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逼我跳大神》 1.关于礼拜五夜班的情况说明(一) 答应代礼拜五的夜班就是场悲剧。 叶颜原本计划的挺好。值个班拿八十块钱的补贴,蚊子再小也是肉。况且下了夜班正好周末连休,还能赶去郊区接单生意。 最近剁手太厉害,账户吃紧,新款秋装又上市了。要是再不想办法挣点儿外快的话,房东大姨估计会直接将她跟芒夏扫地出门。 八点钟刚接班,她还没来得及去院子里头晒月光呼吸泥土的芬芳,120调度台就发来指令:目标病人脑出血后遗症患者,目的地老城东。 司机立刻沉下了脸,一路都气不顺。 老城东是江州旧城区改造工程的台风眼。 之所以在轰轰烈烈的推土机飓风中成为被遗忘的角落,是因为此地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太复杂,政府、开发商跟居民永远谈不拢。于是就形成了眼下的怪状。 周边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市民广场商业圈星罗密布。这百八十亩旧城区却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危房四立,违章搭建约定俗成,老街窄巷拥挤的堪比一线天,遍地垃圾肆虐。 司机当然不高兴,这种环境,救护车根本开不进去。 然而此处却是本城老餮的心头好。 每逢晚上夜市开张,从城市各个角落蜂拥而来的食客将不足两百米长的老街堵得满满当当。说话基本靠喊,上菜的伙计连端个盘子都要唱叹咏调。 食客沉湎其中,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是老江州特有的味道,梦牵魂绕的味道。” 叶颜瞥了眼满地横流的污水跟角落里来路不明的人畜粪便。轰天的臭气跟爆炒蛤蜊以及烤羊肉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成分复杂莫名。 这城市的味道,她捂住了鼻子,人类的品味果然不同凡响。 司机扯着嗓子冲调度台喊:“对方电话关机,我们到底还要不要出车?” 多的是无聊人士随意拨打120假装要车,完了又关机装死的案例。 调度中心却不敢掉以轻心:“先过去看到人再说,不能随意取消出车。” 道理是这个道理,万一打120的人的确病情危重,手机刚好没电关机身边又没充电器呢。 反正来都来了,也不怕再多走几百米路。 救助小组十分认命地硬着头皮拖下担架车,在拥挤的人群跟条桌板凳间披荆斩棘。 中途叶颜还按住了个企图偷急救药箱的蟊贼的手,冲人家皮笑肉不笑:“抱歉,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120疯了才在随车急救药箱中配杜.冷.丁呢。那样调度中心的电话会被全市的瘾.君子打爆的。 那人悻悻地缩回手,色厉内荏地嚷了几句,到底没敢来硬的。 司机竖起大拇指:“我去,叶子,你神了!背后长眼睛啊,怎么看到那小子伸手的?” 叶颜神秘莫测:“直觉。”她抬头冲被烤羊肉串炉子熏黑了半边身的梧桐树眨了眨眼,手指向东南方,“那边,吉祥街43号。” 司机跟担架员当场要给她跪了。 难怪人家叶医生愿意上夜班,不上夜班简直白瞎了她这双猫儿眼。 这么乌漆嘛黑大老远的都能看清门牌号。 等到三人提着医疗设备,拎起急救药箱,抱住担架一口气爬上八楼时,目标客户却给了他们迎头一击。 “把这傻子关到房里去!谁让他出来捣乱的!”打扮成道姑模样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朝里头吼,转过头警惕地瞪着他们,“120?我们家没人打120。” 叶颜拎在手上的二十斤重药箱差点儿没砸到自己脚上。 从成本学角度讲,急救小组最经济的做法应该是先石头剪刀布派个人上楼查探清楚情况,然后再决定是否现场急救。 可是时间不等人,院前急救最重要的就是快速。短短几分钟的耽搁,往往就意味着一条命的流逝。 所以即使负重爬楼看上去很傻,他们还是按照急救原则做好了全部准备。 可惜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现实冷不丁就伸出了大猪蹄子,负心汉的光明磊落。 屋子里走出个穿的跟黑蝙蝠似的男人:“怎么回事?” 道姑像是作弊被抓了现行一样惶恐不安:“我们绝对相信天父的灵力跟天师您的大神通。医院要能治好我爸爸的话,他老人家也不会躺在床上成这样。” 叶颜半句话都没辩白,干净利落地在袅袅的檀香烟雾中跟道姑确认:“不要车?好,那麻烦您在这儿签个字,代表您见到我们了。” 扁鹊都说信巫不信医者不治。她一抬担架的小医生才懒得蹚浑水呢。 撑死就是跑空车,反正每年五分之一的120跑空车率,也不在乎多她这一趟。 道姑皱着眉头咒骂了一句:“神经病。”然后又捂着嘴巴连连作揖,“天父,请恕我的罪,我不该口出恶言。” 叶颜冲楼道窗户外头的水杉翻白眼,收起登记本要掉头走人。 备受尊重的天师却开口挽留:“慢着,既然有医生来了,那么就请医生进来吧。” “不好意思。”叶颜扬了扬手中的登记本,似笑非笑,“我们还有其他出车任务。” 道姑不知道接了什么指示,立刻改变主意:“我们要车,那也得等我爸爸情况稳定下来才能上车。” 叶颜发誓,她最终决定留下不是因为道姑打扮的女人威胁说他们走了就投诉,而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位所谓的天师手中的电线。 身为花妖,她不愿意管人间装神弄鬼的事。但有人装神弄鬼害命,她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电气功是有这么一说,可脑出血后遗症的病人怎么能胡乱来。 简直是糟蹋了装神弄鬼界的名声。 “现在,我要用电击驱走你们父亲身上的病魔。”穿的跟个黑蝙蝠似的法师相当有追求,居然已经摒弃了古老的符灰水,与时俱进谈起了宇宙,“电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是宇宙天然的力量,可以斩杀一切邪魔!” 他慢条斯理地擦干了手,双手食指分别触碰电线的两端,电流通过他的身体,连着的电灯泡亮了起来。 屋中众人齐齐发出惊呼,还有人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就连司机跟担架员也满脸懵,小声嘀咕:“邪门了,这人真有特异功能?” “现在,我要用电光驱逐病魔。”天师似乎见惯了大场面,对于众人的反应毫无触动,只冲着叶颜微笑,“麻烦医生配合一下,帮我们老先生吸上氧气可好?神奇的电流将通过他的身体,将所有的坏细胞统统杀死。他的好细胞会在氧气中茁壮成长。” 真与时俱进,以为靶向杀死癌细胞呢。 叶颜目光落在他连着电线的食指尖上,最终还是慈悲为怀,没有往这黑蝙蝠身上泼一盆凉水,索性让他电成烤蝙蝠。 鼻吸管套上了老人的耳朵,叶颜自顾自地给吸氧的脑中风后遗症病人测量血压、体温,还做了个心电图。 老人安安静静地躺着,对外界的折腾好像毫无知觉。 早知道这天师所谓的通电治病是这么回事,她才不进这个屋呢。原本还以为这人有点儿行骗江湖的真把式。 看来她高估了行业的平均水平,真是大耗子生小耗子,一代不如一代。 道姑冲着朝老人胸口贴极板的叶颜喊:“你莫要打扰天师发功。” “无妨。”法师松了电线,示意众人看他的双手,“我已经储存满了电,现在就可以帮他驱逐病魔。” 叶颜用咳嗽压下了冷笑,还存储电,真当自己是蓄电池,连常识性错误都犯。 然而天师却满脸严肃,他的手在老人身体的上方跟太极云手一样,又是推又是拉,仿佛那虚无的病魔真成了实体,能够被他生生拽出来。 司机跟担架员静声屏气,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更让他们惊恐的事情在后头,叶医生做完了心电图,站直了身板冲黑蝙蝠般的法师微笑:“法师如此辛苦,那我来帮帮法师吧。” 话音刚落,她就走向了刚才法师用过的电线,轻轻擦干了手,然后如法炮制。 灯泡亮起来的瞬间,司机和担架员只差直接跪下了。我嘞个去,这是魔术吗?叶医生到底怎么做到的? “小女子不才,也是修行中人,愿意替天师搭把手。”叶颜手指尖稳稳,面上笑容不变。 法师目光落在了叶颜的手上,忽然叹气:“有劳这位姊妹费心,病魔太猖狂,单单电光是无法驱除的。现在,我需要用火逼迫病魔撤退。” 火盆送上来,里头烧着草纸。如果不是床上躺着的人还有平稳的呼吸跟心跳,看到屋中景象的来客势必以为这里正举行葬礼。 满床鬼画符的黄纸在老式空调机的冷气中微微颤抖,似乎在恐惧下一瞬间,自己就灰飞烟灭。 天师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去里间默默念了四十九遍咒语,集聚了灵力之后方才出来,将双手伸到了火盆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了他的手,他的手却安然无恙。 妈呀,这人除了不怕电击外,还不怕火烧! “神迹啊!”道姑跪倒在地上,拼命地磕头,“天师,请您救救我父亲,您是有大神通大灵力的。” 旁边人跟着目瞪口呆,全都像是安上了开关,齐齐跟着头往地上磕。 看得叶颜眼睛疼。 被三叩九拜的天师煞有介事:“我哪儿来的神通,不过是天父暂且赐予我的而已。”他侧过头,冲叶颜微笑,“既然这位医生也是修行之人,麻烦您替我护法。” 叶颜轻轻眨了下眼睛,冲他做出了个邀请的姿势,示意他自便。 司机跟担架员连连往喉咙里咽唾沫,简直快闪瞎了24k钛合金狗眼。 从事院前急救行业,他们也算勉强属于见多识广的人群。什么蚂蚁写字、木剑穿鬼乃至手下油锅的装神弄鬼的把戏都不稀罕瞧了,还头回看人直接将手放在火上烧。 不是假火,能把草纸烧成灰的火。他居然一点儿都不怕。 “既然同是修行人,这病魔又委实厉害,可否麻烦医生您也帮忙驱赶呢?”法师的双手在老人身体上空游走,目光却落在叶颜脸上。 屋中其他人也跟着齐齐看向叶颜。那位道姑打扮的中年女人更是神经质地伸长了脖子,眼睛往外凸,仿佛甲状腺素分泌过度。 火盆里黄纸纷飞,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女医生娇花一般的面庞。被点名的年轻医生微笑:“不,我没有修炼过这个法门。” 旁人失望地缩回了脖子,看来这医生不过三脚猫的功夫。 天师终于心满意足了,意味深长地朝叶颜行了个合十礼:“这位姊妹也是有缘人。想来今后我们也有机会再切磋。” 他围着老人念念有词,除了最初两句像人话之外,后面的咒语更加接近于外星呓语,谁也听不懂到底在嘀咕什么。 跪在床边的众人却像是收到了信号似的,赶紧跟着道姑一道大声念诵着不知道是不是从《圣经》上抄来二度加工的祈祷词,请求伟大的天父赐予他们健康与安宁。 “我们愿意舍下一切,放弃所有。全心全意信奉天父,将自身所有奉献给天父。” 天师越走越快,长袍翻飞如蝙蝠翅膀。不知怎么的,那翅膀撩到了火盆,火苗像是易燃物进了氧气瓶,一下子喷得老高!烧的那天师满屋子乱窜。 “啊!”叶颜发出了惊呼,指着惊惶不已满地打滚的天师颤颤巍巍,似乎完全不可思议,“大师,原来你怕火烧啊!难道是天父的灵力在惩罚您?” 她的脚往边上推,将酒精棉球瓶子踢到了角落中。 烧不死你个神汉巫婆界的耻辱。 这点儿水平也敢出来行走江湖。 前辈先给个教训长长记性。 2.关于礼拜五的夜班情况说明(二) “啪”的一声响,屋中的电灯突然间灭了,只剩下鬼火一般的烛光摇摇晃晃。 不知从何处飘来诡异的声响,忽高忽低的,仿佛叶颜小时候从老师值班室里头看到的《聊斋》。那上面的配乐就是这样。 其实还挺好听的,很有氛围。就是芒夏那丫头胆子太小,每次都吓得心惊肉跳,非得跟她挤一个被窝。 生活不易,想当位遗世独立的花妖,委实太艰难。 人类总爱抱团。 屋中的家属抱成一堆,大呼小叫,集体忘了天师真金不怕火炼的标签。 道姑发出凄厉的呐喊,双手上举:“无所不能的天父啊,您是在惩罚我们的不虔诚吗?” 烧的嗷嗷怪叫的天师此刻却像是有了底气,唱戏唱全套,忍痛拔出桃木剑冲着老人身体上方乱砍乱劈,厉声呵斥:“恶鬼,速速出来受死!” 叶颜真怕这人直接烧死在房里头。不知道原地打滚灭火或者直接脱了装逼的蝙蝠衫吗? 烧死了他,到时候警察找上门,她还要解释半天,会好麻烦。她还在上夜班呢。 房门猛的被推开了,司机捧着灭火器往里头冲。 没等他拔下安全栓,天师就点背地摔倒在房子角落中的氧气枕头上。 “砰”的巨响,火苗冲上了天花板。原本只是火烧屁股的天师顿时成了火人,一树银花开。 众人“啊”的尖叫,纷纷四散退开。哭喊救命声不绝于耳。 叶颜也被这股冲劲逼到了后面,目瞪口呆。老天爷也觉得这人过分了,添了把火?烧的实在太大了。 她冲着吓傻了的司机大声喊:“快,按下去,快灭火!” 司机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跟担架员一道,一人拿着一个刚从救护车上取回来的灭火器死命冲火苗蹿起的方向喷。 叶医生果然厉害,居然连这里会闹出火灾都能事先猜到。 一时间房中浓烟滚滚,原本就光线暗淡的屋子更加云遮雾绕。人人呛得咳嗽连连,几乎要憋死在屋子里头。 “赶紧开灯,不要碰蜡烛!” 然而蜡烛已经滚到了地上,点燃了酒精棉,烧出了橘红色的火光。 叶颜绝望地捂住了脸,生活果然不可能算无遗策,处处是意外。 “噗——” 她听到声音拿开了手,映在视网膜上的是救命罐一样的灭火器。担架员冲着起火的地方喷着泡沫,灭了燃烧的酒精棉。 不愧是120的人,果然个个眼明手快。 屋子角落里头又发出了另一阵惊呼:“是恶鬼!恶鬼上了天师的身,所以天火烧到了天师。啊,恶鬼往那边跑了,赶紧打死恶鬼,防止恶鬼再上身作祟。” 呼啦啦的一堆人在浓烟滚滚中兵荒马乱。有人被推倒了,有人被踩到了,哭爹喊娘骂祖宗声络绎不绝。 “恶鬼上了她的身。”道姑恶狠狠地指着叶颜,煞有介事,“我看到了她身后的黑烟!” 跟信奉巫术的人讲科学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叶颜立刻实行碰上医闹的第一原则,撒脚丫子跑人。 120不怕跑空车,不怕抬病人,120就怕挨揍。 司机跟担架员身经百战,几乎是叶颜撤退的瞬间,立刻跟着跑路。 狭窄拥挤的楼道一下子堵得水泄不通。 叶颜凭借自己非比寻常的夜视能力在黑暗中杀出一条血路,撒开俩脚丫子拼命往前奔。 风声呼呼从她耳边过,伴随着水杉树哗啦啦的树叶响动。一阵阵的节奏整齐,似乎在帮她加油打气。 窗台角落缝隙里头冒出的小草也随风飘舞,称职地充当着拉拉队员。 后面的病人家属还有天师徒弟跟着寸步不放。这么狭窄的楼道居然没发生踩踏事件,简直堪称人间奇迹。 等到了一楼,有了路灯当帮手,原住民的优势一览无遗。他们很快就追到了急救小组的屁.股后头。 被穷追不舍的倒霉蛋们齐齐高呼:“救命啊,打人了!快报警啊!” 夜市陷入了混乱。 叶颜冲的太猛,没刹住脚,撞到了路边摊上酒过三巡的醉汉。 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姑大声喊:“他二弟,抓住她。” 醉汉转过了脸,直勾勾看叶颜。 妈呀,这遍地都是敌方的友军。 从小幻想当个安静美少女,体育从来不及格的叶颜立马撒腿就跑。 醉汉绝对名列不受欢迎患者前三甲,跟醉汉永远不要试图讲任何道理。 在摊主跟食客的惊呼声中,叶颜拼命地挤开求生之路。 追她干什么啊,那道姑分明就是跟所谓的天师是一伙的,里应外合唱驱魔除鬼的大戏。 她还善心大发,白白浪费了两只灭火器呢! “让一让,让一让。”叶颜企图逃出生天,却不比那醉汉钵大的拳头有威胁力。 她半天才挤出的道路,人家晃一晃拳头就跟摩西分海一样畅通无阻。 情急之下,叶颜往旁边桌底下一钻。 众人的惊呼声中,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条桌前,狞笑着一把掀开了桌子。 桌子底下空空如也。 醉汉随手拎起隔壁桌上的酒瓶,怪笑着猛的转过身,手起瓶落。 “砰”的一声响,叶颜本能地窝下腰。她感受到了碎玻璃渣子散落的冰凉。黏糊糊落在她脸上的不仅是啤酒,还混杂着血腥味。 然而她没感觉到疼痛。 她躲得快。 壮汉这一瓶子抡下来,砸在了桌边专心致志在干红椒丛中挑鸡块的男人脑袋上。 无辜受了池鱼之灾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晕倒,行凶的壮汉先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往前冲了两步,然后扒着桌子瘫倒在地上。 周围人目瞪口呆,这年头,碰瓷的业务范围已经扩大到这份上了? 桌上的辣子鸡丁跟啤酒杯滚了壮汉满身,被带倒的桌子清除了视线障碍,叶颜看到了他苍白呆滞的脸。他的手还捂在胸口上。 “不好!”急救医生立刻从桌子后面蹿出来,催促气喘吁吁的同事,“心电图,急救药箱,这人手背上有针孔,很可能输完液不到半天,应该是打了头孢。” 使用了头孢又喝酒,药物造成体内乙醛蓄积中毒。 担架员跟司机逃生的时候都没忘了急救药箱跟医疗设备,简直爱岗敬业得让人涕泪满衣裳。 就这样,他们也没逃脱追上来的家属诘难,这群人居然还没完没了,到现在还喊打喊杀。 “想他死的话,马上过来!”叶颜忍无可忍,彻底发飙了,“全都给我滚边上去!” 大约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所有人乖乖朝后头退开三尺远。 电线图波形呈现出大小不等的颤动波,围着的急救小组全都呆住了。这是个典型的室颤波形,病人很快两眼一翻,人事不知了。 三个人谁都没废话,立刻进入急救状态。 导电糊涂上,除颤仪贴上胸口,放电! 死鱼一样的醉汉身体弹了两次,屏幕上的波形终于恢复了正常图像。 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胸腔中,集体大口喘粗气。 周边围观群众发出了欢呼,个个与有荣焉,纷纷夸赞白衣天使就是素质高,以德报怨。 叶颜很想翻白眼,她一点儿也不想被架在道德的火刑架上烤。她好想撒手不管这王八蛋死活啊! 可惜不能。 谁让医生是唯一能够逆天改命的人类,最接近于神佛的存在。她翻遍了人类的典籍,没有找到比从医更接近修行的方式。 谁让她当了医生。 “让开,麻烦让一下。” 周围让开了一条道,推着担架车过来的一组急救人员看到叶颜等人愣住了,相熟的医生朝他们喊:“你们在啊,那归你们处置了。” 居民区蹿出了好大的火光,又浓烟滚滚。周围人赶紧打了火警电话跟120,还热心地给消防员跟医生带路。 人比人,气死人,这差别待遇的。叶颜心酸,他们组只有自己找路找到吐血的份儿。 她赶紧摆手,宁可跑空车,她都不愿意再跟这家人扯上任何关系。 “不不不,你们赶紧抬走。情况很危险,打了两次除颤,怀疑有双硫仑样反应。”叶颜随手指向旁边挨了啤酒瓶始终没吭声的男人,“这位英雄见义勇为,头被酒瓶砸了,我们车得赶紧拖他去医院。” 推了担架车过来的急救小组没推诿,立刻拖着人找家属签字谈话。现在情况十分危机,得赶紧送这位醉汉去看急诊。 一阵你推我让互相扯皮的角逐之后,终于有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作为醉汉的家属代表跟上了救护车。 叶颜不敢耽搁,更不敢让被迫见义勇为的恩公自己走路去躺担架车。万一有颅脑损伤走两步直接倒下了,她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跟担架员匆匆忙忙跑回去,找留在43号楼下的担架车。 火已经灭了,消防员正抬着屋中受伤的人出来。 消防员看到穿着急救制服的120人员立刻眼睛发亮:“快快快,你们终于来了。这两人得赶紧送医院。” 叶颜本能地想要拒绝:“不行,我们接了另一个病人。有人脑袋上挨了一酒瓶,得赶紧去医院做颅脑检查。” 消防员急了:“这个病人情况更严重啊,你们得灵活变通。” “伤得重不重不能光看表面。他是烧的挺厉害的,可我们已经接了脑损伤的病人,凡事都要讲究先来后到。”叶颜满脸严肃,伸手去拉担架车。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楼上又抬下一位病人。下楼的消防员冲叶颜等人喊:“大夫,你们赶紧送这老爷子去医院。不对头,刚才人有点抽。” 叶颜很有冲动扶额,脑中风后遗症的老人家,她也没什么处理的好招啊。 她刚想再度建议消防员等待下一辆救护车,目光落在老人脸上时,又本能地皱了下眉头。 感觉不对劲,老人的呼吸明显比之前急促了很多。 叶颜赶紧蹲下身给老人数呼吸脉搏,催促担架员回去拿药箱跟医疗设备。东西都在司机那边保管着。 呼吸27次每分钟,脉搏从原来的61次每分钟一下子升到了120次。怎么突然间心跳这么快?火没有烧到床,即使后面浓烟滚滚呛到了老人,那他为什么会抽起来? “老人之前有过癫痫病史吗?就是羊角风。”叶颜手上没有任何工具,只能简单地凭借肉眼观察。 家属早就跑得老远,只剩下个痴肥的少年在边上吃手,怯怯地看大人:“爷爷饿。” 这明显是个唐氏儿。 叶颜没办法从他口中得知更有效的信息,只能赶紧打电话催促同事快点儿。 “卧槽,被一伙喝醉酒的缠上了,我们都动不了。” 叶颜想咒骂也不知道该从何处骂起。直觉告诉她,老人的情况非常不好。 她招呼消防员帮忙将人抬上担架床,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把人送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再说。 “我同事被醉汉缠住了,你们得赶紧把人抢救回头,不然车子没办法走。” 叶颜的话音刚落,老人身体就呈现出癫痫发作的状态。 一阵强烈的抽搐之后,他忽然停止了喘息。 叶颜手搭上颈动脉就知道坏了,心跳也没了。她赶紧跪在老人身边做起了心肺复苏。 旁边的消防员也没闲着,跟她交替进行急救。 整整五轮按压下来,老人总算有了微弱的心跳。消防员跟出勤的警察也抢救回了司机跟担架员,带着急救药品过来。 叶颜喘着粗气抽取药品,正要给老人推药物时,一阵大风刮过,窗台上的花盆“砰”的砸到了地上。 四分五裂。 老人眼睛一翻,头歪到了边上。 这一次心肺复苏跟急救药物都没能抢救回他的性命。