬头看看蔚蓝的天,或是侧目去欣赏一下李望那张强装镇定的脸。 这份悠闲再度让她尝到权利的滋味,叫人食髓知味,沾手就不想松开了。不怪李望把她视为眼中钉,初见便想方设法将她踩到脚底。 顾锦芙双眸微微一眯,倒映在她眼中的蓝天就有了边际,她心底蔓延的渴望却变得无边无际。 郑元青无意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她懒懒支着手托着下巴,望着天空眸光闪动的一幕。他在她眼晴里看到了赤|裸裸的野心二字。 他微微皱眉,想到刚才她与自己对峙的气势......她是天子的人,除非天子能信任他们这批老人,否则也会有她和自已对上的一天。 一行人心思各异,乾清宫已近在眼前,顾锦芙在宫门口就下了辇。 赵祁慎给她造势,但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脚下轻缓进到大殿,在身后的人注视下直接又进去东暖阁。赵祁慎还在案前写什么,她躬身与他禀报:“禀陛下,谢庆带到。” 赵祁慎手中动作一顿。 人带来了? “李望也在?” 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李望当即迈开步子,来到他面前:“奴婢在。” 赵祁慎便笑了,掠过顾锦芙的目光有几分挑趣儿,更多是意味不明。 顾锦芙身子已经站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与他对视。 对,她就是又要仗着他的势,准备来一遭狐假虎威! “那就把人带进来,朕听听究竟怎么回事。”他懒得多看她嚣张的样子,把笔放下,往椅背一靠。 赵祁慎不喜欢人围在跟前,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都是在槅扇外坚着耳朵听吩咐,听到天子发话,当即高声宣召。 郑元青这才带着走路都打晃的谢庆进到暖阁里。 谢庆连抬头看天子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趴跪在地上,更不用顾锦芙开口就哀哭起来:“奴婢恭请陛下圣安,奴婢冤枉啊!奴婢在送膳前就查验过所有吃食与用具,在装食盒准备送膳的时候,司设监的王公公过来了一遭,说是李公公派他来看看菜色,有没有不合陛下口味的。” “奴婢更清楚的记得,王公公靠近过膳食!那银箸肯定是他调包的,司膳房的银箸也有着特殊纹路,如若是仿制的一对比便能分明!” 李望正聚精会神想听谢庆究竟是要说什么,不想一盆脏水就兜头泼了下来。他又惊又怒,厉喝一声:“放肆!你知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派人去过司膳房!” 谢庆被喝得抖如筛糠,受刑后的疼痛让他只想求自保,脑海里全是顾锦芙在耳边那几句能保命的话。 他一咬牙,手脚并用爬到御案前的台阶边拼命磕头:“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司膳房那么多人看到王公公过来,难道奴婢还能无中生有?!” “——还望陛下明察!” “谢庆!”李望被气得上前就想抬脚踹过去。 顾锦芙当即拔高了声音制止:“李公公!陛下面前,还是注意一下仪态。再且,谢庆只是说你派了司设房的人过去,又没有说司设房的人是受你指挥。何必这样气急败坏。” 李望真是要被她的阴阳怪调气得吐血,铁青着脸,下刻也朝着天子一跪:“陛下,奴婢绝对不可能指使任何人去做这种谋逆的事!这与奴婢又有什么益处?!还请陛下明察!” 两人这就咬计起来了,赵祁慎手指敲了敲扶手,看向郑元青:“郑大人那头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郑元青拱手,朗声回道,“司设房的王公公确实是去过司膳房,时间亦吻合,有其他司膳房的人可作证。至于是不是李公公让他去的,微臣已经着人去找司设房的王公公,只是一直到现在没有音讯。” 郑元青的话再清楚不过,李望心中大骇,有种局势不可控制的恐惧。 他今天根本就没有见王景胜,怎么就被嫁祸到下毒了! 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在李望脑子里扯不清,顾锦芙垂手立在一边,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察觉到郑元青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她纹丝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李望再度喊冤枉:“陛下,奴婢今日根本没有见过王景胜,怎么可能会派他前去司膳房!太后娘娘命奴婢帮着整理睿宗帝旧物,奴婢一直就在太后宫里,哪又有时间去找王景胜!” 其实这个时候用太后来自证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会叫新皇因为他亲近太后更加猜忌他。但李望也被逼得没有办法,毒杀皇帝是杀头的死罪,一点边都不能沾上! 顾锦芙听到这儿,表情终于有着微微的变化,嘴角啜着一丝他人看不明切的浅笑。 大殿里两人都在喊冤,郑元青见赵祁慎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身为案件主审,他如今也只能提议让人再去查李望的行踪。不想外头传来禁卫军副指挥使的求见声。 禁军副指挥使就是分头去查王景胜的下落了。他单膝跪下禀道:“陛下,臣去查与下毒案有嫌疑的王景胜,发现王景胜已溺毙在内监舍后院的水井中,身亡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不足一个时辰,如今事发也就一个多时辰,叫人不多联想都不行。 李望闻言脸如死灰,就些都是冲他来的! 刚被指证派人去司膳房,然后关键人物就死了,又是溺死,这不就是告诉别人是他这指使者在灭口! 李望猛然转头看向顾锦芙。 ——是他在陷害自己?! 顾锦芙对上他又惊又恨毒的眼神,神色再平静不过。 郑元青对疑犯的身亡亦觉得巧合,但李望拿出太后来自证......郑元青说:“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以为还得再彻查。至于李公公那里,臣现在就派人到太后娘娘那里求证。” 就不知道太后愿不愿意替李望做这个证了。 李望绝望的双眼又再度有了亮光,然而,郑元青的人却是带来让李望天崩地裂的说辞。 “禀陛下,太后娘娘说确实是让李公公到慈宁宫里有帮忙,但李公公只在宫里呆到散朝后的半个时辰。李公公在之后做了什么,太后娘娘说就不清楚了,太后娘娘带特意遣了宫人前来证明。” 说着,一位宫女就被带了进来,那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说辞与回禀的人说辞无误。 李望身子一软,双唇不停地颤抖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后只给自己做了一半的证,用这种方式来明哲保身,不和新皇发生正面冲突。 赵祁慎终于说话了:“李望,那之后你去做了什么。” 李望手脚发软,怔怔然看着高坐上的少年天子。 他去做了什么......他去和几个心腹琢磨怎么给魏锦使绊子,要把魏锦给早点弄死,省得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冷汗已经渗透了他的里衣,但又觉得有一股子的寒意从脚底板开始往身子里钻,直钻到骨缝去了一样。 他发抖着,上下牙都在打颤。 赵祁慎听着他牙齿碰撞出来的声响,余光扫了一眼还敛眉沉默的顾锦芙,抬起手挥了挥说:“都全带下去查问清楚,内监乱成这样,叫朕要怎么安心。——魏锦,你先暂掌李望手上的事务。” 少年天子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事情暂先定了论,把李望的权给夺了。 李望被戎衣卫拖走的时候,终于回神,拼命挣扎着喊冤,被戎衣卫的人一堵了嘴跟拎鸡鸭一样拖着走了。哪里还有他先前身为大太监的威武风光。 谢庆也同样再被带了下去。 屋里就只余下还垂着眸的顾锦芙和赵祁慎,赵祁慎见她这会还站着,凤眼一挑说道:“怎么,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这就得了李望手上的权,可不是高兴。顾锦芙是想说高兴的,但是突然就在赵祁慎眼前矮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我没力气高兴了。” 她是真中了毒,这么来回折腾,权到手里了,命也真要去了半条。 赵祁慎被她先是唬一跳,旋即居然是笑出了声。 顾锦芙坐在地上,很想瞪眼,可架不住刚刚才得了他给的好处,只能扯着嘴角,也咧出一个不从心的笑来。 他笑着走下来,伸了一只手给她:“出息。” 她也不客气,搭住他伸来的手掌,任他用力把自己扯起来,嘟囔道:“这也是替陛下清君侧,是出息。”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是指她这样的了。 她被他扶着往后边去,倒在长榻上眼前发黑,半昏迷过去。 赵祁慎发现她没有动静,去推了她两下,又探到她呼吸绵长,任由她昏睡。 顾锦芙再有意识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但是听不太真切,屋里已经掌了灯。在柔和的烛火下,她双眼却被身边一个东西给刺了下。 那玩意圆圆的,在烛火下折射着金光。她从迷糊状态脱离,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搁在她枕头的地方—— 两个摞在一起的金盆,就是赵祁慎用来净手的那种,盆底对着她的脸! 她嘴角抽了抽,那纨绔搁两个盆在她跟前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有脚步声往她这来,正是赵祁慎。他看到她对着盆瞪眼,跟只斗鸡似的,心中好笑,到她跟前站定说道:“怎么,看到我赏你的两个金盆又高兴傻了?你不是要拿它们枕着睡觉的?我特意给你搁边上了。” 顾锦芙真想跳起来把两个金盆砸他脸上,忍了忍,一把将两个盆抱到怀里,继续躺倒缩成一团:“奴婢谢主隆恩,现在不想枕了,抱着也舒服。” 赵祁慎简直要被她逗笑,一撩袍子要坐下,却被两个金盆顶到腰。他嫌弃地伸手往后一推:“先别抱你的金疙瘩了,早上的事情还没完,王景胜谁杀的。” 5.第5章 “谁杀的?” 顾锦芙跟着问了一句,脑子里有些懵。 赵祁慎撩撩眼皮,看到她在烛光下略带夸张的表情,说:“得,果然事没完,李望那头恐怕不能全如你的意了。” “不、不是。”她把两个金灿灿的盆往身后一丢,坐起身道,“那不是您安排的吗?” 她是仗着他的势跋扈,但还没有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能耐,她现在能用的人,拢共还没有十个指头多! 赵祁慎被金盆摔得咚锵作响的声音闹得心烦,嗤笑道:“我是纵着你打压李望,可王景胜又没得罪我,我费这力气下手就为了诬蔑李望?还不如看他们两个狗咬狗的有意思。” 他那性子,确实是比较喜欢看这种窝里反的戏码,然后再挑拨离间一下,把人玩弄在手掌心。 极其恶劣的性子。 ——但不是他,那是谁? 难道真是李望动的手? 顾锦芙咝地抽口气,脊背发寒:“王景胜得罪过我,要是无缘无故先死了......”她就是最主要的嫌疑人。 没有她中毒一事在前,恐怕这个时候被刑审的人就是她了。 赵祁慎见她明白厉害,把下午这件事情的后续告诉她:“李望咬死没有杀人灭口,又找来几个人作证,太后那里终于干涉了。说她亲儿子刚走,他身边的老人就出了意外,恐怕要叫他在地下都不安。” “一个伺候的,倒说成了沾亲带故的一样深情了,真主仆情深,李望就该自己殉了!”她闻言露出讥讽的笑,“这是要你就此算了?哪里有那么容易的!” 不是她在司膳房的人给了消息说王景胜曾去过,她怎么能当即立断来个中毒嫁祸,顺利把李望扯进来,百口莫辩。 他又那么巧合的也在同一天布下局,她当然以为王景胜的死是他手笔。 “容不容易我不知道,但你那未婚夫查到王景胜疑似和追杀你我的人有通信。” “怎么可能?!” 她惊得脸色微变,赵祁慎反倒嘴角啜了笑,一副看她热闹的表情:“这事到最后就是王景胜一个已的死人背了,李望还得放出来......” 顾锦芙很想抬手抽他那张贱兮兮的脸,追杀他的人现在还没眉目,他倒真安心。可她没那胆抽他,只能憋屈地朝他笑:“李望即便放出来,您是天子,不放回他的权,他也只能憋着不是?” “嗯......是这理。你是我捡的,也算我的人了,我自然是要护着你的,莫怕啊。” 他拿哄小孩子的语气不说,还一副我心肠多好,我待你真是掏心掏肺好的神色,可没得把顾锦芙噎死过去。 她明明都是被他拿来冲锋陷阵的那个,在建兴王府时给他这纨绔背了多少锅,他惹老王妃一生气,她准就是那个戳着主子干坏事的出谋策划者。 顾锦芙死死忍着才没有翻白眼,旋即又自得一笑:“本就没指望一把能将他扳倒,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我意不在杀人,诛心二字达到就可以了。” “戎衣卫的人说王景胜有问题,联合当初追杀我们的人再次下手,听着合情合理,可那也得其他人信!都是心里长几个窍的人,事发时李望开口就撇清与王景胜的关系,跟着他的那些人难道就不怕自己哪天也沦为弃子,难道就不心寒和害怕?” “诛心的话可是他李望自己说出来的。” 李望出来也失了人心! 赵祁慎唔了一声:“所以你这算是有持无恐?” “哪能啊,奴婢还得靠您庇佑呢。” 顾锦芙笑眯眯地表亲近,可赵祁慎知道她是装的讨好样儿,虚情假意得很。和她相处久了,才会知道她骨子里刻着傲,不过是为了父亲,强行让自己学会卑躬屈膝。 他看着那张笑脸,突然心里就来了气,一伸手就掐住她脸颊的肉:“少给朕这么笑。”他需要她讨好吗? 他身边缺这种狗腿子? 一开始的时候,可能是需要的,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真以为是讨好就能叫他看重? 除了一心报仇,这两只眼晴就成了窟窿,是个睁眼瞎。 赵祁慎堵在心里头的火气旺几分,看到她脸上是被自己掐得乱七八遭的表情,又觉得没意思,松手一甩袖站了起来。 顾锦芙习惯了他爱掐人脸的毛病,还是被他掐得两眼泪汪汪,清俊的面庞一边也有些鼓。她没有抬手去揉,就睁着双大眼瞅他,无声控诉他的恶行,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又怎么惹到他了? 好话不爱听,孬话更不爱听,难伺候得很! 赵祁慎气她满脑子就剩下阴谋诡计了,索性不理他,手往身后一背,出去用膳。 陪着她一通闹腾,早饭没吃,午饭一根面条,他可不是铁打的。 外头已经摆上晚膳,是鸿庐寺寺卿亲自在边上伺候着。 本来帝王的饭食一开就是鸿庐寺掌管准备,是先帝嫌弃他们厨子做饭十年如一日没滋味,才让宦官又弄了个司膳房。如今司膳房出事,鸿庐寺寺卿不得上杆子的表现。 虽说都嫌弃鸿庐寺,但饿一天,也不挑剔什么味道了。 鸿庐寺寺卿在一边为少年天子布菜,顾锦芙听到外头筷子与碗碟的清响声,肚子里咕噜叫几声。 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想到刚才他无缘无故又掐她撒气,一抿唇,重新躺下。 饿着也不想再去贴他冷脸! 赵祁慎填饱肚子,侧耳没听到里头有动静,扯着嘴角笑笑。 鸿庐寺寺卿见着独自先在心里头乐开了。 新皇这是吃了觉得好?那他们是不是又该成为天子近臣,风光风光了? 赵祁慎可不知眼前的寺卿是个内心丰富的人,抬手抓过帕子抹嘴,朝身边一个小内侍说:“去看看魏公公如何了。” 小内侍进去询问,先是被长榻上两个金盆晃了眼,心里还没琢磨出榻上放两盆是做什么的,忙又谄着笑传话。 天子都派人来问话了,顾锦芙哪里还能没规矩躺着,暗咬牙起身,皮笑肉不笑出去谢天子关切。 赵祁慎瞥她两眼,一瞧她那样儿就知道骨子里的脾气犯了呢。 他一个男人都饿得眼花,她就不饿? 想想自己是动手了,但那也是被她气的啊,到底还是心疼她这根瞎眼的木头,指了指桌上未动的粥说:“今儿你替朕挡了灾,也还没好好赏赏你,你坐下,尝尝这粥。” 能坐到天子身侧用饭,那是天大的荣幸了。 顾锦芙还是那副表情谢恩,当真不客气坐下,抓起勺子就舀粥喝。 是他喊她吃的。 灯火明亮,她坐得还算近,赵祁慎能清楚看到她长翘的睫毛。鸦羽一般,在眼底投下扇形的阴影。 初初见她的时候还胖呼呼的,是什么时候瘦得下巴削尖,连带着原本柔和的五官都有股凌厉劲儿。虽然也美,看久了却总觉得太过难驯,像冬日结在枝桠上的冰凌,远观悦目伸手一碰又冷又扎。 顾锦芙这头只埋头吃粥,根本没察觉被人腹诽着。正吃着,听到外边禀有王府旧人前来等宣见。 赵祁慎原本身边的几大家将如今只能憋屈的在宫中混个侍卫的差职,等闲靠不到御前,估计是他喊来的。 她继续低头吃饭,来人是许志辉,是赵祁慎手下最得力的一个。 许志辉进来后单膝跪下,赵祁慎问他:“朕派去建兴给母亲送信的人怎么还没有消息。” 许志辉踌躇片刻后说:“禀陛下,属下有负所望,无法打探到进展。” 顾锦芙此时手一顿,就听到赵祁慎说:“朕命你专理此事,你却告诉朕不知进展?!” “属下无能!” “怕不是你无能。” 灯火通明的大殿里传来少年天子幽幽的声音,压抑低沉,暗中藏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 顾锦芙在天子寝宫的长榻又窝了一晚,宫里已经人人皆知她给天子挡了灾,如今更是被‘宠爱’有加,不可小觑。 赵祁慎让她早朝不必跟着,她就索性再睡个回笼觉。 哪里知道睡到一半,就被气喘吁吁跑来的小太监喊醒:“魏公公,陛下把原本王府的几位家将都提了要职,宫中二卫多增设一个副指挥使。朝臣有反对的,陛下问他们是不是都想造反,好钻空子再搞一次毒杀,六科给事中有人说陛下诬蔑臣子忠心,撞了柱子。” 昨晚吃饭的时候顾锦芙就知道他会利用下毒一事把王府旧部再调整到身边,倒是不意外,不过言官撞拄,是她没想到的。 她掀了被子去穿鞋,细问:“如今是什么情况了,陛下让你过来是要我做些什么。” “陛下圣旨已发,肯定不会收回。首辅一众被憋得不敢说话,毕竟谁也不敢担何陛下身边以后就能再无意外,怕拦了以后脑袋就跟着掉了。就是闹了那么一出,奴婢怕陛下心里犯堵,特来给您先说说。” 顾锦芙才穿进鞋子的脚又给抽了出来。 敢情是已经成事了。 成事了,他心里估计正美得冒泡,恨不得那些嘴碎迂腐的言官都一头撞柱子死光才好,那她还紧张什么。 她就哦一声:“我知道了。”打发来报信的小太监离开。 正想躺倒,心里却又不太踏实,到底是叹气再重新穿好鞋子,然后给自己打一盆水净面整理好,拢着袖子出了乾清宫。 她慢悠悠往太和殿去,一路来禁卫军林立,威严肃穆。她越发像是在逛园子,更加不紧不慢了。 等走到金銮殿外边的时候,里面还没散,侧耳一听是在议别的事情。她本想绕到后殿去候他下朝,身后传来让她激灵的一声喊。 “魏公公身子大好了?” 郑元青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她心里暗骂声倒霉,转身眉眼一弯拱手说道:“我倒想大好,能好好伺候在主子跟前。” 她笑得和煦,如拂面的春风。郑元青视线在她太过俊秀的面容上打转,可能元气未恢复,阳光一照肌肤似雪玉的白,显得她面容有种无瑕的精致。 他沉默了会,见她有要离开的意思,才再开口问:“魏公公,我想问问,昨日你用那双银箸搛了哪些菜。是用了......还是没用?” 顾锦芙修得英气的眉一挑,黑白分明的双眼就染着一丝冷意:“我听不太懂副指挥使的意思。” 6.第6章(捉虫) 她是有棱角的,锋且利。清凌凌的目光朝人一扫,就跟在飞刀子一样,直直地扎人。 郑元青能问出这种话来,也是做好准备,神色淡淡地说:“字面上的意思。昨日魏公公身体不适,陛下体恤,故未能及时询问。今日来问,也是正常的章程。” “正常?”顾锦芙闲闲把手拢进袖子里,拿眼角瞥他,“副使都已经查到下毒之人与先前追杀陛下的人是有联系的,怎么在盖棺定论后,再来走这所谓的正常章程。既然正常章程没有走完,又何来的结论?!” 她说着,语气倏然就更厉了:“副使是把此案当儿戏了吗?!” 郑元青眸光一闪,倒不是被她气势吓着,而是被她抓了话语里的空子。 原本那双筷子的来历就是疑点,他发现筷子并不像是有用过的痕迹,只是沾上菜汤混在一块儿,不太能分辩。 毒杀太过巧合,她其实是最终获利的人,他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偏偏太后那里要保李望,给他们施了压,王景胜的死确实也查不到李望身上,当然也查不到眼前这个魏锦身上。他们就只能捏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合情理的结果。 他就是试探此事是否由魏锦一手策划的,是否贼喊捉贼,不想她敏警又胆气十足,反倒抓到漏洞让他陷入尴尬的局面。 是个厉害的。 “我向来是问心无愧,也希望魏公公一样罢了。”郑元青晒笑一声,朝她拱拱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转身要走,顾锦芙冷声嘲讽:“副使说这种话,不怕午夜梦回,冤魂索命?” 郑元青步子一顿,还没细想这话什么意思,就又听到她说:“王景胜究竟是失足还是冤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好像他刚才觉得的话有所指是多心了。 “他手头上也有人命,不算冤。”郑元青淡淡回了一句,终于越过她。 他别在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顾锦芙仍站在屋檐遮挡的这片阴影中,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挺拔背影。 郑元青即便不回头亦能感受到她带敌意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到底是要和他对立的,新皇那头不是刚刚又提拔了一位戎衣卫副指挥使。 顾锦芙看着他袍角消失在另一处拐角,才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划过用银线绣的边襕—— 郑元青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到底没压住恼怒,朝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啐一口,摔袖往后殿去。 可当她转身往后殿去的时候,郑元青又再折回,神色复杂望着方才两人站着说话的那片阴影。 太和殿后殿守着一众禁卫,一排的小太监和宫女低头在后边侯着,前边说话的声音无比清晰传来。 “首辅方才又禀西北干旱,几处都闹了饥荒一事。朕先前就命拨粮救饥,再重新去粮食富余的地方收粮屯备,户部当时说要核算能挪用的银子,眼下如何了。” 顾锦芙听了两耳,正好有小太监要去给换新茶,她手一抬中途劫了那紫檀木的托盘:“我去吧。” 小太监当即躬身又退到一边,她低眉敛目,托着茶从后殿转到前边,踩着厚实的大红地毯一步步来到少年天子身侧。 赵祁慎见到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捧茶到跟前,余光一瞥,发现是本该呆在乾清宫的人。顾锦芙抬头对上他带着询问的凤眸,咧嘴一笑,把半冷的茶收走,然后再又回到他身后站定。 她是内司监的掌印太监,有随朝听政的权力。 此时是户部侍郎出列禀着话。 饥荒一事她当然也知道,内司监已批过红,先让各地官府开仓救灾。 她对这事倒没有什么兴趣,正好低着头,发现脚边一处地毯有些被磨损了,便走神在这研究。赵祁慎却突然一声厉喝:“大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差点要把她吓得叫出声。 “五日前你户部侍郎便是这一套用词,如今五日已过,竟还是在理账。难道你们户部不是日日入册,而是要积五日、十日甚至数月才核算一回?!” “是你们户部怠惰因循,还是根本就未将朕的旨意放在眼中?!” 赵祁慎声色俱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惊了满堂的朝臣。 这是他首回在金銮殿上斥骂臣子,即便这几天首辅领人一直阻止他提拔建兴王府的旧部,也未曾露出过怒意。 户部侍郎被斥得忙跪倒:“微臣不敢,是陛下不知。近半年,从年初的雪灾到南方洪水,再到如今西北饥荒,户部一直在往外拨银子,南边的洪水还没完全解决,又添一项买粮,自然是再得两边核算......” 嘴里说着不敢,但字字都在为已推脱。 “你闭嘴!朕不听你的狡辩之词!”赵祁慎一拍扶手,站了起身,居高临下扫视都缩着脖子的大臣,“朕是年少,朕是初初登基,政务不熟。但南边已拨款十万两白银,扯什么再核算!而且款已经拨了十余天,难道那十万两银子还放在户部里不成?!难道现在正往南边押送过去的是草纸不成?!你们是当朕耳聋还是眼瞎,在这里混淆视听!” 户部侍郎猛然一抖,额间渗出豆粒大的冷汗。 此事是新皇登基前的事情,是拨了十万两不假,但他以为新皇不知,才会拿来当借口。因为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此事,那道旨意还是太后下的懿旨,如今还留在内阁。 新皇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户部侍郎连个账都算不清,朕要你做什么,误国误民!” 少年天子怒目睥睨,一震袖,威严不可侵。 户部侍郎被抓了实打实的错处,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却也不能全怪户部侍郎身上。朝廷是拨了十万两银子不假,但运出去的只有六万七千两,朝廷近年来因前方战事和各种灾情,国库空虚得厉害,得等一季的税缴了才能再挪得动。那六万七千两是先应急,所以户部说要核算是真,不过是户部侍郎没有说清楚,是要核算下季的税银,才能知道能买多少粮。” 此时首辅捏着笏板出列,温声替户部的人解释。 赵祁慎凤眼一斜,重新坐下,好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朕还是错怪户部侍郎了?” “陛下明察。”首辅再度一拱手,手脚发软的户部侍郎紧跟着磕头喊道,“还请陛下明察。” “有内情,朕自然也不会去错怪谁。” 少年天子声音变得和煦,似乎就把先前的事情当作误会做罢了。 原本提着心的大臣们自然是松一口气,甚至心中有些鄙夷。 果然是年少好欺,又无足够的势力,如今首辅出言救户部的人,天子也得退让三分。 正当大臣们都觉得少天子是色厉内荏的时候,顾锦芙也抬着眼皮从后头偷偷窥他,然而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心里琢磨着这主转性了? 真那么好说话就揭过去,刚才拍椅子那一下又何不必,不硌得手疼。 她这头注意力又偏移了,赵祁慎那头用懒洋洋的音调说话:“即便内情属实,但我朝一个三品大员居然连话都说不清,还要首辅亲自来解释,传出去真是要贻笑大方,也实在叫朕忧心。” 他突然的话里滚话,连首辅那头都没有反应过来。 “传朕旨意,今年加开恩科,凡是举人,今年十月都可参加科举。朝廷不再添一批人才,事事都要首辅操心和解释,朕也实在过意不去。” “——陛下!”随着他话落,首辅大惊失色,连笏都惊得险些要脱手,“恩科哪里是能随便开的!” “朕为国纳才,是随便的事情?还是首辅认为那些苦读多年的举子,没有这个能力为朝廷效力?!” 赵祁慎扯唇一笑,一大顶藐视举子的帽子就扣到了首辅头上。 本朝崇文,首辅是天下文人的表率,如若他今天敢拦着不让加开恩科,那就得声望尽失。文人清高,但哪个不想入阁拜相,不然寒窗苦读有什么意义,挡人仕途与杀人父母没什么区别。 赵祁慎悠哉地看首辅那张快能开染房的脸,一时一个色,好不精彩。 他倒要瞧瞧,首辅敢不敢真挡着他的道。 顾锦芙见他果然是反将一军,抬手摸了摸鼻子。 什么毒杀,什么斥责户部办事不力,其实都是在为这后头揽权做铺垫呢。 毒杀一事让王府的旧部能回到身边,户部就是个跳板,为的是要招才纳贤,还在告诉满朝的大臣。你们可以继续和朕对着干,但你们小心点自己的乌纱帽,朕开恩科拉拢人心,自然能培值一心忠君的新人。 到时那些人和你们斗,有朕提拔,你们就都全滚吧。 顾锦芙把赵祁慎的无赖心思摸得透透的,这就是他惯用的一招,先让人放松警惕,转头就又狠又厉的扼住对方脖子。 就好像现在一个字都不敢说的首辅,说什么都是一脚踩进他挖的坑里,自己就把自己给埋了。 满朝诡异的寂静,连着掌管科举的礼部尚书都缩成了鹌鹑。 新皇这一招太狠了,堵得他们根本无法接话茬,可谓是无赖到极点! “——臣、附议。” 这个时候次辅突然站了出来,举笏高声赞同。 大臣堆里头霎时哗然,首辅猛然转头目露凶色看向他,但次辅丝毫不惧地再次说道:“臣附议,去岁不少优秀的举子落榜,如今各地又有灾情,陛下赈灾兼开恩科,更显皇恩浩荡。民心稳则国安,加开恩科只有利。” 次辅这翻话叫赵祁慎听得极舒坦,双眼再度往官员堆中一扫,便见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各自出列附议赞同。 首辅听着耳边越来越多的赞同声音,最后闭了闭眼,压着心火只能赞同。他再僵持下去,只会对他无益,而且他已经被死对头抢了先机,不能再犹豫不决! 散朝的时候,顾锦芙扶着赵祁慎走下台阶,余光扫到两鬓微白的首辅怔怔然往外走,是受到重重一击还没有缓过来。 “您真是厉害。”她抿唇一笑,是真心佩服他釜底抽薪的一招。 最后是利用内阁里头的矛盾成了事,首辅次辅不合,天下皆知啊。 他心情不错,凤眸格外明亮:“既然叫我登了极,那他们就得俯首称臣。” 顾锦芙很认同:“再等到把戎衣卫完全控在手里,就能放松一些了。”戎衣卫到手里,她才能拿到当年父亲一案的卷宗。 “听着你比我更迫切。” 她嘿嘿一笑,也不否认,他低头瞅了几眼她难得明媚的笑脸,说:“要是没觉得哪里难受,陪我走一走吧。” “当然使得。” 顾锦芙昨儿躺了一天,骨头都躺酥了,他高兴,她也高兴。只是没有察觉到,他手轻轻搭着自己胳膊,自己与他并肩而行,绯红袍摆在走动间轻扬,与他的相互追逐一般,翻飞间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亲近紧贴。 少年天子弃了辇步行,不时与身侧宦官说笑什么,两人过走郑元青跟前的时候,他就是看到那么一幕。 顾锦芙笑弯着的那双眼眸十分明净,似头顶蔚蓝的晴空,叫他有一瞬的恍惚。 如若这样看她,是真的像。 *** “这回若不是折掉一个王景胜,你恐怕在戎衣卫的监狱里出来不来了。但我能保你一回,却不能保你三回四回,针对得新帝太过明显。” 慈宁宫里,刘太后椅在罗汉床上,被放出来的李望正给她轻轻地捏腿。 李望双眸湿润,哑声说:“奴婢谢娘娘恩典,给娘娘做牛做马报答!”要不是刘太后收到消息,当机立断就让王景胜当了替死鬼,他恐怕真是在劫难逃。 “成了,你只要顾好自己,就是帮我忙了。” 太后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捏了。李望站起身,准备告退。 他还得回去再讨好天子,夹着尾巴表忠心,不然他会连太后这个靠山都得失去。宫里没有了用处的人,就是废物,谁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此际有宫人禀首辅前来。 太后见他行色匆匆,亦正了脸色坐直问:“前朝出什么事了?” 首辅朝太后一礼,神色有些愤然地说:“陛下要十月开恩科!” 刘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陛下要开恩科,拉拢人心!” “放肆!我皇儿尸骨未寒,他胆敢在热丧期施恩典!可还将我这太后放在眼里!” 刘太后抬手就抓起边上的粉彩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本要离去的李望看着地上的狼藉惊疑不定,刘太后余光扫到他,愤怒的脸上更加铁青。 ——赵祁慎要拉拢人心是真,但也是冲她来的!因为她插手李望的事,转头就朝她脸上扇耳光! 7.第7章(捉虫) 顾锦芙陪着突发闲心的少年天子往御花园去。 两人也没走主道,而是挑了条逶迤曲弯的石子路,两边是竹丛斜耸,阳光透过枝叶光影辩驳。 “朝这儿走能通到立亭的荷池边,那日路过,叶碧花粉的,就跟幅画一样。”她指着前头的分叉口,想起看过的美景。 赵祁慎颇诧异,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知道得清楚,不是最不会认路?” 她精得像只猴,有时候却迷糊得连路也记不全。 顾锦芙对他这种抱有怀疑的语气不满,轻哼了一声回道:“事事都有长短,我为了补短,每日回房前都会绕着走一遍。” 他免不得就忆起旧事了,凤眸里闪过笑意:“你在王府里走个路都能迷得打转,难为你了。” 他不提起王府迷路的事还好,提起了就来气,阴阳怪调地讥讽他:“还真是多亏您,让我自此以后知道记路的好处!”说着声音就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怨,“就没见过那么坏心眼的,不就是惹你生一回气,把我丢在园子里不说,还让人放狗吓我。天色又暗,吓得我一路尖叫,足足被府里的人笑了一年!” 即便是现在,他那几大家将看到狗,还会调笑那年的事。她最后失态到,抱着他就一顿哭,哭得天崩地裂。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主。 “那时不是还小,不过十二岁,你又臭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叫你吃吃憋,你能听话?”赵祁慎可没觉得自己吓错了。 她在王府呆了两年,翅膀就硬了,居然打算偷偷潜回京找父亲被冤的证据。他好心相劝,说都已经着人打听,她回去除了自投罗网,根本不会有用。 那个时候报仇的执念让她偏激,结果不领情就罢,还骂他忘恩负义。说当年若不是她父亲帮过他父王一回,也不会有他这建兴王世子。 可不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至于但她怕狗,他是真不知道,不然哪里能那样吓她,丢她在花园冷静冷静就完事了。 “横竖都是你有理。”顾锦芙又想起那晚被狗追的恐惧,抱着胳膊打了个激灵,记忆让腿都发软。 她打小就怕狗,六岁的时候上街就遇到过疯狗,险些被咬了,自此对那小东西敬而远之! 她双手一抱胸,穿在身上有些空的衣裳便被堆出一个鼓包,赵祁慎无意间扫到,心里暗叹气。 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里束胸也束得宽松。她死死抱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间上,就那么挂着,女子的柔软贴着他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间。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实打实的姑娘家。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对男女有别的朦胧得到真切的划分。以后做什么,都会想着她是个姑娘家,脾气再臭能让让就相让吧。 结果这一让,就把自己让进沟里了。是什么时候对她情窦初开,他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她这根木头折磨多年,对她再柔情似水也毫无反应。即便是木头,泡水里那么几年,也该软服了,偏她是被泡得脑袋进了水,不知真情歹意! 他心里那股因为动情却得不到抒发的怨气大增,抬手就想再去掐她的脸泄恨,到底是远处还跟着一群碍事的人,又忍了忍,打消这个念头。 顾锦芙则一边在心里谴责他年幼时做的坏事,一边带着他往荷花池去。 池边微风徐徐,潋滟的池面是层层叠叠的翠绿,确实叫人看得心旷神怡。赵祁慎扫了眼边上的亭子,抬手一指说:“早膳没用吧,让传了到亭子里吧。” 以前在建兴的时候就他最大,如今他是天子,更加说啥是啥。顾锦芙扯着那狗腿子的假笑,嗳一声,转头去给十步开外的内侍吩咐,再又折回,认命地被他搭着胳膊扶他上台阶。 一应人等仍守在亭子十步之外,郑元青身为近身值守的戎衣卫副指挥使自然在当中。 不一会,煮茶的用具先被送了过来。宫女在外边煮茶,赵祁慎心里还在琢磨加开恩科的事,和她说道:“现在七月,十月开科不算紧张,就是怕有人授意让消息散发下时拖延。等到了地方用一两个月,举子们恐怕也要心生不满。” “这事其实也好办。”顾锦芙琢磨了一下说,“您刚把旧部的人都提拔了起来,除了禁卫军常驻宫中,戎衣卫什么时候不是有令就天南海北的跑。除却戎衣卫,其它几大亲卫受您命直接到地方传旨,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府旧部也有几百人,足够将旨意散发到各地,到时回来又有理由得功赏。 她对大局确实敏锐,盘算也和他不谋而合,竟品到一丝心有灵犀的甜味来,暗自在心里乐呵。 “到底是我的人。”他眯着凤眸笑着说了那么一句。 顾锦芙不知他哪根筋又抽了,只当是赞赏的话听。 司膳房还一团糟,早膳依旧是鸿庐寺厨房做的,送来的时候顾锦芙扫了眼。菜色规规矩矩,却有几样她不太爱吃的。 她瞅着,想留下一个小太监来试吃。 结果赵祁慎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腌苦瓜放她身前的青花小碗里,她眼珠子转了转,眸光闪动,就是手上不动。 “吃。” 他开了嘴,她就没法拒了,觉得这就是个冤家,变着法子来折腾的她的。明知她不爱吃苦的,还有味道重的。 她苦哈哈地抓着筷子尝一小口。 其实经过厨子的手,苦瓜也并不苦,当然是怕天子嫌弃,谁也不敢给天子吃苦啊。就是苦瓜本身还带着青涩的味道,吃在嘴里说不出来,再入了其它的味也盖不住,顾锦芙一双眉头皱得打结。 一个汤包在这时直接就从她眼前过,然后塞到她嘴里:“吃完了那些,有肉吃。” 她脾气横起来,凶得跟头狼似的,内里却还是有姑娘家的娇气,不爱吃的东西根本不碰。大热天的用点去暑的东西不会毒死她! 赵祁慎看着她叼着包子就笑弯的双眸,觉得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天子和宦官的相处和谐中透着几分亲密,跟郑元青站在远处的一名戎衣卫见着,嘴里啧了声:“这位魏公公还真是受宠啊,听闻还在建兴的时候就陪过陛下胡闹,楚馆小倌馆的没少跑。搞不好,他也跟那些小倌一样,都拱到陛下床上伺候了。” 本朝好男风的风气不少见,大行皇帝还曾养过几名年轻的道士。新上位的天子十九岁了,身边不见侍妾或定亲,有这样的嗜好别人亦觉得正常。 郑元青自然也看到天子给人喂包子的那幕,眉头紧皱,嘴里却斥道:“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那名戎衣卫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属下一人之言。您瞧魏公公那腰身,柳枝儿似的,平时也没少宿在乾清宫......” 正说着,被郑元青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得忙噤声,站得笔直继续守着岗。 郑元青神色不豫,心里头有莫名的怒气,余光去看亭子,恰好看到顾锦芙弯着腰凑在天子跟前说什么。光影里,她的侧颜柔和美好,天子拍腿哈哈大笑,末了还曲指去轻轻弹她额头。 是经过时间沉淀,自然流露的亲密。 郑元青对眼前这个魏锦和少年天子的关系也不确定起来。 *** 赵祁慎狠狠给首辅太后甩了个巴掌,自己在一边偷闲,刘太后那里却是和首辅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 说来说去,刘太后现在根本没法从制止加开恩科一事下手,连首辅都不敢得罪的学子,她再贵为太后也不敢轻易动手。 刘太后气得面有狞色,说:“不制止,推迟!以我皇儿热丧未过为如,推到明年!” 首辅面有难色:“如此一来,外头又能编造大行皇上的不是了,平白给大行皇上添污点。” 所以他也没辄了。 刘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胸前起伏不定。外头突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定晴一看,是她亲儿媳妇哭着跑进来。 “母后,您要为陛下作主啊!死者为大,他怎么可以在这档口施他的恩,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太后本来火气正盛,听到她表述不清,斥骂道:“闭嘴!什么陛下!那是指当今了!不会说话就给哀家闭上嘴,免得再被人抓了错处,哀家还要再舍脸去保你!” 她怎么就有这么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侄女! 刘皇后被骂得更是嘤嘤地哭,她身后宫女抱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见她哭这会也在汪汪大叫。 大殿安静空旷,狗吠叫的声音直刺得刘太后脑仁都在疼,气得再一拍扶手骂道:“你还抱着条畜生到哀家这来,你是嫌哀家不够烦?!而且后宫不可干政,你打哪又得到消息了,你现在不应该在宫里闭门为我皇儿守制才对?!” 先前不见她为儿子添一儿半女,如今还有脸到她跟前哭,如若不是她肚子不中用,她会为了刘家和自己以后将来步步艰难的去算计吗! 刘太后本就是十分强势的,骂起人来声色俱厉,刘皇后被骂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拿着帕子直抹红肿的眼。 那个抱狗的宫女吓得已经跪倒,此时也管不得这狗是大行皇帝赏赐的,忙拿手按着它的嘴不让它再叫唤。 另一位宫人见太后发怒,也吓得不清,却是大着胆子迈出一步,高声道:“娘娘息怒,我们皇后娘娘前来,是因为有重要事情相禀,还请娘娘恕奴婢大胆,借您耳朵一用。” 她强压着发抖的手,扯着讨好地笑看向太后。刘太后闻言皱眉,但这到底是自家侄女她骂得打得,却不能真落了她掩面,只好勉强同意。 只见那宫女快步上前,弯着腰凑前到刘太后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刘太后猛然就看向侄女,眼神不再是嫌恶,瞳孔里有一束光迸射而出,又惊又喜道:“可真?!” 宫女抿着嘴笑:“推迟这么些天,多半是真。” 刘太后激动得站了起来:“传陈院判来!不,你们偷偷去!”然后看向还一头雾水的首辅,脑里闪过一个更好拿捏赵祁慎的办法。 8.第8章(捉虫) 赵祁慎昨儿趴在案上奋笔疾书,写的就是开恩科的旨意,如今朝廷已无人有异议,当朝便把圣旨丢给礼部昭告天下。 用过早饭,赵祁慎将自己的五大家将都喊到身边,吩咐他们组织王府的旧部前去将旨意送达各处,监督各州府,并下令最好能随同举子一起进京。 顾锦芙为了去掉嘴里苦瓜的青涩味,吃肉包子吃撑了。听到他后面有所意指的吩咐,懒洋洋的,连脑袋瓜子都懒得转,看着满屋的金灿灿,猛然又想起得的那两个金盆。 要真的给熔掉吗? 这主现在是天子,熔掉赏赐的东西,会不会是大不敬罪?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赵祁慎喊了她一声,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太后保了李望,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望内心天人交战,也好在他是经过风浪,才没有被顾锦芙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懵。忍了再忍,还是去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全场噤声寂静,自然是顾锦芙想怎么发号施令就怎么发令。 司膳房的李庆还被扣着,司膳房如今算是无首,司设房死了管事太监,自然也是没人管。她直接就领了司设房的管事之权,让身边从王府跟来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去掌管司膳房。 没有被波及的其它几监都不敢吭声,就怕自己在这当头抓出点错来,把自己的差也给顶了。 威抖下去了,顾锦芙心里别说多畅快,拉着李望说去给天子复命。 李望只能再乖乖站起来,就真的像成了她的小跟班,唯命是从。 李望把自己的手心都给掐烂了,除了心里屈辱外,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出了内衙门,顾锦芙又笑笑转身和他说:“李公公在戎衣卫那里也受惊,还是先去休息吧,陛下跟前暂且有我。你休息好了,才更好在御前当差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甩袖就走。 在宦官里说一不二,威风半辈子的李望再也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倒在内衙门大门口。 正从里头撤出来要去转告手下小崽子们最近夹尾巴做人的一众宦官都看得真真的,却只是嘴里喊着李公公,真正上前的没有几个。 顾锦芙心情不错往乾清宫去,想到自己刚才又借着赵祁慎狐假虎威的,绞尽脑汁准备好话拍马屁。不然依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给她记上一笔。 正走着,看到有人从后宫方向抬着个空辇匆忙往西边去。 西边是慈宁宫的方向,如今赵祁慎才刚刚登基不到十日,后宫并无妃嫔,只有大行皇帝的宫妃。基本都住到最后边去,有禁卫把守着那道宫门。 大行皇帝是赵祁慎堂哥,自然是不能让宫妃出现在他面前,要是闹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太后这脸面可没地儿放。 如今后妃还能用辇的,也只得是刘皇后一人了。 但又抬了个空辇。 顾锦芙留了个心眼,让身后的一位戎衣卫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她拾阶而上,准备去哄赵祁慎高兴。 9.第9章 乾清宫里,大殿已经不见赵祁慎的身影,顾锦芙心里嘀咕着说辞往东暖阁去。 菱格门前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她探头探脑看了眼,当即有小太监就先低声跟她说:“魏公公回来了,刚才次辅来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陛下就往内寝去了,但也不喊宫人伺候,小的们也不敢到御前去。” 到底是新来的天子,他们到现在也没摸透个脾气。 以前是看着李望眼色办事,但刚才亲耳听到天子夺了李望的权,现在自然是以眼前这个魏公公马首是瞻。 顾锦芙心里亮着呢,朝他友好一笑,就踮着脚尖进去,跟作贼一样还压轻了声音喊:“陛下,您是歇下了吗?” “别在那里跟只鼠儿似的,你那破铜锣一样的嗓音我又不是没领会过。” 淡淡的声音从大红落地罩后头传来,顾锦芙当即绕到后面去找人,就看到他明黄色的身影立在那里。 猛一看去,伟岸英俊。她眨巴眨巴眼,心里告诉自己他这皮囊是迷惑别人的假像,刚才还嘲笑她声音是破铜锣呢。 “您站这儿做什么?” “是想事情想入神了,站着就没动,结果你回来了。” 顾锦芙哦了一声,他又问:“内监的事情好了?” 来了来了! 顾锦芙听到他发问,忙聚起十二分的精神,笑弯了眼回道:“全有您替奴婢撑腰,暂时是稳妥了。” 赵祁慎抬手就要去掐她脸,又这样说话! 结果顾锦芙这回躲得飞快,嘿嘿笑着就退后了两步:“听说次辅来了。” 讨好的话他不爱听,她当即转移话题。 赵祁慎掐了个空,只能收回在半空中的手,把手往身后一背,嗤笑道:“我的魏公公可真是厉害了,转过身回来就知道朕和谁接触了。” 他要是不笑,顾锦芙还当这个是警告,他一笑,根本就不怕更是嬉皮笑脸了:“次辅那么大一个人走动,谁看不见呀。” 这脸皮是真厚。赵祁慎懒得跟她斗这种小心眼儿,外头就禀首辅及户部尚书一应人等前来。 顾锦芙双眼一亮,说道:“看来是要给您禀账本的事情了。” 早上施的威,现在就见效了。 赵祁慎也意外首辅来得快,估计是盯着次辅,就怕次辅再给他上眼药,所以这老狐狸先来表忠一番。 不管是哪种,赵祁慎心里都在冷笑,什么也没说一抬脚就往外走。 顾锦芙忙跟上,等着看那帮老臣究竟说什么。 结果是和她猜的一样,等捧着那些账目给赵祁慎过目的时候,她居然一点期待感也没有了。 赵祁慎留下账,说了句朕知道了,就挥手让他们退下。 顾锦芙见他别的一字没说,免不得好奇觑他几眼,却见他又打开账本,在标注后宫用度的那几页来回翻看。 她凑前去,都是些给刘太后和皇后一众妃嫔的用度,什么用绸多少,添金银玉摆设多少,寻了什么珍宝。寻珍宝的那些后头还有戎衣卫的字样。 “后宫那么些妃嫔,花销大也是正常。” 说着再认真去看,发现还是些生活用度。结果才说一句,脸颊微微一疼,他有些粗粝的手指头就已经捏着她那点腮帮子肉了。 她哎哟一声,余光扫到他居然挑眉笑,随后才松的手。 顾锦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怎么那么幼稚,都十九了,要及冠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掐她的脸! 刚才没掐着,还要事后找场子。 赵祁慎不用想也知道她在心里骂自己,谁让她不知道自己心思,什么时候把她掐醒了,他就不动手了。他把账本一合,也不跟她解惑自己看什么,吩咐她磨墨批折。 虽然提了她为掌印太监,但内司监还是牛鬼蛇神都有,这些天的奏折根本就没打算派下去,都是他坐在案前一本本地看。 这一整日,几乎就没有别的事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跟着他看折子,一直看到乾清宫灯火通明。 顾锦芙终于累得在打哈欠,他扫了她几眼,放下笔:“一会有人送宵夜,你到侧殿沐浴,晚上还留我这。” “您就不能放我回去睡个好的?在您这里,我精神紧张!” 她终于抗议,赵祁慎抿抿唇,看到她疲惫的样子,到底是将人放走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顾锦芙高兴得直接就到床上滚了两圈,然后才吩咐小太监去抬水沐浴。 她的束胸都缠快两天,勒死她了。 然而,等到都松开后,她对着铜镜又有些沮丧。 这跟她早上吃的小汤包一样的两坨肉,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发得大大的馒头?! 真是这几年束的没身形了? 沮丧过后,再穿起男式的中衣时,她又觉得这样没啥不好,反正一马平川对她的身份才更有遮掩度。 这天晚上,顾锦芙梦里梦到自己出宫了,宫门口接她的是她父亲。 父亲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下巴一撇小山羊胡子,眯着眼笑,再慈祥不过。 然而就当她飞奔过去的时候,天降两个大金盆,咣当就砸她脑袋上头。赵祁慎如神仙一般从天降到眼前,怒目相视。 他似乎要质问什么,她却被吓醒来了! 坐起身一抹额头,全是冷汗,心惊地想—— 这算什么,拿人的手短么?!! *** 赵祁慎当朝立了一次威后,朝廷里再安静不过,事事都显出一种往好方向走的井井有条。 司内监里,以前围在李望身边的几乎不见了,李望每日坐在内衙门都两手清闲,一杯清茶伴一日。 顾锦芙那里跟着赵祁慎本就不清闲,再加上有内监的一些琐碎事情,倒显得她比赵祁慎这天子还要忙。 忙忙碌碌地过近半月,上回让去打探后宫事情的戎衣卫再来回禀。 她走到外边的庑廊下,那人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似乎是太后生病了,这些天日日都让院判请脉,连刘皇后都在跟前。” 太后生病了? “上回不是说可能是刘皇后不适?抬着空辇过去的。”她琢磨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能是上回刘皇后以为太后不好,受惊过度吧。” 那戎衣卫也不能肯定,后宫的事情也确实不是好打听。 顾锦芙颔首,那戎衣卫便退下继续去当差了。 正值是交接班的时候,郑元青到御前接岗问安,就看到她穿着绯红宦官袍的身影立在屋檐下。 带着些燥热的风吹得她袍摆轻扬,她似乎是在想什么,眉宇沉静,侧颜清秀有着玉一般的温润。 她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打量,猛然抬头,与他视线对上的时候,那沉静就成了冷漠。 郑元青当即移开视线,进了大殿,脑海里是昨天父亲的吩咐。 他们郑家先前得刘家相助才稳着在朝中的地位,但刘家如今没有出息的,大行皇帝一去就剩下一个刘太后还有点聪明劲,父亲让他也要在天子跟前先稳着。 意思是刘太后的势力未必真的能撑控新来的天子。 从首辅吃憋一事上就能预见以后肯定得有权力之争。 郑元青心里搁着父亲的话,也在说服自己现在别去再惹那个魏锦,或者必要的话可以给对方一些无关大局的小消息。 但他心里也明白,或许这些都是借口,他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接近魏锦。 顾锦芙盯着他身影消失,索性就站在廊下站定,准备等他出来了自己再进去。 自打他上次试探,她后来细细地想觉得蹊跷,总感觉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可能是因为两人间有扯不清恩怨,所以她过于敏感。 顾锦芙正站着胡思乱想,就听到有脚步声仓促从殿里传来,是受命喊她到跟前去的小太监。 “陛下问他那天觉得的好的紫砚放哪里了,奴婢们也没找到,陛下又说应该是您收好的,这会叫您去帮着找找,要赏了给郑副指挥使。” 给一个武将赏砚台?! 他又在胡闹什么,确定是赏赐不是讽刺? 顾锦芙摸了摸鼻子,心里叹息一声,这纨绔的想法真让人琢磨不透,说道:“我这就去。” 结果就见到本不该当值的许志辉匆忙跑过来。 建兴王府的其他家将都去为开恩科一事忙碌了,就独留了许志辉这新增升的戎衣卫副指挥使在京。 她见他神色不太对,拦了他一下:“许副使这是怎么了?” 许志辉脸色铁青,声音竟有丝丝的颤抖:“王府、王府走水失火,娘娘如今不知所踪!” 10.第10章(捉虫) 天天都盼着建兴那边的消息,结果是骇人的灾祸。 顾锦芙平素是冷静的人,震惊中居然眼前有些发虚,是许志辉察觉,忙扶了她一把。 她勉力站好,神色极难看,死死攥紧了拳头说:“快、我们快进去。” 许志辉点点头,她已经甩下人匆忙往大殿里走去。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芙走得急,喘了两口气。 许志辉也已经走进来了,见她就在天子身侧沉默地站在郑元青身边。 此时天子与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虽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侧颜刚毅的轮廓线条却似乎是变得柔和。让人看着就觉得两人有异于常人的亲密。 郑元青眼神闪烁,心底竟对这一幕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在涌动。正是他惊疑中听到更为叫人震惊的话。 顾锦芙缓过气来,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说:“建兴传来消息,王府着火......娘娘不知所踪。” 前一刻似水光温柔的目光化作错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缩,深邃的眼眸中在这瞬间彻底失去光彩,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任何光亮,又平静得可怕。 “赵祁慎......”她被他的眼神惊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凉。 她喊他那声很轻,声音刚落,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回头看着下方的许志辉说道:“何人来报的信。” 许志辉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亲卫,如今人还在宫门。” “传!” 赵祁慎松开了顾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时表现冷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的异样。顾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侧,闭了闭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里。 郑元青还在消化刚听到的事情,赵祁慎声线没有起伏地朝他说道:“你先退下。” 在场除了他都是王府旧人,郑元青当即反应过来。天子还不信任他,自己站在这里,就跟肉里的刺一样碍事。 郑元青应是利索转身,转身前视线到底没忍住朝顾锦芙那里看去,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眼里有焦灼和关切。 他快步离开,再也看不见后边的面容。 很快,来报信的人被传了进来。 那人一路急赶,马都跑死几匹,自己也摇摇欲坠,是被扶着进来的。 他跪下,满身风尘和疲惫,声音哑得十分难听,不用赵祁慎开口问就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王府是五日前失的火,位院就老王妃的院子里,等到他们赶去已经火光冲天,他们拼死冲进去想救人。但进去的亲卫都没能出来,等火扑灭,里头的人尸体烧得都难已辨认了。 找了仵作来验,一开始他们都不抱希望了,后来再三|反复验尸,还是发现细微处有不同。衣裳肉身能烧得难辨认,但是老王妃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却不见在任何一具尸身上,屋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那是老建兴王赠给她作定情信物的鸳鸯佩,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所以他们觉得老王妃是离奇失踪,而不是丧命火海,一路往京城送消息。 赵祁慎沉默着,那名亲卫又把调查到的可能性说出来,如果老王妃失踪,那肯定是府里有内鬼接应。 说到这里,许志辉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天子:“陛下,会不会是与先前追杀我们的人有关。” 顾锦芙也正往这上边想,赵祁慎在这个时候闭上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众人才听到他冷冷地说:“未必。” “我登基已经近一个月了,如果要以此要挟我,肯定是我在位时越短越好,何况是刚加了恩科的这种时候。在我被拥护的时候,抓我母亲用作威胁,只会尽失民心。” 所以不可能是追杀他的批人,如果是,他只能说那些人既毒且蠢,皇位拱手相让也坐不稳! 何况顺着蛛丝马迹,在前几天已经基本确定是他的皇叔穆王所做,穆王府已派人去潜伏。京城到穆王府快马三天,如果有异早就送回消息来了。 “不是那边,事情只会更加扑朔迷离。”顾锦芙沉沉地开口。 没有嫌疑人,那就真是两眼摸黑。 “许志辉。” “臣在!” 赵祁慎下令:“让王府亲卫继续查,此事你亲自前往。不要许过任何线索,每日派人送信禀明进度。” “可陛下这样的身边就更不安全了!”许志辉觉得不妥。赵祁慎却是笑了笑,笑里带着戾:“如若他们敢来,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王妃在他们这些旧家臣眼中地位不比赵祁慎低,何况真若有人拿老王妃来威胁天子,那事态只会更严重。许志辉内心挣扎了片刻,跪下郑重领命,带着传消息的亲卫准备直接再回建兴。 奢华的帝王寝殿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锦芙担心老王妃,也担心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此刻说什么都苍白和没有意义。倒是赵祁慎安静坐在椅子里片刻,双目一扫这室内处处代表着皇权的明黄色,突然讽刺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累了母亲。” 顾锦芙激动的回道:“是奸人歹毒,与你有什么干系?!当初是娘娘让你必须进京,如若你不来旨意被外传,即便你不登基,重新选的新帝就会对你这曾经拒绝登基的人放心吗?而且我们中途就遇到了刺杀!” 登基也是一种自保。 赵祁慎哪里又不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刘太后真是欺人太甚啊,逼他到这种境地。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朝她说:“你靠近一些。” 她在这种时候是心疼他的,再是天子掌生杀大权,遇到这种事除了愤怒恐怕也有无助。她依言靠近,他的头就轻轻靠了过来,倚着她闭上眼说:“你觉得下步还要如何?” 他这种明显的依赖,或者不叫依赖,而是人在遇到困难时面对信任的人表现来的亲近。 顾锦芙这瞬间从心底涌起一种如慈母般无比怜爱的情绪,双手搭在他肩头说:“对方此时肯定是在堵你不敢昭告天下,因为昭告天下,就相当于把娘娘直接放到最危险的局面了。他们被打为反贼,不知道会做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是这个理。”他轻轻回了一声。 她手心暖暖的,搭在他肩头上,暖意一点点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上。像是有能抚平他心里翻涌戾气的魔力,他觉得自己更加冷静了,说道:“但我昭告了,她也不敢动手。” 他? 顾锦芙察觉他是猜测到了元凶,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哪个他?” “不用得民心的一个人,只要能够控制我,就控制了这个天下的人。” 话到这里再明白不过,顾锦芙心中一凛,咬牙骂道:“卑鄙!” “锦芙,帮我磨墨吧。”他抬头,重新坐正。 闺名就那么被喊了出来,让顾锦芙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恍惚中有什么快速从心底淌过,让心弦一颤。却又很快,快到她连尾巴都没有抓到,让她连回味琢磨的机会都没有。 她温柔地看着他,点头。 赵祁慎余光正好扫到她那种要护崽一样慈爱的眼神,眉头一皱。 她在想什么?! 若不是此时没空,以他的性子非得让她说明白那是什么眼神。 在消息送到乾清宫的时候,太后那里同样是得到了消息。一个宫人正蹲在她脚边锤腿,她听到小声在耳边的汇报后,翘着唇角冷笑:“老建兴王去得早,我就替他教导一下儿子,让他懂得什么叫不得忤逆尊长。” 来人谄媚的应是,又听了刘太后几句吩咐又鬼鬼祟祟往内阁去。 刘皇后近些天为了保密身怀有孕,一直借着太后不适的理由掩人耳目,每日都让人小心翼翼抬着到慈宁宫,暗中号脉。这个时候正好是在的,听到太后那一句教训,等人一走就嘴快问是怎么回事。 不想刘太后当即冷下脸睃她:“你连后宫都管不清楚,说了你也不会懂!回吧,养足精神和身体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刘皇后被堵得脸色绯红,又没有胆量为自己分辩,憋屈地站起身告退。 从分隔前朝和后宫的宫门过,正好看到李望脚步匆匆。 李望如今要在刘太后和天子间夹缝生存,见到刘皇后当然是堆满笑,刘皇后可是太后的亲侄女,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你打哪来,又上哪去。” 刘皇后坐在辇上,倒是神色温和。 李望弯着腰回道:“是刘嫔娘娘那头有事差了奴婢过去,您也知道如今内监的情况,奴婢怕其他人做不好,到时转头传到如今正当红的那人耳朵里。奴婢就真的难过咯。” 刘皇后琢磨了一下他嘴当红的人,很快就联想到是顾锦芙,嗤笑一声:“你就是胆子小,不过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哎哟,我的娘娘。”李望愁眉苦脸,“奴婢这境地就是她整的,奴婢当然怕啊,要不是太后娘娘,奴婢恐怕就死在那里头了。” 李望早习惯上眼药的这活计,说得动了真情似的,还抬手抹眼角,双眼通红。 “行了,就这出息!”刘皇后挥挥手,宫人手里的那只长毛狗突然朝她吠了两声,她弯唇一笑说:“狗仗人势......” 喃喃间,是想到姑母先前斥骂自己无能的话。 她现在就去给姑母出口气!赵祁慎那头让姑母好久都不痛快,拿捏魏锦不也就是打了他的脸。 李望听着她喃喃,不明就以,巴巴望着她,比宫人抱着那只还像等主子垂怜的狗儿。 刘皇后心中有了主意,一扬手笑道:“走,我们去司膳房走一趟。司膳房如今是魏锦在管吧,太后那头和我这边这两天都觉得吃不好,本宫要亲自去看看,传她也过去。” “娘娘要去司膳房?还命我一定要过去?”顾锦芙正给赵祁慎磨完墨,已经喊来内阁的阁老过来议此事,她冷冷地朝李望说,“此时陛下身边缺不得我。” 李望装作为难的样子,跟没抬头的天子说:“陛下,不是奴婢不懂事儿,是娘娘说如若魏公公不去,那就是要出大事的。两位娘娘都说吃了司膳房的东西不舒服。” 这就是找茬来了! 顾锦芙哪里听不明白,心里那个气,想到刘太后肮脏的手段,直想把人给撕了。 赵祁慎更不想让她去,结果外头却就响起通禀,说是刘皇后来了。 她一个刚丧夫的妇人,倒好意思往小叔子这里头钻。 顾锦芙被她有点恶心到了,可人来了,她不去那就是能冠大罪名,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再多给赵祁慎找事。 她忍了忍,在赵祁慎要开口护她的时候说:“陛下,奴婢去迎。” 说罢,深呼吸一口气,就出去迎。 刘皇后连辇也没有下,就那么坐在辇上居高临下看她:“魏公公可真是大忙人呢,本宫不亲自来,恐怕都见不着。” 顾锦芙皮笑肉不笑地说:“前朝政务繁忙,臣这头为陛下分忧,娘娘莫要与臣计较才好。” 刘皇后听到她一口一个称臣,脸色几变,想骂她却又抓不住错处。 本朝太监虽然是奴婢,为主子所用,但天子近身有权力的宦官都统称内臣。早些年太|祖在世时就说过天子内臣亦为臣也,可不用奴称。 这是为了显示出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们的权力,在天子不方便亲自出面震慑外朝的大臣时,他们就为之代劳。 所以顾锦芙此时态度说是目中无人不为过,根本不将她一个已经代表过去的皇后当主子。 刘皇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还有丝理智,冷笑道:“司膳房是魏公公刚接手不久,却是出了问题,本宫要亲去查看,本宫怀疑还有人想害本宫和太后娘娘!” 张口就是先扣帽子,而且是这种意气的话,顾锦芙觉得刘皇后脑子有点不好。若是她要来拿捏出气,不是应该跟她一样,来个假中毒更省事。 顾锦芙发现了刘皇后不够聪慧,沉默了片刻,结果刘皇后就认为自己威仪万千,震慑到她了。一扬手,抬着下巴高喊:“正好本宫宫女抱着狗累一路,这可是大行的陛下赐给本宫的,就劳烦魏公公搭把手吧。” 事情又一转,居然是要她抱狗?! 顾锦芙明白了,刘皇后扣个高帽子居然就是为了拿只狗来羞辱自己,想告诉自己连只狗都不如?! 她心里冷笑,一拱手说:“娘娘,陛下闻到狗的味道,特别是若有人沾了狗身上的毛,就会犯呼吸不畅顺的病症。臣近身伺候陛下,万不敢沾着它,叫陛下龙体有恙。” 她张嘴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阐明原因,是为了天子龙体,刘皇后敢要硬塞,那就是置天子安危于不顾。再深一点想,就是其心可诛! 顾锦芙舌灿莲花,一张嘴利得很,把刘皇后堵得才真是呼吸不畅顺了。 在乾清宫值守的郑元青在后边巡逻,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就绕到前头来。正好听到她舌战刘皇后的那些话。 他下意识是想上前去和平决解这件事情,刘皇后在这里闹确实也不好看。 不想刘皇后这下被气得没了理智,居然一拍宫女的手,宫女吃疼,狗就成手里蹦了下去。 宫女也当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站在原地大叫:“啊,娘娘的白绒跑了!魏公公,要是跑进去殿里,伤着陛下,你可就罪大了!” 顾锦芙简直服气这种蹩脚的表演,她不但不管,还往后退了一步。 那小东西爱去就去,又不是她没抱住。 然而她不动,众人也没想到那狗儿不配合,跑了两步就调头,直跳着就去扑刘皇后。 本来就是刘皇后半块心头肉,和她亲近惯了,落地了还是念着主人,就往回高兴地跑想要主人抱抱。 结果这可就闯祸了! 长毛狗这一扑,吓得刘皇后忙先护肚子,她猛地一动,居然就侧身往外倒了。辇的扶手并没有能护住失去平衡的刘皇后。 尖叫声连连,瞬间就是人仰狗翻。刘皇后重重摔到地上,脸色惨白,身上哪哪儿都疼,小腹也在疼。 她失声尖叫:“快!太医,太医!!” 11.第11章 乾清宫门口乱成了一锅粥。 刘皇后的人七手八脚把人抬回辇上,刘皇后下腹坠疼,吓得哭出声。好在她贴身的宫女还有点心眼,去捂了她的嘴,吩咐快回宫,让太医直接去后宫。 顾锦芙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觉得刘皇后太过夸张。其实辇也不太高,她还看到宫人垫了一下,应该不是摔得太疼才是,怎么跟要了她命似的。 外头实在太过吵闹,赵祁慎总归是怕顾锦芙吃亏,一撩袍摆便也出来看个究竟。 正好是看到刘皇后哭着喊痛的情景,他担心的人正在边上看热闹,完完整整的。 天子现身,眼尖的侍卫已经先跪下,宫人们也注意到了,皆跪倒喊万岁。 刘皇后冷汗淋淋,双手死死抱着肚子,身子都要躬成虾米,只想着自己孩子会不会有事,哪里有空去管赵祁慎现身不现身。 “闹什么。”他凤眸扫视一圈,最后才去问顾锦芙。 顾锦芙很无辜地摸摸鼻子:“娘娘被自家狗给扑了,从辇下掉下来。郑指挥使也瞧见了。”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顺带把目击证人给推出来。 谁不知道姓郑的和姓刘的两家交好,她不先说出来,万一被郑元青帮着刘家人倒打一耙怎么办。 郑元青被点到名字,自然是要来回话:“确实是娘娘的宠物扑了过去,惊吓着了。” 他根本就没有犹豫的说出真相,他也不屑利用这件事情打压魏锦。 顾锦芙闻言,澄澈的一双杏眸就望了过去,看到郑元青坦荡的神色。对方正好也朝她看来,目光深邃。 她心里就啧了声,对他的厌恶可不会因为一句实话消散。 赵祁慎了解过后朝刘皇后的人挥挥手:“送皇嫂回宫让太医瞧瞧,莫在此处再逗留。” 语气里的不耐根本没有遮掩。 刘皇后宫里的人忙爬起来,抬着辇走得飞快。 顾锦芙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疑惑着学她一直捂肚子的动作。 撞到肚子了吗?好像是刚才撞到侧腰才对。 那捂肚子做什么? “你饿了?”赵祁慎一回头就见她抱着个肚子,顾锦芙愣了下,抬眼茫茫然看他。他看得好笑,吩咐不远处的小太监,“去拿些点心呈上来。” 顾锦芙反应过来,小太监已经跑下台阶,她也就懒得解释,跟在他身后往殿里走去。 郑元青站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庭台之上,目光复杂看了眼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天子确实是待魏锦特别。 刘皇后莫名奇妙来闹了一出,还没讨到好,李望在见到出事的时候就溜到一边,后来见没有关注他就直接溜回内衙门去。 最近太后和皇后似乎都在为什么保密,刚才刘皇后的样子,他似乎猜到了一些。大行皇帝先前有过一名后妃怀上龙嗣,但后来滑胎了,当时就是跟刘皇后一样抱着肚子哭。 那是人下意识的动作,难道是刘皇后怀了身孕?! 可这一摔.......李望想得打了个激灵,站在屋门前脚都抬不动。热热的风吹在身上,就跟是寒风似的,吹得他整个人都在抖。 内阁的阁老们来得很快,几乎是错开刘皇后后脚就到到了。 顾锦芙正想跟赵祁慎说刚才刘皇后的怪异,就看到首辅领着内阁一众有道行的狐狸都进来,她便闭上嘴,站回到天子身后。 赵祁慎处理事情的风格是从来不拖泥带水,他也不跟面前的阁老们迂回的说话,把旨意叫顾锦芙念一遍。 众人听得惊疑不定,次辅敏锐察觉到什么,一拱手说:“陛下,过了这么些天,歹人恐怕踪迹难寻。您这旨意,除了昭告和调兵搜寻外,也会叫歹人警惕。” 首辅也没想到赵祁慎居然要把事情弄到明面上来,这个时候他没法找刘太后商量,只能先拖延不发旨,也劝道:“陛下,若是昭告天下有歹人抓走了老王妃,歹人万一来个一不做二休,对王妃不利呢?!” 赵祁慎闻言嘴角一勾,说道:“朕的母亲只要伤一根头发,朕就诛那歹人一姓全族。” 他声线没有太大的起伏,即便是说出来血腥的一个诛字,也是淡淡的。首辅心里却猛然跳了跳,他甚至看到天子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一直不曾移开,勾起的双唇似笑非笑。 首辅在这种平静的目光下竟脊背发寒,好像自己内心深处藏着的秘密被他赤|裸裸的读了出来,叫人连头皮都在麻。 赵祁慎本来就是知会一声,当然也是要借首辅去给刘太后传话,他根本就不会理会内阁反对不反对。司内监一样有能昭告圣意的权力。 一众内阁阁老离开乾清宫,有人叹气:“陛下到底是太过年轻,就不知道迂回着些吗?真有个万一呢,先让人暗访着不也一样能搜寻,太任性妄为了。” 附和的声音接二连三,只有首辅默不作声,心里在琢磨着。或者赵祁慎根本不是任性,而是认定了母亲不会再有危险...... 如果是这样,他肯定是猜到了什么,不愿意低头求和。 他哪里来的勇气?! 首辅心里很乱,赵祁慎正面迎刃的做法是出乎他们意料了,但现在他也不好直接就禀报刘太后。如今宫里已经不同往日,就他收到的消息,魏锦这帮王府旧部已经在宫中建起了小势力,这宫外宫内并不能保证都还掌控在他们手中。 前朝的事情一时半会传不到后宫去,刘太后甚至不知道刘皇后那里出了事。 刘皇后身边的人怕责怪,除了让宣太医,大宫女把所有宫人都聚在庭院里,不让任何人离开有先去报信的可能。 万一这个胎不保,陪葬的可就是他们这些伺候的! 刘皇后这个大宫女是有些心机的,帮着她抖倒过不少妃嫔,紧要关头自然知道命重要。她焦急地就在屋里等陈院判把脉后的消息,结果陈院判把来把去,良久都没有说话。 刘皇后不停颤抖着,实在是怕啊,哭得妆都掉了,哪里还有曾经是国母的威仪。 她发颤着,不断喃喃地自语:“我的孩子一定没有事的,一定没有事的。” 终于,陈院判松开把脉的手,把那大宫女的心提得高高的,用一种事关生死的沉重语气轻声问道:“娘娘究竟如何了,小皇子......” 陈院判摇了摇头,大宫女脚下一个跄踉,险些要瘫倒。此际,陈院判说:“先前微臣就一直说要再等日子才知道,算算时间到现在未满两个月,是像滑脉,但娘娘这一摔,仍是滑脉的脉相。却不是有孕的脉相,娘娘可能根本就没怀上。” 刘太后焦急,让他天天去暗诊,本来初期就极难确定,他就没下死口也怕诊错。 如今算是确诊了。 “娘娘摔着,若是没见血,疼的是腹部不假,却又不是下腹胎儿的位置。娘娘多半是因为先前一直日子不准,近年来总有腹胀的问题,女子有这样的情况时也会显出滑脉来。娘娘这脉还是因为阴虚不足引起的。” 所以一直都有,却不明显,也不会随着时间变得真切,总是朦朦胧胧地在迷惑人。 大宫女听到这里不但是没有松口气,反倒是晴天霹雳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不可能啊,怎么就没有怀孕? 刘皇后也怔然趟在床上,突然又坐起来,一把就拽着陈院判的衣裳不停的摇晃:“你是庸医,肯定是假的!怎么可能没有怀上!我怀上了陛下的龙种,不可能没有!你是庸医!” 陈院判别说自己多无辜了,被晃得七荤八素,大宫女此时忙阻止刘皇后,冷静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刘皇后疯癫的神色终于微微收敛,朝吓得退后几步的陈院判说:“陈院判,如若叫现在的陛下知道你是跟我刘家有关系的,一直为我刘家做事,你觉得你这院判一职......还能保吗?太医院里,不少人都想着你能让位吧。” 她威胁的话叫陈院判睁大了眼,被她赤红的双眸盯着往后退了几步,直撞到靠着墙的长案才停下。 他大概猜到刘皇后要发什么疯! *** 老王妃出了事,赵祁慎在初初的时候表出来了焦虑,后来一直很平静。他不提此事,埋头处理折子,顾锦芙也不提,就那么一直陪着他。 夕阳斜斜落下,把皇城都照成了柔和的橘红色,再从窗格透进屋里,几束光就调皮地赖在顾锦芙桌案上不走了。 她看到被光拉得长长的影子,不管是她手中的笔,还是她的身形,都变得极纤细。她终于搁下抄誊的笔,抬头去看前边御案后的人。 赵祁慎不知什么时候也没有看折子了,而是看着被光晕笼罩着的她,眸光专注,却又因为一半身形在光影后,叫人琢磨不透他双眸内模糊的情绪。 她想了想,站起来走上前:“也该传膳了。” “好。” 他难得惜字如金,心里估计还是不好受。 她想安慰几句,却又觉得可能叫他更难过,索性不说了,而是难得显出她的温柔体贴来。 “一会少用些?晚上我去下厨做几个你爱吃的小菜,你以前不是喜欢睡前小酌的,我再给你搜坛好酒来。” “搜坛好酒来,你是土匪么。” 他抬着凤眼斜睨她,眸光流转间有几许感动的,顾锦芙嘿嘿一笑:“不是和你学的吗,以前王府里的好久,都被你搜刮得差不多了。” “那是我家,我拿得光明正大。”赵祁慎抬手朝她脑门就一弹指,顾锦芙夸张的叫唤一声。 两人四目相对,看着看着,都笑了。 赵祁慎抬手去摸了摸她被自己弹过的那处,轻声说:“锦芙,还好有你陪我进了京。” 顾锦芙仍是笑,眸光再清亮不过,赵祁慎瞅着就知道她没听懂,翻了个白眼直接丢下她往外去了。 ——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顾锦芙一愣,这主儿又莫名奇妙的嫌弃她什么,刚才那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太后那里在宫门落锁前终于收到前朝颁布的旨意,还有首辅着人转告赵祁慎那要诛族的狠戾话,气得她大骂一声竖子。 太后身边的心腹宦官有些惶然地请示:“首辅的意思是我们这边败露了?” 刘太后初初也有些心惊,很快就又冷静下来说道:“哀家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刘太后一肚子火气地歇下,半夜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什么动静,只是眼皮睁不开。不知又睡了多久她终于转醒,觉得嗓子干得难受,在帐里喊:“刘喜......刘喜,快给哀家倒水。” 然而好半会都没有应声,她不得不坐起身,想这些值守的人都死哪里去了,撩开帘子就要大喊。结果看到有一双悬空的脚就在她眼前晃着...... 12.第12章 顾锦芙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天还未亮,太阳穴微微的发胀,是昨儿酒喝多了些的缘故。 她坐起身,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她视线和被面上前那双目大睁的龙首对个正,猛然发现自己是睡在龙榻上。而她边上没人,外头亮着烛火,还有说声。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回想着昨天晚上的事。 昨晚为了哄赵祁慎这主高兴,她也是豁出去,从没喝过那么些酒,喝到最后只记得跟前的四个壶都空了。 赵祁慎似乎还喊人再去拿了来,那时她已经眼前都重影,推脱了一下,倒没让她再接喝。 再后来......依稀记得是两人是席地而坐,她还歪到他身上去了,然后是如今当了戎衣卫千户的卓宏进来说了几句话。 那是许志辉的得力助手,到底是担忧主子的安危,没带着离京。 迷糊间她听到两人说了什么暗探.......杀人? 顾锦芙揉按额角的手骤然就停住,一个激灵,茫茫然的双眸变得清亮,直接就跳下龙榻。 刚才还没意识到睡了龙榻是大不敬,如今再被记忆里的片段一冲击,居然是出了身冷汗。 她一边套着靴子一边往外去,离得槅扇越近,听到的声音就越发的清晰了。 “太后受惊,朕自然是要去探望的。” 她就想抬脚迈过门槛,身前飘起的一缕发丝让她又收了回去,反手一摸头上的冠,竟是不在了。 怎么连冠都丢了。 灌了一肚子的黄汤,果真误事! 她只好再回到室内,在半明半暗室里找自己的宦官帽,终于是在榻尾那里找着。又快速跑到铜镜前,熟练的挽起固定,平素那个精明利落的魏公公就回来了。 “你怎么醒了。”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顾锦芙被吓得险些要叫出声,转身去看还穿着中衣的少年天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赵祁慎双手往袖子里一插,一脸无辜:“不是以为你还睡着吗。” 顾锦芙拍了拍胸口,情急间去抓了他袖子问:“昨晚卓宏过来是做什么的?” 他低头看了眼她青葱似的手指,脑海里是昨晚她难得显露的姑娘家样子,长发柔顺披下,依在他肩头说万幸遇着你了啊。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到最后反倒是他在哄慰她。 平时一点小事就冷脸跟头狼一样记仇的人,也就上回被狗追哭过,昨晚居然也哭得呜呜的。 “帮我更衣,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他还在为她昨晚的婉驯悸动着,说起话来都极温柔。 顾锦芙有一点点察觉,疑惑着与他到屏风后。 帝王的衣裳,哪怕是常服都比他在王府的穿着还繁琐。她不时蹲膝弯腰,一丝不苟,动作又行水流动般,这时就能显示出她身为女子的细腻。 赵祁慎看着两人被烛火拉长的身影,就投映在墙上,不时分开又重叠,有一种旖旎的纠缠。 他看得入神,顾锦芙最后再帮他整理好襟口,想到昨晚自己的不清醒,抬头问道:“昨儿我没有说什么不敬的话吧。” 他垂了凤眸,嘴角一上扬笑道:“倒没有大不敬的,就说你以后要嫁我。” 顾锦芙惊悚得被自己唾沫呛着,直咳红了脸:“我......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说了,还把我按床上。” 顾锦芙拍着脑门呻|吟一声:“您当我是疯了,那都是醉话。” 赵祁慎斜眼看她,抖了抖绣纹斑斓的宽袖,没有说话抬步往外走。 顾锦芙还在为他的话心惊胆颤,见他没理会自己走了,握了握汗津津的手。 她个乖乖,这事肯定是他在开笑,她哪里能说出要嫁人的话,要嫁也不可说嫁他啊。和这主处了那么多年,天天见着,握着他的手都跟握着自己的一样,还差她三岁呢。 她一直认为,男人还是要年长一些的会疼人。 顾锦芙还是相信自己不会这么少根经说那种话,这就是个尽给她添麻烦的主儿,疯了才会说要嫁他! 她安慰了自己一通,连忙跟上。 外边天际微微泛白,光晕朦胧,有一颗不知名的星子仍能看到光辉,是夜与昼的融合,有着神秘气息的美景。 赵祁慎坐上龙辇,由宫人侍卫簇拥着往慈宁宫去。 他神色淡淡,顾锦芙觑了几眼,心里就在琢磨慈宁宫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总不能气到叫人去刺杀刘太后了吧。 可他气起来,也不一定。 这主在建兴可是横着走的。 在揣测间,慈宁宫就到了,外围都是侍卫,那个衣饰,是戎衣卫的人。 那是谁在里头? 昨晚当值的卓宏,如若调动人,应该是要经过卓宏。 她扫了几眼,在庭院里扶了赵祁慎下辇,任他热热的掌心搭在自己手上:“别进内室。” 他提醒一声,没头没脑的,顾锦芙记在心里,哦了一声。 进了殿,发现站在大殿中的竟然是出了宫的郑元青。 他怎么就进宫了,是刘太后诏进来的? 这可是天子亲卫,刘太后一点顾忌也没有? 众人见到天子前来,忙跪下高呼万岁,顾锦芙一众侧向刘太后见礼。 一通礼节后,赵祁慎也不等刘太后叫自己坐,便自己先落了坐,手一抬搭在扶手上说:“朕听闻出了事就过来了,太后可有受伤。”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下巴微微抬高,凤眸懒懒朝高座上的太后望去。 这样的态度说是来慰问,倒不如说是来挑衅的。 顾锦芙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眼珠子在乱转,刚才余光扫到内寝,里头也围了不少戎衣卫的人。 刘太后这会还捧着热茶在发抖,神思恍惚,根本没应赵祁慎的话。 