他如同苟延残喘的老爷车,颤颤巍巍地行驶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叶颜呆呆地看着脸色灰白的老人,几乎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会这样。 老人虽然难以苏醒,可是他的情况还算稳定啊。怎么突然间说走就走了呢?明明之前在楼上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一切都还好。 叶颜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虽然早已立秋,可江州秋老虎的威名不容小觑。间断胸外按压三十分钟,足够她汗流浃背。 “死亡证明怎么开?”担架员转头看叶颜。 主事的医生却茫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下诊断。癫痫大发作?烟气中毒窒息?都像又都不像。 眼前的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她几乎反应不过来。 叶颜呆呆地看着花盆,盆中花早已枯死,只剩下干瘪瘪的一茬杆子。 一如担架床上老人逝去的生命。 3.关于礼拜五的夜班情况说明(三) 消防员简直快要气疯了。 眼看着老人家都快抢救回头,风早不起晚不起,偏偏这时候把花盆刮下来,愣是活活吓死了老人。 普通火灾跟火灾致人死亡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明明老人出火场的时候,人还活着。 那个被火烧的没个人形的男人都还活得好好的,被后面赶来的救护车拖上去的时候,还一个劲儿嚷嚷着喊疼。 叶颜长吁了口气,准备跟家属谈话。现在老人肯定是死了,拖去医院做安慰性抢救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家属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都怪你!全是你们害的,我爸爸本来好好的。你们一来,我们家就起火了,我爸爸又没了。”道姑刚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此刻却状若疯癫,一把拖住了叶颜,“你是魔鬼,你是撒旦!” 她的行为提醒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家属。众人终于找到了发泄愤怒的对象,开始围着急救小组撕扯不休。 出勤民警跟消防员在楼上调查火灾发生原因,留守的两个人完全压不住暴动起来的家属。更何况里头还混杂着一堆起哄的醉汉酒鬼。 老城东治安状况复杂不是空话。 整个夜市都陷入了癫狂。 叶颜怀疑自己穿越到了末世,否则为什么今晚碰到的家属全跟丧尸一样。 老父亲的死亡似乎激发了这群儿女的孝心。 阎王爷得罪不起,天师自己都鬼上身烧掉了半条命,只剩下眼前这几个急救人员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仿佛不狠狠揍个死去活来不足以体现他们丧父的哀痛。 好不容易当回白衣天使的叶颜瞬间又成了白狼,被老爷子的儿孙追着打。 运动鞋都不知道要跑废几双。 叶颜撒开脚丫子跑了不到一百米就彻底歇菜。她跑不动了,她感受到了心肌缺血的胸前区压榨性疼痛,再跑下去,她该猝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豁出去不要这张脸了! 叶颜随手扶住了撞上人的胳膊。对方想躲闪,她却没放过,她没空再挑选搭手的对象。 无辜的壮丁挣扎了两下,最终不得不无奈放弃。 叶颜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两下,突然间整个人精气神全都不对劲了。 原本中气十足的清甜嗓音一下子就变得苍老又孱弱,女医生身形也佝偻了起来,活脱脱一个小老头:“春华,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喝药不够,还要杀了医生灭口吗?” 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抓着羊肉串喝着饮料的吃瓜群众目光落在了推车上已经没了生气的老爷子脸上。 昏黄的路灯在大风下瑟瑟发抖,摇晃的灯光照着老爷子青白的面孔,仿佛鬼火闪烁。 “妈呀,鬼上身!”围观群众丰富的民间智慧瞬时上线。 好几位年轻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两手上抛,丢了烤串跟奶茶就跑。 跑了两步之后,大概觉得亲眼看到鬼上身的机会委实难得,她们又折回头围观看热闹。 怕什么,鬼畏惧阳气,他们这么多人呢。 “这几年都是你照应我,我心里头有数。我没几天好活的了,你又何必等不及呢。你看,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我连遗嘱都来不及立了。” 眼前的年轻女医生除了张人皮之外,活脱脱就是老头的样子。 被指责的道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手指头都打起了哆嗦:“你……你不要装神弄鬼,哪儿来的鬼啊,信口雌黄。” 旁边的兄弟姐妹当中跟她不对付的立刻嗤笑出声:“三姐,刚才不是你找天师给爸爸驱鬼的嘛,现在怎么不信有鬼神啦。” 什么狗屁天师,半点儿道行都没有。哪儿来的倒霉天父,都烧的没个人样儿了。 顶着叶颜面孔的人型生物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春华,你这又是何必呢。药渣我还留着呢,你都给我吃了什么啊。垃圾可是明天早上才会有师傅推走。” 听到动静从楼上又跑下来的警察赶紧奔去了最近的垃圾桶,翻找起证据。 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找证据就这样,不管怎么来的讯息都不能错过。 “红色的塑料袋里头的碗,我哪里喝得下去啊。” 叶颜一边说一边剧烈地抖动着身体。如果不是旁边有人扶着,她几乎要瘫倒在地上。幸亏这人形柱子还算有绅士风度,没有直接把她推个狗啃泥。 警察终于从垃圾桶里头翻出了那个红色塑料袋,翻开上面的垃圾,最底下果然装了只碗。 周围发出了哗然声,众人议论纷纷。别的不说,好好的碗为什么要丢掉? 不是说之前老人好好的么,犯不着这么快丢老人的东西。 中年女人连连摆手:“不是我丢的,跟我没关系。我没丢垃圾。你说清楚啊,你不能污蔑我!” 她希冀的叶颜却眼睛一翻,直接倒在了人形柱子身上。 鬼上身折了鬼的福气,也伤活人的身体。 叶颜脸色惨白,简直跟丢了半条命一样。还是司机见多识广,赶紧撬了袋子葡萄糖水用注射器强行灌下去两口,她才悠悠转醒。 她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还急着要给老人开死亡证明,他们赶紧去接下一单任务。 “别,轮不到你开。”司机指指前面已经吵得不可开交的家属,“性质变了,非自然死亡,等法医来下定论吧。哎,叶子,刚才不是你说这道姑给老头下的毒嘛。” 叶颜翻白眼:“我说什么了?你耳朵不好使吧。”她转过头,朝脑袋上血渍已经干涸的高个男人做了个歉意的手势,“不好意思啊,请你躺上车吧。” 男人看着又空下来的担架床,没动。 叶颜已经麻利地催促他上去:“你必须得去医院做检查,并且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多的是自觉没任何问题,走着走着,直接瘫在路边人没了的例子。” 司机在背后踢叶颜的脚,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会跟人聊天么。天就是这么被她活生生聊死的。 等到男人躺上担架床的时候,叶颜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看到老人在这张床上死的,可不得膈应死啊。 算了,反正没有第二张担架推车。再说120的担架床,哪张上头没躺过死人。 司机跟担架员都没敢让叶颜动手。叶子今晚看着邪气,肯定是夜班上多了,阳气不足,得多晒晒太阳。 “我每天起码晒四个小时,进行光合作用。”叶颜筋疲力尽地爬上了救护车,再看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半钟。 一趟车出两个多小时,他们的点儿可真够背的。 “那你怎么还招邪气上身呢!”司机开车完全不耽搁他胡扯,“听我的,上老君庙去求个护身符,夜班一定要带在身上,压得住。” 叶颜哭笑不得:“什么鬼上身,我装的,你们看不出来啊!我不装神弄鬼,他们真能打死我。” 车子里头的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担架员冲叶颜竖起了大拇指,表示佩服:“没看出来,一般神婆跳大神都没您看着专业。那请问您是怎么发现道姑有问题的呢。” “摆明了里外勾结。你们没听到那道姑口口声声都说要将一切奉献给什么天父啊。正常人就是求神拜佛看大仙,给供奉也是有数的,会这么极端吗?” 司机点头:“很有道理,那么请问福尔摩斯叶医生,您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垃圾袋里头的碗有问题,你怎么知道垃圾被丢了?” “我们进屋子之前,垃圾袋还在门口。我踢到了,又伸手拎了下垃圾袋,自然发现那是个好碗。火灾发生后,我们都忙着逃生,谁有闲情逸致丢垃圾?垃圾是怎么消失的?前后一联系,肯定有问题啊。” 担架员还是疑惑:“这都是你的猜测,要是不准怎么办?” 叶颜活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凉拌呗,我又不是警察,我又不负责破案。都跳大神了,有三分准头还不敢说吗?” 司机哈哈大笑,揶揄道:“叶子,要不你干脆职业跳大神去吧。我看你比那天师能耐大,跳的也比人家有说服力。” 叶颜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什么都不会。” “人体通电啊!”担架员抢在前头发话,“叶子,你到底背着我们修炼了多少法门。” 叶颜全然不放在心上,摆摆手:“嗐,那就是糊弄人玩儿的。” “呵呵,我活这么大,怎么没见谁拿身体当电线玩儿?” 叶颜伸了个懒腰,眼睛带着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声音懒洋洋的:“这个呢,涉及到生理物理知识。人是导体,对不?除了自身血肉之躯的电阻之外,接触其他导体的时候,还会有接触电阻。接触面积越小,接触电阻就越大。” 担架员越听越糊涂:“请按照给小学生讲课的标准进行描述。” “好,简单点儿讲,就跟你用笔尖戳手会痛,反过来就没啥感觉一样。你们仔细看所谓人体通电的手了吗?指尖轻轻的点上去,接触面积非常小,产生的电阻就很大。电压是恒定的,电压除以电阻是电流,通过身体的电流很小,比人体安全电流小多了。” 司机瞠目结舌,半晌才出声:“我去,合着我也能人体通电。” 叶颜漫不经心地笑:“只要你不怕失手电死就行。我是小时候不懂事,翻书学来的。再说人体怎么不能通电,电磁疗算怎么回事。” “照你这么说,那天师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可我们都看到他手在火里烧也没受伤啊。” 叶颜痛心疾首:“请问,那个烧成烤猪的家伙是哪位?” 担架员总算想起了车子还有其他病人在场,立刻又是咳嗽又是挤眉弄眼。 叶颜冲着担架床上的男人笑若春花:“齐先生,您不会打小报告投诉我吧。那人可坏了,专门招摇撞骗。” 男人有点儿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没事儿,你们说你们的,我正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呢。” “叶子说重点,他之前的确将手放在火盆里烧的,你都不敢复制。” 叶颜翻白眼:“废话,我手边只有助燃剂,没有阻燃剂。他先前不是进去独自祷告念咒语么,应该就是去用阻燃剂了。他又不可能用全身。” 司机哈哈大笑:“所以说这人命衰啊。大热的天拖个长袍子以为自己是蝙蝠侠啊。耍帅就耍帅呗,袍子还惹火上身了。” “妈呀,他还要求我们给老人家吸氧,简直就是瞎胡闹。”担架员心有余悸,连连摇头,“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还特地打电话给我们120。指望着我们见证神迹,帮他免费宣传啊!脑壳有问题。” 司机反唇相讥:“未必吧,你看他们家吵成那个样子,未必心齐。说不定是他们家其他人打的120。幸亏各怀心思,不然老头被那道姑女儿毒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还有怎么回事。”司机转了个弯,往医院里头开,“别小看吉祥街那边的房子,主城区,一旦拆迁个个都是百万千万富翁。在钱面前,亲娘老子都是仇人。” 好像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不过那个氧气枕为什么会突然间跑到天师脚下去?叶颜明明记得自己收好了放在旁边,生怕把火灾搞大的。 车子停在了仁安医院急诊门口。 叶颜摇摇头,懒得再想,只帮忙拖着病人下来,连连道歉加道谢:“砸你的那个人就在这家医院做支架。警察已经备案了,你的医药费不用愁。” 急诊科医生拖着人诊室做检查了。 司机朝叶颜挤眉弄眼:“哎,你都不表示一下。好歹人家也算英雄救美,说不定就是一桩锦绣良缘。” 叶颜皮笑肉不笑:“呵呵,什么时候急救中心给我涨工资,我就表示。” “算了,你还是想办法勾搭个有钱人比较靠谱。”司机先灭了自家人的志气,“小姑娘家,又年轻又漂亮工作还稳定,嫁人才是正经由自己控制的真投胎。” 叶颜立刻撇过脑袋,假装听不见。 她看见在急诊病房当护工的室友芒夏,赶紧挥手要求走后门:“快点儿,姐姐,想办法给我弄张推车床过来。我的担架还在里头压着。” 没有担架床,他们出不了下一趟任务。 芒夏见了人,死命把她拽到边上,两只眼睛亮得活像小灯泡:“喂,你终于脑袋瓜子开窍了,走职业神婆道路了?” “什么鬼,莫名其妙,我当医生挺好的。”叶颜拼命扒拉开对方力大无穷的手。 “那你为什么要实名制传视频上网啊。你跟那个老抢咱们生意的狗屁天师的精彩斗法,我们可全都见证了。” 叶颜瞪大了眼,赶紧点开芒夏塞到自己眼前的视频看。 哪个缺德冒烟的把她跳大神的情况录了视频还传上了网? 给人拍视频不知道要开美颜啊?她跑得蓬头垢面形象全无居然还录像,她不要脸了啊! 4.下乡跳大神 叶颜火了,一夜成名。 早上八点钟交班的时候,不仅接手的白班同事调侃她,就连主任都接到了记者的采访电话。 “鬼上身?不存在的。我们急救人员都是一腔浩然正气。正气内存,邪不可干。” “突发性癔症?没可能。她就是情急之下装神弄鬼糊弄住情绪激动的家属而已。” “长期上夜班导致精神错乱?不要想当然,干120哪有不上夜班的。没欺负人,连续上夜班是她自己的选择,这样生物钟反而不容易紊乱。” 众人集体竖着耳朵听隔壁办公室主任打电话。 白班医生嗤之以鼻:“得了吧,真要有权有势有背景,谁愿意干120啊。” 没看到儿科跟院前急救医生执业资质考试都变相降分了么,压根招不到人。 去年全市招了三十三人,辞职走了五十五位。不仅没能壮大队伍,还倒搭上了二十多个。 白班医生目光落在呵欠连天的叶颜脸上,好奇地询问:“叶子,你真能通灵?我跟你说啊,我们老家有位老太太,特厉害,能看人的命格。我当医生就是她给我算的,要么医生要么老师。” 叶颜啃着从医院食堂带回来的豆腐皮包子,似笑非笑:“我不会看命格,但我能看出来,你昨晚肯定跟前女友复合了。” 白班医生吓得手里的豆浆差点洒一身,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他肯定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事儿。 叶颜眨眨眼睛,顺手给桌上的绿萝浇了水,神秘莫测:“通灵啊,没什么能逃过我这双眼睛。” 白班医生白瞎了这么多年无产阶级思想政治教育,半点无神论的唯物主义精神都没,立马贡献出自己的汤包:“求下一期七星彩号码,小弟的婚房就靠大仙您发威了。” 屋子里头其他同事集体围了过来,纷纷表示他们也要参与集资。 不求特等奖,连续五位数,一个礼拜来十注就心满意足了。 “一天到晚胡咧咧。”主任虎着脸推开办公室的门,在众目睽睽下顺走了一颗煎饺,指着叶颜道,“你怎么想起来跳大神呢!” 整个江州城都知道他们120出了位鬼上身的女大仙了。昨晚三更半夜就有神通广大的记者把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害得他一宿没睡踏实。 叶颜包着满嘴的豆腐皮,说话都不利索:“那我总不能站在那儿等着被揍死吧。法不责众,他们连警察都不怕。” 主任的手指头抖了三抖,最终恨恨地放下:“写检讨,手写一篇两千字的医务人员道德修养跟职业形象的检讨。” 丧心病狂!病历都电子化十年了,检讨居然还要求手写! 叶颜立刻从瓜子脸挂成了马脸,毫不客气地翻出死鱼眼。 主任只好退而求其次:“打印稿也行,别全部复制粘贴啊。我总要跟上头交代吧,精神文明建设重头戏,影响不好。” 白班医生还指望跟着叶大仙发财,胆儿贼溜肥:“我们挨揍了,怎么没听领导说影响不好。” 主任瞪眼:“就你小子话多。”完了,他擦擦嘴巴走人前,还没忘记参一股,“哎,小叶啊,你要真预测出彩票号码,我友情赞助啊。也别七星彩这么贪心了,大□□跟双色球就行。” 叶颜拎起包冷笑:“我要真有这能耐,我还至于天天被房东横挑鼻子竖挑眼么。我一准先买个大别墅。” “别,说清楚。”白班医生不忍心自己发家致富美梦如此轻易地破碎,“你怎么知道我那个什么的。” 明明他丁点儿风声没漏,这也太没安全感了。 叶颜指指窗户玻璃:“胡医生,不要对着窗户发微信,可否?还有,你昨天下午突然间要我替你上夜班,今早又笑得这么荡漾。手腕上的定情信物红绳子又回来了,连红绳上的珠串位置都没变。除非你换个妹子连定情信物都舍不得重买一回,否则除了你家亲爱的还有谁?” 她这一串话跟小钢炮似的,突突突。 吓得同事们齐齐捂住胸口,妈呀,太可怕了。人类在她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叶颜摸摸绿萝妖娆的绿叶,笑得意味深长:“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相应的讯息,不要以为能瞒天过海。” 被窥屏的胡医生立刻拍板:“叶子,赶紧考研读博去。就你这脑袋瓜子这记性,妥妥就是高知高层次人才走上人生巅峰迎娶高帅富的路数。” 主任差点儿没把眼球瞪出眼眶。头上顶着球的臭小子,还嫌他们120人才流失的不够快么?等他们三个组倒班累死的时候,看他上哪儿哭去! 叶颜给主任吃了定心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诱人的未来规划:“不要,我爱院前急救,我要好好工作挣钱。” 她赶去仁安医院急诊科跟同样下夜班的芒夏汇合。 芒夏对于她没有亲自接受记者的采访十分痛心疾首:“多好的宣传机会。记者一报道,媒体一宣传,江州首席神婆的名头能招揽来多少生意!你怎么就不动动脑袋瓜子好好想想呢。快,赶紧联系人家做专访。” 叶颜捂着自己的脸,抵死不从:“我刚下夜班呢!脸肿眼也肿,头发上全是油光。记者一拍照,我不要脸了啊。” “呵呵,知道自己现在样子磕碜,你还去看什么救命恩公?以身相许富二代的戏码,你现在的颜值不适合。” 叶颜臭美地对着窗户一撩头发:“我这样的,需要走以身相许的低端路线么。” 窗外的柚子树随风摇晃,“啪嗒”掉了颗柚子下来。 芒夏一本正经:“我总觉得这树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笑掉大牙。” “闭嘴。”叶颜威胁性地冲柚子树挥了挥拳头,昂首挺胸朝留观病房走,“姐姐马上告诉你什么叫做魅力无限。” 结果恩公根本没给她施展抱负的机会。自称姓齐的那位先生在医院做了清创缝合后,天没亮就自己偷偷溜了。 芒夏皱起了眉头:“这人奇了怪了,留院观察的钱都交了,我还特地给他找了张安静的床位呢。他干嘛这么忙不迭地跑路?我本来还想问他身上那件t恤找哪家代购的呢,看着像正品。” 有点儿意思。 叶颜微微眯了眯眼睛。吉祥街路边摊的辣子鸡丁就这么好吃? 瘾君子试图偷她急救药箱的时候,男人独自一人坐在条桌边对着盘辣子鸡丁。 她被醉汉追得满世界逃窜时,男人还孤零零地坐在塑料板凳上吃辣子鸡丁。 一大老爷儿们在干辣椒丛中挑了半个多钟头的炸鸡丁,连啤酒都没喝两口。脑袋上挨了啤酒瓶,送他进医院,他还心不甘情不愿。完了干脆趁天不亮直接跑路。 他在等什么,又在躲什么? 叶颜冲留观床上的新病人露出个微笑,她才懒得管别人的闲事。 芒夏的手机提醒响了,到了她每期买彩票的时候。财迷立刻满怀期待地看大神:“叶子,你就透露一回彩票号码吧。” 叶颜冷酷地打破了她彩虹色的美梦:“没有,我说过了,我只能追溯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办法预知未来。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迷信。” 新鲜,一神婆也好意思说别人迷信。 芒夏悻悻:“大仙,你得拓展业务范围。往事不可追,顾客更关心未来。你这样会挣不到钱的。” “谁说的。”叶颜高傲地抬起下巴,示意小夏子跟上,“等着,姐姐今晚就给你把这个月的房租跟置装费挣到手。” 两人回到租房先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饿醒了,芒夏才过来敲她的房门,对着亮堂堂的窗户抱怨:“你也真是的,睡觉不拉窗帘,不嫌太阳刺眼啊。” “错。”叶颜打着呵欠伸懒腰,睡眼惺忪,“生物就应该进行光合作用。阳光才是宇宙赐予生命最慷慨的礼物。” “那你怎么就晒不黑呢?”芒夏郁结。 叶颜一边刷牙,一边含混不清:“这问题就跟你问熊猫为什么拍不了彩照一个道理,天生的。” 她当花的时候就是月光下香喷喷的大白花。 芒夏翻了个白眼,看她洗完脸贴面膜就头疼:“省省吧,姐姐,你贴了面膜还怎么吃面包。” 叶颜十分讲究原则:“饿一顿不是大事,护肤半点不能马虎。” 芒夏叹气,认命地将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到她嘴里:“你说你打扮成神婆了,谁还注意你脸上的皮肤状态啊!” “又错了。”叶颜蹲在地板上整理出门的行头,纠正芒夏的错误认知,“打扮不是为了讨好别人,而是为了取悦自己。我美丽,我高兴。” 羊蹄子跟驴皮鼓带上,跟萨满帽一道从网上买的。店家买三送一,送了她串腰铃。最贵的是那身黄褂,足足掏了她一百二十块大洋,店主还死活不肯降价。 叶颜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不过人类最爱玩虚头,素来买株还珠。不折腾的像那么回事,根本就招揽不到生意。 临出门之前,芒夏就硬拉着她在观音像之前上了三根香,非得求观音娘娘保佑她们生意兴隆,早日发财买房。 观音菩萨还管跳大神?也不知道人类的逻辑到底是怎么转的弯。 她决定宽容人类。 傍晚六点钟,她俩准时到达城郊的杨柳村。主家已经到公交站台前等着大仙了。 叶颜听着五六十岁的老头跟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絮絮叨叨不停,只觉得头疼。无非是家长里短,爹妈偏疼了这个,忽视了那个。完了自己劳心费力,最后却落个里外不是人。 老头的母亲死了,死不瞑目。 九十多岁的老人家走了,按道理来说是喜丧,可偏偏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睁着眼。 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不讲究。老太太七八个儿女十几个孙辈外加二十来个从孙全都不答应了。 大家庭有大家庭的热闹,人多是非更多。儿孙们齐聚一堂,丧事没商量完先翻了脸,不约而同指责别人做了不地道的事,才害得老太太死都合不上眼。 叶颜穿着长袍戴墨镜,头上挽着道姑髻,装出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无妨,且等我请老太太回家看一眼,说开了就没事了。” 老头眼睛落在叶颜的墨镜上,试探着问:“师父可是眼睛不方便。” 叶颜很想装逼说自己开天眼次数太多,所以受了老天爷的惩罚;可实在害怕自己乌鸦嘴一语成谶真瞎了眼睛,只能退而求其次:“我修行的时日久了,万事万物的信息接收的太多太繁杂,戴眼镜是为了屏蔽信息。” 芒夏在背后翻白眼,心道,分明是你眼皮浮肿得没完全消,带墨镜想衬得脸小,还能装神秘。 香烛、酒肉跟水果之类的贡品是主家自己备下的。 芒夏原本还想连这生意也一并做了,被叶颜硬生生地拦了下来。她们不能自降格调,她们可是手上有真功夫的。 老太太独门独院住着间青砖大瓦房。临死前除了耳朵有点儿背之外,身强体壮,一顿能吃下两大碗饭。 “说没了就没了。妈走的时候眼睛都没合上,肯定有事情记挂着安不下心。”老太太的大女儿抹着眼泪指责位二三十岁的女人,“肯定是你到现在都不结婚,你太婆才放不下的。” 被点名的人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儿,你怎么不说说你孙子游手好闲呢。” “哎,你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说谁呢?”定性为游手好闲的大孙子也加入了战团。 吵架就是这么回事。一人多一句嘴,就能掀翻了青砖大瓦房的屋顶。 叶颜冲着院子里头的枣树叹了口气,安抚地摸摸树干。枝头已经挂满了小灯笼一样的黄果儿,可惜它的主人却来不及再吃上鲜枣。 枣树叶子簌簌作响,洒下的果子仿佛是它为老人流的眼泪。 人类老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往往无情更有情。 5.乡间不太平 院中篝火点了起来,草纸一张张地往上烧。 暮色四合,院中没有点灯,只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叶颜戴着面具的脸。 她围着篝火开始转圈,先开始脚步慢,说话的语速也慢,一句句的请神词字字清晰。 渐渐的,她脚上速度变快了,请神词也越来越快,旁观的人几乎要听不清楚了。只剩下她腰间的铃铛随着脚步晃动得愈发响亮。 充当助手的芒夏朝空中挥了一响鞭,大声喊着:“请老太太回家看看儿孙。” 围观的众人眼睁睁看着院子中央的神婆跟被雷劈了一样,浑身上下抖动不休,到后面干脆就干脆手舞足蹈起来,那腰间的铃铛响得诡异没章法,似乎真招来了魂魄。 她的手仿佛不受控制,一下下地敲击着驴皮鼓,鼓声跟铃铛声相映成辉。她的身体在这响声中越摇越厉害,跟水车一样转个不停。旁观人眨巴眼睛的功夫,人都看不清楚了。 只听到“扑通”一声响,火光下的人影倒在了院中的水泥地上,像是被点了定身穴,一动不动。 众人齐齐发出惊呼。 围观着的旁支亲戚激动地捅了捅同伴的胳膊:“齐哥你看,快,要上身了。” 被招呼的男人抽了抽鼻子,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花香。他微微蹙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水泥地上的神婆喉咙里发出了叽里咕噜的奇怪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嗓子眼里头冲出来。 她的帮手赶紧问好:“老太太,您回来了?” 神婆的声音幽幽的,已经完全换成了另一个人的腔调,无端带着晚风的寒意,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我不放心家里头,回来看看。” 周围人发出了小小的惊呼,旋即赶紧捂嘴不作声。这神婆嘴里头发出的声音,分明就是昨儿夜里没了的老太太。 大神道行果然深厚! 芒夏照着原先主家给的疑惑提问:“老太太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您且好好说。” “老三家的,别老逼着大丫头嫁人了。缘分自有天注定,该来总会来。太婆给大丫头留了添妆钱,在我床头柜的那个红匣子里头。添不了妆就给大丫头拿去买衣服穿。” 先前跟堂弟吵得跟乌眼鸡一样的年轻女人立刻跪在院子廊下嚎啕大哭,声声喊着“太太”。 “老五家的,别老是惯着孩子。大小伙子该顶门立户,自己站起来了。太太不偏心,也给你留了娶媳妇的彩礼添头。没老婆的话,先自己拿去学门手艺,正正经经过日子。” 游手好闲的大重孙子也跪了下来,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老太太一句句的,将为数有限的家私分了一干二净。她每借着叶颜的嘴巴做出一项安排,大女儿就把东西拿出来,当场分给被点名的人。一样样的,丁点儿不差。 先前招呼朋友看热闹的远亲惊讶地瞪大了眼,忍不住赞叹:“不愧是全江州最有名的神婆,果然有两把刷子,真能通灵。” 他的朋友死死盯着院子中央还躺在地上不动的女人,抿了抿嘴唇,没吭声。 家产分得七七八八,连这间小院的归属权都明确了之后,抹着眼泪痛哭了一场的家属终于想起了关键问题:“妈,您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为什么不合眼呢?” 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哎,人老了就爱吃点儿东西。干汤圆卡在我喉咙里头了,我没喘过气。” 说没就没了,哪里还来得及闭眼睛。 院子里头哗然一片,敢情老太太是吃干汤圆噎死的。难怪白天还龙虎精神,回家睡一觉人就没了。 “我的大重孙子哎,太奶奶不是被你吓死的,你晚上安生睡觉吧。” 还跪在地上的年轻小伙子吓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都摔倒在了水泥地上。 旁边站着的中年男人立刻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门,厉声呵斥:“三更半夜的,你跑你太奶奶房里头做什么?” 周围人憋着笑。能有什么事,年纪轻轻不学好,偷老太太的棺材本呗。 “莫要骂他,太奶奶不怪他,以后他懂事了就好。” 旁人的嘈杂声中,芒夏又一次挥动了鞭子,唱起了送神词。 随着她声音渐响,原本躺在地上不动的叶颜又开始摇头晃脑起来,嘴里头发出了“和哈”的声响,然后身体小幅度地抖动着,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慢慢睁开眼。 耗时整整一个半钟头的跳大神终于结束了。 叶颜跟耗尽了精气神一样,非得芒夏搀扶着才能站起身。 家属们赶紧围上来跟这位有大神通的神婆道谢。太灵了,除了老太太本人,谁知道这么多事情啊。 叶颜摆摆手,独自到堂屋里歇下。 原先去车站接她俩的老头趁着房里头没其他外人时,作为家属代表奉上了厚厚的信封。 叶颜伸手端起茶杯喝了口,偷偷捏了捏信封的厚度。 在那老头要出去的时候,她突然间换上了老太太的腔调:“老七啊,我知道你辛苦。那床铺底下压着的五千块钱是妈给你的体己,你不用还回来了。” 老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叶颜跟前,磕头如捣葱:“妈,我错了。我是怕他们不好好给您操办丧事,我想给您买口好点儿的棺材。”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我自己备下的那口棺材就挺好。钱你留着慢慢花吧。” 从老太太的小院出来时,叶颜手上又多了个信封。 她捏了捏厚度,嗯,先前说好的酬劳三千块,再加上这两千,刚好可以交这个月的房租外加换一身新行头。 主家还要往外送,被叶颜谢绝了。 她指了指院中的枣树,轻声叮嘱:“好好善待它跟房里头的金橘树。这些年,也就是它们一直陪着老太太。” 主家面面相觑,赶紧点头应下。 清风逐明月,花红枣儿乱,枝叶簌簌作响。 叶颜摆摆手,示意主家留步,跟芒夏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她俩再三再四地拒绝主家留饭的邀请。 开玩笑,作为恪守清规的修行人,叶大师饮食起居都是有讲究的。哪能随随便便就跟凡夫俗子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鱼不新鲜,肉没炖烂,虾仁烂糟糟,连螃蟹都没有。”叶颜嘴里叼着干面包,叹了口气。 整张桌子上也就那碟子腰果能吃进去,因为还没来得及厨师糟蹋。人类怎么就这么不爱惜食材呢? 芒夏心疼地给叶颜喂矿泉水:“哎哟,辛苦我们叶大仙了。哎,慢点儿喝。”说着,她还给叶颜拍背顺气。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家庭挣钱的主力军,叶大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芒夏的伺候。 嗯,矿泉水没味儿,要是来杯酸奶就完美了。 芒夏跟照顾小宝宝一样往叶颜嘴里头塞酸奶片:“哎,叶子,要不你干脆趁这次机会好好联系媒体炒一波,坐实了江州,哦不,是南省第一神婆的名头。以后咱就靠跳大神挣钱。你看你这晚上挣的,能赶上半个月的工资了吧。” 一直眯着眼睛享受叶颜猛的睁开了眼皮,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开什么玩笑,医生可是改天逆命的行当。跳大神不过是用来捞钱的行当。前者是理想的崇高,后者是生活的苟且,能相提并论么。 她可是修炼成人形的花妖,有理想有追求有格调。 “你不是说比起过去,人类更关心未来么。我跳大神预测不到未来,我当医生能治病救人,更改人的生命走向。” 芒夏丁点儿也没被她的壮志豪言打动,十成十地展现了冷漠讥诮脸:“可惜啊,你跳大神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你毕恭毕敬,争着抢着把钱送到你手上,生怕你不收。你当医生的时候,可是会被病人跟家属追着打成狗的。” “昨天夜里老太太□□汤圆噎到的时候,是大神能救她还是医生能救她?比起马后炮的神婆,显然是医生更有用。” 最起码,如果有医生在场的话,即使海氏冲击法不成功,也能先切开气管救窒息的老人一命。 “呵呵。”芒夏残忍地打击着自己天真的朋友,“然后九十多岁的老太太气管切口感染,家属跟你拼命。要是你再胸外按压压断了老太太的肋骨的话,你更彻底歇菜了。醒醒吧,叶医生,久病床前无孝子。到那份上,家属只会希望老太早点儿走。” “可是起码老太太自己想要好好活下去啊。”叶颜有点儿伤感,“她原本还想着今天打枣儿做酸枣糕呢。” 院中的枣树跟房里的金橘树多难过。 “除了你以外,谁知道这些?”芒夏拍拍她的肩膀,“想太多了,叶医生。” “阿西,能不能不要传播负能量。”叶颜固执己见,“不行就是不行,纵使虐我千百遍,我也会对伟大的医学事业如初恋的。” 芒夏毫不留情地吐槽:“说的你好像有过初恋一样。” “彼此彼此,来啊,单身狗互相伤害啊。” 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沿着乡间小路追赶对方打闹。快要上大道,公交车站近在咫尺的时候,芒夏撞到了拐角处的人。 她赶紧道歉。 昏黄的路灯下,浑身脏兮兮流浪汉抬起了头,神色古怪地瞪着她们。 叶颜直觉不妙,下意识地拽过了芒夏,堪堪避过了流浪汉抓过来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流浪汉突然间发起了狂,猛的朝她们扑过来。 叶颜拽着芒夏夺命狂奔,大声喊着救命。然而城镇化建设斐然有效,乡间大白天都人烟稀少,何况此刻月明星稀。 回应她们的,只有旷野中的虫鸣。 那流浪汉嘴里头吐着白沫,发出野兽嗷叫一样的怪声,紧追在叶颜跟芒夏身后不放。她们的逃跑似乎刺激了流浪汉,他愈发癫狂起来,叫声也愈发凄厉。 他张开嘴巴的时候,唾液混合着猩红的液体流下。他好像咬掉了自己的舌头,鲜血淋漓。 两人跌跌撞撞奔跑在田野间。叶颜虽然夜视能力惊人,奈何手边还有位柔弱的人类姑娘。 慌乱中,她们距离大道越来越远。 叶颜伸手摸出自制防狼喷雾,反手朝后头喷。 可惜出门忘记看黄历了,运气欠佳,风向相左,喷出的风油精几乎全反追到她俩后脑勺上去了。 芒夏猛的一个喷嚏,差点儿没被熏得涕泪齐下。 这都什么防狼喷雾啊,叶颜这个死抠门,让她在网上买个正宗警用的她非不听。 “快,报警器啊。” 江州治安不错,她俩夜路走的不少,却还是头回在非工作状态遭遇这种事情。 艾玛,说好的当神婆时,人民群众就毕恭毕敬呢! 叶颜胡乱在包里头摸着,总算摸出了手电筒报警器。 灯光亮起的时候,尖锐的报警声也响彻了夜空。 那流浪汉明显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如她俩期待的落荒而逃,反而跟被点燃了引线的□□似的,疯狂地朝她们的方向扑。 叶颜猛的将芒夏推到了旁边的大树后头,扯下自己的背包,狠狠砸向流浪汉。 发狂的流浪汉意识不清,被背包里头的驴皮鼓砸了个踉跄,身体呈现出诡异的姿态,直直扑倒在树杈上。他张开的血盆大口正对着芒夏,腥臭的口水滴滴答答,落在芒夏的脸上。 芒夏“啊”的一声,差点儿眼睛上翻,直接晕过去。 叶颜捂住嘴巴不忍直视。她也没想到流浪汉的倒下位置跟她预测的不一样。她空着的手猛的拽出了芒夏往后退。要晕倒也得等回家再晕。 流浪汉发出怒吼,扑腾着要朝她们冲过来。 叶颜豁出去脚上这双新鞋废了,狠狠一记撩阴脚踹上去。 月光下,黑影晃动,流浪汉踉跄着往后退,挥舞着的胳膊遭到了重重一击。 银辉中,飞脚踢上了他的背,他怪叫着摔倒在了地上。 叶颜只看到两团黑影晃动,压根难以分清谁是谁。 她松开了手上捧着的石头。算了吧,现在砸过去没准头。 几声闷响过后,流浪汉被人用皮带反手捆在了身后丢在地上。 居高临下的男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她俩,很有绅士风度地主动询问:“你俩还好吧。” 芒夏拼命地擦自己脸,简直要哭了:“哪儿好啊。” 她都快要疯了。 叶颜看着男人剃掉了三分之一头发的脑袋瓜子,惊讶地抬了抬眼睛:“齐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笑了笑:“老家亲戚走了,过来参加丧事。你们呢?” 他还没有等到答案,就感受到了小腿肚子传来的剧烈疼痛,本能地发出嚎叫。 妈的,这混账东西,明明已经被打翻在地制服住了,居然发狂咬住了他的腿。 刚刚救了美的英雄差点儿没痛哭流涕。夏日衣衫单薄,他就穿了条薄薄的裤子,此刻大概已经被这流浪汉咬出了窟窿。 他越伸手打流浪汉的脑袋,流浪汉就咬得越紧。 突然间,流浪汉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终于松开了男人血肉模糊的小腿肚子。 叶颜看了眼自己的手刀,终于感觉到了小鱼际肌方向传来的钝痛。 妈呀,她第一次对人类的颈动脉窦下手。这人可别晕了醒不过来啊。 6.救护车风云 流浪汉醒了过来,可叶颜的脸色比他晕过去时更臭了。 刚才她情急之下用背包砸向流浪汉,拉链不小心拉开了一半。 见义勇为的英雄拔刀相助时,一脚踢上了流浪汉背上,顺便带飞了背包。 包挂在了树上,拉链口子朝下。 河边的大柳树摇晃着茂密的枝条。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厚厚的两个信封从背包中飞到了水中,却无能为力。 两个信封分量十足,落水的可利索了。 叶颜垮着脸看月光下泛着零星白光的幽幽水面,绝望地闭上了眼。 河沟宽又深,河水哗啦啦流。没有生命的东西,根本无视她的心头泪流成河。 大柳树憋笑憋得快炸了,特积极地给她出谋划策:“赶紧跳下河去摸啊!” 叶颜报复性地拽了根它的柳条儿,疼得大柳树龇牙咧嘴。 以为她不想豁出去么,这不旁边还有个外人在嘛。 做了好人好事的英雄颇为尴尬,试探着开口:“信封里头有多少钱?” “五千。”叶颜凄凉地摸着包里头的驴皮鼓。啥都没丢,为什么偏偏是价值最高的信封飞了呢? 她下个月的房租跟她心心念念的裙子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她白在水泥地上躺了一个多小时。 男人干净利落地闭上了嘴,彻底不再提这茬。 白瞎了芒夏期待的眼。 果然,一言不合就掏支票只能是十几年前青春偶像剧的套路。生活只会亮出油腻腻的大猪蹄。 救护车来得十分迅速。她俩除了要送这发狂的流浪汉去医院外,还得送被咬的男人去疾控中心打狂犬疫苗。 胡医生给浑身抽搐的流浪汉推了针镇定剂,把人放倒了。 他冲叶颜龇牙咧嘴:“这是狂犬病?我还真是第一次亲眼看狂犬病发作的病人。叶子啊,你人才。下乡看个萤火虫都能被狂犬病人袭击。” 叶颜很想揍嘴欠的同事,翻着白眼没好气:“我哪知道是不是。不过他脸上有水渍,又是在河水边上突然间发狂,蛮像恐水症状的。” 不过精神病发作武疯子发狂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这就是乱状。”胡医生叹气,“低危人群两口子打架,被咬了一口也坚持要打狂犬疫苗。吃饱了瞎折腾。高危人群像这样的,低收入生活没着落的,被疯狗咬了都舍不得掏钱保命。” 叶颜不想当着病人的面讨论病情,怕胡医生没完没了。 她赶紧岔开了话题:“哎,我看你车子方向不是从城里出来的。大晚上的,送病人回家啊。” “别提了。”胡医生一边帮小腿受伤的男人清理伤口,一边感慨万千,“儿科的那个倒霉孩子不行了。家里人说不能在医院咽气,出院回家走。” 叶颜不忍地蹙额。小生灵的逝去总让他们心头沉重。 十八个月大的孩子,重症肺炎发高烧抽搐,还是叶颜护送小孩去的医院。 儿科主任亲自看了,送进了儿科重症监护室。 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抢救都进行过三趟。孩子居然挺过来了,平稳地又转去了儿科普通病房。 人人都夸这宝宝命大的时候,死里逃生的小家伙居然倒在了一碗米酒蛋花下。 孩子老家的传统认为米酒温补,身体虚弱的病人尤其适合吃米酒蛋花汤。 重症肺炎的病人哪有不用抗生素的道理,孩子才刚停止输液不到一天。严重的双硫仑样反应直接放倒了从鬼门关里逃回来的宝宝。 这一回,死神没有放下手中的镰刀,孩子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你说命衰不命衰。这要是再换个年纪大点儿的,医生护士肯定会强调千万别喝酒。才十八个月大的孩子,谁能想到他会碰酒精呢。” 芒夏关心了一句:“家里人态度怎么样,有没有吵?” 胡医生摇摇头:“这倒没有,家里人快疯了。儿科入院的时候,统一健康教育过禁止摄入酒精。” 可那时候,全家人都着急小宝宝的重症肺炎,谁有心思真把这例行公事般的嘱咐记在心里。 叶颜叹气:“哪里能什么都不遗漏呢。” 所有人都有定势思维,会习惯性地忽略一些东西。 叶颜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齐先生身上。她遗漏了什么?他又在寻找什么东西呢? 这话题太沉重,芒夏赶紧又起了另一个话头子:“哎,胡医生,昨晚的那个投毒案有说法了没有?公安局那边怎么说。” 救护车行走在江州的大街小巷,120内部讯息素来灵通。 胡医生吃吃的笑起来:“叶子不是最了解情况么,证据还是叶子帮警察找到的呢。” 芒夏听他的语气就知道有戏,立马催促:“快说。” “没说法,哪有那么快。据说那女的快把公安局给掀了,后来动真格了她才老实。”