赵祁慎便朝一边的郑元青扫了眼,郑元青忙来禀道:“陛下,臣接到太后娘娘的懿旨,说是近身值夜的刘喜公公被吊死在她床前。臣便直接进了宫来,刚才看过刘喜所在地方,确实是被吊死,且门还被反栅着的,外头也没有宫人听见声音。” “这般蹊跷?门锁着,刘喜是怎么被人吊上去的?”天子语气仍是懒洋洋的,郑元青拱手再回道,“确实蹊跷,所以臣还在查。” 顾锦芙听到这儿终于知道赵祁慎做了什么,居然是叫人把刘喜杀了!还挂在太后床前,可不得把刘太后吓死! 她暗中咂舌,所以他是不是对老王妃如今身处何地心中有数了?! 刘喜可是刘太后心腹。 顾锦芙在此际又突然想起建兴王府有一部份侍卫的来头。 那帮侍卫前身都是番子,最早是戎衣卫的分支,后来被赐给了年轻的老建兴王,培养成了亲兵。 潜伏暗杀这样的手段是最为擅长的。 这时,有戎衣卫出来给郑元青低声禀报着什么,边说话边摇头,一筹莫展的样子。 郑元青吩咐几声,不一会,顾锦芙就看到有人抬着个拿布裹着的尸体出来,很快就出了慈宁宫。 刘太后在看到尸体的时候又是猛然一抖,忙闭上眼,可是一闭上刘喜吐着长长舌头,面色青紫的那张脸就会浮现在眼前。她只能再把眼睁开,在恐惧中狠狠摔了手中的茶碗。 刘太后倏地发脾气,殿里的人都噤了声,只见她双目赤红看向赵祁慎,那个眼神像要把他当场生吞活剥了! 赵祁慎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清风明月般俊雅,说道:“太后且放心,朕一定会叫人查个水落石出,如若戎衣卫的人不顶用,朕手上还有些厉害的番子,最擅长循着蛛丝马迹刺探。” 刘太后瞳孔猛然一缩,狭长的双眼里泄露出她的恐惧。 番子、番子—— 人是赵祁慎杀的,一定是他杀的!!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即便是儿子突然归天,朝中一片混乱的时候也没有。 赵祁慎今天无声无息杀了刘喜,下回是不是也能无声无息杀了她!! 他是来威胁她的! 强势的刘太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也从来没有人敢在她跟前这样嚣张过,赵祁慎就不怕她把他母亲给杀了泄愤?! 赵祁慎似乎是有能看透人心的本事,在此时又说道:“太后此时的心情,朕也了解。就如同朕恨那些掳走朕母亲的歹人一样,不过朕是说到做到的人,只要朕的母亲少根一头发,朕绝对会诛她一姓。” “放肆!!” 刘太后猛然一拍扶手,可是放肆二字出口后便脸色惨白。 她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中失了冷静,这算是自己认了就是歹人。 郑元青听到这一声心猛然地下沉。老王妃一事他就觉得蹊跷,居然是刘太后所为?! 赵祁慎就是来撕破脸的,对刘太后这种威吓不屑一顾,站起来理了理袖子,余光扫到外头天已大亮。 宫门这会开了。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迎着外头明亮的光走去。 顾锦芙紧紧跟上,扶着他跨过门槛地时候,轻声在他耳边说:“太后快要气晕过去了。” 正说着,就看到有人自宫门匆忙进来,竟是刘太后的侄子,如今就在五城兵马司挂个职混日子。 他一路哭丧着脸,连看到赵祁慎都没反应,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往殿里去,然后就听到他给刘太后哀嚎道:“——姑母要给侄儿作主啊,有歹人居然敢在侄儿府里杀人,直接扔到了侄儿床上!”那人被砍了头,他正跟小妾翻云覆雨,直接把他给吓晕过去了! 顾锦芙就抬头看赵祁慎。他凤眸低垂,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认真地说:“等这些事忙完,再说说你要嫁我的事。” 顾锦芙险些就给他跪了,咧嘴苦笑道:“您在这种时候就别再开我玩笑了?” 刘太后和刘家还不够他出气的吗,还非要带上她。 13.第13章 今日无早朝,顾锦芙跟着赵祁慎仍回了乾清宫,进到东暖阁里也不喊人,自己去推开朱红的窗,让柔和的晨光照进屋里。 随着新鲜空气涌进来了,昨儿遗留的酒味也渐渐散去。 她在窗边深呼吸一口气,转头准备问赵祁慎是不是要用早膳,她好吩咐下去,结果明间里不见人。她绕过大红落地罩,发现他鞋也没脱躺倒在床上了。 一条腿就那么挂在床沿上,刚穿好的衣裳也没了个型。 他本就是身形高大的人,遗传了老建兴王的个子,打小又跟着练习骑射,这个头在同龄人中是拔尖的。 她走上前,宽袖与袍子窸窣。探头一看,他也没睡着,而是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镶嵌的夜明珠出神。 她自发坐到脚榻上,扫了眼他修长结实的那只腿,问:“要脱鞋吗?睡个回笼觉?” 赵祁慎却没有应声。 她就转着眼珠子觑他神色,剑眉下压着的那双凤眼毫无波澜,面上也是淡淡的。 但他这样多半是在生气。 他自小就有个臭毛病,生气的时候会尽量压抑着,似乎是怕让人知道他生气是多丢脸的事一样。 不过他又是气哪门子? 刘太后都吓成那个样子了,老王妃的事情肯定也有眉目,不然他不会动手杀人立威。 他不说话,顾锦芙琢磨了下,还是伸手去帮他脱鞋。 他仍是一动不动。 鞋子脱了一只,另一只也得脱吧,可他另一条腿在里头,她只能叹气一声:“奴婢失礼了。” 话落,爬上床,去把他剩下那只鞋子也给摘下来,又回到脚榻上坐着。 她在下头坐了会,屋里安静得只有更漏的滴水声,再回头,见他是闭上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了。她想了想,站起身去帮他扯过被子盖上,余光扫到他眼底下的乌青。 昨晚他恐怕是一夜没睡。 做好这一切,她蹑手蹑脚退出内寝。外头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正探头探脑,在听吩咐,结果是见她出来。 “魏公公,可要给陛下传膳?” 顾锦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众人又都在门边站好。 赵祁慎是有些生闷气,被她一句开玩笑气的。敢情他不要脸皮蹭着上杆子明示了,她那木头脑袋居然还转不动。还一脸跟灾祸降临似的,他好歹是正经龙子龙孙,她还瞧不上,还是怎么滴。 他能不生气吗? 不过也有累的,在她给他脱鞋的时候,他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赵祁慎这一睡,直睡了一个多时辰。 等醒来的时候一翻身,发现床跟前有个身影,定晴看去,发现是正靠着床低头不知在做什么的顾锦芙。 他坐起身,动静惊着她,当即就回头看。 “醒来了,我让司膳房熬了鸡肉糜粥,炒了你爱吃的麻辣肚丝,就在炉子上温着呢。” 她把手里的活计放下,站起来去扶他下床。 赵祁慎视线却是落在她搁在地上的针线篓,问:“这是在做什么?” 顾锦芙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才起了个头的宝蓝绸缎,笑道:“马上入秋了,给你做个抹额,哪天想练箭或骑射的,戴上挡挡寒。练得一头汗再被邪风侵了,老了要得头痛症的。” 他也不穿鞋子,光着脚就站在地上,然后弯腰去拿那方绸缎的来看。 正走着针的是银线,秀了一半的祥云纹,他翻来复去看了看,难得夸赞道:“这么多年,也就是这手女红有长进。” 顾锦芙得了夸奖嘿嘿一笑。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女红这事上有执着,也许这是这么些年来,能让她对自己是女儿身的一个寄托吧。 这是她穿着男装唯一能干的姑娘家的事情。 赵祁慎看了看,就放下了,他有不少她亲手做的东西。不过都是小东西,荷包,抹额,巾帕.......想想,这些也都是温情。 “昨晚你真的说了。” 他突然没头没脑说一句,顾锦芙明亮的双眼盯着他看。 他说:“我问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嫁给郑元青,你自己哭着说万万不能,嫁他不如嫁我了。还拽着我说今晚就搁这睡了,给他来一个头绿。” 顾锦芙猛地咳嗽起来,面红耳赤,震惊之余还想打死自己。 她真那么口没遮拦?! 虽然她时刻是想报复郑元青,但不至于到这种份上吧。 不过当她知道郑家一直没提退亲的事,但外头都说她死了,退不退都一样。何况郑元青应该是成亲了吧。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打听过郑元青这些事情,一头一脑都是想着找当年的蛛丝马迹了。 赵祁慎见她咳得都弯了腰,抬手去轻轻拍她背:“我是天子,金口玉言,会护着你的。” 顾锦芙被他吓得如惊弓之鸟,一下子就退开好几步,缓了口气惊恐道:“您不用理会我的酒后疯话!” “酒后吐真言,我还是知道的,我们也一块儿处那么多年了。” 他油盐不进的样子,顾锦芙欲哭无泪。 赵祁慎见她皱成了一团丑得难看的脸,嗤笑一声:“平时的傻大胆呢,连天都能捅破的狠劲儿呢,这就吓成鹌鹑一样了?出息!” 说罢,他张开双臂:“饿了,捯饬捯饬,吃饭。” 顾锦芙那跳得快要飞出喉咙的一颗心终于平复一些,磨磨唧唧上前给他整理衣裳。所以他还是拿她在开玩笑对吧,后面的话摆明了是告诉她在故意吓她的。 这人有那么点可恨。 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在那咬着后牙槽给他整理衣裳,赵祁慎凤眸往下一瞥,尽收她的神色,在心里又冷哼一声。 走着瞧,会让她认清什么叫现实,他非得把她这木头脑袋敲出回响来! 早上那一盘子的肚丝都进了赵祁慎肚子里,主要一尝就是她就的手艺,也没有哪个御厨做的菜那么没品相。 吃饱喝足,顾锦芙将刚收来的一堆折子都抱到他跟前,再告诉他哪些大臣来过。 就算没有朝会,赵祁慎也在接见大臣中忙到过了午饭点,定下了恩科的卷子、拨款买粮一应事宜。 刘太后那里受惊吓久久都缓不过神来,刘皇后听闻事情后,得知兄长也进宫来,更是在宫里呆不住跑到慈宁宫。 刘太后将她斥一通:“你这个身体,昨儿还差点摔出个好歹来,还跑我这来做什么!” 刘皇后眸光闪烁,摸着肚子说没事:“几个人都垫着我,陈院判也确诊了是好消息,稳妥得很。倒是姑母您要注意身子才是,这究竟是哪个天杀的,眼里还有王法吗?!姑母可得查清楚啊,不然我们刘家的脸面还要往哪放。” 刘太后免不得又想到刘喜死的惨样,打了个哆嗦,又让人去问:“首辅忙完没有,喊他来见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真不敢确定赵祁慎那个疯子要做什么。 她现在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怀疑,也不敢闭眼睡觉,就睡着了,自己也跟刘喜一样吊在那里了。 去寻人的终于把首辅找来,刘太后把刘皇后给打发走了,将昨晚的事情给首辅都说一遍。 首辅听得心惊胆颤,连连叹气说:“臣就说了使不得,使不得。以现在的事态来看,化干戈为玉帛吧,您这头退一步,说把老王妃接近宫来。” “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娘娘,天子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软弱怕事。看来是我们先前的消息有误啊,去打探的人都说他成天溜猫逗狗的,全靠着王府那批老将才把建兴打理得井井有条,臣看这都是让朝廷放低戒心的举动啊。搞不好,他一直就在韬光养晦!” 刘太后心头又是一抽,有种被坑得昏天暗地的眩晕感。 首辅语重心长,停顿了片刻再劝道:“其实娘娘根本就不用理会老王妃的,最后要的是皇后娘娘那儿......” 刘太后沉默了许久,才颓败地点点头:“哀家知道了......”一句服软的话,碎了她半辈子的强势。 到了晚上,刘太后把赵祁慎喊到慈宁宫,虽然没直接承认自己掳了老王妃,但已经把讲和的话都说了出来。 “皇帝登基也快一个月了,哀家想着,老王妃一人远在建兴也不妥。哀家已经跟内阁说了,该让礼部的人去把老王妃接进宫来才是,弟妹是你的生身母亲,也不好留在宫外,让皇帝你挂心。” 赵祁慎颔首,对这个提意表示赞同。刘太后宫里死了人的事,最后也就成了是刘喜做错事了断,但是有怨恨才死在刘太后寝室里。 过了三日,建兴那里也传来最新的消息,刘志辉按着先前刘喜提供的线索把老王妃找到了,除了受了些惊吓外,一切无恙。 顾锦芙替赵祁慎高兴,而她这些天也打探到一些关于当年父亲案件的事情,大理寺那里有最原始的一些卷宗。 案件最开始并未和她父亲有关系,那个时候戎衣卫还未曾接手,是放到大理寺里头审讯。 于是她就开始琢磨着要怎么跟大理寺的人才能有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赵祁慎这儿最方便,就腆着脸找他说:“您找个借口,让我去大理寺放卷宗的地方溜一圈儿憋。” 他一抬头,凤眸里流光似水波,有些许凉意:“你往男人堆里拱什么。” 14.第14章 什么叫往男人堆里拱。 顾锦芙对这话可不爱听,眉毛一挑道:“我可是去办正事儿的,就看看能不能瞅到跟父亲一案有关的卷宗。” 赵祁慎听到事关她父亲,浓眉皱了起来问:“谁告诉大理寺里有相关的卷宗。” “卓宏啊,他肯定不会打探错。最早的时候就只是一桩贪墨案,因为账在明面上,先是送了三司去,后来一查就跟滚雪球的似,还扯到了反王身上,才转到戎衣卫里头。” “卓宏那脑子.......” 他闻言低骂一句,想要跟她说什么,外头却来禀礼部一应官员前来,两人只能暂且打住话。 原是离着中秋近了,礼部来请示宫中与民间要怎么办。 本朝国丧是禁一年宴乐,连带着是民间都不得婚嫁了。这规矩因涉及到民生,也不太切实际,后来就以日算月。 宫中一般还是会守满三个月,民间向来三十天便也就过了。 赵祁慎引着祖宗礼法,说宫中中秋不办宴,民间不禁。 礼部的人也就是想卖个乖,毕竟这是新皇登基第一个佳节,来问了才显出他们的尊敬。 把一众人刚打发走,内阁又送来有关灾情的新折子,赵祁慎便忙碌起来,刚才和顾锦芙说到一半的话搁到后边就忘了。 等到宫人进来掌灯的时候,他从一堆折子抬头,满屋柔和的光,却发现光影里少了熟悉的身影,心里头莫名的索然。 他扬声:“——魏公公呢。” “陛下先前不是差魏公公去内阁传旨了?” 赵祁慎揉揉发涨的太阳穴,是想起来了,旋即又察觉不对:“那是一个时辰前了吧。” 宫人掐了下手指算,恭敬回道:“是有快一个时辰了。” “——卓宏!” 他扯着嗓子就朝外喊,外头倒是进来人,却不是卓宏,而是换值来的郑元青。 郑元青拱手回禀:“陛下,卓千户早先就下值了,跟着魏公公一道离开的。” 赵祁慎猛然记起先前两人说到一半的话,心里想,顾锦芙该不会顺道往大理寺去了? 去个内阁,一刻钟就够跑个来回。 他挥退所有的人,站起来负手在屋里踱步,最后一叹气。也罢,她总是多疑又倔,不撞南墙不死心,让她去吧,省得他多解释了。 日头西斜,天地间慢慢被暗光模糊的轮廓,宫道上都亮起了灯,司膳房的人一溜排着顺着光往乾清宫送膳。 顾锦芙不在,李望瞅准机会到御前献殷勤,伺候着赵祁慎用膳。 自打刘皇后摔了一跤,他就心惊胆颤要被太后给扒了皮,毕竟是他戳着刘皇后犯蠢。好在躲了几天没出事儿,这胆才又壮了些。 他这头才刚试过菜,要给天子搛到碗里,顾锦芙沉着脸,一路就跑了进来,进门前还失神地撞到郑元青。 赵祁慎见她回来,拿起的筷子就又放下,扫了眼屋里的人:“都下去吧。” 天子就喜欢跟魏公公独呆一块儿,这是乾清宫里的人都知道的,一般这正主在,他们都是躲到一边。 满屋的人哗啦一下就退个干净。 顾锦芙站在案前,耷拉着脑袋,那双饱满的唇抿得笔直,失了平素的艳色略显苍白。 “撞着墙了。”赵祁慎朝她招手。 她没动,他站起身,去搬了个绣墩放到御座前,再伸手将她拉过来按倒坐下。 等她坐好了,他也一撩袍子坐回原位,瞅见她脑门上还顶着蜘蛛丝,笑道:“这不像碰壁,倒是像上房梁了。” 说着,抬手给捻了,吹到一边。 顾锦芙此际抬头,双眼暗沉沉的,烛光映到她眼里都是惨白惨白的颜色,她一咧嘴苦笑:“你是早知道大理寺找不到东西了对吗?” 先前他欲言又止的。 她鲜少这个颓败的样子,看来确实是受到打击了。 他看着她抖动的睫毛,有种下刻她就要哭的错觉,把自己椅子拉了拉,低头靠近她叹气:“是,应该有四五年的时间了,我这边打探到案件最初可能有蛛丝马迹,想到三司联审。最后是大理寺做了卷宗,结果那套卷宗毁在失火里,刑部和都察院里相关的东西也都被模糊了。所以这事就怕你失望,才没有跟你说。” 她吸了下鼻子,双眼涩得很,“我以为起码能有点眉目。我父亲蒙冤十年了,娘亲在流放半途去世,兄长当年为了救我也被卷入洪水里......我到现在却还一无所获。” 这么些年来,她真的只在原地踏步,每当父母的忌日,她连一句能告慰的话都没有。 赵祁慎见她被愧疚淹没,心里同样不好受,其实也是他无能,没能帮到她太多。 “这就要哭了?你跟刘皇后叫板的气势呢,和我犟嘴的气势呢。”他用手去抹了下她的眼角,有些水汽。 顾锦芙拍开他的手,猛然抬头,眼角赤红:“不要你安慰,你瞒我那么久,你心眼也没见得多好!” 赵祁慎真是要冤死了,被噎了好半会,嘴里‘呵’了一声道:“敢情我怎么着都是错,你可真是祖宗。” 他什么时候这么为人着想过,偏就是一个她,结果还不领情! 顾锦芙吼完后心里也有些后悔的,这主是金贵的人,留着她这个罪臣之女已经是极善良了,何况还是牵进去反案的。 她就是冲着他在撒气罢了。 顾锦芙自知有错,心虚地撩了撩眼皮,就见他坐在那里瞪眼气鼓鼓的。她犹豫了会,伸手一把抓过他袖子,眨巴着眼看他,说道:“我哪敢当您的祖宗。我这会脑子不太清楚,是我不知好歹,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 她真是难得有这种卖乖的时候,记忆里就有那么一两回,都是把他气狠了,她跑来讲和。 赵祁慎就那么被她包着雾似的眸子给眨得心软了,正缓了脸色,却见她抓着自己的袖子往眼角一抹,还顺手抹了下鼻子。 他一愣,赶忙把袖子抽出来,居然拿他的龙袍当抹布,简直能被她气死! 这是讲和吗,是变着法子气他吧! 顾锦芙看着空空的手,还在那失神小声哼哼道:“其实我身边也没有别人能听我说话了,难过高兴也只有跟你说,就只有你一个。要是你也不理我了,我才真没了盼头,还不如一头扎回河里去找兄长。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置气才是。” 赵祁慎正气得横眉坚眼的,听到‘就只有你一个’时嘴角不自觉就弯了,心里像是喝了甜汤似的,又暖又甜。 “你真那么想?” 顾锦芙重重点头,宦官帽都砸赵祁慎脑门上都不知,这个时候她确实觉得赵祁慎是最亲近贴心的人。 赵祁慎心里别说有多舒坦,也不嫌她眼泪鼻涕的,自己就拽着袖子再往她脸上抹:“总算知道我对你好了。” 她却抓住不让他动,说:“别抹了,可不想被鼻涕反抹一脸。” 赵祁慎刚有了笑的脸就变成青紫色,真想跳起来打她一顿,她哪里是不知好歹,是简直不知好歹! 那眼泪都是谁的,她还嫌弃上了! 可她就是那么个周身都是毛病的人,估计也就只有他能顶得住她这破脾气,换了别的男人哪个不得被她气到摔袖走人。 赵祁慎最终也只能气自己瞎眼,他想着要以后真把人娶进家门,他绝对是给天下的男人除了一个祸害,想想都觉得自己功德无量! 就冲着这份功德无量,他都忍了,于是给她分了一个碟子,把勺子也塞她手里:“吃饭!” 顾锦芙说一声谢,把挫折化为食欲,也不管还有个天子在前头呢,抓起勺子就真往嘴里塞吃的。 赵祁慎看得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对她的那股怨气也慢慢地消去,还给她夹烤得金黄的羊排。 平时再强势,内里到底是个姑娘家,在他眼里那份坚韧的心性已极难得,偶尔显出柔软脆弱的一面才更为可爱。 两人手肘挨着手肘用饭,她后来还能跟他贫上一两句,挑着食把不爱吃的放边上,气得他又骂不知好歹,很快又会相视一笑。这里头其实哪还有什么置气的,全数化作温情脉脉,比冬日的炭火盆子还暖心窝。 这间两人没发现郑元青曾走到门口,很快又默默退出去。 顾锦芙回来的时候撞到他,他看到她脸上的凄惶,身上也有着股纸卷发出的沉旧气味,不知是在哪儿沾上的。 是夜,郑元青上了前夜的值后出宫去,宫门口有他的人牵着马等他。见他出来,忙凑上前低声说道:“世子,今儿魏锦是奉命去的大理寺,说马上又到秋日三司联审清案的时候,陛下派她先来看看。去了大理寺放卷宗的地方。” 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前儿早朝时还说了秋审的事。 郑元青也就没再把此事放在心上。顾锦芙那头丧气了小半晚,第二日又精神翼翼到御前当差,走到乾清宫宫门的时候,见到一个宫女在宫道拐角处探头探脑。 她想上前去看是谁人不懂规矩,那宫女已经转身逃之夭夭。 不久后,刘皇后跟前就有着个脸蛋圆圆的宫人偷偷跟她耳语:“今儿还是没有早朝,但陛下除了早朝,都见天儿地呆在乾清宫不出门,奴婢探了这么些日子,也探不出来陛下平素还爱上哪儿。” 刘皇后闻言把手里的帕子绞成了麻花...... 15.第15章 李望得到刘皇后传召的时候正在内衙门,听着尚衣监一应人等汇禀各宫主子秋冬衣的制衣情况。 猛然听到刘皇后召自己,他心头还哆嗦了一下,面上不显让众人散了,自己理理衣冠带着几名随身伺候的小太监往后宫西边去。 立过秋的天仍是闷热闷热的,李望走出了一身汗,心里骂着秋老虎,等到了皇后宫里一跪倒的时候就又堆满笑了。 刘皇后屋里还放着冰,丝丝的凉意散开,倒让人觉得痛快不少。 “劳烦李公公走这一趟了,快坐。”等他问过安,刘皇后让坐。 李望推辞几句,间中觑她神色,眉目间缠着愁,却不见怒意。这肯定跟上回他挑拨的事儿没关系,他心中大定,终于挨着绣墩的沿边坐下。 殿里的人此时被刘皇后的宫女秀琴给带了出去,李望那双倒三角眼滴溜地转,想这神神秘秘是做甚。 刘皇后也进入正题:“我喊公公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想叫公公方便的时候,给本宫这里递一些消息。” 递消息?李望心里头琢磨着,笑道:“只要能为娘娘分忧,奴婢死而后已,不知娘娘指的是哪方面的?” “本宫要知道如今陛下的行踪,你着人转告给秀琴便可。” 李望屁股当即离开了绣墩,惊道:“娘娘?!” 刘皇后抬手一压,指甲上的蔻丹明艳,“坐好,你只管传消息就是。上回若不是为你出气,本宫也不至于在乾清宫门口丢人,先前的事你知我知,现在的事也只得你知我知,明白了吗?!” 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威胁的词儿,可话里威胁的味道再明显不过。 李望背后又开始出汗,惊疑不定间还是跪倒在地上应了声是。 等他走了,秀琴再进屋来,捏着帕子似是不安:“娘娘,这样做真的行得通吗?” “且试试吧,你好生准备着。” 秀琴望着刘皇后清秀的面庞,羞涩地点头,在去给刘皇后换新茶的时候,眼底的期盼与激动再也压抑不住,疯狂地在她双眼中涌动着。 顾锦芙今儿精神奕奕,指挥着司设房的人换掉乾清宫带纱的东西。 再过些日子天就该凉下来,换上厚重的帷帘和帐子,应景看着也暖和。 赵祁慎见她在那头忙得团团,一会扯着新换的帘子说换个花纹,一会又让把他屋里的摆件再换一批,满殿的宫人被她支使得脚不沾地。 “魏锦。”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喊了一声。 她当即堆着笑就跑到他跟前,神彩飞扬的:“是不是觉得哪个碍眼?奴婢再给您换。” 他朝她招招手,她只好再往前去些,脸和他的挨着,不过一拳的距离。 “觉得你嘴里奴婢那两字碍耳。” 她一愣。 他说:“早前就想跟你说,换了吧,谄媚得过头了,听得我这颗心整天打晃。” 顾锦芙有些无语了,当初进宫的时候不是怕暴露身份,她好不容易习惯了,他倒觉得碍耳了。 不过谁总爱称奴婢奴婢的,她当即就眯眼一笑,朝他做了个揖:“——臣遵旨。” 他听着拿凤眼上下打量她,视线在她腰处转了几圈,突然发笑:“嗯,再多个二两肉,这一声臣再说出来,倒和外廷那些大臣没啥区别了。” 说着说着嘴里就没个正经,顾锦芙嘴角一扯,也没脸没皮跟他说:“要不臣往裤|裆里缝一个,你把臣派外廷去?” 话刚落,脑门就被他敲了,疼得她哎哟一声。 赵祁慎数落道:“你怎么能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是不是个姑......”姑娘家三字不好说出口,他只好改口,“就是缝条羊腿上去,你也去不了外廷。” 顾锦芙呲牙,这主儿真麻烦,不是顺着他话说的嘛。而且这就想起她是姑娘家了,当初拉着她这大姑娘上楚楼和兔儿爷那去的时候,怎么不说她是姑娘家,这人真不可理喻。 不过她也只能在心里叨叨,再说出来,搞不好又得挨一记。 赵祁慎见她咧牙咧齿的,知道她心里肯定骂自己,并不和她计较,手一指忙碌的那些宫人:“让他们都别忙活了,转得头晕。” 她一听,拍马屁的劲头就上来了,站到他身后抬手就按上他额间太阳穴:“可不得了,小臣给您按按。” 赵祁慎真是要被她逗笑,怎么就能那么狗腿子。 不过她确实也有那么几下功夫,轻轻揉按着就让他享受地闭上眼。后脑靠着她,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暖意,还有她宦官服上熏的不知名香味,更是叫人心头宁静。 赵祁慎此刻心里的想法就是,除了觉得她身板有些硌脑袋,其它感觉都贼好。 他突然就猛开眼,说:“感觉你该缝几两肉在身前。”以前还有的,怎么越长反倒越平直了。 顾锦芙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低头与他对视,就对上他流光转动的凤眸,看到他眼眸里尽是痞坏痞坏的笑。 她再低头看身前,他带冠的脑袋将衣服压得扁平,一下就明白过来。 想也没想,当即后退一步,咬压切齿道:“流氓!” 以前他也有取笑过她不像个姑娘家,也习惯他不正经的时候,但没这么直白的。 赵祁慎哈哈哈大笑,笑得她满脸绯红,冷着脸就往外走。 他朝她喊:“上哪去?” 她头也不回:“去司膳房给您找猪蹄子,然后送到针线房,正好能赶上给您做秋裤。” 赵祁慎就被她噎着了。 她才要在裤档里缝东西充男人呢,这嘴杂那么毒! 他被噎得直瞪眼,不过片刻又没忍住失笑,脑海里都是她方才染着红霞的脸颊,只是光想着心尖就先酥了一半。 还是时刻提醒她是个姑娘家为好,那样多可爱,比揽权整治人一脸狠样的时候可爱多了。 顾锦芙是真去了司膳房,一通吩咐后就回到住处,关好门伸手在胸前捏了一把。 现在看着平坦是束胸束的好嘛! 她有些气不过,抬眼却又瞧见就放在柜子上的两个金盆,鼓鼓的盆底正向着她,金光闪闪扎眼得很。 她望着若有所思,随后踮脚把盆拿了下来,一左一右挨着反扣着摆在床上看。看着看着,有种想把这两盆供起来的冲动,供起来能保佑她那两团肉也鼓鼓的吗? 晚膳时分,赵祁慎眼前的御膳有黄豆烧整猪蹄、东坡肘子、香辣猪手,他看得嘴角一抽,她一脸平静地给他试菜,一道挨一道给他夹。 赵祁慎嘴里塞着油腻的蹄子肉,心里发誓,总有一天让她知道自己不用充当也是个男人,硬梆的男人! 到了秋季,不但宫殿里的装饰都焕然一新,连带着御花园里也变了样儿。枝上的绿叶都褪成了枯黄的颜色,站在高处眺望,特别是一角的金桂林,层层叠叠似黄金海。 赵祁慎这日收到许志辉的来信,说是跟老王妃走了一半的路程了,或许中秋前能到京城。各方举子也都尽在路上,开科前绝对也能顺利到京城来,登基这些日子,总算是有让他舒心的事。 早朝散了,也没有旁的啰嗦事务。赵祁慎心情不错,想起前回在荷池前的亭子用早膳的事,就喊上顾锦芙说转转御花园去,看看秋景。 她这几天还兼领着司设监各殿宇的跑,比他还忙,走走散散步也好放松一些。 秋风徐徐,吹在身上就添了些许的凉意,顾锦芙被吹得鼻子一痒,侧头猛地打个喷嚏。 赵祁慎看过来,见到她正掏帕子,边上的小太监已经先殷勤递上去:“魏公公不嫌弃用这个。” 顾锦芙笑了一下表示谢意,重重揉几下鼻子觉得舒服多了。 赵祁慎就默默看着。如今她还真像个当权的人了,身后一干小太监都以她为首,平素好吃好喝的都往她那塞。 等她再拾步追上来的时候,他才问:“着凉了?” “没有的事儿,我这身子好着呢。” “你那屋子朝北的,白天也不见阳光,晚上肯定凉,没上炭盆前都在我屋里将就将就吧。” 天子和她亲近,众人皆知,后头的小太监们都坚着耳朵听,不时抬眼瞥她带笑的俊秀面庞。怎么琢磨都觉得这魏公公与天子有不可说的关系。 不过有又如何。 本朝有好男风的风气,就连大行的皇帝不也是养了几个年轻道士,以前不少长得俊的太监也往大行皇帝身边凑的。只是大行皇帝最后也不知道是吃丹药吃多了,还是宠幸男宠多过于后宫的娘娘们,连个继成皇位的孩子都没有,就不知这位会不会重蹈覆辙了。 一众太监内心丰富,默默就把天子和顾锦芙配成一对。 赵祁慎那头正拉了顾锦芙一把,不满地抬头看探出道来的树枝:“谁负责剪枝儿的,这乱七八糟的都什么。” 顾锦芙抬头看了几眼,确实危险,万一刮到哪个娘娘的脸蛋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刑罚。 她转身喊来一位小太监,问是谁管事,正说着却突然听到女子的哭泣声。 离他们似乎不远,声音高高低低,被风一送到耳边就更加哀婉伤心,似吹不散的曲儿,光是听就让人为之动容。 顾锦芙仔细辩着声音,望着前头就笔直的一条道,她借宽袖遮挡,用手肘捅了捅赵祁慎:“你听见没?” 赵祁慎是听到了,不过他摇头:“听到什么?”说罢脚下一转方向,折返,“外头有点凉,饭菜到了也是吃冷的,回吧。” 顾锦芙见他走得飞快,脑瓜子也在快速转着。难道这是有人在制造偶遇佳人,一眼惊鸿,自此人上人,攀高枝儿的戏码? 她想着,扫了眼前头健步如飞的少年天子,最后替那佳人叹气。 可惜前头那主不懂怜香惜玉,美人投怀送抱照样当成灰尘拂到一边。之前建兴有位贴他身上的名|妓,被他摔一边不说,差点还给人安了个刺杀的名头。 最后名|妓吓得花容失色,听说那家楚楼也不敢收了,连卖身钱都没要她还,赶走之后不知去向。 她正惋惜看不到精彩的戏码,结果就见他突然又折回:“我好像是听到有声音。” 顾锦芙一愣,当即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搓着双手忙不迭跟上。躲在不远处的人终于听到脚步声走近,哭得更加卖力了。 16.第16章 “何人在此?” 顾锦芙随驾走了约十步,便看到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她迫不急待的扬声,惹得赵祁慎回头复杂的看她一眼。 前方的人听到声音,慌慌张张抬头,丽颜泪未干。 顾锦芙心里啧一声,暗赞我见犹怜。 不过面相有点眼熟。 她还在想着,那女子已经跪倒,腰身盈盈拜磕:“秀琴叩见陛下。” 秀琴、秀琴,顾锦芙猛然想起这人是谁了,在神色不明的赵祁慎耳边说了句:“刘皇后跟前的贴心宫女。” 赵祁慎凤眼里的情绪愈发复杂,眸光沉沉盯着肩头还在轻颤的秀琴。 顾锦芙听着细碎的低泣声,眼角余光偷偷扫向身边的少年天子,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她索性再问:“原来是娘娘身边的人,秀琴姑娘在这御花园里哭什么?” 秀琴能感觉到赵祁慎情绪不明的视线,就落在她头顶上,让她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块。听到顾锦芙问话,忙让自己镇定一些,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哀哀地说:“奴婢不小心跟丢了娘娘的白绒,那是大行的陛下赠给娘娘的。奴婢寻了好久也寻不到,心里害怕,一时没忍住......奴婢不是故意扰了圣驾!” 是丢了狗啊。 顾锦芙恍然似的点点头,再细细去打量秀琴,发现她柳叶眉,桃花眼......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她便又去看赵祁慎,赵祁慎那双狭长的凤眼也正好望向她,她朝他咧嘴一笑。 赵祁慎心里头霎时五味杂陈,这个叫秀琴的明显在算计他,青天白日的要勾|引他。她居然还笑得那么灿烂,还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为之气结,难过的想顾锦芙不仅根木头,还是个空心的,她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神色一沉:“不但弄丢了主子的爱宠,还敢不顾规矩在御花园里逗留。魏锦......按规矩,要怎么罚?” 罚?!秀琴惶惶睁大了眼,天子就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吗?! 还是自己长得不够美艳?!前任陛下见到她的时候,也有被她迷住的时候,只是刘皇后一直未有孕就压着,没让她侍寝。 顾锦芙被点名,有些同情地扫了秀琴一眼,正要张嘴说罚法,眼珠子却是突然一转笑道:“回陛下,臣是掌印太监,宫人犯错的刑罚不在臣手里,恐怕要去问李公公。” 赵祁慎就似笑非笑瞅她一眼。好样的,涉及阴谋诡计脑子就能转得飞快,她不想和刘皇后发生正冲突,就把李望拉下水。到时对这宫女是打是骂,那都是李望的事了。 顾锦芙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又被察觉了,厚着脸皮笑,一点也不怵他,他总不能拆自己的人台。 果然,赵祁慎瞪了她一眼,着人去把李望找来。 秀琴惊怔片刻,旋即就上前去扑到赵祁慎脚边,高耸的胸部就蹭在他大腿上,哭着求饶:“陛下、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陛下开恩啊!” 赵祁慎一个激灵,想也没想抬腿就把人踹一边。 他是习武的,力气自然大,更使况是使出了全力。顾锦芙只看见秀琴被踹得直接撞到矮木丛,再滚下来,惨叫连连。 她忙退一步,缩到赵祁慎身后。这纨绔生起气来,才不管你是男人女人,犯他脾气的就开揍。 李望跑断腿前来就看到发髻散了的秀琴,痛苦趴在地上哭都要哭不出声了。 “陛下?”他看看秀琴,看看天子,心里惊恐地想不会是他送消息的事被发现了吧。 赵祁慎在这儿呆够了,见到他来,一指秀琴:“给朕狠狠的罚,朕看以后哪个贱婢还敢在御花园乱窜!” 说罢一拂袖就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芭蕉树后,刘皇后看清了事情经过,她身边一位宫女惨白着脸说:“娘娘,我们再不出去,陛下就走了。秀琴姐姐她......” 刘皇后掐着帕子仍没有动,脑海里还是赵祁慎方才冷厉的神色,明明只是个少年,却又威严不可侵。 那一刻,赵祁慎的身影在她眼里伟岸无比。 御花园里很快响起了秀琴被打板子的惨叫声,刘皇后在叫声中回神,才想起来打了她的人也是在打她的脸。她再也藏不住,走出去。 然而赵祁慎已经走得不见身影,李望见到她忐忑问安,刘皇后要他住手,有着天子的令他也不敢作假啊。只能卖可怜的不敢违抗天子的命令,又说:“娘娘,本来秀琴姑娘也不必这样重罚,是魏公公喊来奴婢要严格按宫规定罪.......” 话还没说完,一瞅刘皇后快要喷出火来的双眼,吓得又直缩脖子。 最后秀琴屁股开了花,被打得奄奄一息抬回皇后宫里,不消半个时辰宫里就传遍了皇后贴身宫女被天子罚了的事。 刘皇后本想让宫女去勾引天子,看能不能让宫女怀上个龙胎,到时当做自己的也不算是真断了赵氏的血脉。 结果自己给自己整了个大大的没脸,刘皇后肠子都悔青了半截。但这事之后,她知道勾引赵祁慎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可孩子的事不能再等,不然她怎么生个孩子出来! 刘皇后急得团团转,一天都没有吃下去东西。 顾锦芙那头在中午的时候就发现伺候的主心里不爽快了。 沉着一张脸,还时不时嘲她冷笑,笑得她汗毛悚然,跟站在冰天雪地里似的。 用过午膳后他也不像往常让她帮着篦一篦头发,去歇个午觉,直接没理会她自己去了内寝。 她又哪儿得罪他了? 她想了再想,索性厚着脸皮钻进内寝,挨到龙榻边轻喊一声:“陛下......” 他背对着外头,一动也没动,她又状着胆喊:“陛下,谁又惹您了,臣喊上卓宏抽他去。” 赵祁慎心里冷笑,终于坐起身:“顾锦芙,你看着那宫人勾搭我,心里就毫无波动?” 顾锦芙一怔,这和他生气有什么关系,而且还很诚实地点点头。 赵祁慎简直能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望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容,心里又涌起一阵悲哀。 她当真没一点觉悟。 “以后我要是娶了别人,你也还一副看戏的样子了?” 她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你娶亲的时候我怎么会是看戏的样子呢,肯定是要贺喜你啊。” 可去她大爷的贺喜!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他咬牙切齿。 她一脸憨样:“你还跟我客气呀。” 赵祁慎觉得再跟她说话能气死过去,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 他索性再躺倒,闭上眼不想理她。顾锦芙见他似乎更气了,莫名奇妙,伸手去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还没说到底怎么了。” 他不理人,她就一直拽,还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赵祁慎一把扯过被子捂到脑袋上,她睁大眼,片刻后又去扯他的被子。两人幼稚得跟孩童似的,你扯我拽,拉拽了好大会,赵祁慎憋在肚子里的火气就冲到头顶。 他倏地伸手拽住她扯被子的胳膊,一用力就将人扯到了怀里,在她还撞得一头懵的时候,翻身就把人给压住了。 顾锦芙嘴里啊了一声,下刻所有的声息消失殆尽,全数被他的唇堵了回去,脑子里嗡一声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柔软的双唇纠缠着,是两人都陌生的,那种陌生叫赵祁慎越发悸动。又似乎天生就有侵略的本能,对与女人亲密的这种事情无师自通,在她茫然中自主就撬开她的贝齿,寻到她柔软的舌越发缠绵。 顾锦芙失神片刻,在被他含了舌尖的时候猛然又回神,又羞又惊用尽全力去推开,还顺带踹了他胸前一脚。 龙榻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毫无防备的赵祁慎被她连推带踹撞到床柱子,后脑勺和胸前都一阵疼。 他皱着眉抚上胸口,顾锦芙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看他,一手还捂着唇。 他看她还往后缩的动作,突然笑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这就是理由......” 说罢,他眸光又有些黯淡,也没有再看她,捂着胸口下榻,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寝室。心里头越发觉得难过。 她肯定要生气,甚至还会躲着他。刚才一气之下失了理智,做出连他自己都不耻的事来,哪个姑娘家喜欢这样霸道的人,可偏他没压住。 赵祁慎走出寝室,闭了闭眼,没让自己回头,去了西配殿。 顾锦芙莫名奇妙的就被他亲了,一切反应都出于本能,等到人离开,她又忙从下榻跳到地上。 刚才那一脚似乎有点狠,他还捂着胸口走的,是不是伤着了。 旋即又反应过来,她还关心他做甚,刚才他流氓都耍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抬起的脚就又收了回来,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抚过唇,似乎他的温度还在停留在上面。闹得她脸颊一会火辣辣的,一会又觉得该生气。 最后是坐倒在脚踏上,抱着膝盖枕着脑袋在想他离开前的神色,有一种她看不明白的伤感,还有那句话....... 顾锦芙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回神的时候发现外头的光已经变得发黄。她忙站起来,脚有些麻,只好拖着步子走出寝室,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陛下呢?” “陛下去了西侧配殿,见了几位大臣,然后一直没有出来。公公是脚麻了?” 小太监说着要去扶她,顾锦芙摆摆手,自己一拐一拐地出去,在茶房泡好新茶又前往西侧配殿。 赵祁慎正坐在靠窗那侧的炕上,一手枕着引枕,半倚着在那看折子。柔和的光笼罩着他,明明是熟悉的面容,此时在顾锦芙眼中又变得有些模糊。 她心里忸怩了一下,到底是慢慢上前,把托盘放在炕几上,帮他把半凉的茶换了。 他听着动静,视线从折子上离开落到她神色寡淡的面容间,抿抿唇,又继续看折子。 “不喝茶吗?”她见他瞥了自己一眼,把茶往他跟前推了推。 她声音听着很冷静,赵祁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端过茶。就在他低头抿茶的时候,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说:“你刚才的意思是......你心悦我?” 她说话不带拐弯,像头横冲直撞的牛,赵祁慎措不及防,刚到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17.第17章【小修】 遇到一个比你还豪放的姑娘是什么感觉? 赵祁慎弯着腰咳嗽,心里品咂半天也品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直咳得双眼雾蒙蒙,面红耳赤。 顾锦芙在边上忙帮他顺气儿,嘴里焦急问着怎么样:“好好的喝个茶,怎么还能呛着。” 拍了会不见好,又端起茶杯往他嘴里送。 “再抿一口看能顺顺吗?” 白细的手指捧着粉彩茶碗,如玉一般美好。赵祁慎心头怦怦跳两下,配合着,终于缓过气来。 顾锦芙重重出口气,低头看到掉在他腿上的折子都湿了,忙拾起来,拿袖子擦着。 “还是润湿了一些字,你看看打不打紧。”她擦干净的折子再送到他手上,与他复杂的目光一接触,略感尴尬。 刚才她好像问了句什么。 赵祁慎就见到她手往后缩,他抬手抽过折子,然后转脸看向窗柩。 朱红窗柩上夕光昏黄,朦朦胧胧投映在上头,像女儿家的温柔。他看得神情恍惚,耳边是衣服窸窣的声响,再回头,发现她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怎么可能呢,你天天都嫌弃我的,又是个老姑娘了。”她似是在自言自语。 赵祁慎就站起身,把绣着日月山河的袍摆一撩,跟她一样,坐到脚踏上说:“是啊,心里除了报仇什么都没有,分不清别人对她的好,我也在想怎么可能呢。” 她侧头,看到他凤眸微垂,嘴角有着抹苦笑。 他继续说:“可在她引走追来的杀手时,我就在想,这辈子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这样对我了。” 顾锦芙就想起进京遇袭时的危急,心里有些不太同意,喃喃道:“若是当时老王妃在场,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赵祁慎抬头狠狠瞪她一眼,她被他凶狠的表情吓得缩脖子,喊了一句:“你不会是有那种恋奶嬷的怪癖吧。” 自打被他捡到后,她就真跟个奶妈子一样伺候他,造就了他对感情的畸形?! 哪个男人会喜欢比自己大的姑娘,不都好娇嫩,一掐能掐出水来那种年纪的嘛。 赵祁慎被她气得直翻白眼,扬手就要朝她脑袋拍去,她闭上眼,疼痛却没有到来。他到底没舍得凶她,再气人也舍不得,重重扬起的手慢慢落在她宦官帽上,一片宽袖就在她头顶飘着。 “罢了,你就是那么个没心没肺的,又和你争论什么。” 他站起身,顾锦芙支着下巴看他,柔和的阳光在他身后,龙袍上的刺绣被照得色彩斑斓。 他是自小就金贵的人,如今掌着天下,眉目越发威严英气,年少的稚气已被悉数化去。这么一看,他似乎跟以前变得不太一样了,内敛了,也成熟了许多。 她居然没有察觉。 顾锦芙看着,咬了咬手指说:“你真喜欢我啊。” 他猛然低头看她,在她眼眸里看到明亮的光,还有几分踌躇。 先前就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顶多是被这个不开窍的再气一气。他哼笑一声:“是啊,你得意不。” 她摇头,拍了拍袍子站起来:“我是反臣之女。” 语气里带着一丝外人不知的落寞,嘴角却又往上一翘,杏眸也弯成了月牙儿,给他一个灿烂的笑。 “我祸害谁,也不能祸害你啊,你可是恩人。” 她父亲的案子实在渺茫,那她一辈子都是反臣之女,又何必去考虑什么男女之情。至于他说的喜欢,等日子久了,什么感情不会淡,再遇到别的女人也就没有了吧。 赵祁慎闻言抿着唇,心里有一句‘不怕你祸害’,可她的笑颜让他又说不出口。这事情再较真儿说下去,恐怕真要大家都没趣,她这是在给自己兜面子了。 那句反臣之女,未必不是她的态度,到底是个高傲的脾气,她不会愿意一辈子就做个魏锦。 聪明人说话做事都是留一线,赵祁慎和顾锦芙两人在这上头都心有灵犀。 午间床榻上那冲动一吻,她自主撇去记忆,将它化为烟雾吹散。按顾锦芙的想法就是,虽然臊人,但她也是个老姑娘了,更是个亡命之徒,还矫情什么。 不就是嘴唇碰嘴唇嘛,其实现在品品,好像还让人有些眩晕感,滋味颇销魂。 他呢,则把午间的事卷成卷,安放在记忆里。准备念着她的时候就拆封,自己默默品一品就是了。 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放弃,铮铮铁骨男子汉,喜欢的姑娘就得追,且看她哪天招架不住吧。更何况都已经和他有肌肤之亲了。 两人很有默契打住这事,赵祁慎也不再在西配殿窝着,让她收拾折子回去。 她和往前一样狗腿子的笑着,把东西都拢抱到怀里。结果没兜住,一本折子掉在地上,还飘张纸条出来。 赵祁慎弯腰拾起来,她扫眼字条,看着他撕碎,心头跳了跳:“你怎么着人送这种假消息?这是要逼着穆王反?” 字条上写的是把老王妃失踪一案栽到穆王头上,还让人告诉穆王。 他嫌弃地睃她一眼:“不然我召告天下做什么,真吃饱撑着让天下人看我连母亲都护不住的笑话吗?况且,罪名又不一定要我去定,人是刘太后掳的,我严查之下刘太后要穆王当替死鬼,我也没辄对吧。” 顾锦芙听着嘴里倒抽一口气,敢情他后手在这里,是要穆王恨上刘太后,帮他撕了刘家人。 她心里打了个激灵,这人心机那么深,睡在他枕边都得害怕吧。她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抬袖子狠狠擦嘴唇。 这人可沾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东暖阁,其他伺候的宫人见两人说说笑笑的,莫名松口气。 天子离开寝殿时的脸色骇人,一看就是动了怒,又许久不见顾锦芙出来,所有人自然是当两人闹不愉快了。 如今两人一如既往的亲近,他们当然要高兴。伺候人的就是看主子心情过日子,主子心里头下雨,那他们头顶就是在雷鸣电闪,一不小心触雷被劈得粉身碎骨也是有的。谁不想乐得轻松。 *** 随着秋审推进,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就往乾清宫跑得勤快,顾锦芙做为掌印太监,不时也有大臣跟她探听天子情绪,省得在天子心情不好时撞到上头。 这一来一往,顾锦芙倒是和三司的人都有了些交往,前朝遇到都能笑着打个招呼。 这日大理寺寺卿又跑来不知道禀什么,两个主事抱着一堆东西跟在寺卿后面小跑,正好跟从内衙出来的顾锦芙撞一块儿。 一个年轻主事没刹住步子,还撞了她一下,东西散落一地。 主事忙不跌道歉,顾锦芙不是那种动辄摆架子的人,笑呵呵也蹲下身帮他收拾。 年轻主事心存感激,朝她道谢好几声。 顾锦芙率先进了东暖阁,探头探脑的喊一声陛下:“大理寺卿的常大人来了。” 赵祁慎看着她圆圆的脑袋,嗤笑道:“你倒是越来越爱把自己弄成个贼眉鼠眼的样儿,准备打包出宫去,再创个什么帮派不成?” 自打上回亲了她,两人虽然还如常说笑打闹,但他心里明白,她其实暗暗的拉远了距离。平时那种给他擦手、整整衣冠腰带的小动作都没有了。 他不怨她,要怨也只怨自己过于冲动。赵祁慎想着心里冷笑,且看她能缩到什么,他非要感化她这根木头,以后让她爱自己也爱得死去活来,黏着自己巴拉不开手才算是个男人! 顾锦芙可不知他心里在立誓,嘿嘿笑着卖乖道:“可不能,臣不能离开你。” 赵祁慎根本不信她嘴里这些浮夸的词,喊了一声宣。 主事官阶不够,寺卿在面圣时,他们就只好在殿外候着。顾锦芙出来吩咐添茶的时候瞅见,迈出门槛请他们到茶房坐:“一会若陛下或是寺卿大人有吩咐,我着人过来请两位大人。” 两人忙道谢,跟着小太监到茶房歇歇脚,可能是天子跟前不用伺候,不一会他们就见到顾锦芙手里端着碟桂花糕前来。 “寺卿大人那头估计还要一大会,两位大人尝尝这司膳房做的桂花糕。” 两位主事谢过,她笑笑转身又走了。 其中年纪大些的偷偷跟年轻的主事耳语:“这位魏大人也不像传说那样不近人情。” 年轻主事点点头:“看着面相是个和善的,可能是跟我们外廷的人不冲突,先前的李公公可被他整惨了。” 年纪大些的主事又嘿嘿一笑:“也不知外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外头说的,也就尽是关于顾锦芙是天子的枕边人那些事。年轻主事觉得这头在背后说人私密的事不太好,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等到大理寺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午饭点了。两个主事用过糕点倒没觉得饿,顾锦芙笑呵呵送人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寺卿大人慢些,我这就不再送了。” 说着,还将食盒直接就交给年轻的那主事手里。 “这是陛下赏给大理寺众人的,一些糕点,大家都尝尝味儿。” 年轻主事忙接过,余光扫到她带笑的脸,发现她确实不像一般的太监叫人看着别扭。面白无须,齿白唇红,再俊秀不过,他心里头就涌起听来的那些传闻,忙低头不敢再看。 顾锦芙其实是很明显在跟大理寺的人拉拢关系,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父亲的案子,既然卷宗没了,但总还会有经历过那件事情的人。 她准备慢慢再探。 看着人远去,她又在门口站了会才转身。侧身的时候就看到郑元青正立在雕盘龙的汉白玉石栏前,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探究。 她神色淡淡,根本没把他放眼里,迈过门槛,把人甩在身后头。 郑元青一手握着刀柄,望着空洞洞的朱红殿门,再又看着远去的大理寺一众人等,细心察觉到她唯独对大理寺官员有些不同。 原本对她就有的微妙感在心头不断被放大。 换值后,他着人再去暗查前阵子她去大理寺的细节,得到结果是她曾问过十年前的卷宗。 十年前的卷宗,十年有什么案子值得她去问......郑元青坐在案后,桌上燃着的蜡烛将他面容照得明暗不定。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郑元青觉得有点凉,侧头看到书房的窗子正开着。他没有理会,而是离开桌案,走到书房间隔开的小小一室里,室内昏暗,供着一个牌位。 他对着牌位一站,又是站了许久。 18.第18章 “先有陛下进京遇刺,后有天子生身母亲被歹人挟持,此等目无法纪之人,却一直未能查出个究竟。指挥使离京奔波近月余,臣实在是对戎衣卫如今办差能力担忧。” 金銮殿之上,不知怎么就提起天子遇刺这些旧事,领话的人还是次辅,矛头直指戎衣卫。 首辅闻言脸色不太好,双手持笏站出一步扬声道:“刺杀之人皆是死士,查起来千头万绪,臣以为戎衣卫已经尽力。” 次辅见他维护,冷笑一声,也高声说道:“这些人欲乱朝纲,一日不诛杀在午门外,臣等一日心不安。臣以为,陛下应该让刑部及大理寺一同调查,戎衣卫毕竟不是正经查案的衙门。” 次辅监管着刑部,横插一腿就是想分有着首辅在后撑腰的戎衣卫手中权力。 首辅一点也不想让他占便宜,因为次辅明显是站队了天子,天子还知道掳人的指使者是谁,他害怕这就是个圈套。 但他找不到话来反驳次辅,只能憋得面色铁青。 赵祁慎坐在龙椅里,一手支着下巴,对下头两内阁大头相争神色闲闲,仿佛两人讨论的不是他的事。 很快就有次辅一派的官员出列附议,在附议声中,他终于懒懒一挥手:“那就按次辅说的吧,让刑部和大理寺一并去查。”说罢,站起身,“朕昨儿没睡好,今天就这样吧。” 一伸懒腰就站起来了。 他身的一顾锦芙忙去扶住,跟着他退朝。 大臣们齐刷刷矮了下去,高呼万岁。 还有事未禀的大臣起身后焦急地围上首辅:“陛下近几日来总是对政事不上心,已经压了一堆的事情了,送到内司监那里也一样没个说法。” 首辅也琢磨不清赵祁慎为什么突然间就又恢复刚登基时的样子,一副纨绔不理世事的样子。 但上回赵祁慎这个样子放松他们的警惕,一出手就是把王府旧部的人再提拔起来,还开了恩科。 难道又是在酝酿什么?! 首辅被坑过一回,这会也不能淡定了,总感觉有阴谋诡计,思索再三往太后宫里去。 而散朝后的赵祁慎是真的犯困,一边走还一边打哈欠,顾锦芙有些无语瞅着他:“昨儿不是早早就歇下了,怎么还能走了困。” 他凤眸便斜斜瞥了过去,她近在眼前的侧颜秀美,精心描过剑眉棱角太过张扬,让她失了姑娘家该有的温婉。 然而昨晚在他梦里,她长发披肩,巧笑嫣然,那双灵动的杏眸里是让他心跳加速的浓情蜜意。 所以他走了困,半个晚上都在回味她那个能溺死人的笑。 顾锦芙见他没说话,偷偷觑他神色,却见他正望着自己出神,目光深邃。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她把头又低了些,就那么安安静静跟他一块儿回到乾清宫,也不问他是怎么让次辅在早朝时提起刺杀的事。 他用意应该是跟上回字条中写的一样,想办法让穆王误以为刘太后栽赃。 里头要怎么运作,恐怕也已经打算好。 用过早饭,他往炕上一坐,倚着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抬着手在阳光下照了照:“你来瞅瞅,我的指甲是不是长得有点儿快了。” 顾锦芙正听着小太监说内阁新送了折子到内衙门,如今一众人正等她去领着议事,闻言只能把正事搁一边,凑上去瞅两眼。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线条优美,让人觉得被他这手握着肯定很温暖。 而顾锦芙此时正被他暖着。 他自己就伸手拽了她,将空着的手伸到她跟前让细看:“那么远,能瞧得见?” 她又不瞎。 顾锦芙沉默地瞥了眼被他攥着一只手,认命地说:“好好,这就给您修修。” 其实就是冒了个白,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赵祁慎终于满意松开她,心里头却是想多握一会儿的,她要躲,他偏不叫她躲。 顾锦芙和他相处那么久,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还是前几天捅破天窗惹的祸。她故意避着些,他就想尽办法跟她扯不清。 她在转身的时候暗暗叹气,去找来银剪子,也爬上炕,让他伸手帮着修指甲。 她低着头,眼神十分专注,下剪时清脆的咔嚓声时不时响起。修一修,然后又会嘟起唇把细小的碎末吹一吹,再细细地看看还有没有棱角。 赵祁慎也专注地看她,喜欢看她艳红的唇嘟起弧度,只是一个动作,就能让他心头发酥。 “这里,这里是不是要再修修?” 他见她要收剪刀,指着快要剪秃的指头。 顾锦芙低头,把双眼都睁成斗鸡眼了,啥也没看出来,一把拍开他的手:“陛下,您近来疏于朝政,却对这些细枝末节关心得很,您知道内司监里已经堆多少折子了。” 幼稚不幼稚。 啪的一声,他手背就红了一块,他脸色沉了沉。下刻却是又抬了腿,直接就架到她膝盖上:“修指甲哪里只修手的,还有脚呢!” 他简直不可理喻。 顾锦芙瞪眼。 此际外头传来禀报,说是戎衣卫正使回来了,如今就在外头等宣召。 赵祁慎心里骂一句来得真不是时候,喊了声请进来,但脚就还架在她膝盖上也不挪开。 顾锦芙伸手推了两下没推动,敌不过他的死皮赖脸。 她怎么就忘记这主最会胡搅蛮缠的那套,纨绔的名声可不是光喊出来的。 听到脚步声,她心里越发焦急,他突然说:“别动,等人走了,我自收回来。” 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疑惑地横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再正经不过,只能将信将疑的没动。 很快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只见过一面的戎衣卫正使付敏之,另一个是跟在他身后的郑元青。 郑元青也进来,是意料之外的。顾锦芙愣了一愣,正好看到他视线也落在她身上,顺带扫了眼赵祁慎在横在她膝头上的那只腿,眉心重重一跳。 她当做没瞧见,双手就落在刚才还想推开的那条腿,细细掐按起来。 她力道拿捏得十分好,赵祁慎险些被她按得舒服得要哼哼出声,余光扫到郑元青,大概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给按腿。她喝醉了都说说要绿了郑元青,现在就是这个意思吧,他心里莫名觉得畅快。 下首的两人见过礼,付敏之惭愧地说耗时多日,只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刺杀之人的兵器与撤退的痕迹是往南去的。 赵祁慎唔了一声:“朕知道了,你且去给次辅汇报吧,刑部和大理寺一并跟着调查。” 付敏之在进宫前就被首辅的人拦住听了情况,见天子真的把其一部一寺扯进来,也只能是领命。至于郑元青进来,是汇报戎衣卫重新编制的事情。 顾锦芙在此时插话道:“陛下,老王妃在途中,我们王府的五将手下士兵也不少,许副使也不在。这个时候再汇编,名单还是不齐的。” “是这理,再等等吧,正使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缉拿反贼上头,戎衣卫的事务还是按先前安排。” 郑元青提起此事全因正使回来,他要卸下暂先担着的行使正使之权,结果顾锦芙一句话就让他和正使之间变得尴尬起来。 果然,付敏之似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郑元青眉头皱成了川字。 天子恐怕也想看着戎衣卫里头出点矛盾。 可圣意已下,他知道再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多了搞不好付敏之还真以为他们郑家要夺正使之权,在假惺惺而已。同时心中又百感交集,魏锦可真是毫不留余力的坑害他....... 离开前,郑元青遥遥再看了顾锦芙一眼,目光复杂。 顾锦芙等两人一离开,她一把就推开膝盖上那条腿。 赵祁慎心里头还美着呢,没防备,险些被她推得连带要从炕上掉下去。他嘴里啧了声:“刚还帮着你对付人,转眼就无情撒手,你这心还真狠。” “还真被您说对了,我没良心着呢。”她站起来往外要走,内衙门一堆事儿,没空跟他斗嘴。 赵祁慎任她走,他偏爱她没良心的样,现在走了,一会还是得回来。 他就搁这儿等着了。 果然到了中午,她就抱着一堆折子回到东暖阁,一股脑全堆到他御案上。 “赈灾的事情有些不顺利,出了动乱,平乱死伤了不少士兵。再有收不上赋税的事,户部如今着急等你的意思。” 那一堆折子,这两件紧急的事占了大半。 赵祁慎看着她公事公办的样子,最后只能叹气,坐到案后开始一本一本翻看。内司监虽有批朱权,但因为掌印太监的权落到她手上,她并不全听内阁意见,会把重要的折子和内阁不同意见的折子都分出来,让他亲阅。 他先挑了户部的折子看,看过后又捡了几份平乱折子,又叹气:“外战未止,又添内乱,户部却要连抚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我这皇帝当来就是补窟窿的吧。” 银子的事顾锦芙也没有办法。建兴王府有钱,但那不是朝廷的,而且如今他也要培值自己的势力,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她索性不作声了。 赵祁慎就坐在那里看折子,又写写画画到黄昏,似乎是真被银子难倒了,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 他心里存事,就少了折腾她的精力,早早沐浴后倒头就睡。顾锦芙捧着烛台,检查过四周的门窗,再回来发现他已经在打鼾了。 她把烛台放到高几上,探身去帮把被子给他拉好,无意扫到他没穿绫袜的脚。 她再细细一看,果然指甲是有些长,看来早间也不是故意折腾她。 想到他纵着自己挑拨郑元青和付敏之的事,可能这里头还有别的用心,但这情不能不承。她自己先无奈地笑了,骂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转身去寻来剪刀,轻手轻脚爬上床弯着腰给他剪指甲。 他向来浅睡,动静把他惊醒,险些就要抬腿踹人,她及时说了声:“别动,不是要剪指甲吗?” 他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就见她侧脸被烛火照得柔和,小心翼翼地使着剪子。他看着看着,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很会疼人的。赵祁慎自己就先被感动了,目光渐迷离,情不自禁柔声喊她:“芙儿.......” 顾锦芙被突然的肉麻吓得一个激灵,下剪子的手就失了准头。 安静的寝殿内是赵祁慎吃疼的抽气声,她低头,很无辜地盯住渗出血丝的脚趾头。 剪、剪着肉了。 19.第19章 乾清宫一众伺候的发现,天子起床后走路就怪怪的,似乎是脚掌不好着力,走路都是用脚后跟沾地。 顾锦芙在边上扶着他,强忍着笑。 谁让他昨晚突然肉麻兮兮的,剪着他的肉又不是她故意。 赵祁慎板着张脸,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乐极生悲,心里头琢磨她怎么就能下得去那么狠的手。不过是喊了声小名儿,就剪掉他一块肉,要是真再干点什么,她是不是要剪别处的肉! “还疼么,要不要给你吹吹?”顾锦芙见他委屈的样儿,低声哄他。 好歹是伤了天子的龙体,虽然是他自作自受,她表示表示慰问是应该的。 赵祁慎没说话,这哄孩子似的语气算什么。 顾锦芙见此又一脸懊恼地说:“要不这样吧,罚我月俸。” 这是她最大的诚意了,他知道她最心疼银子。 “我要你那点儿月俸有什么用,能补户部收不上来的赋税么。”他神色淡淡地瞥她一眼,走到炕沿坐下,“我又没怪你的意思。”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其实闹她让剪指甲就是为了与她多亲近的,也没真想让她帮着修脚。她昨晚的主动是真叫他感动。 那是什么意思。顾锦芙想不明白,这都臭着一张脸了,还不是怪她呢? 他一瞅那茫然的神色,就知道她没懂,或者是装不懂。赵祁慎心里有些悲哀,索性直接挑明了说:“喜欢都来不及,能舍得怪嘛?” 顾锦芙当即愣在那里,与他对视的眸光不断闪烁着,然后慢慢转着眼珠子,去看正升着袅袅轻烟的鎏金鹤形香炉。 即便是挪开视线,她仍旧能清楚感受到他凝视自己的目光,跟照进屋的阳光一样有温度,甚至可以用灼热来形容。 虽然她认为自己是很镇定的,可其实呢...... 好歹是个姑娘家,长了二十多年了,首回清清楚楚听到别人说喜欢自己,说没有感触和悸动是假的。 即便这种悸动是姑娘家天生的那点羞涩,是单纯的,却也足够让她心脏跳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她眼神闪烁着,最后还是挪正了双眼,在他写着坚定与温柔的目光中咧嘴一笑:“臣去给您传膳。” 不接话茬,落落大方从他身边走过,举止与往前无二,再淡然从容不过。 赵祁慎盯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那个幽怨,不想错眼就看到她通红的耳垂。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若不是有定力,恐怕都要尾随上去看个真切。 她......那是害羞了? 顾锦芙直直走出大殿,来到庑廊下就拿双手去捂耳朵,手掌心一片滚烫。 ——天啊,要命了,赵祁慎那厮居然说起情话来了,上回在西配殿的时候不还没这本事的吗? 她捂着耳朵还跺了跺脚,顺带在心里鄙视自己一番。 果真是老姑娘,没见识,男人随口一句,她害羞个屁! 顾锦芙站在门口吹了会风。在袍摆轻扬中,她又恢复平素的内敛,正要再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转头,郑元青正立在汉白玉的围栏前,一手握着刀柄望着她。高远的蓝天在他身后,显得他身形高大威武。 遥遥与他视线相交,顾锦芙眼神渐渐冷了下去,抬起脚就要迈过门槛。 “——魏公公。”郑元青却是走了上前,“借一步说话。” 她笑了笑,抬着下巴看他:“副使有什么话在这说就行了,陛下那头还等着我过去伺候呢。” 她眉宇间是对他不屑的倨傲,敌意再明显不过。 可顾锦芙发现郑元青居然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神色再平和不过,甚至是还朝她笑了下,带着无奈的那种笑。 “既然魏公公不得闲,那就再约个时间,午末时分,我在月华门外的宫道等你。” 他温声与她相约,顾锦芙转头就走了殿,神色变得郑重。 这是又疯了一个吗?郑元青好好的要和她说什么,语气还尽是对她的包容。 顾锦芙心里隐约觉得不好,可细想自己并没有什么破绽才是。郑元青在她进去后,还驻足在殿门外,温和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刚才她在庑廊下捂耳朵跳脚的样子,有着女子的姿态,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如若她跟前再站一个男人,那样子和撒娇也没有区别了。 郑元青想到撒娇二字,骤然收紧拳头,侧耳听到殿内隐约传出的帝王笑声。他站了良久,才再挪动脚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早膳过后,赵祁慎传了户部尚书,顾锦芙趁这个时间回了趟内衙门。还在外头当差的郑元青没有再拦她说话,她乐得不用敷衍,脚下走得飞快。 今儿绣房为刘太后做的新衣正好完工,顾锦芙回到内衙门,发现李望不在,听到说是去给太后送衣裳了,扯着嘴角淡淡一笑便领着内司监众人议事。 而刘太后那头正跟侄女说事情。 “再过一两个月,你这儿就该显了,冬衣能遮一遮。但还有那么时间,你索性就搬到哀家这里来。” 刘皇后正拿着银签子挑葡萄吃,听到这话手微微一颤,笑道:“那不是太麻烦您老人家了。” “哀家是不怕麻烦,就怕你身边的人不知好歹,再给你惹什么麻烦来!” 刘太后意有所指,看向刚刚养好伤的秀琴。 秀琴被她冷冷的眼神扫过,心尖都在哆嗦,脸色煞白。 刘皇后把银签子搁下,心里也不太|安,回道:“上回都是那畜生惹的祸事,秀琴也是无辜。陛下脾气太冲。” “不管是怎么都好,你少往到处乱跑,注意着才是。” 刘皇后只能装作乖巧的应好,好在刘太后没有再提搬过来的事,又缝首辅前来求见,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首辅快步走进殿里,朝刘太后禀道:“娘娘,付敏之那里查到刺杀之事与穆王可能相关。” 刘太后闻言颇为吃惊:“确实?” “确实。”首辅一拱手说道,“穆王手里有着约三万的兵力,付敏之那里犹豫着要怎么上报,如若揭发,擒穆王怕是要发生内战。” 这就是说穆王会反。刘太后眼珠子一转,问:“我们怕这三万兵力?” 首辅一愣,说:“自然是不怕,京城拥兵十万,如何怕穆王。” “那就让他反!”刘太后突然一拍桌子。首辅还在琢磨这‘叫他反’的意思,就见刘太后朝自己示意。 他上前,细细听她吩咐的几句,双眼一亮:“娘娘好计。” 离开慈宁宫的刘皇后坐在辇上,刘皇后知道孩子的事情迫在眉睫。 再不想个办法,太后那里就该知道真相,若是下回再说要搬到慈宁宫去,她也没有理由回绝。 刘皇后急得心里直冒火,恨恨瞪了眼成事不足反丢人的秀琴,骂道:“废物!” 秀琴被斥责,难堪垂低头,也不知道是该怨天子,还是怨自己不争气。在扶着刘皇后下辇的时候,她委屈巴巴地说:“娘娘,您恼奴才可以。可是奴婢觉得娘娘这计就是换做别人恐怕也行不通的。” “你倒是这个时候狡辩起来了。” “不是的娘娘。”秀琴忙澄清,在她耳边低语,“大家都说,新来的陛下其实不好女色,日夜都跟着那个魏锦纠扯不清。” 刘皇后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她:“可真?!” “您不信奴婢,您再随便喊个人到跟前来问。” 赵祁慎居然不喜女色?刘皇后脑海里隐约浮现顾锦芙的模样,回想起她精致的眉眼,还有高挑清瘦的身姿......又是这些个阉货媚上! 她的丈夫身边也不缺这样的阉货,还有最终让她丈夫死于非命的臭道士。 刘皇后指甲一下子就狠狠掐进了肉里。 *** 赵祁慎见过户部尚书,商议过赋税的事情就到了中午。 顾锦芙为他张罗好午膳,抬头看到外边正当空的日头,猛然想起郑元青早上约她的事。 她看了那日头片刻,就又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 她本想中午回去歇一会儿,结果赵祁慎非拉着她说话,让她困了就在长榻上歇着。他缠人得很,顾锦芙一时也没拧过他,就那么一个躺在龙榻,一个躺在长榻上,隔着道屏风忆起旧事来。 “你还记得我们摘桑子的事么,你不小心沾了毛虫,痒了一天。还是我跑了几回,去给你打井水.......” 赵祁慎回想着从前领着她瞎跑,是蛮高兴的。然而话落半会,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原来说着说着,她自己就先迷糊过去了。赵祁慎本还想通过两人经历的旧事触动触动她,结果她睡得这一个叫快,还在轻声打鼾,气得他来到她榻前想把人掐醒。 手伸到她脸颊边,却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细滑的肌肤让他心头悸动着,最后无奈笑笑给她拉好薄毯。 郑元青按着约定到了宫道上,身姿笔直站了良久,看着正中的太阳慢慢斜到一边,他要等的人也不见身影。 空空的石道,两边朱红高墙。他只影站在那里,这样的情形和当年他在等她消息的时候很相像。 直至夕阳西斜,他才闭了闭眼,抬脚往宫门走。再过一刻钟,宫门就会落锁,他知道她不会来了。 原本她也没有答应要来......其实来不来,也没有什么区别。郑元青眼中闪过不为人知的情绪,离开了他站了整下午的地方。 20.第20章 夜幕降临,黑沉沉的天不要说月亮,连星星都不见半颗。还刮起风,吹得窗柩都在咣当作响。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顾锦芙爬上炕,探头往外边看了眼。 赵祁慎坐在另一侧,气定神闲的翻书,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顾锦芙侧头瞥了几眼,在书皮上医经二字掠过,心想哪翻出来的医书,难道他还准备干个副业不成? 瞧这津津有味的样子。 她瞅了几眼,正好一阵风迎面吹进来,冷得她缩脖子,把窗关上。 她坐到在炕上,两条腿慢慢往地上挪:“我回去了啊,再不走,下起雨来也麻烦。” 赵祁慎终于从书页上抬眼:“别回了,你那屋凉,一会我们接着说中午没说完的事。” 顾锦芙很想翻白眼,把脸搁在灯罩上,神色幽幽地看他:“这位主子爷,回忆屁孩儿时期的事有什么乐头?” 中午听着就跟催眠曲似的。 屁孩儿?他一听可不乐意了:“什么叫屁孩儿?你是觉得这名称好听?” 即便那会他十岁,她十三,那也只长三岁!他就成屁孩儿了?! 顾锦芙一听他要较真,忙咧嘴笑讨好道:“不,是臣说那时自个幼稚着呢,不堪回首。您歇着,臣这就先走了。” 说罢跳下炕跑得飞快,连给他喊回来的机会没有。 他是洪水猛兽吗? 赵祁慎气得冷笑,拿起医经继续看上面写的孕嗣那篇章。 半夜里果然下了雨,打在瓦上噼啪作响,赵祁慎被雨声惊醒,想到她那间朝北的屋子。在建兴的时候中秋没过就得穿两条裤子,她那么怕冷,这一下雨就更凉了,还潮。 明儿起还是不让她回屋睡,正好也能培养培养感情。 赵祁慎想着心里就净是高兴,翻来覆去许久才再睡着。 到了天明,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乾清宫里伺候的已经来了两波,赵祁慎穿了件玄色窄袖的盘领袍子,抬头看到一众宫人皱眉问道:“怎么还不见魏公公。” 一位常在跟前伺候的太监上前禀道:“方才魏公公身边的欢喜来过一趟,说是魏公公夜里就发现不舒服,说今儿会晚一些到御前来。” 不舒服? 赵祁慎想到她昨晚逃跑时龙精虎猛的样:“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说是下半夜的事呢。” 太监弓着身,也说不明白。 赵祁慎当即把手往身后一背,嘴里说了声到后头去,就出了屋。 后边一大群人只好忙张罗着拿雨具,匆匆跟上。 卓宏当值还没换班,也跟随在天子身边,听到说是顾锦芙病了,面上有担忧:“魏公公一到秋日就畏寒,跟以前还是有干系的。” 王府旧部的家将都知道她落过水,虽然不知她是女儿身,但平素皆笑她身体素质和闺阁女子没什么区别。 何况他们这爷自小就惯着,他们都当是娇惯的。 赵祁慎突然来到内衙门,直冲着里边院子去,可惊得一众人都出来跪迎。 顾锦芙这会正抱着肚子,一声皇上驾到让她打了个哆嗦。 他怎么跑来了? 她忙整整衣裳,见没有什么异样,忍着小腹坠疼去开门。 那头赵祁慎就冲了进来,险些没把她撞翻,紧要关头拉了她一把:“你怎么下地了,哪儿不舒服?” 顾锦芙稳住身子,余光扫到外头,乖乖,乌泱泱一堆人都坚在院子里。 她嘴角抽了抽,将他拽了进来,忙关上门。 “您这劳师动众的跑来做什么?” 他正细细打量她神色,见她脸色是比平时看着显得蜡黄,伸手去探她额头:“好像也没有发热。” “发个什么鬼的热,我......我是那日子来了!” 顾锦芙拍开他的手,扶额想呻|吟。 她来个小日子,他带着一帮人跑到她门口来,这叫什么事?! 赵祁慎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她看了好半会才问:“小日子?” “是!我真是谢谢您了。” 要是再带个太医来,不用等别人揭发,估计自己就能死他手上。 赵祁慎被她责怪的睃了一眼,想到外头那么些个人,自己就先笑了,笑得都收不住声。 “这、这也算是空前盛况了,你肯定是姑娘家里头头一份,多有排场。” 顾锦芙没得被他臊死,还排场,直接就把他往外撵:“算我求您了,您快走吧。即便我真是个公公,您这样来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他就想听着满宫的人都议论,她就是他的人。 他终于收了笑,却不挪步子,反倒往里屋去:“去换衣裳,上我那窝着去。你这屋怎么那么潮。” 北边的屋子哪有不潮的,不潮的只有李望那里,可惜她还没把人拱下去。 她不想动,就赖回到床上,一裹被子哼哼:“您快走吧,您让我再睡会。我一会再过去伺候您!” 她耍赖,赵祁慎可不吃这套,往她床边一站,弯腰在她耳边说:“你只管躺着,只要你不怕我抱着你出去。” 顾锦芙直直打了个哆嗦。 他怕是疯了! 她不满地拿眼瞅他,他神色却无比认真。他向来是个混的,说得出做得到,他不要点脸,她还要呢! 宫里如今在传两人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 最终妥协的是她,耳根微烫跟着天子身后,被一众人又簇围着浩浩荡荡回乾清宫去。看着身后,她还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排场。 把人哄到身边,赵祁慎就吩咐她身边的欢喜:“你去找个手炉出来,魏公公多半风寒了,让她捧着,看能捂点汗出来不。” 欢喜原先也是王府的,人如其名,总是笑眯着眼,忙不迭下去办差。 等手炉送上来,顾锦芙捧着,盘腿坐在炕上正好也能暖着小腹,确实感觉是舒服多了。 赵祁慎见她懒洋洋的样子,笑道:“内司监今儿的事也别管了,就呆这儿吧,想吃什么叫欢喜以我的名让司膳房给你做。” 她听着不以为然。还要以他名儿,司膳房如今在她手里,想吃啥吃不着。不过他是关切,她心里还有些感动的:“您忙吧,我再窝一会儿就好。” 正好外头摆上膳,他挑了几样让人送进屋里,就窝在炕上跟她一块儿用早饭。 他倒想多陪她一会,这个时候不献殷勤可都对不住自己,但他当着这个皇帝,想偷懒也得问别人同意不同意。不一会就陆续有大臣来禀紧急的事,只能挪步到外头处理朝事。 前来的就有戎衣卫正指挥使付敏之,是来上报说查到刺杀之事疑似与穆王有关,老王妃被掳一事也含含糊糊带到上边。 说完偷偷扫了眼高坐上的赵祁慎,见他眼底含霜,就又把头低下。 等了好半会,头顶才飘来轻轻一句:“且拿了实证再说。穆王是朕的皇叔,一家子的血亲,没见到实证,朕都不能信皇叔就能下这狠手。” 付敏之说:“就是没有实证,臣这头才不敢在朝上说,连折子也没敢写,就怕先打草惊蛇了。” “是个周到的,你戎衣卫的番子派出去,仔细先盯着。” 他挥挥手,有些烦躁,似乎是穆王一事给了他打击。付敏之又看了一眼,匆忙离开。 离开前余光正好扫到开着门的寝殿,一片绯红的袍子就搭在炕沿上。付敏之知道这里头是谁,天子劳师动众跑到内衙门探病一事已经传开了。 付敏之还见过天子把腿搭在顾锦芙腿上,心中笃定天子对这宦官确实感情不一般。 从乾清宫退出来,付敏之把事情回禀给首辅,首辅吩咐:“着人给穆王暗中送朝廷查到他头上的消息,注意点别露了身份,千万不能叫他知道是我们在挑拨。”转头又给太后送信,说事情已经在安排中。 朝廷如果有穆王做牵制,赵祁慎心思便只能在平反上,又不幸妃嫔,只要等到皇后真生个儿子出来,他们就能叫赵祁慎跟穆王做伴去! 在刘太后与首辅自觉运筹帷幄中,远在封地穆王正在骂娘。 “那个老货心思也太阴险了!自己想把权,没孙子继承大统,没斗过赵祁慎,就拉老子下水?!老子什么时候掳过人!” 穆王跟前报信的人被他喷一脸唾沫,战战栗栗地说:“殿下,如若戎衣卫真要造假证据,朝廷派兵前来,我们要怎么办?” “蠢货!”穆王骂一声,“戎衣卫那正副使都是那老货的人,刘太后那老货敢诬蔑我们,我们就不能脏水泼回去?!赵祁慎那奶娃子估计也想拿捏那老货,想老子给她背祸,作她的春秋大梦!且让他们自己先内斗去!” 穆王骂完,喊来几个幕僚,商量如何把刘太后掳人的事给抖出来。 当天晚上,就有一封加急的密信送到赵祁慎手里。他坐在炕上拆信,看到一半就哈哈大笑,惹得顾锦芙伸着个脑袋好奇:“什么事这么高兴。” “狗咬狗的好戏。”他神秘兮兮朝她一笑,然后把信收袖子里,抽出昨儿那本医经指着给她看。 “女子孕上,都会有这些症状吗?” 顾锦芙探头看了半天,一脸茫然:“我又没生过,哪里知道。” 他眸光就变得意味深长,看得她胳膊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当晚,顾锦芙也实在是不想挪动了,他这儿确实是她那窝舒服。等净过身要躺下的时候,站在原本摆榻的地方就傻眼了。 榻呢?! 赵祁慎已经换了寝衣,从屏风后探头就见到她站在一处傻愣愣,朝她招招手:“我着人把榻搬跟前了,晚上也好有个照应。” 顾锦芙一点点地转过脖子,有种想上前撕了他脸皮的冲动,这么明目张胆,真以为她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赵祁慎此时却是暗搓搓地想,饭要一口一口吃,媳妇要一点一点哄到枕边! 正当他美好想着两人挨得近,能脸对脸说话,夜里又是最旖旎的,绝对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情意。这样日长月久的,就不信她还能跟块木头似的。结果等到顾锦芙爬上长榻,他兴奋地要跟她说话,一扭头却被眼前一双穿了绫袜的脚丫子给闹懵了。 顾锦芙卷着被子缩了缩,打着哈欠说:“您快歇了吧,我这袜子都是新的,还熏过香。我睡觉好流哈喇子,味儿不好闻,我错着头睡。” 21.第21章 一场秋雨,整个京城便被凉意笼罩着,满地都是被打落的枯败叶片,繁华的都城似乎也因天气变得萧瑟冷清。 郑元青昨日沐休,一早起来在带着凉意的风中打了一套拳,准备更衣到宫中当值。 付敏之被皇帝命去查刺杀之事,如今戎衣卫里只有这么一个案件,他这副使只能按着无事就到御前听差的规矩,每日都守在皇城里。 以前他可能觉得厌烦,如今却恨不得一日都能守在那里。 更衣的时候,他的亲信前来送了消息。 “——病了?还留在乾清宫一整夜?” “对,但没传太医,只是白日没出来走动。” 郑元青自己扣好襟扣,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官帽就往外走,还没出屋门,就听到廊下的小丫鬟喊了声夫人。 年轻的妇人迈了进来,宝蓝的湘裙逶逶,身段苗条,只是唇色极淡,带着体弱病症的苍白。 “世子这是要进宫了?” 郑元青见她前来,神色淡淡扫了眼扶着她的丫鬟:“天那么凉,怎么还任夫人早起走这一趟。” 丫鬟怵他的威严,垂头不敢分辩。谢柔身为他的妻子,倒是不太怕他板脸,笑道:“不怪她,是妾身要来的。昨儿世子难得在家,妾身却不中用又犯了气喘的老毛病,今儿好一些,就想来看看世子这儿。” 她轻声细语的,语速极慢,间中还停顿缓了缓。 “还不扶夫人坐下。” 郑元青见她气不顺,又扫了眼那个丫鬟。 谢柔忙说不用,抬眸细细看他,神色再温柔不过:“再过两日是姐姐的忌日,妾身还想和往年一样,去给姐姐上柱香。” 她嘴里的姐姐叫郑元青有些许恍惚,眼前闪过那张鲜活的面容。 “世子?”谢柔见他没作声,奇怪的又喊一声。郑元青回神,眸光微闪:“不必了,往后都不必了。” 谢柔神色一顿,心里就有几分忐忑和迟疑:“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 “并不是,你不要多想,只是以后都不必了。” 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把帽子往头上一卡,朝病弱的妻子说道:“我该走了,你注意身体。” “......夫君。”谢柔追着他步子跑了几步,可他已经穿过庭院,径直出了门。 望着空空的院子,谢柔神色有几许黯然。 她身边的丫鬟心疼道:“夫人,我们回吧,一会吹着风可不是好玩的。世子既然不让你去上香,你不受这委屈多好。就因为早年跟世子定过亲,世子是愧疚当年没能救出她,私下许她妻位,可也没有你去给个罪臣之女伏低做小的道理!何况老爷和老夫人那都不做作数的,那是个死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谢柔闻言忙去捂她的嘴,叹气道:“我有什么委屈好受的,自小身子就不好,光有个出身,嫁过来后又未能养育个一儿半女。世子一直还是敬重我,连个妾都没抬,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丫鬟听她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都替她心酸:“夫人,您和世子都还年轻。” 谢柔却扶着她手,慢慢往外走,朝她笑了笑说:“我再去给母亲说说,让她帮着劝劝世子才是,总不能膝下就那么空着......”她这身子,承了雨露也没有动静,恐怕是真不能生养了。 *** 顾锦芙昨晚在汤婆子暖过的长榻里窝一晚上,次日醒来精神了许多。 她在那场洪水里死里逃生,就落下畏寒的毛病,一到秋冬再碰上小日子,身上就半分力气都没有。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被一个暗影吓一跳,险些没叫出声来。 赵祁慎无声无息坐在床沿,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她定晴看清楚人,嘿嘿朝他一笑:“醒晚了,没能伺候您更衣。” 不想他一只手就伸过来,在她嘴角摸了下,她愣了愣。赵祁慎捻了捻再干燥不过的指头,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站起身就往外头走了。 顾锦芙坐在被窝里,没闹懂他那是什么意思,出神一会,下榻找出自己的宦官服去更衣梳妆。末了还得找来火盆处理自己的东西,然后从暗门出去,把灰都埋到隐蔽的树下。 昨儿一场雨后,天空被洗刷得一片蔚蓝。顾锦芙拍了拍手,把土踩结实,抬头看明亮的天空长长吁出一气。 外头司膳房的小太监们正往这儿送早膳,她听到动静,忙不跌再暗中到内寝。走出里间的时候见到赵祁慎一早就伏案写什么,一改前些日子的懒惰。 她要顾着外头,安静从他面前去,等早膳都妥当,才转身回来请他上桌。 宫里的日子其实天天都是按步就班的,他进宫来又用谁都不习惯,连带给她身上又多担了活儿。 原本那些应该是李望和其它太监干的事,变成她每天睁眼就要开始为他打算,吃喝拉撒,说是奶妈子不为过。再还有本职工作,内司监的折子,陪着议政,成天琢磨那些大臣的心眼是好是歹。 顾锦芙觉得自己是真辛苦,可是她心里有个盼头,就盼着能在外廷找到当年父亲案子的蛛丝马迹,觉得再辛苦也要撑下去。 这不刚用过膳,外廷那些大臣就又来了,她默默同情赵祁慎一把,觉得他过得确实也没有在建兴舒坦。这么想着,心里头也平衡一些了,起码有人陪着她一块儿吃苦头。 在他见大臣的时候,她回了内衙门一趟。李望正提溜着一个小太监骂,屋里候令的众人低眉顺眼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望见她回来,倒是停止了骂人,却是阴阳怪气冷笑,说道:“魏掌印,后宫里头,不是香送错了,就是膳食分例不对。如今娘娘们都说是我们内监不用心当差。” 顾锦芙闻言淡淡看他一眼,撩了袍子坐到位置上,捧过小太监上的热茶才慢悠悠地说:“倒不是错了,先前已经跟李公公说过,朝廷连赋税都收不上来,陛下把自己的膳食和用度都缩减了,司设房司膳房那头总不能让后宫娘娘越过陛下去。” 李望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掌着总管事务,却被她分了权。如今后宫不满的是她这头,他才不会傻到去背锅,依旧皮笑肉不笑道:“这恐怕就得魏掌印去跟娘娘们再解释解释,如今司设司膳都不归我管了。” 顾锦芙听他第一句就知道后面什么等着她,她微微一笑:“自然。” 不就是去解释几句,她跑刘太后刘皇后那里就够了,上回赵祁慎把刘太后逼得不敢再造次,这次事关国库,刘太后是个聪明的就不会有意见。 她担了这差,李望心里总算满意一点儿,觉得自己也算是争回一口气,压了回魏锦。他也端起茶,正要送到嘴边,却又听到她说:“如此,还请李公公回避一下,我要议事了。” 正得意的李望脸色霎时铁青,捧着茶的手尴尬停在那里,茶送不送嘴里都不是。最终还是没喝一口,一拂袖走了! 下头的承笔太监几人都摸摸鼻子,这东风西风的打架,压来压去的,他们闭紧嘴看就是了。 顾锦芙昨儿没管事,处理积在一块儿的事务后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她抱着一堆折子回乾清宫,才上了台阶便看到笔直站在那儿的郑元青。风吹得他袍摆簌簌作响。 她想起来自己那天没去赴约,倒也不心虚,目不斜视再往前走。 他却朝她走来:“魏公公。” 她就奇了,这人三番几次想做什么?想着脚下却没有停,不料他是直接伸手去拽了她胳膊。 她脚步停顿下来的时候,手里的折子落了一地。 “郑副使,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抬起下巴,冷冷看向他,是疏离与不耐。他一愣,没想到会弄掉她的折子,只好先蹲下身去拾,一本一本细心叠好再递给她。 顾锦芙没好气接过。两人相对而立,离得十分近,他垂眸望着她淡漠地面容,甚至近到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 那般精致的面容,他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她就是太监。郑元青正想要张口说什么,一道声音从侧边的窗子传出来:“魏锦......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侧头看去,赵祁慎正站在朱红的窗格前,负着手,嘴角啜着......冷笑。 22.第22章(捉虫) 入秋的天本就有带着凉意,顾锦芙被赵祁慎遥遥看得更觉得冷意飕飕,还有种诡异的心虚感。 她打了个激灵,很快却又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心虚? 她甩掉那莫名奇妙的感觉,抱着折子径直就要越过郑元青,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低低地声音传入耳中—— “听我一声劝,不要再查以前的事。” 她脚步猛然顿住,惊疑不定看向他。 郑元青神色再郑重不过,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担忧。 风将他袖袍吹得簌簌做响,在她定睛看自己的时候,却又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带着暖意。 顾锦芙听到自己跳得极厉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似擂鼓,手亦惊得微微发颤。 ——他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查什么?! 只是片刻间,她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想。她震惊,同时又是冷静的,冷静到在发现自己可能暴露了的情况下还能笑。 “我听不懂郑副使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步子沉稳,身姿再从容不过。 郑元青没有再去拦她,也不敢再拦,天子就在窗边盯着他们在看。他不知道天子是什么意思,但他能察觉到天子对她异样的关注。 顾锦芙长时间在天子身边,随着进京,他不相信天子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关注,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郑元青敛了笑,沉默地退回到自己先前站的位置上,余光扫到她绯红的摆袍已经消失在殿门前。很快,他身后如锋芒的注视亦离去。 他抬头看向晴亮的蓝天,这一瞬眼神发虚,脑海里尽是关于顾锦芙与天子间的那些传言。最终又闭了闭眼,木头一样在原地站了许久。 顾锦芙进到东暖阁,赵祁慎负手站在炕前,本想刺她两句的,结果见到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刚才才拾好的折子又散了一地。 他三两步前,去扶住她胳膊,这才看到她脸色苍白。本就白皙的肌肤,此时被光再一照,竟是半透明似的。 赵祁慎眼神当即变了,顾不上吃醋紧张地问:“怎么了?!” 她被他手掌传来的暖意微微唤回神,双手一下就去抓住他的胳膊,一字一顿道:“他可能发现了.......” 发现了? 赵祁慎一琢磨,想起刚才郑元青似乎是跟她在说话的样子。 “他跟你说什么了?” 顾锦芙抓着他胳膊,闭上眼,鸦羽似的睫毛在轻颤:“他让我不要再查当年的事。” 赵祁慎凤眼里有幽光快速闪过:“还有呢?” 她闭着眼摇头,脑子里有点乱,在想自己是哪里暴露了。 “别怕。”他把她带到怀里,轻轻拥着她,“有我在,他即便知道也不敢对外宣扬。” 她极少露出这种无助的神色,身子又纤细单薄,让他无比怜惜。即便是初初遇到她的时候,她也是不屈的抬着下巴。 顾锦芙靠着他肩头,良久没有说话,呼吸间是他身上的新熏的龙涎香,于她来说有那么些陌生。 他在王府都爱熏迦南香,俗指的沉香,香味幽久不散,没有龙涎那么激烈。 “其实也不是怕。”她额头抵着他的肩,喃喃地说,“我为什么要怕他?我只是恨,他认出我来,为什么还能那么淡然让我别再查当年的事,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兄长......赵祁慎,我觉得最痛苦的事其实是活着。” 赵祁慎心头一抽。 “锦芙......”他轻叹一声,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安慰她。 她在这时轻轻推开他,抬起头,眼角微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我既然活着,谁也别想阻止我查下去!”她理了理衣襟,目光再坚定不过,在他注视中还扬了扬嘴角,“郑元青知道又如何,我敢进宫来,就明白会有这一天,我不会放弃的!” 赵祁慎知道她脾气是倔强的,叹息着去牵她手:“嗯,接着查。” 顾锦芙却抬手去拍了拍他肩头,看着他衣裳上被自己枕旧的褶子说:“突然发现,你居然长我那么些了。” 刚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自己高呢,现在都能借肩头给她靠了。这么想着,方才空空的心田似乎就填进了暖意。 因为她这一拍,赵祁慎要去牵她的手就落空了,尴尬停在半空,索性拐道要去揽她肩膀。再是坚强,现在也想要让人安慰的吧,结果她却是蹲下身,去拾散一地的折子。 赵祁慎的手再度落空。他握了握拳,然后痛苦地一拍脑门。 那么好的气氛,那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就那么不会配合呢?!像刚才那样静静依在他怀里不好?! 顾锦芙完全不知道他此时内心在咆哮,把折子拾起来后就转身走到案前,往上头一搁,回头正好看到他捂着额头的样子。 “你怎么了?头疼吗?” “没有。”赵祁慎咬牙。她还关切地再打量了几眼,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慢吞吞往外走,“我得到后宫一趟,去给太后说明近来司设司膳调整的原因,不能给李望空子钻。” “现在?”赵祁慎抬脚跟上,终于是从后头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去吧。” 她轻轻一挣:“我自个去就成,还能吃了我不成?你去了,刘太后还觉得我是个不顶用的,没有你在后头,就连屁都不敢放!满宫的人要怎么看我,我哪还来威信。” 狐假虎威是很好用不错,可她好不容易拿捏李望积了那么点威,也不能尽是躲在他身后。 她说得很对,赵祁慎看着又空空的手,真是没有脾气了。 随便她吧,她要横就横去,总归他在后头。 顾锦芙很快就收拾好心情,欢喜跟到她身后,陪着她往后宫去。 在她走后,赵祁慎突然就冷笑一声,眸光锐利朝庭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把郑元青放跟前就是碍事.......不要查,他在朝她示警。赵祁慎在案后坐下,随手拿过一本折子翻看,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顾锦芙去了刘太后那里,将国库的事情说明白:“陛下那头一应用度都已经减半,所以后宫这头亦跟着减半,娘娘这儿若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与臣说一声,臣再吩咐下去。” 她向来口齿伶俐,三两句话就堵得太后没有反驳的余地。 让刘太后提疑义,那不是等于宣告外廷,她刘太后不管国库空虚,只想享乐。 刘太后算是见识到赵祁慎身边的人都怎么个厉害,皮笑肉不笑应付几句,就将她打发走。 正巧顾锦芙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刘皇后的轿辇,她候在一边,问过安后简要把事情再说明。 刘皇后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双眼只落在她脸上,似乎她脸上能开出花来似的。 顾锦芙不知道刘皇后脑子又怎么了,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又想到上回在乾清宫前的胡闹,她解释过后就快速告退。 刚转身,她却听到刘皇后问:“听闻魏公公常常都会在陛下身边值夜?” 她步子一顿,莫名奇妙,可也只能回身应一声是:“随侍天子身侧,这本也是臣的份内责职。” 刘皇后哼笑一声,甩了甩手中的帕子,倒没有再多问了。不想就那么热闹,李望领着一群捧着衣裳的太监前来。 三波人马倒是撞个正,李望见顾锦芙在,给刘皇后见过礼后,像是解释似的说:“奴婢前来给娘娘送修好的秋衣。” 顾锦芙对他这种做人狗腿子,还得此地无银的作态不屑,好像说了他就不是刘太后狗腿子,不会趁着送东西递消息似的。 就在此时,秀琴手里抱着的白绒却是窜了下来,竟是直直朝顾锦芙去。 顾锦芙最怕这小玩意,见它冲过来,忙快速躲到一边,结果看到白绒是冲到她刚才站的墙角抬脚在小解。 她一阵无语,若不是躲得快,它得尿她脚上?! 她再也停不住,领着欢喜快步离开。 刘皇后回头看到这幕,冷冷一笑,眼里除去鄙夷还有几分怨怼。秀琴再去抱回白绒,李望看着墙角却是若有所思。 顾锦芙再回来的时候,发现守在外头的郑元青不在了,进到东暖阁,就看到他正半跪在赵祁慎跟前。 赵祁慎也不知是跟他说了什么,只见他脸色铁青,说了告退,然后低头离开。 “您给他小鞋穿啦?” 她上前,给他端茶。 赵祁慎接过茶朝她笑:“怎么,你要谢我?” 她两手一伸,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能谢你的。” 赵祁慎很想说,那就以身相许吧。但八成就得把这话题堵死了,他采用迂回战术,笑道:“那就给我值几个夜,也省得你回去那屋挨冻。” 顾锦芙朝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值就值,她天天给他脚丫子看! 结果到了晚上,她发现脚丫子那招不管用了,因为赵祁慎很不要脸的把榻抬到跟龙床并一块儿。他还一把抱了她脚踹在怀里:“天冷,我给你暖暖脚吧。” 顾锦芙吓得险些连袜子都挣掉了,最终只能在他坏笑中调了个个,气闷地拿后脑勺对着他。 这人耍起无赖来,她还真不是对手!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李望屋里却还亮着烛火,有一个小太监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布袋子前来,兴奋地朝他说:“李公公,您要的东西来了。” 那个布袋子似乎是个活物,还在他怀里动了动。 李望看着那袋子眯了眯眼。 23.第23章 顾锦芙整晚都保持着一个睡姿,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落枕了,她悲催地坐在榻上,动都不敢动。 赵祁慎在她身后想笑不敢笑,听着她委屈巴巴地怪自己:“值夜就值夜,没见过这么值的,你成心就不想要我好,我都多少年没得落枕这毛病了!” 他伸手去轻轻掐了掐她歪着的脖子:“这儿疼?” 又刺又酸的疼痛让顾锦芙叫一声,赵祁慎找着位置,一手去托她另一边的脸颊,将她脸慢慢摆正,再用巧力给她揉按脖子。 她又疼又舒服,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继续唠叨:“再值个几晚,是不是命都要折你手上。” “胡说什么呢,我能要你的命?”是她要他的命差不多。 晚上就睡在他身边,虽然离得有半臂的距离,却是彼此呼吸可闻。他是个正常男人,心仪的姑娘睡在边上怎么会没有感觉。光是想就血液沸腾,想抱抱她又不敢,觉得对她不尊重,挠心挠肺的,几乎是半宿没合眼。 赵祁慎心里一堆的感触,只是不敢叫她知道,不然流氓二字又跑不掉。 顾锦芙闻言哼哼两声,倒是没叨唠了,主要他手劲按得确实也舒服。余光扫到他轻轻摆动的中衣袖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虽然是缠着胸,但也是单薄的一件中衣。晚上裹着被子没什么感觉,如今一看却有丝说不清楚的暧昧。 他离得她又近,隐约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越发使得气氛旖旎。 她心头微微一跳,侧着身子避开他的手:“似乎好一些了,不用揉了。” 赵祁慎正按得哼哧哼哧的,指尖下是她细滑的一片肌肤,他恨不得能按个天荒地老。他手跟着过去:“再揉揉吧。” 她再躲开,“我一会叫欢喜去跟太医要贴膏药,总不能一直窝着让您揉。” 他愿意啊,赵祁慎抿抿唇,她已经挪着身子下榻,然后抱了宦官服就跑后头换衣裳。 他盘腿还坐在龙榻上,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最终轻轻叹气。顾锦芙可能在穿衣服的时候又动着脖子了,在后头哎哟一声。 他忙跳下榻,趿着鞋子跑过去一看—— 她正捂着脖子,半蹲不蹲的姿势矮着身子,想去拾起掉地上的宦官服。 他摇头失笑,让她装没事,要强也得分个时候吧。 赵祁慎弯腰去把衣裳拾起来,抬手就给披到她肩膀上:“伸胳膊。让我伺候穿衣服的,你也是第一人了。” 顾锦芙有些难堪又有那么些感动,慢腾腾地伸展手臂。他捏着衣服,细心为她套好袖子,给她理腰身。 他如今比她要高半头多,低下头的时候,面容在她眼前放大。她似乎从来没有那么近的看过他,眉目疏朗,那双向来矜傲的凤眸此时是专心致志。 她看得有一瞬恍惚,想起两人还曾一起在草丛里抓蟋蟀的日子,那个时候的小少年,现在却说喜欢她。 眼下还纡尊降贵地给她穿衣。 而她还接受得那么坦然。 顾锦芙觉得自己也有那么些不能叫人理解。两人上回在西配殿打住了话由,她刻意回避,他嘴上不提却是在行动上穷追猛打,那她这算是被动吗? 是因为她要借着他的势力,替父亲翻案,所以她默认自己接受他的好,心甘情愿意的被动着? 她扯了扯嘴角,如果是这样,她可真是挺没良心的,对自己都有那么些不齿。 赵祁慎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动声色,嘴角却是压不住的微微翘起。她是不是在感动,好歹是一国之君,都伏低做小了,怎么可能不感动? 他自己都要感动得一塌糊涂。 在他手掌轻轻落在她腰间的时候,顾锦芙终于回神,伸手自已去系系带:“劳驾您了,下面我自己能行。” 赵祁慎也不贪这片刻的亲密,顺手把她腰带给递了过去说:“早朝也别去了,好好歇着吧。” 她心里其实存着不少事,昨儿郑元青的事,他不让她查下去的那些话,以及她发现自己可能在利用赵祁慎感情的举动。 一桩一件全都交织在脑海里,叫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露出个没有什么精神的笑:“那我晚些再过来。” “再过来?你还准备歪着个脖子瞎跑?就呆在屋里。” “马上中元节,司设司膳那头还得吩咐,我回一趟内衙门。”而且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捋捋这两天的事。 她摇摇头,又忘记了脖子疼,当即刺得脸皱成一团。赵祁慎沉默着看她一眼,没有说再留她的话。 顾锦芙就那么抬手捂着脖子往内衙门去,外头是卓宏在值守,见她这样不由得调侃道:“魏公公这是怎么了?难道还跟陛下比划了?” 卓宏笑得贼兮兮的,顾锦芙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呢。以前在王府他们这些家将就时不时用暧昧眼神瞅她和赵祁慎,现在进宫了,宫人又都胡乱猜测,他脑子里肯定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瞪他一眼,懒得和他多扯,捂着脖子走得飞快,身后是他哈哈哈的笑声。 “公公,您要不去太医院一趟,找个会推按的。”欢喜一路跟着她,见她一动就疼得咧嘴,提议道。 “一会你去给我要贴膏药就好。” 欢喜只能应是。两人拐到通往内衙门的宫道上,此时天色熹微,洒扫的小太监们都还没出来,整条宫道安静得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顾锦芙走着走着,却是听到有什么动静,停下还转着身子往后看了眼。身后是石砖路和朱红宫墙,有几枝已被吹落叶子的秃枝探在外头,孤零零的,说不尽的萧瑟。 “您在看什么,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欢喜也跟着她回头看。 “好像是有狗叫声。”她回忆着说。 欢喜闻言就坚着耳朵听,好半会摇摇头:“奴婢并没有听见。” 那可能是她听错了? 顾锦芙皱了皱眉,拾起步子继续往前走,不想才走了两步,左边的红墙上突然就窜下来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是直扑着她去,再清晰不过的一声狗吠就在她耳边响起。 她惊得往边上退了两步,还是被窜出来的狗撞到肩膀,柔软的毛发蹭在她脸颊。她对这小东西的恐惧被提到最高,双脚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欢喜也被吓得喊了一声,再定晴就见到她跌倒在石板地上。可能是撞疼了,清秀的面容一片惨白,眼角还发红着。 “魏公公——”欢喜忙去搀扶她。 顾锦芙神惊未定,好像把脖子又扭了一下,难受得都想骂人。她被扶起来,艰难低头去看撞到自己后就趴地上的小东西,发现有些眼熟。 欢喜已经认出来了,惊讶地说:“这似乎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白绒,它怎么好像在抽搐。” 为什么白绒会从这宫道上跳出来?! 顾锦芙心里奇怪,探头去看嘴里发出微弱叫声的白绒,发现它嘴角似乎是在淌血。 是摔着了吗? 她心里疑云重重,又觉得不对劲,站直了身子双眸左右扫视一圈,四周却安静得不像话。她抓着欢喜胳膊的手当即收紧,极快地说:“我们快离开这里!” 欢喜还迷迷瞪瞪的,跟着她迈开步子。才走了两步,顾锦芙却发现,可能已经晚了。 前边出现了几名宫女的身影,脚步匆匆,不断的四顾,嘴里还隐约喊着白绒的名字。 她望着突然出现的宫女,再扫了眼脚边没了声息的白绒,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24.第24章(捉虫) ——她这是被人算计了。 顾锦芙在刚才看到几个宫女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定论,更不要提她被前来的秀琴一口咬定谋害了白绒,刘皇后随之就来到。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短短的时候,除了有人谋划外,戏台上的戏也没演得那么巧。 算计的人肯定是掌握着她的行踪,从她出了乾清宫就开始上演这一幕幕,哪怕她今儿不走这里,或者是晚些再离开,恐怕都躲不过这一遭。 原以为乾清宫的狗腿子们都把爪子缩着,不敢妄动,倒是她太过自信。 顾锦芙心里明镜似的,此时面对来到的刘皇后,再冷静不过。 刘皇后坐在辇上,看过白绒嘴边的毛发都染着血,已经没有出气,手都在抖。 “魏锦!” 刘皇后声色俱厉,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人给生吞了一样。 那样的怒色和姿态倒是十分真实,顾锦芙都想为她喝彩一声,神色淡淡朝她揖了一礼:“臣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怎么这般狠毒,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臣见到白绒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与臣无关。” 顾锦芙不理会她给自己兜上的罪名,刘皇后气得眼都红了,一眨眼,竟还落下一滴泪来。 这可是死去的丈夫留下来的唯一念想,被歹人害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心痛。 刘皇后颤抖着手去摸已经没有气息的白绒,连唇都在抖:“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敢糟践大行陛下赐的宠物,这就是死罪!” 顾锦芙一直注意着刘皇后的神色,越看越听,就越发现不对。 刘皇后悲痛的神色不似假的,并不是她想的是在演戏,确实是伤心极了。 她皱了皱眉,清亮的杏眸闪过疑惑。但此事确实与她无关,她身姿站得笔直,仍说着和方才相同的话:“回娘娘,白绒出事,确实与臣无关。” “狡辩!”刘皇后尖锐的声音刺人耳膜。 秀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顾锦芙身后,在刘皇后怒斥一句的时候,突然就抬腿对准她脚窝一踹。 猛然袭来的钝疼让顾锦芙膝盖一软,倏地就跪倒在了石板地上。坚硬的石地磕得她当即脸色发白,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跪在边上的欢喜吓得喊了一声。 顾锦芙被这声唤回了神,膝盖处传来的刺疼让她麻了半边的身子,从来未有过的屈辱亦在这瞬间从心底升起。她几乎没有思考,连疼痛都忽略了,从地上唰一下就再站起身,反手就朝给站在身后正露出得意神色的秀琴一耳刮子。 清脆的耳光声在宫道响上,秀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把打得歪了脸,眼中的得意变作了错愕。 她跪天地跪君主跪父母,为何要跪一个冤枉她的人! 她怒视着秀琴,被算计的委屈与怒火让她神色冷得骇人,她再度抬手,重重又一巴掌打得怔懵的秀琴趔趄跌倒在地上。 秀琴脸颊就眼见着的红肿起来,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懵怔中察觉到一道带着戾气的目光落在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顾锦芙拼命维持着脑海里的一丝清明,从牙缝里挤出一番话,“皇后娘娘,我是正四品的掌印太监,天子近臣,您怎么敢让一个宫女对我动私刑?!” 刘皇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横的人,在她赤红的眼珠子盯住自己的时候,心里一阵发毛,竟一时被她镇住了。 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着她:“魏、魏锦——你这反、反了!” 一个无根的东西,一个媚主的狗东西,杀了她的狗不说,居然在她跟前伤人!! 刘皇后被气得眼前发黑,一拍辇的扶手,声音又尖又厉:“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不能用私刑?自然有人能对你用刑!” *** “——陛下,这是有人在挑拨您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太后娘娘在深宫,又怎么可能会派人去掳您的生身母亲,还请陛下明鉴!” 朝堂之上,首辅一应官员齐唰唰跪倒在金砖之上,由首辅领头哀呼。 赵祁慎看着齐齐矮下的三分二大臣,心间冷笑。实情如何,首辅最清楚不过,他倒是豁得出去这张老脸,替刘太后高呼冤枉。 当然,他也没想到穆王那么快就动手了,竟是宁可暴露在朝中的言官,直接就参了刘太后一本。还找到了‘证据’。 穆王的果决,是出乎他意料的。 而且别人都送了一份大礼上来,他肯定得接住,穆王为了自保,真是什么都敢做。 赵祁慎玩味的看着领头的首辅和付敏之,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刘太后再吃上一回哑巴亏,消消他心里的气。 正值此际,一个小太监面有急色跑上前,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祁慎当即就站了起来,在大臣们一阵错愕中竟是拂袖就离开了。 首辅抬头喊了几声,却没有喊停他,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是发生什么,竟让天子弃一众朝臣不顾。 赵祁慎出了金銮殿,问来禀报的太监:“如今魏公公人呢?!” “李公公那头劝不住皇后娘娘,内监和戎衣卫一样,都有对宫人刑讯的权力。皇后娘娘逼着李公公把魏公公抓进镇刑司大牢,又是人证物证指着魏公公,李公公没有办法只能让戎衣卫到跟前去,再暗中叫奴婢来给您报信。” 戎衣卫,不用问,李望能差遣动的就只有刘太后那系的人。 那些都是心狠手辣的,顾锦芙哪里能落在他们手上! 赵祁慎心里就跟下刀子一样,又像油锅翻了,搅得一腔怒火不断翻腾着! 他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的人,居然要被抓去审?! 内衙门的宫道上,已经围着付敏之属下的一位戎衣卫,刘皇后冷笑着看被围困的顾锦芙,心里想的是这样卑贱的太监就该死! 李望缩在她身后,一副怕事的样子,低垂着的眼眸却是不时闪过异光。 一位戎衣卫千户劝顾锦芙:“魏公公,有什么冤屈,你与我们走一趟,只要是清白的,这事自然也能查清。” 他们不是不知道眼前的魏公公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但刘皇后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淌这趟混水。 顾锦芙站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精致的眉宇却没有丝毫惧色,亦没有一丝服软的意思。 她哼笑一声:“我清清白白,为什么要去那污浊之地!” 刘皇后当然也看出戎衣卫的迟疑,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魏锦害死了大行陛下赐给本宫的白绒,损伤圣赐之物,就是死罪!谁再傻站着,本宫禀了太后,让他同论死罪!” 那名千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这罪名压下来,他们也担当不起,只好朝顾锦芙说一声:“魏公公,得罪了!” 说罢就抬手擒她胳膊,顾锦芙怎么会让他碰自己,她是女儿身,也不可能跟着他们去牢里!她连连后退了几步,却是发现再退无可退,她身后就是宫墙,除非是插翅......否则她还是逃不过。 被逼到绝境一般,她心中恨意滔滔,就在她被千户拽住胳膊往外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拍掌声。 那是天子驾临前开道的声音。 顾锦芙猛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比那开道的脚步还快,她突然鼻子一酸。 这个时候,他该在早朝才对...... 25.第25章 他两袖因快速走动灌满了风劲, 在他身后翻飞。天子的冕服本就威严, 何况他一脸怒容,凤眼流光皆是厉,藏在骨子里那股戾气就都呈现了出来。 顾锦芙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 鼻头发酸, 但很快又垂了眸,将那些委屈都收了起来, 脊背挺得笔直。 赵祁慎突然出现是所有人没有意料到的, 宫道上哗哗跪了满地的人, 就连刘皇后都下了辇, 朝他弯腰屈膝。 唯独顾锦芙,靠着墙根站在那里,低垂着眉眼, 像断崖上的孤松。明明是在坚强, 却又显得那么无助。 “谁要带朕的人去审?!” 他压下想去将人牵过来, 抱一抱她,安抚她委屈的冲动, 目带狞色扫视了一圈。 跪地的千户心里暗喊遭,埋怨刘皇后油盐不进,让他们首当其冲。 一时间,那么一片黑压压的人,都没有一个吭声的。 赵祁慎眼尖, 看到人堆中的秀琴, 那么多人, 就她一张脸肿了。跪地的众人只看到龙袍那片日月山河纹在眼前飘过,女子惨叫的声音划破众人上空。 他上前一抬脚就踹到秀琴肩胛上,将她踹成了个滚地葫芦。 “——你给朕说!” 刘皇后见秀琴被踹,一张脸变成了酱紫色。 天子居然跟市井泼皮一样动粗,而且赵祁慎这哪里是踹人,是朝她脸上扇耳光,秀琴的尖叫让她脑子里一片白光!恍惚中,她手指甲狠狠就掐进了肉里,仿佛又看到死去的丈夫为了护那个媚主道士,当众罚了她奶嬷那幕。 秀琴被天子一脚踹得天旋地转,头发都散了,像个疯妇一样爬起来拼命磕头。她哪里还敢说,光是吓都要吓得去掉半条命,那天在御花园被扒了裤子打板的羞|辱还历历在目,她就不该因为丢了白绒怕担罪,见到魏锦旧恨涌上来就诬赖到她身上! “禀陛下。”在秀琴闹哄哄的哭声中,顾锦芙淡淡地开了口,“事因始于大行陛下赐给娘娘的狗不明不白死了,所以才有了天子近卫被娘娘调离职守,前来要抓臣去审问。” 她一句话就将所有帐都算上了。 ——刘皇后,要强行带走她的千户,最先诬蔑她的秀琴,一个都不能跑!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刘皇后算是再度讨教了她的一张利嘴,气得浑身哆嗦喝道:“魏锦!白绒死在你跟前,你还敢狡辩!” “你闭嘴!朕在这里,没有你责问的余地!”赵祁慎冷声吼了回去。 刘皇后青紫的脸色就变成了惨白,是被赵祁慎羞|辱的。 她还有着一国之后的名头,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让闭嘴,这就是扯了她脸皮踩脚下,自此之后满宫的人都会知道她被天子让喝斥。 刘皇后头眼发晕,后退一步,跌坐回辇里。 顾锦芙冷眼看刘皇后自取其辱,赵祁慎站在中间,冷笑连连:“为了一条狗,竟是要惊动到朕的亲卫,可算是叫朕见识了什么叫狗仗人势。朕的人居然要被一条狗来羞辱?还是你们也觉得朕这天子也不如一条狗!” “臣等惶恐!” 跪地的戎衣卫当即惶惶磕下头,个个额头都冒了冷汗。 谁敢说天子不如狗,那是要被挫骨扬灰的! 赵祁慎这会实在是气。气刘皇后既毒又蠢,气自己受制于人,连亲卫都是一个妇人说调动就调动,更气...... 他一把就去拽了顾锦芙的手,头也不回拉着她离开这处。 跪在一边的李望听到天子离去的脚步声,偷偷抬头,对着顾锦芙的背影眯了眯眼。刘皇后跌坐在轿辇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把人带走,再说一个字的勇气都没有。 等人走远了,李望才悄声在刘皇后耳边说:“娘娘......娘娘,您还有什么吩咐。” 刘皇后在散不去的羞|辱感中闭了闭眼,她颜面尽失,哪里还能有什么吩咐。 顾锦芙被他拽得一路走得趔趔趄趄,膝盖疼得一抽一抽,仿佛是骨头都碎里头了,扎着血肉的那种疼。但她一声不吭,只任他拉着自己离开,刚才压下去的那股酸意悄悄蔓延着,从眼眶到心尖。 所以她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听到的是自己的哭腔。 赵祁慎气冲冲将她拽回了乾清宫,进到东暖阁脸上的戾气更甚,一进屋就将门口半人高的粉彩大花瓶给砸了。 碎裂声震耳,碎片溅了一地,雷霆之怒让顾锦芙都愣了那么一下。 他眼底赤红,哼哧哼哧咬着牙说:“这事没完!” 说着,又去拉过她。见她眼中闪着惶色,心想的是如若自己没去得及时,她真被弄到大牢里要受到什么样的折辱。 只是光想,他就恨不得给刘皇后身上扎个洞。 他其实很少气到这种要跳脚的失态,顾锦芙被他拽着手,觉得自己多荣幸啊。他弃朝跑来救她,情意再实打实不过,可她却没有良心得很,就知道仗着他抖威风和不择手段。 到底是克制不住,抽了抽鼻子,喃喃道:“我这不是没事。” 她声音低哑,不是受尽委屈,哪里会这样。赵祁慎一听就更加心疼,要拉着她到炕上坐下,不想看到她瘸着一条腿拐着走路。 他神色一凛,弯了腰就去撩她的袍子,下边的膝裤雪白,右侧那只腿的膝盖上竟然印着血迹。 “他们动刑了?!” 他手一抖,直接就蹲下身去卷她裤腿。 顾锦芙有些窘迫,要拉他没拉住,磕破皮的膝盖就露了出来。整圈乌青高肿,还在一点点渗着血丝。 伤口的淤青触目惊心,赵祁慎指尖发颤地轻轻碰了一下,就听到她在上头抽气。 “你伤着怎么不说!”抽气声让他心尖也跟着一抽,站起来就将她打横抱住。 顾锦芙被他吓得啊了一声,下刻人已经被他放在炕上,又见他风一阵跑走,听到他翻柜子的一阵乱响。 不一会,他脸色铁青的拿着药酒回来,弯着腰先用帕子沾掉血迹,双手搓上药酒细细帮她均上。 那动作再温柔不过,让她有被呵护的感动。 她低头看着他的金冠,感受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在轻按伤处,应该是想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她猛然就去拉住了他的手说:“没事,我没有白受委屈,我还手了。” 赵祁慎动作一顿,想起唯独肿了脸的秀琴,险些没把后牙槽都咬碎,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他这样,她刚才堵得满满的委屈倒散去不少,居然是露了笑来,握着他的手,用他手心的暖意暖着自己。 “你这样上朝上着就跑走了,大臣那边不用管了?” 她都伤成这样了,还管大臣? “我爱当昏君。” “嗯,一怒冲冠为太监。” 她还拿自己调笑,赵祁慎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疼,坐到她身侧叹气:“倒是又能笑了,还是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应该没伤到骨头。” 她摇摇头,拽着他手不让去,发现自己这会竟是那么贪恋他掌心的温度。 “别去,过几天就好了。今天这事不对,一是我离开后肯定就有人送了消息出去,然后我遇到快咽气的白绒。二是秀琴前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至于第三......刘皇后好像真以为是我对白绒做了什么。” 赵祁慎神色几变,带怒的面容慢慢变得郑重。 这样说来,乾清宫里有内线去报了信,同时应该也向皇后宫里报了信,才能闹出那么一出戏码。 顾锦芙还在理着思绪,对比着事情前后说道:“假如刘皇后是真对白绒出事一无所知,那么她也就是被利用的了。” 左右是有人要对付她,一开始她以为是刘皇后诚心报复,但细细地想却不是。 问题出在哪里,关键点应该是秀琴身上了。 “我得审秀琴。”顾锦芙拉扯着他的手,垂眸看他修长的手指,“我其实也咽不下这口气。” 报复她是真事,但要被弄进镇刑司大牢里,她女儿身的事情就得曝光,到时她就只有一个死的下场。 现在想想是后怕的。 “我让卓宏去审,那些地方脏着。”赵祁慎也明白秀琴是个关键人物,那就让他手上的戎衣卫去审。 刘皇后不是想要说法吗,他就给她说法! 顾锦芙又摇头:“我要亲自去。” “你腿不要了,回头瘸了,难道我还得娶个瘸姑娘?!” 好好的,怎么就扯到这上头,顾锦芙听一把撒开手,瞪着他:“谁就瘸了,不是说了没事!又没逼着你娶!” 两人上刻还好好说话,下刻就都相视着直瞪眼。 一个气她不知好歹,一个气他不懂她心里的憋屈,报仇这事自然是要亲自去做! 就那么大小眼相对,赵祁慎倒是先笑。这一笑就停不下来,背靠着炕几,笑得肩头都直抖,更是笑得顾锦芙莫名奇妙。 “没逼着我娶......那我要娶,你是不是就答应嫁了的意思?对了那么些年的大小眼,终于是对上了?” 顾锦芙被他这歪理弄得一怔。 他笑容就变得暧昧,趁她没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拉到了怀里,将她抱了个满怀:“我为你丢下满朝大臣,昏君这名号是跑不掉了,你就没有一点感动?”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结果越挣他越搂着紧,像是铁了心现在就要论出个所然来。 她脸颊微微发烫,他又在她耳畔追问:“锦芙,你就不能说一句实话?刚才你一直拉着我手呢。” 她依赖的动作明显,他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刚才那会是紧着她的伤,没提罢了。 顾锦芙刚才是有感动,被他这么一闹,散了七分,更是死鸭子嘴硬,呸了一口:“不过是疼得想找个跟我一起受的,结果又胆小没敢掐下去,怕被你报复!” 她要气人,真是能把人气个半死。还找个人陪她一块儿受呢,听听这戳心窝子的话。赵祁慎就较真起来了,一伸手就搁到她嘴边:“来来,让你咬,我倒是乐意跟你一起受。” 她闻着药油的味道,嫌弃地推开他,他却不依不饶了,非得往她嘴里塞。让她也起来了脾气,一把拽起他胳膊当真咬了下去。 赵祁慎哎哟一声,抽着气儿说:“你还真敢下嘴!” “是你要我咬的!” 她梗着脖子,侧头见他脸皱成一团,抿了抿唇,就又后悔了。 “很疼吗?我看看。”她拉着他胳膊,把袖子一点点往上卷,果然看到红红的牙印。 “好像是真咬狠了。” 她眸光闪烁,说话透着心虚,他在她后头还抽着气:“你什么时候不狠!”一肚子恼火和委屈。 顾锦芙听着带他了怒的声音,眨巴眨巴眼,眼眶又泛酸了:“是啊,我又没良心,又心狠。成天就想着仗了你的势找父亲的线索,连我都对自己不齿,你倒是好,一头扎着就是处处要给我出气......真不怕哪天我就撇下你跑了,平白给我利用那么久。” 她越说,越难过,屈辱跪倒时都没这个时候难过。 她哪里就值当让他对自己那么好的。 赵祁慎听着她那快哭出来的声音,先是头皮一阵发麻,旋即坐正,去掰着她肩让她转向自己。 “这好好的,被咬的也是我,你倒是要先哭,总不能一会还得要求我陪着你哭吧。”他又抬手去摸她眼角,沾了些许水汽,嘴里咝地一声,“真哭啊,你自己也知道没良心,还不许我说出来吗。我就喜欢作践自己,喜欢给你利用成不成。” 他手指有些粗粝,是平时练骑射磨的,轻轻刮在她眼角,让她觉得有些痒痒。 她偏头躲了躲,再去抓住他的手,拼命忍住眼泪:“以后不了,那我真成什么了。” 赵祁慎被她这要掉眼泪闹得正一颗心正七上八下的,猛然听到这么一句,瞳孔缩了缩,欣喜就那么直接冲上脑。 “你总算知道我的心了,没事,你瘸了我也还娶。” 她被他这种直白的话闹了个大红脸,谁就说要嫁他了!感动是感动的,她顶多是悬崖勒马,良心发现,怎么就又绕到这话题上。 但她张了张嘴,要再反驳的却是说不出口,下刻还被他拥到怀里,听到他一劲儿在耳边叨唠。 “这咬一口也没白咬,以后我们就都好好的,你要查你父亲的事,就继续查。别再乱跟我闹脾气,把好心都当驴肝肺。我是男人,平时是该让着你点,但也是脾气的不是,总归有时要服贴一些,我们什么日子过不好,我现在是皇帝,还怕给你正不了名吗?” 一双唇一张一合的,就真两人的关系就那么确定下来了,叨唠得顾锦芙耳朵嗡嗡作响,终于忍不住从他怀里再爬起来说:“我没说嫁你!” “都跟我睡了,你还想嫁谁!” 一句话把她噎得脸红了绿,绿了红,跟年节时天空炸开的烟花,颜色七彩缤纷。 ——睡他个大头鬼!那叫睡吗,顶多是个陪床,男女之间的睡是那样的吗?! 她气得胸口都起伏不定,却对上他再郑重不过的目光。 他似乎是吵得也有些累了的样子,语重心长地说:“锦芙,我知道你一下子跨不过去,你心里就把我当小屁孩呢,恐怕到现在也是。但你明明也有那么一些喜欢我的不是吗?你老实跟我说,进宫前遇到刺杀,你去引走刺客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要不在意我,你能这样做吗?” 难得今天能有机会再摊开说事,赵祁慎怎么能放过,什么刘皇后和狗的,先都让一边。等他论清楚,让她定了心再说! 顾锦芙又是一愣,细细品砸着他说的话,好像当时是什么也没想,就想着不能见他真出事。 可是......她低了头,还咬起了手指甲,是品出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种就是喜欢? 还是不对。 她自己先就否认的摇摇头,结果还没想个明白,他突然倾了身子俯首来含住她的唇。 她心猛地跳了跳。他捧着她的脸,坚定地深深地吻下去,让她一丝多余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上回他是冲动的,盲目又激烈,这回就是温情脉脉,虽然也强势,可又多了分缠绵的味道。 唇齿相依的感觉,他试探着与她唇舌相缠。顾锦芙知道自己该去推开,可手抵在了他胸膛上就失了力气,耳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心跳声,那么剧烈。 剧烈到她自暴自弃的放弃抵抗。 她闭上眼,在一片黑暗中被他终于勾住了舌尖。也许......她确实是他说的那样,对他还有别的什么,毕竟感动和依赖他是真,一直都是。 赵祁慎吻着她,觉得自己就跟喝醉了一样,全身都轻飘飘的,满足得连心尖都是酥的,恨不得能亲个天荒地老。然而经验不足,还没多久就呼吸困难,快要把自己憋过去的时候终于松开了她,气喘吁吁地舔舔唇.....意犹未尽。 顾锦芙已经被他压在了身下,在他松开后杏眼迷离,同样是呼吸凌乱,好大会都没有回神。 两人那么挤着叠着,横在中间的炕桌早被碰得歪到炕尾去了,相视间都是方才意乱情迷的旖旎。 还是顾锦芙先推了推他,抿抿又肿又麻的唇说:“压着我膝盖了,疼......” 赵祁慎当即爬起来,她膝盖上的伤比刚才肿得厉害,露出的半截腿肌肤就白得刺眼,让他看得一阵口干舌躁。 “我再给你揉揉。” 顾锦芙忙把腿缩起来,疼得又是一阵抽气:“别揉了,一会再咬你,你又得生气。” 他就回头看她,她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 是害羞了?赵祁慎心里头再畅快不过了,她总算有那么丁点开窍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恐怕还瞎琢磨两人的事,但没关系,今天算是彻底说开了。她是被动着接受,起码关系是近了,管她回过神要再怎么想,他就赖上了。 这么一来,连带着对刘皇后的怒气都少了些许,心想今儿还得多亏她。 顾锦芙已经用胳膊撑着慢慢坐起身,摸了摸头上的宦官帽,把它扶正。 “你让卓宏把秀琴押了吧,我要去审。对了,你是怎么来得那么及时?你早朝半道跑了始终不好,不行你再去内阁走一趟,耽搁了重要事可不行。” 她其实有些尴尬,又有些慌乱,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吻臊的,这个时候就想避着他。 说到早朝,赵祁慎坐定:“早上是李望的人跑来给我报信的,我这才能去得及时,他倒是精乖了一次......” 李望? 顾锦芙躲避他视线的双眼当即看了过去,忆起是刘皇后喊来李望,要让他跟戎衣卫一起审刑。 结果李望还偷偷去给他报信了? 李望倒是真是个会钻计的,这好名声就博来了,而且李望才是那个恨不得她被整治的人吧。 顾锦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赵祁慎也察觉到不对,皱起了眉头。 刘皇后闹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刘太后那里,气得刘太后把她喊到身边臭骂一顿,直接就让人去搬她的东西,让她以后都在慈宁宫不许再乱走。 刘皇后丢了个大大的脸,垂头丧气没敢吱声,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她的肚子...... 但刘太后是在后宫说一不二的人,不过转眼,刘皇后就跟被软禁了一样,留在了慈宁宫。 这头还没等刘太后想后续的事情,卓宏已经找过来,转告天子的意思:“陛下说事情起因既然是狗,那为什么娘娘身边照顾的人会让白绒走丢,又是怎么走丢的,这些都要重头开始查。微臣奉命带走秀琴姑娘。” 刘太后就知道此事没有完,但也不会把刘皇后身边的人交出去,那样她同样没有脸。推脱道:“也不是专秀琴一人照看那畜生,哀家且先叫她们来盘问。” 卓宏再一拱手:“陛下说早上有言官指出王妃失踪一案有太后娘娘在后面指使,还说有证据,陛下如今正去内阁。微臣不好去打扰,如若娘娘要盘问,那微臣就在这里等,等娘娘问过后再带走。” 他这就是威胁,刘太后慌了一下神,什么叫做有言官指出是她掳了老王妃?! 怎么会有人敢在朝里说这个?! 首辅也没有过来报信,她完全不知道! “娘娘意下如何?若是娘娘要盘问,现在就喊人来问,臣也不敢多作耽搁。” “你刚才说的言官是怎么回事?!”她沉着脸问,卓宏仍干巴巴地说,“微臣只负责前来押人,朝廷里的其它事只知这大概。” 大有你不把人交出来,就一定会用旧事拿捏你的架势。 刘太后脸色变了再变,被他傲慢的态度亦气得直喘气。可她哪里敢堵,上回赵祁慎是直接杀了刘喜,刘喜那张吐着舌头的脸她至今没有忘记。 刘太后闭了闭,最终只能妥协让人去把秀琴喊出来,然后她要去内阁一趟。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争脸面的事了,这还涉及到她太后的地位! 刘皇后那头刚躺下,秀琴就被过来的卓宏给硬生生给捆走了,还是有着刘太后的同意。刘皇后脚一软,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给秀琴交待! 万一秀琴被问出来她假怀身孕的事—— “李望、李望!”刘皇后瘫在地上望着走远的戎衣卫,难得脑子清明一次,想到还能用的人。 李望是提督太监,审讯宫女的时候可以在场! 然而,李望见到刘皇后的人后,皮笑肉不笑地说:“还得劳烦姑娘回去给皇后娘娘,我这儿一时半会走不开,陛下那头吩咐的事情还没忙呢,姑娘帮我给娘娘告个罪,要她稍等片刻。” 宫人只能走了,李望见着人离开,心里鄙夷的骂了声蠢货。 他暗中掳走白绒,好不容易让她抓到魏锦实打实的错处,结果还是没能当场弄死人。换了是他,直接一句死罪先打杀了,天子来了没无补于事。 现在他还得跟在她身后去抹掉蛛丝马迹,秀琴是留不得了,但他也不会这个风口上再去见刘皇后或者参与刑讯。 李望写了张小字条,偷偷着人送去镇刑司。 顾锦芙还是亲自出宫去了趟镇刑司。 秀琴已经被押着绑到了柱子上,她坐在卓宏让人抬来的椅子里,神色淡淡看着卓宏上前就是一脚先踹到秀琴膝盖上。 那种钻心的痛她尝过。 秀琴吃疼尖厉的惨叫一声,卓宏那一脚多半是生生折了她的骨。这一脚后,卓宏却没有再上刑,而是过来示意顾锦芙身后的两个太监:“牢里空气不好,你们扶魏公公出去透透气。” 赵祁慎那头交待,让她出口了气就行,可不能让她看上刑吓着她,卓宏得依着令做事。 顾锦芙知道他也难做,点点头,跟他说:“陛下让审的可得紧着些。” 卓宏点点头,目送她慢慢挪出拷问的刑室。 秀琴见他沉着脸重新转过身来,哭得更加绝望。 顾锦芙走在连接刑室的小道中,隐约还能听到秀琴受刑的叫喊声,神色却是越发漠然,心里在琢磨从赵祁慎嘴里知道的一个新消息。 ——刘皇后可能有孕。 所以上回他才拿着医书问她女子孕嗣的反应。 只是他的人上回杀了刘喜,刘太后自此就更警惕,慈宁宫围得跟个铁桶的似的,探听消息变得极不易。赵祁慎那头也没敢确定。 她细细回想着,首回和刘皇后发生冲突的时候,她是察觉到刘皇后不对,捂着肚子万分紧张。 是真怀上了?! 如果怀上了,那刘太后近来的安份倒是可以理解了,是把宝都押在刘皇后肚子上,万一是生个遗腹子。赵祁慎这皇帝的位置就尴尬了。 她想得出神,就等着卓宏从秀琴嘴里拷问出什么。 走出狭窄和昏暗的通道,外头的阳光刺了她眼睛一下,她抬手挡了挡,眯着眼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元青就站在庭院里,身后是枝繁叶茂的金桂,他一身副使的玄色武官服,英气逼人。 在镇刑司里遇到郑元青其实不算什么新鲜事,今天是卓宏在御前当值,他当然是在镇刑司里待命。 顾锦芙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在大牢的门前站定,不再挪步子。 郑元青亦没有动,脚下生根了一样站在原地,视线落在她身上再没有挪开。 论忍的功夫,顾锦芙自认是修练得极好,闲闲在那里认他看个够,面不红气不喘。 也没有站多久,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卓宏出来,身上沾着几滴血迹,靠近她低声说:“刘皇后的肚子是假的,秀琴说确实是一个太监给她传的消息,说知道白绒下落,还说去晚了白绒就活不了。但那个太监她不认识,记不住样子。” 宫里太监上千人,哪里能都记住的。 但有这个信息,顾锦芙也就肯定了:“秀琴还活着?” 卓宏点点头,顾锦芙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得叫人看好了,刘皇后那里估计正害怕,还不知道怎么急病乱投医。”而且后边还有一个李望。 “你这......我派人送你先回宫?”卓宏见她若有所思的。 顾锦芙说了声好,很快就有轿子按吩咐抬进庭院里,她弯腰钻进轿子里,郑元青已经发现她走路姿势不太对。 那个样子似乎是腿伤着了,好好的,她怎么伤了腿? 正看着,有人给他送来张字条:“副使,这是宫里送出来的,是太后的人送的。” 郑元青打开字条一看,上面写着要把卓宏刚才押进来的人弄死。他把字条揉成了团,望着已经远去的轿子,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来人也茫然地摇摇头,他们向来只听令行事,正使没出宫,他们也没有得到宫里的消息。 郑元青捏着纸团,眸光闪动着......如果先前没看错,押进去的那个应该是刘皇后身边的人,顾锦芙也是为了那个人才到镇刑司来的?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刘皇后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李望,怕得瑟瑟发抖,甚至是万念俱灰。她有预感秀琴一定会招的,一定会招! 刘太后从内阁回来,脸色极难看,又听到宫人来禀说皇后似乎不好,趟在床上半天都起不来身。 刘太后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她怀着身孕,压下不耐烦,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皇后听到太后过来,眼前更是一阵天旋地转,在太后问了几句要去请陈院判过来的时候,终于再也扛不住,从床上滚下来,抱着刘太后的腿说:“母后,母后!你要救我啊!我没有怀身孕,秀琴被抓走,一拷打,可能就会全招了!” 刘太后本要关切她有没有摔到的话就被硬生生憋住了,错愕的愣了会,旋即猛然低头看哭得泪人的皇后,声音又尖又利:“你说什么?!” “母后,我没有怀上陛下的孩子啊!” 在刘皇后又悲又惧的哭声中,刘太后耳朵嗡嗡地响,下刻就怒火就从心头一下冲到头顶。她重重抬脚,面目狰狞将刘皇后甩开了老远:“你个混账东西!” 刘皇后撞倒床边的高几,直直被砸到身上,又是惨叫一声。有宫人尖叫:“娘娘被砸出血了!” 刘太后惊得看去,正好见到侄女已经软倒在地上,那倒下高几是正好砸到她后脑勺,暗红的血在透过发丝渗了出来。 “太医!太医!!”刘太后终于也乱了,颤抖着让去传太医。 慈宁宫里正乱成一团,顾锦芙那头已经快回到皇城。 镇刑司离皇城并不太远,轿子来回也不过是一刻多钟,她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发现去内阁的赵祁慎已经回来了,正沉着脸坐在东暖阁里出神。 她自己一拐一拐走进去,跟他说审得的消息:“确实和你想的那样,但刘皇后的肚子是假的,是误诊了。” 误诊了......赵祁慎闻言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心里已经把为什么突然秀琴出现在御花园的事弄明白了,那个时候刘皇后是想让秀琴来借他的种吧! 这么想着,他就直犯恶心。伸手去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攥着她的手,那种感觉才消去不少,再又问道:“除了这个,秀琴还招了什么?” 顾锦芙轻轻挣了挣手,没能挣开:“狗的事,多半和李望有关,但没有证据。” “你这想把人拱下去,人也是想往死里整治你啊。” 他这话跟看热闹似的,惹得她不满地瞥嘴角:“我拱人下去是全为了我自己?提督太监的权大着呢,光我眼红吗?” “嗯,我也眼红。” 他忙附和。 顾锦芙懒得理会他的敷衍,说:“看来刘皇后是被利用了,但李望知道刘皇后的身孕吗?” 赵祁慎也不敢确定:“多半是知道。刘太后会护着刘皇后,所以他才敢有持无恐利用刘皇后。但这肚子是假的......” 顾锦芙嗤笑道:“刘皇后肚子怎么样,有着秀琴在后头,一揭就穿。至于李望,要是让刘太后知道他利用皇后来对付我,我倒想看看刘太后还保不保他。” 说着,被攥着的指头轻轻挠了挠他手心:“给我借几个人?” 他手掌心就麻麻酥酥的,微眯了眼看她:“要来做什么用。”这就跟他耍美人计了吗? 她露出招牌的狗腿子笑:“弄死李望啊,难道还等着他第二回栽赃我?” 他也笑:“亲一下,再多的人都借你,我去弄死他也行。” 顾锦芙被他厚脸皮惊到了,他怎么好意思开的口?! 赵祁慎却还把脸给靠过来,吓得她当即就挣开他的手,一个巴掌就挡住。 正又羞又恼的时候,却听到他在笑。他笑着,唇轻轻吻在她指尖上,然后握上她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不用你说,也不能叫他欺负我的人。” 顾锦芙愣愣看着他,手心滚烫,居然就被他嘴里‘我的人’三个字感动得又眼泛水光。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挺会煽情的。 26.第26章 “——李公公, 还是直接招了, 省得你再受皮肉之苦。” 昏暗的屋子里,李望被人绑在椅子里,和他说话的人手里拿着薄薄的小刀, 刀尖还在滴血。 顾锦芙就坐在李望对面, 手里捧着没了热气的茶,淡漠的双眸盯着那柄染血的刀, 能看到光亮的刀刃折射出自己的衣袍。 绯红的颜色, 比李望身上染着血的衣裳都要再艳几分。 在这个时候,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皇权至上。 要扳倒像李望这种伺候人的太监, 并不用她想的要怎么耍阴谋诡计,在权势面前,只要你想他死, 他就得死。 生杀予夺, 就是这么诠释了。 李望疼得浑身都哆嗦着, 那柄刀已经片了他三块肉,手臂上的、身前的、腿上的......再落下一刀, 他也不知道是哪个部位。 “魏锦,我是太后的人,你敢动私刑,你就不怕太后也要了你狗命!” 再是疼,在上位太久的李望仍是学不会嘴软。 顾锦芙捧着茶的手指慢慢交叠, 倏地露出个笑来:“太后?若是叫太后知道你利用皇后, 导致陛下误以为是太后让你来挑衅的, 你说她老人家是先考虑要我命,还是要你命?” 李望瞳孔剧烈的收缩,仿佛到现在才真的认清事实,挣扎了这么些时间,恐惧终于如巨浪一样打了过来。 他连呼吸都滞住了。 他死也不会想到顾锦芙居然就能这样过来,不再给耍阴谋诡计,直接就是一头闷棍。 屋里都是血腥味,顾锦芙面上是淡然,却不喜欢。 会让她想起最后见到父亲时的样子,也是血染了一身。 她闭了闭眼,交叠的手指慢慢松开,然后站起来,把茶放到边上的案几上:“把李公公得力的几个都带上,一同送到太后娘娘那里去,到底是娘娘的人。” 茶杯碰到木头的声音沉闷,李望那点高傲与自尊心像是就这那么被敲碎了,唇哆嗦着喊:“不!!魏锦,你告诉陛下,我知道太后娘娘很多事情,饶我一回......我给你做牛做马......” 顾锦芙没有回头,打蛇不死后患无穷的道理她是知道的。 身后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咚的一声,听得人心里也发闷。可能是李望,也可能是别的,顾锦芙脚下却走得更快,伤疼得冷汗淋淋也没有停下。 直走出了那个暗房所在的院子,她才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呼吸。 头顶上的天空很蓝,将她眼前的血色洗去不少。 她是跟人斗狠耍心眼,但这样血淋淋的经历是首回,倒也不是害怕,是单纯的不适。 她靠在宫墙良久,受伤的腿失力,才让她慢慢从血腥味里回神。 “——这就受不了?” 她一手撑着墙准备走出去,耳边却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赵祁慎就站在她身侧,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都不有知道。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光,她仰着头,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剑眉,一双凤眼折射着阳光。 他眼神是温柔的,让她有想扑到他身上的冲动。 她硬生生压下了那股激烈的情绪,扯出抹笑说道:“这样都受不了,我要怎么接掌提督太监一职。” 提督太监有掌刑狱一项,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赵祁慎似乎也笑了一下,上前去拉了她胳膊,然后转身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 顾锦芙再没有犹豫爬上去,他稳稳背起她,沿着破旧的宫道往前走。 她手圈着他脖子,脸就贴在他肩后,这个时候,她发现他肩膀厚实宽阔。 “你特意来接我的?” 她很安心的闭上眼,耳边是他的脚步声。 “是怕你把事情搞砸了,人借了,还得再要我收拾烂摊子。” 嘴硬。 她嘴角翘起,又问:“你是故意把李望留着的吧,留到现在,明明他还有用处才对,你倒就让他这么折了。” 在直接抓了李望用刑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 赵祁慎哪里有她想的处境艰难,只是在大局上取利弊,不是真正威胁到他的时候,他懒得出手。 “人都欺负到你门脸上来了,和打我脸有什么区别,再有用也不能忍了。” 他说的是实话,要是换做以前,顾锦芙还得没良心埋汰他这是卖乖,这会却什么都不想说。 说什么呢,她这嘴向来也不会说好听的,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起码感觉起来也是温情脉脉,也不讨他生气。 可是在她选择沉默的时候,有人偏不如她的意思。 赵祁慎看着脚下的青砖地,脑海里还是她先前挠自己手心的酥麻,脸皮极厚的说:“这人也借了,要弄死的也活不了,你见着我不应该亲一口奖励奖励吗?” 顾锦芙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索性彻底装死。 结果他居然能一直絮叨到回到东暖阁,还不依不饶提这亲嘴不亲嘴的事儿,气得顾锦芙心里那些感动都喂狗了,直接拿了迎枕砸他身上。 “你少臭不要脸!” 赵祁慎手快捞住枕头,还往她身边凑:“你看哪家两口子不是炕头热,耳鬓厮磨的,我就要你亲一下怎么了!” 她不被他气死也能被他臊死,谁就和他两口子了! 她瞪着眼,他就抱着个迎枕坐在她边上委委屈屈的,嘴里还叨叨着:“看嘛,先前还说不利用我了,以后都不了,果然就是哄我这傻子呢......” 那个幽怨的语气,顾锦芙觉得自己好像就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她再也受不了,一把拽了他衣领,不就是亲个嘴嘛,就那么仰着头把唇重重砸他唇上。 赵祁慎先是心一喜,但还没尝着味儿呢,就听到她哎哟一声退开,眼泪汪汪的捂着嘴:“被牙磕着了。” 她疼得直飚泪花,他愣了愣,没忍住,哈哈哈大笑,下刻就是被她恼羞成怒抱起迎枕一阵毒打。 顾锦芙边打边绝望地想,她今儿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赵祁慎拿手挡了一会,然后把她连着迎枕都一块儿抱怀里,欢喜地望着她像是抹了胭脂一样的脸颊:“改天我找本书,我们一块儿研究研究。” 天子这头想着研究以后怎么过蜜里调油的日子,慈宁宫那头已经翻了天。 刘太后还没从皇后没怀上孩子的事情上缓过来,坐在椅子里怔然半晌,那头满身是血的李望就被又被丢到她面前。 卓宏跟了赵祁慎那么久,把他毒舌的本事学了十成,一番夹刀带棒的话气得刘太后险些要晕过去。又有李望的狗腿子做案供词,刘太后可谓是恨毒了李望惹出的天大篓子,抬手一指厉声道:“狗奴才,拉出去打死!” 不是李望,刘皇后没怀身孕的事情也不会暴露,这就是坏了她整盘棋!! 卓宏把人扔过来就是完成任务了,看着李望被拖走,告退一声回去复命。 刘太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坐倒在椅子里,神色颓败,仿佛眼前的天都黑了。 朝廷不知是谁人捅出来她掳了天子生母的事,一直跟刘家作对的次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搞不好就是赵祁慎故意的,想趁机会彻底废了她这个太后。 她还把赵祁慎的生母要迎进宫,这和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 刘太后被一连串事情打击得快要一蹶不振,庭院里的求饶声让她越发暴躁,只冲着外头喊:“重重的打!” 就是打死了,也不能泄她心里恨! 随着她的话落,却有个太监跑进来,和她禀道:“娘娘,李公公说他让人去弄死秀琴了......说让娘娘看在他忠心伺候那么多年的份上,饶他一回。” 刘太后猛然抬头,眸光闪了闪。 秀琴......就是秀琴不死,现在她还是太后,谁敢质疑她说的话! 一句话就成了刘太后救命的稻草,她心中一凛,再度打起了精神,通红的眼珠子染着疯狂的神色。 “去!对外说皇后娘娘怀着大行天子的骨肉,我大宣朝嫡系血脉没有灭!!” 那个太监哆嗦了一下,刘太后嘴角啜着狞笑,冷冷扫向他,让他忙不迭就冲出慈宁宫。一边跑一边高喊报喜。 顾锦芙奔波半天,又困又累,缩在东暖阁的炕上就睡过去了。 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人进来禀什么,她眼皮重,睁不开,迷迷糊糊再又睡得没有知觉。 等到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赵祁慎坐在炕沿,手时攥着块玉佩,神色凝重。 她就那么睁着眼看了会,抬手去拽了拽玉佩坠着的流苏:“怎么一脸出大事的样子?” “李望死了。” 他低头,看着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李望是必死的,她眨眨眼,没说话。 他又说:“秀琴也死了,被烧死的,镇刑司走水了,就那么巧。” 顾锦芙忙的就爬起来,不小心碰到膝盖,疼得直咧嘴,但也顾不上疼焦急地问:“刘皇后的肚子。” “太后先一步,直接对外报喜了,太医院陈院判和几位太医都去了慈宁宫,把过脉一致说是喜脉,月份正好。” “她疯了?!” 这件事情再荒谬不过! 赵祁慎冷笑:“她没疯,反倒是再聪明不过。穆王拆穿她掳了我母亲,秀琴烧死在大牢里,即便有口供,但太医确诊,这个时候宣布刘皇后有身孕才是于她最有利。我反倒被动了。” “你若是拿着秀琴的口供说刘皇后身孕有假,首辅一派的人就可以反击说是你听信谗言挑拨,记恨太后,欲断大行皇帝的血脉!” 残害帝王血脉,哪怕那个帝王死了,都是重罪,只要这一条就能让他威名尽失。 刘太后真的太过聪明了,顾锦芙意识到,深宫的女人,哪里就能有简单的。如果刘太后没有点手腕,又如何让首辅一直向着她,一心要把赵祁慎做成傀儡皇帝。 “失火,这场火真是烧得好。”她怔坐在那里,喃喃说了一句。 赵祁慎去拉了她的手贴在脸上,闭着眼说:“锦芙,刘太后不好对付。” 上回他就该再果断一点,把刘太后直接杀了,可又怕母亲落在他们手里,听到刘太后暴毙的消息也保不住。 他语气里带着疲惫,顾锦芙把另外一只也捂到他脸上:“再难对付,你也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呢。臭皮匠有时也能顶半个军师。” 这是什么形容,他笑了,睁开眼,把她的关切看在眼里。 其实有时候她也很有良心的,要是再坦率一些就更好了。 只不过他不能太贪心,不能一下子就要求她太多。 赵祁慎把她拽到怀里,彼此的体温相□□着,他心里平静了许多,说道:“既然都乱了,那就再乱一些吧。”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种亲近,手掌抵着他的胸口,想坐起来。 他一按,就把人再按回怀里:“我都不嫌你硌得慌,你跑什么。” 顾锦芙一愣,好半会才明白过来,一张脸气得通红。 ——他是在说她身材平直,一点也不柔软吗?! 27.第27章 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 顾锦芙现在对着赵祁慎就是这么个光景。 她是年纪大的老姑娘不假, 被他亲了,被他抱了,还得再埋汰她长得不丰满。 她疯了才良心发现, 还要帮他!她就该去做刘太后的狗腿子, 转过头来坑死他,让他抱着自己大腿后悔的哭嚎才一顿才算解气! 顾锦芙被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脑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刘太后刘皇后的, 估计也是气懵了, 一把抓了他手就按到胸前, 凶神恶煞地说:“我硌你了!我硌你了!就是拿着这小碎石子似两团硌你了!怎么着吧,不服你也长出两团来,硌我一回!” 说着, 又甩开他手, 直接跳下地, 一拐一拐跑个没影。 赵祁慎被她突来的脾气镇着了,最主要是她还抓他手, 直接就放上头,让他脑袋一空,反应过来人就不见了。 他怔怔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屋子,阳光落满在地上,又从光洁的砖块上反射出来, 他看得目眩忙闭了闭眼。闭眼的同时, 刚才被她抓着放到小碎石上的手掌握了握。 .......小碎石吗, 不是吧,虽然是束着胸,但还是有起伏的。 她的宦官服补子五彩线绣着花纹儿,手按在上头有些刺,但那种刺刺的感觉反倒更能感受到底下的柔软。 其实不硌人,若是把里头束带松了,肯定是另外一番让人血脉扩张的感受。 似乎有了当年她被狗吓着抱贴着自己的感觉了。 赵祁慎人一下就跟飘了起来似的,四肢软绵绵,躺在云端一样。但某处却是反行其道,袍子都顶起了个弧度。 从前一心想着哄个木头疙瘩开窍,如今是真真实实接触到了男女之别,他觉得自己这活了十九年真不容易啊,眼眶一酸无比感慨。 然而也鼻头一热,有什么就滴到了龙袍上,染出了一个梅花似的血点。 “——来人,给朕拿帕子!” 意识到自己淌鼻血了,赵祁慎一仰起头,靠在迎枕上。他凤眼迷离,脸颊嫣红,还滴答着鼻血,可没把进来伺候的小太监吓得以为他跟走了的皇帝一样磕丹药,中毒了! 顾锦芙气得一路走了内衙门,把屋子门摔得作响,几个小内侍探头探脑,不安的相视一眼。 他们的魏公公怎么了? 李望被活生生打死在慈宁宫里的事他们都听说了,这肯定和魏公公脱不开干系,如今还怒容满面,是哪个又要倒霉? 他们吓得忙低头看脚尖,两腿直打哆嗦。 欢喜是追了一路才追回来,追得直气喘吁吁,见房门关上壮着胆敲了敲:“公公,魏公公,您腿没事儿吧。” 里头没声,欢喜想到出来的时候,听到屋里喊陛下淌鼻血的事,又禀道:“公公,您走了后陛下那儿好像出事了,听着屋里喊着止血呢,不知怎么鼻子流血了。” 顾锦芙正疼得低头撩裤子,刚才气得都忘记了疼,一听欢喜的话,愣了半天。愣着愣着,总算想起来自己最后做了什么,再厚的脸皮这会也扛不住,像是被洒上了辣椒面,火辣辣的滚烫。 她懊恼地呻|吟一声,躺倒在床上。 得了,一会拿什么脸去见他,她这也太奔放了。 欢喜贴着门边儿说了一车话也没见个动静,最后只能慢吞吞转身,站在门口。 对面,几名戎衣卫还在清理李望的家私,发现了一套账本,还有李望塞进砖里的银子。 直接就堆了一小箱子放在庭院里。 等到屋子里的东西都搜光了,戎衣卫跑上前来问欢喜:“刚才魏公公是回来了吧,这一堆东西,还得请他示呢。” 欢喜拿眼瞥瞥紧闭的房门,说:“要不您去喊一喊,奴婢刚才喊过了,没声气儿。” 八成是和陛下闹脾气了,都把陛下气得淌鼻血,得吵成什么样。虽然在王府的时候就经常听两人吵吵。 大家都是王府旧人,戎衣卫一见他磕巴着个脸,心里也打鼓。但事情不能不禀啊,只好硬着头皮去敲门。 “魏公公,属下搜了一应东西出来,还请您过过目。” 第一句,没声儿。 “里头有一些账目。” 第二句,还没声儿。 “还挖出了不少银子,连着银票堆了一箱呢。” 似乎还是没有声音,戎衣卫只能转头和欢喜大眼对小眼,身后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顾锦芙脸颊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站在庑廊下,少了往日那份清冷和凌厉,整个人都柔和了。 戎衣卫偷偷多看了两眼,心想魏公公真是生错了身,那么张脸,长成姑娘家不得迷得人都七晕八素的。 可他不敢跟她开玩笑,忙道:“您看看外头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账本和银子都抬进来。” 戎衣卫忙呼三喝四,着人将东西都抬到屋里。欢喜转头去沏了茶来,回来就见她坐在堂屋,手指捏着账页,一行一行地看。 “李望倒是能贪,当了那么几年提督太监,白银和银票加起来几两万。都是断了根的人了,还要这银子有什么用,能传给谁?” 欢喜听着,在边上说了句:“那不还认了几个干儿子。” 顾锦芙嘁地笑了声:“也是,有几个干儿子陪着上路,也算是有人送终了。” 太监是去了根,这辈子也就断了香火,没个后继。但在宫中又常结党,渐渐的,就成了有权势的太监都认上几个干儿子,没有干儿子的,你都不好意思说是掌权的太监。 这内监里头,得不到权的,得个谁干儿子名声也就是抖威风了。 欢喜应是,想到外头的人说李望都被打断了脊骨,皮肉稀巴烂,那几个干儿子恐怕也差不多。心里就冷飕飕。 一朝天子一朝臣,再是亲爹也救不了命,只会让送命更快。 “行吧,都把东西放这里了,晚点我把账拿去给陛下看看。” 戎衣卫这就算是交差了,拱着手告退。 等人离开后,顾锦芙慢慢走到那箱的银子跟前,弯着腰翻了翻。 有一百两的,也有一二两的碎银子,都白花花的躺在里头,刺眼得很。 她拿起一锭百两官银,左右看看,心里又是啧一声。 真沉手。 说着就丢回箱子里,在听到咚的滚落声音时,她脸色又一变,再度弯下腰去找那块银子。 只是混到堆里了,一下也不好找,翻了几块才翻出来,反过来看银后腚,明明白白看清楚了下边的印记。 肃君。 ——肃君,是反王肃王私下铸的银锭! 当年她父亲就被一箱这样的银锭定了罪,反案就是从些不小心流传出来,肃王所造的银锭开始。 为什么李望手里会有这种印记的银子! 顾锦芙神色几变,膝盖不便弯曲,就直接坐到地上,开始将箱子里的银子都翻一遍。 欢喜想进来问她是不是要到乾清宫去看膳,结果就被放在地板上的银子闪了眼。 “您这是——” 喜欢数银子的老毛病犯了? 王府的老人都知道,他们的魏公公喜欢数银子,一个月最后一天总会搬出家私来。一个一个铜板的数,数到最后就眉开眼笑的,再一点一点腾回去。 顾锦芙没有回他,一头都汗,这满箱的银子里有着四五锭印着肃君字样的。 “快来扶我一把。” 她坐在地上,腿都麻了。欢喜依言上前,就见她把银子往袍子里一兜,撑着自己手起来,然后顺带去拿了桌几上的账目慌慌张张就往外去。 欢喜忙在后头喊:“天暗了,您看着脚下啊!” 边喊边让人找灯笼跟上,万一真再摔着,天子得拿他们是问。 顾锦芙喘着气跑回乾清宫,赵祁慎正跟卓宏吩咐什么,见她袍子皱巴巴的,宦官帽也歪了。 “后头有鬼追你不成?” “我倒想有鬼追我!” 她往御案前一站,把用袍子兜着的银块就直接倒在他案上,赵祁慎看着滚落的银子莫名奇妙。 “你这是要把私已银都拿来给朕贴补国库了?存了那么多年才这点,也太寒碜了吧。” 顾锦芙被他气得差点想掐人,呸了一口:“我还得贴补你?美得你!” 说着去翻了银屁股:“你看这里,看这个!” 再又把李望的账丢到御案上:“给了他钱的,你都给我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谁给的他这些银锭子!” 卓宏在下头都看傻了,魏公公这脾气见长啊,居然都命令天子给干活了。 李望都死了,她查人家银子干嘛。 赵祁慎见她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敛了说笑的神色,细细看手里的银锭。上面刻的字他是知道的。 肃王反案多轰动,她一家人都折里头了。 看过银子,也去翻账目,上面写的人多,但真正大笔的却不多。 “这李望跟你有一样的毛病啊,都喜欢算自己有多少家私,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又不记账,像他这样不是蠢吗,被人翻出来了,就拉出一连串!” 顾锦芙没好气,这不是关键! 赵祁慎翻了翻,把账本就直接给卓宏了:“你查查看这些人,有没有哪些个和当年肃王有联系。当年那些银子都重新熔了,深宫中还有遗漏,极大可能是从审讯时流传出来的,肃王不会没脑子到买通宫里人用有自己私印的银子。” 李望又是掌着刑狱,跟戎衣卫沆瀣一气,还不知道做过多少事。 卓宏接过,拿走了一块银锭子,出了宫。 他也到下值的时候了。 等人走了,赵祁慎这才抬头去看她,视线不经竟扫过她绣着团花补子,心怦怦跳了几下,面上却不显地说:“饿了吧,传膳一块儿用点?” 这个时候只剩下两人,顾锦芙才反应过来有那么点尴尬,瞥开脸没敢看他说:“臣这就去给您传膳。” 敬称也回来了,一副就公论事的作态。 赵祁慎心里头暗笑,不拆穿她,让她去炕上坐着歇会。 他没有再提先前的事,顾锦芙心里松口气,杵在他跟前确实也拘谨,就自己慢慢挪到炕沿坐着。 不一会就有宫人进来掌灯,烛光一点一点把屋子照亮,奢华的宫殿都映出一种迷炫的金色。御案前的鹤形香炉升着轻烟,把赵祁慎伏案的身影都模糊了。 他一身龙袍金冠,龙章凤姿,此时撇去向来爱挂脸上的嬉笑,再内敛不过。这份内敛也不知是何时就聚在他身上,生出威仪来。 顾锦芙坐在炕上看了一会,低头抠手指甲。 两人玩伴儿一样长大,倏地他说喜欢她,真不是有恋奶嬷那种癖好吗? 相熟的应该才下不去手的呀,他们间也不是什么青梅竹马的,顶多算是个半道被栽一块儿的葡萄藤和架子。 她无助无可依,只能缠上他,结果就真的扯不清了。如果她一辈子都查不清父亲的事,这个魏锦的身份就只能顶一背子,难道他还就真那么缠着,身边就没个正经名份女人? 她觉得不可能的,他要是敢,恐怕老王妃就先一巴掌扇得他去找列祖列宗了。 所以他们这间算什么事啊。 她想着叹气,太阳穴胀疼,又去想李望得了那些银锭的事。如果她先一步着人搜房子,也不至于李望就死了,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断了。 果然人不能太狠,这就是现世报吧,让她失之交臂,再也没有这么狠、这么戳人心窝子疼得后悔的事了。 她一通胡思乱想,只能把希望又寄于卓宏身上。 可是卓宏那头近来也不得闲,许志辉还没回京,其他人又都紧着恩科的事情也没回来,卓宏如今一人当几人用。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她安慰自己,那就再等等吧。 都等了快十年了,也不差在这一点。 顾锦芙总算从银子一事上打起精神,扶着膝盖又站起来,瘸着腿要去看外头怎么样了。 今天整出了几样大事,那些小崽子们也不知道有没有耽搁了什么要紧要。 等到用饭的时候,赵祁慎为了跟她坐一块,就挑了几个菜让摆到炕上,把人都赶出去拉着她吃饭。 她问起下午的事:“镇刑司失火的事不用说肯定是和太后那系人脱不了干系,只是没有证据,穆王又起了乱子,太后那头恐怕要先怀疑是你干的了,你后面要准备怎么办。” “还是按原先的办。”他给她搛了一筷子的虾仁,“本来就是要让穆王和她狗咬狗的,这事儿不冲突,至于刘皇后的肚子,我倒真想看看她能生个什么东西出来。” 顾锦芙默了默。 刘皇后肯定生不出来东西,但刘太后可能会从哪里弄个‘嫡孙’来。 她猜的确实也是对的,刘太后那头已经暗中让人带了信出宫去给到刘府,让侄子准备进宫一趟。至于进宫做什么,她挑了自己身边的一位心腹宫女,家人都是在她手里头拿捏着的,正好这会能用借腹生子一招。 即便不是儿子的血脉,到底是她刘家人的,只要是生个儿子,赵氏江山成了刘氏江山更得她的心! 可这样一招还是不保险,她也怕赵祁慎疯起来敢做出当众揭皇后肚子的事。女人怀孕肚子是见天的长,前面能用脉相说,后边填着假东西露面风险就太大了。 刘太后心里还琢磨别的,最后一闭眼,狠了心又做出另外一个决定。 夜渐深,顾锦芙还留在乾清宫,摸着皱皱巴巴的袍子做出艰难的决定:“今晚还留我在这儿吧。” 赵祁慎自然是巴不得,觑着她忐忑地神色笑道:“你这窍开得有点儿大,我心甚慰。” 顾锦芙就知道他得想歪,嘟囔着说:“我睡炕,就窝一晚。” 她心里不太踏实,可是能因为李望的事,可能是又因为秀琴惨死的事。诛心的事做得多,杀人的事头一回,即便不是亲手一刀子刺死的,也总归是从她手里送命的。 赵祁慎一瞅就知道她难得性子怯一回,拍了拍大腿说:“成,爱窝哪都成。” 她点点头,终于露出笑来,心里想,炕是打死的,他总不能搬了! 她轻松的到配殿梳洗,欢喜早早给她送来了换洗的中衣中裤和官服,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后,一抖袍子要穿上时发现有字条直接就飘了出来。 上面字迹苍劲有力,墨都透了纸背,她疑惑着拿到灯下,上面写着走水二字。 走水......今天走水的只有镇刑司。 她猛然把字团揉到手心里,眸光闪动间已经想到可能传字条的人—— 郑元青。 今天她从镇刑司出来的时候,他是在的。 他可不就是刘太后的人。 他送这个来又是什么意思。 顾锦芙快速把官服再套上,戴好帽子,走出配殿后问欢喜:“今晚谁在外头当值?” 欢喜想了下回道:“刚才看到似乎是郑副使。” 她心中冷笑了一下,再问:“你送衣服的时候,遇到什么人了吗?” “并没有,宫里都落锁了,哪里有人再敢乱走。” 那就是先前就放她衣服里了。 顾锦芙思索再三,到底没有去找郑元青问清楚,而是把纸条撕碎了藏在袖子里头。 如今事已定局,她去问了又如何,难道郑元青还会告诉她,那就是刘太后干的?! 且看明天赵祁慎如何和首辅斗法,把穆王也卷进浑水来,再等着看刘太后要怎么弄出嫡孙就是。 她当做没事发生回到东暖阁,赵祁慎不见身影,可能是在内寝。她走进去探头看了看,果然见他已经躺在龙床上,但床头放着烛火,还听到了翻书的声音。 她就再度退了出去,炕上已经铺了被褥,炕几也挪走了。她舒舒服服躺进去,闭上眼,想着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就这会儿一转身,她猛然发现自己落枕的脖子好了...... 是什么时候好的,她也忘记了,倒是更落得轻松。 就当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脚步声,然后被子就被人揭开了,冷风中一俱滚烫的身子也挤了进来。 她一个激灵就睁开眼,发现赵祁慎居然就那么不要脸跑她被窝里来了,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抬脚就将人给踹了下去。 赵祁慎哎哟一声,滚下去的时候还拖着她,将她抱到怀里,两人都掉到脚踏上再翻到地上。 两人肉叠肉的滚作一团,都摔得疼。顾锦芙气得眼前一黑,直接就翻身坐到他身上,双手掐他脖子:“你就不能安安心心让我睡个觉!” 她吼人的声音又高又尖,值守在寝室外头的人嘴里都咝一声倒抽口气,这可是坐实了天子和魏公公有染了,天子这是求欢被拒绝了?! 炕又是在窗前,声音更是无比清晰传出到庭院,站在不远处的郑元青身子一僵,神色有几分惊疑不定。 赵祁慎被她胆大包天坐在身上,还被掐了脖子,哼哧哼哧地喘气:“谁不让你睡了,真不让你睡,你还能这么横吗?” 说着,一挺身。 顾锦芙就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东西隔着裤子顶她了一下?!! 赵祁慎看着她茫然的神色却是在暗得意:他是没两团肉硌她,但单单一样的还是有的! 28.第28章 清晨,一应宫人捧着盥洗用物进到东暖阁, 屋内熏香袅袅, 有小太监正在收拾炕床上的被褥。 原本的一床被子变作两床,天子有龙床不睡, 偏和魏公公挤一块儿,光是叫人看着就得多想。更别说昨晚都听到魏公公那一声高喊,自然是坐实了与天子有染。 而此时两人又都在屏风后, 说是伺候天子换衣裳,可这都进去有一刻钟了......捧着东西的手都酸了。 在宫人翘首盼天子的时候,天子摸着脖子后的抓痕正和他们的魏公公瞪眼。 顾锦芙看着那有碍瞻仰的爪子痕, 缩着脖子一脸委屈:“不是你乱来,我能伸手挠你?” 赵祁慎呵地一声冷笑:“你都揪了我兄弟了, 还挠人,怎么就那么狠的手。”昨晚她那对爪子可真厉害, 吓得他拿腰带捆了她手才算能冷静下来说话。 他兄弟......他还有脸提。顾锦芙也瞪眼冷笑:“那是你活该!” 有他这么耍流氓的,不要脸到极点! “对对, 都我该。对着喜欢的人没反应,那我真得去缝个猪蹄子在□□里了!” 他没好气,顾锦芙拿眼斜他:“什么不好听专记什么, 这心眼只针眼似的......” “对,就跟针眼似的, 就专记着你!” 赵祁慎拿着她的话给顶了回去, 是气话, 又像情话。顾锦芙抿抿唇, 踮着脚看他脖子和耳朵后的印子:“领子是挡不了,冠也挡不住。” 他反手摸了摸:“也罢,被人瞧着又如何。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的,指不定他们还得看得眼红呢。” “胡说什么。” 厚颜无耻可能就是他这样的了。 赵祁慎自己说着心里再一琢磨,就乐开了。可不就是那个理,小两口谁不吵吵打闹,先前许志辉被他媳妇还挠花了脸,还不是照样到处溜达。 他就嘿嘿一笑,拿肩膀撞了撞还在犯愁的那一口子:“你昨儿揪了那么一下,什么手感。” 顾锦芙闻言简直想再朝他脸上抓一把,恨道:“筷头似的!要什么感觉!” 赵祁慎险些眼前一黑,什么叫筷子头,有他兄弟这样的筷子头吗?那得是一扎筷子头! 顾锦芙一点也不想再理会他,说上两句嘴里就没门把,直接转身绕过九龙屏风,面无表情招手让端水的宫人过来。 在宫人过来后,她背靠着屏风,低头看了眼自己半握拳头的手,瞅着中间圈出来圆形,脸似乎是热了一下,然后咳嗽一声把手收回到袖子里。 天子终于现身,有眼尖的看到了他立领也遮不住的抓痕,惊得心脏怦怦跳,不约而同的想魏公公可真是威武啊。 满天下敢抓天子也就他一人了吧。 顾锦芙是什么人,一应伺候的看着低眉顺眼,但那颗八卦的心火热着呢。她就跟监视着苍生的神仙似的,把他们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头就更怨赵祁慎了。 这人死皮赖脸起来谁也降不住,从今天起,她这宦臣媚主、秽乱朝廷的名声就彻底洗不清了,可算是如了他的意。 赵祁慎走在前头走着,背有锋芒,不用回头也知道顾锦芙肯定在身后骂自己。