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乐得不行,“我跟你们说啊,最逗的是那位天师,口口声声说是他的避火符没带,否则绝对不可能被火烧到。” 叶颜都要忍不住翻白眼:“那他干嘛不再画个痊愈符贴满身,让他的天父施加灵力给他,还省得浪费了医疗资源。” 胡医生笑得快从车椅上跌下来:“他们天父内部已经开除他了。我听烧伤科icu的护士讲,他们呼啦啦来了一群人,现场观摩了天师的惨状。带头的那位拿天师当反面教材现身说法,说那火是天谴,是天父给他私自出来接活的教训。” 芒夏“扑哧”笑出声:“我去,他们还有组织有纪律,不允许接私活啊。诈骗集团吧这是!” 叶颜摇摇头,现在的巫师神婆界,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她眼角的余光觑着车厢角落里的男人。 男人只皱着眉头看他的小腿,似乎对这个话题没有半点儿兴趣。 不关心这个?那昨天晚上,老城东吉祥街还发生了什么事?他真正感兴趣的事。 “妈呀,你看。”芒夏突然间推叶颜,一只手捂住眼睛。 叶颜转过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已经被束缚带绑在担架床上的病人,顿时觉得自己要长针眼。 太尴尬了,流浪汉的裤子鼓鼓囊囊,起了座火山。 她突然间回过神,太好了,流浪汉有应激反应代表自己那记撩.阴.脚没直接把人踢废啊。不然到时候人家找她索赔,说她防卫过当该怎么算。 车厢角落里的男人抬起头,看到女医生盯着流浪汉不可说的部位露出了诡异的笑。他立刻夹紧了双腿,身体默默地往后挪了挪。 “狂犬病,肯定是狂犬病。”胡医生对自己的诊断愈发有信心,“叶子,我跟你说。我以前听我们教授提过一个病例。他收过位女病人,暖休克,缩.阴.感,没明显的恐水症。最后全院会诊认为是狂犬病。就是家属不愿意尸检,不然看到内基小体就能确诊。还有位农民,异常高激惹,频繁喷薄,最后没了。” 芒夏半点儿闺中少女的自觉性都没有:“精.尽.人亡?” 伴随着她的话音,流浪汉相当应景地自动火山喷发了。 白茫茫一片。 叶颜很想捂脸假装不认识这两个没下限的家伙。车上还有神志清醒的病人在呢,她还想抬头挺胸做人。 胡医生终于反应过来要注意病人的情绪,冲被咬了小腿的男人笑:“别怕,去疾控中心打狂犬疫苗,你这咬得位置在四肢,不靠近脑袋瓜子。再说了,目前为止,我还没看过狂犬病人咬人然后传播狂犬病的案例。” 男人咳嗽了两声,表情尴尬:“没事,我不担心这个。” “别马虎大意啊。我跟你说,狂犬病一旦发作,百分百必死无疑。”胡医生警告病人,“国外有治疗好的案例,可那是蝙蝠传播的。人家跟咱国内情况不同,先把猫狗接种源头问题解决了。咱们国家搞颠倒了,重点抓最后一项。” 全世界应用狂犬疫苗最多的国家,偏偏几乎全用在了人身上。每年投入上百亿,付出的代价全球第一,效果却一言难尽。 芒夏生怕烈火不够大,又往上头浇油:“宁可多花点儿钱打进口的。狗是真狗,疫苗可未必是真疫苗。” “你俩干嘛呢,砸场子啊。还来劲了,一唱一和的。”叶颜不得不开口安慰身心备受煎熬的病人,“别太担心,现在这会儿疯了他们才敢顶风作案呢。检查风暴过后的时间点,是产品质量最高的时候。” 胡医生哈哈大笑:“你这是高端黑吧,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车子发出了一声闷响,车厢猛的晃动起来。 叶颜跟胡医生赶紧扶住担架床,生怕躺着的流浪汉再度发狂。 车前门已经被人砸得“砰砰”响,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冲司机嚷嚷,非得说救护车突然间加速,别到他的车了。 司机赶紧解释:“大哥,我真没加速。车上有病人呢,得马上送到医院去。” “滚你妈的!别到老子的车想装死啊。下来,统统给我下来,不给个说法的话,都不许走。” 急救小组默认医生是领头人。 小货车拦着路,救护车上还有两位亟待处理的病人,胡医生不得不下去帮忙解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这话跟水珠溅落进热油锅里头一样。 小货车后车厢开了,呼呼啦啦下来七八个酒气冲天的青壮年男子,瞬时就扑了过来。 叶颜惊呆了。 艾玛,比一个醉汉更可怕的是一群醉汉。她赶紧摸出手机先打电话报警。 她刚拨通110,还没来得及说话,醉醺醺的男人就冲过来,蒲扇般的巴掌呼向她脑袋:“干嘛呢?妈的,还敢找人!” 叶颜侧头避开了这雷霆一击,睁眼说瞎话:“我给我们领导汇报呢。你们要说法,我们120一线医生能给出什么说法。就是赔钱也得领导点头才有钱拿出来。主任,我们在距离绕城高速入口一公里的地方擦碰了。对方有十来个人,喝了酒,胡医生他们都被拖下车了。” 后车厢门“哗”地被拉开了。 芒夏尖叫:“不是说了我们得汇报领导给说法么。” 那三四个人根本不理会,只催着她们下车:“下去,都给老子滚下去。这车我们扣下了。” “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动病人。”叶颜伸手试图阻拦对方,被壮汉推了个踉跄。 黑灯瞎火的,一直坐在角落里头没吭声的齐先生皱起了眉头:“人家都同意好好协商解决问题了,你们何必这样呢。” 醉汉毫不客气一拳将齐先生砸到了边上,冷笑道:“妈的,老子准你说话了吗?” 叶颜赶紧拽住那位几乎要变脸色的齐先生,小幅度地摇摇头。 碰上一群醉鬼,最好的办法就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千万不要跟对方硬碰硬。 救护车上的人全都被强行推攘了下去,蹲在旁边的槐树底下。等他们领导过来送钱再说。没有五万块,别想走人。 如果不是被打得鼻青眼肿的胡医生死命要求,他们连担架床上躺着的流浪汉都不放过。 胡医生快崩溃了:“我就不该回程路上接这单任务。这回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啊。” “等着吧。”叶颜叹气,压低了声音,“我打了110。” “这帮土匪。”胡医生狠狠吐了口血唾沫,带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这回我告不死他们。110敢和稀泥的话,我连他们一块儿告。哎,那人可别醒过来再发狂啊。” 芒夏恨恨道:“发狂最好,咬死这帮王八蛋。” “闭嘴,你还嫌麻烦不够大啊。”叶颜侧头安慰齐先生,“别担心,疾控中心有人值班,肯定能打上疫苗的。” 皱着眉头的男人没吭声,只目光注视着救护车的方向。 叶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瞪口呆地听到了引擎的声音。这帮子家伙居然酒壮怂人胆,直接发动了救护车。 “喂!别乱来!”胡医生吓得魂飞魄散,他现在只后悔没干脆让对方把担架床推下来。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四个轮子跑得比任何人的两条腿都快。 “疯了他们,赶紧报警!拦下他们。” 尖锐的警笛声凄厉地撕破了夜空的沉寂,110终于赶来了。 警察的威慑力惊人,那群闹事的醉鬼一下子全都清醒了过来。 开救护车的那位也猛的从驾驶室里头跳了下来,直接将救护车丢在高速公路边,坐上他们来时的那辆小货车跑了。 叶颜他们在后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恨得要死。真有种跟警察横啊!欺软怕硬的怂货们! 没等他们追上去,救护车半开的后门冲出了道黑影。不知道那些醉汉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解开了流浪汉身上的束缚带。 镇静剂药效过了,重获自由的流浪汉发狂撞开了刚到车门口查看的警察,发疯了一般冲上了高速公路。 众人的惊呼声中,流浪汉的身体飞了起来。 他被高速上疾驶的卡车直接撞上了半空,然后摔落在高速防护栏上,身体诡异地折成了两截。 7.无事献殷勤 连抢救都不用的死亡,人当场就咽了气。上下.身直接分成了两截,血喷了一地。 浓郁的血腥味跟眼前的惨状造成的嗅觉与视觉双重冲击,让见多识广的医生警察都忍不住齐齐往后退步,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救护车根本派不上用场了,他需要的是殡仪馆的灵车。 叶颜提供了小货车的车牌号码,又跟大家一块儿做完简单的笔录。警察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大约是为了缓解凝重气氛,出勤民警还夸奖了一句叶颜:“不愧是医生,这眼力跟记性都厉害。” 要是平常没事的时候,芒夏跟胡医生等人肯定与有荣焉地好好吹一波叶颜的猫儿眼跟相机脑。 可惜今晚大家都没心情,集体保持缄默。 即使陷入了癫狂,那也是条鲜活的生命。流浪汉是攻击了他们,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啊。 胡医生自我安慰:“这要真是狂犬病发了,也没的治。最多死的时候在医院体面点儿,其实多活几天反而更痛苦。” “未必是狂犬病。”叶颜心情颇为沉重,“说不定就是精神病发作而已。你们看,狂犬病患者不是畏光怕风么,他为什么还要朝高速公路跑?明明那边路灯很亮,而且刚好是个风口子。” 胡医生摊手:“没辙,除非尸检,否则谁也不知道结果。” 这种众目睽睽下的车祸,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走尸检流程。 开玩笑,法医的工作负担也很重的。尸检的成本谁来承担。有家属吗?家属愿不愿意尸检也是个问题。 他冲着叶颜嘿嘿嘿:“你不是会跳大神么。来,跳一个,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被疯狗咬过就行了。低碳环保高效。” 叶颜瞪眼:“就是被疯狗咬过也不能证明他就是狂犬病,病犬咬过的只有五分之一的人会发病。”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胡医生,“我还真没看过内基小体的标本。我们学校解剖馆里头好像没有。太遗憾了。” 芒夏立刻插嘴:“这不是很好的标本来源么。他自己肯定想死也死个明白。” 都撞成这样了,反正最后肯定火葬,哪儿还来的什么囫囵尸身入土为安。 胡医生轻咳了两声,此事不宜深谈。 他将目光转移到了被咬伤腿的病人脸上,像是总算想起来要表达人文关怀:“齐先生,要不你躺在担架床上吧。躺着舒服点儿,腿不吃劲。” 齐先生默默地看了眼被擦拭一新的担架床,摇摇头:“我没事。” 胡医生立马安慰他:“不用担心。他那是意外,睡咱120的床不忌讳。中午我还躺上面睡午觉呢。” 然而齐先生相当迷信,硬是坚持坐车椅上,半点儿也不想沾晦气。 车子快到疾控中心门口的时候,司机在红绿灯前猛的踩下刹车。 伴随着一句国骂,车厢剧烈地晃动起来。 叶颜脑袋磕到了车壁,捂住额头朝往外头瞧,顿时头大。 有人横穿马路还闯红灯,叫救护车给蹭倒了。 叶颜跟胡医生赶紧下车查探情况,生怕人有个什么好歹。 不想没等他们靠近,车前方的倒在地上的长发女子就自己爬了起来,惊惶地看了眼救护车,然后迅速地横穿马路,跑了。 胡医生目瞪口呆,冲着人跑开的方向喊:“喂——你别跑,我们是医生,我们给你看看到底严不严重。” 长发女子听了胡医生的话,跑得更快了。一打眼的功夫就消失在绿化带后头。 芒夏半点儿面子不给地笑出声。胡医生的形象该有多猥琐啊,愣是把人家姑娘吓成这样。 胡医生羞恼交加:“以为我们稀罕管呢。万一再是个碰瓷,我今晚就交代在这儿了。” 芒夏笑得愈发厉害,想到了朋友圈里头的一则笑话。 留学生病倒砸美国街头时,大喊完“千万别叫救护车”,才敢晕过去。生怕叫一趟救护车就彻底倾家荡产。 她说着,突然间转头看叶颜:“哎,你有没有觉得女的挺眼熟的呀?有点儿像你大学舍友,叫什么溪来着。” 叶颜后知后觉地“啊”了声。她大学时期建新校区,五年间搬过好几次宿舍,换了两三任舍友,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哪位。 芒夏恨铁不成钢:“举报你买两百块钱的口红,没资格拿国家励志奖学金的那位。” 这么大的仇恨,叶子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唉,她要不在叶子身边看着的话,叶子肯定被人欺负死都感觉不到。 “噢,那个啊。”叶颜不甚在意的模样。 芒夏比她激动多了,跟说书先生似的竹筒倒豆子,将当年的恩恩怨怨倾述个遍。 其实原本按照成绩,叶子应该拿国家奖学金的。 年级主任以她是孤儿,拿着贫困证明读大学为理由,硬是将她的名额调整成励志奖学金。 明明她上大学那年刚好江州大学医学专业免费招生。她压根没有用过什么助学贷款之类的,从头到尾都不存在某些人嘴里头“占了国家便宜”的情况。 为着这励志奖学金,她莫名其妙就成了某些人眼中的二等公民了。 三餐不能有肉,买新衣服被指手画脚,两百块钱一支的口红更成了罪无可恕的明证。 叶颜想抗争,国家奖学金八千块,励志奖学金才五千,她又不傻。学院却出台了针对性的规定。 按照新规定,她的加分取消了,竞争对手却神奇地多出了十几分天马行空的各种加分。 呸!那ctrlc ctrlv出来的论文,也好意思算加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叶颜硬生生地憋下了这口气。 “我们家叶子妥妥学霸,就是被这些家伙欺负的才停止了考研读博的。不然就我们叶子的成绩,保研毫无问题!”芒夏激动的脸都红了。 胡医生义愤填膺:“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帮人真他妈的不要脸,还好意思为人师表呢。占这种便宜,肯定没有好下场。” 芒夏开心地宣布大快人心的结局:“人贱自有天收。去年巡视组进驻学校的时候,年级主任连着他上头的大半个领导班子全被抹了。” 至于抢了叶颜奖学金名额的那位小哥,研二准备转博之前,被人举报了论文抄袭,顺带兜了借着当辅导员的机会撩小姑娘,脚踏两条船的老底。 意气风发的小哥直接被院二代女友的亲爹扫出了江州的医学圈。 胡医生莫名觉得寒毛直竖:“叶大仙,这该不会是您老人家的手笔吧。” “您说什么呀。”叶颜笑得风轻云淡,“我哪儿有这种能耐啊。” 开玩笑,她当年还是朵花时,周围花花草草都不敢跟她抢阳光雨露以及养料。 出了名的霸王花。 她冲胡医生笑得温和:“不过我这人命格比较奇怪,对不起我的人通常都没好下场。” 她不整死他们才怪! 胡医生抖三抖,赶紧从自己的包里头翻出了萨琪玛进贡给大仙:“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既往有得罪的地方,您老人家可千万多多包涵。” 芒夏替叶大仙收了信众的供奉,一边喂大仙吃夜宵一边开问:“叶子,那是不是那个什么溪啊?” “我哪知道。”叶颜口齿不清,“看着不像,这明显是个孕妇。” 整个急救小组都惊呆了。 妈呀,他们撞到了孕妇。别说这晚上了,估计下半辈子都得交代在这事儿上。 “叶……叶子,你别吓唬我们。我怎么没看出来是个孕妇。”胡医生白着张脸。 虽说大家都知道叶颜是猫儿眼,夜视能力堪比猫头鹰。可刚才车灯明亮,他就没看出来穿连衣裙的女人肚子多大。 “她侧身对着车,咱们车碰到的是她的腿。衣服上的印迹可以证明这一点。可她紧张地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众人心惊肉跳。 胡医生结结巴巴:“我还以为她准备碰瓷呢。” 司机自我宽解:“未必,大概是想碰瓷,完了发现咱们车上有医生,怕被当场戳穿,吓跑了。” 叶颜嘴里头包着萨其马,说话含混不清:“你们看她奔跑的姿态,典型的孕妇步态。” 急救小组想打人。她干嘛眼睛这么毒。 叶颜咽下萨其马,又喝了口水,总算想起来车上的小伙伴们备受煎熬的艰难处境,大发慈悲地安慰了句:“怕什么,明显她在躲人。” 整辆车的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 好吧,虽说有点那啥,可死道友不死贫道。总比要自己担着责任强。 胡医生甚至有心思八卦:“那为啥你的前舍友不可能怀孕呢?” 叶颜瞪眼:“你好八卦。” 车子停在了疾控中心门口,齐先生坚持说自己进去打针就行,不需要他们陪着。 叶颜掏出手机,冲对方笑:“加个微信。” 正在跟胡医生吹嘘叶颜大学风云史的芒夏,立刻咽下了第三遍“临床专业裸分五年第一”的腔调,侧过脑袋观察旁边的动静。 胡医生迟钝,还没意识到有什么风吹草动,只好奇地问芒夏:“既然叶子从小到大都是全年级第一,为啥天天跟她在一起的你学渣呢?” 要不是忙着捕捉八卦,芒夏真想揍这没眼力劲儿的医生。 打人不打脸,知道不? “因为她白天跟我一块儿上课睡觉,晚上偷偷摸摸通宵看书做五三战高考。” 说好的一起愉快地享受人生,她却悄悄努力走上了巅峰。 生活处处是套路。 整个诊疗小组集体放声大笑,司机索性敲起方向盘。 准备进去打狂犬疫苗的男人也跟着翘起嘴角,然后赶紧绷住笑。 叶颜满脸坦然:“我本来就是夜行生物。”她转过头催促半天不掏手机的男人,“赶紧给我扫一下啊。” 她的姿态实在太过于坦荡荡,以至于对方完全不好意思拒绝,稀里糊涂地就调出了二维码。 叶颜完成添加好友的过程,立刻转了三千块钱过去:“实在不好意思,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齐先生不肯收:“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一码归一码。”叶颜坚持,朝他挥挥手,“有什么事情的话,直接联系我。” 120分站跟叶颜与芒夏的住处方向不同,三拨人在疾控中心门口分手。 芒夏还想再跟那位齐先生寒暄两句,被叶颜强行带走去坐公交车。 “你很反常啊,干嘛跟他们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叶颜狐疑地看她,“说,你到底想干嘛。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往常她不都说自己五年大学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全职跳大神的么。 “阿西,我要让他们都知道,我们家叶子是最棒的!”芒夏搂着她的肩膀,自豪地抬起下巴,“叶子才不是小可怜虫呢!” 孤儿又怎样,偏远乡下小地方出来的又怎样,叶子从来都是最优秀的姑娘。 叶颜被她的骄傲劲儿给鼓舞了,意气风发:“好,就冲你这句话,姐姐一定好好挣钱给你买大房子住。” 芒夏被她拖着上公交车,兀自挣扎:“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让你把握住这位齐先生。明显人家今晚英雄救美不是偶然。” 叶颜捧住芒夏的脸,啧啧赞叹:“我们家小夏夏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姐姐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你会被拐骗走了。” 芒夏死命地推开禄山爪。她是小圆脸婴儿肥,叶子就酷爱捏她的脸蛋。 “那你还不好好把握!t恤小六千,西裤四千多,话说你赔人家三千连裤子都不够买。” 叶颜理不直气也壮:“这是我最后的家当。” 每逢月底亮光光。要不是这个月急救中心迎接检查,她被迫加了十几天的班,三千块还留不下呢。 “这不是重点。”芒夏赶紧回归主题,“还有,鞋子应该是六千多块钱,都是今年的新款。手表不知道,隔着有点儿远,没好意思瞧。” “积家的经典地理学家腕表,大概七万块。”叶颜眼睛尖,替她做了补充。 芒夏激动地拍她肩膀:“你还知道啊,知道就不要错过高帅富啊。” 全身上下的行头都快赶上她一年的收入了。 叶颜叹气,摸摸芒夏的脑袋:“夏夏还是跟着姐姐吧,免得被拐了。你见过用假名字追姑娘的吗?” 尽管现代人都免不了提笔忘字的毛病,“穆”字又比较复杂;可智商在线的成年人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连自己的名字也写错。 “他在病历上签的齐穆是个假名字。” 芒夏猛的抬起头,差点儿撞到叶颜的下巴:“他想干什么?” 是不是意图不轨?大晚上的尾随她俩! 芒夏忍不住浑身颤抖,脑补起各种不可说画面。 如果不是当时叶颜已经报了警,而且表现出强大的杀伤力——直接一手刀敲晕了那流浪汉,那么突然间冒出来的男人还会表现得那么绅士吗? 叶颜安抚地拍拍芒夏的脑袋。糟糕,一不小心吓到弱小的姑娘了。 不过,可以趁机加强对小夏夏的教育。 男人是危险的生物。 叶颜容颜肃穆:“所以,我们得依靠自己的双手好好挣钱。明天那公司的生意,好好做!” 说曹操曹操就到。伴随着她的话音,芒夏的手机响了。 下一位肥羊,哦不,是生意雇主取消了订单。 老板找到了更厉害的大师,可断前生知来世。 叶颜垮了脸。 呸!该多蠢啊。这辈子都整不明白,搞什么前世来生。 芒夏愁眉苦脸:“那怎么办?” 叶子一直兼职,生意没那么好接。她们要断粮了啊。 叶颜龇牙:“捞钱,先把钱捞回来再说。” 五千块呢! 8.别动我的钱 下了车,芒夏依然担忧:“那河沟又宽又深,你真知道信封掉哪儿了?” 叶颜豪情万丈,牛皮吹上天也没半点儿心理负担:“只要是已经发生过的跟正在发生的,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道理。” 电梯门开了,她们正对上防盗门前房东大姨皮笑肉不笑的脸。 芒夏僵硬地笑,偷偷戳叶颜的腰。不是说好的,正在发生的事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道理么。 叶颜抽抽脸,看电梯旁,空空如也。 麻蛋,物业的人什么时候把发财树盆景给搬走了,连她的哨兵都敢动。 房东大姨脸上的笑跟纸糊上去的一样,胶水还舍不得用的那种。走廊尽头窗户传来的风一吹,笑就要飞走:“哟,两个小姑娘夜生活怪丰富的啊。” 这才刚到十点钟,算哪门子的夜生活。 叶颜当机立断:“阿姨,房租我打您银.行.卡上了。不过我们工资.卡这个月刚换银行,跨行转账需要点儿时间。” 芒夏偷偷戳叶颜,她什么时候打的钱。不是说拿那五千块钱交房租的么。 叶颜暗地里冲老实本分的夏夏使眼色。先忽悠走这位大姨再说。 房东冷哼,白眼翻上天,语气不阴不阳:“我又不是穷的天天盯着这点儿钱过日子。把门打开,赶紧的。我听人说你们在家里养狗了啊。我告诉你们,我这地板可是原木的,坏了你们可赔不起。” 叶颜硬着头皮开锁,连忙否认:“没有,我们哪有精力养狗啊。阿姨,这肯定是误会。” 房东又岂会轻易相信,愣是坚持将整间屋子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个遍。这么好的房子,给这两个乡下小地方来的丫头住,她都心痛,觉得糟蹋了屋子。 芒夏冲叶颜使眼色,指指墙上的钟。 再不出发的话,她们就赶不上出城的末班公交车。 河水泡一夜,信封烂了,里头的钱估计要被鱼虾啃个干净。 眼看着房东目光落在她梳妆台的化妆品上,又要开始小地方的女孩进了大城市就该勤劳朴实,以免被男人白玩了的长篇大论;叶颜麻溜儿摸出手机,对着屏幕大呼小叫:“要死了,财宝盆跑路了。我还在里头投了五千块钱呢。” “什么?”房东大姨心惊肉跳,“你说谁跑路了?” “财宝盆家的法人自首了,就是今天下午的事。老板卷款跑了。经侦已经上门在查。完了,我的钱。” 房东大姨捂住胸口,结结巴巴道:“哪……哪个财宝盆?” 叶颜将自己手机上的app指给她看,房东差点儿当场晕过去。她也顾不上检查房子,火急火燎往外跑。 进电梯的时候,叶颜看她踉跄着差点摔倒,都忍不住要生出恻隐之心。 p2p跑路,估计明天早上消息就能传开,哀鸿遍野。她原本还打算善心大发,想让房东大姨今晚先睡个安稳觉呢。 芒夏好奇:“她投了多少钱啊,感觉天要塌。” “一百万。”叶颜叹气,“她投了那个5000块16天赚128元的短期,本来应该后天就到期,正好挣两万多块钱零花。” 最惨的是这钱她原本用来付新开楼盘的首付,这回不知道她家会不会发展为男女混合双打。 芒夏吸气再抽气,突然间反应过来:“就是你三个月前将钱全取出来的那个投资吧。” 赚到手的128块钱,叶子团购了自助餐,带她一块儿去吃了火锅。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这家p2p会跑路了?” 叶颜头也不抬,继续收拾她们出门捞钱要带的东西:“线上线下满世界的搞推广,他家的运营成本该多高啊。能长期做下去才怪。” 芒夏震惊:“那你……” 叶颜满脸坦然:“我还在朋友圈里头转了相关的预警文章呢。不过像房东太太这样有钱有地位的大城市土著,怎么会跟我这种穷瘪三一样没眼光呢。挣钱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芒夏叹气,帮忙一块儿收拾出门的行头。她不仅带了强光手电筒,连杀虫喷剂都揣进了包里头。 “去年全年全国狂犬病人发病才五百出头。理论上讲,连续一晚上两次碰到狂犬病人发病的概率,几乎为零。那个村上近十年没出现过疯狗了。” 芒夏不理会叶颜的理论派,坚持把她买回家就没动过的双节棍也带上。 幸亏她们坐的是末班公交,没有安检流程。否则叶颜都担心地铁工作人员不会让她们上车。 芒夏跟着叶颜下车时,依然担忧:“你真的知道信封在哪儿?水是会动的。” “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叶颜伸手将岸边的小船推下水。 这里原本是旅游开发项目。政府帮着将田地河沟承包权征收上来之后,开发商却跑路了,运作了一半的项目就搁浅在这儿,成了公有财产。 按照大柳树的说法,无主小船已经丢在岸边好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烂没烂掉。 芒夏战战兢兢:“叶……叶子,你行吗?要不算了,我先问朋友借点钱应急。咱……咱回家去吧。” “胆小鬼,来都来了,哪有入宝山而空手归的道理。”叶颜信心十足地点着临时被她捡来当船桨的竹竿,朝河心出发。 可惜她缺乏划船经验。伴随着她的话音,小船猛的打了个转儿,左右晃荡的差点儿翻了。 叶颜脸色大变:“你你你,稳住稳住。” 岸边的大柳树快要笑岔气。水中的蒲苇跟水车草笑弯了腰。周围的花花草草跟着一块儿看热闹。 霍!不行也得行。否则她这个成了人形的花妖还怎么在植物界混?这帮子花草树木哪个不是八卦的主。 叶颜在菱角藤跟水藻的提示下,晃晃荡荡地将小船撑到了河中央。 月明如水,照的水面亮堂堂。清风徐来,河水哗哗淌。 芒夏满脸犯愁:“吸铁石真能吸起铜钱吗?” 她怎么记得铜钱是用黄铜和锡铅按比例混合铸造成的,吸铁石不管用。 “放心。”叶颜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磁铁,“两个信封里头装的定魂钱是咸丰大钱,里头含铁。” 江州本地的习惯,给“大师”的酬劳一定要放铜钱当定魂钱。因为“大师”开天眼,伤的是自己的阳寿,要靠铜钱挡煞气。 连着磁铁的绳子往下坠,猛的微微绷直。 叶颜面上生喜:“吸到了。” 她小心翼翼拉着绳子往上拎。 奈何信封吃了水分量不轻,铜钱数量有限,跟磁铁之间的吸力也够呛。绳子一松,信封又掉了下去。 芒夏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根绳,见状哀嚎:“好像吸不上来啊,怎么办?真要下水去捞?” “不要。”叶颜半点儿都不掩饰对河水的嫌弃,“万一有血吸虫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了鱼竿上,然后在芒夏茫然的目光下,转头冲着大柳树不怀好意地笑。 周围一帮子花花草草中,就数大柳树笑得最欢实。 呵呵。 可怜柳树也算是附近德高望重的植被,愣是在小字辈们的嗤笑声中,被不要脸的花妖拔成了斑秃。 这家伙水平臭,居然还敢嫌弃它长出来的枝条不够柔韧。 芒夏比她手巧多了,赶紧过去接手帮忙,按照她的要求编出了深筒花篮。 为了防止箩筐密度太小,叶颜还特地在花篮里放了石块压水,用钓钩卡着把手放入河中。 她将钓竿交到芒夏手中,左右开弓,左边拎着吸铁石,右手伸出了竹竿。她把这两者当筷子,将信封夹到花篮里头去。 水藻细声细气地帮她加油。 淤泥中的野藕大声叫喊:“左边,再往左边一点。小心,不要捣烂信封。好了,右边,放!” 芒夏觉得钓竿一沉,丝线跟被什么拽住似的往下坠。 “收。”叶颜拍她的肩膀。 乡间夜色寂寂,虫鸣幽幽,只小船在水波中荡漾的声音。 然而叶颜耳朵里头却热闹的很,花草树木集体为她加油呐喊,一定要钓回两信封的钱。 她眼睛盯着花篮,得意洋洋:“怎么样,这钱是不是跟捡来的一样。好夏夏,跟着姐姐,姐姐以后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花草树木与有荣焉,觉得花妖实在霸气极了,在人类世界中也混得很不赖。 叶颜将两封湿漉漉的钱放进了袋子里头,得意地拍拍手。回去以后晾干了钱,她又是手上有钞的人。 水藻突然发出惊呼:“哪儿来的水耗子,好大一只。” 刚才大家伙儿注意力全放在花妖钓钱上头了,根本没留神什么时候水下有了新动静。 叶颜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怎么回事,只听哗啦啦水流声,然后小船剧烈地晃荡起来。 “啊——” 芒夏发出尖叫,惊恐地指着船首。 月光下,一只毛茸茸的手扒了上来。 “水……水猴子!” 人的胳膊上哪有这么多毛。 叶颜手起棍落,双节棍重重地砸在了来人的胳膊上。 呵呵,什么水鬼啊。不过是人的胳膊上覆盖了一层水藻。水鬼会盯上她好不容易捞上来的钱? “水猴子”发出痛呼,身子猛的往下压,小船被撞得剧烈晃荡起来。河面的月光碎成玻璃渣。 惊慌失措下,芒夏本能拿钓竿戳这怪物冒出来的脑袋,可惜钓竿操作起来不方便,根本奈何不了这水鬼。 叶颜紧抓着双节棍,拼命砸他扒着船的的手,朝芒夏喊:“喷雾!” 芒夏立马反应过来,丢下钓竿,摸出强光手电筒跟杀虫剂。 强烈的灯光晃花了水鬼的眼睛,他本能地要眯眼,浓郁的杀虫剂喷了他满脸。 水鬼发出怪叫,脑袋往后仰,扑通掉回水中。 浑身冷汗直冒的叶颜跟芒夏哪里还敢在水上多待,赶紧点着船往岸边靠。 如果这人真掀翻了小船,水性不佳的她们肯定不是青壮年男性的对手。 越急越慌,小船打着转儿,死活靠不了岸,还差点儿翻掉。 大柳树安慰叶颜:“莫慌,坏人吓跑了。” 此地不宜久留,船刚靠岸,叶颜就拽着芒夏往岸上跳。 她来得时候看得清清楚楚,跑过桥就有共享电动车,她们可以骑车走。 两人拎着包朝公交车站方向跑,越靠近灯越安全。 马路对面传来了电动车的声响。 “站住。”车上的男人浑身湿漉漉,提起一支□□瞄准了两人,“把你们从河里头拎上来的东西放下。” 身上不披着水草,他再开口,叶颜立刻确认了他的身份。她跳大神主家的那位大重孙子。 叶颜尴尬地笑:“你太奶奶真没怪你,你不用心心念念了。” “闭嘴!”板寸头男人面色阴郁,“把包丢过来!” 叶颜怀疑板寸头手上的枪是自制鸟枪,杀伤力有限。但她不敢冒着满头开花的危险,只能试图跟对方讲道理:“这钱煞气重,您可未必能压得住。” 回应她的是黑黢黢的枪管。吓得叶颜赶紧下了包,乖乖掏信封。 “别动,把包直接扔过来。” 叶颜讪笑:“好。” 她在对方枪管的逼迫下,缓缓走向电动车,送上背包。 板寸头双手持枪,示意叶颜将包放进电动车的前篓中,阴测测地笑:“别乱动,否则我崩了你的小情人。” 叶颜一滞,这关系乱的。小夏夏天天做梦嫁豪门的,听了肯定想打人。 她将包放进车篓中,拉开了拉链,讨好地笑:“您数数。” 板寸头本能地视线下移,面上一喜。然后眼睛传来阵强烈的刺激,浓郁的风油精味扑了他满脸。 “砰——” □□射击跟电动车倒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9.有种你开枪 “啪——” 黑黢黢的影子扑腾了两下翅膀,直直掉落在他们脚边。 一只蹲在树上看热闹的大鸟被抬高的枪管射出的子弹误伤,直接丢掉了性命。 妈呀,闹出命案了。 叶颜停下抬高板寸头大重孙的胳膊的动作,芒夏下意识松开了推电动车的手。 夜风呼啸过耳,肥嘟嘟的大鸟一动不动。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沉睡的乡村,远处人家的犬吠声不绝于耳。 狗叫声唤醒了放枪后发懵的两人。 叶颜猛的飞脚踢开霰.弹枪,踩着这人想摸枪的手,死命朝他脸上喷自制的风油精防狼喷雾。几个小时前,因为风向不作美,喷雾没能放倒流浪汉,被她慌乱中丢弃在路边。 现在,花了三十块钱成本的防狼喷雾终于在她手上发挥用处。 板寸头没料到对方居然还有暗器,猝不及防下被电动车压倒在地。扑头盖脸就是淡绿色刺鼻的生化.武.器绵延不绝地招呼上来。 叶颜拧开喷雾器盖子,将剩下的风油精全都倒在大重孙子脸上。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也顾不上再担心大重孙子会不会被刺激眼瞎。 芒夏眼明手快,抢过了地上的霰.弹.枪。 她没胆子开枪。 这枪真能打死大鸟的!弱鸡抢劫犯看着也没比大鸟强到哪儿去。她只用枪托胡乱砸大重孙的脑袋。结果男女双方的体力差距让她差点儿被对方抢过枪。 双方纠缠的混乱中,枪管又喷出巨响。 霰弹.枪的巨大冲击力当场吓懵了握着枪的芒夏。她“嗷”了声,差点儿直接将枪砸在地上。 这一声枪响,彻底炸开了整个村庄,鸡鸣狗吠声不断。远远的,叶颜还看到了有人家亮起了灯火。 影影绰绰的微黄的光还没有来得及安慰到两位姑娘时,先点亮了迎面跑来的大狼狗。 乡间土狗多彪悍,据说连藏獒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夜风瑟瑟,月光下狼狗口水滴答,半点儿毛茸茸汪星人的可掬萌态也没有。 狼狗双耳竖起,身上的毛跟起了静电一样炸开,喉咙咕噜噜的发出低沉的咆哮声,眼睛猩红地瞪着面前的人类。 突然间,一团黑影飞上半空。发狂的狼狗受到了刺激,猛的扑上去。 叶颜狠狠拽住芒夏往侧方向倒,两人滚落进路边的稻田中。 她踢飞了那只倒霉被枪.击的大鸟,怪沉的,起码有斤把重。趁着狼狗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赶紧拉着芒夏准备撤退。 叶颜原本只求自保,没打算借机祸害那位大重孙。可板寸头年轻人吃了眼睛被风油精洗澡睁不开的亏,迎头撞上了扑过来的狼狗。 “扑——” 充当诱饵的大鸟完美地从一人一狗相撞的间隙中被挤了出来,歪着已经折断的脑袋掉在稻田边,神奇地保全了自己的尸体。 叶颜跟芒夏目光由下至上,齐齐从鸟尸转移到月光下的一人一狗身上,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比芒夏只能勉强看到夜色中两团模糊的影子纠缠到一起,叶颜清清楚楚地看到狼狗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在板寸头的胸口上,不停地撕咬。 白森森的牙齿滴滴答答,全是血。 板寸头发出惨烈的呼喊,手舞足蹈,死命想要拽下疯狗。然而发狂的狼狗又岂是寻常人能对付得了。那狗认准了他,咬死了就不撒嘴。 芒夏魂都要吓飞了:“叶……叶子,你不是说这村上没疯狗吗?” 这不是疯狗是什么啊,要咬死人了啊。这就是狂犬病源! 叶颜比芒夏还懵逼。全村的花花草草都说没疯狗啊! 旁边的水稻焦急地解释:“花花,我们没骗你!这狗之前好好的,刚才还在那边喝矿泉水呢。肯定是它主人把疯病传给了狗。” 电光火石间,叶颜的脑袋一片雪亮,如雷灌顶,猛然清明。 “赶紧打110报警。” 叶颜催促芒夏,她现在没时间跟朋友解释狗突然发疯的原因。 她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仁安医院心内科值班医生的号码。 “陆老师,不好意思打扰您上班了。我想问件事,昨天晚上120送到你们科的那位心梗的醉汉现在到底怎么样。这人最早抢救是我经手的,我要写值班回访。” 突发心梗的醉汉急诊做完心脏支架后,病情原本已经缓解下来。今天上午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偷偷离开病房。 管床护士找不到人又打不通电话,好不容易调了监控看录像,在人迹罕至的安全楼梯发现他时,人已经没气了。 家属情绪非常激动,差点儿直接砸了心内科。到现在双方都没谈妥,还在僵滞中。 叶颜朝陆医生道谢,拽着芒夏匆匆往大道上跑。 昨晚出车现场的一幕幕跟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重映。 对,那位自称叫齐穆的男人并非始终没有人跟他碰头。他的接头对象来了,就在她蹲下来躲藏的瞬间,醉汉用啤酒瓶砸上了他的脑袋。 为什么要用这种特殊方式接头?因为已经有人报警,警察快要到了。 没有不怕官兵的贼。他们不清楚警察来意,远远的听到警笛响就足够他们心惊胆战。 正常情况下,醉汉发酒疯砸了路人,会怎么办?救护车就在边上,他当然得陪着受害人一块儿去医院。 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离开吉祥街,躲过来意不明的警察,顺便跟齐先生搭上话。 也许那一瓶子,也是醉汉给齐先生的下马威。他们很可能是第一次接头。 看似鲁莽的醉汉算好了一切,包括她逃跑的方向。 她为什么最终跑到了齐先生身边蹲下?因为其他路都被喝醉酒的人拦着。在当时的情况下,她肯定不会跟那些人硬碰硬。 然而意外发生了,严重的双硫仑样反应,广泛心肌前壁梗死让醉汉直接栽倒在地上,意识全无。 阴差阳错间,两边错过了接头。 昨晚醉汉是空着手追她的。除了最后拎起酒瓶砸向齐穆之外,醉汉手上没有抓任何东西。 他们彼此间交接的货呢?从一开始,货就不在醉汉手上。必定有另外一个人,通过他们认为稳妥的方式将货从吉祥街运出去。 昨晚吉祥街发生了什么?天师装神弄鬼,老房子起火,老爷子丢了性命。 这些都跟流浪汉没有关系。流浪汉靠什么过日子,对了,是拾荒! 她假装跳大神的时候,指出了投毒案的证据在垃圾桶中。 警察翻找证据时,随手将垃圾桶上方的垃圾放到了旁边。 拿到证据之后,被挪开的垃圾并没有回到垃圾桶里头。 他们要交接的货物去了哪儿?随着垃圾的流通,在黑夜中失去了方向。 负责运送的小催巴弄丢了货,又看到自己老大被送去医院抢救。惊恐之下,他会怎么做?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小催巴需要钱。 他自己没钱,不敢找父母要钱,也许父母早就清楚他的不良嗜好。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独居的九十多岁的太奶奶身上。 他连夜潜入老人家中意图盗窃,却偏偏赶上了老太太□□汤圆噎死的场面。 他或许是吓到了,不敢拿钱直接跑路。 然后,他知道了老大心脏病再发猝死的消息。 接下来,他会怎么做? 叶颜冲着芒夏还没有挂断的电话喊:“赶紧过来,这狗吸了毒,发狂控制不住。你们得通知缉.毒大队。” 芒夏傻眼了,完全理解不能。这狗不是得了狂犬病发疯么,明明是狗界良民惨遭不幸,怎么一下子成了瘾君子。乡下的土狗又不是宠物犬,吸的哪门子的毒啊。 夜风呼呼地从她俩耳边刮过,叶颜拖着人朝大马路上跑。 “回去再跟你细说。” 眼看着共享电动单车近在咫尺时,前头车灯闪烁,一辆面包车直直地挡在了她俩面前。 车门开了,剃着光头的男人探出了脑袋,冲两人笑。 灯光下,他嘴里叼着的香烟红光跟胸前的大金链子交映成辉。 “把包拿过来。” 芒夏一见这大金链子光头就想哭。 三更半夜的,她们怎么净碰上神经病啊。 叶子辛辛苦苦跳大神容易么。区区五千块钱,犯的着让他们这么一个个大张旗鼓,又是动枪又是动车抢劫嘛。他们能把油费跟人工成本挣回头么。 “没有!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啊。我们不过是打工的,哪来的五万块钱赔偿。你们车子跟救护车擦碰,你们要找也该去找急救中心的领导。找我们有什么用。叶子你别拉我,上哪儿都得讲道理!” 明明他们120报了警,警察都知道车牌号码了,怎么还没抓到这群神经病。 光头男阴沉下脸:“少装傻,包拿过来!” 叶颜不好这时候跟芒夏说什么,只双手沉默地搭上了背包的肩带,准备解下双肩包。 敌强我弱,车上足足七八个大汉。她俩远远不是对手。 “别动!”芒夏猛的举起手中枪,双眼泛出红血丝,“一个个都觉得我们好欺负是不是?” 面包车上的人惊呆了,没料到这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真把烧火棍似的鸟.枪当成枪来用。 叶颜也愣住。小夏夏今晚受到的刺激太大了,逼得老实本分的小夏夏都突然间这么生猛。 “全都下车,全都给我滚下车。”芒夏眼睛瞪得死大,“谁敢动的话,老娘一枪崩了他!” 叶颜默默地移到了芒夏背后。如果对方要偷袭的话,背后是最好的方位。她得护住她家小夏夏。 “下车,不许拔钥匙!”芒夏浑身都在哆嗦,却兀自强撑,“车子我们不要,到时候你们在路上自己找。别逼我们,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落个好!” 车上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大金链子光头男面颊抽抽。芒夏立刻将枪对准了他:“让他们下来。” “下车,一个个下来。”光头男恶狠狠地吸了口烟,语气阴森森的,“小姑娘,这钱你们有命拿可没命花啊。” 芒夏冷笑:“我们凭本事吃饭,用不着你们操这个闲心。” 跳大神这碗饭,除了叶子以外,她还没见过其他人能正儿八经地吃下去! 车上的人慢腾腾地鱼贯而下。有人想搞小动作,芒夏毫不客气地作势要扣动扳机。吓得那人赶紧一缩脑袋,跟着下了车。 芒夏让叶颜先上车。她自己正背对着车门缓缓往车上撤的时候,原本始终叼着烟不吭声的光头男猛的抬起脚踹上了芒夏的小腿。 “砰——” □□扣动了,子弹飞上天。 芒夏身子往后倒,光头男一把拽过枪,狞笑着朝前扑。 忽然间,他眼前起了雾。鼻子还来不及判断是什么味道时,他嘴上蹿出团火,活像二脚踢在他眼前炸开,伴随着“嘭”的雷响。 旁边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叼着的烟成了火炬,前头还有团燃烧的火焰。杀虫剂喷出的颗粒都烧了起来。 叶颜趁机狠狠地一脚将人踢远了,猛的拉上车门:“开车!” 她正要锁死车门的时候,只觉得身后突然间冒出了热气。 “别动。”什么东西抵上了她的后背,伴随着男人话音,“刀子伤到了人可不好。” 叶颜置若罔闻,右手后翻,按下了手中的开关。 浓郁的杀虫剂喷了男人满脸,男人的咒骂声中,面包车跟火烧屁股一样猛的蹿上了大马路。 “不是——”男人本能地往后躲,松开了抵住叶颜后腰的钥匙串,“你们别瞎胡闹。” 芒夏拿到驾照后就没碰过方向盘。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发动车子的,轮胎滚动后,她才想起来惊恐:“叶……叶子,怎么办?啊啊啊——” 面包车呼啸着同警车擦肩而过,芒夏差点儿哭出声:“我们会不会被当成抢劫犯抓起来?” 男人怒吼:“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抢劫!快停车,不然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闭嘴,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什么玩意儿,也敢对夏夏吆三喝四。 叶颜冷冷地威胁对方:“齐先生,现在按在你脖子上的是手术刀,你再动我就一刀切了你的大动脉!神仙都救不了你的命。夏夏,别怕,朝前直接开进警察局。我全程都录了音,我们这是正当防卫!” 芒夏还没应声,面包车发出闷响,然后车子跟新手踩上了溜冰鞋一样,完全不受控制地打起转来。 路旁的水杉吓得连瞌睡都忘了,大喊大叫:“前胎爆了!” “停车,停车!”叶颜惊恐地喊着。 结果惊恐之中,原本就车技够呛的芒夏错踩了油门,歪了方向的面包车直接冲进路旁的稻田。 10.