心里感慨着,这女人太彪悍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梦里那个温驯柔婉的姑娘就只能是个梦了,想着就望天长叹,默默自己同情自己一把。 昨天他在早朝中途跑了,今日再开朝,等来到金銮殿的时候,大臣们已经四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半天。 首辅身边围的人是最多的,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刘太后打死了李望,再又传出刘皇后有身孕,加上刘太后被人参一本的事,可谓是叫他们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首辅只是沉着脸,不管大臣们问什么,都说只待天子临朝便知如何。 次辅站在一边身边倒是冷清,一个卒子都没有,就闭眼着闲闲握着笏站得笔直。 天子驾临,众臣忙各归各位,在最后时刻来到的付敏之脸色极不好,站到首辅身侧时低声说道:“参娘娘的人查实了,是穆王的人。” 首辅内沉着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但两人没有时间交谈,只能各自站好。 晨曦的光照入大殿,身着龙袍的赵祁慎尊贵又凌厉,大刀阔斧的往龙椅一坐,一众大臣就发现天子今日的气势与之前不一样了。 随着山呼万岁,早朝启始,首先出列的就是次辅,继续上奏刘太后指使掳拐天子生母一案。 众人都坚着耳朵听,这事昨儿说一半,天子就跑了,现在也不知是个什么决断。 首辅犹豫着,就听到天子问:“戎衣卫正使何在,朕将此案一直交由你调查,此事你可清楚。” 付敏之出列,想到先前和首辅的商议,既然是要逼穆王反的,如今也算能有正当理由挑拨,朗声回道:“禀陛下,臣昨日都在彻查此事,经查昨日告发刘太后娘娘的李大人与穆王殿下私下有来往。臣再又查得先前陛下进京遇刺一案,有证据指向为穆王殿下指使!” 一番话出来满朝哗然,那位姓李的言官已经出列,高呼冤枉。顾锦芙在这个时候抬了抬头,看到天子英俊的侧颜,嘴角正微微翘了弧度。 他心有成竹,运筹帷幄,如今付敏之所禀的都正合他意。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为前方是光明,所以勇敢得愚昧。 果然,下刻她就听到赵祁慎说:“穆王,朕的皇叔如何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付敏之已经做了准备,将收集的‘证物’都呈了上堂。 一封言官与穆王的通信,两只箭矢,箭头都为穆王手中大军所用的。 顾锦芙端着托盘捧到他跟前,赵祁慎装认真样去研究。她就在他身侧,微微弯着腰,白净的脸颊就在眼前,还有那精致小巧的耳垂。 浅浅的粉色,让他想起自己以前吃过的一样甜汤,里头有用玫瑰汁掺着糯米做的小丸子,那丸子就是这么一种颜色。 他看得心头滚烫,觉得她哪哪儿都得他的心。在接过箭的时候,就不由自主轻轻捏了捏她软软的手心。 满朝的大臣就在底下,他突然弄出那么亲密的动作,顾锦芙险些就没能拿稳东西。 她被他的大胆惊得想瞪眼又不敢,只能低眉敛目的,怕被大臣看出异样。 赵祁慎见她这样,还来了趣,靠近她耳畔说话:“还生气呢。别气了,一会回去再让你抓两把,脸和脖子是不能的,其余哪处都由你。” “您非要在这个时候论这些吗?”她忍住心惊,终于低低回了一句。耳后那片肌肤因为他呼吸撩过,起了细细的小疙瘩,让她心尖都跟着不由自主颤了颤。 “谁让你刚才没论清楚就跑了。” 他无赖,顾锦芙为之气结,余光扫了眼下边的大臣,都正伸着脖子听圣意呢。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在大臣眼里是不是十分的亲密。 顾锦芙抿抿唇,到底是退让了,说:“那我就先记账上了。” 赵祁慎心满意足,重新坐直。其实刚才那样,在外人看着就是两人在耳语,心里猜想说的应该都是证据的事,哪里知他们的天子正服软讨饶呢。 然而在赵祁慎想说话的时候,突然眉锋一皱。顾锦芙在把东西再交给小太监的时候,故意探脚狠狠在他脚面踩过,有着刷金漆的围栏挡着,下边可是什么也瞧不见。 赵祁慎脚指头疼得一抽一抽的,还得维持着威仪,朗声朝付敏之说:“两只箭矢也不能就此定论。穆王是朕皇叔,待朕亲厚,此箭说不定是贼子异心,专偷了来混淆视听。戎衣卫当该再查,至于这封信......先将李事中收监。” 事情如付敏之想的那样顺利,他也算准了天子应该是不敢当朝定任何一个人的罪,何况如今又宣布了刘皇后有孕,天子这个时候是进退维谷。 首辅闻言看了上位的天子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连平时总会捣乱的次辅都沉默着。 首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赵祁慎等付敏之领旨归位后,突然说:“相信不少爱卿也听闻了一样喜色,翊德皇后有孕,是仁肃帝的遗腹子。朕听闻后甚是欢喜,魏锦——” 众人被天子甚是欢喜闹得都怔在当场,天子没事吧,大行皇帝的遗腹子,他高兴什么?!这不是威胁到他的帝位吗?! 大臣们都伸着个脖子,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诡异,看着天子身后的魏公公出列,宣读了一份圣旨。 “帝王在极,必立元储,以固国本,绵综社兴盛。朕继仁肃帝之君位,乃皇太后慈命,众爱卿拥立,如今膝下无嫡无长,翊德皇后大喜,是本朝大喜。仁肃帝血脉天命所归,朕于今召告天下,立翊德皇后之子为皇太子,正东宫之位。” 宣旨的声音字字清晰,钻入大臣耳中,就缠于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 天子当朝要立刘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 众臣一下子摸不透天子的用意,次辅领头跪地高呼吾皇圣明。 每当皇帝有旨意,总是少不了这一套正常的吹捧,大臣们都跟着跪下高呼万岁,首辅也有些懵同样跪倒。 但在头磕在金砖在上的时候猛然又抬起头,又惊又怒看向赵祁慎。 这旨意就是个赵祁慎下的套! 他要立刘皇后的儿子为太子,而且是还未生出来就先下旨,叫人看着再是明事理不过。 想想,大行皇帝都死了,皇位在他手上,但他很大方的,正了大行皇帝的血脉,你们谁也不能说朕有苛待之心。但这立的是太子! 也就是说,只要赵祁慎还在帝位上头,再是大行皇帝的亲子,他也只能是太子! 而且太子熬成皇帝,得熬多少年,这么些年中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夭折的意外。本朝半途就归西的太子少吗?不少! 首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满朝大臣都已经默认附议,这旨意连内阁也没有走,就是用来不让他们深思! 首辅握着笏的手猛然用力,指节都泛白,额头的冷汗吧嗒一下滴落了下来。 他们都中计了! 然而顾锦芙已经把圣旨交到了礼部尚书手上,让礼部的人贴榜昭告天下,一切都迟了。 首辅脑子里嗡嗡作响,对今天的早朝越发觉得不对劲,连眼神都恍惚着。 赵祁慎要做的两样事情已经做到了,根本不让众人再有多言的机会,站起来一摆手就散朝。 大臣们都纷纷退出金銮殿,付敏之见首辅还怔怔然站在原地,留到最后来到他跟前:“阁老,您这是在想什么?散朝了.......” 首辅慢慢的抬头,动作僵硬无比,像是魂给丢了,看着他说:“天子把我们都耍了......” 耍了?付敏之没懂,颇自信地说:“他是如何耍的?只要穆王敢反,他就没有精神再多想别的,阁老,您也莫要多虑。” 现在看,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如果穆王不反呢? 首辅没有再说话,而是一步一步往外走,额间的冷汗把鬓角都打湿了,他得回去仔细的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赵祁慎那头散了朝,心情十分不错,且看谁算盘打得好。 顾锦芙跟在他身侧,觉得他阴谋诡计确实耍得好,这一招册立太子不但给自己树立仁德的形像,还让刘太后一党一点儿错处都抓不出来。 她不由得感慨,他肯定是全身都长了心眼,今早骂他心针眼一样是不对的。 正想着,前头那都是心眼的就转头看她:“你晋升的旨意一会就传下去,你高兴不高兴?” 顾锦芙望着他,神色有几分怪异,最终还是咧嘴一笑:“高兴,当然高兴。” 反正她不跟他耍心机,管他如何心机深沉,惹不起她缩着就是。 赵祁慎脚步就放缓了一些,与她肩并着肩:“你这边也别着急,慢慢查,总会有结果的。” 她自然明白他嘴里别着急指的是什么,她父亲一案本来就急不来。她轻声:“我知道的。”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中午让司膳房给你整治几桌,你且先回去内衙门,让他们祝贺祝贺,沾沾你的喜气。晚上我给你庆祝。” 他这会倒是十分体贴了,顾锦芙心中有感动的,朝他抿唇一笑。走动间两人的手不时会碰触到,彼此的体温若即若离,竟是让人心头无端生起一丝旖旎,使人悸动。 顾锦芙垂着眼眸,不动声色想再落后一步,他却先有所察觉,在她退后前一伸手握住她的手。两人袖袍宽大,即便十指交缠也并不显。 感受到他手掌心传来的真切温度,她眸光闪了闪,他忽地侧头朝她笑。眼里有明亮的阳光,也有她清晰的倒映,眸光温柔又缠绵。她就听到自己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有什么从心底涌上来,叫她心田滚烫,她本想挣开的手慢慢又放松。 就让他牵一下吧,好歹升了她的官,她也不太小气不是。 顾锦芙掩耳盗铃的给自己找理由,却不知嘴角已经扬起,被身边的人看个真切。 很快,宫里都知道天子要立刘皇后肚子的孩子为太子,天子身边的魏公公升为提督太监,并兼着掌印太监一职。 刘太后知道后咬牙切齿,首辅已经叫人传了口信,把天子可能会有的打算转告,里头语气还有埋怨她把李望打死的事。 李望不死,起码内监还在,结果内监就那么丢了。 刘太后其实昨天就后悔了,天子提拔近内臣,内阁早就已插不了手,她连个后备的人都没有。扎扎实实被天子和那个魏锦都摆了一道。 刘太后气得冷笑连连,决定就和赵祁慎打这个拉锯战,她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中午的时候,顾锦芙就回了内衙门,在庭院里摆了几桌,是与众人同乐亦是把威施下去。如今内监以她为首,身监两职,再也没有人能越得她过去。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李望又死得惨,更是拍马溜须的,都希望自己能在她跟前得点儿脸。 顾锦芙喝了几杯水酒,昨儿被赵祁慎气得也没能睡好,就回自己的厢房准备眯一会儿。 她脸颊染着酒气,微微泛红,像是春日的桃花一样妍丽。欢喜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去又给关好门,这才转身继续去陪着那些人再喝几杯,如今他也沾着顾锦芙的光,众人都拉拢他这魏公公跟前的红人。 顾锦芙听着院子里热闹,心里是高兴的。 自打她掌了掌印太监一职后,就逐渐知道权势在这宫中的重要,何况这东西沾染上就丢不开手。她知道自己肤浅得很,爱钱爱权,如若不是碍着是顶个太监的身份,她肯定还得去外廷争一番。 外廷才是让她能更多接触到父亲一案的关键,不管是大理寺、刑部、还是戎衣卫。 她想得直眯起了眼,心头火热。如今她也有了掌刑狱的权利.....戎衣卫那里.......或者她已经能够正大光明去走动了。 何况郑元青也发现了她的身份,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再藏着掖着的必要。 除非郑元青真敢胆敢完全站到明处,力挺刘太后,不然郑元青不会在刘太后跟前捅破她的身份,那天赵祁慎似乎也敲打了他。 至于是怎么敲打的,她倒是忘记问了。 想着,她慢吞吞地往里屋走,在穿过槅扇的时候,她扫到地上有个阴影。那个阴影是横着的,而她自己的影子正坚在朝里,她意识到不对,但可能是喝了酒想退出来的动作变得缓慢,站在槅扇后的人已经一把拽了她。 她一下就被按在槅扇前,嘴也被捂住了,在混乱中,她看清了来人。 ——郑元青! 应该是下值出了宫的人,居然躲在她屋子里! 她大睁着眼,抬脚就朝他下盘踢去,郑元青反应也快,脚一下就别住她的:“别喊,我松手。” 说罢又等了一会,见她不再有动作,这才一点一点的松开手。 在他松手的时候,顾锦芙想也没想,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的清脆巴掌声在安静的屋里响起,郑元青脸侧到一边,又一点一点转过来,看着她的双眸有情绪在疯狂涌动。 顾锦芙紧紧盯着他。如果他敢动死,她绝对能在他动手前就喊出声。 两人无声对峙着。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郑元青才抬手抹了把嘴角,沉声笑了笑:“这一巴,是欠你的。” 欠她的?欠她的何止是一巴掌! 顾锦芙眼底赤底,眼神再冷冰不过。 他又是笑,眼里那股涌动的情绪还在,只是被他压抑着,努力心平气和和她说话:“给你传了字条,你就不问一声是为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嘲讽地笑:“郑副使总爱干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我什么都要放心里,那我得费多少精神。” 她此时就像个刺猬,每个字都扎人。郑元青缓缓呼出一口气:“上回也提醒过你,不要再查当年的事,你却还在靠近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你就不怕自己被暴露?!” 她没有说话,他知道她警惕着。 其实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点明她的身份,只是彼此心知肚明。他又说:“你在他身边那么些年,你就真以为他没查到点什么?他都不跟你说实话,你还往上撞,是不是傻?” 什么意思?顾锦芙心头莫名不安了一下,眼中闪过疑惑。 郑元青见此神色亦变得郑重,终于喊出了她名字:“锦芙,你既然逃过了一劫,莫要再追究了。牵扯反王,本就是查不清,即便他贵为天子,要翻案又谈何容易?!” “你都知道什么?!” 她确定郑元青嘴里的人指的是赵祁慎,神色越发清冷。 他这算是挑拨离间吗? 郑元青凝视着她被酒气染红的面容,轻声说:“当年你父亲是情愿替罪的,案情有疑点,他却不辩驳。我一直觉得事情不对,可是上头已经下了令斩首定罪,你与你母亲、兄长被流放。我派人跟着你们,想着找个机会把你们换出来,但是有另一行人盯着你们,是暗中保护.......” “你胡扯!”顾锦芙直接就打断他,“如若有人暗中保护,我娘亲也不会病死在流放途中,我和兄长也不会被卷入洪水!” 郑元青一窒:“伯母病重的事我的人并不知情,因为一直不能靠得过近,对方.......” “闭嘴!”她再度冷声喝停,“你编造这种漏洞百出的话究竟是想做什么?还是因为当年的事,你们郑家也有参与,如今想摆脱关系?当年你父亲是正使吧,戎衣卫的正使,怎么.......你们家世袭的正使之职何故被降成了副使?!郑元青,我不相信你们郑家无辜,所以,我同样不会相信你的话!” “锦芙——” “顾锦芙早死了!”她猛然推了一他把,“我如今姓魏,知道魏字怎么写吗?我就是带着冤屈的恶鬼,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谁也别想拦我!” 郑元青被推得退了两步,皱着眉头看她。 她笑了笑,笑里有着悲:“你走吧,趁我这会还算冷静。”说罢,看也不看他,往里走。 郑元青想追上去,又迟疑。 他知道顾锦芙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最终只能放弃,在离开前说:“你且先冷静想想我那些话,再有......走水的事,是刘太后指使的,你在宫里多加小心。” 他其实还想说,如若她愿意离开皇宫,他能带她离开。但他又深知,此时说了只会激发她对自己更多的厌恶。 郑元青话落于此,便从她屋里靠着墙的那扇窗子离开。 顾锦芙在他离开后站在窗前良久,脑海里都是他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双脚发麻听到欢喜在外头喊自己的声音。 此时她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金光照在窗柩上,朱红的窗漆折射着光,像是血色一样。 她闭了闭眼,应了还在唤自己的欢喜一声,慢慢挪着发麻的腿去开了门口。 “陛下那儿派人来问了三回了,也快到用晚膳的时间,您是现在到前头去吗?” 她神色淡淡地说:“这就过去。” 欢喜忙不迭就跟在她身后,在迈出内衙门的时候,顾锦芙神色再淡然不过,缠着她心头整个下午的事仿佛就弃之脑后。 乾清宫里,赵祁慎正坐在炕上看书,听到脚步声,抬头就见到她已来到身侧,神色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一下午不见我,如隔三秋?”他张嘴就是不正经,顾锦芙抿抿唇,他就又笑:“快坐,你膝盖怎么样了,我给你看看,再抹些药酒。” 她抬手就去抓住了他袖子,引得他奇怪地看过来:“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赵祁慎就察觉到她的不对了,挨到她跟前去,细细打量她的神色:“究竟怎么了?” 她攥着他袖子的手指越来越用劲,甚至是绷得作疼。下刻,她手背一暖,是他探手过来用手掌包住了她。 “是出什么事了,不管什么事情,都有我在。” 他声线轻柔,眼神亦再真挚不过,她望着他眼里的自己,郑元青的话还是猛然窜了出来。她垂了眸,说:“这么久了,是真的没能查到我父亲一案的蛛丝马迹吗?” 赵祁慎先是一愣,后来就笑了,抬手去拍了拍她宦官帽:“真是,以为你怎么了,又钻这牛角尖里。查到了能不跟你说吗,我还等着给你家翻了案,好正大光明娶回家的。” 说里话外都透着宠溺,顾锦芙突然觉得自己是真傻,也笑了。 赵祁慎就去拿来药酒,她不让他抹,自己转身过卷了裤腿,用背把腿遮得严严实实的。 等她再放下裤子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就神秘兮兮朝她招手:“快来,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值当这个样子。” 顾锦芙探头,他就把手中的册子送到她眼前,指着里头打架的妖精说:“我们什么也打一架吧。” 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画册,精细得连表情都是生动的,顾锦芙脑子里嗡一下,旋即就把书抢过来劈头盖脸朝他砸去:“赵祁慎,你臭不要脸——” 赵祁慎被砸得直抱脑袋:“直呼圣名,要砍头的!” “那我就先和你同归于尽!” 内寝里传来一阵哀嚎,欢喜守在门外听得快要昏厥过去,他们的魏公公太彪悍了。 29.第29章 是夜, 宫里各处早已落锁, 天子内寝里还亮着昏黄的一盏灯, 顾锦芙躺在长塌里努力睁着双眼。 赵祁慎就那么侧着身躺在龙床上看她。烛火摇曳, 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 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鸦羽一般浓黑,显得她小脸愈发莹然白皙。 眼看着那双已经迷蒙的眸子要合上, 下刻却又十分警惕地再睁得大大的。 他已经这样看了快一刻钟了,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快睡吧,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你说不让并着榻,我也没让人并了, 还离了那么远的距离, 君无戏言懂不懂。” 顾锦芙困得头蒙蒙的,还在死命撑着, 闻言抱怨道:“是君无戏言不假,但您有前科,您要是先睡着了, 可能我还能放心一些......” 他还是不让她回内衙门, 说即便是搬到南边的屋子, 那也是李望之前住的,问她膈应不膈应。 怎么可能不膈应, 先前还没有啥想法, 经他一提, 是一点儿也不想搬过去了。 说着他转头就朝外吩咐今儿她还值夜, 把原本该当值的太监给遣走,让她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说这人无赖起来就叫人头疼。 赵祁慎听着还是笑,索性一手支着头,饶有兴致地说:“那哼段曲儿,也许我就能睡着了。” 她不耐烦地翻个身,脸朝向外头嘟囔:“爱睡不睡,反正今晚谁再爬我榻上来,谁就是赖皮狗。” 天子不当,要当狗儿,她也就随便他了。 他听了也不恼,自顾地说:“要不我给你哼一段吧。” 谁知话落好一会,她那头却没声儿了。他眨了眨眼,从龙榻上坐起来:“锦芙......锦芙......” 喊了两声也没应声,他转了转眼珠子,又喊:“芙儿......” 还是没声音,这八成是睡着了,这才转身呢,可见是困狠了。 他就悄悄下了榻,绕到前头,果然见她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呼吸绵长。 他伸手去将她发间的簪子给抽了出来,柔顺长发散开,有几缕飘落在她脸颊上。他静静看了会,觉得这个时候的她可真好看,少了白天端着脸的冷清,面庞再温婉不过。 赵祁慎细细端详着,可能是贴在她脸颊的头扫着她鼻子,她皱眉伸手把它扫到一边,还嘟着嘴说了句什么。 他一时没听清楚,大着胆贴进了一些。 她鼻息浅浅,他听到了清楚的一句:“赖皮狗.......” 他当时就瞪了眼,心里啧啧两声,抬手就想掐她脸颊。 做梦都想着埋汰他呢。 但到底没舍得掐下去,也怕掐醒了,这声赖皮狗可就躲不了,不想看她得意的样儿。 赵祁慎站起身,拢了拢袖子,最后又轻轻摸她头发一把,这才心满意足回到自己龙床上闭上眼。 殿内一侧的更漏不时响起滴答声,寂静中突然又多出细微的脚步声,快速移动到绣九龙的屏风前。 “陛下。” 来人拱手喊了一声,屏风后传来窸窣的布料摩擦动静,不一会,赵祁慎身影从屏风后显现。 来人将头再低了低,想要说话,却听到天子嘘的一声示意噤声。他就听到里头还有翻身的声音,很快又再恢复安静。 赵祁慎领着他来到内寝的槅扇前,这才说道:“说吧。” “下午魏公公并没有见过什么人,若说有异常,魏公公在内衙门设宴不久后,有一个戎衣卫从内衙门离开。身形并不太熟悉,面容也没看清,先前陛下没有没有问起,如今细想只有这个人有异。” 赵祁慎眸光看向昏暗的内寝,屏风上的金色升龙鳞片折射着幽光,视线就被那道屏风挡住了。 戎衣卫,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内衙门的,普通的戎衣卫哪里能避开他的耳目......他大概能猜到是谁,所以她下午才心事重重? “往后警惕些,前儿宫道上发生的事决不能再有。” 皇宫之大,他手上暗卫并不够用,除了随时侯在他身边待命的,其余的都安排在要处。她身边的都是他随时拨调自己这头的,那天巧在他遣人去查一些事情,后续的人还没到位就出了事。 来人应是,今日其实也算疏漏,没被责罚已经是主子看到亲厚的份上,愧疚着告退。 内寝再度变得寂静,已经燃到底的蜡烛早灭了,赵祁慎就那么穿着单薄的中衣站在槅扇前,仿佛是被黑暗吞噬。忽地,他冷笑一声,举步往里走,斜斜照进屋内的夜华如冰霜覆在他眉眼之上。 顾锦芙睁开眼的时候,先是被眼前一团黑色闹愣了,等眨眨眼看清楚,发现那团黑呼呼的是赵祁慎脑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长榻沿边,蜷缩坐着,光着脚,修长的凤眸安静闭着,睡得再是踏实不过。 她坐起身,惊疑不定,看见他身上只有单薄的中衣,伸手轻轻一摸,凉得她指尖都缩了缩。 “您怎么趴这儿睡了!”她去推他,掀了被子就披在他到肩上,自己也被空气中的凉意冷得一缩。 动静让赵祁慎睁开眼,凤眸朦胧,难得不清醒的模样。 顾锦芙一瞅,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伸手就去贴他脸:“您觉得冷吗?怎么睡这儿了?冻着了可怎么办?” 她句句带着温情,手掌心暖融融的,烫贴得赵祁慎一颗心就跟泡在温泉水似的,再是舒畅不过。 “晚上听见你喊我,以为你醒了,结果上来一看你还睡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说着他似乎是想站起来,却是剑眉一皱,凤眼里显出窘迫来,“锦芙,搭把手,腿麻了。” 顾锦芙忙下地站好给他胳膊借力,他站起来还抽了口气,身子晃了晃,压得两人都跌坐在长榻上。 顾锦芙实在是无语:“那您就这么冻了一夜?” 冻了一夜吗?赵祁慎眼底是异样的光,他自然不会说自已故意趴这儿,也没有一夜,只有半个时辰罢了。他侧头看她的时候眼眸里风平浪静,笑道:“以前在军营也不是没冻过,比这还冷的天,一站就一宿,没什么大碍。” 话是这样说,她嘴里还是唠叨着:“真要冻着了,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他没钻她被窝,八成是真守着先前两人的约定,一下子竟觉得还不如叫他钻了算。又是被他抱了,亲了的,倒显得她矫情了。 只是这念头才浮上心头,顾锦芙自己就先怔了一下,随即手指轻轻去绞了衣摆。 她这想法是不是太过奔放了,还是变相证明,她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种被动。 不管是哪一个,撇去两人身份的不对等,撇去她一开始攀附他的理由,她都是对他有感情的。 她首回无比清晰和清醒的面对自己心意,清楚的认知却叫她心头涌起不安,莫名奇妙的,一时让她恍惚。 赵祁慎正享受着她真情实意的关切,再一转眼,却看到她眼神发虚的怔怔然,甚至是露出来忐忑和无助。 这个模样瞬间卸下了她平素所有的伪装,像是七月枝头展开的棉花,最柔软的部份都展露了出来。 他心中触动,不知她想到什么,却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最需要自己的。 赵祁慎把披在身上的毛毯展开,将她裹在里头,也将她拥进怀里:“想什么呢。” 他胸膛是温暖的,把她暖回了神。相依偎中,她闭了闭眼,听到自己带着坚定地声音说:“昨日下午我见过郑元青。” 他眼皮一跳,低垂的凤眸里有错愕,他以为她不会说的。 她顿了顿说:“他跟我说,这么多年了,你不可能没有查到东西,他仍旧让我不要再继续查。” 赵祁慎眼皮再一跳,搂着她的手臂在渐渐用力。 “——我说我不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现在我想听你说,这么些年来,你查到了什么?” 顾锦芙抬起脸,清亮的眼眸里已经没有刚才那种不安了。他将她转变的情绪看在眼里,被她所信任的悸动从内心深处涌起,同时又涌起一股愧疚。 两人间陷入沉默,顾锦芙再度闭上眼,心中大约是明白了。 “他说中了?” 赵祁慎长叹气,下刻就被她猛地推开,方才她有多冷静,现在面目就有多狰狞! 他喊了她一声,转眼就被她扑上来,张口就咬到他肩上。 像一头被激怒的狼,狠狠地咬在他胫骨上,仿佛要撕下他身上的肉! 赵祁慎也被她扑得仰倒,明明很疼,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分。 等她咬到没力气了,抬起头怒视自己,他才伸手摸她披在肩头的发说:“对,他说中了。” 顾锦芙一把拍开他安抚小动物一样的手,他很固执的再去放到她脑后,然后一用力,就将她再按回了胸膛间。 她挣扎着要起来,他却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只手掌就轻轻松松控制着她双手。她纤细的腕被他禁锢着,按在头顶,她便动也不能动。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力气悬殊,何况他又有习武。 “松开!” 她如今除了恶狠狠瞪他和放狠话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凤眸盯着她,如浩瀚的海一样深邃,却是负气一样回道:“不松。” 顾锦芙为之气结,眼角都气红了,他哪里来的脸说不放! “你混蛋!” 欺骗她,还这么淡定,她都得怀疑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有几分是真心的! “对,我混蛋,可我不混蛋能怎么办,原本就是想着瞒你。” 她被他理直气壮的噎得眼前发黑,浑身都在颤抖。 他见她气极了又是叹气:“你父亲确实是与反王有联系,所以你让我怎么告诉你?” 生气的顾锦芙懵了一下,他在这个时候松开她的手,侧身翻到一边,望着上方彩绘的横梁。 “你父亲确实跟反王有联系,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接受不了。所以这几年我又在极力的查清,希望这事是我查错了,不过一直到今天,这都是真相。你若不问,我恐怕还会一直瞒下去。” 所以,她这么多年的坚持是个笑话?! 有只手似乎就一下子狠狠掐住顾锦芙的心脏,让她呼吸都变得不畅顺。 父亲为什么会跟反王有联系?! 又是通信了什么?! “不.......我不信!” 掌着律法的父亲,怎么会知法犯法! 她翻坐起身,脸色苍白,赵祁慎仍看着横梁,也很坚定地说:“是,我也不相信,所以我一直在查,没有放弃......所以我不告诉你,不想污了你心目中父亲的形像。” 她心中的父亲刚正不阿,是她人生中正义的引导者,如若被推翻是何等残忍。 她一下就去揪住了他衣襟:“你究竟都查到了什么!” “你父亲给了肃王皇宫布防图。” “——不可能!我父亲又不是武官,即便是武官也不可能随便就有禁宫的布防图!” 宫中有禁卫、有戎衣卫,明岗暗哨,除了皇帝,谁能真的清楚! “所以这是疑点,大理寺和刑部被烧毁的卷宗里写有这一点,那边的卷宗被烧,是在我的人查看卷宗之后,可能是被人察觉了。至于戎衣卫里的卷宗......番子暗探过了,那份卷宗放的是白纸。” 什么都没有。 这意味着所有的线索都湮没在结案后,所以他要怎么跟她开口? 可今天还是被揭了出来,他真是要谢谢郑元青。 顾锦芙听完后就呆坐着。 先前卓宏告诉她大理寺有卷宗,他骂了一句卓宏没脑子,那一句是指卓宏添乱了吧。 那个时候他还告诉她要查卷宗的时候发现被烧了。 “——骗子!” 她骂了一句,赵祁慎没法反驳,躺着任她骂,是骗了她没错。 下刻她又扑了上来,红着一双眼去扯他中衣系带,他还是不动。 身上的中衣轻轻扬开,他胸膛露了出来,肩胛上有着带血的牙印。 她指尖轻轻抚上那个牙印,他仍是没动,听到她低低一声对不起。 他哼了声。 显然是在生气。 顾锦芙扯着袖子去擦血丝,心里有委屈,但这会都藏了起来,轻声说:“刚才那种情况,脑子一冲血就咬了。我当时心头拔凉拔凉的,我选择相信你,结果你说确实是瞒了,我能不难过嘛。” 他不作声。 她抿抿唇,又说道:“你都说有疑点了,直白告诉我又如何。我不相信父亲会做下那些事,我也不会轻易被这所谓的真相打倒,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一击吗?” 她话是这么说着,颤抖着的睫毛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说不在意是假的,支撑她多年的信念变得不确定,对她确实是打击。 赵祁慎终于斜眼瞥她,这个时候倒是委屈得像个小媳妇了,明明事情就像肉里长了倒刺一样扎在身上了,她还睁着眼说不在意。 他若不是足够了解她,能瞒着吗? 他还是沉默,她也沉默了下去。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久久无言。 突然,赵祁慎眼前就多了截白嫩的胳膊。她撸了袖子,把手伸到他嘴边:“你要气,你也咬我一口好了。” 话才落,她嘴里咝一声倒抽口气,他真的咬了! 她睁大眼,似乎是不敢置信,还没反应过,就又被他一把拽了胳膊跌入他怀里,再一阵天旋地转再度给他压在身下。 连给她惊呼的空隙都没有,他低头就吻了上去。 顾锦芙哼了一声,正好方便他的舌顶进来,霸道的缠绵。 她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可她也委屈啊。她想推他,他却有所察觉,一伸手就又扣住她的手腕,又被压在头顶。 她以为他会跟上回一样非得亲得两人都呼吸不过来才会松开,结果在制住她的手后,他就抬了头。 他眸光幽幽:“是我的错。” 她瞳孔猛地一缩,他又俯身吻住她,不像刚才那样急迫,亲吻也是浅浅的。像是抚慰,轻柔又小心翼翼,莫名让她鼻子发酸。 其实......谁错谁对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她闭上眼,他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她手慢慢去抱了他的腰,在他唇从她的嘴角又流连到唇瓣时学着他对自己的侵略,用舌尖轻轻去舔舐。 她听到他呼吸似乎是停顿了一下,旋即是疯了一般,深深地吻住她。 彼此的喘息声在耳边,让她心跳一下比一下快,甚至是不由自主弓身去贴紧他,亦回应着他对自己放肆的亲吻。 她在意乱情迷中想,就种应该就是喜欢了。 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气喘吁吁,赵祁慎喘息着,低头看到她迷离的眼神,是媚入骨的风情。他喉咙发紧,俯身去咬她嫣红的耳垂。 昨儿在金銮殿上他就想就这么做。顾锦芙被他咬得轻轻一颤,听到他哑声说:“我真想就这么睡了你。” 然而,他还是压抑着坐起身,深深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净房。 顾锦芙睁着眼躺了好大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骂了声:“流氓!”旋即却又笑了,抓过毛毯捂着脸,笑得肩膀都在抖。 30.第30章 ...... 首辅一点也不想让他占便宜,因为次辅明显是站队了天子, 天子还知道掳人的指使者是谁, 他害怕这就是个圈套。 但他找不到话来反驳次辅, 只能憋得面色铁青。 赵祁慎坐在龙椅里,一手支着下巴, 对下头两内阁大头相争神色闲闲, 仿佛两人讨论的不是他的事。 很快就有次辅一派的官员出列附议,在附议声中, 他终于懒懒一挥手:“那就按次辅说的吧, 让刑部和大理寺一并去查。”说罢,站起身, “朕昨儿没睡好, 今天就这样吧。” 一伸懒腰就站起来了。 他身的一顾锦芙忙去扶住, 跟着他退朝。 大臣们齐刷刷矮了下去, 高呼万岁。 还有事未禀的大臣起身后焦急地围上首辅:“陛下近几日来总是对政事不上心,已经压了一堆的事情了, 送到内司监那里也一样没个说法。” 首辅也琢磨不清赵祁慎为什么突然间就又恢复刚登基时的样子, 一副纨绔不理世事的样子。 但上回赵祁慎这个样子放松他们的警惕,一出手就是把王府旧部的人再提拔起来,还开了恩科。 难道又是在酝酿什么?! 首辅被坑过一回, 这会也不能淡定了,总感觉有阴谋诡计, 思索再三往太后宫里去。 而散朝后的赵祁慎是真的犯困, 一边走还一边打哈欠, 顾锦芙有些无语瞅着他:“昨儿不是早早就歇下了,怎么还能走了困。” 他凤眸便斜斜瞥了过去,她近在眼前的侧颜秀美,精心描过剑眉棱角太过张扬,让她失了姑娘家该有的温婉。 然而昨晚在他梦里,她长发披肩,巧笑嫣然,那双灵动的杏眸里是让他心跳加速的浓情蜜意。 所以他走了困,半个晚上都在回味她那个能溺死人的笑。 顾锦芙见他没说话,偷偷觑他神色,却见他正望着自己出神,目光深邃。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她把头又低了些,就那么安安静静跟他一块儿回到乾清宫,也不问他是怎么让次辅在早朝时提起刺杀的事。 他用意应该是跟上回字条中写的一样,想办法让穆王误以为刘太后栽赃。 里头要怎么运作,恐怕也已经打算好。 用过早饭,他往炕上一坐,倚着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抬着手在阳光下照了照:“你来瞅瞅,我的指甲是不是长得有点儿快了。” 顾锦芙正听着小太监说内阁新送了折子到内衙门,如今一众人正等她去领着议事,闻言只能把正事搁一边,凑上去瞅两眼。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线条优美,让人觉得被他这手握着肯定很温暖。 而顾锦芙此时正被他暖着。 他自己就伸手拽了她,将空着的手伸到她跟前让细看:“那么远,能瞧得见?” 她又不瞎。 顾锦芙沉默地瞥了眼被他攥着一只手,认命地说:“好好,这就给您修修。” 其实就是冒了个白,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赵祁慎终于满意松开她,心里头却是想多握一会儿的,她要躲,他偏不叫她躲。 顾锦芙和他相处那么久,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还是前几天捅破天窗惹的祸。她故意避着些,他就想尽办法跟她扯不清。 她在转身的时候暗暗叹气,去找来银剪子,也爬上炕,让他伸手帮着修指甲。 她低着头,眼神十分专注,下剪时清脆的咔嚓声时不时响起。修一修,然后又会嘟起唇把细小的碎末吹一吹,再细细地看看还有没有棱角。 赵祁慎也专注地看她,喜欢看她艳红的唇嘟起弧度,只是一个动作,就能让他心头发酥。 “这里,这里是不是要再修修?” 他见她要收剪刀,指着快要剪秃的指头。 顾锦芙低头,把双眼都睁成斗鸡眼了,啥也没看出来,一把拍开他的手:“陛下,您近来疏于朝政,却对这些细枝末节关心得很,您知道内司监里已经堆多少折子了。” 幼稚不幼稚。 啪的一声,他手背就红了一块,他脸色沉了沉。下刻却是又抬了腿,直接就架到她膝盖上:“修指甲哪里只修手的,还有脚呢!” 他简直不可理喻。 顾锦芙瞪眼。 此际外头传来禀报,说是戎衣卫正使回来了,如今就在外头等宣召。 赵祁慎心里骂一句来得真不是时候,喊了声请进来,但脚就还架在她膝盖上也不挪开。 顾锦芙伸手推了两下没推动,敌不过他的死皮赖脸。 她怎么就忘记这主最会胡搅蛮缠的那套,纨绔的名声可不是光喊出来的。 听到脚步声,她心里越发焦急,他突然说:“别动,等人走了,我自收回来。” 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疑惑地横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再正经不过,只能将信将疑的没动。 很快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只见过一面的戎衣卫正使付敏之,另一个是跟在他身后的郑元青。 郑元青也进来,是意料之外的。顾锦芙愣了一愣,正好看到他视线也落在她身上,顺带扫了眼赵祁慎在横在她膝头上的那只腿,眉心重重一跳。 她当做没瞧见,双手就落在刚才还想推开的那条腿,细细掐按起来。 她力道拿捏得十分好,赵祁慎险些被她按得舒服得要哼哼出声,余光扫到郑元青,大概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给按腿。她喝醉了都说说要绿了郑元青,现在就是这个意思吧,他心里莫名觉得畅快。 下首的两人见过礼,付敏之惭愧地说耗时多日,只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刺杀之人的兵器与撤退的痕迹是往南去的。 赵祁慎唔了一声:“朕知道了,你且去给次辅汇报吧,刑部和大理寺一并跟着调查。” 付敏之在进宫前就被首辅的人拦住听了情况,见天子真的把其一部一寺扯进来,也只能是领命。至于郑元青进来,是汇报戎衣卫重新编制的事情。 顾锦芙在此时插话道:“陛下,老王妃在途中,我们王府的五将手下士兵也不少,许副使也不在。这个时候再汇编,名单还是不齐的。” “是这理,再等等吧,正使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缉拿反贼上头,戎衣卫的事务还是按先前安排。” 郑元青提起此事全因正使回来,他要卸下暂先担着的行使正使之权,结果顾锦芙一句话就让他和正使之间变得尴尬起来。 果然,付敏之似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郑元青眉头皱成了川字。 天子恐怕也想看着戎衣卫里头出点矛盾。 可圣意已下,他知道再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多了搞不好付敏之还真以为他们郑家要夺正使之权,在假惺惺而已。同时心中又百感交集,魏锦可真是毫不留余力的坑害他....... 离开前,郑元青遥遥再看了顾锦芙一眼,目光复杂。 顾锦芙等两人一离开,她一把就推开膝盖上那条腿。 赵祁慎心里头还美着呢,没防备,险些被她推得连带要从炕上掉下去。他嘴里啧了声:“刚还帮着你对付人,转眼就无情撒手,你这心还真狠。” “还真被您说对了,我没良心着呢。”她站起来往外要走,内衙门一堆事儿,没空跟他斗嘴。 赵祁慎任她走,他偏爱她没良心的样,现在走了,一会还是得回来。 他就搁这儿等着了。 果然到了中午,她就抱着一堆折子回到东暖阁,一股脑全堆到他御案上。 “赈灾的事情有些不顺利,出了动乱,平乱死伤了不少士兵。再有收不上赋税的事,户部如今着急等你的意思。” 那一堆折子,这两件紧急的事占了大半。 赵祁慎看着她公事公办的样子,最后只能叹气,坐到案后开始一本一本翻看。内司监虽有批朱权,但因为掌印太监的权落到她手上,她并不全听内阁意见,会把重要的折子和内阁不同意见的折子都分出来,让他亲阅。 他先挑了户部的折子看,看过后又捡了几份平乱折子,又叹气:“外战未止,又添内乱,户部却要连抚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我这皇帝当来就是补窟窿的吧。” 银子的事顾锦芙也没有办法。建兴王府有钱,但那不是朝廷的,而且如今他也要培值自己的势力,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她索性不作声了。 赵祁慎就坐在那里看折子,又写写画画到黄昏,似乎是真被银子难倒了,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 他心里存事,就少了折腾她的精力,早早沐浴后倒头就睡。顾锦芙捧着烛台,检查过四周的门窗,再回来发现他已经在打鼾了。 她把烛台放到高几上,探身去帮把被子给他拉好,无意扫到他没穿绫袜的脚。 她再细细一看,果然指甲是有些长,看来早间也不是故意折腾她。 想到他纵着自己挑拨郑元青和付敏之的事,可能这里头还有别的用心,但这情不能不承。她自己先无奈地笑了,骂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转身去寻来剪刀,轻手轻脚爬上床弯着腰给他剪指甲。 他向来浅睡,动静把他惊醒,险些就要抬腿踹人,她及时说了声:“别动,不是要剪指甲吗?” 他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就见她侧脸被烛火照得柔和,小心翼翼地使着剪子。他看着看着,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很会疼人的。赵祁慎自己就先被感动了,目光渐迷离,情不自禁柔声喊她:“芙儿.......” 顾锦芙被突然的肉麻吓得一个激灵,下剪子的手就失了准头。 安静的寝殿内是赵祁慎吃疼的抽气声,她低头,很无辜地盯住渗出血丝的脚趾头。 剪、剪着肉了。 两人也没走主道,而是挑了条逶迤曲弯的石子路,两边是竹丛斜耸,阳光透过枝叶光影辩驳。 “朝这儿走能通到立亭的荷池边,那日路过,叶碧花粉的,就跟幅画一样。”她指着前头的分叉口,想起看过的美景。 赵祁慎颇诧异,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知道得清楚,不是最不会认路?” 她精得像只猴,有时候却迷糊得连路也记不全。 顾锦芙对他这种抱有怀疑的语气不满,轻哼了一声回道:“事事都有长短,我为了补短,每日回房前都会绕着走一遍。” 他免不得就忆起旧事了,凤眸里闪过笑意:“你在王府里走个路都能迷得打转,难为你了。” 他不提起王府迷路的事还好,提起了就来气,阴阳怪调地讥讽他:“还真是多亏您,让我自此以后知道记路的好处!”说着声音就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怨,“就没见过那么坏心眼的,不就是惹你生一回气,把我丢在园子里不说,还让人放狗吓我。天色又暗,吓得我一路尖叫,足足被府里的人笑了一年!” 即便是现在,他那几大家将看到狗,还会调笑那年的事。她最后失态到,抱着他就一顿哭,哭得天崩地裂。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主。 “那时不是还小,不过十二岁,你又臭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叫你吃吃憋,你能听话?”赵祁慎可没觉得自己吓错了。 她在王府呆了两年,翅膀就硬了,居然打算偷偷潜回京找父亲被冤的证据。他好心相劝,说都已经着人打听,她回去除了自投罗网,根本不会有用。 那个时候报仇的执念让她偏激,结果不领情就罢,还骂他忘恩负义。说当年若不是她父亲帮过他父王一回,也不会有他这建兴王世子。 可不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至于但她怕狗,他是真不知道,不然哪里能那样吓她,丢她在花园冷静冷静就完事了。 “横竖都是你有理。”顾锦芙又想起那晚被狗追的恐惧,抱着胳膊打了个激灵,记忆让腿都发软。 她打小就怕狗,六岁的时候上街就遇到过疯狗,险些被咬了,自此对那小东西敬而远之! 她双手一抱胸,穿在身上有些空的衣裳便被堆出一个鼓包,赵祁慎无意间扫到,心里暗叹气。 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里束胸也束得宽松。她死死抱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间上,就那么挂着,女子的柔软贴着他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间。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实打实的姑娘家。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对男女有别的朦胧得到真切的划分。以后做什么,都会想着她是个姑娘家,脾气再臭能让让就相让吧。 结果这一让,就把自己让进沟里了。是什么时候对她情窦初开,他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她这根木头折磨多年,对她再柔情似水也毫无反应。即便是木头,泡水里那么几年,也该软服了,偏她是被泡得脑袋进了水,不知真情歹意! 他心里那股因为动情却得不到抒发的怨气大增,抬手就想再去掐她的脸泄恨,到底是远处还跟着一群碍事的人,又忍了忍,打消这个念头。 顾锦芙则一边在心里谴责他年幼时做的坏事,一边带着他往荷花池去。 池边微风徐徐,潋滟的池面是层层叠叠的翠绿,确实叫人看得心旷神怡。赵祁慎扫了眼边上的亭子,抬手一指说:“早膳没用吧,让传了到亭子里吧。” 以前在建兴的时候就他最大,如今他是天子,更加说啥是啥。顾锦芙扯着那狗腿子的假笑,嗳一声,转头去给十步开外的内侍吩咐,再又折回,认命地被他搭着胳膊扶他上台阶。 一应人等仍守在亭子十步之外,郑元青身为近身值守的戎衣卫副指挥使自然在当中。 不一会,煮茶的用具先被送了过来。宫女在外边煮茶,赵祁慎心里还在琢磨加开恩科的事,和她说道:“现在七月,十月开科不算紧张,就是怕有人授意让消息散发下时拖延。等到了地方用一两个月,举子们恐怕也要心生不满。” “这事其实也好办。”顾锦芙琢磨了一下说,“您刚把旧部的人都提拔了起来,除了禁卫军常驻宫中,戎衣卫什么时候不是有令就天南海北的跑。除却戎衣卫,其它几大亲卫受您命直接到地方传旨,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府旧部也有几百人,足够将旨意散发到各地,到时回来又有理由得功赏。 她对大局确实敏锐,盘算也和他不谋而合,竟品到一丝心有灵犀的甜味来,暗自在心里乐呵。 “到底是我的人。”他眯着凤眸笑着说了那么一句。 顾锦芙不知他哪根筋又抽了,只当是赞赏的话听。 司膳房还一团糟,早膳依旧是鸿庐寺厨房做的,送来的时候顾锦芙扫了眼。菜色规规矩矩,却有几样她不太爱吃的。 她瞅着,想留下一个小太监来试吃。 结果赵祁慎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腌苦瓜放她身前的青花小碗里,她眼珠子转了转,眸光闪动,就是手上不动。 “吃。” 他开了嘴,她就没法拒了,觉得这就是个冤家,变着法子来折腾的她的。明知她不爱吃苦的,还有味道重的。 她苦哈哈地抓着筷子尝一小口。 其实经过厨子的手,苦瓜也并不苦,当然是怕天子嫌弃,谁也不敢给天子吃苦啊。就是苦瓜本身还带着青涩的味道,吃在嘴里说不出来,再入了其它的味也盖不住,顾锦芙一双眉头皱得打结。 一个汤包在这时直接就从她眼前过,然后塞到她嘴里:“吃完了那些,有肉吃。” 她脾气横起来,凶得跟头狼似的,内里却还是有姑娘家的娇气,不爱吃的东西根本不碰。大热天的用点去暑的东西不会毒死她! 赵祁慎看着她叼着包子就笑弯的双眸,觉得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天子和宦官的相处和谐中透着几分亲密,跟郑元青站在远处的一名戎衣卫见着,嘴里啧了声:“这位魏公公还真是受宠啊,听闻还在建兴的时候就陪过陛下胡闹,楚馆小倌馆的没少跑。搞不好,他也跟那些小倌一样,都拱到陛下床上伺候了。” 本朝好男风的风气不少见,大行皇帝还曾养过几名年轻的道士。新上位的天子十九岁了,身边不见侍妾或定亲,有这样的嗜好别人亦觉得正常。 郑元青自然也看到天子给人喂包子的那幕,眉头紧皱,嘴里却斥道:“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那名戎衣卫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属下一人之言。您瞧魏公公那腰身,柳枝儿似的,平时也没少宿在乾清宫......” 正说着,被郑元青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得忙噤声,站得笔直继续守着岗。 郑元青神色不豫,心里头有莫名的怒气,余光去看亭子,恰好看到顾锦芙弯着腰凑在天子跟前说什么。光影里,她的侧颜柔和美好,天子拍腿哈哈大笑,末了还曲指去轻轻弹她额头。 是经过时间沉淀,自然流露的亲密。 郑元青对眼前这个魏锦和少年天子的关系也不确定起来。 *** 赵祁慎狠狠给首辅太后甩了个巴掌,自己在一边偷闲,刘太后那里却是和首辅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 说来说去,刘太后现在根本没法从制止加开恩科一事下手,连首辅都不敢得罪的学子,她再贵为太后也不敢轻易动手。 刘太后气得面有狞色,说:“不制止,推迟!以我皇儿热丧未过为如,推到明年!” 首辅面有难色:“如此一来,外头又能编造大行皇上的不是了,平白给大行皇上添污点。” 所以他也没辄了。 刘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胸前起伏不定。外头突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定晴一看,是她亲儿媳妇哭着跑进来。 “母后,您要为陛下作主啊!死者为大,他怎么可以在这档口施他的恩,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太后本来火气正盛,听到她表述不清,斥骂道:“闭嘴!什么陛下!那是指当今了!不会说话就给哀家闭上嘴,免得再被人抓了错处,哀家还要再舍脸去保你!” 她怎么就有这么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侄女! 刘皇后被骂得更是嘤嘤地哭,她身后宫女抱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见她哭这会也在汪汪大叫。 大殿安静空旷,狗吠叫的声音直刺得刘太后脑仁都在疼,气得再一拍扶手骂道:“你还抱着条畜生到哀家这来,你是嫌哀家不够烦?!而且后宫不可干政,你打哪又得到消息了,你现在不应该在宫里闭门为我皇儿守制才对?!” 31.第31章 ...... 郑元青眸光一闪, 倒不是被她气势吓着,而是被她抓了话语里的空子。 原本那双筷子的来历就是疑点, 他发现筷子并不像是有用过的痕迹,只是沾上菜汤混在一块儿,不太能分辩。 毒杀太过巧合, 她其实是最终获利的人, 他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偏偏太后那里要保李望, 给他们施了压,王景胜的死确实也查不到李望身上,当然也查不到眼前这个魏锦身上。他们就只能捏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合情理的结果。 他就是试探此事是否由魏锦一手策划的, 是否贼喊捉贼, 不想她敏警又胆气十足, 反倒抓到漏洞让他陷入尴尬的局面。 是个厉害的。 “我向来是问心无愧, 也希望魏公公一样罢了。”郑元青晒笑一声,朝她拱拱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转身要走,顾锦芙冷声嘲讽:“副使说这种话, 不怕午夜梦回, 冤魂索命?” 郑元青步子一顿,还没细想这话什么意思, 就又听到她说:“王景胜究竟是失足还是冤死,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好像他刚才觉得的话有所指是多心了。 “他手头上也有人命, 不算冤。”郑元青淡淡回了一句, 终于越过她。 他别在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碰撞, 发出细微的声响,顾锦芙仍站在屋檐遮挡的这片阴影中,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挺拔背影。 郑元青即便不回头亦能感受到她带敌意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到底是要和他对立的,新皇那头不是刚刚又提拔了一位戎衣卫副指挥使。 顾锦芙看着他袍角消失在另一处拐角,才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划过用银线绣的边襕—— 郑元青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到底没压住恼怒,朝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啐一口,摔袖往后殿去。 可当她转身往后殿去的时候,郑元青又再折回,神色复杂望着方才两人站着说话的那片阴影。 太和殿后殿守着一众禁卫,一排的小太监和宫女低头在后边侯着,前边说话的声音无比清晰传来。 “首辅方才又禀西北干旱,几处都闹了饥荒一事。朕先前就命拨粮救饥,再重新去粮食富余的地方收粮屯备,户部当时说要核算能挪用的银子,眼下如何了。” 顾锦芙听了两耳,正好有小太监要去给换新茶,她手一抬中途劫了那紫檀木的托盘:“我去吧。” 小太监当即躬身又退到一边,她低眉敛目,托着茶从后殿转到前边,踩着厚实的大红地毯一步步来到少年天子身侧。 赵祁慎见到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捧茶到跟前,余光一瞥,发现是本该呆在乾清宫的人。顾锦芙抬头对上他带着询问的凤眸,咧嘴一笑,把半冷的茶收走,然后再又回到他身后站定。 她是内司监的掌印太监,有随朝听政的权力。 此时是户部侍郎出列禀着话。 饥荒一事她当然也知道,内司监已批过红,先让各地官府开仓救灾。 她对这事倒没有什么兴趣,正好低着头,发现脚边一处地毯有些被磨损了,便走神在这研究。赵祁慎却突然一声厉喝:“大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差点要把她吓得叫出声。 “五日前你户部侍郎便是这一套用词,如今五日已过,竟还是在理账。难道你们户部不是日日入册,而是要积五日、十日甚至数月才核算一回?!” “是你们户部怠惰因循,还是根本就未将朕的旨意放在眼中?!” 赵祁慎声色俱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惊了满堂的朝臣。 这是他首回在金銮殿上斥骂臣子,即便这几天首辅领人一直阻止他提拔建兴王府的旧部,也未曾露出过怒意。 户部侍郎被斥得忙跪倒:“微臣不敢,是陛下不知。近半年,从年初的雪灾到南方洪水,再到如今西北饥荒,户部一直在往外拨银子,南边的洪水还没完全解决,又添一项买粮,自然是再得两边核算......” 嘴里说着不敢,但字字都在为已推脱。 “你闭嘴!朕不听你的狡辩之词!”赵祁慎一拍扶手,站了起身,居高临下扫视都缩着脖子的大臣,“朕是年少,朕是初初登基,政务不熟。但南边已拨款十万两白银,扯什么再核算!而且款已经拨了十余天,难道那十万两银子还放在户部里不成?!难道现在正往南边押送过去的是草纸不成?!你们是当朕耳聋还是眼瞎,在这里混淆视听!” 户部侍郎猛然一抖,额间渗出豆粒大的冷汗。 此事是新皇登基前的事情,是拨了十万两不假,但他以为新皇不知,才会拿来当借口。因为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此事,那道旨意还是太后下的懿旨,如今还留在内阁。 新皇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户部侍郎连个账都算不清,朕要你做什么,误国误民!” 少年天子怒目睥睨,一震袖,威严不可侵。 户部侍郎被抓了实打实的错处,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却也不能全怪户部侍郎身上。朝廷是拨了十万两银子不假,但运出去的只有六万七千两,朝廷近年来因前方战事和各种灾情,国库空虚得厉害,得等一季的税缴了才能再挪得动。那六万七千两是先应急,所以户部说要核算是真,不过是户部侍郎没有说清楚,是要核算下季的税银,才能知道能买多少粮。” 此时首辅捏着笏板出列,温声替户部的人解释。 赵祁慎凤眼一斜,重新坐下,好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朕还是错怪户部侍郎了?” “陛下明察。”首辅再度一拱手,手脚发软的户部侍郎紧跟着磕头喊道,“还请陛下明察。” “有内情,朕自然也不会去错怪谁。” 少年天子声音变得和煦,似乎就把先前的事情当作误会做罢了。 原本提着心的大臣们自然是松一口气,甚至心中有些鄙夷。 果然是年少好欺,又无足够的势力,如今首辅出言救户部的人,天子也得退让三分。 正当大臣们都觉得少天子是色厉内荏的时候,顾锦芙也抬着眼皮从后头偷偷窥他,然而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心里琢磨着这主转性了? 真那么好说话就揭过去,刚才拍椅子那一下又何不必,不硌得手疼。 她这头注意力又偏移了,赵祁慎那头用懒洋洋的音调说话:“即便内情属实,但我朝一个三品大员居然连话都说不清,还要首辅亲自来解释,传出去真是要贻笑大方,也实在叫朕忧心。” 他突然的话里滚话,连首辅那头都没有反应过来。 “传朕旨意,今年加开恩科,凡是举人,今年十月都可参加科举。朝廷不再添一批人才,事事都要首辅操心和解释,朕也实在过意不去。” “——陛下!”随着他话落,首辅大惊失色,连笏都惊得险些要脱手,“恩科哪里是能随便开的!” “朕为国纳才,是随便的事情?还是首辅认为那些苦读多年的举子,没有这个能力为朝廷效力?!” 赵祁慎扯唇一笑,一大顶藐视举子的帽子就扣到了首辅头上。 本朝崇文,首辅是天下文人的表率,如若他今天敢拦着不让加开恩科,那就得声望尽失。文人清高,但哪个不想入阁拜相,不然寒窗苦读有什么意义,挡人仕途与杀人父母没什么区别。 赵祁慎悠哉地看首辅那张快能开染房的脸,一时一个色,好不精彩。 他倒要瞧瞧,首辅敢不敢真挡着他的道。 顾锦芙见他果然是反将一军,抬手摸了摸鼻子。 什么毒杀,什么斥责户部办事不力,其实都是在为这后头揽权做铺垫呢。 毒杀一事让王府的旧部能回到身边,户部就是个跳板,为的是要招才纳贤,还在告诉满朝的大臣。你们可以继续和朕对着干,但你们小心点自己的乌纱帽,朕开恩科拉拢人心,自然能培值一心忠君的新人。 到时那些人和你们斗,有朕提拔,你们就都全滚吧。 顾锦芙把赵祁慎的无赖心思摸得透透的,这就是他惯用的一招,先让人放松警惕,转头就又狠又厉的扼住对方脖子。 就好像现在一个字都不敢说的首辅,说什么都是一脚踩进他挖的坑里,自己就把自己给埋了。 满朝诡异的寂静,连着掌管科举的礼部尚书都缩成了鹌鹑。 新皇这一招太狠了,堵得他们根本无法接话茬,可谓是无赖到极点! “——臣、附议。” 这个时候次辅突然站了出来,举笏高声赞同。 大臣堆里头霎时哗然,首辅猛然转头目露凶色看向他,但次辅丝毫不惧地再次说道:“臣附议,去岁不少优秀的举子落榜,如今各地又有灾情,陛下赈灾兼开恩科,更显皇恩浩荡。民心稳则国安,加开恩科只有利。” 32.第32章 ...... 用过早饭, 赵祁慎将自己的五大家将都喊到身边,吩咐他们组织王府的旧部前去将旨意送达各处,监督各州府,并下令最好能随同举子一起进京。 顾锦芙为了去掉嘴里苦瓜的青涩味, 吃肉包子吃撑了。听到他后面有所意指的吩咐, 懒洋洋的, 连脑袋瓜子都懒得转, 看着满屋的金灿灿, 猛然又想起得的那两个金盆。 要真的给熔掉吗? 这主现在是天子,熔掉赏赐的东西,会不会是大不敬罪?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赵祁慎喊了她一声, 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 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 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 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太后保了李望, 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 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 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 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 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 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望内心天人交战,也好在他是经过风浪,才没有被顾锦芙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懵。忍了再忍,还是去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全场噤声寂静,自然是顾锦芙想怎么发号施令就怎么发令。 司膳房的李庆还被扣着,司膳房如今算是无首,司设房死了管事太监,自然也是没人管。她直接就领了司设房的管事之权,让身边从王府跟来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去掌管司膳房。 没有被波及的其它几监都不敢吭声,就怕自己在这当头抓出点错来,把自己的差也给顶了。 威抖下去了,顾锦芙心里别说多畅快,拉着李望说去给天子复命。 李望只能再乖乖站起来,就真的像成了她的小跟班,唯命是从。 李望把自己的手心都给掐烂了,除了心里屈辱外,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出了内衙门,顾锦芙又笑笑转身和他说:“李公公在戎衣卫那里也受惊,还是先去休息吧,陛下跟前暂且有我。你休息好了,才更好在御前当差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甩袖就走。 在宦官里说一不二,威风半辈子的李望再也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倒在内衙门大门口。 正从里头撤出来要去转告手下小崽子们最近夹尾巴做人的一众宦官都看得真真的,却只是嘴里喊着李公公,真正上前的没有几个。 顾锦芙心情不错往乾清宫去,想到自己刚才又借着赵祁慎狐假虎威的,绞尽脑汁准备好话拍马屁。不然依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给她记上一笔。 正走着,看到有人从后宫方向抬着个空辇匆忙往西边去。 西边是慈宁宫的方向,如今赵祁慎才刚刚登基不到十日,后宫并无妃嫔,只有大行皇帝的宫妃。基本都住到最后边去,有禁卫把守着那道宫门。 大行皇帝是赵祁慎堂哥,自然是不能让宫妃出现在他面前,要是闹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太后这脸面可没地儿放。 如今后妃还能用辇的,也只得是刘皇后一人了。 但又抬了个空辇。 顾锦芙留了个心眼,让身后的一位戎衣卫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她拾阶而上,准备去哄赵祁慎高兴。 赵祁慎坐在另一侧,气定神闲的翻书,跟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顾锦芙侧头瞥了几眼,在书皮上医经二字掠过,心想哪翻出来的医书,难道他还准备干个副业不成? 瞧这津津有味的样子。 她瞅了几眼,正好一阵风迎面吹进来,冷得她缩脖子,把窗关上。 她坐到在炕上,两条腿慢慢往地上挪:“我回去了啊,再不走,下起雨来也麻烦。” 赵祁慎终于从书页上抬眼:“别回了,你那屋凉,一会我们接着说中午没说完的事。” 顾锦芙很想翻白眼,把脸搁在灯罩上,神色幽幽地看他:“这位主子爷,回忆屁孩儿时期的事有什么乐头?” 中午听着就跟催眠曲似的。 屁孩儿?他一听可不乐意了:“什么叫屁孩儿?你是觉得这名称好听?” 即便那会他十岁,她十三,那也只长三岁!他就成屁孩儿了?! 顾锦芙一听他要较真,忙咧嘴笑讨好道:“不,是臣说那时自个幼稚着呢,不堪回首。您歇着,臣这就先走了。” 说罢跳下炕跑得飞快,连给他喊回来的机会没有。 他是洪水猛兽吗? 赵祁慎气得冷笑,拿起医经继续看上面写的孕嗣那篇章。 半夜里果然下了雨,打在瓦上噼啪作响,赵祁慎被雨声惊醒,想到她那间朝北的屋子。在建兴的时候中秋没过就得穿两条裤子,她那么怕冷,这一下雨就更凉了,还潮。 明儿起还是不让她回屋睡,正好也能培养培养感情。 赵祁慎想着心里就净是高兴,翻来覆去许久才再睡着。 到了天明,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乾清宫里伺候的已经来了两波,赵祁慎穿了件玄色窄袖的盘领袍子,抬头看到一众宫人皱眉问道:“怎么还不见魏公公。” 一位常在跟前伺候的太监上前禀道:“方才魏公公身边的欢喜来过一趟,说是魏公公夜里就发现不舒服,说今儿会晚一些到御前来。” 不舒服? 赵祁慎想到她昨晚逃跑时龙精虎猛的样:“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说是下半夜的事呢。” 太监弓着身,也说不明白。 赵祁慎当即把手往身后一背,嘴里说了声到后头去,就出了屋。 后边一大群人只好忙张罗着拿雨具,匆匆跟上。 卓宏当值还没换班,也跟随在天子身边,听到说是顾锦芙病了,面上有担忧:“魏公公一到秋日就畏寒,跟以前还是有干系的。” 王府旧部的家将都知道她落过水,虽然不知她是女儿身,但平素皆笑她身体素质和闺阁女子没什么区别。 何况他们这爷自小就惯着,他们都当是娇惯的。 赵祁慎突然来到内衙门,直冲着里边院子去,可惊得一众人都出来跪迎。 顾锦芙这会正抱着肚子,一声皇上驾到让她打了个哆嗦。 他怎么跑来了? 她忙整整衣裳,见没有什么异样,忍着小腹坠疼去开门。 那头赵祁慎就冲了进来,险些没把她撞翻,紧要关头拉了她一把:“你怎么下地了,哪儿不舒服?” 顾锦芙稳住身子,余光扫到外头,乖乖,乌泱泱一堆人都坚在院子里。 她嘴角抽了抽,将他拽了进来,忙关上门。 “您这劳师动众的跑来做什么?” 他正细细打量她神色,见她脸色是比平时看着显得蜡黄,伸手去探她额头:“好像也没有发热。” “发个什么鬼的热,我......我是那日子来了!” 顾锦芙拍开他的手,扶额想呻|吟。 她来个小日子,他带着一帮人跑到她门口来,这叫什么事?! 赵祁慎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她看了好半会才问:“小日子?” “是!我真是谢谢您了。” 要是再带个太医来,不用等别人揭发,估计自己就能死他手上。 赵祁慎被她责怪的睃了一眼,想到外头那么些个人,自己就先笑了,笑得都收不住声。 “这、这也算是空前盛况了,你肯定是姑娘家里头头一份,多有排场。” 顾锦芙没得被他臊死,还排场,直接就把他往外撵:“算我求您了,您快走吧。即便我真是个公公,您这样来也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他就想听着满宫的人都议论,她就是他的人。 他终于收了笑,却不挪步子,反倒往里屋去:“去换衣裳,上我那窝着去。你这屋怎么那么潮。” 北边的屋子哪有不潮的,不潮的只有李望那里,可惜她还没把人拱下去。 她不想动,就赖回到床上,一裹被子哼哼:“您快走吧,您让我再睡会。我一会再过去伺候您!” 她耍赖,赵祁慎可不吃这套,往她床边一站,弯腰在她耳边说:“你只管躺着,只要你不怕我抱着你出去。” 顾锦芙直直打了个哆嗦。 他怕是疯了! 她不满地拿眼瞅他,他神色却无比认真。他向来是个混的,说得出做得到,他不要点脸,她还要呢! 宫里如今在传两人什么,她又不是不知道。 最终妥协的是她,耳根微烫跟着天子身后,被一众人又簇围着浩浩荡荡回乾清宫去。看着身后,她还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排场。 把人哄到身边,赵祁慎就吩咐她身边的欢喜:“你去找个手炉出来,魏公公多半风寒了,让她捧着,看能捂点汗出来不。” 欢喜原先也是王府的,人如其名,总是笑眯着眼,忙不迭下去办差。 等手炉送上来,顾锦芙捧着,盘腿坐在炕上正好也能暖着小腹,确实感觉是舒服多了。 赵祁慎见她懒洋洋的样子,笑道:“内司监今儿的事也别管了,就呆这儿吧,想吃什么叫欢喜以我的名让司膳房给你做。” 她听着不以为然。还要以他名儿,司膳房如今在她手里,想吃啥吃不着。不过他是关切,她心里还有些感动的:“您忙吧,我再窝一会儿就好。” 正好外头摆上膳,他挑了几样让人送进屋里,就窝在炕上跟她一块儿用早饭。 他倒想多陪她一会,这个时候不献殷勤可都对不住自己,但他当着这个皇帝,想偷懒也得问别人同意不同意。不一会就陆续有大臣来禀紧急的事,只能挪步到外头处理朝事。 前来的就有戎衣卫正指挥使付敏之,是来上报说查到刺杀之事疑似与穆王有关,老王妃被掳一事也含含糊糊带到上边。 说完偷偷扫了眼高坐上的赵祁慎,见他眼底含霜,就又把头低下。 等了好半会,头顶才飘来轻轻一句:“且拿了实证再说。穆王是朕的皇叔,一家子的血亲,没见到实证,朕都不能信皇叔就能下这狠手。” 付敏之说:“就是没有实证,臣这头才不敢在朝上说,连折子也没敢写,就怕先打草惊蛇了。” “是个周到的,你戎衣卫的番子派出去,仔细先盯着。” 他挥挥手,有些烦躁,似乎是穆王一事给了他打击。付敏之又看了一眼,匆忙离开。 离开前余光正好扫到开着门的寝殿,一片绯红的袍子就搭在炕沿上。付敏之知道这里头是谁,天子劳师动众跑到内衙门探病一事已经传开了。 付敏之还见过天子把腿搭在顾锦芙腿上,心中笃定天子对这宦官确实感情不一般。 从乾清宫退出来,付敏之把事情回禀给首辅,首辅吩咐:“着人给穆王暗中送朝廷查到他头上的消息,注意点别露了身份,千万不能叫他知道是我们在挑拨。”转头又给太后送信,说事情已经在安排中。 朝廷如果有穆王做牵制,赵祁慎心思便只能在平反上,又不幸妃嫔,只要等到皇后真生个儿子出来,他们就能叫赵祁慎跟穆王做伴去! 在刘太后与首辅自觉运筹帷幄中,远在封地穆王正在骂娘。 “那个老货心思也太阴险了!自己想把权,没孙子继承大统,没斗过赵祁慎,就拉老子下水?!老子什么时候掳过人!” 穆王跟前报信的人被他喷一脸唾沫,战战栗栗地说:“殿下,如若戎衣卫真要造假证据,朝廷派兵前来,我们要怎么办?” “蠢货!”穆王骂一声,“戎衣卫那正副使都是那老货的人,刘太后那老货敢诬蔑我们,我们就不能脏水泼回去?!赵祁慎那奶娃子估计也想拿捏那老货,想老子给她背祸,作她的春秋大梦!且让他们自己先内斗去!” 穆王骂完,喊来几个幕僚,商量如何把刘太后掳人的事给抖出来。 当天晚上,就有一封加急的密信送到赵祁慎手里。他坐在炕上拆信,看到一半就哈哈大笑,惹得顾锦芙伸着个脑袋好奇:“什么事这么高兴。” “狗咬狗的好戏。”他神秘兮兮朝她一笑,然后把信收袖子里,抽出昨儿那本医经指着给她看。 “女子孕上,都会有这些症状吗?” 顾锦芙探头看了半天,一脸茫然:“我又没生过,哪里知道。” 他眸光就变得意味深长,看得她胳膊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当晚,顾锦芙也实在是不想挪动了,他这儿确实是她那窝舒服。等净过身要躺下的时候,站在原本摆榻的地方就傻眼了。 33.第33章 ......  “朝这儿走能通到立亭的荷池边, 那日路过, 叶碧花粉的,就跟幅画一样。”她指着前头的分叉口, 想起看过的美景。 赵祁慎颇诧异, 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不是最不会认路?” 她精得像只猴, 有时候却迷糊得连路也记不全。 顾锦芙对他这种抱有怀疑的语气不满,轻哼了一声回道:“事事都有长短,我为了补短,每日回房前都会绕着走一遍。” 他免不得就忆起旧事了,凤眸里闪过笑意:“你在王府里走个路都能迷得打转, 难为你了。” 他不提起王府迷路的事还好, 提起了就来气, 阴阳怪调地讥讽他:“还真是多亏您,让我自此以后知道记路的好处!”说着声音就低低的, 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怨, “就没见过那么坏心眼的,不就是惹你生一回气, 把我丢在园子里不说,还让人放狗吓我。天色又暗,吓得我一路尖叫, 足足被府里的人笑了一年!” 即便是现在, 他那几大家将看到狗, 还会调笑那年的事。她最后失态到, 抱着他就一顿哭,哭得天崩地裂。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主。 “那时不是还小,不过十二岁,你又臭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叫你吃吃憋,你能听话?”赵祁慎可没觉得自己吓错了。 她在王府呆了两年,翅膀就硬了,居然打算偷偷潜回京找父亲被冤的证据。他好心相劝,说都已经着人打听,她回去除了自投罗网,根本不会有用。 那个时候报仇的执念让她偏激,结果不领情就罢,还骂他忘恩负义。说当年若不是她父亲帮过他父王一回,也不会有他这建兴王世子。 可不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至于但她怕狗,他是真不知道,不然哪里能那样吓她,丢她在花园冷静冷静就完事了。 “横竖都是你有理。”顾锦芙又想起那晚被狗追的恐惧,抱着胳膊打了个激灵,记忆让腿都发软。 她打小就怕狗,六岁的时候上街就遇到过疯狗,险些被咬了,自此对那小东西敬而远之! 她双手一抱胸,穿在身上有些空的衣裳便被堆出一个鼓包,赵祁慎无意间扫到,心里暗叹气。 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里束胸也束得宽松。她死死抱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间上,就那么挂着,女子的柔软贴着他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间。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实打实的姑娘家。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对男女有别的朦胧得到真切的划分。以后做什么,都会想着她是个姑娘家,脾气再臭能让让就相让吧。 结果这一让,就把自己让进沟里了。是什么时候对她情窦初开,他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她这根木头折磨多年,对她再柔情似水也毫无反应。即便是木头,泡水里那么几年,也该软服了,偏她是被泡得脑袋进了水,不知真情歹意! 他心里那股因为动情却得不到抒发的怨气大增,抬手就想再去掐她的脸泄恨,到底是远处还跟着一群碍事的人,又忍了忍,打消这个念头。 顾锦芙则一边在心里谴责他年幼时做的坏事,一边带着他往荷花池去。 池边微风徐徐,潋滟的池面是层层叠叠的翠绿,确实叫人看得心旷神怡。赵祁慎扫了眼边上的亭子,抬手一指说:“早膳没用吧,让传了到亭子里吧。” 以前在建兴的时候就他最大,如今他是天子,更加说啥是啥。顾锦芙扯着那狗腿子的假笑,嗳一声,转头去给十步开外的内侍吩咐,再又折回,认命地被他搭着胳膊扶他上台阶。 一应人等仍守在亭子十步之外,郑元青身为近身值守的戎衣卫副指挥使自然在当中。 不一会,煮茶的用具先被送了过来。宫女在外边煮茶,赵祁慎心里还在琢磨加开恩科的事,和她说道:“现在七月,十月开科不算紧张,就是怕有人授意让消息散发下时拖延。等到了地方用一两个月,举子们恐怕也要心生不满。” “这事其实也好办。”顾锦芙琢磨了一下说,“您刚把旧部的人都提拔了起来,除了禁卫军常驻宫中,戎衣卫什么时候不是有令就天南海北的跑。除却戎衣卫,其它几大亲卫受您命直接到地方传旨,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府旧部也有几百人,足够将旨意散发到各地,到时回来又有理由得功赏。 她对大局确实敏锐,盘算也和他不谋而合,竟品到一丝心有灵犀的甜味来,暗自在心里乐呵。 “到底是我的人。”他眯着凤眸笑着说了那么一句。 顾锦芙不知他哪根筋又抽了,只当是赞赏的话听。 司膳房还一团糟,早膳依旧是鸿庐寺厨房做的,送来的时候顾锦芙扫了眼。菜色规规矩矩,却有几样她不太爱吃的。 她瞅着,想留下一个小太监来试吃。 结果赵祁慎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腌苦瓜放她身前的青花小碗里,她眼珠子转了转,眸光闪动,就是手上不动。 “吃。” 他开了嘴,她就没法拒了,觉得这就是个冤家,变着法子来折腾的她的。明知她不爱吃苦的,还有味道重的。 她苦哈哈地抓着筷子尝一小口。 其实经过厨子的手,苦瓜也并不苦,当然是怕天子嫌弃,谁也不敢给天子吃苦啊。就是苦瓜本身还带着青涩的味道,吃在嘴里说不出来,再入了其它的味也盖不住,顾锦芙一双眉头皱得打结。 一个汤包在这时直接就从她眼前过,然后塞到她嘴里:“吃完了那些,有肉吃。” 她脾气横起来,凶得跟头狼似的,内里却还是有姑娘家的娇气,不爱吃的东西根本不碰。大热天的用点去暑的东西不会毒死她! 赵祁慎看着她叼着包子就笑弯的双眸,觉得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天子和宦官的相处和谐中透着几分亲密,跟郑元青站在远处的一名戎衣卫见着,嘴里啧了声:“这位魏公公还真是受宠啊,听闻还在建兴的时候就陪过陛下胡闹,楚馆小倌馆的没少跑。搞不好,他也跟那些小倌一样,都拱到陛下床上伺候了。” 本朝好男风的风气不少见,大行皇帝还曾养过几名年轻的道士。新上位的天子十九岁了,身边不见侍妾或定亲,有这样的嗜好别人亦觉得正常。 郑元青自然也看到天子给人喂包子的那幕,眉头紧皱,嘴里却斥道:“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那名戎衣卫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属下一人之言。您瞧魏公公那腰身,柳枝儿似的,平时也没少宿在乾清宫......” 正说着,被郑元青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得忙噤声,站得笔直继续守着岗。 郑元青神色不豫,心里头有莫名的怒气,余光去看亭子,恰好看到顾锦芙弯着腰凑在天子跟前说什么。光影里,她的侧颜柔和美好,天子拍腿哈哈大笑,末了还曲指去轻轻弹她额头。 是经过时间沉淀,自然流露的亲密。 郑元青对眼前这个魏锦和少年天子的关系也不确定起来。 *** 赵祁慎狠狠给首辅太后甩了个巴掌,自己在一边偷闲,刘太后那里却是和首辅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 说来说去,刘太后现在根本没法从制止加开恩科一事下手,连首辅都不敢得罪的学子,她再贵为太后也不敢轻易动手。 刘太后气得面有狞色,说:“不制止,推迟!以我皇儿热丧未过为如,推到明年!” 首辅面有难色:“如此一来,外头又能编造大行皇上的不是了,平白给大行皇上添污点。” 所以他也没辄了。 刘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胸前起伏不定。外头突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定晴一看,是她亲儿媳妇哭着跑进来。 “母后,您要为陛下作主啊!死者为大,他怎么可以在这档口施他的恩,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太后本来火气正盛,听到她表述不清,斥骂道:“闭嘴!什么陛下!那是指当今了!不会说话就给哀家闭上嘴,免得再被人抓了错处,哀家还要再舍脸去保你!” 她怎么就有这么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侄女! 刘皇后被骂得更是嘤嘤地哭,她身后宫女抱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见她哭这会也在汪汪大叫。 大殿安静空旷,狗吠叫的声音直刺得刘太后脑仁都在疼,气得再一拍扶手骂道:“你还抱着条畜生到哀家这来,你是嫌哀家不够烦?!而且后宫不可干政,你打哪又得到消息了,你现在不应该在宫里闭门为我皇儿守制才对?!” 先前不见她为儿子添一儿半女,如今还有脸到她跟前哭,如若不是她肚子不中用,她会为了刘家和自己以后将来步步艰难的去算计吗! 刘太后本就是十分强势的,骂起人来声色俱厉,刘皇后被骂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拿着帕子直抹红肿的眼。 那个抱狗的宫女吓得已经跪倒,此时也管不得这狗是大行皇帝赏赐的,忙拿手按着它的嘴不让它再叫唤。 另一位宫人见太后发怒,也吓得不清,却是大着胆子迈出一步,高声道:“娘娘息怒,我们皇后娘娘前来,是因为有重要事情相禀,还请娘娘恕奴婢大胆,借您耳朵一用。” 她强压着发抖的手,扯着讨好地笑看向太后。刘太后闻言皱眉,但这到底是自家侄女她骂得打得,却不能真落了她掩面,只好勉强同意。 只见那宫女快步上前,弯着腰凑前到刘太后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刘太后猛然就看向侄女,眼神不再是嫌恶,瞳孔里有一束光迸射而出,又惊又喜道:“可真?!” 宫女抿着嘴笑:“推迟这么些天,多半是真。” 刘太后激动得站了起来:“传陈院判来!不,你们偷偷去!”然后看向还一头雾水的首辅,脑里闪过一个更好拿捏赵祁慎的办法。 白细的手指捧着粉彩茶碗,如玉一般美好。赵祁慎心头怦怦跳两下,配合着,终于缓过气来。 顾锦芙重重出口气,低头看到掉在他腿上的折子都湿了,忙拾起来,拿袖子擦着。 “还是润湿了一些字,你看看打不打紧。”她擦干净的折子再送到他手上,与他复杂的目光一接触,略感尴尬。 刚才她好像问了句什么。 赵祁慎就见到她手往后缩,他抬手抽过折子,然后转脸看向窗柩。 朱红窗柩上夕光昏黄,朦朦胧胧投映在上头,像女儿家的温柔。他看得神情恍惚,耳边是衣服窸窣的声响,再回头,发现她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怎么可能呢,你天天都嫌弃我的,又是个老姑娘了。”她似是在自言自语。 赵祁慎就站起身,把绣着日月山河的袍摆一撩,跟她一样,坐到脚踏上说:“是啊,心里除了报仇什么都没有,分不清别人对她的好,我也在想怎么可能呢。” 她侧头,看到他凤眸微垂,嘴角有着抹苦笑。 他继续说:“可在她引走追来的杀手时,我就在想,这辈子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这样对我了。” 顾锦芙就想起进京遇袭时的危急,心里有些不太同意,喃喃道:“若是当时老王妃在场,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赵祁慎抬头狠狠瞪她一眼,她被他凶狠的表情吓得缩脖子,喊了一句:“你不会是有那种恋奶嬷的怪癖吧。” 自打被他捡到后,她就真跟个奶妈子一样伺候他,造就了他对感情的畸形?! 哪个男人会喜欢比自己大的姑娘,不都好娇嫩,一掐能掐出水来那种年纪的嘛。 赵祁慎被她气得直翻白眼,扬手就要朝她脑袋拍去,她闭上眼,疼痛却没有到来。他到底没舍得凶她,再气人也舍不得,重重扬起的手慢慢落在她宦官帽上,一片宽袖就在她头顶飘着。 “罢了,你就是那么个没心没肺的,又和你争论什么。” 他站起身,顾锦芙支着下巴看他,柔和的阳光在他身后,龙袍上的刺绣被照得色彩斑斓。 他是自小就金贵的人,如今掌着天下,眉目越发威严英气,年少的稚气已被悉数化去。这么一看,他似乎跟以前变得不太一样了,内敛了,也成熟了许多。 她居然没有察觉。 顾锦芙看着,咬了咬手指说:“你真喜欢我啊。” 他猛然低头看她,在她眼眸里看到明亮的光,还有几分踌躇。 先前就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丢人的,顶多是被这个不开窍的再气一气。他哼笑一声:“是啊,你得意不。” 她摇头,拍了拍袍子站起来:“我是反臣之女。” 语气里带着一丝外人不知的落寞,嘴角却又往上一翘,杏眸也弯成了月牙儿,给他一个灿烂的笑。 “我祸害谁,也不能祸害你啊,你可是恩人。” 她父亲的案子实在渺茫,那她一辈子都是反臣之女,又何必去考虑什么男女之情。至于他说的喜欢,等日子久了,什么感情不会淡,再遇到别的女人也就没有了吧。 赵祁慎闻言抿着唇,心里有一句‘不怕你祸害’,可她的笑颜让他又说不出口。这事情再较真儿说下去,恐怕真要大家都没趣,她这是在给自己兜面子了。 那句反臣之女,未必不是她的态度,到底是个高傲的脾气,她不会愿意一辈子就做个魏锦。 聪明人说话做事都是留一线,赵祁慎和顾锦芙两人在这上头都心有灵犀。 午间床榻上那冲动一吻,她自主撇去记忆,将它化为烟雾吹散。按顾锦芙的想法就是,虽然臊人,但她也是个老姑娘了,更是个亡命之徒,还矫情什么。 不就是嘴唇碰嘴唇嘛,其实现在品品,好像还让人有些眩晕感,滋味颇销魂。 他呢,则把午间的事卷成卷,安放在记忆里。准备念着她的时候就拆封,自己默默品一品就是了。 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放弃,铮铮铁骨男子汉,喜欢的姑娘就得追,且看她哪天招架不住吧。更何况都已经和他有肌肤之亲了。 两人很有默契打住这事,赵祁慎也不再在西配殿窝着,让她收拾折子回去。 她和往前一样狗腿子的笑着,把东西都拢抱到怀里。结果没兜住,一本折子掉在地上,还飘张纸条出来。 赵祁慎弯腰拾起来,她扫眼字条,看着他撕碎,心头跳了跳:“你怎么着人送这种假消息?这是要逼着穆王反?” 字条上写的是把老王妃失踪一案栽到穆王头上,还让人告诉穆王。 他嫌弃地睃她一眼:“不然我召告天下做什么,真吃饱撑着让天下人看我连母亲都护不住的笑话吗?况且,罪名又不一定要我去定,人是刘太后掳的,我严查之下刘太后要穆王当替死鬼,我也没辄对吧。” 顾锦芙听着嘴里倒抽一口气,敢情他后手在这里,是要穆王恨上刘太后,帮他撕了刘家人。 她心里打了个激灵,这人心机那么深,睡在他枕边都得害怕吧。她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抬袖子狠狠擦嘴唇。 这人可沾不得!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东暖阁,其他伺候的宫人见两人说说笑笑的,莫名松口气。 天子离开寝殿时的脸色骇人,一看就是动了怒,又许久不见顾锦芙出来,所有人自然是当两人闹不愉快了。 如今两人一如既往的亲近,他们当然要高兴。伺候人的就是看主子心情过日子,主子心里头下雨,那他们头顶就是在雷鸣电闪,一不小心触雷被劈得粉身碎骨也是有的。谁不想乐得轻松。 *** 随着秋审推进,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就往乾清宫跑得勤快,顾锦芙做为掌印太监,不时也有大臣跟她探听天子情绪,省得在天子心情不好时撞到上头。 这一来一往,顾锦芙倒是和三司的人都有了些交往,前朝遇到都能笑着打个招呼。 这日大理寺寺卿又跑来不知道禀什么,两个主事抱着一堆东西跟在寺卿后面小跑,正好跟从内衙出来的顾锦芙撞一块儿。 一个年轻主事没刹住步子,还撞了她一下,东西散落一地。 主事忙不跌道歉,顾锦芙不是那种动辄摆架子的人,笑呵呵也蹲下身帮他收拾。 年轻主事心存感激,朝她道谢好几声。 顾锦芙率先进了东暖阁,探头探脑的喊一声陛下:“大理寺卿的常大人来了。” 赵祁慎看着她圆圆的脑袋,嗤笑道:“你倒是越来越爱把自己弄成个贼眉鼠眼的样儿,准备打包出宫去,再创个什么帮派不成?” 自打上回亲了她,两人虽然还如常说笑打闹,但他心里明白,她其实暗暗的拉远了距离。平时那种给他擦手、整整衣冠腰带的小动作都没有了。 他不怨她,要怨也只怨自己过于冲动。赵祁慎想着心里冷笑,且看她能缩到什么,他非要感化她这根木头,以后让她爱自己也爱得死去活来,黏着自己巴拉不开手才算是个男人! 顾锦芙可不知他心里在立誓,嘿嘿笑着卖乖道:“可不能,臣不能离开你。” 赵祁慎根本不信她嘴里这些浮夸的词,喊了一声宣。 主事官阶不够,寺卿在面圣时,他们就只好在殿外候着。顾锦芙出来吩咐添茶的时候瞅见,迈出门槛请他们到茶房坐:“一会若陛下或是寺卿大人有吩咐,我着人过来请两位大人。” 两人忙道谢,跟着小太监到茶房歇歇脚,可能是天子跟前不用伺候,不一会他们就见到顾锦芙手里端着碟桂花糕前来。 “寺卿大人那头估计还要一大会,两位大人尝尝这司膳房做的桂花糕。” 两位主事谢过,她笑笑转身又走了。 其中年纪大些的偷偷跟年轻的主事耳语:“这位魏大人也不像传说那样不近人情。” 年轻主事点点头:“看着面相是个和善的,可能是跟我们外廷的人不冲突,先前的李公公可被他整惨了。” 年纪大些的主事又嘿嘿一笑:“也不知外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外头说的,也就尽是关于顾锦芙是天子的枕边人那些事。年轻主事觉得这头在背后说人私密的事不太好,只是笑笑,没有接话。 等到大理寺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午饭点了。两个主事用过糕点倒没觉得饿,顾锦芙笑呵呵送人出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寺卿大人慢些,我这就不再送了。” 说着,还将食盒直接就交给年轻的那主事手里。 “这是陛下赏给大理寺众人的,一些糕点,大家都尝尝味儿。” 年轻主事忙接过,余光扫到她带笑的脸,发现她确实不像一般的太监叫人看着别扭。面白无须,齿白唇红,再俊秀不过,他心里头就涌起听来的那些传闻,忙低头不敢再看。 顾锦芙其实是很明显在跟大理寺的人拉拢关系,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父亲的案子,既然卷宗没了,但总还会有经历过那件事情的人。 她准备慢慢再探。 看着人远去,她又在门口站了会才转身。侧身的时候就看到郑元青正立在雕盘龙的汉白玉石栏前,看着她的眼神有几分探究。 她神色淡淡,根本没把他放眼里,迈过门槛,把人甩在身后头。 郑元青一手握着刀柄,望着空洞洞的朱红殿门,再又看着远去的大理寺一众人等,细心察觉到她唯独对大理寺官员有些不同。 原本对她就有的微妙感在心头不断被放大。 换值后,他着人再去暗查前阵子她去大理寺的细节,得到结果是她曾问过十年前的卷宗。 十年前的卷宗,十年有什么案子值得她去问......郑元青坐在案后,桌上燃着的蜡烛将他面容照得明暗不定。 也不知是坐了多久,郑元青觉得有点凉,侧头看到书房的窗子正开着。他没有理会,而是离开桌案,走到书房间隔开的小小一室里,室内昏暗,供着一个牌位。 34.第34章 ...... 不过面相有点眼熟。 她还在想着, 那女子已经跪倒, 腰身盈盈拜磕:“秀琴叩见陛下。” 秀琴、秀琴, 顾锦芙猛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在神色不明的赵祁慎耳边说了句:“刘皇后跟前的贴心宫女。” 赵祁慎凤眼里的情绪愈发复杂, 眸光沉沉盯着肩头还在轻颤的秀琴。 顾锦芙听着细碎的低泣声,眼角余光偷偷扫向身边的少年天子, 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她索性再问:“原来是娘娘身边的人, 秀琴姑娘在这御花园里哭什么?” 秀琴能感觉到赵祁慎情绪不明的视线,就落在她头顶上,让她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块。听到顾锦芙问话, 忙让自己镇定一些,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哀哀地说:“奴婢不小心跟丢了娘娘的白绒, 那是大行的陛下赠给娘娘的。奴婢寻了好久也寻不到, 心里害怕,一时没忍住......奴婢不是故意扰了圣驾!” 是丢了狗啊。 顾锦芙恍然似的点点头,再细细去打量秀琴, 发现她柳叶眉, 桃花眼......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她便又去看赵祁慎, 赵祁慎那双狭长的凤眼也正好望向她,她朝他咧嘴一笑。 赵祁慎心里头霎时五味杂陈, 这个叫秀琴的明显在算计他, 青天白日的要勾|引他。她居然还笑得那么灿烂, 还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为之气结, 难过的想顾锦芙不仅根木头,还是个空心的,她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神色一沉:“不但弄丢了主子的爱宠,还敢不顾规矩在御花园里逗留。魏锦......按规矩,要怎么罚?” 罚?!秀琴惶惶睁大了眼,天子就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吗?! 还是自己长得不够美艳?!前任陛下见到她的时候,也有被她迷住的时候,只是刘皇后一直未有孕就压着,没让她侍寝。 顾锦芙被点名,有些同情地扫了秀琴一眼,正要张嘴说罚法,眼珠子却是突然一转笑道:“回陛下,臣是掌印太监,宫人犯错的刑罚不在臣手里,恐怕要去问李公公。” 赵祁慎就似笑非笑瞅她一眼。好样的,涉及阴谋诡计脑子就能转得飞快,她不想和刘皇后发生正冲突,就把李望拉下水。到时对这宫女是打是骂,那都是李望的事了。 顾锦芙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又被察觉了,厚着脸皮笑,一点也不怵他,他总不能拆自己的人台。 果然,赵祁慎瞪了她一眼,着人去把李望找来。 秀琴惊怔片刻,旋即就上前去扑到赵祁慎脚边,高耸的胸部就蹭在他大腿上,哭着求饶:“陛下、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陛下开恩啊!” 赵祁慎一个激灵,想也没想抬腿就把人踹一边。 他是习武的,力气自然大,更使况是使出了全力。顾锦芙只看见秀琴被踹得直接撞到矮木丛,再滚下来,惨叫连连。 她忙退一步,缩到赵祁慎身后。这纨绔生起气来,才不管你是男人女人,犯他脾气的就开揍。 李望跑断腿前来就看到发髻散了的秀琴,痛苦趴在地上哭都要哭不出声了。 “陛下?”他看看秀琴,看看天子,心里惊恐地想不会是他送消息的事被发现了吧。 赵祁慎在这儿呆够了,见到他来,一指秀琴:“给朕狠狠的罚,朕看以后哪个贱婢还敢在御花园乱窜!” 说罢一拂袖就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芭蕉树后,刘皇后看清了事情经过,她身边一位宫女惨白着脸说:“娘娘,我们再不出去,陛下就走了。秀琴姐姐她......” 刘皇后掐着帕子仍没有动,脑海里还是赵祁慎方才冷厉的神色,明明只是个少年,却又威严不可侵。 那一刻,赵祁慎的身影在她眼里伟岸无比。 御花园里很快响起了秀琴被打板子的惨叫声,刘皇后在叫声中回神,才想起来打了她的人也是在打她的脸。她再也藏不住,走出去。 然而赵祁慎已经走得不见身影,李望见到她忐忑问安,刘皇后要他住手,有着天子的令他也不敢作假啊。只能卖可怜的不敢违抗天子的命令,又说:“娘娘,本来秀琴姑娘也不必这样重罚,是魏公公喊来奴婢要严格按宫规定罪.......” 话还没说完,一瞅刘皇后快要喷出火来的双眼,吓得又直缩脖子。 最后秀琴屁股开了花,被打得奄奄一息抬回皇后宫里,不消半个时辰宫里就传遍了皇后贴身宫女被天子罚了的事。 刘皇后本想让宫女去勾引天子,看能不能让宫女怀上个龙胎,到时当做自己的也不算是真断了赵氏的血脉。 结果自己给自己整了个大大的没脸,刘皇后肠子都悔青了半截。但这事之后,她知道勾引赵祁慎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可孩子的事不能再等,不然她怎么生个孩子出来! 刘皇后急得团团转,一天都没有吃下去东西。 顾锦芙那头在中午的时候就发现伺候的主心里不爽快了。 沉着一张脸,还时不时嘲她冷笑,笑得她汗毛悚然,跟站在冰天雪地里似的。 用过午膳后他也不像往常让她帮着篦一篦头发,去歇个午觉,直接没理会她自己去了内寝。 她又哪儿得罪他了? 她想了再想,索性厚着脸皮钻进内寝,挨到龙榻边轻喊一声:“陛下......” 他背对着外头,一动也没动,她又状着胆喊:“陛下,谁又惹您了,臣喊上卓宏抽他去。” 赵祁慎心里冷笑,终于坐起身:“顾锦芙,你看着那宫人勾搭我,心里就毫无波动?” 顾锦芙一怔,这和他生气有什么关系,而且还很诚实地点点头。 赵祁慎简直能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望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容,心里又涌起一阵悲哀。 她当真没一点觉悟。 “以后我要是娶了别人,你也还一副看戏的样子了?” 她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你娶亲的时候我怎么会是看戏的样子呢,肯定是要贺喜你啊。” 可去她大爷的贺喜!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他咬牙切齿。 她一脸憨样:“你还跟我客气呀。” 赵祁慎觉得再跟她说话能气死过去,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 他索性再躺倒,闭上眼不想理她。顾锦芙见他似乎更气了,莫名奇妙,伸手去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还没说到底怎么了。” 他不理人,她就一直拽,还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赵祁慎一把扯过被子捂到脑袋上,她睁大眼,片刻后又去扯他的被子。两人幼稚得跟孩童似的,你扯我拽,拉拽了好大会,赵祁慎憋在肚子里的火气就冲到头顶。 他倏地伸手拽住她扯被子的胳膊,一用力就将人扯到了怀里,在她还撞得一头懵的时候,翻身就把人给压住了。 顾锦芙嘴里啊了一声,下刻所有的声息消失殆尽,全数被他的唇堵了回去,脑子里嗡一声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柔软的双唇纠缠着,是两人都陌生的,那种陌生叫赵祁慎越发悸动。又似乎天生就有侵略的本能,对与女人亲密的这种事情无师自通,在她茫然中自主就撬开她的贝齿,寻到她柔软的舌越发缠绵。 顾锦芙失神片刻,在被他含了舌尖的时候猛然又回神,又羞又惊用尽全力去推开,还顺带踹了他胸前一脚。 龙榻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毫无防备的赵祁慎被她连推带踹撞到床柱子,后脑勺和胸前都一阵疼。 他皱着眉抚上胸口,顾锦芙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看他,一手还捂着唇。 他看她还往后缩的动作,突然笑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这就是理由......” 说罢,他眸光又有些黯淡,也没有再看她,捂着胸口下榻,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寝室。心里头越发觉得难过。 她肯定要生气,甚至还会躲着他。刚才一气之下失了理智,做出连他自己都不耻的事来,哪个姑娘家喜欢这样霸道的人,可偏他没压住。 赵祁慎走出寝室,闭了闭眼,没让自己回头,去了西配殿。 顾锦芙莫名奇妙的就被他亲了,一切反应都出于本能,等到人离开,她又忙从下榻跳到地上。 刚才那一脚似乎有点狠,他还捂着胸口走的,是不是伤着了。 旋即又反应过来,她还关心他做甚,刚才他流氓都耍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抬起的脚就又收了回来,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抚过唇,似乎他的温度还在停留在上面。闹得她脸颊一会火辣辣的,一会又觉得该生气。 35.第35章 ......  这份悠闲再度让她尝到权利的滋味,叫人食髓知味, 沾手就不想松开了。不怪李望把她视为眼中钉, 初见便想方设法将她踩到脚底。 顾锦芙双眸微微一眯, 倒映在她眼中的蓝天就有了边际, 她心底蔓延的渴望却变得无边无际。 郑元青无意朝她看去, 正好看到她懒懒支着手托着下巴, 望着天空眸光闪动的一幕。他在她眼晴里看到了赤|裸裸的野心二字。 他微微皱眉, 想到刚才她与自己对峙的气势......她是天子的人,除非天子能信任他们这批老人,否则也会有她和自已对上的一天。 一行人心思各异,乾清宫已近在眼前, 顾锦芙在宫门口就下了辇。 赵祁慎给她造势,但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 脚下轻缓进到大殿,在身后的人注视下直接又进去东暖阁。赵祁慎还在案前写什么, 她躬身与他禀报:“禀陛下, 谢庆带到。” 赵祁慎手中动作一顿。 人带来了? “李望也在?” 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李望当即迈开步子, 来到他面前:“奴婢在。” 赵祁慎便笑了, 掠过顾锦芙的目光有几分挑趣儿,更多是意味不明。 顾锦芙身子已经站直, 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与他对视。 对,她就是又要仗着他的势, 准备来一遭狐假虎威! “那就把人带进来, 朕听听究竟怎么回事。”他懒得多看她嚣张的样子, 把笔放下,往椅背一靠。 赵祁慎不喜欢人围在跟前,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都是在槅扇外坚着耳朵听吩咐,听到天子发话,当即高声宣召。 郑元青这才带着走路都打晃的谢庆进到暖阁里。 谢庆连抬头看天子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趴跪在地上,更不用顾锦芙开口就哀哭起来:“奴婢恭请陛下圣安,奴婢冤枉啊!奴婢在送膳前就查验过所有吃食与用具,在装食盒准备送膳的时候,司设监的王公公过来了一遭,说是李公公派他来看看菜色,有没有不合陛下口味的。” “奴婢更清楚的记得,王公公靠近过膳食!那银箸肯定是他调包的,司膳房的银箸也有着特殊纹路,如若是仿制的一对比便能分明!” 李望正聚精会神想听谢庆究竟是要说什么,不想一盆脏水就兜头泼了下来。他又惊又怒,厉喝一声:“放肆!你知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派人去过司膳房!” 谢庆被喝得抖如筛糠,受刑后的疼痛让他只想求自保,脑海里全是顾锦芙在耳边那几句能保命的话。 他一咬牙,手脚并用爬到御案前的台阶边拼命磕头:“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司膳房那么多人看到王公公过来,难道奴婢还能无中生有?!” “——还望陛下明察!” “谢庆!”李望被气得上前就想抬脚踹过去。 顾锦芙当即拔高了声音制止:“李公公!陛下面前,还是注意一下仪态。再且,谢庆只是说你派了司设房的人过去,又没有说司设房的人是受你指挥。何必这样气急败坏。” 李望真是要被她的阴阳怪调气得吐血,铁青着脸,下刻也朝着天子一跪:“陛下,奴婢绝对不可能指使任何人去做这种谋逆的事!这与奴婢又有什么益处?!还请陛下明察!” 两人这就咬计起来了,赵祁慎手指敲了敲扶手,看向郑元青:“郑大人那头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郑元青拱手,朗声回道,“司设房的王公公确实是去过司膳房,时间亦吻合,有其他司膳房的人可作证。至于是不是李公公让他去的,微臣已经着人去找司设房的王公公,只是一直到现在没有音讯。” 郑元青的话再清楚不过,李望心中大骇,有种局势不可控制的恐惧。 他今天根本就没有见王景胜,怎么就被嫁祸到下毒了! 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在李望脑子里扯不清,顾锦芙垂手立在一边,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察觉到郑元青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她纹丝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李望再度喊冤枉:“陛下,奴婢今日根本没有见过王景胜,怎么可能会派他前去司膳房!太后娘娘命奴婢帮着整理睿宗帝旧物,奴婢一直就在太后宫里,哪又有时间去找王景胜!” 其实这个时候用太后来自证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会叫新皇因为他亲近太后更加猜忌他。但李望也被逼得没有办法,毒杀皇帝是杀头的死罪,一点边都不能沾上! 顾锦芙听到这儿,表情终于有着微微的变化,嘴角啜着一丝他人看不明切的浅笑。 大殿里两人都在喊冤,郑元青见赵祁慎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身为案件主审,他如今也只能提议让人再去查李望的行踪。不想外头传来禁卫军副指挥使的求见声。 禁军副指挥使就是分头去查王景胜的下落了。他单膝跪下禀道:“陛下,臣去查与下毒案有嫌疑的王景胜,发现王景胜已溺毙在内监舍后院的水井中,身亡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不足一个时辰,如今事发也就一个多时辰,叫人不多联想都不行。 李望闻言脸如死灰,就些都是冲他来的! 刚被指证派人去司膳房,然后关键人物就死了,又是溺死,这不就是告诉别人是他这指使者在灭口! 李望猛然转头看向顾锦芙。 ——是他在陷害自己?! 顾锦芙对上他又惊又恨毒的眼神,神色再平静不过。 郑元青对疑犯的身亡亦觉得巧合,但李望拿出太后来自证......郑元青说:“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以为还得再彻查。至于李公公那里,臣现在就派人到太后娘娘那里求证。” 就不知道太后愿不愿意替李望做这个证了。 李望绝望的双眼又再度有了亮光,然而,郑元青的人却是带来让李望天崩地裂的说辞。 “禀陛下,太后娘娘说确实是让李公公到慈宁宫里有帮忙,但李公公只在宫里呆到散朝后的半个时辰。李公公在之后做了什么,太后娘娘说就不清楚了,太后娘娘带特意遣了宫人前来证明。” 说着,一位宫女就被带了进来,那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说辞与回禀的人说辞无误。 李望身子一软,双唇不停地颤抖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后只给自己做了一半的证,用这种方式来明哲保身,不和新皇发生正面冲突。 赵祁慎终于说话了:“李望,那之后你去做了什么。” 李望手脚发软,怔怔然看着高坐上的少年天子。 他去做了什么......他去和几个心腹琢磨怎么给魏锦使绊子,要把魏锦给早点弄死,省得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冷汗已经渗透了他的里衣,但又觉得有一股子的寒意从脚底板开始往身子里钻,直钻到骨缝去了一样。 他发抖着,上下牙都在打颤。 赵祁慎听着他牙齿碰撞出来的声响,余光扫了一眼还敛眉沉默的顾锦芙,抬起手挥了挥说:“都全带下去查问清楚,内监乱成这样,叫朕要怎么安心。——魏锦,你先暂掌李望手上的事务。” 少年天子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事情暂先定了论,把李望的权给夺了。 李望被戎衣卫拖走的时候,终于回神,拼命挣扎着喊冤,被戎衣卫的人一堵了嘴跟拎鸡鸭一样拖着走了。哪里还有他先前身为大太监的威武风光。 谢庆也同样再被带了下去。 屋里就只余下还垂着眸的顾锦芙和赵祁慎,赵祁慎见她这会还站着,凤眼一挑说道:“怎么,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这就得了李望手上的权,可不是高兴。顾锦芙是想说高兴的,但是突然就在赵祁慎眼前矮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我没力气高兴了。” 她是真中了毒,这么来回折腾,权到手里了,命也真要去了半条。 赵祁慎被她先是唬一跳,旋即居然是笑出了声。 顾锦芙坐在地上,很想瞪眼,可架不住刚刚才得了他给的好处,只能扯着嘴角,也咧出一个不从心的笑来。 他笑着走下来,伸了一只手给她:“出息。” 她也不客气,搭住他伸来的手掌,任他用力把自己扯起来,嘟囔道:“这也是替陛下清君侧,是出息。”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是指她这样的了。 她被他扶着往后边去,倒在长榻上眼前发黑,半昏迷过去。 赵祁慎发现她没有动静,去推了她两下,又探到她呼吸绵长,任由她昏睡。 顾锦芙再有意识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但是听不太真切,屋里已经掌了灯。在柔和的烛火下,她双眼却被身边一个东西给刺了下。 那玩意圆圆的,在烛火下折射着金光。她从迷糊状态脱离,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搁在她枕头的地方—— 两个摞在一起的金盆,就是赵祁慎用来净手的那种,盆底对着她的脸! 她嘴角抽了抽,那纨绔搁两个盆在她跟前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有脚步声往她这来,正是赵祁慎。他看到她对着盆瞪眼,跟只斗鸡似的,心中好笑,到她跟前站定说道:“怎么,看到我赏你的两个金盆又高兴傻了?你不是要拿它们枕着睡觉的?我特意给你搁边上了。” 顾锦芙真想跳起来把两个金盆砸他脸上,忍了忍,一把将两个盆抱到怀里,继续躺倒缩成一团:“奴婢谢主隆恩,现在不想枕了,抱着也舒服。” 赵祁慎简直要被她逗笑,一撩袍子要坐下,却被两个金盆顶到腰。他嫌弃地伸手往后一推:“先别抱你的金疙瘩了,早上的事情还没完,王景胜谁杀的。” “听我一声劝,不要再查以前的事。” 她脚步猛然顿住,惊疑不定看向他。 郑元青神色再郑重不过,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担忧。 风将他袖袍吹得簌簌做响,在她定睛看自己的时候,却又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带着暖意。 顾锦芙听到自己跳得极厉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似擂鼓,手亦惊得微微发颤。 ——他什么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查什么?! 只是片刻间,她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想。她震惊,同时又是冷静的,冷静到在发现自己可能暴露了的情况下还能笑。 “我听不懂郑副使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步子沉稳,身姿再从容不过。 郑元青没有再去拦她,也不敢再拦,天子就在窗边盯着他们在看。他不知道天子是什么意思,但他能察觉到天子对她异样的关注。 顾锦芙长时间在天子身边,随着进京,他不相信天子不知道她是女儿身。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关注,其中的缘由不言而喻。 郑元青敛了笑,沉默地退回到自己先前站的位置上,余光扫到她绯红的摆袍已经消失在殿门前。很快,他身后如锋芒的注视亦离去。 他抬头看向晴亮的蓝天,这一瞬眼神发虚,脑海里尽是关于顾锦芙与天子间的那些传言。最终又闭了闭眼,木头一样在原地站了许久。 顾锦芙进到东暖阁,赵祁慎负手站在炕前,本想刺她两句的,结果见到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刚才才拾好的折子又散了一地。 36.第36章 ...... 她说着, 语气倏然就更厉了:“副使是把此案当儿戏了吗?!” 郑元青眸光一闪, 倒不是被她气势吓着,而是被她抓了话语里的空子。 原本那双筷子的来历就是疑点,他发现筷子并不像是有用过的痕迹,只是沾上菜汤混在一块儿, 不太能分辩。 毒杀太过巧合, 她其实是最终获利的人, 他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偏偏太后那里要保李望,给他们施了压, 王景胜的死确实也查不到李望身上, 当然也查不到眼前这个魏锦身上。他们就只能捏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合情理的结果。 他就是试探此事是否由魏锦一手策划的, 是否贼喊捉贼, 不想她敏警又胆气十足, 反倒抓到漏洞让他陷入尴尬的局面。 是个厉害的。 “我向来是问心无愧,也希望魏公公一样罢了。”郑元青晒笑一声, 朝她拱拱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 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转身要走, 顾锦芙冷声嘲讽:“副使说这种话,不怕午夜梦回, 冤魂索命?” 郑元青步子一顿, 还没细想这话什么意思,就又听到她说:“王景胜究竟是失足还是冤死,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好像他刚才觉得的话有所指是多心了。 “他手头上也有人命, 不算冤。”郑元青淡淡回了一句, 终于越过她。 他别在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顾锦芙仍站在屋檐遮挡的这片阴影中,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挺拔背影。 郑元青即便不回头亦能感受到她带敌意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到底是要和他对立的,新皇那头不是刚刚又提拔了一位戎衣卫副指挥使。 顾锦芙看着他袍角消失在另一处拐角,才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划过用银线绣的边襕—— 郑元青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到底没压住恼怒,朝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啐一口,摔袖往后殿去。 可当她转身往后殿去的时候,郑元青又再折回,神色复杂望着方才两人站着说话的那片阴影。 太和殿后殿守着一众禁卫,一排的小太监和宫女低头在后边侯着,前边说话的声音无比清晰传来。 “首辅方才又禀西北干旱,几处都闹了饥荒一事。朕先前就命拨粮救饥,再重新去粮食富余的地方收粮屯备,户部当时说要核算能挪用的银子,眼下如何了。” 顾锦芙听了两耳,正好有小太监要去给换新茶,她手一抬中途劫了那紫檀木的托盘:“我去吧。” 小太监当即躬身又退到一边,她低眉敛目,托着茶从后殿转到前边,踩着厚实的大红地毯一步步来到少年天子身侧。 赵祁慎见到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捧茶到跟前,余光一瞥,发现是本该呆在乾清宫的人。顾锦芙抬头对上他带着询问的凤眸,咧嘴一笑,把半冷的茶收走,然后再又回到他身后站定。 她是内司监的掌印太监,有随朝听政的权力。 此时是户部侍郎出列禀着话。 饥荒一事她当然也知道,内司监已批过红,先让各地官府开仓救灾。 她对这事倒没有什么兴趣,正好低着头,发现脚边一处地毯有些被磨损了,便走神在这研究。赵祁慎却突然一声厉喝:“大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差点要把她吓得叫出声。 “五日前你户部侍郎便是这一套用词,如今五日已过,竟还是在理账。难道你们户部不是日日入册,而是要积五日、十日甚至数月才核算一回?!” “是你们户部怠惰因循,还是根本就未将朕的旨意放在眼中?!” 赵祁慎声色俱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惊了满堂的朝臣。 这是他首回在金銮殿上斥骂臣子,即便这几天首辅领人一直阻止他提拔建兴王府的旧部,也未曾露出过怒意。 户部侍郎被斥得忙跪倒:“微臣不敢,是陛下不知。近半年,从年初的雪灾到南方洪水,再到如今西北饥荒,户部一直在往外拨银子,南边的洪水还没完全解决,又添一项买粮,自然是再得两边核算......” 嘴里说着不敢,但字字都在为已推脱。 “你闭嘴!朕不听你的狡辩之词!”赵祁慎一拍扶手,站了起身,居高临下扫视都缩着脖子的大臣,“朕是年少,朕是初初登基,政务不熟。但南边已拨款十万两白银,扯什么再核算!而且款已经拨了十余天,难道那十万两银子还放在户部里不成?!难道现在正往南边押送过去的是草纸不成?!你们是当朕耳聋还是眼瞎,在这里混淆视听!” 户部侍郎猛然一抖,额间渗出豆粒大的冷汗。 此事是新皇登基前的事情,是拨了十万两不假,但他以为新皇不知,才会拿来当借口。因为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此事,那道旨意还是太后下的懿旨,如今还留在内阁。 新皇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户部侍郎连个账都算不清,朕要你做什么,误国误民!” 少年天子怒目睥睨,一震袖,威严不可侵。 户部侍郎被抓了实打实的错处,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却也不能全怪户部侍郎身上。朝廷是拨了十万两银子不假,但运出去的只有六万七千两,朝廷近年来因前方战事和各种灾情,国库空虚得厉害,得等一季的税缴了才能再挪得动。那六万七千两是先应急,所以户部说要核算是真,不过是户部侍郎没有说清楚,是要核算下季的税银,才能知道能买多少粮。” 此时首辅捏着笏板出列,温声替户部的人解释。 赵祁慎凤眼一斜,重新坐下,好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朕还是错怪户部侍郎了?” “陛下明察。”首辅再度一拱手,手脚发软的户部侍郎紧跟着磕头喊道,“还请陛下明察。” “有内情,朕自然也不会去错怪谁。” 少年天子声音变得和煦,似乎就把先前的事情当作误会做罢了。 原本提着心的大臣们自然是松一口气,甚至心中有些鄙夷。 果然是年少好欺,又无足够的势力,如今首辅出言救户部的人,天子也得退让三分。 正当大臣们都觉得少天子是色厉内荏的时候,顾锦芙也抬着眼皮从后头偷偷窥他,然而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心里琢磨着这主转性了? 真那么好说话就揭过去,刚才拍椅子那一下又何不必,不硌得手疼。 她这头注意力又偏移了,赵祁慎那头用懒洋洋的音调说话:“即便内情属实,但我朝一个三品大员居然连话都说不清,还要首辅亲自来解释,传出去真是要贻笑大方,也实在叫朕忧心。” 他突然的话里滚话,连首辅那头都没有反应过来。 “传朕旨意,今年加开恩科,凡是举人,今年十月都可参加科举。朝廷不再添一批人才,事事都要首辅操心和解释,朕也实在过意不去。” “——陛下!”随着他话落,首辅大惊失色,连笏都惊得险些要脱手,“恩科哪里是能随便开的!” “朕为国纳才,是随便的事情?还是首辅认为那些苦读多年的举子,没有这个能力为朝廷效力?!” 赵祁慎扯唇一笑,一大顶藐视举子的帽子就扣到了首辅头上。 本朝崇文,首辅是天下文人的表率,如若他今天敢拦着不让加开恩科,那就得声望尽失。文人清高,但哪个不想入阁拜相,不然寒窗苦读有什么意义,挡人仕途与杀人父母没什么区别。 赵祁慎悠哉地看首辅那张快能开染房的脸,一时一个色,好不精彩。 他倒要瞧瞧,首辅敢不敢真挡着他的道。 顾锦芙见他果然是反将一军,抬手摸了摸鼻子。 什么毒杀,什么斥责户部办事不力,其实都是在为这后头揽权做铺垫呢。 毒杀一事让王府的旧部能回到身边,户部就是个跳板,为的是要招才纳贤,还在告诉满朝的大臣。你们可以继续和朕对着干,但你们小心点自己的乌纱帽,朕开恩科拉拢人心,自然能培值一心忠君的新人。 到时那些人和你们斗,有朕提拔,你们就都全滚吧。 顾锦芙把赵祁慎的无赖心思摸得透透的,这就是他惯用的一招,先让人放松警惕,转头就又狠又厉的扼住对方脖子。 就好像现在一个字都不敢说的首辅,说什么都是一脚踩进他挖的坑里,自己就把自己给埋了。 满朝诡异的寂静,连着掌管科举的礼部尚书都缩成了鹌鹑。 新皇这一招太狠了,堵得他们根本无法接话茬,可谓是无赖到极点! “——臣、附议。” 这个时候次辅突然站了出来,举笏高声赞同。 大臣堆里头霎时哗然,首辅猛然转头目露凶色看向他,但次辅丝毫不惧地再次说道:“臣附议,去岁不少优秀的举子落榜,如今各地又有灾情,陛下赈灾兼开恩科,更显皇恩浩荡。民心稳则国安,加开恩科只有利。” 次辅这翻话叫赵祁慎听得极舒坦,双眼再度往官员堆中一扫,便见有三三两两的官员各自出列附议赞同。 首辅听着耳边越来越多的赞同声音,最后闭了闭眼,压着心火只能赞同。他再僵持下去,只会对他无益,而且他已经被死对头抢了先机,不能再犹豫不决! 散朝的时候,顾锦芙扶着赵祁慎走下台阶,余光扫到两鬓微白的首辅怔怔然往外走,是受到重重一击还没有缓过来。 “您真是厉害。”她抿唇一笑,是真心佩服他釜底抽薪的一招。 最后是利用内阁里头的矛盾成了事,首辅次辅不合,天下皆知啊。 他心情不错,凤眸格外明亮:“既然叫我登了极,那他们就得俯首称臣。” 顾锦芙很认同:“再等到把戎衣卫完全控在手里,就能放松一些了。”戎衣卫到手里,她才能拿到当年父亲一案的卷宗。 “听着你比我更迫切。” 她嘿嘿一笑,也不否认,他低头瞅了几眼她难得明媚的笑脸,说:“要是没觉得哪里难受,陪我走一走吧。” “当然使得。” 顾锦芙昨儿躺了一天,骨头都躺酥了,他高兴,她也高兴。只是没有察觉到,他手轻轻搭着自己胳膊,自己与他并肩而行,绯红袍摆在走动间轻扬,与他的相互追逐一般,翻飞间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亲近紧贴。 少年天子弃了辇步行,不时与身侧宦官说笑什么,两人过走郑元青跟前的时候,他就是看到那么一幕。 顾锦芙笑弯着的那双眼眸十分明净,似头顶蔚蓝的晴空,叫他有一瞬的恍惚。 如若这样看她,是真的像。 *** “这回若不是折掉一个王景胜,你恐怕在戎衣卫的监狱里出来不来了。但我能保你一回,却不能保你三回四回,针对得新帝太过明显。” 慈宁宫里,刘太后椅在罗汉床上,被放出来的李望正给她轻轻地捏腿。 李望双眸湿润,哑声说:“奴婢谢娘娘恩典,给娘娘做牛做马报答!”要不是刘太后收到消息,当机立断就让王景胜当了替死鬼,他恐怕真是在劫难逃。 “成了,你只要顾好自己,就是帮我忙了。” 太后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捏了。李望站起身,准备告退。 他还得回去再讨好天子,夹着尾巴表忠心,不然他会连太后这个靠山都得失去。宫里没有了用处的人,就是废物,谁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此际有宫人禀首辅前来。 太后见他行色匆匆,亦正了脸色坐直问:“前朝出什么事了?” 首辅朝太后一礼,神色有些愤然地说:“陛下要十月开恩科!” 刘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陛下要开恩科,拉拢人心!” “放肆!我皇儿尸骨未寒,他胆敢在热丧期施恩典!可还将我这太后放在眼里!” 刘太后抬手就抓起边上的粉彩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本要离去的李望看着地上的狼藉惊疑不定,刘太后余光扫到他,愤怒的脸上更加铁青。 ——赵祁慎要拉拢人心是真,但也是冲她来的!因为她插手李望的事,转头就朝她脸上扇耳光! 她坐起身,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她视线和被面上前那双目大睁的龙首对个正,猛然发现自己是睡在龙榻上。而她边上没人,外头亮着烛火,还有说声。 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回想着昨天晚上的事。 昨晚为了哄赵祁慎这主高兴,她也是豁出去,从没喝过那么些酒,喝到最后只记得跟前的四个壶都空了。 赵祁慎似乎还喊人再去拿了来,那时她已经眼前都重影,推脱了一下,倒没让她再接喝。 再后来......依稀记得是两人是席地而坐,她还歪到他身上去了,然后是如今当了戎衣卫千户的卓宏进来说了几句话。 那是许志辉的得力助手,到底是担忧主子的安危,没带着离京。 迷糊间她听到两人说了什么暗探.......杀人? 顾锦芙揉按额角的手骤然就停住,一个激灵,茫茫然的双眸变得清亮,直接就跳下龙榻。 刚才还没意识到睡了龙榻是大不敬,如今再被记忆里的片段一冲击,居然是出了身冷汗。 她一边套着靴子一边往外去,离得槅扇越近,听到的声音就越发的清晰了。 “太后受惊,朕自然是要去探望的。” 她就想抬脚迈过门槛,身前飘起的一缕发丝让她又收了回去,反手一摸头上的冠,竟是不在了。 怎么连冠都丢了。 灌了一肚子的黄汤,果真误事! 她只好再回到室内,在半明半暗室里找自己的宦官帽,终于是在榻尾那里找着。又快速跑到铜镜前,熟练的挽起固定,平素那个精明利落的魏公公就回来了。 “你怎么醒了。”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顾锦芙被吓得险些要叫出声,转身去看还穿着中衣的少年天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赵祁慎双手往袖子里一插,一脸无辜:“不是以为你还睡着吗。” 顾锦芙拍了拍胸口,情急间去抓了他袖子问:“昨晚卓宏过来是做什么的?” 他低头看了眼她青葱似的手指,脑海里是昨晚她难得显露的姑娘家样子,长发柔顺披下,依在他肩头说万幸遇着你了啊。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到最后反倒是他在哄慰她。 平时一点小事就冷脸跟头狼一样记仇的人,也就上回被狗追哭过,昨晚居然也哭得呜呜的。 “帮我更衣,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他还在为她昨晚的婉驯悸动着,说起话来都极温柔。 37.第37章 ......  他伸手去轻轻掐了掐她歪着的脖子:“这儿疼?” 又刺又酸的疼痛让顾锦芙叫一声, 赵祁慎找着位置,一手去托她另一边的脸颊,将她脸慢慢摆正,再用巧力给她揉按脖子。 她又疼又舒服,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继续唠叨:“再值个几晚,是不是命都要折你手上。” “胡说什么呢,我能要你的命?”是她要他的命差不多。 晚上就睡在他身边,虽然离得有半臂的距离,却是彼此呼吸可闻。他是个正常男人, 心仪的姑娘睡在边上怎么会没有感觉。光是想就血液沸腾,想抱抱她又不敢,觉得对她不尊重, 挠心挠肺的,几乎是半宿没合眼。 赵祁慎心里一堆的感触, 只是不敢叫她知道, 不然流氓二字又跑不掉。 顾锦芙闻言哼哼两声, 倒是没叨唠了,主要他手劲按得确实也舒服。余光扫到他轻轻摆动的中衣袖子,再低头看看自己, 虽然是缠着胸,但也是单薄的一件中衣。晚上裹着被子没什么感觉, 如今一看却有丝说不清楚的暧昧。 他离得她又近, 隐约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越发使得气氛旖旎。 她心头微微一跳,侧着身子避开他的手:“似乎好一些了,不用揉了。” 赵祁慎正按得哼哧哼哧的,指尖下是她细滑的一片肌肤,他恨不得能按个天荒地老。他手跟着过去:“再揉揉吧。” 她再躲开,“我一会叫欢喜去跟太医要贴膏药,总不能一直窝着让您揉。” 他愿意啊,赵祁慎抿抿唇,她已经挪着身子下榻,然后抱了宦官服就跑后头换衣裳。 他盘腿还坐在龙榻上,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最终轻轻叹气。顾锦芙可能在穿衣服的时候又动着脖子了,在后头哎哟一声。 他忙跳下榻,趿着鞋子跑过去一看—— 她正捂着脖子,半蹲不蹲的姿势矮着身子,想去拾起掉地上的宦官服。 他摇头失笑,让她装没事,要强也得分个时候吧。 赵祁慎弯腰去把衣裳拾起来,抬手就给披到她肩膀上:“伸胳膊。让我伺候穿衣服的,你也是第一人了。” 顾锦芙有些难堪又有那么些感动,慢腾腾地伸展手臂。他捏着衣服,细心为她套好袖子,给她理腰身。 他如今比她要高半头多,低下头的时候,面容在她眼前放大。她似乎从来没有那么近的看过他,眉目疏朗,那双向来矜傲的凤眸此时是专心致志。 她看得有一瞬恍惚,想起两人还曾一起在草丛里抓蟋蟀的日子,那个时候的小少年,现在却说喜欢她。 眼下还纡尊降贵地给她穿衣。 而她还接受得那么坦然。 顾锦芙觉得自己也有那么些不能叫人理解。两人上回在西配殿打住了话由,她刻意回避,他嘴上不提却是在行动上穷追猛打,那她这算是被动吗? 是因为她要借着他的势力,替父亲翻案,所以她默认自己接受他的好,心甘情愿意的被动着? 她扯了扯嘴角,如果是这样,她可真是挺没良心的,对自己都有那么些不齿。 赵祁慎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动声色,嘴角却是压不住的微微翘起。她是不是在感动,好歹是一国之君,都伏低做小了,怎么可能不感动? 他自己都要感动得一塌糊涂。 在他手掌轻轻落在她腰间的时候,顾锦芙终于回神,伸手自已去系系带:“劳驾您了,下面我自己能行。” 赵祁慎也不贪这片刻的亲密,顺手把她腰带给递了过去说:“早朝也别去了,好好歇着吧。” 她心里其实存着不少事,昨儿郑元青的事,他不让她查下去的那些话,以及她发现自己可能在利用赵祁慎感情的举动。 一桩一件全都交织在脑海里,叫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露出个没有什么精神的笑:“那我晚些再过来。” “再过来?你还准备歪着个脖子瞎跑?就呆在屋里。” “马上中元节,司设司膳那头还得吩咐,我回一趟内衙门。”而且她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捋捋这两天的事。 她摇摇头,又忘记了脖子疼,当即刺得脸皱成一团。赵祁慎沉默着看她一眼,没有说再留她的话。 顾锦芙就那么抬手捂着脖子往内衙门去,外头是卓宏在值守,见她这样不由得调侃道:“魏公公这是怎么了?难道还跟陛下比划了?” 卓宏笑得贼兮兮的,顾锦芙知道他脑子里想什么呢。以前在王府他们这些家将就时不时用暧昧眼神瞅她和赵祁慎,现在进宫了,宫人又都胡乱猜测,他脑子里肯定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瞪他一眼,懒得和他多扯,捂着脖子走得飞快,身后是他哈哈哈的笑声。 “公公,您要不去太医院一趟,找个会推按的。”欢喜一路跟着她,见她一动就疼得咧嘴,提议道。 “一会你去给我要贴膏药就好。” 欢喜只能应是。两人拐到通往内衙门的宫道上,此时天色熹微,洒扫的小太监们都还没出来,整条宫道安静得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顾锦芙走着走着,却是听到有什么动静,停下还转着身子往后看了眼。身后是石砖路和朱红宫墙,有几枝已被吹落叶子的秃枝探在外头,孤零零的,说不尽的萧瑟。 “您在看什么,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欢喜也跟着她回头看。 “好像是有狗叫声。”她回忆着说。 欢喜闻言就坚着耳朵听,好半会摇摇头:“奴婢并没有听见。” 那可能是她听错了? 顾锦芙皱了皱眉,拾起步子继续往前走,不想才走了两步,左边的红墙上突然就窜下来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是直扑着她去,再清晰不过的一声狗吠就在她耳边响起。 她惊得往边上退了两步,还是被窜出来的狗撞到肩膀,柔软的毛发蹭在她脸颊。她对这小东西的恐惧被提到最高,双脚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欢喜也被吓得喊了一声,再定晴就见到她跌倒在石板地上。可能是撞疼了,清秀的面容一片惨白,眼角还发红着。 “魏公公——”欢喜忙去搀扶她。 顾锦芙神惊未定,好像把脖子又扭了一下,难受得都想骂人。她被扶起来,艰难低头去看撞到自己后就趴地上的小东西,发现有些眼熟。 欢喜已经认出来了,惊讶地说:“这似乎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白绒,它怎么好像在抽搐。” 为什么白绒会从这宫道上跳出来?! 顾锦芙心里奇怪,探头去看嘴里发出微弱叫声的白绒,发现它嘴角似乎是在淌血。 是摔着了吗? 她心里疑云重重,又觉得不对劲,站直了身子双眸左右扫视一圈,四周却安静得不像话。她抓着欢喜胳膊的手当即收紧,极快地说:“我们快离开这里!” 欢喜还迷迷瞪瞪的,跟着她迈开步子。才走了两步,顾锦芙却发现,可能已经晚了。 前边出现了几名宫女的身影,脚步匆匆,不断的四顾,嘴里还隐约喊着白绒的名字。 她望着突然出现的宫女,再扫了眼脚边没了声息的白绒,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哪怕这是半道得了皇位的新主,羽翼未丰,也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抱怨的! 一时间,众人噤如秋蝉,都把头低了下去,紧跟着躬身进入殿内。 帝王宫寝奢华精致,头首威凛的金龙盘恒在各处,即便你是垂头看着脚下,也能从地面的金砖倒影里看到它注视着你。无形的威严,压得来人呼吸都小心翼翼,哪里还有方才抱怨老天爷的胆量。 领头太监带着一应人进了大殿,又往东边的暖阁去,刚迈过槅扇就见到设好的餐案前站着个人。 那人站在照进殿内的一片光影中,穿着已是顶阶的太监服制,颜色绯艳,领口袍摆是烟波水纹。她听到动静,微微侧身,一双分明的眼眸就扫了过来。 领头太监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想到她那日的积威,心里咯噔一下,下刻就装出谄媚的样子朝她请示:“今儿是魏公公在,您瞧可是现在摆上?” 魏公公,新皇还是身为建兴王时身边的旧人,有从龙之功,如今身为新皇最信任的心腹,位居内司监掌印太监一职,握着内外章奏之权。 不为人知的是,她本却不姓魏,实姓顾,父亲是前大理寺少卿。亦与这些阉党不同,是个女儿身,藏着冤屈,等一个真相大白的时刻。 拉长声音的一声魏公公喊得有几分阴阳怪调,顾锦芙不用想也知道这谢庆心里头正骂自己呢。不为别的,就冲前些天她抓了司设监的错处,落了他们身为提督太监一派的面子,如今个个都对她又恨又无策。 本朝的宦官职权机构总称为内监,共设二十四监,都由内司监统管。 内司监里以提督太监为首,次一等是掌印太监,虽与之同为四品,实权却差了一节。但因为其职所司有提督太监不能僭越的,就形成了两方的对立之势。 顾锦芙随着天子进宫,首当其冲就对上这个提督太监。 她猜到对方心思,也只是微微一笑:“陛下未用膳就上朝了,这一饿就一个多时辰,摆上吧.......” 她特意掐着阉人三分戏子的腔调说话,面白无须,清俊秀美,当真雌雄莫辩。何况本朝男子还有敷粉上街的,宫里为修颜抹粉上脂的太监亦不少,她束胸身材平直,任谁人也怀疑不到性别上面。 谢庆见她笑,顺溜儿弯着眼‘嗳’一声,哪知内里就发出咣当一下的震响。 是金属器具被打翻了的声音,落地后的尾音在殿里被扩大拉长,刺人耳膜。 正要上前摆膳的小太监们都缩了一下,谢庆拿眼往里瞟,一道绯色身影也从他余光中掠过。很快,被光照得斑斓的袍角就消失在门后。 “怎么笨手笨脚,弄翻了盆。”顾锦芙皂色靴子鞋踩着水,弯弯的眼尾往上一挑,神色就不是先前那般和煦了。 跪在地上的宫人太监发着抖,没敢吱声。 她弯腰把金灿灿的盆给拾起来,往边上一放,眼角余光扫到不远处天子那绣日月山河纹的袍摆,这才再说话:“快去备新的水来,莫耽搁了陛下用早膳。” 跪地众人如蒙大赦,擦地的擦地,打水的打水,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侧头瞥了一眼,挑起的眼角又弯弯的,走到少年天子身侧,抬手帮他将宽袖挽到手腕处:“奴婢不过一眼没瞧见就出事了,可有砸到陛下?那盆就叫奴婢收起来,拿火给它炼个面目全非,也好叫陛下消了气。” “炼完后就成了块金疙瘩,既给我出了气,也不叫你吃亏,好办法。” 赵祁慎原本盯着宽袖的凤眼斜斜一瞅,正好看到她抿嘴笑的样子,完全没有被戳破私昧财物的惶恐。 ——他是缺她穿缺她吃了,想方设法敛财的小心思就没缺过。 顾锦芙当听不懂他拿话刺自己,感动地说:“谢陛下赏,晚上奴婢就拿它枕着睡觉,准是夜夜好眠,更有精神在御前办差了。” 38.第38章 ...... 这主现在是天子, 熔掉赏赐的东西, 会不会是大不敬罪?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 赵祁慎喊了她一声, 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 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 太后保了李望,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 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 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 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 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 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 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 曹操到, 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望内心天人交战,也好在他是经过风浪,才没有被顾锦芙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懵。忍了再忍,还是去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全场噤声寂静,自然是顾锦芙想怎么发号施令就怎么发令。 司膳房的李庆还被扣着,司膳房如今算是无首,司设房死了管事太监,自然也是没人管。她直接就领了司设房的管事之权,让身边从王府跟来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去掌管司膳房。 没有被波及的其它几监都不敢吭声,就怕自己在这当头抓出点错来,把自己的差也给顶了。 威抖下去了,顾锦芙心里别说多畅快,拉着李望说去给天子复命。 李望只能再乖乖站起来,就真的像成了她的小跟班,唯命是从。 李望把自己的手心都给掐烂了,除了心里屈辱外,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出了内衙门,顾锦芙又笑笑转身和他说:“李公公在戎衣卫那里也受惊,还是先去休息吧,陛下跟前暂且有我。你休息好了,才更好在御前当差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甩袖就走。 在宦官里说一不二,威风半辈子的李望再也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倒在内衙门大门口。 正从里头撤出来要去转告手下小崽子们最近夹尾巴做人的一众宦官都看得真真的,却只是嘴里喊着李公公,真正上前的没有几个。 顾锦芙心情不错往乾清宫去,想到自己刚才又借着赵祁慎狐假虎威的,绞尽脑汁准备好话拍马屁。不然依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给她记上一笔。 正走着,看到有人从后宫方向抬着个空辇匆忙往西边去。 西边是慈宁宫的方向,如今赵祁慎才刚刚登基不到十日,后宫并无妃嫔,只有大行皇帝的宫妃。基本都住到最后边去,有禁卫把守着那道宫门。 大行皇帝是赵祁慎堂哥,自然是不能让宫妃出现在他面前,要是闹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太后这脸面可没地儿放。 如今后妃还能用辇的,也只得是刘皇后一人了。 但又抬了个空辇。 顾锦芙留了个心眼,让身后的一位戎衣卫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她拾阶而上,准备去哄赵祁慎高兴。 算计的人肯定是掌握着她的行踪,从她出了乾清宫就开始上演这一幕幕,哪怕她今儿不走这里,或者是晚些再离开,恐怕都躲不过这一遭。 原以为乾清宫的狗腿子们都把爪子缩着,不敢妄动,倒是她太过自信。 顾锦芙心里明镜似的,此时面对来到的刘皇后,再冷静不过。 刘皇后坐在辇上,看过白绒嘴边的毛发都染着血,已经没有出气,手都在抖。 “魏锦!” 刘皇后声色俱厉,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人给生吞了一样。 那样的怒色和姿态倒是十分真实,顾锦芙都想为她喝彩一声,神色淡淡朝她揖了一礼:“臣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怎么这般狠毒,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臣见到白绒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与臣无关。” 顾锦芙不理会她给自己兜上的罪名,刘皇后气得眼都红了,一眨眼,竟还落下一滴泪来。 这可是死去的丈夫留下来的唯一念想,被歹人害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心痛。 刘皇后颤抖着手去摸已经没有气息的白绒,连唇都在抖:“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敢糟践大行陛下赐的宠物,这就是死罪!” 顾锦芙一直注意着刘皇后的神色,越看越听,就越发现不对。 刘皇后悲痛的神色不似假的,并不是她想的是在演戏,确实是伤心极了。 她皱了皱眉,清亮的杏眸闪过疑惑。但此事确实与她无关,她身姿站得笔直,仍说着和方才相同的话:“回娘娘,白绒出事,确实与臣无关。” “狡辩!”刘皇后尖锐的声音刺人耳膜。 秀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顾锦芙身后,在刘皇后怒斥一句的时候,突然就抬腿对准她脚窝一踹。 猛然袭来的钝疼让顾锦芙膝盖一软,倏地就跪倒在了石板地上。坚硬的石地磕得她当即脸色发白,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跪在边上的欢喜吓得喊了一声。 顾锦芙被这声唤回了神,膝盖处传来的刺疼让她麻了半边的身子,从来未有过的屈辱亦在这瞬间从心底升起。她几乎没有思考,连疼痛都忽略了,从地上唰一下就再站起身,反手就朝给站在身后正露出得意神色的秀琴一耳刮子。 清脆的耳光声在宫道响上,秀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把打得歪了脸,眼中的得意变作了错愕。 她跪天地跪君主跪父母,为何要跪一个冤枉她的人! 她怒视着秀琴,被算计的委屈与怒火让她神色冷得骇人,她再度抬手,重重又一巴掌打得怔懵的秀琴趔趄跌倒在地上。 秀琴脸颊就眼见着的红肿起来,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懵怔中察觉到一道带着戾气的目光落在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顾锦芙拼命维持着脑海里的一丝清明,从牙缝里挤出一番话,“皇后娘娘,我是正四品的掌印太监,天子近臣,您怎么敢让一个宫女对我动私刑?!” 刘皇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横的人,在她赤红的眼珠子盯住自己的时候,心里一阵发毛,竟一时被她镇住了。 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着她:“魏、魏锦——你这反、反了!” 一个无根的东西,一个媚主的狗东西,杀了她的狗不说,居然在她跟前伤人!! 刘皇后被气得眼前发黑,一拍辇的扶手,声音又尖又厉:“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不能用私刑?自然有人能对你用刑!” *** “——陛下,这是有人在挑拨您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太后娘娘在深宫,又怎么可能会派人去掳您的生身母亲,还请陛下明鉴!” 朝堂之上,首辅一应官员齐唰唰跪倒在金砖之上,由首辅领头哀呼。 赵祁慎看着齐齐矮下的三分二大臣,心间冷笑。实情如何,首辅最清楚不过,他倒是豁得出去这张老脸,替刘太后高呼冤枉。 当然,他也没想到穆王那么快就动手了,竟是宁可暴露在朝中的言官,直接就参了刘太后一本。还找到了‘证据’。 穆王的果决,是出乎他意料的。 而且别人都送了一份大礼上来,他肯定得接住,穆王为了自保,真是什么都敢做。 赵祁慎玩味的看着领头的首辅和付敏之,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刘太后再吃上一回哑巴亏,消消他心里的气。 正值此际,一个小太监面有急色跑上前,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祁慎当即就站了起来,在大臣们一阵错愕中竟是拂袖就离开了。 首辅抬头喊了几声,却没有喊停他,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是发生什么,竟让天子弃一众朝臣不顾。 赵祁慎出了金銮殿,问来禀报的太监:“如今魏公公人呢?!” “李公公那头劝不住皇后娘娘,内监和戎衣卫一样,都有对宫人刑讯的权力。皇后娘娘逼着李公公把魏公公抓进镇刑司大牢,又是人证物证指着魏公公,李公公没有办法只能让戎衣卫到跟前去,再暗中叫奴婢来给您报信。” 戎衣卫,不用问,李望能差遣动的就只有刘太后那系的人。 那些都是心狠手辣的,顾锦芙哪里能落在他们手上! 赵祁慎心里就跟下刀子一样,又像油锅翻了,搅得一腔怒火不断翻腾着! 他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的人,居然要被抓去审?! 内衙门的宫道上,已经围着付敏之属下的一位戎衣卫,刘皇后冷笑着看被围困的顾锦芙,心里想的是这样卑贱的太监就该死! 李望缩在她身后,一副怕事的样子,低垂着的眼眸却是不时闪过异光。 一位戎衣卫千户劝顾锦芙:“魏公公,有什么冤屈,你与我们走一趟,只要是清白的,这事自然也能查清。” 他们不是不知道眼前的魏公公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但刘皇后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淌这趟混水。 顾锦芙站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精致的眉宇却没有丝毫惧色,亦没有一丝服软的意思。 她哼笑一声:“我清清白白,为什么要去那污浊之地!” 刘皇后当然也看出戎衣卫的迟疑,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魏锦害死了大行陛下赐给本宫的白绒,损伤圣赐之物,就是死罪!谁再傻站着,本宫禀了太后,让他同论死罪!” 那名千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这罪名压下来,他们也担当不起,只好朝顾锦芙说一声:“魏公公,得罪了!” 说罢就抬手擒她胳膊,顾锦芙怎么会让他碰自己,她是女儿身,也不可能跟着他们去牢里!她连连后退了几步,却是发现再退无可退,她身后就是宫墙,除非是插翅......否则她还是逃不过。 被逼到绝境一般,她心中恨意滔滔,就在她被千户拽住胳膊往外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拍掌声。 那是天子驾临前开道的声音。 顾锦芙猛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比那开道的脚步还快,她突然鼻子一酸。 这个时候,他该在早朝才对......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短短的时候,除了有人谋划外,戏台上的戏也没演得那么巧。 算计的人肯定是掌握着她的行踪,从她出了乾清宫就开始上演这一幕幕,哪怕她今儿不走这里,或者是晚些再离开,恐怕都躲不过这一遭。 原以为乾清宫的狗腿子们都把爪子缩着,不敢妄动,倒是她太过自信。 顾锦芙心里明镜似的,此时面对来到的刘皇后,再冷静不过。 刘皇后坐在辇上,看过白绒嘴边的毛发都染着血,已经没有出气,手都在抖。 “魏锦!” 刘皇后声色俱厉,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人给生吞了一样。 那样的怒色和姿态倒是十分真实,顾锦芙都想为她喝彩一声,神色淡淡朝她揖了一礼:“臣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怎么这般狠毒,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臣见到白绒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与臣无关。” 顾锦芙不理会她给自己兜上的罪名,刘皇后气得眼都红了,一眨眼,竟还落下一滴泪来。 这可是死去的丈夫留下来的唯一念想,被歹人害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心痛。 刘皇后颤抖着手去摸已经没有气息的白绒,连唇都在抖:“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敢糟践大行陛下赐的宠物,这就是死罪!” 39.第39章 ...... 用过早饭,赵祁慎将自己的五大家将都喊到身边, 吩咐他们组织王府的旧部前去将旨意送达各处, 监督各州府,并下令最好能随同举子一起进京。 顾锦芙为了去掉嘴里苦瓜的青涩味, 吃肉包子吃撑了。听到他后面有所意指的吩咐,懒洋洋的,连脑袋瓜子都懒得转,看着满屋的金灿灿, 猛然又想起得的那两个金盆。 要真的给熔掉吗? 这主现在是天子, 熔掉赏赐的东西, 会不会是大不敬罪?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赵祁慎喊了她一声, 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 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 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 太后保了李望, 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 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 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 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 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 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望内心天人交战,也好在他是经过风浪,才没有被顾锦芙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懵。忍了再忍,还是去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全场噤声寂静,自然是顾锦芙想怎么发号施令就怎么发令。 司膳房的李庆还被扣着,司膳房如今算是无首,司设房死了管事太监,自然也是没人管。她直接就领了司设房的管事之权,让身边从王府跟来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去掌管司膳房。 没有被波及的其它几监都不敢吭声,就怕自己在这当头抓出点错来,把自己的差也给顶了。 威抖下去了,顾锦芙心里别说多畅快,拉着李望说去给天子复命。 李望只能再乖乖站起来,就真的像成了她的小跟班,唯命是从。 李望把自己的手心都给掐烂了,除了心里屈辱外,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出了内衙门,顾锦芙又笑笑转身和他说:“李公公在戎衣卫那里也受惊,还是先去休息吧,陛下跟前暂且有我。你休息好了,才更好在御前当差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甩袖就走。 在宦官里说一不二,威风半辈子的李望再也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倒在内衙门大门口。 正从里头撤出来要去转告手下小崽子们最近夹尾巴做人的一众宦官都看得真真的,却只是嘴里喊着李公公,真正上前的没有几个。 顾锦芙心情不错往乾清宫去,想到自己刚才又借着赵祁慎狐假虎威的,绞尽脑汁准备好话拍马屁。不然依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给她记上一笔。 正走着,看到有人从后宫方向抬着个空辇匆忙往西边去。 西边是慈宁宫的方向,如今赵祁慎才刚刚登基不到十日,后宫并无妃嫔,只有大行皇帝的宫妃。基本都住到最后边去,有禁卫把守着那道宫门。 大行皇帝是赵祁慎堂哥,自然是不能让宫妃出现在他面前,要是闹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太后这脸面可没地儿放。 如今后妃还能用辇的,也只得是刘皇后一人了。 但又抬了个空辇。 顾锦芙留了个心眼,让身后的一位戎衣卫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她拾阶而上,准备去哄赵祁慎高兴。 顾锦芙心里啧一声,暗赞我见犹怜。 不过面相有点眼熟。 她还在想着,那女子已经跪倒,腰身盈盈拜磕:“秀琴叩见陛下。” 秀琴、秀琴,顾锦芙猛然想起这人是谁了,在神色不明的赵祁慎耳边说了句:“刘皇后跟前的贴心宫女。” 赵祁慎凤眼里的情绪愈发复杂,眸光沉沉盯着肩头还在轻颤的秀琴。 顾锦芙听着细碎的低泣声,眼角余光偷偷扫向身边的少年天子,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她索性再问:“原来是娘娘身边的人,秀琴姑娘在这御花园里哭什么?” 秀琴能感觉到赵祁慎情绪不明的视线,就落在她头顶上,让她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块。听到顾锦芙问话,忙让自己镇定一些,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哀哀地说:“奴婢不小心跟丢了娘娘的白绒,那是大行的陛下赠给娘娘的。奴婢寻了好久也寻不到,心里害怕,一时没忍住......奴婢不是故意扰了圣驾!” 是丢了狗啊。 顾锦芙恍然似的点点头,再细细去打量秀琴,发现她柳叶眉,桃花眼......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她便又去看赵祁慎,赵祁慎那双狭长的凤眼也正好望向她,她朝他咧嘴一笑。 赵祁慎心里头霎时五味杂陈,这个叫秀琴的明显在算计他,青天白日的要勾|引他。她居然还笑得那么灿烂,还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为之气结,难过的想顾锦芙不仅根木头,还是个空心的,她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神色一沉:“不但弄丢了主子的爱宠,还敢不顾规矩在御花园里逗留。魏锦......按规矩,要怎么罚?” 罚?!秀琴惶惶睁大了眼,天子就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吗?! 还是自己长得不够美艳?!前任陛下见到她的时候,也有被她迷住的时候,只是刘皇后一直未有孕就压着,没让她侍寝。 顾锦芙被点名,有些同情地扫了秀琴一眼,正要张嘴说罚法,眼珠子却是突然一转笑道:“回陛下,臣是掌印太监,宫人犯错的刑罚不在臣手里,恐怕要去问李公公。” 赵祁慎就似笑非笑瞅她一眼。好样的,涉及阴谋诡计脑子就能转得飞快,她不想和刘皇后发生正冲突,就把李望拉下水。到时对这宫女是打是骂,那都是李望的事了。 顾锦芙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又被察觉了,厚着脸皮笑,一点也不怵他,他总不能拆自己的人台。 果然,赵祁慎瞪了她一眼,着人去把李望找来。 秀琴惊怔片刻,旋即就上前去扑到赵祁慎脚边,高耸的胸部就蹭在他大腿上,哭着求饶:“陛下、陛下!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陛下开恩啊!” 赵祁慎一个激灵,想也没想抬腿就把人踹一边。 他是习武的,力气自然大,更使况是使出了全力。顾锦芙只看见秀琴被踹得直接撞到矮木丛,再滚下来,惨叫连连。 她忙退一步,缩到赵祁慎身后。这纨绔生起气来,才不管你是男人女人,犯他脾气的就开揍。 李望跑断腿前来就看到发髻散了的秀琴,痛苦趴在地上哭都要哭不出声了。 “陛下?”他看看秀琴,看看天子,心里惊恐地想不会是他送消息的事被发现了吧。 赵祁慎在这儿呆够了,见到他来,一指秀琴:“给朕狠狠的罚,朕看以后哪个贱婢还敢在御花园乱窜!” 说罢一拂袖就转身离开。 不远处的芭蕉树后,刘皇后看清了事情经过,她身边一位宫女惨白着脸说:“娘娘,我们再不出去,陛下就走了。秀琴姐姐她......” 刘皇后掐着帕子仍没有动,脑海里还是赵祁慎方才冷厉的神色,明明只是个少年,却又威严不可侵。 那一刻,赵祁慎的身影在她眼里伟岸无比。 御花园里很快响起了秀琴被打板子的惨叫声,刘皇后在叫声中回神,才想起来打了她的人也是在打她的脸。她再也藏不住,走出去。 然而赵祁慎已经走得不见身影,李望见到她忐忑问安,刘皇后要他住手,有着天子的令他也不敢作假啊。只能卖可怜的不敢违抗天子的命令,又说:“娘娘,本来秀琴姑娘也不必这样重罚,是魏公公喊来奴婢要严格按宫规定罪.......” 话还没说完,一瞅刘皇后快要喷出火来的双眼,吓得又直缩脖子。 最后秀琴屁股开了花,被打得奄奄一息抬回皇后宫里,不消半个时辰宫里就传遍了皇后贴身宫女被天子罚了的事。 刘皇后本想让宫女去勾引天子,看能不能让宫女怀上个龙胎,到时当做自己的也不算是真断了赵氏的血脉。 结果自己给自己整了个大大的没脸,刘皇后肠子都悔青了半截。但这事之后,她知道勾引赵祁慎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可孩子的事不能再等,不然她怎么生个孩子出来! 刘皇后急得团团转,一天都没有吃下去东西。 顾锦芙那头在中午的时候就发现伺候的主心里不爽快了。 沉着一张脸,还时不时嘲她冷笑,笑得她汗毛悚然,跟站在冰天雪地里似的。 用过午膳后他也不像往常让她帮着篦一篦头发,去歇个午觉,直接没理会她自己去了内寝。 她又哪儿得罪他了? 她想了再想,索性厚着脸皮钻进内寝,挨到龙榻边轻喊一声:“陛下......” 他背对着外头,一动也没动,她又状着胆喊:“陛下,谁又惹您了,臣喊上卓宏抽他去。” 赵祁慎心里冷笑,终于坐起身:“顾锦芙,你看着那宫人勾搭我,心里就毫无波动?” 顾锦芙一怔,这和他生气有什么关系,而且还很诚实地点点头。 赵祁慎简直能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望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容,心里又涌起一阵悲哀。 她当真没一点觉悟。 “以后我要是娶了别人,你也还一副看戏的样子了?” 她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你娶亲的时候我怎么会是看戏的样子呢,肯定是要贺喜你啊。” 可去她大爷的贺喜!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他咬牙切齿。 她一脸憨样:“你还跟我客气呀。” 赵祁慎觉得再跟她说话能气死过去,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 他索性再躺倒,闭上眼不想理她。顾锦芙见他似乎更气了,莫名奇妙,伸手去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还没说到底怎么了。” 他不理人,她就一直拽,还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赵祁慎一把扯过被子捂到脑袋上,她睁大眼,片刻后又去扯他的被子。两人幼稚得跟孩童似的,你扯我拽,拉拽了好大会,赵祁慎憋在肚子里的火气就冲到头顶。 他倏地伸手拽住她扯被子的胳膊,一用力就将人扯到了怀里,在她还撞得一头懵的时候,翻身就把人给压住了。 顾锦芙嘴里啊了一声,下刻所有的声息消失殆尽,全数被他的唇堵了回去,脑子里嗡一声便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柔软的双唇纠缠着,是两人都陌生的,那种陌生叫赵祁慎越发悸动。又似乎天生就有侵略的本能,对与女人亲密的这种事情无师自通,在她茫然中自主就撬开她的贝齿,寻到她柔软的舌越发缠绵。 顾锦芙失神片刻,在被他含了舌尖的时候猛然又回神,又羞又惊用尽全力去推开,还顺带踹了他胸前一脚。 龙榻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毫无防备的赵祁慎被她连推带踹撞到床柱子,后脑勺和胸前都一阵疼。 他皱着眉抚上胸口,顾锦芙惊疑不定地睁大眼看他,一手还捂着唇。 他看她还往后缩的动作,突然笑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这就是理由......” 说罢,他眸光又有些黯淡,也没有再看她,捂着胸口下榻,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寝室。心里头越发觉得难过。 她肯定要生气,甚至还会躲着他。刚才一气之下失了理智,做出连他自己都不耻的事来,哪个姑娘家喜欢这样霸道的人,可偏他没压住。 赵祁慎走出寝室,闭了闭眼,没让自己回头,去了西配殿。 顾锦芙莫名奇妙的就被他亲了,一切反应都出于本能,等到人离开,她又忙从下榻跳到地上。 刚才那一脚似乎有点狠,他还捂着胸口走的,是不是伤着了。 旋即又反应过来,她还关心他做甚,刚才他流氓都耍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抬起的脚就又收了回来,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抚过唇,似乎他的温度还在停留在上面。闹得她脸颊一会火辣辣的,一会又觉得该生气。 最后是坐倒在脚踏上,抱着膝盖枕着脑袋在想他离开前的神色,有一种她看不明白的伤感,还有那句话....... 顾锦芙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回神的时候发现外头的光已经变得发黄。她忙站起来,脚有些麻,只好拖着步子走出寝室,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陛下呢?” “陛下去了西侧配殿,见了几位大臣,然后一直没有出来。公公是脚麻了?” 小太监说着要去扶她,顾锦芙摆摆手,自己一拐一拐地出去,在茶房泡好新茶又前往西侧配殿。 赵祁慎正坐在靠窗那侧的炕上,一手枕着引枕,半倚着在那看折子。柔和的光笼罩着他,明明是熟悉的面容,此时在顾锦芙眼中又变得有些模糊。 她心里忸怩了一下,到底是慢慢上前,把托盘放在炕几上,帮他把半凉的茶换了。 