咱们做买卖 叶颜幻化出人形之后,头回尝到了腾云驾雾的滋味。 当然,她还是朵香喷喷的大白花时,作为定根植物,她也不知道飞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车子在空中滚了两滚,然后重重的砸翻了一片水稻,终于停止了前滚翻。 叶颜被迫坐了回云霄飞车,头昏脑胀地差点儿吐出来。她捂着胸口,焦急地拍芒夏的肩膀,生怕驾驶位上的人类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芒夏发出闷哼,扶着头直立起脖子。 谢天谢地,两人都拿驾照不久,在教练长期臭骂声中保持着一上车就系安全带的条件反射。 关键时刻,安全带救了她俩的性命。 “赶紧出去。”叶颜死门拽车门,然而门卡死了,怎么也动不了。 所有的按键集体失灵,窗户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芒夏鼻子一抽,瘪着嘴巴想哭。现在可怎么办,她们要闷死在车里头了。 她刚酝酿点儿情绪,就听见“砰”的一声,车玻璃裂出的蜘蛛网,硬生生地将她的眼泪又给憋了回去。 叶颜没能在翻倒的面包车中找到逃生锤。 她摸出自己包里头的磁铁石,拎着尼龙绳网兜口,生生甩成了流星锤,重重地朝车窗玻璃砸去。 “砰砰砰”一顿敲,哗啦啦声中,车窗玻璃碎成满天星。 “出去。” 叶颜托着芒夏的腿,连推带攘,把人送出车窗。然后她自己也跟着爬出生天。 野外的空气多么清新,带着露水的月光是多么可爱。 两人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走出十来米远时,芒夏突然间反应过来:“里面还有人。” 那位齐先生到底是撞死了还是撞晕了? 阿西,真头痛。叶颜龇牙咧嘴地转回头,思想剧烈地斗争了半秒钟,抡起自制流星锤又开始“砰砰砰”。 她跟芒夏一个扯胳膊一人抱脑袋瓜,连拖带拽地将个七八十公斤重的大老爷儿们拉出破碎的车窗。 碎玻璃碴子磨着齐先生裸露在外的皮肤,硬生生把脑袋碰晕了的人又给疼醒了。 芒夏喘着粗气声音哽咽,十足的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一个带七万块钱手表的土豪,你好意思抢我们俩姑娘的五千块钱么。良心被狗吃了你,我们叶子还把卡上最后那三千块钱打给你当医药费呢。” 这人怎么不叫狂犬病给咬死啊。 齐先生上气不接下气:“这又有五千块钱什么事儿?我跟你们说,你们别乱来。” 叶颜抬腿,毫不客气地将他一脚踢得往前滚了好几米远。 “你这女的想钱想疯了吧!”齐先生勉强撑起身体,怒目而视。 回应他的是“膨”的一声响,火苗高高蹿起,面包车陷入了烈焰地狱。滚滚而来的热浪冲的他连站都来不及站,蹬蹬蹬蹲着往后挪了好几步。 已经跑出十来米远的叶颜根本不理会齐先生,拖着芒夏拼命继续朝前面跑。 她诡异的直觉没辜负她已经快软成面条的两只腿。面包车发出沉闷的低吟后,紧接着,“砰——”,热浪铺天盖地,车窗四分五裂,全车爆.炸了。 扑倒在稻田中的人全都惊呆了。她们下意识地回头看碎屑四溅的面包车,然后互相拉扯着死命朝大马路上冲。 “打119报火警!这是早稻,不干净扑灭的话,这一片田里头的稻子跟旁边的蔬菜大棚全都烧没了。”叶颜一边跑一边喊。 田头还有电线杆子连着高压线,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马路上,同样有群人被爆炸的面包车惊得目瞪口呆。 骑在共享单动车上的大金链子光头男眼泪都要流下来,他的面包车。 芒夏一路把油门当离合器,踩着就没松过脚。 可怜两个轮子就是电动的也远远撵不过四个轮子,他们骑着电动车在后面追成狗。好不容易缀着了尾巴,就赶上面包车侧翻自燃爆.炸的大场面。 光头男顾不上自己被火烧光的眉毛跟满脸燎泡,提起霰.弹.枪瞄准连滚带爬从水稻田里爬出来的泥人:“老子崩了你们两个臭.婊.子!” “别!”跑掉了两千块一只鞋的齐先生挡在了俩姑娘面前,“四哥,卖我个面子。她俩刚刚救了我的命。” 光头男皮笑肉不笑:“齐先生,咱们生意归生意。不该管的事情,您还是少掺和。” “别惊动警察。”齐先生伸手示意身后女孩,“这俩姑娘都是国家公职人员,不是什么来无影去无踪的盲流。她们有个什么好歹,上面肯定要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到时候,四哥你们就不是出去躲一阵风头就能了结这桩事。” 光头男烧鸡公一样的脸上全是油亮的燎泡,动一下都疼得钻心,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手上的枪口却没有挪动开的意思。 夜色寂寂,周围的空气像是被黑黢黢的霰.弹.枪给吓到了,连动都不敢动。 女人的轻笑声在这样凝滞的气氛中分外显著。 叶颜将芒夏拽到了自己身后,冲着光头男笑:“做生意对吧?那我们也做个生意吧。” “闭嘴,没你龇牙的份儿。” 叶颜默不作声,直接解下自己肩膀上的背包扔到光头男怀中,扬声道:“这是我的诚意。” 旁边的小弟赶紧凑过去,服侍光头男查看背包里头的东西。见到最上面的矿泉水瓶时,两人都没掩饰面上的喜色。 叶颜笑出了声:“原来你们喜欢矿泉水啊,两块钱一瓶,路边超市二十四块钱能拿一打,就是普通的矿泉水。” 光头男变了脸色,在背包中反复翻找,却发现只有一瓶矿泉水。剩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折叠钓竿双节棍,还有一大块黑石头,她背上身上也不嫌累得慌。还有只塑料袋,里头装着毛茸茸的玩意儿,居然是死鸟。 “其他的呢?”光头男咆哮,目光下意识落在了熊熊燃烧的汽车上。 “砰——” 燃烧的面包车碎屑被剧烈的气浪裹挟着,冲出老远,点燃了旁边田地中的塑料大棚,烫出好大一个窟窿。 天空着了火,烈焰卷席了一切。 “我艹!”光头男急走几步,抬起脚欲踢。 齐先生硬生生地挤在了两人之间,抢先开口:“四哥,你别误会。我亲眼看到的,她手上就这个包,没东西落在车上。” “都是误会。”叶颜双手上举,做出投降的姿态,“我俩以为你们的目标是那两个信封里头的送神钱。——别碰,帅哥,那钱不是谁都能沾的。” 光头男的瘦猴小弟捏住了湿漉漉的信封,惶恐地看着自己的大哥。 月光下,那神叨叨的神婆突然间咧嘴一笑,原本就白的过分的脸此刻看上去更是跟鬼魅似的,她张开嘴,牙齿白的像死人骨头:“沾了,死掉的老太太就一辈子趴在你背上啊。” 瘦猴“嗷”的一声,蓦然觉得发沉发沉,直直跪在地上。 叶颜轻轻笑了,抬眼继续看光头男:“如果是其他钱,那位小兄弟拿了也就拿了。可这钱,我必须得带走。他是主家的人,他拿了钱就意味着主家撕了跟神灵定下的契约。老太太会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不走。” “少跟老子来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一套。”光头男喘着粗气,双眼猩红地盯着她。 叶颜半点儿不怕,甚至从齐先生背后露出了头脸:“噢,四哥既然不相信的话,为什么要等着那位小兄弟从我手上抢东西呢。我又是从哪儿知道东西在什么地方的呢?” 光头男脸上的燎泡愈发亮晶晶,滚滚而落的油汗腌的他生疼。 “我们碰到流浪汉时,对方就已经发疯攻击我们了。从那个时候一直到他被车撞死,这位齐先生始终跟我们在一起。如果流浪汉透露了东西所在,想必深知此中关节的齐先生没必要再从你们手上买货了吧。谁会嫌弃钱多烫手?” 光头男的目光又转到了齐先生脸上,似乎在斟酌叶颜话语的可信度。 “这是个误会。那位小兄弟以为我从流浪汉的鬼魂上了我的身,我折回头是为了捞他想要的货。所以他才会持枪抢劫我。” 而眼前的这些人,打的是黑吃黑的主意。 光头男被绕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少废话,赶紧说东西在哪儿?” “我不知道。”叶颜扬起眉毛,“请神是一件很慎重的事情。知道祝由十三科吗?没有主家下定,请神人是绝对不会乱让神上身的。” 光头男火冒三丈:“你他妈说人话!” 叶颜十分怀疑自己说人类语言的话,畜生到底能否听懂。 她只知道花花草草通晓人类的语言。它们植物界可没畜生。 “简单点儿讲,这笔生意,您要不要下定?我可以请流浪汉上身,送神钱照旧例,五千块不打折。” 芒夏骑上电动车的时候,脑袋瓜依然处于浆糊状态。 稀里糊涂的,这些人就凑出了五千块钱。 再稀里糊涂的,她们就上了电动车。 前头两个人开道,后面三个人押尾,一行七人浩浩荡荡地开去殡仪馆。 为什么要去殡仪馆?因为流浪汉的尸体在那儿。 人死还不满二十四个小时,魂魄会挂念尸身,徘徊在附近舍不得离去。 噢,自己跟叶子骑的两辆电动车是怎么来的?有两位小弟被留下来陪伴或者说是看管那位齐先生了。 原本这帮人不让芒夏跟去的,他们谁充当问话的二神都行。结果叶颜半点儿不客气将他们呵斥了一顿。 开玩笑,请神是件严肃而认真的事。错了一个流程,请来的神就会趴在主家背上不挪窝。 光头男原本将信将疑,结果周围兄弟你一言我一语。都到了现在这份上,除了相信她还能怎样? 况且他们这么多大老爷儿们,手上有枪,还怕了这两个小丫头片子不成? 玄学的魅力在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电动车开到十字路口时,呼啸的消防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芒夏本能地侧头看叶颜。叶子肯定是在拖延时间,找机会逃跑。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她们赶紧追消防车啊。 然而叶大仙似乎进入了状态,满脸肃穆,眼睛都不瞥消防车,只一骑绝尘冲向殡仪馆。 前后夹击的抢劫犯们都惊到了,这女的还真正儿八经地跟他们做生意。 车子停下,叶颜转过头,煞有介事:“请神钱我既然已经收下,契约便结了。在通灵结束之前,不要走。否则送不走的神赖在我身上,我就把你们的大哥给招来。四哥,您就背着您大哥一辈子吧。” 光头男原本想要威胁这两个女的不要耍滑头,不想反而被对方软硬兼施着赌咒发誓不许擅自毁约。 他正要发作,就听叶颜幽幽叹了口气:“你且走吧,你且安心走吧,莫要回河里头拉旁的小伙伴。不然人家的爸妈也会跟你爸妈一样伤心。” 瘦猴儿奔到里头的哀悼室探头看,奔回来变了脸色,舌头活像被狗啃过了:“大……大哥,的确是个下河游泳淹死的小孩。” 所以才大晚上的拉来火葬,因为小孩子不作兴白天入土。 这…这女的真能看到鬼魂! 叶颜置若罔闻,轻轻地念了一小段往生咒,微微叹息:“且去吧。” 殡仪馆大厅的平安树见惯了死亡,半点感触也无,只好奇地扯着嗓子喊:“阿花,你到底信基督还是信佛教啊,上次我怎么看你背《圣经》来着。” 闭嘴!叶颜龇牙,生活不易,多才才艺。她还会背全套道教的丧事咒语呢。 光头男面颊抽动的时候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无端觉得背后发凉,像是阴风吹过,一口气憋在嘴里头愣是没敢再出来。 平安树看着光头男背后的冷气口子,十分怀疑,这人类是不是有点儿傻。都浑身打哆嗦了,干嘛不避着冷风口? 几个大老爷儿们眼睁睁看着叶颜带着芒夏往停尸房去,死活不敢跟上。 等到人影都快消失的时候,光头男才猛的反应过来。他们莫不是集体撞了邪,怎么都杵在原地不动啊。 “快跟上,别让她们跑了。” 瘦猴儿稀里糊涂:“大哥,她好像怕我们跑路。她……她该不会跟这边的鬼有什么交易,然后借我们的身体做……做什么吧。”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叶颜突然间转过头催促:“你们动作快点儿啊。” 大约是走廊尽头的窗户开了,她说话的声音随着风吹进他们耳朵,幽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贴在他们耳后,阴森森地吹着气。 殡仪馆大厅里头的灯光惨淡,映衬的她一张脸雪白发青,微启的红唇鲜艳欲滴,仿佛沾了血。 灯下的女子漂亮得不像人,像鬼。 11.殡仪馆风波 瘦猴儿第一个没憋住,“嗷”的一声叫出来:“鬼啊!” 他撒开脚丫子就跑,直直撞上闻声过来查看的保安,一把抱住,死死抱住不松手。 保安死命推开跟八爪章鱼似的猴在他身上的小瘪三,厉声呵斥:“干什么的你,大晚上的胡胡说八道。” 大厅里头所有人齐齐转过头看他们。 保安狐疑地盯着这群人:“你们是哪家的家属?” 夜里头焚烧尸体毕竟少见,此刻整个火化车间也就那被淹死的小孩推进去烧了。 光头男喉咙发紧。他现在开始后悔没有抓所谓的二神在手上,连威胁都威胁不了这个神婆。 从答应对方的建议,来这个殡仪馆起,他就走错了。 正常人会上赶着帮他们?这招分明就是请君入瓮。 光头男听着火化车间传来的声响,自觉被推进锅炉中焚烧的成了自身,浑身的汗一下子全冒了出来。 “没事,他们是我带来的。”走在前头叶颜折回来,冲保安微笑,“不是有个流浪汉被撞死了么,他们担心是老家的亲戚,过来认一眼,要是亲戚的话,烧了带回老家埋祖坟。” 光头男没料到叶颜居然主动替她解围,闻声连连点头:“对对对,听说我大堂哥的事,我们这个心啊,跟猫爪子挠似的,怎么也得过来确认清楚,带我大哥落叶归乡。” 保安有些犹豫,疑惑地看着这群人。他到底懒得多事,最终卖面子给熟识的叶医生,点点头放他们过去了。 瘦猴儿抽抽噎噎,既不敢挨近鬼里鬼气的神婆,又害怕落了单叫鬼抓走,只能双脚打拐,,哆哆嗦嗦缀在边上。 同是居心叵测,当大哥的光头男胆儿就肥多了。 他紧跟在叶颜身后,恶狠狠地威胁:“你别耍花样。否则我举报你利用封建迷信活动牟利,抓你坐大牢。档案上有污点,你这辈子都别想再端铁饭碗。” 哟,学的还挺扎实,知道的不少啊,看来平常没少钻研法律知识。 叶颜冲他露出个标准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突然间换上男人的腔调:“老四啊,怎么到现在都这么毛躁。大哥在地底下,放不下兄弟你。” “啊——” 瘦猴儿凄厉地喊着,“嗖”的蹿到了光头男背后,抱着他的胳膊:“大……大哥,这……这是老大的声音。” 剩下的大老爷儿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抱成一团。 关键时刻,还是做大哥的人稳得住。 光头男猛然反应过来:“你不是说得见着了死人才能上身吗?妈的,臭娘儿们,你敢骗老子!” 老大家里人没跟医院谈妥赔偿,尸体还躺在医院太平间里头呢! 光头男立刻抬高了巴掌,他扇不死这装神弄鬼的神婆! “干什么了你!” 保安一路小跑奔过来,手上的警棍威胁地亮出来,关切地问叶颜:“叶医生,没事吧?” 光头男下意识地拔出刀抵住叶颜的后腰。这神婆要是敢耍花招,他一刀捅死她! 芒夏惊恐地捂住嘴巴,死活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刺激到这癫狂的抢劫犯,真对叶子怎么样。 “没事。”叶颜仿佛没有察觉到威胁,神态自若地恢复正常语气,“他听说他叔叔死的惨烈,受不住。” 瘦猴儿立刻扯着嗓子干嚎。旁边几个人赶紧抱住他,跟着一块儿号丧。 保安被这群人鬼哭狼嚎吵得头疼,挥挥手,龇牙咧嘴:“先去认清楚再说,省得哭早了又要说是我们忽悠人。” 光头男目送保安背影远去,喘着粗气威胁叶颜:“我警告你,别耍滑头。你们都是金贵人,铁饭碗吃香喝辣。老子光脚不怕穿鞋的!别装神弄鬼。” 叶颜脸上的神色又变了,笑容跟纸糊灯笼一样,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声音也缥缈不定:“咦,难道你大哥临死前说话的人不是你?那为什么他还跟着你啊。” 冷气嗖嗖,寒意从四面八方悄然而至,毫无声息地渗入骨髓。 瘦猴儿反应迅速,又“嗷”的一声,蹿到边上,死活不敢再挨自己大哥的边。 光头男尾椎骨往上一个激灵,寒毛直竖,抓着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女的怎么知道大哥在医院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他的?明明他用的是打完话费就丢的不记名卡。 除了死掉的人跟他自己以外,这世上就没人知道! 叶颜轻轻地叹气,侧着身子看屋脊角。 她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难怪,我原本以为你到这边来火化了。真可惜,当时你的情况,要是有谁及时通知医生,应该能抢救回头。” 瘦猴儿胆小却话痨。人家都是看破不说破,他偏偏要点题:“大……大哥,她是不是在跟老大说话?” 光头男色厉内荏,绷著脸呵斥:“闭嘴!回……回头我给大哥上香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去。” 叶颜发出了意味不明的轻哼声,朝虚空处点点头。 光头男还等着她说什么,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掉过脑袋继续朝前走。 那脚步又轻又快,似乎完全不关心这事。 光头男紧走几步,到底没憋住,压低声音问:“大仙,可有什么破解的好办法。” 不知道是殡仪馆本身就阴气重还是这儿空调不怕花电费,他越往前走,越觉得浑身掉进了冰窖。 叶颜当然不会告诉他,停尸房方向的温度本来就比外面低好几度。 她突兀地停下脚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回光头男,半点儿不掩敷衍的意思:“多积功德多做善事。鬼怕人,正气内存,邪气自然不沾身。” 光头男不死心:“我听说有天师道行高深,什么都能化解。” “噢。”叶颜不甚在意的模样,语气也漫不经心,“真厉害,您去求求看吧,说不定有用呢。” 光头男被她钓的不上不下,咬咬牙主动求她帮忙破解:“大师,能否请您施加援手?钱我一分也不会少你的。” “那是给神的钱。”叶颜认真地纠正,却又摇头,“神仙是不管凡间事的,有什么矛盾,人间自行化解。” 光头男变了脸色,伸出胳膊拦下正准备敲停尸房门的叶颜:“慢着,大仙,您给老太太跳大神的时候,老太太人可是在房中躺着啊。” 芒夏心头一抖,急中生智:“你知道什么啊。老太太那是寿终正寝,九十多岁的人,在自己家里头自己的床上走的,是喜丧。里面的这位,是横死!大凶!” 叶颜却伸手示意芒夏噤声,微笑着点头:“可以,定下契约的是您,自然一切听您的吩咐。” 瘦猴儿有些发憷,哆哆嗦嗦地凑到光头男身边:“大……大哥,咱们还是悠着点儿吧。别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光头男鼻翼翕动着,大口喘粗气,却固执己见:“不行,要么我们一块儿进去,要么你就在外面招魂。” 叶颜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欢迎,正好,你们阳气重,还能帮着镇一镇。横死的都比较凶。” 瘦猴儿想嚎,被光头男一瞪,吓得捂住嘴巴呜咽:“大……大哥,我肚子痛,我要上厕所。” 旁边人连忙附和:“大哥,我跑肚,我要去卫生间。” 不等光头男应允,几个人一股脑儿地冲进男厕所,要跟蹲坑缠绵到天涯。 “你——”光头男眼睛死死瞪着停尸房的门,最终也没敢走进去。 殡仪馆是什么地方。死尸集聚,阴魂不散的场所。谁晓得在这种鬼地方会不会撞邪。 “就在外面做法。”光头男总算打定了主意,计算好距离,“你在院子里头跳大神,老太太在卧室躺着,起码隔五米,不,七八米远。” 芒夏忍不住:“你当老太太住的是皇宫啊,卧室窗户就对着院子。最多两三米远。” 叶颜今夜却出奇的好脾气,只点点头:“无妨,我们去那边吧,刚好空着。” 光头男成了惊弓之鸟,时时担心她下套,见她好说话反而生疑,咬咬牙指向相反的方向:“去那边。” 叶颜微微蹙额,抱怨了句事多,终究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只催促:“快点儿。”她的声音又轻下去,仿佛嘟囔一般,“要过子夜了。” 光头男全身处于超敏状态,立刻追问:“过了子夜又怎样?” “不怎么样。”叶颜突兀地笑了,目光悲悯,“不过是冤有头债有主。” 她轻悄悄进了空荡荡的休息厅,双目微合,合掌做了个奇怪的手印,嘴里默念着稀奇古怪的咒语。 光头男还想再问,面前的神婆突然浑身剧烈抖动起来,脸上的肌肉也扭曲成一团。 她原本坐在休息椅上,抖着抖着,整个人跌下去,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就连胳膊碰到了铁皮连排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也置若罔闻,只歪着脑袋继续不停地打哆嗦,跟中邪似的。 “神上身了。”芒夏赶紧挡在叶颜前面,按捺住心头的惶恐,哆哆嗦嗦开问:“那个,你,你从垃圾桶里头捡来的……” 叶子到底知不知道那所谓的货在哪儿啊。她刚才为什么不坚持去停尸房里头。只要她们关上门大喊大叫,肯定能招来保安。 不对,刚才保安过来拦住这些人的时候,叶子为什么不让保安抓住他们? 他们明明威胁、意图囚禁并且恐吓妇女了。 叶子到底想干嘛啊。 地上的人变了个腔调,说话含含混混的,活像舌头短了一截又像是嘴里头包着颗糖:“水,我喝水,难受。丢了,袋子摔进河里。挂住了,桥洞下面,笼套挂住。” 光头男猛地拍大腿。对,就是在水里头。 他们已经把那流浪汉落脚的废弃渔屋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发现。 东西肯定在外面,那捡破烂的丢在河里头。 河水流淌,带走了袋子,所以他们死活都没找到。 没想到东西就在眼前。 河沟是公有的,村里头不少人放了笼套下去,网套到了鱼虾自家吃或者拿到街面上去卖。塑料袋叫笼套给勾住了,刚好挡的严严实实。 得偿所愿的光头男盯着地上的神婆,眼神渐渐变了。 这人,不能留,是个隐患。 叶颜猛的睁开眼睛,声音突兀地清晰起来:“老四啊,哥哥待你不薄。” 光头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眼前这会动弹的东西虽然披着张女人的皮,可说话的腔调和神态跟死掉的大哥一模一样。 