他听着动静,视线从折子上离开落到她神色寡淡的面容间,抿抿唇,又继续看折子。 “不喝茶吗?”她见他瞥了自己一眼,把茶往他跟前推了推。 她声音听着很冷静,赵祁慎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端过茶。就在他低头抿茶的时候,她打量着他的神色说:“你刚才的意思是......你心悦我?” 她说话不带拐弯,像头横冲直撞的牛,赵祁慎措不及防,刚到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 再热的天,就是脚下踩着火海,在宫里伺候的就躲不得懒,更何况伺候的还是这天下之主。 哪怕这是半道得了皇位的新主,羽翼未丰,也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抱怨的! 一时间,众人噤如秋蝉,都把头低了下去,紧跟着躬身进入殿内。 帝王宫寝奢华精致,头首威凛的金龙盘恒在各处,即便你是垂头看着脚下,也能从地面的金砖倒影里看到它注视着你。无形的威严,压得来人呼吸都小心翼翼,哪里还有方才抱怨老天爷的胆量。 领头太监带着一应人进了大殿,又往东边的暖阁去,刚迈过槅扇就见到设好的餐案前站着个人。 那人站在照进殿内的一片光影中,穿着已是顶阶的太监服制,颜色绯艳,领口袍摆是烟波水纹。她听到动静,微微侧身,一双分明的眼眸就扫了过来。 领头太监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想到她那日的积威,心里咯噔一下,下刻就装出谄媚的样子朝她请示:“今儿是魏公公在,您瞧可是现在摆上?” 魏公公,新皇还是身为建兴王时身边的旧人,有从龙之功,如今身为新皇最信任的心腹,位居内司监掌印太监一职,握着内外章奏之权。 不为人知的是,她本却不姓魏,实姓顾,父亲是前大理寺少卿。亦与这些阉党不同,是个女儿身,藏着冤屈,等一个真相大白的时刻。 拉长声音的一声魏公公喊得有几分阴阳怪调,顾锦芙不用想也知道这谢庆心里头正骂自己呢。不为别的,就冲前些天她抓了司设监的错处,落了他们身为提督太监一派的面子,如今个个都对她又恨又无策。 本朝的宦官职权机构总称为内监,共设二十四监,都由内司监统管。 内司监里以提督太监为首,次一等是掌印太监,虽与之同为四品,实权却差了一节。但因为其职所司有提督太监不能僭越的,就形成了两方的对立之势。 40.第40章 ...... 付敏之被皇帝命去查刺杀之事,如今戎衣卫里只有这么一个案件, 他这副使只能按着无事就到御前听差的规矩, 每日都守在皇城里。 以前他可能觉得厌烦,如今却恨不得一日都能守在那里。 更衣的时候, 他的亲信前来送了消息。 “——病了?还留在乾清宫一整夜?” “对, 但没传太医,只是白日没出来走动。” 郑元青自己扣好襟扣, 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官帽就往外走, 还没出屋门, 就听到廊下的小丫鬟喊了声夫人。 年轻的妇人迈了进来,宝蓝的湘裙逶逶,身段苗条,只是唇色极淡,带着体弱病症的苍白。 “世子这是要进宫了?” 郑元青见她前来, 神色淡淡扫了眼扶着她的丫鬟:“天那么凉, 怎么还任夫人早起走这一趟。” 丫鬟怵他的威严, 垂头不敢分辩。谢柔身为他的妻子, 倒是不太怕他板脸, 笑道:“不怪她,是妾身要来的。昨儿世子难得在家, 妾身却不中用又犯了气喘的老毛病, 今儿好一些, 就想来看看世子这儿。” 她轻声细语的, 语速极慢, 间中还停顿缓了缓。 “还不扶夫人坐下。” 郑元青见她气不顺,又扫了眼那个丫鬟。 谢柔忙说不用,抬眸细细看他,神色再温柔不过:“再过两日是姐姐的忌日,妾身还想和往年一样,去给姐姐上柱香。” 她嘴里的姐姐叫郑元青有些许恍惚,眼前闪过那张鲜活的面容。 “世子?”谢柔见他没作声,奇怪的又喊一声。郑元青回神,眸光微闪:“不必了,往后都不必了。” 谢柔神色一顿,心里就有几分忐忑和迟疑:“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 “并不是,你不要多想,只是以后都不必了。” 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把帽子往头上一卡,朝病弱的妻子说道:“我该走了,你注意身体。” “......夫君。”谢柔追着他步子跑了几步,可他已经穿过庭院,径直出了门。 望着空空的院子,谢柔神色有几许黯然。 她身边的丫鬟心疼道:“夫人,我们回吧,一会吹着风可不是好玩的。世子既然不让你去上香,你不受这委屈多好。就因为早年跟世子定过亲,世子是愧疚当年没能救出她,私下许她妻位,可也没有你去给个罪臣之女伏低做小的道理!何况老爷和老夫人那都不做作数的,那是个死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谢柔闻言忙去捂她的嘴,叹气道:“我有什么委屈好受的,自小身子就不好,光有个出身,嫁过来后又未能养育个一儿半女。世子一直还是敬重我,连个妾都没抬,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丫鬟听她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都替她心酸:“夫人,您和世子都还年轻。” 谢柔却扶着她手,慢慢往外走,朝她笑了笑说:“我再去给母亲说说,让她帮着劝劝世子才是,总不能膝下就那么空着......”她这身子,承了雨露也没有动静,恐怕是真不能生养了。 *** 顾锦芙昨晚在汤婆子暖过的长榻里窝一晚上,次日醒来精神了许多。 她在那场洪水里死里逃生,就落下畏寒的毛病,一到秋冬再碰上小日子,身上就半分力气都没有。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被一个暗影吓一跳,险些没叫出声来。 赵祁慎无声无息坐在床沿,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她定晴看清楚人,嘿嘿朝他一笑:“醒晚了,没能伺候您更衣。” 不想他一只手就伸过来,在她嘴角摸了下,她愣了愣。赵祁慎捻了捻再干燥不过的指头,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站起身就往外头走了。 顾锦芙坐在被窝里,没闹懂他那是什么意思,出神一会,下榻找出自己的宦官服去更衣梳妆。末了还得找来火盆处理自己的东西,然后从暗门出去,把灰都埋到隐蔽的树下。 昨儿一场雨后,天空被洗刷得一片蔚蓝。顾锦芙拍了拍手,把土踩结实,抬头看明亮的天空长长吁出一气。 外头司膳房的小太监们正往这儿送早膳,她听到动静,忙不跌再暗中到内寝。走出里间的时候见到赵祁慎一早就伏案写什么,一改前些日子的懒惰。 她要顾着外头,安静从他面前去,等早膳都妥当,才转身回来请他上桌。 宫里的日子其实天天都是按步就班的,他进宫来又用谁都不习惯,连带给她身上又多担了活儿。 原本那些应该是李望和其它太监干的事,变成她每天睁眼就要开始为他打算,吃喝拉撒,说是奶妈子不为过。再还有本职工作,内司监的折子,陪着议政,成天琢磨那些大臣的心眼是好是歹。 顾锦芙觉得自己是真辛苦,可是她心里有个盼头,就盼着能在外廷找到当年父亲案子的蛛丝马迹,觉得再辛苦也要撑下去。 这不刚用过膳,外廷那些大臣就又来了,她默默同情赵祁慎一把,觉得他过得确实也没有在建兴舒坦。这么想着,心里头也平衡一些了,起码有人陪着她一块儿吃苦头。 在他见大臣的时候,她回了内衙门一趟。李望正提溜着一个小太监骂,屋里候令的众人低眉顺眼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望见她回来,倒是停止了骂人,却是阴阳怪气冷笑,说道:“魏掌印,后宫里头,不是香送错了,就是膳食分例不对。如今娘娘们都说是我们内监不用心当差。” 顾锦芙闻言淡淡看他一眼,撩了袍子坐到位置上,捧过小太监上的热茶才慢悠悠地说:“倒不是错了,先前已经跟李公公说过,朝廷连赋税都收不上来,陛下把自己的膳食和用度都缩减了,司设房司膳房那头总不能让后宫娘娘越过陛下去。” 李望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掌着总管事务,却被她分了权。如今后宫不满的是她这头,他才不会傻到去背锅,依旧皮笑肉不笑道:“这恐怕就得魏掌印去跟娘娘们再解释解释,如今司设司膳都不归我管了。” 顾锦芙听他第一句就知道后面什么等着她,她微微一笑:“自然。” 不就是去解释几句,她跑刘太后刘皇后那里就够了,上回赵祁慎把刘太后逼得不敢再造次,这次事关国库,刘太后是个聪明的就不会有意见。 她担了这差,李望心里总算满意一点儿,觉得自己也算是争回一口气,压了回魏锦。他也端起茶,正要送到嘴边,却又听到她说:“如此,还请李公公回避一下,我要议事了。” 正得意的李望脸色霎时铁青,捧着茶的手尴尬停在那里,茶送不送嘴里都不是。最终还是没喝一口,一拂袖走了! 下头的承笔太监几人都摸摸鼻子,这东风西风的打架,压来压去的,他们闭紧嘴看就是了。 顾锦芙昨儿没管事,处理积在一块儿的事务后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她抱着一堆折子回乾清宫,才上了台阶便看到笔直站在那儿的郑元青。风吹得他袍摆簌簌作响。 她想起来自己那天没去赴约,倒也不心虚,目不斜视再往前走。 他却朝她走来:“魏公公。” 她就奇了,这人三番几次想做什么?想着脚下却没有停,不料他是直接伸手去拽了她胳膊。 她脚步停顿下来的时候,手里的折子落了一地。 “郑副使,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抬起下巴,冷冷看向他,是疏离与不耐。他一愣,没想到会弄掉她的折子,只好先蹲下身去拾,一本一本细心叠好再递给她。 顾锦芙没好气接过。两人相对而立,离得十分近,他垂眸望着她淡漠地面容,甚至近到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 那般精致的面容,他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她就是太监。郑元青正想要张口说什么,一道声音从侧边的窗子传出来:“魏锦......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侧头看去,赵祁慎正站在朱红的窗格前,负着手,嘴角啜着......冷笑。 赵祁慎板着张脸,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乐极生悲,心里头琢磨她怎么就能下得去那么狠的手。不过是喊了声小名儿,就剪掉他一块肉,要是真再干点什么,她是不是要剪别处的肉! “还疼么,要不要给你吹吹?”顾锦芙见他委屈的样儿,低声哄他。 好歹是伤了天子的龙体,虽然是他自作自受,她表示表示慰问是应该的。 赵祁慎没说话,这哄孩子似的语气算什么。 顾锦芙见此又一脸懊恼地说:“要不这样吧,罚我月俸。” 这是她最大的诚意了,他知道她最心疼银子。 “我要你那点儿月俸有什么用,能补户部收不上来的赋税么。”他神色淡淡地瞥她一眼,走到炕沿坐下,“我又没怪你的意思。”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其实闹她让剪指甲就是为了与她多亲近的,也没真想让她帮着修脚。她昨晚的主动是真叫他感动。 那是什么意思。顾锦芙想不明白,这都臭着一张脸了,还不是怪她呢? 他一瞅那茫然的神色,就知道她没懂,或者是装不懂。赵祁慎心里有些悲哀,索性直接挑明了说:“喜欢都来不及,能舍得怪嘛?” 顾锦芙当即愣在那里,与他对视的眸光不断闪烁着,然后慢慢转着眼珠子,去看正升着袅袅轻烟的鎏金鹤形香炉。 即便是挪开视线,她仍旧能清楚感受到他凝视自己的目光,跟照进屋的阳光一样有温度,甚至可以用灼热来形容。 虽然她认为自己是很镇定的,可其实呢...... 好歹是个姑娘家,长了二十多年了,首回清清楚楚听到别人说喜欢自己,说没有感触和悸动是假的。 即便这种悸动是姑娘家天生的那点羞涩,是单纯的,却也足够让她心脏跳动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她眼神闪烁着,最后还是挪正了双眼,在他写着坚定与温柔的目光中咧嘴一笑:“臣去给您传膳。” 不接话茬,落落大方从他身边走过,举止与往前无二,再淡然从容不过。 赵祁慎盯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里那个幽怨,不想错眼就看到她通红的耳垂。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若不是有定力,恐怕都要尾随上去看个真切。 她......那是害羞了? 顾锦芙直直走出大殿,来到庑廊下就拿双手去捂耳朵,手掌心一片滚烫。 ——天啊,要命了,赵祁慎那厮居然说起情话来了,上回在西配殿的时候不还没这本事的吗? 她捂着耳朵还跺了跺脚,顺带在心里鄙视自己一番。 果真是老姑娘,没见识,男人随口一句,她害羞个屁! 顾锦芙站在门口吹了会风。在袍摆轻扬中,她又恢复平素的内敛,正要再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转头,郑元青正立在汉白玉的围栏前,一手握着刀柄望着她。高远的蓝天在他身后,显得他身形高大威武。 遥遥与他视线相交,顾锦芙眼神渐渐冷了下去,抬起脚就要迈过门槛。 “——魏公公。”郑元青却是走了上前,“借一步说话。” 她笑了笑,抬着下巴看他:“副使有什么话在这说就行了,陛下那头还等着我过去伺候呢。” 她眉宇间是对他不屑的倨傲,敌意再明显不过。 可顾锦芙发现郑元青居然一点生气的迹象都没有,神色再平和不过,甚至是还朝她笑了下,带着无奈的那种笑。 “既然魏公公不得闲,那就再约个时间,午末时分,我在月华门外的宫道等你。” 他温声与她相约,顾锦芙转头就走了殿,神色变得郑重。 这是又疯了一个吗?郑元青好好的要和她说什么,语气还尽是对她的包容。 顾锦芙心里隐约觉得不好,可细想自己并没有什么破绽才是。郑元青在她进去后,还驻足在殿门外,温和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刚才她在庑廊下捂耳朵跳脚的样子,有着女子的姿态,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如若她跟前再站一个男人,那样子和撒娇也没有区别了。 郑元青想到撒娇二字,骤然收紧拳头,侧耳听到殿内隐约传出的帝王笑声。他站了良久,才再挪动脚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早膳过后,赵祁慎传了户部尚书,顾锦芙趁这个时间回了趟内衙门。还在外头当差的郑元青没有再拦她说话,她乐得不用敷衍,脚下走得飞快。 今儿绣房为刘太后做的新衣正好完工,顾锦芙回到内衙门,发现李望不在,听到说是去给太后送衣裳了,扯着嘴角淡淡一笑便领着内司监众人议事。 而刘太后那头正跟侄女说事情。 “再过一两个月,你这儿就该显了,冬衣能遮一遮。但还有那么时间,你索性就搬到哀家这里来。” 刘皇后正拿着银签子挑葡萄吃,听到这话手微微一颤,笑道:“那不是太麻烦您老人家了。” “哀家是不怕麻烦,就怕你身边的人不知好歹,再给你惹什么麻烦来!” 刘太后意有所指,看向刚刚养好伤的秀琴。 秀琴被她冷冷的眼神扫过,心尖都在哆嗦,脸色煞白。 刘皇后把银签子搁下,心里也不太|安,回道:“上回都是那畜生惹的祸事,秀琴也是无辜。陛下脾气太冲。” “不管是怎么都好,你少往到处乱跑,注意着才是。” 刘皇后只能装作乖巧的应好,好在刘太后没有再提搬过来的事,又缝首辅前来求见,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首辅快步走进殿里,朝刘太后禀道:“娘娘,付敏之那里查到刺杀之事与穆王可能相关。” 刘太后闻言颇为吃惊:“确实?” “确实。”首辅一拱手说道,“穆王手里有着约三万的兵力,付敏之那里犹豫着要怎么上报,如若揭发,擒穆王怕是要发生内战。” 这就是说穆王会反。刘太后眼珠子一转,问:“我们怕这三万兵力?” 首辅一愣,说:“自然是不怕,京城拥兵十万,如何怕穆王。” “那就让他反!”刘太后突然一拍桌子。首辅还在琢磨这‘叫他反’的意思,就见刘太后朝自己示意。 他上前,细细听她吩咐的几句,双眼一亮:“娘娘好计。” 离开慈宁宫的刘皇后坐在辇上,刘皇后知道孩子的事情迫在眉睫。 再不想个办法,太后那里就该知道真相,若是下回再说要搬到慈宁宫去,她也没有理由回绝。 刘皇后急得心里直冒火,恨恨瞪了眼成事不足反丢人的秀琴,骂道:“废物!” 秀琴被斥责,难堪垂低头,也不知道是该怨天子,还是怨自己不争气。在扶着刘皇后下辇的时候,她委屈巴巴地说:“娘娘,您恼奴才可以。可是奴婢觉得娘娘这计就是换做别人恐怕也行不通的。” “你倒是这个时候狡辩起来了。” “不是的娘娘。”秀琴忙澄清,在她耳边低语,“大家都说,新来的陛下其实不好女色,日夜都跟着那个魏锦纠扯不清。” 刘皇后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她:“可真?!” “您不信奴婢,您再随便喊个人到跟前来问。” 赵祁慎居然不喜女色?刘皇后脑海里隐约浮现顾锦芙的模样,回想起她精致的眉眼,还有高挑清瘦的身姿......又是这些个阉货媚上! 她的丈夫身边也不缺这样的阉货,还有最终让她丈夫死于非命的臭道士。 刘皇后指甲一下子就狠狠掐进了肉里。 *** 赵祁慎见过户部尚书,商议过赋税的事情就到了中午。 顾锦芙为他张罗好午膳,抬头看到外边正当空的日头,猛然想起郑元青早上约她的事。 她看了那日头片刻,就又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 她本想中午回去歇一会儿,结果赵祁慎非拉着她说话,让她困了就在长榻上歇着。他缠人得很,顾锦芙一时也没拧过他,就那么一个躺在龙榻,一个躺在长榻上,隔着道屏风忆起旧事来。 “你还记得我们摘桑子的事么,你不小心沾了毛虫,痒了一天。还是我跑了几回,去给你打井水.......” 赵祁慎回想着从前领着她瞎跑,是蛮高兴的。然而话落半会,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 原来说着说着,她自己就先迷糊过去了。赵祁慎本还想通过两人经历的旧事触动触动她,结果她睡得这一个叫快,还在轻声打鼾,气得他来到她榻前想把人掐醒。 手伸到她脸颊边,却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细滑的肌肤让他心头悸动着,最后无奈笑笑给她拉好薄毯。 郑元青按着约定到了宫道上,身姿笔直站了良久,看着正中的太阳慢慢斜到一边,他要等的人也不见身影。 空空的石道,两边朱红高墙。他只影站在那里,这样的情形和当年他在等她消息的时候很相像。 直至夕阳西斜,他才闭了闭眼,抬脚往宫门走。再过一刻钟,宫门就会落锁,他知道她不会来了。 原本她也没有答应要来......其实来不来,也没有什么区别。郑元青眼中闪过不为人知的情绪,离开了他站了整下午的地方。 边喊还边说:“.......陛下,奴婢死不足惜,只要陛下安然,奴婢也就安心了。不......奴婢不能安心,没看到害陛下的人被千刀万剐,奴婢死也不会瞑目!” 她是真的疼,如此一煽情,隳肝沥胆,把对‘加害’之人的愤与恨表达淋漓尽致。 赵祁慎视线扫过她喋喋不休的嘴:“有朕在,不会叫你死。” 如若不是他一脸嫌弃的样子,顾锦芙真要被他感动。 前来的人脚步明显顿了顿,旋即就站在离天子五步远的地方抱拳行礼:“陛下,微臣懂得一些辩毒的法子,太医未到,微臣给魏公公看看,或者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来人正是先前冲进屋的年轻戎衣卫副使郑元青。顾锦芙听到这声音,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尖利。 赵祁慎扫到她骤变的神色,想到两人间的那些过往,知道她在意什么,缓缓转身说道:“东西都在外头,你跑进这里来找蛛丝马迹?你这戎衣卫副指挥使就这么分清不主次吗?!” 说到最后,尾音倏地加重,在这寝室里回响,直震人耳膜。 进来的郑元青当即单膝跪下,不卑不亢地说:“外边东西良多,不如从魏公公身上看的直接和少费时,陛下误会微臣了。” 顾锦芙见他坚持,手指攥住了袖子,骨节都在发白,是揭力在压抑心底翻涌的情绪。 赵祁慎一震袖子斥道:“退下!”并不理会他的坚持。 郑元青暗中皱了眉头,视线扫过他的袖袍的襕边,想往他身边的长榻看去。却因为有遮挡,只能看到垂落下来的一片绯红宦官服。 郑元青到底是没有再坚持,应喏一声,站起来后退三步再快步离开。 等人退下,赵祁慎低头去看没了声息的顾锦芙,在她苍白的面容上看到浓烈的恨意。他叹气一声说:“你跟着我进宫,必知道会遇上他,又何必一碰面就要炸毛的样子。连毒都敢服,对着他却还不能淡然处之?” 她默不作声,此际太医已经来到乾清宫,气喘吁吁的。赵礼慎打住两人间的密话,示意他下去顾锦芙号脉。 外头的禁卫与戎衣卫查到东西,呈给禁卫军副指挥使与郑元青。两人相视一眼,郑元青去接过底端微黑的银箸,用力一掰。 中空的地方就露了出来,小小的空隙里还做了一层防护,里头藏着些许粉末。 他再去看银箸底端,发现一个小孔,如若不是出事,谁人都不会留意到这个小孔。 而且这是银箸,表面没变色,谁又会注意到里头中空藏了毒! 用这双银箸搛菜,热气和汤汁都会让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渗透出来,再被吃入,在毒发前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郑元青说:“看来是这东西了。” 禁军副指挥使点点头,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是让一起进去给天子禀报。 谢庆被戎衣卫控制着,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看到真找到下毒的东西,竟是湿了裤子两眼一翻昏厥过去了。 太医那里已经号过脉,又去翻看顾锦芙的眼皮,顾锦芙此时嘴里吐出一丝带褐色的血。 太医收回手,神色踌躇:“陛下,这肯定是中毒无误,但又不像一般的毒,臣只能先用凉水、生豆汁、熟豆清掺着试试去解毒。” “速去。”赵祁慎盯着把她衣襟染成深色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禀陛下!找到下毒的用具!” 进来的郑元青朗声汇报,往外去的太医脚步一顿:“陛下,臣想看看这东西。” 在得了允许后,太医看了看粉末的颜色,又闻了闻,惊道:“陛下,这八成是鸩毒。虽然不纯,但仍是烈毒,臣尽力!” 说罢,脚下跑得飞快。郑元青听到鸩毒二字神色几变,赵祁慎已经冷冷下令:“审,一个都不能漏。” 不过片刻,殿外就响起一阵哀哭声,司膳房的人都被拖了出去,大批的戎衣卫也前往膳房。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 乾清宫外已经闹翻天,赵祁慎在安静的寝室里终于问她:“你究竟吃了什么?” 顾锦芙终于捂着肚子回话:“服了两三天朱砂,不过我怕死,肯定不会过量。”就是要装出个真样子来,不然没法过太医那关。 他扯着嘴角,是被她的大胆气笑了:“果然没看错你,利落又狠。” “奴婢为您死而后已。” 她很快回一嘴,赵祁慎真想抬手去掐掉她脸皮,都被他识破心思了,怎么还能脸皮厚着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41.第41章 ......  她勉力站好, 神色极难看, 死死攥紧了拳头说:“快、我们快进去。” 许志辉点点头, 她已经甩下人匆忙往大殿里走去。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 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 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芙走得急, 喘了两口气。 许志辉也已经走进来了,见她就在天子身侧沉默地站在郑元青身边。 此时天子与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 虽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侧颜刚毅的轮廓线条却似乎是变得柔和。让人看着就觉得两人有异于常人的亲密。 郑元青眼神闪烁,心底竟对这一幕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在涌动。正是他惊疑中听到更为叫人震惊的话。 顾锦芙缓过气来,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说:“建兴传来消息, 王府着火......娘娘不知所踪。” 前一刻似水光温柔的目光化作错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缩,深邃的眼眸中在这瞬间彻底失去光彩, 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任何光亮,又平静得可怕。 “赵祁慎......”她被他的眼神惊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 发现他指尖微凉。 她喊他那声很轻, 声音刚落, 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 回头看着下方的许志辉说道:“何人来报的信。” 许志辉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亲卫,如今人还在宫门。” “传!” 赵祁慎松开了顾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时表现冷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的异样。顾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侧,闭了闭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里。 郑元青还在消化刚听到的事情,赵祁慎声线没有起伏地朝他说道:“你先退下。” 在场除了他都是王府旧人,郑元青当即反应过来。天子还不信任他,自己站在这里,就跟肉里的刺一样碍事。 郑元青应是利索转身,转身前视线到底没忍住朝顾锦芙那里看去,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眼里有焦灼和关切。 他快步离开,再也看不见后边的面容。 很快,来报信的人被传了进来。 那人一路急赶,马都跑死几匹,自己也摇摇欲坠,是被扶着进来的。 他跪下,满身风尘和疲惫,声音哑得十分难听,不用赵祁慎开口问就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王府是五日前失的火,位院就老王妃的院子里,等到他们赶去已经火光冲天,他们拼死冲进去想救人。但进去的亲卫都没能出来,等火扑灭,里头的人尸体烧得都难已辨认了。 找了仵作来验,一开始他们都不抱希望了,后来再三|反复验尸,还是发现细微处有不同。衣裳肉身能烧得难辨认,但是老王妃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却不见在任何一具尸身上,屋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那是老建兴王赠给她作定情信物的鸳鸯佩,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所以他们觉得老王妃是离奇失踪,而不是丧命火海,一路往京城送消息。 赵祁慎沉默着,那名亲卫又把调查到的可能性说出来,如果老王妃失踪,那肯定是府里有内鬼接应。 说到这里,许志辉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天子:“陛下,会不会是与先前追杀我们的人有关。” 顾锦芙也正往这上边想,赵祁慎在这个时候闭上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众人才听到他冷冷地说:“未必。” “我登基已经近一个月了,如果要以此要挟我,肯定是我在位时越短越好,何况是刚加了恩科的这种时候。在我被拥护的时候,抓我母亲用作威胁,只会尽失民心。” 所以不可能是追杀他的批人,如果是,他只能说那些人既毒且蠢,皇位拱手相让也坐不稳! 何况顺着蛛丝马迹,在前几天已经基本确定是他的皇叔穆王所做,穆王府已派人去潜伏。京城到穆王府快马三天,如果有异早就送回消息来了。 “不是那边,事情只会更加扑朔迷离。”顾锦芙沉沉地开口。 没有嫌疑人,那就真是两眼摸黑。 “许志辉。” “臣在!” 赵祁慎下令:“让王府亲卫继续查,此事你亲自前往。不要许过任何线索,每日派人送信禀明进度。” “可陛下这样的身边就更不安全了!”许志辉觉得不妥。赵祁慎却是笑了笑,笑里带着戾:“如若他们敢来,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王妃在他们这些旧家臣眼中地位不比赵祁慎低,何况真若有人拿老王妃来威胁天子,那事态只会更严重。许志辉内心挣扎了片刻,跪下郑重领命,带着传消息的亲卫准备直接再回建兴。 奢华的帝王寝殿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锦芙担心老王妃,也担心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此刻说什么都苍白和没有意义。倒是赵祁慎安静坐在椅子里片刻,双目一扫这室内处处代表着皇权的明黄色,突然讽刺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累了母亲。” 顾锦芙激动的回道:“是奸人歹毒,与你有什么干系?!当初是娘娘让你必须进京,如若你不来旨意被外传,即便你不登基,重新选的新帝就会对你这曾经拒绝登基的人放心吗?而且我们中途就遇到了刺杀!” 登基也是一种自保。 赵祁慎哪里又不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刘太后真是欺人太甚啊,逼他到这种境地。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朝她说:“你靠近一些。” 她在这种时候是心疼他的,再是天子掌生杀大权,遇到这种事除了愤怒恐怕也有无助。她依言靠近,他的头就轻轻靠了过来,倚着她闭上眼说:“你觉得下步还要如何?” 他这种明显的依赖,或者不叫依赖,而是人在遇到困难时面对信任的人表现来的亲近。 顾锦芙这瞬间从心底涌起一种如慈母般无比怜爱的情绪,双手搭在他肩头说:“对方此时肯定是在堵你不敢昭告天下,因为昭告天下,就相当于把娘娘直接放到最危险的局面了。他们被打为反贼,不知道会做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是这个理。”他轻轻回了一声。 她手心暖暖的,搭在他肩头上,暖意一点点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上。像是有能抚平他心里翻涌戾气的魔力,他觉得自己更加冷静了,说道:“但我昭告了,她也不敢动手。” 他? 顾锦芙察觉他是猜测到了元凶,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哪个他?” “不用得民心的一个人,只要能够控制我,就控制了这个天下的人。” 话到这里再明白不过,顾锦芙心中一凛,咬牙骂道:“卑鄙!” “锦芙,帮我磨墨吧。”他抬头,重新坐正。 闺名就那么被喊了出来,让顾锦芙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恍惚中有什么快速从心底淌过,让心弦一颤。却又很快,快到她连尾巴都没有抓到,让她连回味琢磨的机会都没有。 她温柔地看着他,点头。 赵祁慎余光正好扫到她那种要护崽一样慈爱的眼神,眉头一皱。 她在想什么?! 若不是此时没空,以他的性子非得让她说明白那是什么眼神。 在消息送到乾清宫的时候,太后那里同样是得到了消息。一个宫人正蹲在她脚边锤腿,她听到小声在耳边的汇报后,翘着唇角冷笑:“老建兴王去得早,我就替他教导一下儿子,让他懂得什么叫不得忤逆尊长。” 来人谄媚的应是,又听了刘太后几句吩咐又鬼鬼祟祟往内阁去。 刘皇后近些天为了保密身怀有孕,一直借着太后不适的理由掩人耳目,每日都让人小心翼翼抬着到慈宁宫,暗中号脉。这个时候正好是在的,听到太后那一句教训,等人一走就嘴快问是怎么回事。 不想刘太后当即冷下脸睃她:“你连后宫都管不清楚,说了你也不会懂!回吧,养足精神和身体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刘皇后被堵得脸色绯红,又没有胆量为自己分辩,憋屈地站起身告退。 从分隔前朝和后宫的宫门过,正好看到李望脚步匆匆。 李望如今要在刘太后和天子间夹缝生存,见到刘皇后当然是堆满笑,刘皇后可是太后的亲侄女,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你打哪来,又上哪去。” 刘皇后坐在辇上,倒是神色温和。 李望弯着腰回道:“是刘嫔娘娘那头有事差了奴婢过去,您也知道如今内监的情况,奴婢怕其他人做不好,到时转头传到如今正当红的那人耳朵里。奴婢就真的难过咯。” 刘皇后琢磨了一下他嘴当红的人,很快就联想到是顾锦芙,嗤笑一声:“你就是胆子小,不过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哎哟,我的娘娘。”李望愁眉苦脸,“奴婢这境地就是她整的,奴婢当然怕啊,要不是太后娘娘,奴婢恐怕就死在那里头了。” 李望早习惯上眼药的这活计,说得动了真情似的,还抬手抹眼角,双眼通红。 “行了,就这出息!”刘皇后挥挥手,宫人手里的那只长毛狗突然朝她吠了两声,她弯唇一笑说:“狗仗人势......” 喃喃间,是想到姑母先前斥骂自己无能的话。 她现在就去给姑母出口气!赵祁慎那头让姑母好久都不痛快,拿捏魏锦不也就是打了他的脸。 李望听着她喃喃,不明就以,巴巴望着她,比宫人抱着那只还像等主子垂怜的狗儿。 刘皇后心中有了主意,一扬手笑道:“走,我们去司膳房走一趟。司膳房如今是魏锦在管吧,太后那头和我这边这两天都觉得吃不好,本宫要亲自去看看,传她也过去。” “娘娘要去司膳房?还命我一定要过去?”顾锦芙正给赵祁慎磨完墨,已经喊来内阁的阁老过来议此事,她冷冷地朝李望说,“此时陛下身边缺不得我。” 李望装作为难的样子,跟没抬头的天子说:“陛下,不是奴婢不懂事儿,是娘娘说如若魏公公不去,那就是要出大事的。两位娘娘都说吃了司膳房的东西不舒服。” 这就是找茬来了! 顾锦芙哪里听不明白,心里那个气,想到刘太后肮脏的手段,直想把人给撕了。 赵祁慎更不想让她去,结果外头却就响起通禀,说是刘皇后来了。 她一个刚丧夫的妇人,倒好意思往小叔子这里头钻。 顾锦芙被她有点恶心到了,可人来了,她不去那就是能冠大罪名,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再多给赵祁慎找事。 她忍了忍,在赵祁慎要开口护她的时候说:“陛下,奴婢去迎。” 说罢,深呼吸一口气,就出去迎。 刘皇后连辇也没有下,就那么坐在辇上居高临下看她:“魏公公可真是大忙人呢,本宫不亲自来,恐怕都见不着。” 顾锦芙皮笑肉不笑地说:“前朝政务繁忙,臣这头为陛下分忧,娘娘莫要与臣计较才好。” 刘皇后听到她一口一个称臣,脸色几变,想骂她却又抓不住错处。 本朝太监虽然是奴婢,为主子所用,但天子近身有权力的宦官都统称内臣。早些年太|祖在世时就说过天子内臣亦为臣也,可不用奴称。 这是为了显示出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们的权力,在天子不方便亲自出面震慑外朝的大臣时,他们就为之代劳。 所以顾锦芙此时态度说是目中无人不为过,根本不将她一个已经代表过去的皇后当主子。 刘皇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还有丝理智,冷笑道:“司膳房是魏公公刚接手不久,却是出了问题,本宫要亲去查看,本宫怀疑还有人想害本宫和太后娘娘!” 张口就是先扣帽子,而且是这种意气的话,顾锦芙觉得刘皇后脑子有点不好。若是她要来拿捏出气,不是应该跟她一样,来个假中毒更省事。 顾锦芙发现了刘皇后不够聪慧,沉默了片刻,结果刘皇后就认为自己威仪万千,震慑到她了。一扬手,抬着下巴高喊:“正好本宫宫女抱着狗累一路,这可是大行的陛下赐给本宫的,就劳烦魏公公搭把手吧。” 事情又一转,居然是要她抱狗?! 顾锦芙明白了,刘皇后扣个高帽子居然就是为了拿只狗来羞辱自己,想告诉自己连只狗都不如?! 她心里冷笑,一拱手说:“娘娘,陛下闻到狗的味道,特别是若有人沾了狗身上的毛,就会犯呼吸不畅顺的病症。臣近身伺候陛下,万不敢沾着它,叫陛下龙体有恙。” 她张嘴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阐明原因,是为了天子龙体,刘皇后敢要硬塞,那就是置天子安危于不顾。再深一点想,就是其心可诛! 顾锦芙舌灿莲花,一张嘴利得很,把刘皇后堵得才真是呼吸不畅顺了。 在乾清宫值守的郑元青在后边巡逻,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就绕到前头来。正好听到她舌战刘皇后的那些话。 他下意识是想上前去和平决解这件事情,刘皇后在这里闹确实也不好看。 不想刘皇后这下被气得没了理智,居然一拍宫女的手,宫女吃疼,狗就成手里蹦了下去。 宫女也当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站在原地大叫:“啊,娘娘的白绒跑了!魏公公,要是跑进去殿里,伤着陛下,你可就罪大了!” 顾锦芙简直服气这种蹩脚的表演,她不但不管,还往后退了一步。 那小东西爱去就去,又不是她没抱住。 然而她不动,众人也没想到那狗儿不配合,跑了两步就调头,直跳着就去扑刘皇后。 本来就是刘皇后半块心头肉,和她亲近惯了,落地了还是念着主人,就往回高兴地跑想要主人抱抱。 结果这可就闯祸了! 长毛狗这一扑,吓得刘皇后忙先护肚子,她猛地一动,居然就侧身往外倒了。辇的扶手并没有能护住失去平衡的刘皇后。 尖叫声连连,瞬间就是人仰狗翻。刘皇后重重摔到地上,脸色惨白,身上哪哪儿都疼,小腹也在疼。 她失声尖叫:“快!太医,太医!!”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赵祁慎喊了她一声,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太后保了李望,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42.第42章 ......  “先有陛下进京遇刺, 后有天子生身母亲被歹人挟持,此等目无法纪之人,却一直未能查出个究竟。指挥使离京奔波近月余, 臣实在是对戎衣卫如今办差能力担忧。” 金銮殿之上, 不知怎么就提起天子遇刺这些旧事, 领话的人还是次辅,矛头直指戎衣卫。 首辅闻言脸色不太好, 双手持笏站出一步扬声道:“刺杀之人皆是死士,查起来千头万绪,臣以为戎衣卫已经尽力。” 次辅见他维护,冷笑一声, 也高声说道:“这些人欲乱朝纲,一日不诛杀在午门外,臣等一日心不安。臣以为, 陛下应该让刑部及大理寺一同调查,戎衣卫毕竟不是正经查案的衙门。” 次辅监管着刑部, 横插一腿就是想分有着首辅在后撑腰的戎衣卫手中权力。 首辅一点也不想让他占便宜, 因为次辅明显是站队了天子,天子还知道掳人的指使者是谁, 他害怕这就是个圈套。 但他找不到话来反驳次辅, 只能憋得面色铁青。 赵祁慎坐在龙椅里, 一手支着下巴, 对下头两内阁大头相争神色闲闲, 仿佛两人讨论的不是他的事。 很快就有次辅一派的官员出列附议, 在附议声中,他终于懒懒一挥手:“那就按次辅说的吧,让刑部和大理寺一并去查。”说罢,站起身,“朕昨儿没睡好,今天就这样吧。” 一伸懒腰就站起来了。 他身的一顾锦芙忙去扶住,跟着他退朝。 大臣们齐刷刷矮了下去,高呼万岁。 还有事未禀的大臣起身后焦急地围上首辅:“陛下近几日来总是对政事不上心,已经压了一堆的事情了,送到内司监那里也一样没个说法。” 首辅也琢磨不清赵祁慎为什么突然间就又恢复刚登基时的样子,一副纨绔不理世事的样子。 但上回赵祁慎这个样子放松他们的警惕,一出手就是把王府旧部的人再提拔起来,还开了恩科。 难道又是在酝酿什么?! 首辅被坑过一回,这会也不能淡定了,总感觉有阴谋诡计,思索再三往太后宫里去。 而散朝后的赵祁慎是真的犯困,一边走还一边打哈欠,顾锦芙有些无语瞅着他:“昨儿不是早早就歇下了,怎么还能走了困。” 他凤眸便斜斜瞥了过去,她近在眼前的侧颜秀美,精心描过剑眉棱角太过张扬,让她失了姑娘家该有的温婉。 然而昨晚在他梦里,她长发披肩,巧笑嫣然,那双灵动的杏眸里是让他心跳加速的浓情蜜意。 所以他走了困,半个晚上都在回味她那个能溺死人的笑。 顾锦芙见他没说话,偷偷觑他神色,却见他正望着自己出神,目光深邃。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她把头又低了些,就那么安安静静跟他一块儿回到乾清宫,也不问他是怎么让次辅在早朝时提起刺杀的事。 他用意应该是跟上回字条中写的一样,想办法让穆王误以为刘太后栽赃。 里头要怎么运作,恐怕也已经打算好。 用过早饭,他往炕上一坐,倚着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抬着手在阳光下照了照:“你来瞅瞅,我的指甲是不是长得有点儿快了。” 顾锦芙正听着小太监说内阁新送了折子到内衙门,如今一众人正等她去领着议事,闻言只能把正事搁一边,凑上去瞅两眼。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线条优美,让人觉得被他这手握着肯定很温暖。 而顾锦芙此时正被他暖着。 他自己就伸手拽了她,将空着的手伸到她跟前让细看:“那么远,能瞧得见?” 她又不瞎。 顾锦芙沉默地瞥了眼被他攥着一只手,认命地说:“好好,这就给您修修。” 其实就是冒了个白,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赵祁慎终于满意松开她,心里头却是想多握一会儿的,她要躲,他偏不叫她躲。 顾锦芙和他相处那么久,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还是前几天捅破天窗惹的祸。她故意避着些,他就想尽办法跟她扯不清。 她在转身的时候暗暗叹气,去找来银剪子,也爬上炕,让他伸手帮着修指甲。 她低着头,眼神十分专注,下剪时清脆的咔嚓声时不时响起。修一修,然后又会嘟起唇把细小的碎末吹一吹,再细细地看看还有没有棱角。 赵祁慎也专注地看她,喜欢看她艳红的唇嘟起弧度,只是一个动作,就能让他心头发酥。 “这里,这里是不是要再修修?” 他见她要收剪刀,指着快要剪秃的指头。 顾锦芙低头,把双眼都睁成斗鸡眼了,啥也没看出来,一把拍开他的手:“陛下,您近来疏于朝政,却对这些细枝末节关心得很,您知道内司监里已经堆多少折子了。” 幼稚不幼稚。 啪的一声,他手背就红了一块,他脸色沉了沉。下刻却是又抬了腿,直接就架到她膝盖上:“修指甲哪里只修手的,还有脚呢!” 他简直不可理喻。 顾锦芙瞪眼。 此际外头传来禀报,说是戎衣卫正使回来了,如今就在外头等宣召。 赵祁慎心里骂一句来得真不是时候,喊了声请进来,但脚就还架在她膝盖上也不挪开。 顾锦芙伸手推了两下没推动,敌不过他的死皮赖脸。 她怎么就忘记这主最会胡搅蛮缠的那套,纨绔的名声可不是光喊出来的。 听到脚步声,她心里越发焦急,他突然说:“别动,等人走了,我自收回来。” 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疑惑地横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再正经不过,只能将信将疑的没动。 很快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只见过一面的戎衣卫正使付敏之,另一个是跟在他身后的郑元青。 郑元青也进来,是意料之外的。顾锦芙愣了一愣,正好看到他视线也落在她身上,顺带扫了眼赵祁慎在横在她膝头上的那只腿,眉心重重一跳。 她当做没瞧见,双手就落在刚才还想推开的那条腿,细细掐按起来。 她力道拿捏得十分好,赵祁慎险些被她按得舒服得要哼哼出声,余光扫到郑元青,大概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给按腿。她喝醉了都说说要绿了郑元青,现在就是这个意思吧,他心里莫名觉得畅快。 下首的两人见过礼,付敏之惭愧地说耗时多日,只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刺杀之人的兵器与撤退的痕迹是往南去的。 赵祁慎唔了一声:“朕知道了,你且去给次辅汇报吧,刑部和大理寺一并跟着调查。” 付敏之在进宫前就被首辅的人拦住听了情况,见天子真的把其一部一寺扯进来,也只能是领命。至于郑元青进来,是汇报戎衣卫重新编制的事情。 顾锦芙在此时插话道:“陛下,老王妃在途中,我们王府的五将手下士兵也不少,许副使也不在。这个时候再汇编,名单还是不齐的。” “是这理,再等等吧,正使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缉拿反贼上头,戎衣卫的事务还是按先前安排。” 郑元青提起此事全因正使回来,他要卸下暂先担着的行使正使之权,结果顾锦芙一句话就让他和正使之间变得尴尬起来。 果然,付敏之似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郑元青眉头皱成了川字。 天子恐怕也想看着戎衣卫里头出点矛盾。 可圣意已下,他知道再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多了搞不好付敏之还真以为他们郑家要夺正使之权,在假惺惺而已。同时心中又百感交集,魏锦可真是毫不留余力的坑害他....... 离开前,郑元青遥遥再看了顾锦芙一眼,目光复杂。 顾锦芙等两人一离开,她一把就推开膝盖上那条腿。 赵祁慎心里头还美着呢,没防备,险些被她推得连带要从炕上掉下去。他嘴里啧了声:“刚还帮着你对付人,转眼就无情撒手,你这心还真狠。” “还真被您说对了,我没良心着呢。”她站起来往外要走,内衙门一堆事儿,没空跟他斗嘴。 赵祁慎任她走,他偏爱她没良心的样,现在走了,一会还是得回来。 他就搁这儿等着了。 果然到了中午,她就抱着一堆折子回到东暖阁,一股脑全堆到他御案上。 “赈灾的事情有些不顺利,出了动乱,平乱死伤了不少士兵。再有收不上赋税的事,户部如今着急等你的意思。” 那一堆折子,这两件紧急的事占了大半。 赵祁慎看着她公事公办的样子,最后只能叹气,坐到案后开始一本一本翻看。内司监虽有批朱权,但因为掌印太监的权落到她手上,她并不全听内阁意见,会把重要的折子和内阁不同意见的折子都分出来,让他亲阅。 他先挑了户部的折子看,看过后又捡了几份平乱折子,又叹气:“外战未止,又添内乱,户部却要连抚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我这皇帝当来就是补窟窿的吧。” 银子的事顾锦芙也没有办法。建兴王府有钱,但那不是朝廷的,而且如今他也要培值自己的势力,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她索性不作声了。 赵祁慎就坐在那里看折子,又写写画画到黄昏,似乎是真被银子难倒了,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 他心里存事,就少了折腾她的精力,早早沐浴后倒头就睡。顾锦芙捧着烛台,检查过四周的门窗,再回来发现他已经在打鼾了。 她把烛台放到高几上,探身去帮把被子给他拉好,无意扫到他没穿绫袜的脚。 她再细细一看,果然指甲是有些长,看来早间也不是故意折腾她。 想到他纵着自己挑拨郑元青和付敏之的事,可能这里头还有别的用心,但这情不能不承。她自己先无奈地笑了,骂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转身去寻来剪刀,轻手轻脚爬上床弯着腰给他剪指甲。 他向来浅睡,动静把他惊醒,险些就要抬腿踹人,她及时说了声:“别动,不是要剪指甲吗?” 他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就见她侧脸被烛火照得柔和,小心翼翼地使着剪子。他看着看着,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很会疼人的。赵祁慎自己就先被感动了,目光渐迷离,情不自禁柔声喊她:“芙儿.......” 顾锦芙被突然的肉麻吓得一个激灵,下剪子的手就失了准头。 安静的寝殿内是赵祁慎吃疼的抽气声,她低头,很无辜地盯住渗出血丝的脚趾头。 剪、剪着肉了。 郑元青能问出这种话来,也是做好准备,神色淡淡地说:“字面上的意思。昨日魏公公身体不适,陛下体恤,故未能及时询问。今日来问,也是正常的章程。” “正常?”顾锦芙闲闲把手拢进袖子里,拿眼角瞥他,“副使都已经查到下毒之人与先前追杀陛下的人是有联系的,怎么在盖棺定论后,再来走这所谓的正常章程。既然正常章程没有走完,又何来的结论?!” 她说着,语气倏然就更厉了:“副使是把此案当儿戏了吗?!” 郑元青眸光一闪,倒不是被她气势吓着,而是被她抓了话语里的空子。 原本那双筷子的来历就是疑点,他发现筷子并不像是有用过的痕迹,只是沾上菜汤混在一块儿,不太能分辩。 毒杀太过巧合,她其实是最终获利的人,他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偏偏太后那里要保李望,给他们施了压,王景胜的死确实也查不到李望身上,当然也查不到眼前这个魏锦身上。他们就只能捏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合情理的结果。 他就是试探此事是否由魏锦一手策划的,是否贼喊捉贼,不想她敏警又胆气十足,反倒抓到漏洞让他陷入尴尬的局面。 是个厉害的。 “我向来是问心无愧,也希望魏公公一样罢了。”郑元青晒笑一声,朝她拱拱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转身要走,顾锦芙冷声嘲讽:“副使说这种话,不怕午夜梦回,冤魂索命?” 郑元青步子一顿,还没细想这话什么意思,就又听到她说:“王景胜究竟是失足还是冤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好像他刚才觉得的话有所指是多心了。 “他手头上也有人命,不算冤。”郑元青淡淡回了一句,终于越过她。 他别在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顾锦芙仍站在屋檐遮挡的这片阴影中,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挺拔背影。 郑元青即便不回头亦能感受到她带敌意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到底是要和他对立的,新皇那头不是刚刚又提拔了一位戎衣卫副指挥使。 顾锦芙看着他袍角消失在另一处拐角,才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划过用银线绣的边襕—— 郑元青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到底没压住恼怒,朝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啐一口,摔袖往后殿去。 可当她转身往后殿去的时候,郑元青又再折回,神色复杂望着方才两人站着说话的那片阴影。 太和殿后殿守着一众禁卫,一排的小太监和宫女低头在后边侯着,前边说话的声音无比清晰传来。 “首辅方才又禀西北干旱,几处都闹了饥荒一事。朕先前就命拨粮救饥,再重新去粮食富余的地方收粮屯备,户部当时说要核算能挪用的银子,眼下如何了。” 顾锦芙听了两耳,正好有小太监要去给换新茶,她手一抬中途劫了那紫檀木的托盘:“我去吧。” 小太监当即躬身又退到一边,她低眉敛目,托着茶从后殿转到前边,踩着厚实的大红地毯一步步来到少年天子身侧。 赵祁慎见到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捧茶到跟前,余光一瞥,发现是本该呆在乾清宫的人。顾锦芙抬头对上他带着询问的凤眸,咧嘴一笑,把半冷的茶收走,然后再又回到他身后站定。 她是内司监的掌印太监,有随朝听政的权力。 此时是户部侍郎出列禀着话。 饥荒一事她当然也知道,内司监已批过红,先让各地官府开仓救灾。 她对这事倒没有什么兴趣,正好低着头,发现脚边一处地毯有些被磨损了,便走神在这研究。赵祁慎却突然一声厉喝:“大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差点要把她吓得叫出声。 “五日前你户部侍郎便是这一套用词,如今五日已过,竟还是在理账。难道你们户部不是日日入册,而是要积五日、十日甚至数月才核算一回?!” “是你们户部怠惰因循,还是根本就未将朕的旨意放在眼中?!” 赵祁慎声色俱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惊了满堂的朝臣。 这是他首回在金銮殿上斥骂臣子,即便这几天首辅领人一直阻止他提拔建兴王府的旧部,也未曾露出过怒意。 户部侍郎被斥得忙跪倒:“微臣不敢,是陛下不知。近半年,从年初的雪灾到南方洪水,再到如今西北饥荒,户部一直在往外拨银子,南边的洪水还没完全解决,又添一项买粮,自然是再得两边核算......” 嘴里说着不敢,但字字都在为已推脱。 “你闭嘴!朕不听你的狡辩之词!”赵祁慎一拍扶手,站了起身,居高临下扫视都缩着脖子的大臣,“朕是年少,朕是初初登基,政务不熟。但南边已拨款十万两白银,扯什么再核算!而且款已经拨了十余天,难道那十万两银子还放在户部里不成?!难道现在正往南边押送过去的是草纸不成?!你们是当朕耳聋还是眼瞎,在这里混淆视听!” 户部侍郎猛然一抖,额间渗出豆粒大的冷汗。 此事是新皇登基前的事情,是拨了十万两不假,但他以为新皇不知,才会拿来当借口。因为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此事,那道旨意还是太后下的懿旨,如今还留在内阁。 新皇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户部侍郎连个账都算不清,朕要你做什么,误国误民!” 少年天子怒目睥睨,一震袖,威严不可侵。 户部侍郎被抓了实打实的错处,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却也不能全怪户部侍郎身上。朝廷是拨了十万两银子不假,但运出去的只有六万七千两,朝廷近年来因前方战事和各种灾情,国库空虚得厉害,得等一季的税缴了才能再挪得动。那六万七千两是先应急,所以户部说要核算是真,不过是户部侍郎没有说清楚,是要核算下季的税银,才能知道能买多少粮。” 43.第43章 ...... 昨晚为了哄赵祁慎这主高兴, 她也是豁出去, 从没喝过那么些酒,喝到最后只记得跟前的四个壶都空了。 赵祁慎似乎还喊人再去拿了来,那时她已经眼前都重影,推脱了一下, 倒没让她再接喝。 再后来......依稀记得是两人是席地而坐, 她还歪到他身上去了, 然后是如今当了戎衣卫千户的卓宏进来说了几句话。 那是许志辉的得力助手,到底是担忧主子的安危, 没带着离京。 迷糊间她听到两人说了什么暗探.......杀人? 顾锦芙揉按额角的手骤然就停住,一个激灵,茫茫然的双眸变得清亮, 直接就跳下龙榻。 刚才还没意识到睡了龙榻是大不敬, 如今再被记忆里的片段一冲击,居然是出了身冷汗。 她一边套着靴子一边往外去,离得槅扇越近, 听到的声音就越发的清晰了。 “太后受惊,朕自然是要去探望的。” 她就想抬脚迈过门槛, 身前飘起的一缕发丝让她又收了回去,反手一摸头上的冠,竟是不在了。 怎么连冠都丢了。 灌了一肚子的黄汤,果真误事! 她只好再回到室内, 在半明半暗室里找自己的宦官帽, 终于是在榻尾那里找着。又快速跑到铜镜前, 熟练的挽起固定,平素那个精明利落的魏公公就回来了。 “你怎么醒了。”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顾锦芙被吓得险些要叫出声,转身去看还穿着中衣的少年天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赵祁慎双手往袖子里一插,一脸无辜:“不是以为你还睡着吗。” 顾锦芙拍了拍胸口,情急间去抓了他袖子问:“昨晚卓宏过来是做什么的?” 他低头看了眼她青葱似的手指,脑海里是昨晚她难得显露的姑娘家样子,长发柔顺披下,依在他肩头说万幸遇着你了啊。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到最后反倒是他在哄慰她。 平时一点小事就冷脸跟头狼一样记仇的人,也就上回被狗追哭过,昨晚居然也哭得呜呜的。 “帮我更衣,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他还在为她昨晚的婉驯悸动着,说起话来都极温柔。 顾锦芙有一点点察觉,疑惑着与他到屏风后。 帝王的衣裳,哪怕是常服都比他在王府的穿着还繁琐。她不时蹲膝弯腰,一丝不苟,动作又行水流动般,这时就能显示出她身为女子的细腻。 赵祁慎看着两人被烛火拉长的身影,就投映在墙上,不时分开又重叠,有一种旖旎的纠缠。 他看得入神,顾锦芙最后再帮他整理好襟口,想到昨晚自己的不清醒,抬头问道:“昨儿我没有说什么不敬的话吧。” 他垂了凤眸,嘴角一上扬笑道:“倒没有大不敬的,就说你以后要嫁我。” 顾锦芙惊悚得被自己唾沫呛着,直咳红了脸:“我......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说了,还把我按床上。” 顾锦芙拍着脑门呻|吟一声:“您当我是疯了,那都是醉话。” 赵祁慎斜眼看她,抖了抖绣纹斑斓的宽袖,没有说话抬步往外走。 顾锦芙还在为他的话心惊胆颤,见他没理会自己走了,握了握汗津津的手。 她个乖乖,这事肯定是他在开笑,她哪里能说出要嫁人的话,要嫁也不可说嫁他啊。和这主处了那么多年,天天见着,握着他的手都跟握着自己的一样,还差她三岁呢。 她一直认为,男人还是要年长一些的会疼人。 顾锦芙还是相信自己不会这么少根经说那种话,这就是个尽给她添麻烦的主儿,疯了才会说要嫁他! 她安慰了自己一通,连忙跟上。 外边天际微微泛白,光晕朦胧,有一颗不知名的星子仍能看到光辉,是夜与昼的融合,有着神秘气息的美景。 赵祁慎坐上龙辇,由宫人侍卫簇拥着往慈宁宫去。 他神色淡淡,顾锦芙觑了几眼,心里就在琢磨慈宁宫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总不能气到叫人去刺杀刘太后了吧。 可他气起来,也不一定。 这主在建兴可是横着走的。 在揣测间,慈宁宫就到了,外围都是侍卫,那个衣饰,是戎衣卫的人。 那是谁在里头? 昨晚当值的卓宏,如若调动人,应该是要经过卓宏。 她扫了几眼,在庭院里扶了赵祁慎下辇,任他热热的掌心搭在自己手上:“别进内室。” 他提醒一声,没头没脑的,顾锦芙记在心里,哦了一声。 进了殿,发现站在大殿中的竟然是出了宫的郑元青。 他怎么就进宫了,是刘太后诏进来的? 这可是天子亲卫,刘太后一点顾忌也没有? 众人见到天子前来,忙跪下高呼万岁,顾锦芙一众侧向刘太后见礼。 一通礼节后,赵祁慎也不等刘太后叫自己坐,便自己先落了坐,手一抬搭在扶手上说:“朕听闻出了事就过来了,太后可有受伤。”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下巴微微抬高,凤眸懒懒朝高座上的太后望去。 这样的态度说是来慰问,倒不如说是来挑衅的。 顾锦芙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眼珠子在乱转,刚才余光扫到内寝,里头也围了不少戎衣卫的人。 刘太后这会还捧着热茶在发抖,神思恍惚,根本没应赵祁慎的话。 赵祁慎便朝一边的郑元青扫了眼,郑元青忙来禀道:“陛下,臣接到太后娘娘的懿旨,说是近身值夜的刘喜公公被吊死在她床前。臣便直接进了宫来,刚才看过刘喜所在地方,确实是被吊死,且门还被反栅着的,外头也没有宫人听见声音。” “这般蹊跷?门锁着,刘喜是怎么被人吊上去的?”天子语气仍是懒洋洋的,郑元青拱手再回道,“确实蹊跷,所以臣还在查。” 顾锦芙听到这儿终于知道赵祁慎做了什么,居然是叫人把刘喜杀了!还挂在太后床前,可不得把刘太后吓死! 她暗中咂舌,所以他是不是对老王妃如今身处何地心中有数了?! 刘喜可是刘太后心腹。 顾锦芙在此际又突然想起建兴王府有一部份侍卫的来头。 那帮侍卫前身都是番子,最早是戎衣卫的分支,后来被赐给了年轻的老建兴王,培养成了亲兵。 潜伏暗杀这样的手段是最为擅长的。 这时,有戎衣卫出来给郑元青低声禀报着什么,边说话边摇头,一筹莫展的样子。 郑元青吩咐几声,不一会,顾锦芙就看到有人抬着个拿布裹着的尸体出来,很快就出了慈宁宫。 刘太后在看到尸体的时候又是猛然一抖,忙闭上眼,可是一闭上刘喜吐着长长舌头,面色青紫的那张脸就会浮现在眼前。她只能再把眼睁开,在恐惧中狠狠摔了手中的茶碗。 刘太后倏地发脾气,殿里的人都噤了声,只见她双目赤红看向赵祁慎,那个眼神像要把他当场生吞活剥了! 赵祁慎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清风明月般俊雅,说道:“太后且放心,朕一定会叫人查个水落石出,如若戎衣卫的人不顶用,朕手上还有些厉害的番子,最擅长循着蛛丝马迹刺探。” 刘太后瞳孔猛然一缩,狭长的双眼里泄露出她的恐惧。 番子、番子—— 人是赵祁慎杀的,一定是他杀的!!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即便是儿子突然归天,朝中一片混乱的时候也没有。 赵祁慎今天无声无息杀了刘喜,下回是不是也能无声无息杀了她!! 他是来威胁她的! 强势的刘太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也从来没有人敢在她跟前这样嚣张过,赵祁慎就不怕她把他母亲给杀了泄愤?! 赵祁慎似乎是有能看透人心的本事,在此时又说道:“太后此时的心情,朕也了解。就如同朕恨那些掳走朕母亲的歹人一样,不过朕是说到做到的人,只要朕的母亲少根一头发,朕绝对会诛她一姓。” “放肆!!” 刘太后猛然一拍扶手,可是放肆二字出口后便脸色惨白。 她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中失了冷静,这算是自己认了就是歹人。 郑元青听到这一声心猛然地下沉。老王妃一事他就觉得蹊跷,居然是刘太后所为?! 赵祁慎就是来撕破脸的,对刘太后这种威吓不屑一顾,站起来理了理袖子,余光扫到外头天已大亮。 宫门这会开了。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迎着外头明亮的光走去。 顾锦芙紧紧跟上,扶着他跨过门槛地时候,轻声在他耳边说:“太后快要气晕过去了。” 正说着,就看到有人自宫门匆忙进来,竟是刘太后的侄子,如今就在五城兵马司挂个职混日子。 他一路哭丧着脸,连看到赵祁慎都没反应,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往殿里去,然后就听到他给刘太后哀嚎道:“——姑母要给侄儿作主啊,有歹人居然敢在侄儿府里杀人,直接扔到了侄儿床上!”那人被砍了头,他正跟小妾翻云覆雨,直接把他给吓晕过去了! 顾锦芙就抬头看赵祁慎。他凤眸低垂,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认真地说:“等这些事忙完,再说说你要嫁我的事。” 顾锦芙险些就给他跪了,咧嘴苦笑道:“您在这种时候就别再开我玩笑了?” 刘太后和刘家还不够他出气的吗,还非要带上她。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芙走得急,喘了两口气。 许志辉也已经走进来了,见她就在天子身侧沉默地站在郑元青身边。 此时天子与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虽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侧颜刚毅的轮廓线条却似乎是变得柔和。让人看着就觉得两人有异于常人的亲密。 郑元青眼神闪烁,心底竟对这一幕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在涌动。正是他惊疑中听到更为叫人震惊的话。 顾锦芙缓过气来,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说:“建兴传来消息,王府着火......娘娘不知所踪。” 前一刻似水光温柔的目光化作错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缩,深邃的眼眸中在这瞬间彻底失去光彩,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任何光亮,又平静得可怕。 “赵祁慎......”她被他的眼神惊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凉。 她喊他那声很轻,声音刚落,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回头看着下方的许志辉说道:“何人来报的信。” 许志辉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亲卫,如今人还在宫门。” “传!” 赵祁慎松开了顾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时表现冷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的异样。顾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侧,闭了闭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里。 郑元青还在消化刚听到的事情,赵祁慎声线没有起伏地朝他说道:“你先退下。” 在场除了他都是王府旧人,郑元青当即反应过来。天子还不信任他,自己站在这里,就跟肉里的刺一样碍事。 44.第44章 ...... 边喊还边说:“.......陛下, 奴婢死不足惜,只要陛下安然,奴婢也就安心了。不......奴婢不能安心, 没看到害陛下的人被千刀万剐,奴婢死也不会瞑目!” 她是真的疼,如此一煽情,隳肝沥胆,把对‘加害’之人的愤与恨表达淋漓尽致。 赵祁慎视线扫过她喋喋不休的嘴:“有朕在,不会叫你死。” 如若不是他一脸嫌弃的样子, 顾锦芙真要被他感动。 前来的人脚步明显顿了顿,旋即就站在离天子五步远的地方抱拳行礼:“陛下, 微臣懂得一些辩毒的法子,太医未到,微臣给魏公公看看,或者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来人正是先前冲进屋的年轻戎衣卫副使郑元青。顾锦芙听到这声音,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尖利。 赵祁慎扫到她骤变的神色,想到两人间的那些过往, 知道她在意什么, 缓缓转身说道:“东西都在外头, 你跑进这里来找蛛丝马迹?你这戎衣卫副指挥使就这么分清不主次吗?!” 说到最后,尾音倏地加重, 在这寝室里回响, 直震人耳膜。 进来的郑元青当即单膝跪下, 不卑不亢地说:“外边东西良多, 不如从魏公公身上看的直接和少费时,陛下误会微臣了。” 顾锦芙见他坚持,手指攥住了袖子,骨节都在发白,是揭力在压抑心底翻涌的情绪。 赵祁慎一震袖子斥道:“退下!”并不理会他的坚持。 郑元青暗中皱了眉头,视线扫过他的袖袍的襕边,想往他身边的长榻看去。却因为有遮挡,只能看到垂落下来的一片绯红宦官服。 郑元青到底是没有再坚持,应喏一声,站起来后退三步再快步离开。 等人退下,赵祁慎低头去看没了声息的顾锦芙,在她苍白的面容上看到浓烈的恨意。他叹气一声说:“你跟着我进宫,必知道会遇上他,又何必一碰面就要炸毛的样子。连毒都敢服,对着他却还不能淡然处之?” 她默不作声,此际太医已经来到乾清宫,气喘吁吁的。赵礼慎打住两人间的密话,示意他下去顾锦芙号脉。 外头的禁卫与戎衣卫查到东西,呈给禁卫军副指挥使与郑元青。两人相视一眼,郑元青去接过底端微黑的银箸,用力一掰。 中空的地方就露了出来,小小的空隙里还做了一层防护,里头藏着些许粉末。 他再去看银箸底端,发现一个小孔,如若不是出事,谁人都不会留意到这个小孔。 而且这是银箸,表面没变色,谁又会注意到里头中空藏了毒! 用这双银箸搛菜,热气和汤汁都会让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渗透出来,再被吃入,在毒发前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郑元青说:“看来是这东西了。” 禁军副指挥使点点头,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是让一起进去给天子禀报。 谢庆被戎衣卫控制着,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看到真找到下毒的东西,竟是湿了裤子两眼一翻昏厥过去了。 太医那里已经号过脉,又去翻看顾锦芙的眼皮,顾锦芙此时嘴里吐出一丝带褐色的血。 太医收回手,神色踌躇:“陛下,这肯定是中毒无误,但又不像一般的毒,臣只能先用凉水、生豆汁、熟豆清掺着试试去解毒。” “速去。”赵祁慎盯着把她衣襟染成深色的血迹,不知道在想什么。 “禀陛下!找到下毒的用具!” 进来的郑元青朗声汇报,往外去的太医脚步一顿:“陛下,臣想看看这东西。” 在得了允许后,太医看了看粉末的颜色,又闻了闻,惊道:“陛下,这八成是鸩毒。虽然不纯,但仍是烈毒,臣尽力!” 说罢,脚下跑得飞快。郑元青听到鸩毒二字神色几变,赵祁慎已经冷冷下令:“审,一个都不能漏。” 不过片刻,殿外就响起一阵哀哭声,司膳房的人都被拖了出去,大批的戎衣卫也前往膳房。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 乾清宫外已经闹翻天,赵祁慎在安静的寝室里终于问她:“你究竟吃了什么?” 顾锦芙终于捂着肚子回话:“服了两三天朱砂,不过我怕死,肯定不会过量。”就是要装出个真样子来,不然没法过太医那关。 他扯着嘴角,是被她的大胆气笑了:“果然没看错你,利落又狠。” “奴婢为您死而后已。” 她很快回一嘴,赵祁慎真想抬手去掐掉她脸皮,都被他识破心思了,怎么还能脸皮厚着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她以身服毒,除了是帮他送个发作大臣的引子,也还想打击如今内司监的提督太监李望,好从中再抢一些权利到手上。 她要揽权就揽吧,却也不和他商量一下! 但望着她惨白的脸,他到底是揭过这茬,严肃地告诫:“下不为例,过于激进,未必是好事。” 顾锦芙抿了抿唇,肚子还在绞痛,神智因为这种痛反倒更清醒了。他的告诫也叫她不满,辩驳道:“你生我气生得没有道理,我瞒着你行事,你不一样也瞒着我行事。你刚才翻桌子,就是为了给那双银箸做遮掩吧,你并没有动筷子,不把筷子混到菜里会被看出痕迹。” 他早有准备,才会在她说天子权利的时候应了那一声‘你说得对’。 都是心思昭然,他倒有理怪她激进。 赵祁慎听到她连敬称都没有了,嘴里啧一声,片刻后却是笑了。 他想起九年前捡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副倨傲的样子,明明有于求人,却是仰着下巴,目光无畏。 那时她才十三岁,脸颊还圆圆的,看着就跟头小狼崽一样,奶凶奶凶的。 可能当时她也欺他年纪小,不懂世故,小她三岁呢,可不得先用气势把他压倒。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仍浑身是胆,也不能吃丁点的亏,他说上一嘴也不可以。 他视线又落在她不服气的脸上,微微弯了腰跟她说:“把你埋汰我的气势使到面对郑元青上头吧,莫要人一靠近,就紧张兮兮的。你如今姓魏,是我建兴王府的人,宫里王府里清清楚楚记着你的名档。” 说着,他凤眼里闪过促狭的光,是挪揄又是提醒她:“别是别人没怀疑到你身上来,你反倒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又或者......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你对他心里还是喜欢的,所以不能自已?” “——我高攀不上!”她猛然转头,怒视他。 他专戳人痛处的性子真讨厌,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当年是郑元青父子带着戎衣卫亲手抄了她的家,亲手给她爹爹带上镣铐并监斩! 她生气,他却在笑,似不经意抬手往她唇角一抹,把她嘴角那点污血抹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希望你真是那么想才好。” 正是这时,外头再度传来通报声,是太医去而复返。赵祁慎直起腰,笑容一敛,坐到不远处的御案后,喊了一声进来。 顾锦芙咬咬唇,把脸瞥到一边,脑海里都是郑元青刚才想上前想要为她号脉的事。 是对她起疑了吗? 从她进宫不久后,她就发现了,郑元青注意到了她。 她和郑元青的亲事是在十二岁那年定下的,她一共见过他两面,一回是定亲的时候,她站得远远朝他福了一礼。最后一回是十三岁那年,他来抄了她的家! 如今相隔近十年,她面容也有改变,即便是注意到她,恐怕是觉得相像吧。当年流放的时候,她落入洪水中,外头都说她是死了。 顾锦芙思索着,并不太确定他刚才要号脉是真的为公事,还是想试探。 但如今还是司膳房的事情重要,她得养养神,晚些肯定还有一场争夺恶战。 太医熬来了药,顾锦芙收起纷乱的思绪坐起身,把熬的解毒汤药一饮而尽。之后来来回回吐了五六次,才算缓解了疼痛能闭眼安心歇一会。 赵祁慎还不准她回内司监的屋舍,一句未查清前怕有人再暗害,光明正大将她留在寝殿里。可是这样更折腾她,连个扶她伺候一下的小内侍都没有,还得她拖着发软的腿来回跑后殿的净房。 她真是要恶意揣测,他就是故意的! 在顾锦芙迷迷糊糊缩在长榻上要睡过去的时候,尖细刺人耳膜的请罪哭喊声一直从殿外传到内里,她眉头紧紧蹙起。 哭着请罪的人已经进来跪倒在御案下方:“奴婢手下的司膳房出了此等大事,奴婢罪该万死!” 她又疼又舒服,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继续唠叨:“再值个几晚,是不是命都要折你手上。” “胡说什么呢,我能要你的命?”是她要他的命差不多。 晚上就睡在他身边,虽然离得有半臂的距离,却是彼此呼吸可闻。他是个正常男人,心仪的姑娘睡在边上怎么会没有感觉。光是想就血液沸腾,想抱抱她又不敢,觉得对她不尊重,挠心挠肺的,几乎是半宿没合眼。 45.第45章 ......  两人也没走主道, 而是挑了条逶迤曲弯的石子路,两边是竹丛斜耸, 阳光透过枝叶光影辩驳。 “朝这儿走能通到立亭的荷池边, 那日路过, 叶碧花粉的,就跟幅画一样。”她指着前头的分叉口,想起看过的美景。 赵祁慎颇诧异,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不是最不会认路?” 她精得像只猴, 有时候却迷糊得连路也记不全。 顾锦芙对他这种抱有怀疑的语气不满,轻哼了一声回道:“事事都有长短,我为了补短,每日回房前都会绕着走一遍。” 他免不得就忆起旧事了,凤眸里闪过笑意:“你在王府里走个路都能迷得打转,难为你了。” 他不提起王府迷路的事还好, 提起了就来气, 阴阳怪调地讥讽他:“还真是多亏您,让我自此以后知道记路的好处!”说着声音就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怨, “就没见过那么坏心眼的,不就是惹你生一回气, 把我丢在园子里不说, 还让人放狗吓我。天色又暗, 吓得我一路尖叫, 足足被府里的人笑了一年!” 即便是现在,他那几大家将看到狗,还会调笑那年的事。她最后失态到,抱着他就一顿哭,哭得天崩地裂。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主。 “那时不是还小,不过十二岁,你又臭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叫你吃吃憋,你能听话?”赵祁慎可没觉得自己吓错了。 她在王府呆了两年,翅膀就硬了,居然打算偷偷潜回京找父亲被冤的证据。他好心相劝,说都已经着人打听,她回去除了自投罗网,根本不会有用。 那个时候报仇的执念让她偏激,结果不领情就罢,还骂他忘恩负义。说当年若不是她父亲帮过他父王一回,也不会有他这建兴王世子。 可不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至于但她怕狗,他是真不知道,不然哪里能那样吓她,丢她在花园冷静冷静就完事了。 “横竖都是你有理。”顾锦芙又想起那晚被狗追的恐惧,抱着胳膊打了个激灵,记忆让腿都发软。 她打小就怕狗,六岁的时候上街就遇到过疯狗,险些被咬了,自此对那小东西敬而远之! 她双手一抱胸,穿在身上有些空的衣裳便被堆出一个鼓包,赵祁慎无意间扫到,心里暗叹气。 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里束胸也束得宽松。她死死抱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间上,就那么挂着,女子的柔软贴着他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间。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实打实的姑娘家。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对男女有别的朦胧得到真切的划分。以后做什么,都会想着她是个姑娘家,脾气再臭能让让就相让吧。 结果这一让,就把自己让进沟里了。是什么时候对她情窦初开,他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她这根木头折磨多年,对她再柔情似水也毫无反应。即便是木头,泡水里那么几年,也该软服了,偏她是被泡得脑袋进了水,不知真情歹意! 他心里那股因为动情却得不到抒发的怨气大增,抬手就想再去掐她的脸泄恨,到底是远处还跟着一群碍事的人,又忍了忍,打消这个念头。 顾锦芙则一边在心里谴责他年幼时做的坏事,一边带着他往荷花池去。 池边微风徐徐,潋滟的池面是层层叠叠的翠绿,确实叫人看得心旷神怡。赵祁慎扫了眼边上的亭子,抬手一指说:“早膳没用吧,让传了到亭子里吧。” 以前在建兴的时候就他最大,如今他是天子,更加说啥是啥。顾锦芙扯着那狗腿子的假笑,嗳一声,转头去给十步开外的内侍吩咐,再又折回,认命地被他搭着胳膊扶他上台阶。 一应人等仍守在亭子十步之外,郑元青身为近身值守的戎衣卫副指挥使自然在当中。 不一会,煮茶的用具先被送了过来。宫女在外边煮茶,赵祁慎心里还在琢磨加开恩科的事,和她说道:“现在七月,十月开科不算紧张,就是怕有人授意让消息散发下时拖延。等到了地方用一两个月,举子们恐怕也要心生不满。” “这事其实也好办。”顾锦芙琢磨了一下说,“您刚把旧部的人都提拔了起来,除了禁卫军常驻宫中,戎衣卫什么时候不是有令就天南海北的跑。除却戎衣卫,其它几大亲卫受您命直接到地方传旨,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府旧部也有几百人,足够将旨意散发到各地,到时回来又有理由得功赏。 她对大局确实敏锐,盘算也和他不谋而合,竟品到一丝心有灵犀的甜味来,暗自在心里乐呵。 “到底是我的人。”他眯着凤眸笑着说了那么一句。 顾锦芙不知他哪根筋又抽了,只当是赞赏的话听。 司膳房还一团糟,早膳依旧是鸿庐寺厨房做的,送来的时候顾锦芙扫了眼。菜色规规矩矩,却有几样她不太爱吃的。 她瞅着,想留下一个小太监来试吃。 结果赵祁慎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腌苦瓜放她身前的青花小碗里,她眼珠子转了转,眸光闪动,就是手上不动。 “吃。” 他开了嘴,她就没法拒了,觉得这就是个冤家,变着法子来折腾的她的。明知她不爱吃苦的,还有味道重的。 她苦哈哈地抓着筷子尝一小口。 其实经过厨子的手,苦瓜也并不苦,当然是怕天子嫌弃,谁也不敢给天子吃苦啊。就是苦瓜本身还带着青涩的味道,吃在嘴里说不出来,再入了其它的味也盖不住,顾锦芙一双眉头皱得打结。 一个汤包在这时直接就从她眼前过,然后塞到她嘴里:“吃完了那些,有肉吃。” 她脾气横起来,凶得跟头狼似的,内里却还是有姑娘家的娇气,不爱吃的东西根本不碰。大热天的用点去暑的东西不会毒死她! 赵祁慎看着她叼着包子就笑弯的双眸,觉得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天子和宦官的相处和谐中透着几分亲密,跟郑元青站在远处的一名戎衣卫见着,嘴里啧了声:“这位魏公公还真是受宠啊,听闻还在建兴的时候就陪过陛下胡闹,楚馆小倌馆的没少跑。搞不好,他也跟那些小倌一样,都拱到陛下床上伺候了。” 本朝好男风的风气不少见,大行皇帝还曾养过几名年轻的道士。新上位的天子十九岁了,身边不见侍妾或定亲,有这样的嗜好别人亦觉得正常。 郑元青自然也看到天子给人喂包子的那幕,眉头紧皱,嘴里却斥道:“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那名戎衣卫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属下一人之言。您瞧魏公公那腰身,柳枝儿似的,平时也没少宿在乾清宫......” 正说着,被郑元青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得忙噤声,站得笔直继续守着岗。 郑元青神色不豫,心里头有莫名的怒气,余光去看亭子,恰好看到顾锦芙弯着腰凑在天子跟前说什么。光影里,她的侧颜柔和美好,天子拍腿哈哈大笑,末了还曲指去轻轻弹她额头。 是经过时间沉淀,自然流露的亲密。 郑元青对眼前这个魏锦和少年天子的关系也不确定起来。 *** 赵祁慎狠狠给首辅太后甩了个巴掌,自己在一边偷闲,刘太后那里却是和首辅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 说来说去,刘太后现在根本没法从制止加开恩科一事下手,连首辅都不敢得罪的学子,她再贵为太后也不敢轻易动手。 刘太后气得面有狞色,说:“不制止,推迟!以我皇儿热丧未过为如,推到明年!” 首辅面有难色:“如此一来,外头又能编造大行皇上的不是了,平白给大行皇上添污点。” 所以他也没辄了。 刘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胸前起伏不定。外头突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定晴一看,是她亲儿媳妇哭着跑进来。 “母后,您要为陛下作主啊!死者为大,他怎么可以在这档口施他的恩,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太后本来火气正盛,听到她表述不清,斥骂道:“闭嘴!什么陛下!那是指当今了!不会说话就给哀家闭上嘴,免得再被人抓了错处,哀家还要再舍脸去保你!” 她怎么就有这么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侄女! 刘皇后被骂得更是嘤嘤地哭,她身后宫女抱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见她哭这会也在汪汪大叫。 大殿安静空旷,狗吠叫的声音直刺得刘太后脑仁都在疼,气得再一拍扶手骂道:“你还抱着条畜生到哀家这来,你是嫌哀家不够烦?!而且后宫不可干政,你打哪又得到消息了,你现在不应该在宫里闭门为我皇儿守制才对?!” 先前不见她为儿子添一儿半女,如今还有脸到她跟前哭,如若不是她肚子不中用,她会为了刘家和自己以后将来步步艰难的去算计吗! 刘太后本就是十分强势的,骂起人来声色俱厉,刘皇后被骂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拿着帕子直抹红肿的眼。 那个抱狗的宫女吓得已经跪倒,此时也管不得这狗是大行皇帝赏赐的,忙拿手按着它的嘴不让它再叫唤。 另一位宫人见太后发怒,也吓得不清,却是大着胆子迈出一步,高声道:“娘娘息怒,我们皇后娘娘前来,是因为有重要事情相禀,还请娘娘恕奴婢大胆,借您耳朵一用。” 46.第46章 ......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 赵祁慎喊了她一声,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 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 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 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太后保了李望,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 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 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 被他快速一攥拳, 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 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 曹操到, 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 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 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望内心天人交战,也好在他是经过风浪,才没有被顾锦芙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懵。忍了再忍,还是去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全场噤声寂静,自然是顾锦芙想怎么发号施令就怎么发令。 司膳房的李庆还被扣着,司膳房如今算是无首,司设房死了管事太监,自然也是没人管。她直接就领了司设房的管事之权,让身边从王府跟来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去掌管司膳房。 没有被波及的其它几监都不敢吭声,就怕自己在这当头抓出点错来,把自己的差也给顶了。 威抖下去了,顾锦芙心里别说多畅快,拉着李望说去给天子复命。 李望只能再乖乖站起来,就真的像成了她的小跟班,唯命是从。 李望把自己的手心都给掐烂了,除了心里屈辱外,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出了内衙门,顾锦芙又笑笑转身和他说:“李公公在戎衣卫那里也受惊,还是先去休息吧,陛下跟前暂且有我。你休息好了,才更好在御前当差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甩袖就走。 在宦官里说一不二,威风半辈子的李望再也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倒在内衙门大门口。 正从里头撤出来要去转告手下小崽子们最近夹尾巴做人的一众宦官都看得真真的,却只是嘴里喊着李公公,真正上前的没有几个。 顾锦芙心情不错往乾清宫去,想到自己刚才又借着赵祁慎狐假虎威的,绞尽脑汁准备好话拍马屁。不然依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给她记上一笔。 正走着,看到有人从后宫方向抬着个空辇匆忙往西边去。 西边是慈宁宫的方向,如今赵祁慎才刚刚登基不到十日,后宫并无妃嫔,只有大行皇帝的宫妃。基本都住到最后边去,有禁卫把守着那道宫门。 大行皇帝是赵祁慎堂哥,自然是不能让宫妃出现在他面前,要是闹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太后这脸面可没地儿放。 如今后妃还能用辇的,也只得是刘皇后一人了。 但又抬了个空辇。 顾锦芙留了个心眼,让身后的一位戎衣卫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她拾阶而上,准备去哄赵祁慎高兴。 “正常?”顾锦芙闲闲把手拢进袖子里,拿眼角瞥他,“副使都已经查到下毒之人与先前追杀陛下的人是有联系的,怎么在盖棺定论后,再来走这所谓的正常章程。既然正常章程没有走完,又何来的结论?!” 她说着,语气倏然就更厉了:“副使是把此案当儿戏了吗?!” 郑元青眸光一闪,倒不是被她气势吓着,而是被她抓了话语里的空子。 原本那双筷子的来历就是疑点,他发现筷子并不像是有用过的痕迹,只是沾上菜汤混在一块儿,不太能分辩。 毒杀太过巧合,她其实是最终获利的人,他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偏偏太后那里要保李望,给他们施了压,王景胜的死确实也查不到李望身上,当然也查不到眼前这个魏锦身上。他们就只能捏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合情理的结果。 他就是试探此事是否由魏锦一手策划的,是否贼喊捉贼,不想她敏警又胆气十足,反倒抓到漏洞让他陷入尴尬的局面。 是个厉害的。 “我向来是问心无愧,也希望魏公公一样罢了。”郑元青晒笑一声,朝她拱拱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转身要走,顾锦芙冷声嘲讽:“副使说这种话,不怕午夜梦回,冤魂索命?” 郑元青步子一顿,还没细想这话什么意思,就又听到她说:“王景胜究竟是失足还是冤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好像他刚才觉得的话有所指是多心了。 “他手头上也有人命,不算冤。”郑元青淡淡回了一句,终于越过她。 他别在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顾锦芙仍站在屋檐遮挡的这片阴影中,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挺拔背影。 郑元青即便不回头亦能感受到她带敌意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到底是要和他对立的,新皇那头不是刚刚又提拔了一位戎衣卫副指挥使。 顾锦芙看着他袍角消失在另一处拐角,才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划过用银线绣的边襕—— 郑元青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到底没压住恼怒,朝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啐一口,摔袖往后殿去。 可当她转身往后殿去的时候,郑元青又再折回,神色复杂望着方才两人站着说话的那片阴影。 太和殿后殿守着一众禁卫,一排的小太监和宫女低头在后边侯着,前边说话的声音无比清晰传来。 “首辅方才又禀西北干旱,几处都闹了饥荒一事。朕先前就命拨粮救饥,再重新去粮食富余的地方收粮屯备,户部当时说要核算能挪用的银子,眼下如何了。” 顾锦芙听了两耳,正好有小太监要去给换新茶,她手一抬中途劫了那紫檀木的托盘:“我去吧。” 小太监当即躬身又退到一边,她低眉敛目,托着茶从后殿转到前边,踩着厚实的大红地毯一步步来到少年天子身侧。 赵祁慎见到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捧茶到跟前,余光一瞥,发现是本该呆在乾清宫的人。顾锦芙抬头对上他带着询问的凤眸,咧嘴一笑,把半冷的茶收走,然后再又回到他身后站定。 她是内司监的掌印太监,有随朝听政的权力。 此时是户部侍郎出列禀着话。 饥荒一事她当然也知道,内司监已批过红,先让各地官府开仓救灾。 她对这事倒没有什么兴趣,正好低着头,发现脚边一处地毯有些被磨损了,便走神在这研究。赵祁慎却突然一声厉喝:“大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差点要把她吓得叫出声。 “五日前你户部侍郎便是这一套用词,如今五日已过,竟还是在理账。难道你们户部不是日日入册,而是要积五日、十日甚至数月才核算一回?!” “是你们户部怠惰因循,还是根本就未将朕的旨意放在眼中?!” 赵祁慎声色俱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惊了满堂的朝臣。 这是他首回在金銮殿上斥骂臣子,即便这几天首辅领人一直阻止他提拔建兴王府的旧部,也未曾露出过怒意。 户部侍郎被斥得忙跪倒:“微臣不敢,是陛下不知。近半年,从年初的雪灾到南方洪水,再到如今西北饥荒,户部一直在往外拨银子,南边的洪水还没完全解决,又添一项买粮,自然是再得两边核算......” 嘴里说着不敢,但字字都在为已推脱。 “你闭嘴!朕不听你的狡辩之词!”赵祁慎一拍扶手,站了起身,居高临下扫视都缩着脖子的大臣,“朕是年少,朕是初初登基,政务不熟。但南边已拨款十万两白银,扯什么再核算!而且款已经拨了十余天,难道那十万两银子还放在户部里不成?!难道现在正往南边押送过去的是草纸不成?!你们是当朕耳聋还是眼瞎,在这里混淆视听!” 户部侍郎猛然一抖,额间渗出豆粒大的冷汗。 此事是新皇登基前的事情,是拨了十万两不假,但他以为新皇不知,才会拿来当借口。因为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此事,那道旨意还是太后下的懿旨,如今还留在内阁。 新皇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户部侍郎连个账都算不清,朕要你做什么,误国误民!” 少年天子怒目睥睨,一震袖,威严不可侵。 户部侍郎被抓了实打实的错处,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却也不能全怪户部侍郎身上。朝廷是拨了十万两银子不假,但运出去的只有六万七千两,朝廷近年来因前方战事和各种灾情,国库空虚得厉害,得等一季的税缴了才能再挪得动。那六万七千两是先应急,所以户部说要核算是真,不过是户部侍郎没有说清楚,是要核算下季的税银,才能知道能买多少粮。” 此时首辅捏着笏板出列,温声替户部的人解释。 赵祁慎凤眼一斜,重新坐下,好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朕还是错怪户部侍郎了?” “陛下明察。”首辅再度一拱手,手脚发软的户部侍郎紧跟着磕头喊道,“还请陛下明察。” “有内情,朕自然也不会去错怪谁。” 少年天子声音变得和煦,似乎就把先前的事情当作误会做罢了。 原本提着心的大臣们自然是松一口气,甚至心中有些鄙夷。 果然是年少好欺,又无足够的势力,如今首辅出言救户部的人,天子也得退让三分。 正当大臣们都觉得少天子是色厉内荏的时候,顾锦芙也抬着眼皮从后头偷偷窥他,然而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心里琢磨着这主转性了? 真那么好说话就揭过去,刚才拍椅子那一下又何不必,不硌得手疼。 她这头注意力又偏移了,赵祁慎那头用懒洋洋的音调说话:“即便内情属实,但我朝一个三品大员居然连话都说不清,还要首辅亲自来解释,传出去真是要贻笑大方,也实在叫朕忧心。” 他突然的话里滚话,连首辅那头都没有反应过来。 “传朕旨意,今年加开恩科,凡是举人,今年十月都可参加科举。朝廷不再添一批人才,事事都要首辅操心和解释,朕也实在过意不去。” “——陛下!”随着他话落,首辅大惊失色,连笏都惊得险些要脱手,“恩科哪里是能随便开的!” “朕为国纳才,是随便的事情?还是首辅认为那些苦读多年的举子,没有这个能力为朝廷效力?!” 47.第47章 ......  李望个老狐狸, 一个头都磕得那么情真意切。 她就悄声坐起身, 手脚没什么力气,又缓了会才慢慢挪步到大红的落地罩前。 赵祁慎那里却是头都没抬,执笔继续写着什么,也不接话。 跪地的李望一时间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索性把早打好腹稿的说辞都丢了出来:“司膳房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徒, 奴婢有失察, 还望陛下给奴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彻查此事!” 听到这儿, 顾锦芙都想替李望叫一声好。 一开始又是磕头又是罪该万死的, 转脸万死就成了失察, 再来一个戴罪立功,那不就是功抵过,一点儿也责备不到他头上了。 这么好的事情, 她也想占个全。 顾锦芙心里唾弃着李望, 继续坚着耳朵。 少年天子淡漠的声线终于响起:“戎衣卫已经在审讯,你边上歇着吧。一回是失察, 朕怕你焦虑过度, 赎罪心切, 有了二回失察可就不好了。” 李望脸色一下就变得极难看, 天子这是在拿话头骂他别想得便宜还卖乖。 可不让他插手,万一这里有什么变故...... 要是换了以前, 李望可不担心这些, 内司监里就数他势力最大, 出了事他打杀司膳房的人抵罪就是。如今却来了个姓魏的,前些天才叫他难堪。 李望瞬息间思绪百转千回,一咬牙,又高声恳求道:“奴婢不查清,实在是心中惶恐不安,没有脸面面对陛下!” 听到这里,顾锦芙冷笑一声,一抬脚从落地罩后现身,扬声说道:“李公公的意思是......戎衣卫的人查不清?” 赵祁慎听到她的声音,回头就见她一步步走出来,说话的一双唇白得连血色也没有。 他终于放下笔,眼里闪过不赞同,这个时候逞什么强! 李望没想到她居然在里头,一现身还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扭曲他的话意,指责他是在说戎衣卫无能,那他得罪的就是整个戎衣卫! 李望心里咯噔一下,迎上她的目光,心里恨道,这个魏锦说话真是诛心! 顾锦芙可不管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与他对视,朝他还露了一个无辜的笑。她眉眼弯弯,赏心悦目的一张皮囊却叫李望更加怄得难受。 李望咬牙,忙磕头想要跟天子澄清,外边传来太后前来的唱到声响。 顾锦芙刚刚占了个上风,太后却是来了,她只能先曲膝跪倒恭迎。 “——哀家听到什么戎衣卫查清不查清什么的,有人下毒,是戎衣卫里也出问题了?皇上受惊,可有大碍?” 四十余岁的刘太后裙摆逶逶,略尖的声音随着她的步伐在殿内响起,和她强势的性格如出一辙。 顾锦芙与李望都叩首请安,刘太后扫了眼跪在一边的顾锦芙,眼角余光又看到李望偷偷朝自己投过来的求助目光。 赵祁慎此时站起身,下了台阶,朝刘太后一拱手:“儿臣无事,劳烦太后记挂了。”恭敬有余,却不显得亲近。 本来也不可能亲近。 一来他不是刘太后亲子。刘太后的亲子是上一任皇帝,早年荒淫无度,后来乱吃丹药一命呜呼,到最后却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刘太后就给他这式微的建兴王暗送密旨,把他过继到名下,择为新帝,赶赴京畿登基。不想旨意外泄,他遭了刺杀,身边跟随的旧部拼死相护,为保他周全死伤大半。 最后兵分几路,他变装九死一生才顺利到达京城,做了这个半道登基的皇帝。 结果他如今想要将天子近臣戎衣卫更换为自己旧部,却遭到首辅牵头的几位重臣反对,进言建王府旧部在刺杀中并未能护他周全,勇不足谋不足,不能担当大任。又以他加封顾锦芙为内司监的掌印太监为由,说已是对建王府旧部莫大的恩宠,再封赏其他人只会下不服众。 刘太后不想放权,那些朝臣多的是与刘太后沆瀣一气。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叫他培值更多的势力,好当一个能叫刘太后揽权、掌控的傀儡帝王。 早在进京前他就明白刘太后在一应王爷皇孙中选自己是为什么。只有他是父王早逝,未及冠无妻室,又与先行皇帝为堂兄弟,在同辈子孙子里为长,是最好拿捏最符合帝王的人选。 什么帝王之威震山河,他赵祁慎就只是沾了是皇室宗亲,沾了个运道,得了皇位却空有虚名。 受制于人,他怎么可能会与之亲近? 但刘太后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一样,脸上露出笑意,眼角都堆起几道纹路:“母亲关切儿子是天经地义,皇儿怎么还这样见外......听到事情的时候,哀家这颗心都不会跳了!李望——” “奴婢在!” 刘太后突然话音一转:“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内监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这提督太监是怎么当的!” 李望磕头说道:“奴婢知罪,奴婢正与陛下请求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祁慎听着这一唱一和的,大约知道刘太后不是单纯来探望,似笑非笑看了李望一眼说:“内司监事诸事都要他管,难免有疏漏,朕让他歇着,他倒是诚惶诚恐的,就是个操心命啊。” 他的话听着委婉,但就是做了决断不同意李望问这个事。 司膳房出了事,刘太后来就是想摘李望出来。 这是她亲儿子跟前的老人,也是她现在掌控内宫趁手的人,当然不能被削了权。 可如今赵祁慎话里既然没有怪罪,不过问此事就不过问了,左右戎衣卫的人也是亲近她的,她还另有办法让李望干干净净的。 刘太后遂笑道:“是个操心的,皇上叫你歇着,歇着就是了。——魏公公怎么还在这儿伺候着,你身子如何,听闻那是鸩毒,也是万幸及时。” 说完李望的事,刘太后就和她这建兴王府的旧人拉近关系,并没有拿她和李望相比较,来个一捧一踩。顾锦芙知道刘太后心机段数高着呢。 她谢过,苍白的面容扯出笑回道:“奴婢谢太后关切,陛下洪福齐天,连带奴婢也沾光了。”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拍马屁的功夫她也极好。 刘太后习惯宫里人嘴乖巧,点点头,也不多留,又关切了赵祁慎几句就打道回宫。 李望被命去相送,顾锦芙等刘太后一众哗啦啦都走了,扶着膝盖站起身。 “我得去司膳房走一趟。”她挪着步子走到赵祁慎跟前,说话都在喘。 “不急这一会。” “怎么能不急?” 顾锦芙固执地看向他。李望来肯定不是想脱罪那么简单,后脚太后还来了,让他先下了金口不治李望失察的罪。再晚,她也怕有变故。 他一时没说话,殿里十分安静,大殿中央的香炉有轻烟袅袅,还没升高就又消散了。 顾锦芙抬脚要往外走,正巧外头又有求见声:“陛下,奴婢来给您送膳。” 赵祁慎伸手在她肩头压了压,让她停下。 送餐的是一个面熟的小太监,在赵祁慎示意下把雕莲花纹的餐盒拎到御案下的桌椅前,揭开盖子取出热气腾腾的汤面,还有两副碗筷。 将吃食摆好,他躬身一礼就退出去了。 赵祁慎转身过去坐下,把那一大碗面条拨了小半出来,还用勺子舀了汤:“傻站那里就能有力气去?” 顾锦芙这才明白是让她先吃东西,他什么时候吩咐下去的。 她眸光闪了闪,慢吞吞挪过去,挨着他下手的太师椅坐下,面条已经被他放到跟前。 碗里的面汤清得跟水一样,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放,就是一碗水煮面条,还被泡得发软了。 顾锦芙拿过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一根,果然是泡得又软又黏,可面条带着的暖意却是淌到心底。 她又扒拉了一根,嘴里嫌弃道:“这不会就是鸿庐寺的厨子做的吧,都成面糊糊了,粘牙。不怪先帝要再组建一个司膳房。” 赵祁慎拿凤眼睨她,她用舌尖舔了舔粘在牙上的面条,突然想起旧事来,没忍住扑哧一笑。 那是她刚去到建兴王府的时候,当时赵祁慎还是建兴王世子,捡了她回去。她有心报他收留的好意,就跟着厨房的人给他做汤圆,也是想哄他高兴。 十岁的孩子,在她心里肯定贪嘴。 结果那时他正在换牙,一口汤圆把他牙给黏掉了,之后他足足一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第一次拍马屁,以拍到马腿上告终。 她吃面条吃得好好的就发笑,赵祁慎莫名奇妙,用手敲了敲桌面:“收起你贼兮兮的笑。” 不用问,都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顾锦芙可不敢说自己在笑什么,不然,她连这碗黏糊了的面条都没得吃。 她加快速度胡噜胡噜吃了一半,也不敢吃太多,身上吃出了汗,人也精神了一些。 “外头有人送你过去。”赵祁慎这才拿起筷子挑碗里的面条,吃了两口,就面无表情又搁下了。 果然很难吃,她倒是不挑。 他嫌弃的神色顾锦芙没看到,不然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感动就得烟消云散。 顾锦芙来到殿外,阳光明亮,刺得她抬手挡了挡。日头已快到最高点,这一通闹腾,居然都快接近午时了。 正如赵祁慎所说的,外头有内侍抬来了简单的一个辇,见她出来忙机灵上前扶她上去。 这些都是她这掌印太监下边的内侍,也是她才刚收服贴的人。 顾锦芙坐上代步的轿辇,任他们晃晃悠悠抬着自己往司膳房去,心里不断的在盘算着事情。 李望那头送刘太后,一直送她回到了宫。刘太后扶着他的手,视线落在满院的翠绿中,轻声说:“哀家已经让朝臣压着他,不好再当面不给他脸。但为了确保万一,你还是要把自己摘干净点,戎衣卫那里,你想办法让郑元青按死是谢庆自己的事就好。” 李望弓着腰,眼里闪过狠色:“奴婢谢娘娘指点。” “回吧,皇上也不喜欢你在我这留太久。”刘太后见他听懂了,松开他的手,径直迈过门槛。 李望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直到她身影不见了,才转身脚下匆忙走过甬道,往司膳房的方位去。 顾锦芙却是先他一步到了司膳房,守在外头的是戎衣卫的人,个个身材魁梧,煞神一般镇守着这块地方。 她既然来了,自然是打着赵祁慎的名义方便进去。 郑元青正在临时僻的一间屋子里刑讯,有人来给他汇报皇帝身边的魏公公来了,他侧头看了眼被绑在椅子里浑身没好肉的谢庆,顾锦芙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没有打扰副指挥使吧。”她一手负在身后,面色还带着中毒后的苍白,身姿却笔挺。 若不是她说话间在微微喘息,还真是看不出来她是中过毒。 郑元青视线一下就被她吸引了过去。眼前的人那张脸总有熟悉的感觉,但与记忆中那个人的轮廓却相差甚远,他定过亲的那个未婚妻眉眼柔和,脸颊圆润,笑起来一派天真单纯。 当年他远远看过她一眼,就记住她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双眸如晴空一样明亮。而不是眼前这个人,即便笑,也有着叫人摸不着看不见的疏离,眸光流转间总又流出几许凌厉。 那个人早死在流放时遇到一场洪水里,他派去的人也传来验尸确凿的消息。 “魏公公原先就是姓魏吗?” 明明心里已经否定,可郑元青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人.......与她确实是像。 顾锦芙闻言仍定定看着他,仿佛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忽的笑了声答道:“自然,原先家贫,进宫后又被派往建兴王府,如今回京了却连家人的踪迹都寻不着了。” 郑元青仔细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丁点违和,年幼净身的公公,多的是她这样的。 他也已经查过她的来历,在第一眼觉得她像后,确实没有疑点。郑元青在心里头嘲讽自己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执着什么,下刻就神色淡淡地问:“陛下是有什么旨意?”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问谢庆,还请副指挥使回避一下。” “陛下的旨意?” 郑元青追问,顾锦芙一双分明的眼眸就直直看着他,眼角微微上扬,无声表示对他再度质疑的不满。 郑元青在她眼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映,对他这种倨傲的态度眯了眯眼,两人如此对峙片刻,他到底是一扬手带人出了屋。 魏锦是天子的人,与他现在就对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事。 顾锦芙在他转身后表情就一点点变得漠然,无情无绪,被透进来的阳光一照,跟个没生气的玉人一样。 司膳房的院子里还跪了一应的人,郑元青站在屋外,不时往屋子里看。他看到顾锦芙用水泼醒谢庆,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再度出来。 她走过他的身侧:“谢庆有话要亲自给陛下招认,劳烦副指挥使把人带到陛下跟前了。” 她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就越过他,坐上辇由小内侍抬着走了。 郑元青迟疑了片刻,叫人给松绑把人带走。 李望来到司膳房的时候,就正好看到顾锦芙坐在辇上被抬着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 顾锦芙喊了声停,朝李望一笑,坐在辇上居高临下地说:“遇到李公公正不用我派人再去相请了,下毒的指使者谢庆已经招认了,李公公与我一道去陛下跟前听听。” 李望脸色微变,知道来晚了! 她是有棱角的,锋且利。清凌凌的目光朝人一扫,就跟在飞刀子一样,直直地扎人。 郑元青能问出这种话来,也是做好准备,神色淡淡地说:“字面上的意思。昨日魏公公身体不适,陛下体恤,故未能及时询问。今日来问,也是正常的章程。” “正常?”顾锦芙闲闲把手拢进袖子里,拿眼角瞥他,“副使都已经查到下毒之人与先前追杀陛下的人是有联系的,怎么在盖棺定论后,再来走这所谓的正常章程。既然正常章程没有走完,又何来的结论?!” 48.第48章 ......  顾锦芙双眸微微一眯, 倒映在她眼中的蓝天就有了边际,她心底蔓延的渴望却变得无边无际。 郑元青无意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她懒懒支着手托着下巴,望着天空眸光闪动的一幕。他在她眼晴里看到了赤|裸裸的野心二字。 他微微皱眉, 想到刚才她与自己对峙的气势......她是天子的人,除非天子能信任他们这批老人,否则也会有她和自已对上的一天。 一行人心思各异, 乾清宫已近在眼前,顾锦芙在宫门口就下了辇。 赵祁慎给她造势,但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 脚下轻缓进到大殿,在身后的人注视下直接又进去东暖阁。赵祁慎还在案前写什么,她躬身与他禀报:“禀陛下, 谢庆带到。” 赵祁慎手中动作一顿。 人带来了? “李望也在?” 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李望当即迈开步子,来到他面前:“奴婢在。” 赵祁慎便笑了,掠过顾锦芙的目光有几分挑趣儿, 更多是意味不明。 顾锦芙身子已经站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与他对视。 对,她就是又要仗着他的势,准备来一遭狐假虎威! “那就把人带进来,朕听听究竟怎么回事。”他懒得多看她嚣张的样子, 把笔放下, 往椅背一靠。 赵祁慎不喜欢人围在跟前, 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都是在槅扇外坚着耳朵听吩咐, 听到天子发话,当即高声宣召。 郑元青这才带着走路都打晃的谢庆进到暖阁里。 谢庆连抬头看天子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趴跪在地上,更不用顾锦芙开口就哀哭起来:“奴婢恭请陛下圣安,奴婢冤枉啊!奴婢在送膳前就查验过所有吃食与用具,在装食盒准备送膳的时候,司设监的王公公过来了一遭,说是李公公派他来看看菜色,有没有不合陛下口味的。” “奴婢更清楚的记得,王公公靠近过膳食!那银箸肯定是他调包的,司膳房的银箸也有着特殊纹路,如若是仿制的一对比便能分明!” 李望正聚精会神想听谢庆究竟是要说什么,不想一盆脏水就兜头泼了下来。他又惊又怒,厉喝一声:“放肆!你知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派人去过司膳房!” 谢庆被喝得抖如筛糠,受刑后的疼痛让他只想求自保,脑海里全是顾锦芙在耳边那几句能保命的话。 他一咬牙,手脚并用爬到御案前的台阶边拼命磕头:“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司膳房那么多人看到王公公过来,难道奴婢还能无中生有?!” “——还望陛下明察!” “谢庆!”李望被气得上前就想抬脚踹过去。 顾锦芙当即拔高了声音制止:“李公公!陛下面前,还是注意一下仪态。再且,谢庆只是说你派了司设房的人过去,又没有说司设房的人是受你指挥。何必这样气急败坏。” 李望真是要被她的阴阳怪调气得吐血,铁青着脸,下刻也朝着天子一跪:“陛下,奴婢绝对不可能指使任何人去做这种谋逆的事!这与奴婢又有什么益处?!还请陛下明察!” 两人这就咬计起来了,赵祁慎手指敲了敲扶手,看向郑元青:“郑大人那头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郑元青拱手,朗声回道,“司设房的王公公确实是去过司膳房,时间亦吻合,有其他司膳房的人可作证。至于是不是李公公让他去的,微臣已经着人去找司设房的王公公,只是一直到现在没有音讯。” 郑元青的话再清楚不过,李望心中大骇,有种局势不可控制的恐惧。 他今天根本就没有见王景胜,怎么就被嫁祸到下毒了! 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在李望脑子里扯不清,顾锦芙垂手立在一边,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察觉到郑元青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她纹丝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李望再度喊冤枉:“陛下,奴婢今日根本没有见过王景胜,怎么可能会派他前去司膳房!太后娘娘命奴婢帮着整理睿宗帝旧物,奴婢一直就在太后宫里,哪又有时间去找王景胜!” 其实这个时候用太后来自证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会叫新皇因为他亲近太后更加猜忌他。但李望也被逼得没有办法,毒杀皇帝是杀头的死罪,一点边都不能沾上! 顾锦芙听到这儿,表情终于有着微微的变化,嘴角啜着一丝他人看不明切的浅笑。 大殿里两人都在喊冤,郑元青见赵祁慎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身为案件主审,他如今也只能提议让人再去查李望的行踪。不想外头传来禁卫军副指挥使的求见声。 禁军副指挥使就是分头去查王景胜的下落了。他单膝跪下禀道:“陛下,臣去查与下毒案有嫌疑的王景胜,发现王景胜已溺毙在内监舍后院的水井中,身亡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不足一个时辰,如今事发也就一个多时辰,叫人不多联想都不行。 李望闻言脸如死灰,就些都是冲他来的! 刚被指证派人去司膳房,然后关键人物就死了,又是溺死,这不就是告诉别人是他这指使者在灭口! 李望猛然转头看向顾锦芙。 ——是他在陷害自己?! 顾锦芙对上他又惊又恨毒的眼神,神色再平静不过。 郑元青对疑犯的身亡亦觉得巧合,但李望拿出太后来自证......郑元青说:“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以为还得再彻查。至于李公公那里,臣现在就派人到太后娘娘那里求证。” 就不知道太后愿不愿意替李望做这个证了。 李望绝望的双眼又再度有了亮光,然而,郑元青的人却是带来让李望天崩地裂的说辞。 “禀陛下,太后娘娘说确实是让李公公到慈宁宫里有帮忙,但李公公只在宫里呆到散朝后的半个时辰。李公公在之后做了什么,太后娘娘说就不清楚了,太后娘娘带特意遣了宫人前来证明。” 说着,一位宫女就被带了进来,那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说辞与回禀的人说辞无误。 李望身子一软,双唇不停地颤抖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后只给自己做了一半的证,用这种方式来明哲保身,不和新皇发生正面冲突。 赵祁慎终于说话了:“李望,那之后你去做了什么。” 李望手脚发软,怔怔然看着高坐上的少年天子。 他去做了什么......他去和几个心腹琢磨怎么给魏锦使绊子,要把魏锦给早点弄死,省得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冷汗已经渗透了他的里衣,但又觉得有一股子的寒意从脚底板开始往身子里钻,直钻到骨缝去了一样。 他发抖着,上下牙都在打颤。 赵祁慎听着他牙齿碰撞出来的声响,余光扫了一眼还敛眉沉默的顾锦芙,抬起手挥了挥说:“都全带下去查问清楚,内监乱成这样,叫朕要怎么安心。——魏锦,你先暂掌李望手上的事务。” 少年天子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事情暂先定了论,把李望的权给夺了。 李望被戎衣卫拖走的时候,终于回神,拼命挣扎着喊冤,被戎衣卫的人一堵了嘴跟拎鸡鸭一样拖着走了。哪里还有他先前身为大太监的威武风光。 谢庆也同样再被带了下去。 屋里就只余下还垂着眸的顾锦芙和赵祁慎,赵祁慎见她这会还站着,凤眼一挑说道:“怎么,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这就得了李望手上的权,可不是高兴。顾锦芙是想说高兴的,但是突然就在赵祁慎眼前矮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我没力气高兴了。” 她是真中了毒,这么来回折腾,权到手里了,命也真要去了半条。 赵祁慎被她先是唬一跳,旋即居然是笑出了声。 顾锦芙坐在地上,很想瞪眼,可架不住刚刚才得了他给的好处,只能扯着嘴角,也咧出一个不从心的笑来。 他笑着走下来,伸了一只手给她:“出息。” 她也不客气,搭住他伸来的手掌,任他用力把自己扯起来,嘟囔道:“这也是替陛下清君侧,是出息。”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是指她这样的了。 她被他扶着往后边去,倒在长榻上眼前发黑,半昏迷过去。 赵祁慎发现她没有动静,去推了她两下,又探到她呼吸绵长,任由她昏睡。 顾锦芙再有意识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但是听不太真切,屋里已经掌了灯。在柔和的烛火下,她双眼却被身边一个东西给刺了下。 那玩意圆圆的,在烛火下折射着金光。她从迷糊状态脱离,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搁在她枕头的地方—— 两个摞在一起的金盆,就是赵祁慎用来净手的那种,盆底对着她的脸! 她嘴角抽了抽,那纨绔搁两个盆在她跟前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有脚步声往她这来,正是赵祁慎。他看到她对着盆瞪眼,跟只斗鸡似的,心中好笑,到她跟前站定说道:“怎么,看到我赏你的两个金盆又高兴傻了?你不是要拿它们枕着睡觉的?我特意给你搁边上了。” 顾锦芙真想跳起来把两个金盆砸他脸上,忍了忍,一把将两个盆抱到怀里,继续躺倒缩成一团:“奴婢谢主隆恩,现在不想枕了,抱着也舒服。” 赵祁慎简直要被她逗笑,一撩袍子要坐下,却被两个金盆顶到腰。他嫌弃地伸手往后一推:“先别抱你的金疙瘩了,早上的事情还没完,王景胜谁杀的。” 吃苦头的明明是她,他倒是生哪门子的气。顾锦芙在心里嘀咕,耳朵动了动,听到有脚步声朝里来,忙再缩成一团哎哟地喊着。 边喊还边说:“.......陛下,奴婢死不足惜,只要陛下安然,奴婢也就安心了。不......奴婢不能安心,没看到害陛下的人被千刀万剐,奴婢死也不会瞑目!” 她是真的疼,如此一煽情,隳肝沥胆,把对‘加害’之人的愤与恨表达淋漓尽致。 赵祁慎视线扫过她喋喋不休的嘴:“有朕在,不会叫你死。” 如若不是他一脸嫌弃的样子,顾锦芙真要被他感动。 前来的人脚步明显顿了顿,旋即就站在离天子五步远的地方抱拳行礼:“陛下,微臣懂得一些辩毒的法子,太医未到,微臣给魏公公看看,或者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来人正是先前冲进屋的年轻戎衣卫副使郑元青。顾锦芙听到这声音,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尖利。 赵祁慎扫到她骤变的神色,想到两人间的那些过往,知道她在意什么,缓缓转身说道:“东西都在外头,你跑进这里来找蛛丝马迹?你这戎衣卫副指挥使就这么分清不主次吗?!” 49.第49章 ...... 要真的给熔掉吗? 这主现在是天子, 熔掉赏赐的东西,会不会是大不敬罪?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赵祁慎喊了她一声,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 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 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 太后保了李望, 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 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 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 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 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 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 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 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 曹操到, 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望内心天人交战,也好在他是经过风浪,才没有被顾锦芙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懵。忍了再忍,还是去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全场噤声寂静,自然是顾锦芙想怎么发号施令就怎么发令。 司膳房的李庆还被扣着,司膳房如今算是无首,司设房死了管事太监,自然也是没人管。她直接就领了司设房的管事之权,让身边从王府跟来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去掌管司膳房。 没有被波及的其它几监都不敢吭声,就怕自己在这当头抓出点错来,把自己的差也给顶了。 威抖下去了,顾锦芙心里别说多畅快,拉着李望说去给天子复命。 李望只能再乖乖站起来,就真的像成了她的小跟班,唯命是从。 李望把自己的手心都给掐烂了,除了心里屈辱外,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出了内衙门,顾锦芙又笑笑转身和他说:“李公公在戎衣卫那里也受惊,还是先去休息吧,陛下跟前暂且有我。你休息好了,才更好在御前当差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甩袖就走。 在宦官里说一不二,威风半辈子的李望再也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倒在内衙门大门口。 正从里头撤出来要去转告手下小崽子们最近夹尾巴做人的一众宦官都看得真真的,却只是嘴里喊着李公公,真正上前的没有几个。 顾锦芙心情不错往乾清宫去,想到自己刚才又借着赵祁慎狐假虎威的,绞尽脑汁准备好话拍马屁。不然依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给她记上一笔。 正走着,看到有人从后宫方向抬着个空辇匆忙往西边去。 西边是慈宁宫的方向,如今赵祁慎才刚刚登基不到十日,后宫并无妃嫔,只有大行皇帝的宫妃。基本都住到最后边去,有禁卫把守着那道宫门。 大行皇帝是赵祁慎堂哥,自然是不能让宫妃出现在他面前,要是闹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太后这脸面可没地儿放。 如今后妃还能用辇的,也只得是刘皇后一人了。 但又抬了个空辇。 顾锦芙留了个心眼,让身后的一位戎衣卫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她拾阶而上,准备去哄赵祁慎高兴。 天天都盼着建兴那边的消息,结果是骇人的灾祸。 顾锦芙平素是冷静的人,震惊中居然眼前有些发虚,是许志辉察觉,忙扶了她一把。 她勉力站好,神色极难看,死死攥紧了拳头说:“快、我们快进去。” 许志辉点点头,她已经甩下人匆忙往大殿里走去。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芙走得急,喘了两口气。 许志辉也已经走进来了,见她就在天子身侧沉默地站在郑元青身边。 此时天子与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虽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侧颜刚毅的轮廓线条却似乎是变得柔和。让人看着就觉得两人有异于常人的亲密。 郑元青眼神闪烁,心底竟对这一幕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在涌动。正是他惊疑中听到更为叫人震惊的话。 顾锦芙缓过气来,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说:“建兴传来消息,王府着火......娘娘不知所踪。” 前一刻似水光温柔的目光化作错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缩,深邃的眼眸中在这瞬间彻底失去光彩,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任何光亮,又平静得可怕。 “赵祁慎......”她被他的眼神惊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凉。 她喊他那声很轻,声音刚落,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回头看着下方的许志辉说道:“何人来报的信。” 许志辉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亲卫,如今人还在宫门。” “传!” 赵祁慎松开了顾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时表现冷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的异样。顾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侧,闭了闭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里。 郑元青还在消化刚听到的事情,赵祁慎声线没有起伏地朝他说道:“你先退下。” 在场除了他都是王府旧人,郑元青当即反应过来。天子还不信任他,自己站在这里,就跟肉里的刺一样碍事。 郑元青应是利索转身,转身前视线到底没忍住朝顾锦芙那里看去,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眼里有焦灼和关切。 他快步离开,再也看不见后边的面容。 很快,来报信的人被传了进来。 那人一路急赶,马都跑死几匹,自己也摇摇欲坠,是被扶着进来的。 他跪下,满身风尘和疲惫,声音哑得十分难听,不用赵祁慎开口问就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王府是五日前失的火,位院就老王妃的院子里,等到他们赶去已经火光冲天,他们拼死冲进去想救人。但进去的亲卫都没能出来,等火扑灭,里头的人尸体烧得都难已辨认了。 找了仵作来验,一开始他们都不抱希望了,后来再三|反复验尸,还是发现细微处有不同。衣裳肉身能烧得难辨认,但是老王妃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却不见在任何一具尸身上,屋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那是老建兴王赠给她作定情信物的鸳鸯佩,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所以他们觉得老王妃是离奇失踪,而不是丧命火海,一路往京城送消息。 赵祁慎沉默着,那名亲卫又把调查到的可能性说出来,如果老王妃失踪,那肯定是府里有内鬼接应。 说到这里,许志辉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天子:“陛下,会不会是与先前追杀我们的人有关。” 顾锦芙也正往这上边想,赵祁慎在这个时候闭上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众人才听到他冷冷地说:“未必。” “我登基已经近一个月了,如果要以此要挟我,肯定是我在位时越短越好,何况是刚加了恩科的这种时候。在我被拥护的时候,抓我母亲用作威胁,只会尽失民心。” 所以不可能是追杀他的批人,如果是,他只能说那些人既毒且蠢,皇位拱手相让也坐不稳! 何况顺着蛛丝马迹,在前几天已经基本确定是他的皇叔穆王所做,穆王府已派人去潜伏。京城到穆王府快马三天,如果有异早就送回消息来了。 “不是那边,事情只会更加扑朔迷离。”顾锦芙沉沉地开口。 没有嫌疑人,那就真是两眼摸黑。 “许志辉。” “臣在!” 赵祁慎下令:“让王府亲卫继续查,此事你亲自前往。不要许过任何线索,每日派人送信禀明进度。” “可陛下这样的身边就更不安全了!”许志辉觉得不妥。赵祁慎却是笑了笑,笑里带着戾:“如若他们敢来,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王妃在他们这些旧家臣眼中地位不比赵祁慎低,何况真若有人拿老王妃来威胁天子,那事态只会更严重。许志辉内心挣扎了片刻,跪下郑重领命,带着传消息的亲卫准备直接再回建兴。 奢华的帝王寝殿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锦芙担心老王妃,也担心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此刻说什么都苍白和没有意义。倒是赵祁慎安静坐在椅子里片刻,双目一扫这室内处处代表着皇权的明黄色,突然讽刺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累了母亲。” 顾锦芙激动的回道:“是奸人歹毒,与你有什么干系?!当初是娘娘让你必须进京,如若你不来旨意被外传,即便你不登基,重新选的新帝就会对你这曾经拒绝登基的人放心吗?而且我们中途就遇到了刺杀!” 登基也是一种自保。 赵祁慎哪里又不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刘太后真是欺人太甚啊,逼他到这种境地。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朝她说:“你靠近一些。” 她在这种时候是心疼他的,再是天子掌生杀大权,遇到这种事除了愤怒恐怕也有无助。她依言靠近,他的头就轻轻靠了过来,倚着她闭上眼说:“你觉得下步还要如何?” 他这种明显的依赖,或者不叫依赖,而是人在遇到困难时面对信任的人表现来的亲近。 顾锦芙这瞬间从心底涌起一种如慈母般无比怜爱的情绪,双手搭在他肩头说:“对方此时肯定是在堵你不敢昭告天下,因为昭告天下,就相当于把娘娘直接放到最危险的局面了。他们被打为反贼,不知道会做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是这个理。”他轻轻回了一声。 她手心暖暖的,搭在他肩头上,暖意一点点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上。像是有能抚平他心里翻涌戾气的魔力,他觉得自己更加冷静了,说道:“但我昭告了,她也不敢动手。” 他? 顾锦芙察觉他是猜测到了元凶,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哪个他?” “不用得民心的一个人,只要能够控制我,就控制了这个天下的人。” 话到这里再明白不过,顾锦芙心中一凛,咬牙骂道:“卑鄙!” “锦芙,帮我磨墨吧。”他抬头,重新坐正。 闺名就那么被喊了出来,让顾锦芙有那么一瞬的恍惚,恍惚中有什么快速从心底淌过,让心弦一颤。却又很快,快到她连尾巴都没有抓到,让她连回味琢磨的机会都没有。 她温柔地看着他,点头。 赵祁慎余光正好扫到她那种要护崽一样慈爱的眼神,眉头一皱。 她在想什么?! 若不是此时没空,以他的性子非得让她说明白那是什么眼神。 在消息送到乾清宫的时候,太后那里同样是得到了消息。一个宫人正蹲在她脚边锤腿,她听到小声在耳边的汇报后,翘着唇角冷笑:“老建兴王去得早,我就替他教导一下儿子,让他懂得什么叫不得忤逆尊长。” 来人谄媚的应是,又听了刘太后几句吩咐又鬼鬼祟祟往内阁去。 刘皇后近些天为了保密身怀有孕,一直借着太后不适的理由掩人耳目,每日都让人小心翼翼抬着到慈宁宫,暗中号脉。这个时候正好是在的,听到太后那一句教训,等人一走就嘴快问是怎么回事。 不想刘太后当即冷下脸睃她:“你连后宫都管不清楚,说了你也不会懂!回吧,养足精神和身体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 刘皇后被堵得脸色绯红,又没有胆量为自己分辩,憋屈地站起身告退。 从分隔前朝和后宫的宫门过,正好看到李望脚步匆匆。 李望如今要在刘太后和天子间夹缝生存,见到刘皇后当然是堆满笑,刘皇后可是太后的亲侄女,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你打哪来,又上哪去。” 刘皇后坐在辇上,倒是神色温和。 李望弯着腰回道:“是刘嫔娘娘那头有事差了奴婢过去,您也知道如今内监的情况,奴婢怕其他人做不好,到时转头传到如今正当红的那人耳朵里。奴婢就真的难过咯。” 刘皇后琢磨了一下他嘴当红的人,很快就联想到是顾锦芙,嗤笑一声:“你就是胆子小,不过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 “哎哟,我的娘娘。”李望愁眉苦脸,“奴婢这境地就是她整的,奴婢当然怕啊,要不是太后娘娘,奴婢恐怕就死在那里头了。” 李望早习惯上眼药的这活计,说得动了真情似的,还抬手抹眼角,双眼通红。 “行了,就这出息!”刘皇后挥挥手,宫人手里的那只长毛狗突然朝她吠了两声,她弯唇一笑说:“狗仗人势......” 喃喃间,是想到姑母先前斥骂自己无能的话。 她现在就去给姑母出口气!赵祁慎那头让姑母好久都不痛快,拿捏魏锦不也就是打了他的脸。 李望听着她喃喃,不明就以,巴巴望着她,比宫人抱着那只还像等主子垂怜的狗儿。 刘皇后心中有了主意,一扬手笑道:“走,我们去司膳房走一趟。司膳房如今是魏锦在管吧,太后那头和我这边这两天都觉得吃不好,本宫要亲自去看看,传她也过去。” “娘娘要去司膳房?还命我一定要过去?”顾锦芙正给赵祁慎磨完墨,已经喊来内阁的阁老过来议此事,她冷冷地朝李望说,“此时陛下身边缺不得我。” 李望装作为难的样子,跟没抬头的天子说:“陛下,不是奴婢不懂事儿,是娘娘说如若魏公公不去,那就是要出大事的。两位娘娘都说吃了司膳房的东西不舒服。” 这就是找茬来了! 顾锦芙哪里听不明白,心里那个气,想到刘太后肮脏的手段,直想把人给撕了。 赵祁慎更不想让她去,结果外头却就响起通禀,说是刘皇后来了。 她一个刚丧夫的妇人,倒好意思往小叔子这里头钻。 顾锦芙被她有点恶心到了,可人来了,她不去那就是能冠大罪名,现在这个时候也不好再多给赵祁慎找事。 她忍了忍,在赵祁慎要开口护她的时候说:“陛下,奴婢去迎。” 说罢,深呼吸一口气,就出去迎。 刘皇后连辇也没有下,就那么坐在辇上居高临下看她:“魏公公可真是大忙人呢,本宫不亲自来,恐怕都见不着。” 顾锦芙皮笑肉不笑地说:“前朝政务繁忙,臣这头为陛下分忧,娘娘莫要与臣计较才好。” 刘皇后听到她一口一个称臣,脸色几变,想骂她却又抓不住错处。 本朝太监虽然是奴婢,为主子所用,但天子近身有权力的宦官都统称内臣。早些年太|祖在世时就说过天子内臣亦为臣也,可不用奴称。 这是为了显示出天子身边的大太监们的权力,在天子不方便亲自出面震慑外朝的大臣时,他们就为之代劳。 所以顾锦芙此时态度说是目中无人不为过,根本不将她一个已经代表过去的皇后当主子。 刘皇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还有丝理智,冷笑道:“司膳房是魏公公刚接手不久,却是出了问题,本宫要亲去查看,本宫怀疑还有人想害本宫和太后娘娘!” 张口就是先扣帽子,而且是这种意气的话,顾锦芙觉得刘皇后脑子有点不好。若是她要来拿捏出气,不是应该跟她一样,来个假中毒更省事。 顾锦芙发现了刘皇后不够聪慧,沉默了片刻,结果刘皇后就认为自己威仪万千,震慑到她了。一扬手,抬着下巴高喊:“正好本宫宫女抱着狗累一路,这可是大行的陛下赐给本宫的,就劳烦魏公公搭把手吧。” 事情又一转,居然是要她抱狗?! 顾锦芙明白了,刘皇后扣个高帽子居然就是为了拿只狗来羞辱自己,想告诉自己连只狗都不如?! 她心里冷笑,一拱手说:“娘娘,陛下闻到狗的味道,特别是若有人沾了狗身上的毛,就会犯呼吸不畅顺的病症。臣近身伺候陛下,万不敢沾着它,叫陛下龙体有恙。” 她张嘴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阐明原因,是为了天子龙体,刘皇后敢要硬塞,那就是置天子安危于不顾。再深一点想,就是其心可诛! 顾锦芙舌灿莲花,一张嘴利得很,把刘皇后堵得才真是呼吸不畅顺了。 在乾清宫值守的郑元青在后边巡逻,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就绕到前头来。正好听到她舌战刘皇后的那些话。 他下意识是想上前去和平决解这件事情,刘皇后在这里闹确实也不好看。 不想刘皇后这下被气得没了理智,居然一拍宫女的手,宫女吃疼,狗就成手里蹦了下去。 宫女也当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站在原地大叫:“啊,娘娘的白绒跑了!魏公公,要是跑进去殿里,伤着陛下,你可就罪大了!” 顾锦芙简直服气这种蹩脚的表演,她不但不管,还往后退了一步。 那小东西爱去就去,又不是她没抱住。 然而她不动,众人也没想到那狗儿不配合,跑了两步就调头,直跳着就去扑刘皇后。 本来就是刘皇后半块心头肉,和她亲近惯了,落地了还是念着主人,就往回高兴地跑想要主人抱抱。 结果这可就闯祸了! 长毛狗这一扑,吓得刘皇后忙先护肚子,她猛地一动,居然就侧身往外倒了。辇的扶手并没有能护住失去平衡的刘皇后。 尖叫声连连,瞬间就是人仰狗翻。刘皇后重重摔到地上,脸色惨白,身上哪哪儿都疼,小腹也在疼。 她失声尖叫:“快!太医,太医!!” 她甩掉那莫名奇妙的感觉,抱着折子径直就要越过郑元青,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低低地声音传入耳中—— “听我一声劝,不要再查以前的事。” 她脚步猛然顿住,惊疑不定看向他。 郑元青神色再郑重不过,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担忧。 风将他袖袍吹得簌簌做响,在她定睛看自己的时候,却又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带着暖意。 50.第50章 ...... 赵祁慎似乎还喊人再去拿了来, 那时她已经眼前都重影, 推脱了一下,倒没让她再接喝。 再后来......依稀记得是两人是席地而坐, 她还歪到他身上去了,然后是如今当了戎衣卫千户的卓宏进来说了几句话。 那是许志辉的得力助手,到底是担忧主子的安危,没带着离京。 迷糊间她听到两人说了什么暗探.......杀人? 顾锦芙揉按额角的手骤然就停住, 一个激灵,茫茫然的双眸变得清亮, 直接就跳下龙榻。 刚才还没意识到睡了龙榻是大不敬, 如今再被记忆里的片段一冲击,居然是出了身冷汗。 她一边套着靴子一边往外去, 离得槅扇越近, 听到的声音就越发的清晰了。 “太后受惊, 朕自然是要去探望的。” 她就想抬脚迈过门槛,身前飘起的一缕发丝让她又收了回去, 反手一摸头上的冠, 竟是不在了。 怎么连冠都丢了。 灌了一肚子的黄汤,果真误事! 她只好再回到室内,在半明半暗室里找自己的宦官帽,终于是在榻尾那里找着。又快速跑到铜镜前, 熟练的挽起固定, 平素那个精明利落的魏公公就回来了。 “你怎么醒了。”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 顾锦芙被吓得险些要叫出声, 转身去看还穿着中衣的少年天子:“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赵祁慎双手往袖子里一插,一脸无辜:“不是以为你还睡着吗。” 顾锦芙拍了拍胸口,情急间去抓了他袖子问:“昨晚卓宏过来是做什么的?” 他低头看了眼她青葱似的手指,脑海里是昨晚她难得显露的姑娘家样子,长发柔顺披下,依在他肩头说万幸遇着你了啊。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到最后反倒是他在哄慰她。 平时一点小事就冷脸跟头狼一样记仇的人,也就上回被狗追哭过,昨晚居然也哭得呜呜的。 “帮我更衣,带你去看,你就知道了。”他还在为她昨晚的婉驯悸动着,说起话来都极温柔。 顾锦芙有一点点察觉,疑惑着与他到屏风后。 帝王的衣裳,哪怕是常服都比他在王府的穿着还繁琐。她不时蹲膝弯腰,一丝不苟,动作又行水流动般,这时就能显示出她身为女子的细腻。 赵祁慎看着两人被烛火拉长的身影,就投映在墙上,不时分开又重叠,有一种旖旎的纠缠。 他看得入神,顾锦芙最后再帮他整理好襟口,想到昨晚自己的不清醒,抬头问道:“昨儿我没有说什么不敬的话吧。” 他垂了凤眸,嘴角一上扬笑道:“倒没有大不敬的,就说你以后要嫁我。” 顾锦芙惊悚得被自己唾沫呛着,直咳红了脸:“我......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说了,还把我按床上。” 顾锦芙拍着脑门呻|吟一声:“您当我是疯了,那都是醉话。” 赵祁慎斜眼看她,抖了抖绣纹斑斓的宽袖,没有说话抬步往外走。 顾锦芙还在为他的话心惊胆颤,见他没理会自己走了,握了握汗津津的手。 她个乖乖,这事肯定是他在开笑,她哪里能说出要嫁人的话,要嫁也不可说嫁他啊。和这主处了那么多年,天天见着,握着他的手都跟握着自己的一样,还差她三岁呢。 她一直认为,男人还是要年长一些的会疼人。 顾锦芙还是相信自己不会这么少根经说那种话,这就是个尽给她添麻烦的主儿,疯了才会说要嫁他! 她安慰了自己一通,连忙跟上。 外边天际微微泛白,光晕朦胧,有一颗不知名的星子仍能看到光辉,是夜与昼的融合,有着神秘气息的美景。 赵祁慎坐上龙辇,由宫人侍卫簇拥着往慈宁宫去。 他神色淡淡,顾锦芙觑了几眼,心里就在琢磨慈宁宫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总不能气到叫人去刺杀刘太后了吧。 可他气起来,也不一定。 这主在建兴可是横着走的。 在揣测间,慈宁宫就到了,外围都是侍卫,那个衣饰,是戎衣卫的人。 那是谁在里头? 昨晚当值的卓宏,如若调动人,应该是要经过卓宏。 她扫了几眼,在庭院里扶了赵祁慎下辇,任他热热的掌心搭在自己手上:“别进内室。” 他提醒一声,没头没脑的,顾锦芙记在心里,哦了一声。 进了殿,发现站在大殿中的竟然是出了宫的郑元青。 他怎么就进宫了,是刘太后诏进来的? 这可是天子亲卫,刘太后一点顾忌也没有? 众人见到天子前来,忙跪下高呼万岁,顾锦芙一众侧向刘太后见礼。 一通礼节后,赵祁慎也不等刘太后叫自己坐,便自己先落了坐,手一抬搭在扶手上说:“朕听闻出了事就过来了,太后可有受伤。”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下巴微微抬高,凤眸懒懒朝高座上的太后望去。 这样的态度说是来慰问,倒不如说是来挑衅的。 顾锦芙低着头站在他身后,眼珠子在乱转,刚才余光扫到内寝,里头也围了不少戎衣卫的人。 刘太后这会还捧着热茶在发抖,神思恍惚,根本没应赵祁慎的话。 赵祁慎便朝一边的郑元青扫了眼,郑元青忙来禀道:“陛下,臣接到太后娘娘的懿旨,说是近身值夜的刘喜公公被吊死在她床前。臣便直接进了宫来,刚才看过刘喜所在地方,确实是被吊死,且门还被反栅着的,外头也没有宫人听见声音。” “这般蹊跷?门锁着,刘喜是怎么被人吊上去的?”天子语气仍是懒洋洋的,郑元青拱手再回道,“确实蹊跷,所以臣还在查。” 顾锦芙听到这儿终于知道赵祁慎做了什么,居然是叫人把刘喜杀了!还挂在太后床前,可不得把刘太后吓死! 她暗中咂舌,所以他是不是对老王妃如今身处何地心中有数了?! 刘喜可是刘太后心腹。 顾锦芙在此际又突然想起建兴王府有一部份侍卫的来头。 那帮侍卫前身都是番子,最早是戎衣卫的分支,后来被赐给了年轻的老建兴王,培养成了亲兵。 潜伏暗杀这样的手段是最为擅长的。 这时,有戎衣卫出来给郑元青低声禀报着什么,边说话边摇头,一筹莫展的样子。 郑元青吩咐几声,不一会,顾锦芙就看到有人抬着个拿布裹着的尸体出来,很快就出了慈宁宫。 刘太后在看到尸体的时候又是猛然一抖,忙闭上眼,可是一闭上刘喜吐着长长舌头,面色青紫的那张脸就会浮现在眼前。她只能再把眼睁开,在恐惧中狠狠摔了手中的茶碗。 刘太后倏地发脾气,殿里的人都噤了声,只见她双目赤红看向赵祁慎,那个眼神像要把他当场生吞活剥了! 赵祁慎见她看过来,微微一笑,清风明月般俊雅,说道:“太后且放心,朕一定会叫人查个水落石出,如若戎衣卫的人不顶用,朕手上还有些厉害的番子,最擅长循着蛛丝马迹刺探。” 刘太后瞳孔猛然一缩,狭长的双眼里泄露出她的恐惧。 番子、番子—— 人是赵祁慎杀的,一定是他杀的!!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即便是儿子突然归天,朝中一片混乱的时候也没有。 赵祁慎今天无声无息杀了刘喜,下回是不是也能无声无息杀了她!! 他是来威胁她的! 强势的刘太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也从来没有人敢在她跟前这样嚣张过,赵祁慎就不怕她把他母亲给杀了泄愤?! 赵祁慎似乎是有能看透人心的本事,在此时又说道:“太后此时的心情,朕也了解。就如同朕恨那些掳走朕母亲的歹人一样,不过朕是说到做到的人,只要朕的母亲少根一头发,朕绝对会诛她一姓。” “放肆!!” 刘太后猛然一拍扶手,可是放肆二字出口后便脸色惨白。 她在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中失了冷静,这算是自己认了就是歹人。 郑元青听到这一声心猛然地下沉。老王妃一事他就觉得蹊跷,居然是刘太后所为?! 赵祁慎就是来撕破脸的,对刘太后这种威吓不屑一顾,站起来理了理袖子,余光扫到外头天已大亮。 宫门这会开了。 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迎着外头明亮的光走去。 顾锦芙紧紧跟上,扶着他跨过门槛地时候,轻声在他耳边说:“太后快要气晕过去了。” 正说着,就看到有人自宫门匆忙进来,竟是刘太后的侄子,如今就在五城兵马司挂个职混日子。 他一路哭丧着脸,连看到赵祁慎都没反应,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往殿里去,然后就听到他给刘太后哀嚎道:“——姑母要给侄儿作主啊,有歹人居然敢在侄儿府里杀人,直接扔到了侄儿床上!”那人被砍了头,他正跟小妾翻云覆雨,直接把他给吓晕过去了! 顾锦芙就抬头看赵祁慎。他凤眸低垂,正好对上她的视线,认真地说:“等这些事忙完,再说说你要嫁我的事。” 顾锦芙险些就给他跪了,咧嘴苦笑道:“您在这种时候就别再开我玩笑了?” 刘太后和刘家还不够他出气的吗,还非要带上她。 顾锦芙心里啧一声,暗赞我见犹怜。 不过面相有点眼熟。 她还在想着,那女子已经跪倒,腰身盈盈拜磕:“秀琴叩见陛下。” 秀琴、秀琴,顾锦芙猛然想起这人是谁了,在神色不明的赵祁慎耳边说了句:“刘皇后跟前的贴心宫女。” 赵祁慎凤眼里的情绪愈发复杂,眸光沉沉盯着肩头还在轻颤的秀琴。 顾锦芙听着细碎的低泣声,眼角余光偷偷扫向身边的少年天子,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她索性再问:“原来是娘娘身边的人,秀琴姑娘在这御花园里哭什么?” 秀琴能感觉到赵祁慎情绪不明的视线,就落在她头顶上,让她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块。听到顾锦芙问话,忙让自己镇定一些,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哀哀地说:“奴婢不小心跟丢了娘娘的白绒,那是大行的陛下赠给娘娘的。奴婢寻了好久也寻不到,心里害怕,一时没忍住......奴婢不是故意扰了圣驾!” 是丢了狗啊。 顾锦芙恍然似的点点头,再细细去打量秀琴,发现她柳叶眉,桃花眼......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她便又去看赵祁慎,赵祁慎那双狭长的凤眼也正好望向她,她朝他咧嘴一笑。 赵祁慎心里头霎时五味杂陈,这个叫秀琴的明显在算计他,青天白日的要勾|引他。她居然还笑得那么灿烂,还置身事外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他为之气结,难过的想顾锦芙不仅根木头,还是个空心的,她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神色一沉:“不但弄丢了主子的爱宠,还敢不顾规矩在御花园里逗留。魏锦......按规矩,要怎么罚?” 罚?!秀琴惶惶睁大了眼,天子就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吗?! 还是自己长得不够美艳?!前任陛下见到她的时候,也有被她迷住的时候,只是刘皇后一直未有孕就压着,没让她侍寝。 51.第51章 ......  随着新鲜空气涌进来了, 昨儿遗留的酒味也渐渐散去。 她在窗边深呼吸一口气,转头准备问赵祁慎是不是要用早膳,她好吩咐下去,结果明间里不见人。她绕过大红落地罩,发现他鞋也没脱躺倒在床上了。 一条腿就那么挂在床沿上,刚穿好的衣裳也没了个型。 他本就是身形高大的人,遗传了老建兴王的个子,打小又跟着练习骑射,这个头在同龄人中是拔尖的。 她走上前, 宽袖与袍子窸窣。探头一看,他也没睡着, 而是把双手枕在脑后, 望着帐顶镶嵌的夜明珠出神。 她自发坐到脚榻上, 扫了眼他修长结实的那只腿,问:“要脱鞋吗?睡个回笼觉?” 赵祁慎却没有应声。 她就转着眼珠子觑他神色,剑眉下压着的那双凤眼毫无波澜,面上也是淡淡的。 但他这样多半是在生气。 他自小就有个臭毛病, 生气的时候会尽量压抑着, 似乎是怕让人知道他生气是多丢脸的事一样。 不过他又是气哪门子? 刘太后都吓成那个样子了, 老王妃的事情肯定也有眉目, 不然他不会动手杀人立威。 他不说话,顾锦芙琢磨了下, 还是伸手去帮他脱鞋。 他仍是一动不动。 鞋子脱了一只, 另一只也得脱吧, 可他另一条腿在里头,她只能叹气一声:“奴婢失礼了。” 话落,爬上床,去把他剩下那只鞋子也给摘下来,又回到脚榻上坐着。 她在下头坐了会,屋里安静得只有更漏的滴水声,再回头,见他是闭上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了。她想了想,站起身去帮他扯过被子盖上,余光扫到他眼底下的乌青。 昨晚他恐怕是一夜没睡。 做好这一切,她蹑手蹑脚退出内寝。外头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正探头探脑,在听吩咐,结果是见她出来。 “魏公公,可要给陛下传膳?” 顾锦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众人又都在门边站好。 赵祁慎是有些生闷气,被她一句开玩笑气的。敢情他不要脸皮蹭着上杆子明示了,她那木头脑袋居然还转不动。还一脸跟灾祸降临似的,他好歹是正经龙子龙孙,她还瞧不上,还是怎么滴。 他能不生气吗? 不过也有累的,在她给他脱鞋的时候,他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赵祁慎这一睡,直睡了一个多时辰。 等醒来的时候一翻身,发现床跟前有个身影,定晴看去,发现是正靠着床低头不知在做什么的顾锦芙。 他坐起身,动静惊着她,当即就回头看。 “醒来了,我让司膳房熬了鸡肉糜粥,炒了你爱吃的麻辣肚丝,就在炉子上温着呢。” 她把手里的活计放下,站起来去扶他下床。 赵祁慎视线却是落在她搁在地上的针线篓,问:“这是在做什么?” 顾锦芙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才起了个头的宝蓝绸缎,笑道:“马上入秋了,给你做个抹额,哪天想练箭或骑射的,戴上挡挡寒。练得一头汗再被邪风侵了,老了要得头痛症的。” 他也不穿鞋子,光着脚就站在地上,然后弯腰去拿那方绸缎的来看。 正走着针的是银线,秀了一半的祥云纹,他翻来复去看了看,难得夸赞道:“这么多年,也就是这手女红有长进。” 顾锦芙得了夸奖嘿嘿一笑。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女红这事上有执着,也许这是这么些年来,能让她对自己是女儿身的一个寄托吧。 这是她穿着男装唯一能干的姑娘家的事情。 赵祁慎看了看,就放下了,他有不少她亲手做的东西。不过都是小东西,荷包,抹额,巾帕.......想想,这些也都是温情。 “昨晚你真的说了。” 他突然没头没脑说一句,顾锦芙明亮的双眼盯着他看。 他说:“我问你是不是还想着要嫁给郑元青,你自己哭着说万万不能,嫁他不如嫁我了。还拽着我说今晚就搁这睡了,给他来一个头绿。” 顾锦芙猛地咳嗽起来,面红耳赤,震惊之余还想打死自己。 她真那么口没遮拦?! 虽然她时刻是想报复郑元青,但不至于到这种份上吧。 不过当她知道郑家一直没提退亲的事,但外头都说她死了,退不退都一样。何况郑元青应该是成亲了吧。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没有打听过郑元青这些事情,一头一脑都是想着找当年的蛛丝马迹了。 赵祁慎见她咳得都弯了腰,抬手去轻轻拍她背:“我是天子,金口玉言,会护着你的。” 顾锦芙被他吓得如惊弓之鸟,一下子就退开好几步,缓了口气惊恐道:“您不用理会我的酒后疯话!” “酒后吐真言,我还是知道的,我们也一块儿处那么多年了。” 他油盐不进的样子,顾锦芙欲哭无泪。 赵祁慎见她皱成了一团丑得难看的脸,嗤笑一声:“平时的傻大胆呢,连天都能捅破的狠劲儿呢,这就吓成鹌鹑一样了?出息!” 说罢,他张开双臂:“饿了,捯饬捯饬,吃饭。” 顾锦芙那跳得快要飞出喉咙的一颗心终于平复一些,磨磨唧唧上前给他整理衣裳。所以他还是拿她在开玩笑对吧,后面的话摆明了是告诉她在故意吓她的。 这人有那么点可恨。 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在那咬着后牙槽给他整理衣裳,赵祁慎凤眸往下一瞥,尽收她的神色,在心里又冷哼一声。 走着瞧,会让她认清什么叫现实,他非得把她这木头脑袋敲出回响来! 早上那一盘子的肚丝都进了赵祁慎肚子里,主要一尝就是她就的手艺,也没有哪个御厨做的菜那么没品相。 吃饱喝足,顾锦芙将刚收来的一堆折子都抱到他跟前,再告诉他哪些大臣来过。 就算没有朝会,赵祁慎也在接见大臣中忙到过了午饭点,定下了恩科的卷子、拨款买粮一应事宜。 刘太后那里受惊吓久久都缓不过神来,刘皇后听闻事情后,得知兄长也进宫来,更是在宫里呆不住跑到慈宁宫。 刘太后将她斥一通:“你这个身体,昨儿还差点摔出个好歹来,还跑我这来做什么!” 刘皇后眸光闪烁,摸着肚子说没事:“几个人都垫着我,陈院判也确诊了是好消息,稳妥得很。倒是姑母您要注意身子才是,这究竟是哪个天杀的,眼里还有王法吗?!姑母可得查清楚啊,不然我们刘家的脸面还要往哪放。” 刘太后免不得又想到刘喜死的惨样,打了个哆嗦,又让人去问:“首辅忙完没有,喊他来见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真不敢确定赵祁慎那个疯子要做什么。 她现在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怀疑,也不敢闭眼睡觉,就睡着了,自己也跟刘喜一样吊在那里了。 去寻人的终于把首辅找来,刘太后把刘皇后给打发走了,将昨晚的事情给首辅都说一遍。 首辅听得心惊胆颤,连连叹气说:“臣就说了使不得,使不得。以现在的事态来看,化干戈为玉帛吧,您这头退一步,说把老王妃接近宫来。” “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娘娘,天子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软弱怕事。看来是我们先前的消息有误啊,去打探的人都说他成天溜猫逗狗的,全靠着王府那批老将才把建兴打理得井井有条,臣看这都是让朝廷放低戒心的举动啊。搞不好,他一直就在韬光养晦!” 刘太后心头又是一抽,有种被坑得昏天暗地的眩晕感。 首辅语重心长,停顿了片刻再劝道:“其实娘娘根本就不用理会老王妃的,最后要的是皇后娘娘那儿......” 刘太后沉默了许久,才颓败地点点头:“哀家知道了......”一句服软的话,碎了她半辈子的强势。 到了晚上,刘太后把赵祁慎喊到慈宁宫,虽然没直接承认自己掳了老王妃,但已经把讲和的话都说了出来。 “皇帝登基也快一个月了,哀家想着,老王妃一人远在建兴也不妥。哀家已经跟内阁说了,该让礼部的人去把老王妃接进宫来才是,弟妹是你的生身母亲,也不好留在宫外,让皇帝你挂心。” 赵祁慎颔首,对这个提意表示赞同。刘太后宫里死了人的事,最后也就成了是刘喜做错事了断,但是有怨恨才死在刘太后寝室里。 过了三日,建兴那里也传来最新的消息,刘志辉按着先前刘喜提供的线索把老王妃找到了,除了受了些惊吓外,一切无恙。 顾锦芙替赵祁慎高兴,而她这些天也打探到一些关于当年父亲案件的事情,大理寺那里有最原始的一些卷宗。 案件最开始并未和她父亲有关系,那个时候戎衣卫还未曾接手,是放到大理寺里头审讯。 于是她就开始琢磨着要怎么跟大理寺的人才能有接触,想来想去,也只有赵祁慎这儿最方便,就腆着脸找他说:“您找个借口,让我去大理寺放卷宗的地方溜一圈儿憋。” 他一抬头,凤眸里流光似水波,有些许凉意:“你往男人堆里拱什么。”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52.第52章 ...... “朝这儿走能通到立亭的荷池边, 那日路过, 叶碧花粉的,就跟幅画一样。”她指着前头的分叉口,想起看过的美景。 赵祁慎颇诧异,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知道得清楚,不是最不会认路?” 她精得像只猴, 有时候却迷糊得连路也记不全。 顾锦芙对他这种抱有怀疑的语气不满, 轻哼了一声回道:“事事都有长短,我为了补短,每日回房前都会绕着走一遍。” 他免不得就忆起旧事了, 凤眸里闪过笑意:“你在王府里走个路都能迷得打转, 难为你了。” 他不提起王府迷路的事还好, 提起了就来气, 阴阳怪调地讥讽他:“还真是多亏您,让我自此以后知道记路的好处!”说着声音就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怨,“就没见过那么坏心眼的,不就是惹你生一回气,把我丢在园子里不说,还让人放狗吓我。天色又暗,吓得我一路尖叫,足足被府里的人笑了一年!” 即便是现在, 他那几大家将看到狗, 还会调笑那年的事。她最后失态到, 抱着他就一顿哭,哭得天崩地裂。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主。 “那时不是还小,不过十二岁,你又臭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叫你吃吃憋,你能听话?”赵祁慎可没觉得自己吓错了。 她在王府呆了两年,翅膀就硬了,居然打算偷偷潜回京找父亲被冤的证据。他好心相劝,说都已经着人打听,她回去除了自投罗网,根本不会有用。 那个时候报仇的执念让她偏激,结果不领情就罢,还骂他忘恩负义。说当年若不是她父亲帮过他父王一回,也不会有他这建兴王世子。 可不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至于但她怕狗,他是真不知道,不然哪里能那样吓她,丢她在花园冷静冷静就完事了。 “横竖都是你有理。”顾锦芙又想起那晚被狗追的恐惧,抱着胳膊打了个激灵,记忆让腿都发软。 她打小就怕狗,六岁的时候上街就遇到过疯狗,险些被咬了,自此对那小东西敬而远之! 她双手一抱胸,穿在身上有些空的衣裳便被堆出一个鼓包,赵祁慎无意间扫到,心里暗叹气。 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里束胸也束得宽松。她死死抱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间上,就那么挂着,女子的柔软贴着他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间。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实打实的姑娘家。 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对男女有别的朦胧得到真切的划分。以后做什么,都会想着她是个姑娘家,脾气再臭能让让就相让吧。 结果这一让,就把自己让进沟里了。是什么时候对她情窦初开,他也记不太清楚,只知道自己被她这根木头折磨多年,对她再柔情似水也毫无反应。即便是木头,泡水里那么几年,也该软服了,偏她是被泡得脑袋进了水,不知真情歹意! 他心里那股因为动情却得不到抒发的怨气大增,抬手就想再去掐她的脸泄恨,到底是远处还跟着一群碍事的人,又忍了忍,打消这个念头。 顾锦芙则一边在心里谴责他年幼时做的坏事,一边带着他往荷花池去。 池边微风徐徐,潋滟的池面是层层叠叠的翠绿,确实叫人看得心旷神怡。赵祁慎扫了眼边上的亭子,抬手一指说:“早膳没用吧,让传了到亭子里吧。” 以前在建兴的时候就他最大,如今他是天子,更加说啥是啥。顾锦芙扯着那狗腿子的假笑,嗳一声,转头去给十步开外的内侍吩咐,再又折回,认命地被他搭着胳膊扶他上台阶。 一应人等仍守在亭子十步之外,郑元青身为近身值守的戎衣卫副指挥使自然在当中。 不一会,煮茶的用具先被送了过来。宫女在外边煮茶,赵祁慎心里还在琢磨加开恩科的事,和她说道:“现在七月,十月开科不算紧张,就是怕有人授意让消息散发下时拖延。等到了地方用一两个月,举子们恐怕也要心生不满。” “这事其实也好办。”顾锦芙琢磨了一下说,“您刚把旧部的人都提拔了起来,除了禁卫军常驻宫中,戎衣卫什么时候不是有令就天南海北的跑。除却戎衣卫,其它几大亲卫受您命直接到地方传旨,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王府旧部也有几百人,足够将旨意散发到各地,到时回来又有理由得功赏。 她对大局确实敏锐,盘算也和他不谋而合,竟品到一丝心有灵犀的甜味来,暗自在心里乐呵。 “到底是我的人。”他眯着凤眸笑着说了那么一句。 顾锦芙不知他哪根筋又抽了,只当是赞赏的话听。 司膳房还一团糟,早膳依旧是鸿庐寺厨房做的,送来的时候顾锦芙扫了眼。菜色规规矩矩,却有几样她不太爱吃的。 她瞅着,想留下一个小太监来试吃。 结果赵祁慎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腌苦瓜放她身前的青花小碗里,她眼珠子转了转,眸光闪动,就是手上不动。 “吃。” 他开了嘴,她就没法拒了,觉得这就是个冤家,变着法子来折腾的她的。明知她不爱吃苦的,还有味道重的。 她苦哈哈地抓着筷子尝一小口。 其实经过厨子的手,苦瓜也并不苦,当然是怕天子嫌弃,谁也不敢给天子吃苦啊。就是苦瓜本身还带着青涩的味道,吃在嘴里说不出来,再入了其它的味也盖不住,顾锦芙一双眉头皱得打结。 一个汤包在这时直接就从她眼前过,然后塞到她嘴里:“吃完了那些,有肉吃。” 她脾气横起来,凶得跟头狼似的,内里却还是有姑娘家的娇气,不爱吃的东西根本不碰。大热天的用点去暑的东西不会毒死她! 赵祁慎看着她叼着包子就笑弯的双眸,觉得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妈子。 