地上的男人喘着粗气,摸出手机:“扫……扫码,大师,我现在身上真没现金了。我给您转五千……不,转一万块钱。请你帮我大哥好好超度。他年轻轻轻没的,肯定心里头不痛快。” 芒夏还在发愣,叶颜偷偷掐她后腰上的肉。充当助手的二神猛的一哆嗦,赶紧从包里头翻出二维码压膜,微.信、支付.宝随意。 新时代的跳大神就要紧跟经济形势发展。 残存的理智告诫芒夏,现在是挣钱的时候吗?好像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可惜已经成了浆糊的脑袋却没告诉她应该做什么。 最终,她还是稀里糊涂地先伸出挣钱的手。 休息厅里头的虎尾兰发出哀鸣:“阿花,你好意思这样欺负小夏夏吗?好好的小姑娘全被你给带歪了!” 吼!不懂人间事就不要瞎起哄。 叶颜做出高深莫测的模样,抖着嗓子拦下芒夏的手:“不接,这种恩怨,不掺和。” “嗖——” 寒光凛凛,那把匕.首又架到了叶颜脖子上,光头男眼睛猩红:“大师,这钱您必须得收。” 芒夏捂着嘴巴差点吓软瘫倒。这世道是反了天,居然有人敢威胁大仙! 叶颜却视而不见,依旧风轻云淡:“各有各的恩怨,凡间事,管不了。” “不行!大师您既然撞上了,就必须得管。”说着话,他手中的刀又往前送了送。 大师还没得道升天,到底顾忌生死。最后在刀子的威胁下,终于皱着眉头勉为其难地应下。 净化法事她可以做,但这怨气太大,还得光头男自己给人在庙里头供个往生牌位。 光头男有点儿糊涂:“我大哥他不信佛啊。” 叶颜嘴里头继续念着往生咒,停都不停。 虎尾兰憋不住看热闹的心:“露馅了吧,你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我看你怎么收场。” 芒夏舌头都不打个结,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信的那位可保他不横死?老实告诉你吧,他原本是能活过八十四的。” 光头男稀里糊涂地点头,嘟嘟囔囔:“也对,天师起了二心,叫火给烧了。” 虎尾兰快哭了,人类哪儿来的这么些傻子。阿花这个骗子哪里需要找借口解释,傻子会自己先找好了理由,然后深信不疑。 “这净化法事做一次不够。”叶颜停止了原地转圈,长长嘘出口气,“现在我暂且清洁了一次怨气。后面头七一直七七,我会再连续做七场法事。记住了,头七之前,你必须将往生牌位供好。不拘哪间庙,只要是正规僧人供奉就行。” 她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元气。 光头男无端觉得身上暖融融的,那阴魂不散的凉气一扫而空。他二话不说,直接又扫码付了两万块:“大师,这事就拜托你了。” 虎尾兰耷拉着叶子,连吐槽都懒得吐槽:“明明是这间厅的冷气到点儿关了,温度不上升才怪。” 叶颜假装没听见,只愁眉紧锁:“你这真是给我找麻烦。少不得我又得闭关。” 见光头男作势还要给她转账,叶颜立刻挥手阻止。 芒夏轻斥:“你知道什么,过大仙的手多一文钱,大仙就得多耗一分道行。真是倒霉,碰上你们这些土匪。” 光头男自觉占了天大的便宜,脸上陪着笑,伸手却招来那几个探头探脑看的手下:“你们也过来问问大仙吧,机会难得。” 那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刷”集体围到叶颜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倾述自己的烦恼。 光头男慢慢后退,悄无声息出了休息小厅。 殡仪馆门口的巴西木大喊:“阿花,这人骑电动车自己跑了。你真不管啊。” 虎尾兰担着花名却是个糙汉子,虎声虎气:“她从人家身上骗了两万块钱,还想咋样啊。阿花,你真是雁过拔毛,谁都不放过。” 看看眼前这些愚蠢的人类,全都掏出手机给花妖转钱。 什么鬼投胎转世,它们在殡仪馆这么久,都没见过鬼。除非心里有鬼。 人类明明是这个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物,为什么偏偏老是被阿花这个半路基因突变进化来的妖精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虎尾兰又急又气:“阿花,你不要脸,你装神弄鬼。” 叶颜过耳如过风:“鬼与人不同届,寻常人自然看不到鬼。鬼也看不到人。” 瘦猴儿满怀勤学好问的心:“大仙,那鬼怎么找上人的?” “闻味儿。”叶颜煞有介事,“鬼是股气,闻着活物的味儿来的。比方说,今晚那个小男孩,现在就趴在那盆虎尾兰身上,看着你们呢。” 虎尾兰“嗷”的一声叫出来,糙汉子吓成了小可怜:“阿……阿花,你胡说八道!没,绝对没有。” “寻常人是看不到的。”叶颜微微一笑,“因为非我族类。比方说,这盆虎尾兰已经吓得蔫吧了,你们能看到吗?鬼能感受到。” 虎尾兰嚎啕大哭,它以后都不要再跟阿花玩了。阿花带它出去兜风,它也不理阿花了。 门外的平安树叹气:“别听它胡诌。她自己看个鬼片都要哭天抢地呢。她真要能见到鬼,自己先吓疯了。阿花,你真不管那光头了?” 叶颜不动如山。走了好啊,她还怕这人胆子太小,不敢回去捞货呢。 他不捞货怎么交易?没交易的话,警察怎么抓正行? 她既然收了他的钱,一定会如他所愿,促成这笔交易。 这世上,还没谁能拿刀抵在她脖子上,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叶颜微微一笑,慈爱地看着面前四张求知若渴的脸。 12.我可是正经人 一大早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芒夏的脑子跟豆腐花没两样。 卢教授送俩姑娘去坐车,心疼地拍叶颜的背,语带嗔怒:“你说你这孩子,跟不认识的人扯什么呢?直接喊我们不就完了。” 她跟丈夫在停尸房里头,听到动静跑去旁边休息厅中,看到那瘾.君子犯浑的时候,差点儿没吓出毛病来。 没他们押着人去戒毒所,俩小姑娘抵什么事啊。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有人要闯停尸房认亲,让他进来就是。她在外头拦个什么劲。 叶颜满脸堆笑:“我这不是怕他闹事,打扰教授您解剖么。我还没见过内基小体呢。” 卢教授听了更生气:“想看标本什么时候不能来?大晚上的也不知道给我们打个电话。好歹也去接下你们啊。” “好了,孩子吓得不轻,让她们早点回去睡觉吧。”身着警服的何局长开口拦住妻子念叨,自己却憋不住说了句叶颜,“胆子太大了,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都是亡命之徒!” 旁边的芒夏默默吐槽:她知道,她还从人家手上挣了四五万块钱呢。 昨夜真是鸡飞狗跳,精彩纷呈。 那几个人求神问道之后,悄咪咪地退出去,骑上电动车跑了。不就问,肯定是跟着出货分钱去了。 只剩下那个十七八岁的瘦猴儿,还傻乎乎地缠着叶子没完没了,非得问他地底下的奶奶过得怎么样。他不是存心气死奶奶的。 霍,真知道孝顺的话,为什么染上毒.瘾不下狠心去戒?硬生生气死了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老人。 叶子也是个人才。深更半夜的,居然陪着那小子闲磕牙。事无巨细的愣是说到瘦猴儿呵欠连天,毒.瘾发作,直接惊动了停尸房里的卢教授一家三口。 没错,昨夜芒夏捧着自己小心肝颤颤巍巍时,大佬们始终在隔壁。 芒夏抓狂:“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喊何局长?” 她看到卢教授跟何局长还有他们的特警儿子过来时,直接瘫坐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妈呀,她魂都吓得在天上飞不动了。 “乖。”叶颜摸摸芒夏翘起的呆毛,安抚道,“那些家伙胆子太小,被吓跑了警察叔叔不是白埋伏一遭。” 抓贼抓赃,毒贩子只有在交易现场被摁住,才能落实罪名。不然顺着吸.毒人员提供的线索,天底下的毒贩子早就趴窝了。 哪里还需要警察辛辛苦苦地潜伏当卧底呢。 旁边的警车像是从沼泽里头爬出来的。据说这辆饱经风霜的普桑一度差点儿冲进河中,居然死里逃生,委实不容易。 车里的男人绝望地咆哮:“衣服、裤子、鞋子不能退我也就认了,权当是我自己剁手没忍住。可这表,它花了我七万啊。我卡都刷爆了,碎了,它居然碎了!” 可怜的齐先生,哦不,是林奇警官,声音几乎带着哽咽。 叶颜默默地撇过脑袋,她完全可以想象对方那张风中凌乱的脸。 表盘硬度大的确不容易刮花,可容易碎啊。 至于钟表制造商为什么不考虑这个问题,不好意思,七万块钱的表主打受众人群鲜少出现在会碎表的场合。 林警官工作的场所显然不符合目标客户群的标准。 他跟只泥猴子似的从副驾驶座上滚下来,整个人沉浸在五雷轰顶的委屈中,脸上挂了彩,一万多块钱的行头皱成梅干菜,好似遭遇了三光风格的打劫,模样儿好生凄惨。 警察局大楼前的水杉树扯着嗓子喊:“阿花,他这样不会是你折腾的吧。” 旁边的矢车菊细声细气:“阿花为什么要折腾他啊。他是警察,又不是坏人。” 水杉失笑:“天真的小菊花,谁让林警官用钥匙当刀子抵在阿花后背上了呢。” 从它认识阿花起,就没见过得罪了这朵花妖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类。用人类的话来形容,她就是小鸡肚肠,睚眦必报。 叶颜转过头,冲着水杉阴险地笑。 说的眉飞色舞,树叶子哗啦啦响的水杉立刻闭上嘴,生怕被报复。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罪过谁的林警官见到何局长就扯嗓子:“领导,这表怎么着也该报销吧。” 何局长装模作样地瞥了眼他的胳膊,煞有介事:“换表盘的钱可以局里头出。” “不,这不是……” 驾驶座上的人下车合上车门,开始睁眼说瞎话的商业尬吹:“哎哟,林奇啊。不是哥哥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这表全局上下也就你戴着衬它。” 林奇猛的抬高手,这跟蜘蛛网一样的货色,除了证明他的心碎成渣,还能衬托什么啊。 “浑然天成的高帅富气质。开宝马车的人,怎么着都得有块这样的表。知道古代人为啥贵族穿丝绸,穷逼穿葛麻吗?因为丝绸容易坏啊。”毫无节操可言的同事半点儿磕碰不打,“走走走,洗澡换衣服吃饭去。弟兄们,咱们是吃豆腐脑还是粉丝汤啊?” 试图找领导报销未果的林警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同事们架走了。 芒夏目瞪口呆,伸手戳叶颜:“这人是不是有点儿傻?” 叶子沉痛地点头,看着的确不像什么聪明人。 回家的公交车上,芒夏双眼发直:“你怎么知道齐先生是警察的呢?” 明明那些毒贩跟他寸步不离都没发现问题。据说被抓的时候,他们集体傻眼,完全懵逼。 他们一直以为齐先生是个不学好的纨绔子弟。因为有富二代圈子可以聚众在自家别墅嗨起来,不容易被警察找上门,所以散货极快。是老大生前看重的客人。 叶颜怜爱地揉着芒夏皱巴巴的小圆脸:“正常的毒贩在发现自己的交易对象有希望从七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变成两个小姑娘时,第一反应肯定是促成此事。” 两个小丫头片子,还是财迷心窍的新手,比那些滚刀肉好对付多了。 那货对她们而言就是火中取栗,烫手得很,得赶紧出手才是上策。如此一来,价钱还不是齐先生说了算。 “他没有,他始终在试图阻止我们。这说明相关交易只能在他和那些人之间进行。他的目标不是货,而是人。” 芒夏脑子里头蓬草疯长,突然间反应过来:“不对啊,卧底不都是得找生面孔,比方警校学生之类的么。” 电视电影上都这么演的。 那位林警官虽然自带天真气,可也有三十了吧。哪家警校得上十几年。 叶颜叹气:“你觉得让心智还没成熟的学生去当卧底,现实吗?就好比我从医学院毕业之后,一天医生都没干过,我会有身为医生的自觉性吗?” 基本没有,或者说根本没有。职业道德是在职业生涯中锻炼出来的。 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强调的不是基因,而是环境的巨大影响。 刚毕业的新鲜人如果立刻投身犯罪团体,不用长时间,小半年的耳濡目染就能迷失自我。 世界又不是非黑即白。 况且在惩罚到来之前,正义迟到跟正义缺席并没有两样。 在淤泥中保持信仰,哪有那么容易。 “卧底之前的基本功课学习,刑侦经验的积累以及心理素质的培养,哪样不需要时间?这些条件,刚毕业的学生可能符合吗?轻易送愣头青去卧底,那叫羊入虎口,坑人坑己。反正国内警察基本上不会这么做。” 林警官这种最合适。 工作七八年,方方面面都熟悉,有职业信仰还没有现实完全磨平对理想的憧憬。 芒夏愈发糊涂,结结巴巴:“万一你猜错了,他不是卧底呢?” “不还有何局长做保底嘛。”叶颜老神在在地伸了个懒腰。 爱玩笑,她有那么肤浅吗?扫码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收钱? 当然不是。 车窗外的香樟树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老底:“你就是。” 叶颜威胁地晃晃拳头,满脸正经人模样。她其实是趁机跟踪对方的手机,确保毒贩们肯定能被抓住。 芒夏放弃追究警匪追踪大戏,只关心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卢教授一家在殡仪馆?” 她始终跟叶子在一块儿,她非常肯定叶子绝对没有事先联系过卢教授。 “现在狂犬病要求及时上报。这流浪汉死因不明,只能通过病理解剖来明确诊断。卢教授今天中午的飞机去外地开会,她又是夜猫子急性子,肯定会加班完成工作。” 爱妻三十年如一日的何局长昨晚不值班,天上下刀子都不能阻止他陪老婆加班。刚好儿子休探亲假,肯定得孝道走起。 芒夏双眼发直:“你怎么好像什么事都知道啊。” 叶颜摸摸芒夏的脸,谆谆善诱:“乖,小夏夏,所有的事情只要发生过就肯定会留下痕迹。搜集信息,完成整合,然后得出的就是合理推论。” 小区门口的雪松瓮声瓮气:“不要脸,肯定是殡仪馆门口的巴西木它们一路口口相传过来的。” 叶颜假装听不见,那不过是求证而已。她早就猜到卢教授他们在停尸房里头。 芒夏满脑袋瓜的疑惑要问,结果被叶子推去洗了个澡,就困意大发,直接倒在被窝里头睡得天昏地暗。 等到她醒过来进客厅,闻到厨房里头散发出鲜香气,顿时眼睛发亮:“你下了酸菜?” 叶子仿佛从来不会被突然出现的人或声音吓到,头也不回,招呼她摆桌子:“我们晚上吃火锅。” 芒夏吸吸鼻子,赶紧烫碗筷上桌。 金黄的火锅摆在中间,熬得雪白的骨头汤里下了一刀两段的酸菜,红色的泡椒漂浮其上,沉沉浮浮如灯笼。锅子周围摆着泡好的粉条跟洗干净的大白菜,土豆跟鸡肉都切了片,码放的整整齐齐。 汤锅热气腾腾,弥漫在鼻间,是家的味道。 再加上客厅电视机当背景音,绝了,跟小时候福利院的孩子聚在院长嬷嬷房里头吃饭一模一样。 芒夏狠狠地吸了口气,往锅里烫鸡肉。看着浓汤翻滚,她猛然抬头:“不对啊,叶子,那老太太家的大重孙子怎么会误以为我们在河里头捞货?” 就算他真信了叶子能通灵,所以从死去的流浪汉口中得知毒.品去向;可他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他看着也不像是多孝顺的人,不至于为着老太太的葬礼耽误他的正事。那他为什么不守株待兔,盯着流浪汉?” 如此那样的话,哪还有后面的狗血纷呈。 大重孙子被狗啃得浑身血流不止。120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叶颜在锅里捞骨头,脑袋不抬:“因为他一开始不知道东西是被流浪汉捡走的。” “不知道?那他后来怎么又知道了?谁告诉他的,是不是还有什么神秘人,幕后大boss,操纵全局的那种。”芒夏越说越激动,眼睛闪闪发亮。 “他自己猜到的,因为流浪汉疯了。”叶颜心满意足地咬着骨头,果然又鲜又嫩,配着酸菜的味儿,无上的享受,绝美。 “他……他不是……”芒夏瞠目结舌,“明明120说他是狂犬病啊。我要疯了,我智商比不上你我也认了。为什么那小子都比我聪明?” 叶颜吐出咬成渣渣的骨头,赶紧顺小夏夏的毛:“术业有专攻。他在毒窝子里头过日子,见多了吸.毒发狂的人,当然能猜到流浪汉突然发狂的原因。” 从杨柳村公交站出发,有班车可以直达吉祥街。那儿夜市热闹,酒瓶饮料瓶众多,还有大量的废纸箱,适合捡破烂卖。 村里给流浪汉办了老年卡,他固定乘车去吉祥街以及附近的垃圾场捡破烂,然后变卖挣钱。 吉祥街失火那晚上,大重孙子很可能见过流浪汉。 等到大重孙丢了货,从来不碰冰的流浪汉又表现出吸.毒发狂的症状,大重孙怎么会不联想到那些装在矿泉水瓶中的液体毒.品是被流浪汉捡走的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看到了我们在河里捞东西。” 芒夏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可是他应该不知道你长什么样。我们不是都带了请神的面具么。” 叶颜叹气:“那不得感谢拍我视频上网的人么!” 她红了啊。 120医生能鬼上身,流浪汉又是从120车上冲下来撞死的。 大重孙看到120医生在河里捞东西,哪里会不往毒.品方向想。 芒夏稀里糊涂干掉半碗饭,终于想起来抱怨:“你真是吓死人!万一卢教授昨晚不舒服,推迟了解剖……那光头肯定会杀人灭口的!” 叶颜老神在在:“怕什么啊。他们本来也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不然他们为什么一开始隔山观虎斗,指望大重孙抢了我们之后,他们再黑吃黑。” 因为他们并不愿意惊动外人。 大重孙这种有吸.毒史的,属于高危人群,嗑多药掉水里头淹死或者吸.毒过量没了都不会太引人注目。 典型的低风险人群,诸如身家清白工作稳定的她们就不同了,容易引发社会关注跟警察的重点侦破。 “后来大重孙被狗咬之后,他们才不得不出手。” 芒夏的脑袋更糊涂了:“不对,光头他们拦下救护车就代表他们已经发现流浪汉是捡走货物的人。那大重孙为什么还要事后猜?” 叶颜摇头叹气:“老大会让手下打成一片吗?” 大重孙是他安排的运货人,而光头男他们的身份更接近于打手。这二者都是跟老大单向联系的。 前者属于底层,后者应该隐约知道前者的身份。反过来,却是一头雾水。所以他敢在老大死后还安稳留下乡下老家。 光头男等人追查到了流浪汉,结果迟了120一步。他们不敢硬抢,于是刻意制造与120的矛盾。 等到人被撞死之后,他们也傻眼,因为死人永远保守秘密。他们不得不重新返回附近试图搜寻。这时候,大重孙正在抢劫。 芒夏吸气再呼气,继续讨伐叶颜的胆大包天:“反正你这样不行。你看那光头都用枪指着我们了,万一他开枪怎么办?” “不还有个死了的大哥嘛。跳完殡仪馆的大神,我还可以去医院跳啊。” 芒夏瞪眼:“他疯了,由着你折腾?” 叶颜又给自己盛了半碗米饭,泡上酸菜汤,人间美味! “人的贪心是没有止境的。就好比我,虽然饱了,可耐不住东西好吃啊。这笔生意成了,还有下一笔。货源只有他们老大才知道,光头能不动心?那我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芒夏恨恨地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烫好的嫩鸡肉,含混不清:“贪心不足蛇吞象,一百多万啊,他们每个人起码能分到快二十万,还不知足?” “天真!你知道现在市面上一克冰多少钱吗?” 芒夏试探地竖起三根手指头。 叶颜摇头,拇指跟小指翘起:“夏天端了个贩.毒集团后,已经翻倍了。” 芒夏倒吸凉气,一瓶液态毒品550ml,十二瓶就是6600ml,这得多少钱。 “加了料的冰红茶四百一瓶,现在可能已经涨到六百或者八百。”叶颜叹息,“马克思教导我们,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 芒夏算不过来,只不住地吸气呼气:“这么贵,又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了。” “错!如果毒.品的价格能上涨十倍,那么我保准使用者起码能降低一半以上。” 真正被陷害被强迫吸.毒的人其实只占少部分。绝大部分都是被起哄,自己有好奇心,然后又认为不是什么大事的人。 三百块钱不过是一两顿自助餐的开销,足够嗨一两天了。这么低的门槛,多的是人不以为意,自认为玩得起。 然而吸.毒的开销哪里仅仅如此。 它像魔鬼一样攫取着人的精神意志,让人挥金如土散漫撒钱胡乱投资肆意赌博,亿万富翁也能轻而易举折腾成穷光蛋。 “如果开始时,一天的开销就大几千上万,肯定能挡住很多人发热的脑袋。” 毒.品的价格越贵,流通越艰难,对社会越有利。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那个小瘦猴?” 贩.毒集团全军覆没,就那小傻子因祸得福,因为没有参与交易,只是送去戒毒所而已。 叶颜叹气:“他是真被忽悠的。小孩子不懂事,叫人耍了。想戒掉哪有那么容易。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参与贩.毒。既然未遂,我就拉他一把,成全他那点儿孝心。” 芒夏惊恐:“可你收了其他人钱啊。从你那儿出去,他们就被警察逮了,那不是砸你招牌么。” 回头他们出狱了,找她们算账怎么办? 叶颜瞪眼:“我怎么跟他们说的。我是不是让他们不要擅自离开,否则会有灾难。看,听我话的孩子安然无恙,自作聪明的人集体落网。天机不可泄露,为师我已经尽力了。” 窗台上的月光花忍无可忍,直接斥责自己的老祖宗:“不要脸。” 芒夏被她绕晕了,还想说什么,然而手机提醒响起,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啊啊啊,《新白娘子传奇》开始了,我最期待这集。” 叶颜朝天花板翻白眼。