天子和宦官的相处和谐中透着几分亲密,跟郑元青站在远处的一名戎衣卫见着,嘴里啧了声:“这位魏公公还真是受宠啊,听闻还在建兴的时候就陪过陛下胡闹,楚馆小倌馆的没少跑。搞不好,他也跟那些小倌一样,都拱到陛下床上伺候了。” 本朝好男风的风气不少见,大行皇帝还曾养过几名年轻的道士。新上位的天子十九岁了,身边不见侍妾或定亲,有这样的嗜好别人亦觉得正常。 郑元青自然也看到天子给人喂包子的那幕,眉头紧皱,嘴里却斥道:“不要脑袋了,什么话都敢乱说!” 那名戎衣卫缩了缩脖子,压低了声音说:“又不是属下一人之言。您瞧魏公公那腰身,柳枝儿似的,平时也没少宿在乾清宫......” 正说着,被郑元青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得忙噤声,站得笔直继续守着岗。 郑元青神色不豫,心里头有莫名的怒气,余光去看亭子,恰好看到顾锦芙弯着腰凑在天子跟前说什么。光影里,她的侧颜柔和美好,天子拍腿哈哈大笑,末了还曲指去轻轻弹她额头。 是经过时间沉淀,自然流露的亲密。 郑元青对眼前这个魏锦和少年天子的关系也不确定起来。 *** 赵祁慎狠狠给首辅太后甩了个巴掌,自己在一边偷闲,刘太后那里却是和首辅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话。 说来说去,刘太后现在根本没法从制止加开恩科一事下手,连首辅都不敢得罪的学子,她再贵为太后也不敢轻易动手。 刘太后气得面有狞色,说:“不制止,推迟!以我皇儿热丧未过为如,推到明年!” 首辅面有难色:“如此一来,外头又能编造大行皇上的不是了,平白给大行皇上添污点。” 所以他也没辄了。 刘太后心里头都是火气,胸前起伏不定。外头突然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定晴一看,是她亲儿媳妇哭着跑进来。 “母后,您要为陛下作主啊!死者为大,他怎么可以在这档口施他的恩,他把陛下置于何地!” 刘太后本来火气正盛,听到她表述不清,斥骂道:“闭嘴!什么陛下!那是指当今了!不会说话就给哀家闭上嘴,免得再被人抓了错处,哀家还要再舍脸去保你!” 她怎么就有这么个话都说不清楚的侄女! 刘皇后被骂得更是嘤嘤地哭,她身后宫女抱着条通体雪白的小狗,见她哭这会也在汪汪大叫。 大殿安静空旷,狗吠叫的声音直刺得刘太后脑仁都在疼,气得再一拍扶手骂道:“你还抱着条畜生到哀家这来,你是嫌哀家不够烦?!而且后宫不可干政,你打哪又得到消息了,你现在不应该在宫里闭门为我皇儿守制才对?!” 先前不见她为儿子添一儿半女,如今还有脸到她跟前哭,如若不是她肚子不中用,她会为了刘家和自己以后将来步步艰难的去算计吗! 刘太后本就是十分强势的,骂起人来声色俱厉,刘皇后被骂得连哭都不敢哭了,拿着帕子直抹红肿的眼。 那个抱狗的宫女吓得已经跪倒,此时也管不得这狗是大行皇帝赏赐的,忙拿手按着它的嘴不让它再叫唤。 另一位宫人见太后发怒,也吓得不清,却是大着胆子迈出一步,高声道:“娘娘息怒,我们皇后娘娘前来,是因为有重要事情相禀,还请娘娘恕奴婢大胆,借您耳朵一用。” 她强压着发抖的手,扯着讨好地笑看向太后。刘太后闻言皱眉,但这到底是自家侄女她骂得打得,却不能真落了她掩面,只好勉强同意。 只见那宫女快步上前,弯着腰凑前到刘太后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刘太后猛然就看向侄女,眼神不再是嫌恶,瞳孔里有一束光迸射而出,又惊又喜道:“可真?!” 宫女抿着嘴笑:“推迟这么些天,多半是真。” 刘太后激动得站了起来:“传陈院判来!不,你们偷偷去!”然后看向还一头雾水的首辅,脑里闪过一个更好拿捏赵祁慎的办法。 “劳烦李公公走这一趟了,快坐。”等他问过安,刘皇后让坐。 李望推辞几句,间中觑她神色,眉目间缠着愁,却不见怒意。这肯定跟上回他挑拨的事儿没关系,他心中大定,终于挨着绣墩的沿边坐下。 殿里的人此时被刘皇后的宫女秀琴给带了出去,李望那双倒三角眼滴溜地转,想这神神秘秘是做甚。 刘皇后也进入正题:“我喊公公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想叫公公方便的时候,给本宫这里递一些消息。” 递消息?李望心里头琢磨着,笑道:“只要能为娘娘分忧,奴婢死而后已,不知娘娘指的是哪方面的?” “本宫要知道如今陛下的行踪,你着人转告给秀琴便可。” 李望屁股当即离开了绣墩,惊道:“娘娘?!” 刘皇后抬手一压,指甲上的蔻丹明艳,“坐好,你只管传消息就是。上回若不是为你出气,本宫也不至于在乾清宫门口丢人,先前的事你知我知,现在的事也只得你知我知,明白了吗?!” 明面上并没有什么威胁的词儿,可话里威胁的味道再明显不过。 李望背后又开始出汗,惊疑不定间还是跪倒在地上应了声是。 等他走了,秀琴再进屋来,捏着帕子似是不安:“娘娘,这样做真的行得通吗?” “且试试吧,你好生准备着。” 秀琴望着刘皇后清秀的面庞,羞涩地点头,在去给刘皇后换新茶的时候,眼底的期盼与激动再也压抑不住,疯狂地在她双眼中涌动着。 顾锦芙今儿精神奕奕,指挥着司设房的人换掉乾清宫带纱的东西。 再过些日子天就该凉下来,换上厚重的帷帘和帐子,应景看着也暖和。 赵祁慎见她在那头忙得团团,一会扯着新换的帘子说换个花纹,一会又让把他屋里的摆件再换一批,满殿的宫人被她支使得脚不沾地。 “魏锦。”他放下手中的书本,喊了一声。 她当即堆着笑就跑到他跟前,神彩飞扬的:“是不是觉得哪个碍眼?奴婢再给您换。” 他朝她招招手,她只好再往前去些,脸和他的挨着,不过一拳的距离。 “觉得你嘴里奴婢那两字碍耳。” 她一愣。 他说:“早前就想跟你说,换了吧,谄媚得过头了,听得我这颗心整天打晃。” 顾锦芙有些无语了,当初进宫的时候不是怕暴露身份,她好不容易习惯了,他倒觉得碍耳了。 53.第53章 ......  以前他可能觉得厌烦,如今却恨不得一日都能守在那里。 更衣的时候, 他的亲信前来送了消息。 “——病了?还留在乾清宫一整夜?” “对, 但没传太医, 只是白日没出来走动。” 郑元青自己扣好襟扣,顺手拿起架子上的官帽就往外走, 还没出屋门, 就听到廊下的小丫鬟喊了声夫人。 年轻的妇人迈了进来,宝蓝的湘裙逶逶,身段苗条,只是唇色极淡,带着体弱病症的苍白。 “世子这是要进宫了?” 郑元青见她前来,神色淡淡扫了眼扶着她的丫鬟:“天那么凉,怎么还任夫人早起走这一趟。” 丫鬟怵他的威严,垂头不敢分辩。谢柔身为他的妻子, 倒是不太怕他板脸, 笑道:“不怪她, 是妾身要来的。昨儿世子难得在家,妾身却不中用又犯了气喘的老毛病, 今儿好一些,就想来看看世子这儿。” 她轻声细语的,语速极慢, 间中还停顿缓了缓。 “还不扶夫人坐下。” 郑元青见她气不顺, 又扫了眼那个丫鬟。 谢柔忙说不用, 抬眸细细看他, 神色再温柔不过:“再过两日是姐姐的忌日,妾身还想和往年一样,去给姐姐上柱香。” 她嘴里的姐姐叫郑元青有些许恍惚,眼前闪过那张鲜活的面容。 “世子?”谢柔见他没作声,奇怪的又喊一声。郑元青回神,眸光微闪:“不必了,往后都不必了。” 谢柔神色一顿,心里就有几分忐忑和迟疑:“可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 “并不是,你不要多想,只是以后都不必了。” 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把帽子往头上一卡,朝病弱的妻子说道:“我该走了,你注意身体。” “......夫君。”谢柔追着他步子跑了几步,可他已经穿过庭院,径直出了门。 望着空空的院子,谢柔神色有几许黯然。 她身边的丫鬟心疼道:“夫人,我们回吧,一会吹着风可不是好玩的。世子既然不让你去上香,你不受这委屈多好。就因为早年跟世子定过亲,世子是愧疚当年没能救出她,私下许她妻位,可也没有你去给个罪臣之女伏低做小的道理!何况老爷和老夫人那都不做作数的,那是个死人,都死了多少年了!” 谢柔闻言忙去捂她的嘴,叹气道:“我有什么委屈好受的,自小身子就不好,光有个出身,嫁过来后又未能养育个一儿半女。世子一直还是敬重我,连个妾都没抬,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丫鬟听她把自己放得那么卑微,都替她心酸:“夫人,您和世子都还年轻。” 谢柔却扶着她手,慢慢往外走,朝她笑了笑说:“我再去给母亲说说,让她帮着劝劝世子才是,总不能膝下就那么空着......”她这身子,承了雨露也没有动静,恐怕是真不能生养了。 *** 顾锦芙昨晚在汤婆子暖过的长榻里窝一晚上,次日醒来精神了许多。 她在那场洪水里死里逃生,就落下畏寒的毛病,一到秋冬再碰上小日子,身上就半分力气都没有。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被一个暗影吓一跳,险些没叫出声来。 赵祁慎无声无息坐在床沿,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的幽怨。 她定晴看清楚人,嘿嘿朝他一笑:“醒晚了,没能伺候您更衣。” 不想他一只手就伸过来,在她嘴角摸了下,她愣了愣。赵祁慎捻了捻再干燥不过的指头,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站起身就往外头走了。 顾锦芙坐在被窝里,没闹懂他那是什么意思,出神一会,下榻找出自己的宦官服去更衣梳妆。末了还得找来火盆处理自己的东西,然后从暗门出去,把灰都埋到隐蔽的树下。 昨儿一场雨后,天空被洗刷得一片蔚蓝。顾锦芙拍了拍手,把土踩结实,抬头看明亮的天空长长吁出一气。 外头司膳房的小太监们正往这儿送早膳,她听到动静,忙不跌再暗中到内寝。走出里间的时候见到赵祁慎一早就伏案写什么,一改前些日子的懒惰。 她要顾着外头,安静从他面前去,等早膳都妥当,才转身回来请他上桌。 宫里的日子其实天天都是按步就班的,他进宫来又用谁都不习惯,连带给她身上又多担了活儿。 原本那些应该是李望和其它太监干的事,变成她每天睁眼就要开始为他打算,吃喝拉撒,说是奶妈子不为过。再还有本职工作,内司监的折子,陪着议政,成天琢磨那些大臣的心眼是好是歹。 顾锦芙觉得自己是真辛苦,可是她心里有个盼头,就盼着能在外廷找到当年父亲案子的蛛丝马迹,觉得再辛苦也要撑下去。 这不刚用过膳,外廷那些大臣就又来了,她默默同情赵祁慎一把,觉得他过得确实也没有在建兴舒坦。这么想着,心里头也平衡一些了,起码有人陪着她一块儿吃苦头。 在他见大臣的时候,她回了内衙门一趟。李望正提溜着一个小太监骂,屋里候令的众人低眉顺眼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望见她回来,倒是停止了骂人,却是阴阳怪气冷笑,说道:“魏掌印,后宫里头,不是香送错了,就是膳食分例不对。如今娘娘们都说是我们内监不用心当差。” 顾锦芙闻言淡淡看他一眼,撩了袍子坐到位置上,捧过小太监上的热茶才慢悠悠地说:“倒不是错了,先前已经跟李公公说过,朝廷连赋税都收不上来,陛下把自己的膳食和用度都缩减了,司设房司膳房那头总不能让后宫娘娘越过陛下去。” 李望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掌着总管事务,却被她分了权。如今后宫不满的是她这头,他才不会傻到去背锅,依旧皮笑肉不笑道:“这恐怕就得魏掌印去跟娘娘们再解释解释,如今司设司膳都不归我管了。” 顾锦芙听他第一句就知道后面什么等着她,她微微一笑:“自然。” 不就是去解释几句,她跑刘太后刘皇后那里就够了,上回赵祁慎把刘太后逼得不敢再造次,这次事关国库,刘太后是个聪明的就不会有意见。 她担了这差,李望心里总算满意一点儿,觉得自己也算是争回一口气,压了回魏锦。他也端起茶,正要送到嘴边,却又听到她说:“如此,还请李公公回避一下,我要议事了。” 正得意的李望脸色霎时铁青,捧着茶的手尴尬停在那里,茶送不送嘴里都不是。最终还是没喝一口,一拂袖走了! 下头的承笔太监几人都摸摸鼻子,这东风西风的打架,压来压去的,他们闭紧嘴看就是了。 顾锦芙昨儿没管事,处理积在一块儿的事务后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她抱着一堆折子回乾清宫,才上了台阶便看到笔直站在那儿的郑元青。风吹得他袍摆簌簌作响。 她想起来自己那天没去赴约,倒也不心虚,目不斜视再往前走。 他却朝她走来:“魏公公。” 她就奇了,这人三番几次想做什么?想着脚下却没有停,不料他是直接伸手去拽了她胳膊。 她脚步停顿下来的时候,手里的折子落了一地。 “郑副使,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抬起下巴,冷冷看向他,是疏离与不耐。他一愣,没想到会弄掉她的折子,只好先蹲下身去拾,一本一本细心叠好再递给她。 顾锦芙没好气接过。两人相对而立,离得十分近,他垂眸望着她淡漠地面容,甚至近到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 那般精致的面容,他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她就是太监。郑元青正想要张口说什么,一道声音从侧边的窗子传出来:“魏锦......怎么去了那么久。” 她侧头看去,赵祁慎正站在朱红的窗格前,负着手,嘴角啜着......冷笑。 哪怕这是半道得了皇位的新主,羽翼未丰,也不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能抱怨的! 一时间,众人噤如秋蝉,都把头低了下去,紧跟着躬身进入殿内。 帝王宫寝奢华精致,头首威凛的金龙盘恒在各处,即便你是垂头看着脚下,也能从地面的金砖倒影里看到它注视着你。无形的威严,压得来人呼吸都小心翼翼,哪里还有方才抱怨老天爷的胆量。 领头太监带着一应人进了大殿,又往东边的暖阁去,刚迈过槅扇就见到设好的餐案前站着个人。 那人站在照进殿内的一片光影中,穿着已是顶阶的太监服制,颜色绯艳,领口袍摆是烟波水纹。她听到动静,微微侧身,一双分明的眼眸就扫了过来。 54.第54章 ......  外头实在太过吵闹, 赵祁慎总归是怕顾锦芙吃亏, 一撩袍摆便也出来看个究竟。 正好是看到刘皇后哭着喊痛的情景,他担心的人正在边上看热闹, 完完整整的。 天子现身,眼尖的侍卫已经先跪下, 宫人们也注意到了,皆跪倒喊万岁。 刘皇后冷汗淋淋, 双手死死抱着肚子, 身子都要躬成虾米,只想着自己孩子会不会有事, 哪里有空去管赵祁慎现身不现身。 “闹什么。”他凤眸扫视一圈, 最后才去问顾锦芙。 顾锦芙很无辜地摸摸鼻子:“娘娘被自家狗给扑了, 从辇下掉下来。郑指挥使也瞧见了。”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顺带把目击证人给推出来。 谁不知道姓郑的和姓刘的两家交好, 她不先说出来, 万一被郑元青帮着刘家人倒打一耙怎么办。 郑元青被点到名字,自然是要来回话:“确实是娘娘的宠物扑了过去,惊吓着了。” 他根本就没有犹豫的说出真相,他也不屑利用这件事情打压魏锦。 顾锦芙闻言, 澄澈的一双杏眸就望了过去,看到郑元青坦荡的神色。对方正好也朝她看来,目光深邃。 她心里就啧了声, 对他的厌恶可不会因为一句实话消散。 赵祁慎了解过后朝刘皇后的人挥挥手:“送皇嫂回宫让太医瞧瞧, 莫在此处再逗留。” 语气里的不耐根本没有遮掩。 刘皇后宫里的人忙爬起来, 抬着辇走得飞快。 顾锦芙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疑惑着学她一直捂肚子的动作。 撞到肚子了吗?好像是刚才撞到侧腰才对。 那捂肚子做什么? “你饿了?”赵祁慎一回头就见她抱着个肚子,顾锦芙愣了下,抬眼茫茫然看他。他看得好笑,吩咐不远处的小太监,“去拿些点心呈上来。” 顾锦芙反应过来,小太监已经跑下台阶,她也就懒得解释,跟在他身后往殿里走去。 郑元青站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庭台之上,目光复杂看了眼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天子确实是待魏锦特别。 刘皇后莫名奇妙来闹了一出,还没讨到好,李望在见到出事的时候就溜到一边,后来见没有关注他就直接溜回内衙门去。 最近太后和皇后似乎都在为什么保密,刚才刘皇后的样子,他似乎猜到了一些。大行皇帝先前有过一名后妃怀上龙嗣,但后来滑胎了,当时就是跟刘皇后一样抱着肚子哭。 那是人下意识的动作,难道是刘皇后怀了身孕?! 可这一摔.......李望想得打了个激灵,站在屋门前脚都抬不动。热热的风吹在身上,就跟是寒风似的,吹得他整个人都在抖。 内阁的阁老们来得很快,几乎是错开刘皇后后脚就到到了。 顾锦芙正想跟赵祁慎说刚才刘皇后的怪异,就看到首辅领着内阁一众有道行的狐狸都进来,她便闭上嘴,站回到天子身后。 赵祁慎处理事情的风格是从来不拖泥带水,他也不跟面前的阁老们迂回的说话,把旨意叫顾锦芙念一遍。 众人听得惊疑不定,次辅敏锐察觉到什么,一拱手说:“陛下,过了这么些天,歹人恐怕踪迹难寻。您这旨意,除了昭告和调兵搜寻外,也会叫歹人警惕。” 首辅也没想到赵祁慎居然要把事情弄到明面上来,这个时候他没法找刘太后商量,只能先拖延不发旨,也劝道:“陛下,若是昭告天下有歹人抓走了老王妃,歹人万一来个一不做二休,对王妃不利呢?!” 赵祁慎闻言嘴角一勾,说道:“朕的母亲只要伤一根头发,朕就诛那歹人一姓全族。” 他声线没有太大的起伏,即便是说出来血腥的一个诛字,也是淡淡的。首辅心里却猛然跳了跳,他甚至看到天子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一直不曾移开,勾起的双唇似笑非笑。 首辅在这种平静的目光下竟脊背发寒,好像自己内心深处藏着的秘密被他赤|裸裸的读了出来,叫人连头皮都在麻。 赵祁慎本来就是知会一声,当然也是要借首辅去给刘太后传话,他根本就不会理会内阁反对不反对。司内监一样有能昭告圣意的权力。 一众内阁阁老离开乾清宫,有人叹气:“陛下到底是太过年轻,就不知道迂回着些吗?真有个万一呢,先让人暗访着不也一样能搜寻,太任性妄为了。” 附和的声音接二连三,只有首辅默不作声,心里在琢磨着。或者赵祁慎根本不是任性,而是认定了母亲不会再有危险...... 如果是这样,他肯定是猜到了什么,不愿意低头求和。 他哪里来的勇气?! 首辅心里很乱,赵祁慎正面迎刃的做法是出乎他们意料了,但现在他也不好直接就禀报刘太后。如今宫里已经不同往日,就他收到的消息,魏锦这帮王府旧部已经在宫中建起了小势力,这宫外宫内并不能保证都还掌控在他们手中。 前朝的事情一时半会传不到后宫去,刘太后甚至不知道刘皇后那里出了事。 刘皇后身边的人怕责怪,除了让宣太医,大宫女把所有宫人都聚在庭院里,不让任何人离开有先去报信的可能。 万一这个胎不保,陪葬的可就是他们这些伺候的! 刘皇后这个大宫女是有些心机的,帮着她抖倒过不少妃嫔,紧要关头自然知道命重要。她焦急地就在屋里等陈院判把脉后的消息,结果陈院判把来把去,良久都没有说话。 刘皇后不停颤抖着,实在是怕啊,哭得妆都掉了,哪里还有曾经是国母的威仪。 她发颤着,不断喃喃地自语:“我的孩子一定没有事的,一定没有事的。” 终于,陈院判松开把脉的手,把那大宫女的心提得高高的,用一种事关生死的沉重语气轻声问道:“娘娘究竟如何了,小皇子......” 陈院判摇了摇头,大宫女脚下一个跄踉,险些要瘫倒。此际,陈院判说:“先前微臣就一直说要再等日子才知道,算算时间到现在未满两个月,是像滑脉,但娘娘这一摔,仍是滑脉的脉相。却不是有孕的脉相,娘娘可能根本就没怀上。” 刘太后焦急,让他天天去暗诊,本来初期就极难确定,他就没下死口也怕诊错。 如今算是确诊了。 “娘娘摔着,若是没见血,疼的是腹部不假,却又不是下腹胎儿的位置。娘娘多半是因为先前一直日子不准,近年来总有腹胀的问题,女子有这样的情况时也会显出滑脉来。娘娘这脉还是因为阴虚不足引起的。” 所以一直都有,却不明显,也不会随着时间变得真切,总是朦朦胧胧地在迷惑人。 大宫女听到这里不但是没有松口气,反倒是晴天霹雳一样,整个人都懵了。 不可能啊,怎么就没有怀孕? 刘皇后也怔然趟在床上,突然又坐起来,一把就拽着陈院判的衣裳不停的摇晃:“你是庸医,肯定是假的!怎么可能没有怀上!我怀上了陛下的龙种,不可能没有!你是庸医!” 陈院判别说自己多无辜了,被晃得七荤八素,大宫女此时忙阻止刘皇后,冷静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刘皇后疯癫的神色终于微微收敛,朝吓得退后几步的陈院判说:“陈院判,如若叫现在的陛下知道你是跟我刘家有关系的,一直为我刘家做事,你觉得你这院判一职......还能保吗?太医院里,不少人都想着你能让位吧。” 她威胁的话叫陈院判睁大了眼,被她赤红的双眸盯着往后退了几步,直撞到靠着墙的长案才停下。 他大概猜到刘皇后要发什么疯! *** 老王妃出了事,赵祁慎在初初的时候表出来了焦虑,后来一直很平静。他不提此事,埋头处理折子,顾锦芙也不提,就那么一直陪着他。 夕阳斜斜落下,把皇城都照成了柔和的橘红色,再从窗格透进屋里,几束光就调皮地赖在顾锦芙桌案上不走了。 她看到被光拉得长长的影子,不管是她手中的笔,还是她的身形,都变得极纤细。她终于搁下抄誊的笔,抬头去看前边御案后的人。 赵祁慎不知什么时候也没有看折子了,而是看着被光晕笼罩着的她,眸光专注,却又因为一半身形在光影后,叫人琢磨不透他双眸内模糊的情绪。 她想了想,站起来走上前:“也该传膳了。” “好。” 他难得惜字如金,心里估计还是不好受。 她想安慰几句,却又觉得可能叫他更难过,索性不说了,而是难得显出她的温柔体贴来。 “一会少用些?晚上我去下厨做几个你爱吃的小菜,你以前不是喜欢睡前小酌的,我再给你搜坛好酒来。” “搜坛好酒来,你是土匪么。” 他抬着凤眼斜睨她,眸光流转间有几许感动的,顾锦芙嘿嘿一笑:“不是和你学的吗,以前王府里的好久,都被你搜刮得差不多了。” “那是我家,我拿得光明正大。”赵祁慎抬手朝她脑门就一弹指,顾锦芙夸张的叫唤一声。 两人四目相对,看着看着,都笑了。 赵祁慎抬手去摸了摸她被自己弹过的那处,轻声说:“锦芙,还好有你陪我进了京。” 顾锦芙仍是笑,眸光再清亮不过,赵祁慎瞅着就知道她没听懂,翻了个白眼直接丢下她往外去了。 ——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顾锦芙一愣,这主儿又莫名奇妙的嫌弃她什么,刚才那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太后那里在宫门落锁前终于收到前朝颁布的旨意,还有首辅着人转告赵祁慎那要诛族的狠戾话,气得她大骂一声竖子。 太后身边的心腹宦官有些惶然地请示:“首辅的意思是我们这边败露了?” 刘太后初初也有些心惊,很快就又冷静下来说道:“哀家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刘太后一肚子火气地歇下,半夜睡梦中似乎听到有什么动静,只是眼皮睁不开。不知又睡了多久她终于转醒,觉得嗓子干得难受,在帐里喊:“刘喜......刘喜,快给哀家倒水。” 然而好半会都没有应声,她不得不坐起身,想这些值守的人都死哪里去了,撩开帘子就要大喊。结果看到有一双悬空的脚就在她眼前晃着...... “朝这儿走能通到立亭的荷池边,那日路过,叶碧花粉的,就跟幅画一样。”她指着前头的分叉口,想起看过的美景。 赵祁慎颇诧异,侧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倒是知道得清楚,不是最不会认路?” 她精得像只猴,有时候却迷糊得连路也记不全。 顾锦芙对他这种抱有怀疑的语气不满,轻哼了一声回道:“事事都有长短,我为了补短,每日回房前都会绕着走一遍。” 他免不得就忆起旧事了,凤眸里闪过笑意:“你在王府里走个路都能迷得打转,难为你了。” 他不提起王府迷路的事还好,提起了就来气,阴阳怪调地讥讽他:“还真是多亏您,让我自此以后知道记路的好处!”说着声音就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嘀咕抱怨,“就没见过那么坏心眼的,不就是惹你生一回气,把我丢在园子里不说,还让人放狗吓我。天色又暗,吓得我一路尖叫,足足被府里的人笑了一年!” 即便是现在,他那几大家将看到狗,还会调笑那年的事。她最后失态到,抱着他就一顿哭,哭得天崩地裂。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主。 “那时不是还小,不过十二岁,你又臭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不叫你吃吃憋,你能听话?”赵祁慎可没觉得自己吓错了。 她在王府呆了两年,翅膀就硬了,居然打算偷偷潜回京找父亲被冤的证据。他好心相劝,说都已经着人打听,她回去除了自投罗网,根本不会有用。 那个时候报仇的执念让她偏激,结果不领情就罢,还骂他忘恩负义。说当年若不是她父亲帮过他父王一回,也不会有他这建兴王世子。 可不把他气得牙痒痒的。 至于但她怕狗,他是真不知道,不然哪里能那样吓她,丢她在花园冷静冷静就完事了。 “横竖都是你有理。”顾锦芙又想起那晚被狗追的恐惧,抱着胳膊打了个激灵,记忆让腿都发软。 她打小就怕狗,六岁的时候上街就遇到过疯狗,险些被咬了,自此对那小东西敬而远之! 她双手一抱胸,穿在身上有些空的衣裳便被堆出一个鼓包,赵祁慎无意间扫到,心里暗叹气。 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里束胸也束得宽松。她死死抱着他脖子,双腿缠在他腰间上,就那么挂着,女子的柔软贴着他属于男子的坚硬胸膛间。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是个姑娘家,实打实的姑娘家。 55.第55章 ......  次辅见他维护, 冷笑一声, 也高声说道:“这些人欲乱朝纲,一日不诛杀在午门外, 臣等一日心不安。臣以为, 陛下应该让刑部及大理寺一同调查,戎衣卫毕竟不是正经查案的衙门。” 次辅监管着刑部, 横插一腿就是想分有着首辅在后撑腰的戎衣卫手中权力。 首辅一点也不想让他占便宜,因为次辅明显是站队了天子, 天子还知道掳人的指使者是谁, 他害怕这就是个圈套。 但他找不到话来反驳次辅,只能憋得面色铁青。 赵祁慎坐在龙椅里, 一手支着下巴, 对下头两内阁大头相争神色闲闲, 仿佛两人讨论的不是他的事。 很快就有次辅一派的官员出列附议, 在附议声中,他终于懒懒一挥手:“那就按次辅说的吧, 让刑部和大理寺一并去查。”说罢, 站起身,“朕昨儿没睡好,今天就这样吧。” 一伸懒腰就站起来了。 他身的一顾锦芙忙去扶住, 跟着他退朝。 大臣们齐刷刷矮了下去,高呼万岁。 还有事未禀的大臣起身后焦急地围上首辅:“陛下近几日来总是对政事不上心, 已经压了一堆的事情了, 送到内司监那里也一样没个说法。” 首辅也琢磨不清赵祁慎为什么突然间就又恢复刚登基时的样子, 一副纨绔不理世事的样子。 但上回赵祁慎这个样子放松他们的警惕,一出手就是把王府旧部的人再提拔起来,还开了恩科。 难道又是在酝酿什么?! 首辅被坑过一回,这会也不能淡定了,总感觉有阴谋诡计,思索再三往太后宫里去。 而散朝后的赵祁慎是真的犯困,一边走还一边打哈欠,顾锦芙有些无语瞅着他:“昨儿不是早早就歇下了,怎么还能走了困。” 他凤眸便斜斜瞥了过去,她近在眼前的侧颜秀美,精心描过剑眉棱角太过张扬,让她失了姑娘家该有的温婉。 然而昨晚在他梦里,她长发披肩,巧笑嫣然,那双灵动的杏眸里是让他心跳加速的浓情蜜意。 所以他走了困,半个晚上都在回味她那个能溺死人的笑。 顾锦芙见他没说话,偷偷觑他神色,却见他正望着自己出神,目光深邃。让她下意识觉得危险。 她把头又低了些,就那么安安静静跟他一块儿回到乾清宫,也不问他是怎么让次辅在早朝时提起刺杀的事。 他用意应该是跟上回字条中写的一样,想办法让穆王误以为刘太后栽赃。 里头要怎么运作,恐怕也已经打算好。 用过早饭,他往炕上一坐,倚着绣万字不断头的迎枕,抬着手在阳光下照了照:“你来瞅瞅,我的指甲是不是长得有点儿快了。” 顾锦芙正听着小太监说内阁新送了折子到内衙门,如今一众人正等她去领着议事,闻言只能把正事搁一边,凑上去瞅两眼。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修长,骨节分明,线条优美,让人觉得被他这手握着肯定很温暖。 而顾锦芙此时正被他暖着。 他自己就伸手拽了她,将空着的手伸到她跟前让细看:“那么远,能瞧得见?” 她又不瞎。 顾锦芙沉默地瞥了眼被他攥着一只手,认命地说:“好好,这就给您修修。” 其实就是冒了个白,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夸张。 赵祁慎终于满意松开她,心里头却是想多握一会儿的,她要躲,他偏不叫她躲。 顾锦芙和他相处那么久,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还是前几天捅破天窗惹的祸。她故意避着些,他就想尽办法跟她扯不清。 她在转身的时候暗暗叹气,去找来银剪子,也爬上炕,让他伸手帮着修指甲。 她低着头,眼神十分专注,下剪时清脆的咔嚓声时不时响起。修一修,然后又会嘟起唇把细小的碎末吹一吹,再细细地看看还有没有棱角。 赵祁慎也专注地看她,喜欢看她艳红的唇嘟起弧度,只是一个动作,就能让他心头发酥。 “这里,这里是不是要再修修?” 他见她要收剪刀,指着快要剪秃的指头。 顾锦芙低头,把双眼都睁成斗鸡眼了,啥也没看出来,一把拍开他的手:“陛下,您近来疏于朝政,却对这些细枝末节关心得很,您知道内司监里已经堆多少折子了。” 幼稚不幼稚。 啪的一声,他手背就红了一块,他脸色沉了沉。下刻却是又抬了腿,直接就架到她膝盖上:“修指甲哪里只修手的,还有脚呢!” 他简直不可理喻。 顾锦芙瞪眼。 此际外头传来禀报,说是戎衣卫正使回来了,如今就在外头等宣召。 赵祁慎心里骂一句来得真不是时候,喊了声请进来,但脚就还架在她膝盖上也不挪开。 顾锦芙伸手推了两下没推动,敌不过他的死皮赖脸。 她怎么就忘记这主最会胡搅蛮缠的那套,纨绔的名声可不是光喊出来的。 听到脚步声,她心里越发焦急,他突然说:“别动,等人走了,我自收回来。” 这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疑惑地横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再正经不过,只能将信将疑的没动。 很快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只见过一面的戎衣卫正使付敏之,另一个是跟在他身后的郑元青。 郑元青也进来,是意料之外的。顾锦芙愣了一愣,正好看到他视线也落在她身上,顺带扫了眼赵祁慎在横在她膝头上的那只腿,眉心重重一跳。 她当做没瞧见,双手就落在刚才还想推开的那条腿,细细掐按起来。 她力道拿捏得十分好,赵祁慎险些被她按得舒服得要哼哼出声,余光扫到郑元青,大概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给按腿。她喝醉了都说说要绿了郑元青,现在就是这个意思吧,他心里莫名觉得畅快。 下首的两人见过礼,付敏之惭愧地说耗时多日,只寻到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刺杀之人的兵器与撤退的痕迹是往南去的。 赵祁慎唔了一声:“朕知道了,你且去给次辅汇报吧,刑部和大理寺一并跟着调查。” 付敏之在进宫前就被首辅的人拦住听了情况,见天子真的把其一部一寺扯进来,也只能是领命。至于郑元青进来,是汇报戎衣卫重新编制的事情。 顾锦芙在此时插话道:“陛下,老王妃在途中,我们王府的五将手下士兵也不少,许副使也不在。这个时候再汇编,名单还是不齐的。” “是这理,再等等吧,正使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缉拿反贼上头,戎衣卫的事务还是按先前安排。” 郑元青提起此事全因正使回来,他要卸下暂先担着的行使正使之权,结果顾锦芙一句话就让他和正使之间变得尴尬起来。 果然,付敏之似不经意的扫了他一眼,郑元青眉头皱成了川字。 天子恐怕也想看着戎衣卫里头出点矛盾。 可圣意已下,他知道再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多了搞不好付敏之还真以为他们郑家要夺正使之权,在假惺惺而已。同时心中又百感交集,魏锦可真是毫不留余力的坑害他....... 离开前,郑元青遥遥再看了顾锦芙一眼,目光复杂。 顾锦芙等两人一离开,她一把就推开膝盖上那条腿。 赵祁慎心里头还美着呢,没防备,险些被她推得连带要从炕上掉下去。他嘴里啧了声:“刚还帮着你对付人,转眼就无情撒手,你这心还真狠。” “还真被您说对了,我没良心着呢。”她站起来往外要走,内衙门一堆事儿,没空跟他斗嘴。 赵祁慎任她走,他偏爱她没良心的样,现在走了,一会还是得回来。 他就搁这儿等着了。 果然到了中午,她就抱着一堆折子回到东暖阁,一股脑全堆到他御案上。 “赈灾的事情有些不顺利,出了动乱,平乱死伤了不少士兵。再有收不上赋税的事,户部如今着急等你的意思。” 那一堆折子,这两件紧急的事占了大半。 赵祁慎看着她公事公办的样子,最后只能叹气,坐到案后开始一本一本翻看。内司监虽有批朱权,但因为掌印太监的权落到她手上,她并不全听内阁意见,会把重要的折子和内阁不同意见的折子都分出来,让他亲阅。 他先挑了户部的折子看,看过后又捡了几份平乱折子,又叹气:“外战未止,又添内乱,户部却要连抚恤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我这皇帝当来就是补窟窿的吧。” 银子的事顾锦芙也没有办法。建兴王府有钱,但那不是朝廷的,而且如今他也要培值自己的势力,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所以她索性不作声了。 赵祁慎就坐在那里看折子,又写写画画到黄昏,似乎是真被银子难倒了,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 他心里存事,就少了折腾她的精力,早早沐浴后倒头就睡。顾锦芙捧着烛台,检查过四周的门窗,再回来发现他已经在打鼾了。 她把烛台放到高几上,探身去帮把被子给他拉好,无意扫到他没穿绫袜的脚。 她再细细一看,果然指甲是有些长,看来早间也不是故意折腾她。 想到他纵着自己挑拨郑元青和付敏之的事,可能这里头还有别的用心,但这情不能不承。她自己先无奈地笑了,骂自己就是操心的命,转身去寻来剪刀,轻手轻脚爬上床弯着腰给他剪指甲。 他向来浅睡,动静把他惊醒,险些就要抬腿踹人,她及时说了声:“别动,不是要剪指甲吗?” 他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就见她侧脸被烛火照得柔和,小心翼翼地使着剪子。他看着看着,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很会疼人的。赵祁慎自己就先被感动了,目光渐迷离,情不自禁柔声喊她:“芙儿.......” 顾锦芙被突然的肉麻吓得一个激灵,下剪子的手就失了准头。 安静的寝殿内是赵祁慎吃疼的抽气声,她低头,很无辜地盯住渗出血丝的脚趾头。 剪、剪着肉了。 顾锦芙心里明镜似的,此时面对来到的刘皇后,再冷静不过。 刘皇后坐在辇上,看过白绒嘴边的毛发都染着血,已经没有出气,手都在抖。 “魏锦!” 刘皇后声色俱厉,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人给生吞了一样。 那样的怒色和姿态倒是十分真实,顾锦芙都想为她喝彩一声,神色淡淡朝她揖了一礼:“臣在,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怎么这般狠毒,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臣见到白绒的时候,它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与臣无关。” 顾锦芙不理会她给自己兜上的罪名,刘皇后气得眼都红了,一眨眼,竟还落下一滴泪来。 这可是死去的丈夫留下来的唯一念想,被歹人害了,她怎么可能会不心痛。 刘皇后颤抖着手去摸已经没有气息的白绒,连唇都在抖:“本宫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敢糟践大行陛下赐的宠物,这就是死罪!” 顾锦芙一直注意着刘皇后的神色,越看越听,就越发现不对。 刘皇后悲痛的神色不似假的,并不是她想的是在演戏,确实是伤心极了。 她皱了皱眉,清亮的杏眸闪过疑惑。但此事确实与她无关,她身姿站得笔直,仍说着和方才相同的话:“回娘娘,白绒出事,确实与臣无关。” “狡辩!”刘皇后尖锐的声音刺人耳膜。 秀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顾锦芙身后,在刘皇后怒斥一句的时候,突然就抬腿对准她脚窝一踹。 猛然袭来的钝疼让顾锦芙膝盖一软,倏地就跪倒在了石板地上。坚硬的石地磕得她当即脸色发白,有一瞬间大脑是空白的,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跪在边上的欢喜吓得喊了一声。 顾锦芙被这声唤回了神,膝盖处传来的刺疼让她麻了半边的身子,从来未有过的屈辱亦在这瞬间从心底升起。她几乎没有思考,连疼痛都忽略了,从地上唰一下就再站起身,反手就朝给站在身后正露出得意神色的秀琴一耳刮子。 清脆的耳光声在宫道响上,秀琴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把打得歪了脸,眼中的得意变作了错愕。 她跪天地跪君主跪父母,为何要跪一个冤枉她的人! 她怒视着秀琴,被算计的委屈与怒火让她神色冷得骇人,她再度抬手,重重又一巴掌打得怔懵的秀琴趔趄跌倒在地上。 秀琴脸颊就眼见着的红肿起来,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懵怔中察觉到一道带着戾气的目光落在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动手!”顾锦芙拼命维持着脑海里的一丝清明,从牙缝里挤出一番话,“皇后娘娘,我是正四品的掌印太监,天子近臣,您怎么敢让一个宫女对我动私刑?!” 刘皇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横的人,在她赤红的眼珠子盯住自己的时候,心里一阵发毛,竟一时被她镇住了。 好半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手指着她:“魏、魏锦——你这反、反了!” 一个无根的东西,一个媚主的狗东西,杀了她的狗不说,居然在她跟前伤人!! 刘皇后被气得眼前发黑,一拍辇的扶手,声音又尖又厉:“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不能用私刑?自然有人能对你用刑!” *** “——陛下,这是有人在挑拨您与太后娘娘的关系!太后娘娘在深宫,又怎么可能会派人去掳您的生身母亲,还请陛下明鉴!” 朝堂之上,首辅一应官员齐唰唰跪倒在金砖之上,由首辅领头哀呼。 赵祁慎看着齐齐矮下的三分二大臣,心间冷笑。实情如何,首辅最清楚不过,他倒是豁得出去这张老脸,替刘太后高呼冤枉。 当然,他也没想到穆王那么快就动手了,竟是宁可暴露在朝中的言官,直接就参了刘太后一本。还找到了‘证据’。 穆王的果决,是出乎他意料的。 而且别人都送了一份大礼上来,他肯定得接住,穆王为了自保,真是什么都敢做。 赵祁慎玩味的看着领头的首辅和付敏之,想着该怎么样才能让刘太后再吃上一回哑巴亏,消消他心里的气。 正值此际,一个小太监面有急色跑上前,偷偷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祁慎当即就站了起来,在大臣们一阵错愕中竟是拂袖就离开了。 首辅抬头喊了几声,却没有喊停他,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是发生什么,竟让天子弃一众朝臣不顾。 赵祁慎出了金銮殿,问来禀报的太监:“如今魏公公人呢?!” “李公公那头劝不住皇后娘娘,内监和戎衣卫一样,都有对宫人刑讯的权力。皇后娘娘逼着李公公把魏公公抓进镇刑司大牢,又是人证物证指着魏公公,李公公没有办法只能让戎衣卫到跟前去,再暗中叫奴婢来给您报信。” 戎衣卫,不用问,李望能差遣动的就只有刘太后那系的人。 那些都是心狠手辣的,顾锦芙哪里能落在他们手上! 赵祁慎心里就跟下刀子一样,又像油锅翻了,搅得一腔怒火不断翻腾着! 他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的人,居然要被抓去审?! 内衙门的宫道上,已经围着付敏之属下的一位戎衣卫,刘皇后冷笑着看被围困的顾锦芙,心里想的是这样卑贱的太监就该死! 李望缩在她身后,一副怕事的样子,低垂着的眼眸却是不时闪过异光。 一位戎衣卫千户劝顾锦芙:“魏公公,有什么冤屈,你与我们走一趟,只要是清白的,这事自然也能查清。” 他们不是不知道眼前的魏公公是天子身边的红人,但刘皇后在这里,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淌这趟混水。 顾锦芙站在阳光下,脸色苍白,精致的眉宇却没有丝毫惧色,亦没有一丝服软的意思。 她哼笑一声:“我清清白白,为什么要去那污浊之地!” 刘皇后当然也看出戎衣卫的迟疑,厉声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魏锦害死了大行陛下赐给本宫的白绒,损伤圣赐之物,就是死罪!谁再傻站着,本宫禀了太后,让他同论死罪!” 那名千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这罪名压下来,他们也担当不起,只好朝顾锦芙说一声:“魏公公,得罪了!” 说罢就抬手擒她胳膊,顾锦芙怎么会让他碰自己,她是女儿身,也不可能跟着他们去牢里!她连连后退了几步,却是发现再退无可退,她身后就是宫墙,除非是插翅......否则她还是逃不过。 被逼到绝境一般,她心中恨意滔滔,就在她被千户拽住胳膊往外扯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拍掌声。 56.第56章 ......  跪地的李望一时间拿捏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索性把早打好腹稿的说辞都丢了出来:“司膳房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奴婢有失察, 还望陛下给奴婢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彻查此事!” 听到这儿, 顾锦芙都想替李望叫一声好。 一开始又是磕头又是罪该万死的, 转脸万死就成了失察,再来一个戴罪立功,那不就是功抵过, 一点儿也责备不到他头上了。 这么好的事情,她也想占个全。 顾锦芙心里唾弃着李望, 继续坚着耳朵。 少年天子淡漠的声线终于响起:“戎衣卫已经在审讯,你边上歇着吧。一回是失察, 朕怕你焦虑过度, 赎罪心切,有了二回失察可就不好了。” 李望脸色一下就变得极难看,天子这是在拿话头骂他别想得便宜还卖乖。 可不让他插手, 万一这里有什么变故...... 要是换了以前,李望可不担心这些, 内司监里就数他势力最大, 出了事他打杀司膳房的人抵罪就是。如今却来了个姓魏的,前些天才叫他难堪。 李望瞬息间思绪百转千回, 一咬牙, 又高声恳求道:“奴婢不查清, 实在是心中惶恐不安, 没有脸面面对陛下!” 听到这里,顾锦芙冷笑一声,一抬脚从落地罩后现身,扬声说道:“李公公的意思是......戎衣卫的人查不清?” 赵祁慎听到她的声音,回头就见她一步步走出来,说话的一双唇白得连血色也没有。 他终于放下笔,眼里闪过不赞同,这个时候逞什么强! 李望没想到她居然在里头,一现身还给他扣上一顶大帽子。扭曲他的话意,指责他是在说戎衣卫无能,那他得罪的就是整个戎衣卫! 李望心里咯噔一下,迎上她的目光,心里恨道,这个魏锦说话真是诛心! 顾锦芙可不管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与他对视,朝他还露了一个无辜的笑。她眉眼弯弯,赏心悦目的一张皮囊却叫李望更加怄得难受。 李望咬牙,忙磕头想要跟天子澄清,外边传来太后前来的唱到声响。 顾锦芙刚刚占了个上风,太后却是来了,她只能先曲膝跪倒恭迎。 “——哀家听到什么戎衣卫查清不查清什么的,有人下毒,是戎衣卫里也出问题了?皇上受惊,可有大碍?” 四十余岁的刘太后裙摆逶逶,略尖的声音随着她的步伐在殿内响起,和她强势的性格如出一辙。 顾锦芙与李望都叩首请安,刘太后扫了眼跪在一边的顾锦芙,眼角余光又看到李望偷偷朝自己投过来的求助目光。 赵祁慎此时站起身,下了台阶,朝刘太后一拱手:“儿臣无事,劳烦太后记挂了。”恭敬有余,却不显得亲近。 本来也不可能亲近。 一来他不是刘太后亲子。刘太后的亲子是上一任皇帝,早年荒淫无度,后来乱吃丹药一命呜呼,到最后却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刘太后就给他这式微的建兴王暗送密旨,把他过继到名下,择为新帝,赶赴京畿登基。不想旨意外泄,他遭了刺杀,身边跟随的旧部拼死相护,为保他周全死伤大半。 最后兵分几路,他变装九死一生才顺利到达京城,做了这个半道登基的皇帝。 结果他如今想要将天子近臣戎衣卫更换为自己旧部,却遭到首辅牵头的几位重臣反对,进言建王府旧部在刺杀中并未能护他周全,勇不足谋不足,不能担当大任。又以他加封顾锦芙为内司监的掌印太监为由,说已是对建王府旧部莫大的恩宠,再封赏其他人只会下不服众。 刘太后不想放权,那些朝臣多的是与刘太后沆瀣一气。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叫他培值更多的势力,好当一个能叫刘太后揽权、掌控的傀儡帝王。 早在进京前他就明白刘太后在一应王爷皇孙中选自己是为什么。只有他是父王早逝,未及冠无妻室,又与先行皇帝为堂兄弟,在同辈子孙子里为长,是最好拿捏最符合帝王的人选。 什么帝王之威震山河,他赵祁慎就只是沾了是皇室宗亲,沾了个运道,得了皇位却空有虚名。 受制于人,他怎么可能会与之亲近? 但刘太后没察觉到他的疏离一样,脸上露出笑意,眼角都堆起几道纹路:“母亲关切儿子是天经地义,皇儿怎么还这样见外......听到事情的时候,哀家这颗心都不会跳了!李望——” “奴婢在!” 刘太后突然话音一转:“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内监里出了这样的事,你这提督太监是怎么当的!” 李望磕头说道:“奴婢知罪,奴婢正与陛下请求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祁慎听着这一唱一和的,大约知道刘太后不是单纯来探望,似笑非笑看了李望一眼说:“内司监事诸事都要他管,难免有疏漏,朕让他歇着,他倒是诚惶诚恐的,就是个操心命啊。” 他的话听着委婉,但就是做了决断不同意李望问这个事。 司膳房出了事,刘太后来就是想摘李望出来。 这是她亲儿子跟前的老人,也是她现在掌控内宫趁手的人,当然不能被削了权。 可如今赵祁慎话里既然没有怪罪,不过问此事就不过问了,左右戎衣卫的人也是亲近她的,她还另有办法让李望干干净净的。 刘太后遂笑道:“是个操心的,皇上叫你歇着,歇着就是了。——魏公公怎么还在这儿伺候着,你身子如何,听闻那是鸩毒,也是万幸及时。” 说完李望的事,刘太后就和她这建兴王府的旧人拉近关系,并没有拿她和李望相比较,来个一捧一踩。顾锦芙知道刘太后心机段数高着呢。 她谢过,苍白的面容扯出笑回道:“奴婢谢太后关切,陛下洪福齐天,连带奴婢也沾光了。”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拍马屁的功夫她也极好。 刘太后习惯宫里人嘴乖巧,点点头,也不多留,又关切了赵祁慎几句就打道回宫。 李望被命去相送,顾锦芙等刘太后一众哗啦啦都走了,扶着膝盖站起身。 “我得去司膳房走一趟。”她挪着步子走到赵祁慎跟前,说话都在喘。 “不急这一会。” “怎么能不急?” 顾锦芙固执地看向他。李望来肯定不是想脱罪那么简单,后脚太后还来了,让他先下了金口不治李望失察的罪。再晚,她也怕有变故。 他一时没说话,殿里十分安静,大殿中央的香炉有轻烟袅袅,还没升高就又消散了。 顾锦芙抬脚要往外走,正巧外头又有求见声:“陛下,奴婢来给您送膳。” 赵祁慎伸手在她肩头压了压,让她停下。 送餐的是一个面熟的小太监,在赵祁慎示意下把雕莲花纹的餐盒拎到御案下的桌椅前,揭开盖子取出热气腾腾的汤面,还有两副碗筷。 将吃食摆好,他躬身一礼就退出去了。 赵祁慎转身过去坐下,把那一大碗面条拨了小半出来,还用勺子舀了汤:“傻站那里就能有力气去?” 顾锦芙这才明白是让她先吃东西,他什么时候吩咐下去的。 她眸光闪了闪,慢吞吞挪过去,挨着他下手的太师椅坐下,面条已经被他放到跟前。 碗里的面汤清得跟水一样,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放,就是一碗水煮面条,还被泡得发软了。 顾锦芙拿过筷子往嘴里扒拉了一根,果然是泡得又软又黏,可面条带着的暖意却是淌到心底。 她又扒拉了一根,嘴里嫌弃道:“这不会就是鸿庐寺的厨子做的吧,都成面糊糊了,粘牙。不怪先帝要再组建一个司膳房。” 赵祁慎拿凤眼睨她,她用舌尖舔了舔粘在牙上的面条,突然想起旧事来,没忍住扑哧一笑。 那是她刚去到建兴王府的时候,当时赵祁慎还是建兴王世子,捡了她回去。她有心报他收留的好意,就跟着厨房的人给他做汤圆,也是想哄他高兴。 十岁的孩子,在她心里肯定贪嘴。 结果那时他正在换牙,一口汤圆把他牙给黏掉了,之后他足足一个月没给她好脸色看。第一次拍马屁,以拍到马腿上告终。 她吃面条吃得好好的就发笑,赵祁慎莫名奇妙,用手敲了敲桌面:“收起你贼兮兮的笑。” 不用问,都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顾锦芙可不敢说自己在笑什么,不然,她连这碗黏糊了的面条都没得吃。 她加快速度胡噜胡噜吃了一半,也不敢吃太多,身上吃出了汗,人也精神了一些。 “外头有人送你过去。”赵祁慎这才拿起筷子挑碗里的面条,吃了两口,就面无表情又搁下了。 果然很难吃,她倒是不挑。 他嫌弃的神色顾锦芙没看到,不然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感动就得烟消云散。 顾锦芙来到殿外,阳光明亮,刺得她抬手挡了挡。日头已快到最高点,这一通闹腾,居然都快接近午时了。 正如赵祁慎所说的,外头有内侍抬来了简单的一个辇,见她出来忙机灵上前扶她上去。 这些都是她这掌印太监下边的内侍,也是她才刚收服贴的人。 顾锦芙坐上代步的轿辇,任他们晃晃悠悠抬着自己往司膳房去,心里不断的在盘算着事情。 李望那头送刘太后,一直送她回到了宫。刘太后扶着他的手,视线落在满院的翠绿中,轻声说:“哀家已经让朝臣压着他,不好再当面不给他脸。但为了确保万一,你还是要把自己摘干净点,戎衣卫那里,你想办法让郑元青按死是谢庆自己的事就好。” 李望弓着腰,眼里闪过狠色:“奴婢谢娘娘指点。” “回吧,皇上也不喜欢你在我这留太久。”刘太后见他听懂了,松开他的手,径直迈过门槛。 李望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直到她身影不见了,才转身脚下匆忙走过甬道,往司膳房的方位去。 顾锦芙却是先他一步到了司膳房,守在外头的是戎衣卫的人,个个身材魁梧,煞神一般镇守着这块地方。 她既然来了,自然是打着赵祁慎的名义方便进去。 郑元青正在临时僻的一间屋子里刑讯,有人来给他汇报皇帝身边的魏公公来了,他侧头看了眼被绑在椅子里浑身没好肉的谢庆,顾锦芙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没有打扰副指挥使吧。”她一手负在身后,面色还带着中毒后的苍白,身姿却笔挺。 若不是她说话间在微微喘息,还真是看不出来她是中过毒。 郑元青视线一下就被她吸引了过去。眼前的人那张脸总有熟悉的感觉,但与记忆中那个人的轮廓却相差甚远,他定过亲的那个未婚妻眉眼柔和,脸颊圆润,笑起来一派天真单纯。 当年他远远看过她一眼,就记住她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双眸如晴空一样明亮。而不是眼前这个人,即便笑,也有着叫人摸不着看不见的疏离,眸光流转间总又流出几许凌厉。 那个人早死在流放时遇到一场洪水里,他派去的人也传来验尸确凿的消息。 “魏公公原先就是姓魏吗?” 明明心里已经否定,可郑元青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人.......与她确实是像。 顾锦芙闻言仍定定看着他,仿佛是听见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忽的笑了声答道:“自然,原先家贫,进宫后又被派往建兴王府,如今回京了却连家人的踪迹都寻不着了。” 郑元青仔细端详着她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在她身上找不出一丁点违和,年幼净身的公公,多的是她这样的。 他也已经查过她的来历,在第一眼觉得她像后,确实没有疑点。郑元青在心里头嘲讽自己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执着什么,下刻就神色淡淡地问:“陛下是有什么旨意?” “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问谢庆,还请副指挥使回避一下。” “陛下的旨意?” 郑元青追问,顾锦芙一双分明的眼眸就直直看着他,眼角微微上扬,无声表示对他再度质疑的不满。 郑元青在她眼里清楚看到自己的倒映,对他这种倨傲的态度眯了眯眼,两人如此对峙片刻,他到底是一扬手带人出了屋。 魏锦是天子的人,与他现在就对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事。 顾锦芙在他转身后表情就一点点变得漠然,无情无绪,被透进来的阳光一照,跟个没生气的玉人一样。 司膳房的院子里还跪了一应的人,郑元青站在屋外,不时往屋子里看。他看到顾锦芙用水泼醒谢庆,不知说了什么,很快就再度出来。 她走过他的身侧:“谢庆有话要亲自给陛下招认,劳烦副指挥使把人带到陛下跟前了。” 她丢下轻飘飘一句话就越过他,坐上辇由小内侍抬着走了。 郑元青迟疑了片刻,叫人给松绑把人带走。 李望来到司膳房的时候,就正好看到顾锦芙坐在辇上被抬着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 顾锦芙喊了声停,朝李望一笑,坐在辇上居高临下地说:“遇到李公公正不用我派人再去相请了,下毒的指使者谢庆已经招认了,李公公与我一道去陛下跟前听听。” 李望脸色微变,知道来晚了! 顾锦芙双眸微微一眯,倒映在她眼中的蓝天就有了边际,她心底蔓延的渴望却变得无边无际。 郑元青无意朝她看去,正好看到她懒懒支着手托着下巴,望着天空眸光闪动的一幕。他在她眼晴里看到了赤|裸裸的野心二字。 他微微皱眉,想到刚才她与自己对峙的气势......她是天子的人,除非天子能信任他们这批老人,否则也会有她和自已对上的一天。 一行人心思各异,乾清宫已近在眼前,顾锦芙在宫门口就下了辇。 赵祁慎给她造势,但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脚下轻缓进到大殿,在身后的人注视下直接又进去东暖阁。赵祁慎还在案前写什么,她躬身与他禀报:“禀陛下,谢庆带到。” 赵祁慎手中动作一顿。 人带来了? “李望也在?” 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的李望当即迈开步子,来到他面前:“奴婢在。” 赵祁慎便笑了,掠过顾锦芙的目光有几分挑趣儿,更多是意味不明。 顾锦芙身子已经站直,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与他对视。 对,她就是又要仗着他的势,准备来一遭狐假虎威! “那就把人带进来,朕听听究竟怎么回事。”他懒得多看她嚣张的样子,把笔放下,往椅背一靠。 赵祁慎不喜欢人围在跟前,当值的小太监和宫女都是在槅扇外坚着耳朵听吩咐,听到天子发话,当即高声宣召。 郑元青这才带着走路都打晃的谢庆进到暖阁里。 谢庆连抬头看天子的勇气都没有,直接就趴跪在地上,更不用顾锦芙开口就哀哭起来:“奴婢恭请陛下圣安,奴婢冤枉啊!奴婢在送膳前就查验过所有吃食与用具,在装食盒准备送膳的时候,司设监的王公公过来了一遭,说是李公公派他来看看菜色,有没有不合陛下口味的。” “奴婢更清楚的记得,王公公靠近过膳食!那银箸肯定是他调包的,司膳房的银箸也有着特殊纹路,如若是仿制的一对比便能分明!” 李望正聚精会神想听谢庆究竟是要说什么,不想一盆脏水就兜头泼了下来。他又惊又怒,厉喝一声:“放肆!你知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派人去过司膳房!” 谢庆被喝得抖如筛糠,受刑后的疼痛让他只想求自保,脑海里全是顾锦芙在耳边那几句能保命的话。 他一咬牙,手脚并用爬到御案前的台阶边拼命磕头:“陛下,奴婢句句属实!司膳房那么多人看到王公公过来,难道奴婢还能无中生有?!” “——还望陛下明察!” “谢庆!”李望被气得上前就想抬脚踹过去。 顾锦芙当即拔高了声音制止:“李公公!陛下面前,还是注意一下仪态。再且,谢庆只是说你派了司设房的人过去,又没有说司设房的人是受你指挥。何必这样气急败坏。” 李望真是要被她的阴阳怪调气得吐血,铁青着脸,下刻也朝着天子一跪:“陛下,奴婢绝对不可能指使任何人去做这种谋逆的事!这与奴婢又有什么益处?!还请陛下明察!” 两人这就咬计起来了,赵祁慎手指敲了敲扶手,看向郑元青:“郑大人那头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郑元青拱手,朗声回道,“司设房的王公公确实是去过司膳房,时间亦吻合,有其他司膳房的人可作证。至于是不是李公公让他去的,微臣已经着人去找司设房的王公公,只是一直到现在没有音讯。” 郑元青的话再清楚不过,李望心中大骇,有种局势不可控制的恐惧。 他今天根本就没有见王景胜,怎么就被嫁祸到下毒了! 事情就像一团乱麻在李望脑子里扯不清,顾锦芙垂手立在一边,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察觉到郑元青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是在探究什么。 她纹丝不动,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李望再度喊冤枉:“陛下,奴婢今日根本没有见过王景胜,怎么可能会派他前去司膳房!太后娘娘命奴婢帮着整理睿宗帝旧物,奴婢一直就在太后宫里,哪又有时间去找王景胜!” 其实这个时候用太后来自证并不是最好的法子,会叫新皇因为他亲近太后更加猜忌他。但李望也被逼得没有办法,毒杀皇帝是杀头的死罪,一点边都不能沾上! 顾锦芙听到这儿,表情终于有着微微的变化,嘴角啜着一丝他人看不明切的浅笑。 大殿里两人都在喊冤,郑元青见赵祁慎视线又落在自己身上,身为案件主审,他如今也只能提议让人再去查李望的行踪。不想外头传来禁卫军副指挥使的求见声。 禁军副指挥使就是分头去查王景胜的下落了。他单膝跪下禀道:“陛下,臣去查与下毒案有嫌疑的王景胜,发现王景胜已溺毙在内监舍后院的水井中,身亡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不足一个时辰,如今事发也就一个多时辰,叫人不多联想都不行。 李望闻言脸如死灰,就些都是冲他来的! 刚被指证派人去司膳房,然后关键人物就死了,又是溺死,这不就是告诉别人是他这指使者在灭口! 李望猛然转头看向顾锦芙。 ——是他在陷害自己?! 顾锦芙对上他又惊又恨毒的眼神,神色再平静不过。 郑元青对疑犯的身亡亦觉得巧合,但李望拿出太后来自证......郑元青说:“陛下,此案疑点重重,臣以为还得再彻查。至于李公公那里,臣现在就派人到太后娘娘那里求证。” 就不知道太后愿不愿意替李望做这个证了。 李望绝望的双眼又再度有了亮光,然而,郑元青的人却是带来让李望天崩地裂的说辞。 “禀陛下,太后娘娘说确实是让李公公到慈宁宫里有帮忙,但李公公只在宫里呆到散朝后的半个时辰。李公公在之后做了什么,太后娘娘说就不清楚了,太后娘娘带特意遣了宫人前来证明。” 说着,一位宫女就被带了进来,那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说辞与回禀的人说辞无误。 李望身子一软,双唇不停地颤抖着。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后只给自己做了一半的证,用这种方式来明哲保身,不和新皇发生正面冲突。 赵祁慎终于说话了:“李望,那之后你去做了什么。” 李望手脚发软,怔怔然看着高坐上的少年天子。 他去做了什么......他去和几个心腹琢磨怎么给魏锦使绊子,要把魏锦给早点弄死,省得威胁到他的地位! 李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冷汗已经渗透了他的里衣,但又觉得有一股子的寒意从脚底板开始往身子里钻,直钻到骨缝去了一样。 他发抖着,上下牙都在打颤。 赵祁慎听着他牙齿碰撞出来的声响,余光扫了一眼还敛眉沉默的顾锦芙,抬起手挥了挥说:“都全带下去查问清楚,内监乱成这样,叫朕要怎么安心。——魏锦,你先暂掌李望手上的事务。” 少年天子轻飘飘一句话就将事情暂先定了论,把李望的权给夺了。 李望被戎衣卫拖走的时候,终于回神,拼命挣扎着喊冤,被戎衣卫的人一堵了嘴跟拎鸡鸭一样拖着走了。哪里还有他先前身为大太监的威武风光。 谢庆也同样再被带了下去。 屋里就只余下还垂着眸的顾锦芙和赵祁慎,赵祁慎见她这会还站着,凤眼一挑说道:“怎么,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 这就得了李望手上的权,可不是高兴。顾锦芙是想说高兴的,但是突然就在赵祁慎眼前矮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说:“我没力气高兴了。” 她是真中了毒,这么来回折腾,权到手里了,命也真要去了半条。 赵祁慎被她先是唬一跳,旋即居然是笑出了声。 顾锦芙坐在地上,很想瞪眼,可架不住刚刚才得了他给的好处,只能扯着嘴角,也咧出一个不从心的笑来。 他笑着走下来,伸了一只手给她:“出息。” 她也不客气,搭住他伸来的手掌,任他用力把自己扯起来,嘟囔道:“这也是替陛下清君侧,是出息。”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就是指她这样的了。 她被他扶着往后边去,倒在长榻上眼前发黑,半昏迷过去。 赵祁慎发现她没有动静,去推了她两下,又探到她呼吸绵长,任由她昏睡。 顾锦芙再有意识的时候,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但是听不太真切,屋里已经掌了灯。在柔和的烛火下,她双眼却被身边一个东西给刺了下。 那玩意圆圆的,在烛火下折射着金光。她从迷糊状态脱离,终于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搁在她枕头的地方—— 两个摞在一起的金盆,就是赵祁慎用来净手的那种,盆底对着她的脸! 她嘴角抽了抽,那纨绔搁两个盆在她跟前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有脚步声往她这来,正是赵祁慎。他看到她对着盆瞪眼,跟只斗鸡似的,心中好笑,到她跟前站定说道:“怎么,看到我赏你的两个金盆又高兴傻了?你不是要拿它们枕着睡觉的?我特意给你搁边上了。” 顾锦芙真想跳起来把两个金盆砸他脸上,忍了忍,一把将两个盆抱到怀里,继续躺倒缩成一团:“奴婢谢主隆恩,现在不想枕了,抱着也舒服。” 赵祁慎简直要被她逗笑,一撩袍子要坐下,却被两个金盆顶到腰。他嫌弃地伸手往后一推:“先别抱你的金疙瘩了,早上的事情还没完,王景胜谁杀的。” 她勉力站好,神色极难看,死死攥紧了拳头说:“快、我们快进去。” 许志辉点点头,她已经甩下人匆忙往大殿里走去。 “——陛下!”她一路往东暖阁奔去,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冲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赵祁慎被她猛然扑上来也吓一跳。 他就在这里,再有事,他也是护着她,怎么能急得脸色都变了。 顾锦芙走得急,喘了两口气。 许志辉也已经走进来了,见她就在天子身侧沉默地站在郑元青身边。 此时天子与她挨得近,他垂眸看她,虽然看不太清楚眼中是何等神色,侧颜刚毅的轮廓线条却似乎是变得柔和。让人看着就觉得两人有异于常人的亲密。 郑元青眼神闪烁,心底竟对这一幕有惊涛骇浪的情绪在涌动。正是他惊疑中听到更为叫人震惊的话。 顾锦芙缓过气来,看着他凝视着自己的双眸说:“建兴传来消息,王府着火......娘娘不知所踪。” 前一刻似水光温柔的目光化作错愕,下刻便是猛然一缩,深邃的眼眸中在这瞬间彻底失去光彩,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没有任何光亮,又平静得可怕。 “赵祁慎......”她被他的眼神惊得心跳加速,去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指尖微凉。 她喊他那声很轻,声音刚落,她就被他用力反握住,回头看着下方的许志辉说道:“何人来报的信。” 许志辉一抱拳回道:“是守在王府的亲卫,如今人还在宫门。” “传!” 赵祁慎松开了顾锦芙的手,一撩袍子坐回到位置上。 他此时表现冷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刚才的异样。顾锦芙把手自然垂在身侧,闭了闭眼,把被他力道箍得作疼的手藏到袖子里。 郑元青还在消化刚听到的事情,赵祁慎声线没有起伏地朝他说道:“你先退下。” 在场除了他都是王府旧人,郑元青当即反应过来。天子还不信任他,自己站在这里,就跟肉里的刺一样碍事。 郑元青应是利索转身,转身前视线到底没忍住朝顾锦芙那里看去,不过她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眼里有焦灼和关切。 他快步离开,再也看不见后边的面容。 很快,来报信的人被传了进来。 那人一路急赶,马都跑死几匹,自己也摇摇欲坠,是被扶着进来的。 他跪下,满身风尘和疲惫,声音哑得十分难听,不用赵祁慎开口问就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王府是五日前失的火,位院就老王妃的院子里,等到他们赶去已经火光冲天,他们拼死冲进去想救人。但进去的亲卫都没能出来,等火扑灭,里头的人尸体烧得都难已辨认了。 找了仵作来验,一开始他们都不抱希望了,后来再三|反复验尸,还是发现细微处有不同。衣裳肉身能烧得难辨认,但是老王妃从不离身的一块玉佩却不见在任何一具尸身上,屋里翻个底朝天也没有。 那是老建兴王赠给她作定情信物的鸳鸯佩,连睡觉都不离身的。 所以他们觉得老王妃是离奇失踪,而不是丧命火海,一路往京城送消息。 赵祁慎沉默着,那名亲卫又把调查到的可能性说出来,如果老王妃失踪,那肯定是府里有内鬼接应。 说到这里,许志辉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天子:“陛下,会不会是与先前追杀我们的人有关。” 顾锦芙也正往这上边想,赵祁慎在这个时候闭上眼,是在思考什么。良久,众人才听到他冷冷地说:“未必。” “我登基已经近一个月了,如果要以此要挟我,肯定是我在位时越短越好,何况是刚加了恩科的这种时候。在我被拥护的时候,抓我母亲用作威胁,只会尽失民心。” 所以不可能是追杀他的批人,如果是,他只能说那些人既毒且蠢,皇位拱手相让也坐不稳! 何况顺着蛛丝马迹,在前几天已经基本确定是他的皇叔穆王所做,穆王府已派人去潜伏。京城到穆王府快马三天,如果有异早就送回消息来了。 “不是那边,事情只会更加扑朔迷离。”顾锦芙沉沉地开口。 没有嫌疑人,那就真是两眼摸黑。 “许志辉。” “臣在!” 赵祁慎下令:“让王府亲卫继续查,此事你亲自前往。不要许过任何线索,每日派人送信禀明进度。” “可陛下这样的身边就更不安全了!”许志辉觉得不妥。赵祁慎却是笑了笑,笑里带着戾:“如若他们敢来,朕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王妃在他们这些旧家臣眼中地位不比赵祁慎低,何况真若有人拿老王妃来威胁天子,那事态只会更严重。许志辉内心挣扎了片刻,跪下郑重领命,带着传消息的亲卫准备直接再回建兴。 奢华的帝王寝殿里陷入一片寂静。 顾锦芙担心老王妃,也担心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此刻说什么都苍白和没有意义。倒是赵祁慎安静坐在椅子里片刻,双目一扫这室内处处代表着皇权的明黄色,突然讽刺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说:“其实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是我累了母亲。” 顾锦芙激动的回道:“是奸人歹毒,与你有什么干系?!当初是娘娘让你必须进京,如若你不来旨意被外传,即便你不登基,重新选的新帝就会对你这曾经拒绝登基的人放心吗?而且我们中途就遇到了刺杀!” 登基也是一种自保。 赵祁慎哪里又不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刘太后真是欺人太甚啊,逼他到这种境地。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朝她说:“你靠近一些。” 她在这种时候是心疼他的,再是天子掌生杀大权,遇到这种事除了愤怒恐怕也有无助。她依言靠近,他的头就轻轻靠了过来,倚着她闭上眼说:“你觉得下步还要如何?” 他这种明显的依赖,或者不叫依赖,而是人在遇到困难时面对信任的人表现来的亲近。 顾锦芙这瞬间从心底涌起一种如慈母般无比怜爱的情绪,双手搭在他肩头说:“对方此时肯定是在堵你不敢昭告天下,因为昭告天下,就相当于把娘娘直接放到最危险的局面了。他们被打为反贼,不知道会做什么更过激的事来。” “是这个理。”他轻轻回了一声。 她手心暖暖的,搭在他肩头上,暖意一点点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上。像是有能抚平他心里翻涌戾气的魔力,他觉得自己更加冷静了,说道:“但我昭告了,她也不敢动手。” 他? 顾锦芙察觉他是猜测到了元凶,略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哪个他?” “不用得民心的一个人,只要能够控制我,就控制了这个天下的人。” 57.番外 ......  赵祁慎昨儿趴在案上奋笔疾书, 写的就是开恩科的旨意,如今朝廷已无人有异议,当朝便把圣旨丢给礼部昭告天下。 用过早饭,赵祁慎将自己的五大家将都喊到身边,吩咐他们组织王府的旧部前去将旨意送达各处,监督各州府, 并下令最好能随同举子一起进京。 顾锦芙为了去掉嘴里苦瓜的青涩味,吃肉包子吃撑了。听到他后面有所意指的吩咐, 懒洋洋的, 连脑袋瓜子都懒得转, 看着满屋的金灿灿, 猛然又想起得的那两个金盆。 要真的给熔掉吗? 这主现在是天子, 熔掉赏赐的东西, 会不会是大不敬罪? 等五大家将领旨离开,赵祁慎喊了她一声,却发现她眉头都皱成一团,眸光闪烁地不知在想什么。 赵祁慎不得不大喊一声:“魏锦。” 顾锦芙猛然打了个激灵, 飞快地回道:“我没有要熔金盆!” 赵祁慎险些没被她气个半死,咬牙笑道:“你真出息。” 顾锦芙才恍然自己下意识接了什么, 心虚地扯着嘴角干笑:“您是有什么吩咐。” “司膳房还一团乱, 太后保了李望,你这会倒只在乎你那些金疙瘩了?!” “奴婢先前不是陪着您散步吗, 奴婢这就去敲打司膳房那些崽子。” 顾锦芙被他凤眼再一瞥, 抬脚就要往外走。 “回来!”赵祁慎手快捞住了她的袖子, 她停下疑惑地等指示。他说:“你心里有没有个盘算?” 盘算? “您放心,不会给您丢人的。”顾锦芙嘴角上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见她心眼没被一块金疙瘩堵住,赵祁慎这才放了手。 柔软的布料划过手心,竟是又有股想再抓住的冲动,被他快速一攥拳,压下了这股莫名。 此际却是有道身影匆忙前来,外边也未禀报。能直进乾清宫的,除了一应掌权宦官也没有别人了。 顾锦芙扫了一眼,迈出去的步子直接收了回来,就站在天子身侧不动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李望真回来了! “奴婢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李望上来就是跪,口呼谢恩。顾锦芙心里骂了句:刘太后的臭狗腿子! 赵祁慎听着这谢恩也极讽刺,不过面上未显,朗声说道:“你不必谢朕,起吧。” 李望又是一番谢恩这方才从地上爬起来,顾锦芙借机就说道:“李公公回来正好,我这边正受命要去司膳房及其它几处走一趟,好好敲打下边的人,省得再闹出什么要掉脑袋的幺蛾子。” 她突然杀出一句,李望明显愣了下,还没琢磨出意思来,就听到天子那里又说话了:“是这理,你原掌管的司膳房与司设监接连出事,可见内里藏污纳垢,也是该检讨检讨。” 原掌管的。 四个字叫李望从心底打了个激灵,天子就没准备把原先的权利再还给他,即便是有准备,但听到明示说不慌乱是假的。 这何尝不是敲打他。 从今天起,他就是夹在天子和太后之间求生存,一个不好,他的脑袋还是得掉! 李望惊得忙再跪倒,顾锦芙这时却是直接就告退,走过膝盖半弯的李望身边笑吟吟道:“劳烦李公公受累,与我走一趟了。” 这可把李望难受得,想要跪下去表忠心都跪不了,察觉到天子的视线更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千斤大石压在心头。 他手心黏腻腻的,到底没敢再虚表忠心那一套,应了顾锦芙一声,与她匆忙离开。 赵祁慎在两人离开后抬手按了按眉心。 顾锦芙成日都说是给自己背锅的,她何尝不是每次都拿自己出来当挡箭牌,李望一来,转眼就又把他推出去借势欺人。 真是嚣张跋扈! 然而,他再在心里诋毁着她,眼底又有浓墨一样散不去的笑意。 顾锦芙原本是想亲自跑司膳房的,然而见到李望,她就改变了主意,直接往内监平时候令的小院走去。 那里相当于是内监的内衙门,离乾清宫极近,有头脸的太监都聚集在这里议事或等天子的吩咐命令。 李望看到她脚下转了方向,心里又咯噔一下,见到居然是向内衙门走去,脸上就开始阵青阵白。 顾锦芙身后还跟着两位小太监及一应新编入的戎衣卫。 那都是王府旧部,簇围着她,气势逼人。独身的李望在她身后就沦为了小跟班似的。 进了内衙门,她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正堂里正央放着的左边的椅子里。 李望手一抖,她已经让戎衣卫去把所有人叫过来。 等到各司各房的总管太监进来,李望的脸已经变成死灰色,顾锦芙看着满堂诧异望着自己的人,朝李望笑道:“李公公也坐。” 说着,指了指右侧的位置。 在场的宦官们心里一片哗然,这是变天了! 李望被她憋得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 众所周知,原先这当中左侧的位置是他这提督太监的,如今她坐了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坐到为次的右边。 这不就是让他自己跟别人宣布,他在天子跟前失势了!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趋炎附势没良心的东西,他坐了,估计以后这些人就都只捧着那魏锦了。 可是不坐,他站着,魏锦却坐着,更加是告诉别人,他斗不过魏锦。连坐的资格都没有了! 李望内心天人交战,也好在他是经过风浪,才没有被顾锦芙狠狠甩过来的一巴掌打懵。忍了再忍,还是去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全场噤声寂静,自然是顾锦芙想怎么发号施令就怎么发令。 司膳房的李庆还被扣着,司膳房如今算是无首,司设房死了管事太监,自然也是没人管。她直接就领了司设房的管事之权,让身边从王府跟来的两个小太监直接去掌管司膳房。 没有被波及的其它几监都不敢吭声,就怕自己在这当头抓出点错来,把自己的差也给顶了。 威抖下去了,顾锦芙心里别说多畅快,拉着李望说去给天子复命。 李望只能再乖乖站起来,就真的像成了她的小跟班,唯命是从。 李望把自己的手心都给掐烂了,除了心里屈辱外,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出了内衙门,顾锦芙又笑笑转身和他说:“李公公在戎衣卫那里也受惊,还是先去休息吧,陛下跟前暂且有我。你休息好了,才更好在御前当差不是。” 说罢,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甩袖就走。 在宦官里说一不二,威风半辈子的李望再也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就那么直直倒在内衙门大门口。 正从里头撤出来要去转告手下小崽子们最近夹尾巴做人的一众宦官都看得真真的,却只是嘴里喊着李公公,真正上前的没有几个。 顾锦芙心情不错往乾清宫去,想到自己刚才又借着赵祁慎狐假虎威的,绞尽脑汁准备好话拍马屁。不然依他的小心眼,肯定又得给她记上一笔。 正走着,看到有人从后宫方向抬着个空辇匆忙往西边去。 西边是慈宁宫的方向,如今赵祁慎才刚刚登基不到十日,后宫并无妃嫔,只有大行皇帝的宫妃。基本都住到最后边去,有禁卫把守着那道宫门。 大行皇帝是赵祁慎堂哥,自然是不能让宫妃出现在他面前,要是闹出什么风言风语的,太后这脸面可没地儿放。 如今后妃还能用辇的,也只得是刘皇后一人了。 但又抬了个空辇。 顾锦芙留了个心眼,让身后的一位戎衣卫去查查看是怎么回事,她拾阶而上,准备去哄赵祁慎高兴。 郑元青眸光一闪,倒不是被她气势吓着,而是被她抓了话语里的空子。 原本那双筷子的来历就是疑点,他发现筷子并不像是有用过的痕迹,只是沾上菜汤混在一块儿,不太能分辩。 毒杀太过巧合,她其实是最终获利的人,他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偏偏太后那里要保李望,给他们施了压,王景胜的死确实也查不到李望身上,当然也查不到眼前这个魏锦身上。他们就只能捏造一个让所有人都认为合情理的结果。 他就是试探此事是否由魏锦一手策划的,是否贼喊捉贼,不想她敏警又胆气十足,反倒抓到漏洞让他陷入尴尬的局面。 是个厉害的。 “我向来是问心无愧,也希望魏公公一样罢了。”郑元青晒笑一声,朝她拱拱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他转身要走,顾锦芙冷声嘲讽:“副使说这种话,不怕午夜梦回,冤魂索命?” 郑元青步子一顿,还没细想这话什么意思,就又听到她说:“王景胜究竟是失足还是冤死,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好像他刚才觉得的话有所指是多心了。 “他手头上也有人命,不算冤。”郑元青淡淡回了一句,终于越过她。 他别在腰间的长刀与刀鞘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顾锦芙仍站在屋檐遮挡的这片阴影中,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挺拔背影。 郑元青即便不回头亦能感受到她带敌意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到底是要和他对立的,新皇那头不是刚刚又提拔了一位戎衣卫副指挥使。 顾锦芙看着他袍角消失在另一处拐角,才抬手理了理袖口,指尖划过用银线绣的边襕—— 郑元青果然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到底没压住恼怒,朝他身影消失的方向啐一口,摔袖往后殿去。 可当她转身往后殿去的时候,郑元青又再折回,神色复杂望着方才两人站着说话的那片阴影。 太和殿后殿守着一众禁卫,一排的小太监和宫女低头在后边侯着,前边说话的声音无比清晰传来。 “首辅方才又禀西北干旱,几处都闹了饥荒一事。朕先前就命拨粮救饥,再重新去粮食富余的地方收粮屯备,户部当时说要核算能挪用的银子,眼下如何了。” 顾锦芙听了两耳,正好有小太监要去给换新茶,她手一抬中途劫了那紫檀木的托盘:“我去吧。” 小太监当即躬身又退到一边,她低眉敛目,托着茶从后殿转到前边,踩着厚实的大红地毯一步步来到少年天子身侧。 赵祁慎见到一双修长纤细的手捧茶到跟前,余光一瞥,发现是本该呆在乾清宫的人。顾锦芙抬头对上他带着询问的凤眸,咧嘴一笑,把半冷的茶收走,然后再又回到他身后站定。 她是内司监的掌印太监,有随朝听政的权力。 此时是户部侍郎出列禀着话。 饥荒一事她当然也知道,内司监已批过红,先让各地官府开仓救灾。 她对这事倒没有什么兴趣,正好低着头,发现脚边一处地毯有些被磨损了,便走神在这研究。赵祁慎却突然一声厉喝:“大胆!”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差点要把她吓得叫出声。 “五日前你户部侍郎便是这一套用词,如今五日已过,竟还是在理账。难道你们户部不是日日入册,而是要积五日、十日甚至数月才核算一回?!” “是你们户部怠惰因循,还是根本就未将朕的旨意放在眼中?!” 赵祁慎声色俱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惊了满堂的朝臣。 这是他首回在金銮殿上斥骂臣子,即便这几天首辅领人一直阻止他提拔建兴王府的旧部,也未曾露出过怒意。 户部侍郎被斥得忙跪倒:“微臣不敢,是陛下不知。近半年,从年初的雪灾到南方洪水,再到如今西北饥荒,户部一直在往外拨银子,南边的洪水还没完全解决,又添一项买粮,自然是再得两边核算......” 嘴里说着不敢,但字字都在为已推脱。 “你闭嘴!朕不听你的狡辩之词!”赵祁慎一拍扶手,站了起身,居高临下扫视都缩着脖子的大臣,“朕是年少,朕是初初登基,政务不熟。但南边已拨款十万两白银,扯什么再核算!而且款已经拨了十余天,难道那十万两银子还放在户部里不成?!难道现在正往南边押送过去的是草纸不成?!你们是当朕耳聋还是眼瞎,在这里混淆视听!” 户部侍郎猛然一抖,额间渗出豆粒大的冷汗。 此事是新皇登基前的事情,是拨了十万两不假,但他以为新皇不知,才会拿来当借口。因为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此事,那道旨意还是太后下的懿旨,如今还留在内阁。 新皇是怎么知道的?! “身为户部侍郎连个账都算不清,朕要你做什么,误国误民!” 少年天子怒目睥睨,一震袖,威严不可侵。 户部侍郎被抓了实打实的错处,面如死灰,嘴唇翕动,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陛下,却也不能全怪户部侍郎身上。朝廷是拨了十万两银子不假,但运出去的只有六万七千两,朝廷近年来因前方战事和各种灾情,国库空虚得厉害,得等一季的税缴了才能再挪得动。那六万七千两是先应急,所以户部说要核算是真,不过是户部侍郎没有说清楚,是要核算下季的税银,才能知道能买多少粮。” 此时首辅捏着笏板出列,温声替户部的人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