疯掉,也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恶趣味。 小夏夏最爱看白蛇蜕皮变成.人跟白娘子喝了雄黄酒化成蛇的画面。 这都什么品位。 13.如何科学修炼 屏幕上,怀了孕的白娘子被许仙强行劝下雄黄酒。 芒夏瞪大眼睛满脸激动,嘴上却还虚伪地指控:“渣男,她老婆都怀孕了,还逼人家喝酒。看看看,啊,变成大蛇了。哎哟,吓死许仙了吧。” 口是心非,吓死了人,她还这么兴奋。 作为这世间唯一的妖精,叶颜决定给自己的朋友普及妖类常识。 茶几上的仙人球刚被领回家没两个月,还处于对花妖的盲目崇拜阶段。闻声立刻激动得连身上的刺都闪闪发亮:“太好了,阿花,你多说点儿妖界的事。” 沐浴在晚风中的月光花早已经历过年幼无知偶像幻灭的打击,毫不客气地吐槽:“你听她胡吹。什么妖界啊,她就没见过其他妖精,常识都是她自己瞎说的。” 什么叫瞎说。叶颜威胁地朝月光花龇牙。 实践出真知,所有的规律都是观察个体后得出的总结。 叶颜以自己的妖生经历毫不留情地鞭挞电视剧的荒谬:“搞笑吧,都修炼千年成.人形了,怎么可能碰到雄黄就变成蛇呢。照这个理论,她生许世宁为什么不是蛇蛋?” 阳台上的月光花快乐癫了:“哈哈哈哈,阿花,你以后会不会生下颗种子,然后埋进土里结果实?” 仙人球上个月才看过《西游记》,满心天真:“阿花,那是不是跟人参果一样,挂在树上,然后变成人形娃娃啊。” 阿花可不可以多结几个果子,变成好几个娃娃一起陪它们玩。 月光花专门戳花妖的痛脚:“别指望啦,她又没生过孩子,她怎么知道。” 叶颜浑身恶寒,直接无视了仙人球的星星眼,只盯着芒夏,准备彻底纠正对方的错误概念:“那不结了嘛。人成仙以后,跟仙人是一个待遇。蛇成.人之后,为什么非得是二等公民?” 芒夏绕了半天才想起来反驳:“她不是二等公民,她会法术呢。” 叶颜快要笑疯了:“这更加不可能啊。众生本身就是不平等的,生物进化论证明了生命由低级到高级的过程。八仙是人修炼成的,难道比别的神仙更加厉害?” 开玩笑,哪儿来的法术啊。她要会法术的话,干嘛不直接先给自己变出一套别墅。 仙人球惊讶:“阿花,原来你不会法术啊。我还以为你不变房子是因为没办法解决土地证跟房产证。” 妖艰不拆。事实上,她也的确搞定不了房产证。 叶颜笑得比哭还难看。 芒夏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笑的。 叶颜捂着自己的肋骨:“能不好笑吗,人类这么爱妄自菲薄。对于这个地球而言,你们已经是最高等的生物了!” 人类臆想的所谓神仙会的一切,腾云驾雾有飞机,餐风饮露有营养水,哪样是人类自己做不到的? “那神仙还能长生不老呢!” 叶颜瞪眼:“但凡有生命存在,就肯定会老会死。否则不断有人成仙,神仙自己还生孩子,天庭岂不是要挤炸了。人类之所以觉得神仙不老不死,不过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活百岁已经算是长寿。可对神仙来说,就是一百天,三个多月,能老多少。” “停停停,我觉得有点儿混乱。” 叶颜指着自家阳台晒月光的大白花,极其阴险地睚眦必报:“比方说月光花是一年生植物。对它来说,人类就是长生不老的神仙。因为它的生命太短暂了。” 月光花“哇”的一声哭出来,花妖就是故意的。它才不是短命鬼呢,它有着绚烂而美好的一生。 呜呜呜,为什么不是二生或者三生。 叶颜总算心满意足。哼哼,要它敢当面拆她的台。 芒夏不知道自己朋友的阴险狡诈,还眨巴眼睛孜孜不倦:“你是说,蛇妖没有比人类更厉害的地方?” “也不能这么说吧。”叶颜喝了口酸汤,字斟句酌,“这就好比人当官,从基层成长到高位,有基层生活工作经验,就了解基层。” “谢谢,小老百姓对怎么当官没兴趣,话筒给你,请说重点。” 叶颜推开芒夏卷到自己下巴边的上场传单:“最起码的,白娘子跟小青应该能听懂蛇语,能指挥蛇,并且老鼠怕她们。” “啊——”芒夏摸摸自己的胳膊,不掩饰嫌弃,“老鼠,好恶心啊。她们不会吃老鼠吧。” “怎么可能!”叶颜瞪眼,“都已经是人了,当然跟人类一个口味。小宝宝在妈妈肚子里头吃羊水。生下来后喝奶,然后再吃饭菜。谁出了娘胎还靠羊水过日子?” “不行不行,我要混乱了。”芒夏连连摆手,又抬起头。“那你说,为什么是她俩修炼成人,其他蛇就不行呢?它们到底怎样修炼成.人形的?” 叶颜立刻骄傲起来,那过程可复杂了。那必须是天选之女才有成.人形的机会。 “汲取天地之灵气,吸收日月之精华。” 仙人球听得津津有味,只差自己找个小本本一字一句记下来。 备受打击的月光花抽抽噎噎:“你听她瞎掰扯什么啊,说了等于没说。” 难得芒夏跟月光花相同看法:“能不能具体点儿,详细点儿。比方说到底怎样汲取,怎么吸收。” 叶颜一本正经:“这个问题好比为什么人类进化成.人,黑猩猩却走偏了一个道理。” 芒夏狐疑:“什么意思?” “都是玄学!baby就是你,别假装不在意。”叶颜放下筷子,唱起歌来,“我明白,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仙人掌浑身的刺都散发着疑问:“什么意思?” “就是老天爷选中了她,一道闪电霹雳,她就变成.人了。” 仙人掌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叶颜心满意足地摸肚子,“哎呀,野鸟肉就是比鸡肉香。” 芒夏猛的呛到了,连连咳嗽,眼泪都快淌下来:“你,你……这是鸟肉?” “是啊。”叶颜点头,一副邀功的模样,“怎么样,我手艺不赖吧。你捡鸟儿我做饭。哎哟,我们家夏夏真会当家过日子。这么大一只鸟,换成童子鸡的话,要十块钱呢。” 芒夏崩溃:“我捡它回来是为了安葬它!” 叶颜掏掏耳朵,正儿八经道:“我们的肠胃,是它安息的最好场所。” 芒夏快疯了,看着空空如也的鸟肉碟子,她捂脸哀嚎。 大半碟子肉都下了她的肚子。 叶颜伸懒腰,回味无穷:“真是人间美味啊。” 芒夏整个人处于斯巴达状态,她想哭。 哎哟,多愁善感的人类小姑娘啊。叶颜试图跟她讲道理:“生物链决定了人吃菜吃饭吃肉啊。这吃鸟跟吃鸡是一个道理。” “鸡是人养的,就是为了用来吃。鸟它不是用来吃的!” 叶颜强词夺理:“那你去问问被养的鸡,看它们高不高兴被人吃。总不能因为鸟在天上飞,就要比鸡高贵,不能碰吧。” “谁说它不比鸡尊贵啊!你看!”芒夏强行将手机塞到了叶颜眼睛底下。 这都什么玩意儿。 叶颜读着百科上的介绍:“体长46-60厘米。体较粗胖,颈较短……栖息和活动于平原和低山丘陵地区的溪流、水塘、江河、沼泽和水田地上。夜出性。……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等等,这图为啥瞅着有点儿眼熟。 这毛色,这嘴巴,这身形,这跟人类手掌的对比照片;叶颜转过脑袋,目光落在了厨房的垃圾桶上。 拔掉的鸟毛还没丢,墨绿、雪白、灰三色半点儿不落,拼接回头,依稀似曾见。 “什么似乎啊,就是!” 叶颜想掏耳朵,哎哟,这准星。头回吃鸟,居然吃到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她跟芒夏对视一眼。 两人默默地翻出了黑色垃圾袋,赶紧套了三层。 尸体已经被她们毁了,现在要灭迹。 她俩做贼心虚,没敢在小区里头遗弃罪证,索性跑出去,丢在街角的大垃圾桶里。 反正打死不承认,她们没干坏事。鸟是被那大重孙子打死的。 人都出来了,大晚上的,叶颜哪里还肯继续回去宅着,坚持要逛街买衣服。 开玩笑,她现在可是身揣五万块的款姐,怎么着都得去扫货。刚下小夏夏塞到她下巴底下当话筒的宣传单都说了,今晚商场三到七层,全面打折。 芒夏不想去,她要修身养性,她不要继续堕落。 回家看书去,研究堪舆风水学去,好好思考如何拓展顾客群去。 叶颜目光落在她小肚子上,故意大呼小叫:“哎呀,夏夏,你的小肚子怎么这样大,容易被人误会的。你肯定长了好几斤肉。” 芒夏摸自己的小腹,怎么摸怎么觉得是山不是平。肯定是最近饭吃多了,要死。 “走吧走吧,逛街是最好的减肥方式。”叶颜连拖带拽把人拉住了最近的商圈。 一进商场,她就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每件衣服都有不同的风味,哪件都是她的爱妃,她自觉得雨露均沾,冷落了谁都是渣渣。 芒夏死活拦着,坚持只让她买了三件外套,两条裙子跟三条裤子。 “那件连衣裙也好好看啊。”叶颜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试穿过的月光裙。 她都要爱上镜中的自己了,怎么能那么美。 就连店里的兰草都承认她是整条街最靓的崽。 芒夏面无表情:“呵呵,你买完月光裙就变成月光了。你到底还想不想买房?” “我觉得人生不能像蜗牛一样,扛着房子到处走。人,最重要的还是要享受生活。” 芒夏拉住她还想转身回店的胳膊,幽幽地念了四字咒语:“房东大姨。” 此话堪比紧箍咒,孙猴子立刻偃旗息鼓,垂头丧气跟着芒夏往外头走。 芒夏给她算账:“咱们以后挣的钱,只能花一半,攒一半下来当首付。” 叶颜叹气,指着街头清水别墅广告牌画饼:“估计努努力,咱们五辈子能买上别墅。” “错!”芒夏瞪眼,压低声音,“要是次次都像昨晚那样,五万块。一个月咱们干个十天,就是五十万。干上一年,首付一半起码没问题吧。” “你不是说不能这么要钱不要命么。” 人类怎么能出尔反尔,很伤害她脆弱的内心的。 芒夏毫不客气地拍她的背:“谁说挣钱要送命的?你就不能好好研究风水吗?我跟你说,隔壁区政府办公室的人在我们病区住院的时候,直接讲了。他们那个政府大楼请风水先生看,抬手就是十万!” “我知道啊,然后他们区长落马,这事不是被捅出来了么。” “呸!”芒夏眼睛瞪得滴流圆,“你就不能说点儿好的。你怎么不说说那什么庙什么观的大师们,个个都是高官的座上宾。你要走高端路线。” 叶颜叹气:“那比从毒.贩子手上挣钱更危险。从商都要亲近政府,远离官员。这是各行各业的准绳。” “那你就从商人下手,开发高级客户群。”芒夏不打算放过这件事,“你要知道,百分之九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十的人手中。你忙百八十个低端顾客,都没来个把高级客户挣钱。” 叶颜被她缠得头疼,赶紧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你听,小奶猫的声音。快去看,是不是大猫生了小猫,残忍地抛弃了它们。” “少来这套。我跟你说,你今晚回去后不许再看医学书,给我好好研究堪舆术!江州大学有建筑风水选修课,你上课去!” 叶颜脚步不停,竖起耳朵:“真的有奶猫叫,夏夏,我们养只小奶猫吧。” “你——”芒夏想揍人,目光落到对面的绿化带时,又停了手,“他们聚在那儿干嘛?” 两人越往绿化带的方向走,奶猫哼哼的声音就越清晰。 叶颜挤进去踮脚看,傻眼了。 众人围成圈的中央,草地上躺着个刚出生的孩子。 旁边拖着血淋淋的胎盘。脐带不知道是不是用石头砸断的,草草打了个结。 孩子发出奶猫儿叫的细弱声音,皮肤上胎脂厚厚,看着只有普通新生儿三分之二大。显然是个早产的孩子。 胎盘上隐隐冒着热气。 旁边的红枫哭哭啼啼:“刚才有个女的蹲在我旁边,我还以为是随地大小便呢,这么不讲文明。结果她屁.股一抬,居然生了个孩子。” 妈呀,红枫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宝宝啊。 产妇人呢?周围全是热心市民,谁也没见着刚生过孩子的女人。 有热心妈妈贡献了自家宝宝的尿不湿,还拿出了备用的包被:“医生你先给孩子包上吧,宝宝要冻坏了。” 现在入了秋,晚风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叶颜赶紧道谢,给孩子穿上尿不湿,然后用包被裹好,交给芒夏抱着等救护车。 她得赶紧找到孩子的妈妈。 且不说无论如何都不该遗弃孩子,就是产妇自己刚生完宝宝也极度凶险。一旦发生产后大出血、子痫或者心力衰竭等等,搞不好就没命。 叶颜按照红枫指点的方向,朝不远处的公共厕所跑去。 晚风呼呼地从她耳边刮过,叶颜沿着路上隐约的滴答血迹往前奔。 旁边的柚子树跟鸢尾草都在七嘴八舌的帮她出主意,它们看到步履艰难地女人往厕所去了。 夜来香大声提醒:“小心!” 一辆车子呼啸着从叶颜身边穿过。 她捂着胸口,差点儿没吓掉半条魂。 公厕外面的红叶石楠扬声招呼叶颜:“阿花,是大肚子吗?在里头,我看见人进去了,还没出来呢。” 叶颜大喜过望,赶紧跑进了女厕所。 人没跑远就好。这附近交通便利,要是产妇上了什么交通工具,她想再找人就艰难了。 卫生间里头冷冷清清,只灰蒙蒙的两盏日光灯亮着,周围飞蛾扑闪翅膀。 公园门口跟里面都设置了公厕,这里显得有些多余。 叶颜轻轻地敲着每一扇隔间的门,然后推开。最终走到尽头时,门被从里头锁死了。 无论她如何询问:“有人吗?”,里头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然而叶颜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里头,因为隔间底下清楚地显出了两只鞋子,鞋底还沾着污泥。 傍晚绿化带洒了水,地面潮湿。 况且她还闻到了血腥味,鲜血的腥气。 叶颜长长地嘘出口气,蹲在外头,隔着门板跟人平视:“别怕,我是医生。我知道你生宝宝了,我能帮助你。” 里面的人默不作声。 “别担心,我不是来抓你的,也不是逼你承担什么责任,我只是想帮你。你生了孩子,现在很危险。万一大出血的话会没命的。你现在需要接受检查,需要休息。” 细碎的啜泣声门板后传出来,然而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很害怕,因为生了孩子。”叶颜想要叹气。 作为120医生,她清楚地明白,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欢迎孩子的到来。 对于尚未做好准备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养活自己的女性而言,孩子的出生更加像是噩梦,她们无力承受的噩梦。 叶颜不想过多地指责刚生了孩子的女人。 人世间有种种无奈,她见多了悲欢离合。 稀里糊涂当了妈妈的人,未必自己愿意怀孕。 性教育的缺位让种种魔幻上演为现实。甚至有名校大学生半夜肚子疼直接在急诊生了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怀孕。 叶颜试探着询问:“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孩子,是不是?” 隔板后面没出声。 叶颜安慰道:“别担心,要是你家人真正接受不了孩子存在的话,还有福利院。” “福利院会虐待孩子,让孩子当小偷。”里头的女人带着口音,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叶颜扶额,心道,怎么着也比小孩在露天冻死饿死强吧。 “那都是谣传。我就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啊。我跟我朋友都没有受过虐待,院里的嬷嬷还有阿姨对我们很好。我还上了大学,当了医生。我们都凭借自己的努力工作挣钱,我们谁也没当小偷。” 院长嬷嬷从小就对他们管教的非常严格。人可以在金钱上贫穷,在物质上贫瘠,但人的精神一定要富足。嬷嬷还有阿姨以及她的人类小伙伴们,教会了她在爱中成长。 “我现在每个月都固定去江州福利院当义工。你要是实在没办法抚养孩子的话,那我来帮你联系。办法总比困难多,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门板微微晃动了两下,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垂着脑袋,不肯抬头。 叶颜却顾不上关心她,她的目光被隔间角落的小东西吸引了。 那里,赫然躺着个四肢微微晃动的宝宝。 居然还有个孩子! 她彻底傻眼,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本能地回头。 林奇在女厕所门口小心翼翼地探头:“要不要帮忙?” “要,有两个孩子!” 14.这混乱的世界 双马尾少女只承认脚边的男宝宝是她生的。外面绿化带躺着的女宝宝的母亲依然下落不明。 警察分成两路。 林奇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剩下的同事继续在附近查找,万一孩子母亲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是头大如斗。 林警官看着上半身只穿了件小背心的叶颜,很想将自己身上的短袖衬衫脱给她。 刚才在厕所里头,叶颜盯着她看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结果这姑娘就豪放地脱了自己的t恤裙,直接包裹起地上的小宝宝。 林奇总觉得自己被遭到了鄙视。 女医生穿着热裤小背心怀抱孩子出公厕门的时候,围观群众都给她鼓起掌。众人看男警察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林奇十分冤枉。 他哪儿知道对方是想让他脱了衬衫给孩子当包被啊。 跟车来的新生儿科医生苏落落迅速检查起两个小宝宝的身体情况。 比起躺在厕所里头的男宝宝,露天生的小奶猫一样的女宝宝反而情况更好些。 苏医生帮她清理完身上的污秽跟口鼻呼吸道粘液,又处理好脐带后,她已经吧唧着嘴做出吮吸动作。 小男娃的反应就差多了。 按照孩子妈妈提供的月份,这小宝宝才七个月多一点。生下来的时候,他也只哼唧了两声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不怎么动弹。 苏医生微微蹙额,给小家伙听了心跳,又弹起他的足底。然而这男娃还是不哭,只皱皱眉,哼唧声听着就孱弱无力。综合下来看,新生儿评分最多五分。 热情市民打120的时候,不知道公厕里头还有位宝宝。苏医生跟车过来,只带了一个新生儿保温箱,此刻自然归孱弱的小弟弟使用。 叶颜以前受过新生儿护理的培训,直接抱起小姑娘喂奶粉。小东西胃口不错,吃的还挺香。 林警官解开的衬衫扣子又默默地扣回去。算了,车窗关着,车里头冷不到哪儿去。 救护车一发动,冷气就呼呼往外头冒。现在九月上旬,空调还是制冷模式。 林警官又默默地开始解衬衫扣子。 “我要跟你交代一下情况。宝宝反应不是很好,月份小,还没长熟,身体各个器官都没发育好,现在考虑新生儿轻度窒息。孩子有没有缺血缺氧性脑病以及后续的发育问题,得到医院进一步检查观察才知道。” 苏医生拿着病历,示意孩子妈妈签字。 双马尾少女躺在担架床上,稚气未脱的脸上毫无表情。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听懂医生的话,只胡乱在病历上划出了几个看不清的墨迹。 苏医生跟叶颜对视一眼,都无声地叹气。虽然这姑娘死活不肯透露自己的年龄,可看着她的身体发育情况,明显还是个没长成的孩子。估计撑死了十五六岁大。 叶颜想到了三毛写的《娃娃新娘》。童婚的姑卡害怕怀孕,问三毛要吃了不生孩子的药。 林奇终于解开了自己短袖制服扣子。 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催促担架床上的少女妈妈:“你还是要告诉我们家里大人的联系方式。” 眼下这情况,家里大人不出面,根本收不了场。 结果这话问坏了。 小姑娘闭上眼睛,泪水沿着太阳穴滚滚而落。 上面流泪不是大事,下头血流不止才要命。她屁.股下垫着的中单,迅速红了一片。 救护车上的医生们全都忙乱起来。 “卡孕栓给我。”叶颜将怀中的女宝宝往芒夏怀里一塞,立刻接过胡医生拿来的药,催促抓着衬衫满头雾水的林奇,“闭眼回避。” 林警官条件反射紧紧闭上眼睛。 为了避免产妇尴尬,戴上无菌手套直肠给药的是叶颜。苏医生站在担架床右手边给因为情绪激动触发了产后出血的小姑娘按揉宫底。 胡医生眼睛盯着输液瓶中的缩宫素,帮着安抚产妇:“别哭,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千万保持好心情。你看我们这么多人在,肯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饶是用了两颗卡孕栓纳肛,又按摩子宫帮助收缩,年纪轻轻的小产妇状况依旧不好。下面血呼呼淌个不停,血压也在往下掉。 胡医生又开放了另一只手的静脉通路,推注了氨甲环酸止血,又补液维持血压。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救护车。 飙车都不晕车的林警官,此刻却有种想吐的冲动。他死死捂住嘴巴,目光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 所有人都忙碌不休。 三位医生围着病人抢救,不停地这个药拿来,那个药拿去。人人都神色紧张又肃穆。 芒夏抱着女宝宝喂奶,眼睛还不时瞄向新生儿保温箱上的数据;唯恐里头的男宝宝有什么情况。 担架员在电话联系医院产科,做好抢救大出血产妇的准备。 司机不时踩下油门,上演生死时速。 林警官默默地又将衬衫套回了自己身上,识相地往后面退了退,生怕自己给人家添了麻烦。 前头的车辆在救护车的警笛声中纷纷让开,车子呼啸着冲向医院。 产科医生已经到楼下做交接准备,直接把人拖进产后抢救室开始后续抢救。 叶颜没歇下,她抱着父母不详的女宝宝,跟手拎保温箱的苏医生一块儿去新生儿科办住院手续去了。 谢天谢地,因为是产妇跟早产儿,所以医院开通绿色通道,先办理住院救治再说。否则孩子家里人不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 新生儿科常年缺医生,就连科主任都得亲自上二线夜班。 每次老太太见着叶颜都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现场招聘:“怎么样,叶子,来我们新生儿科干吧。你看小宝宝们多喜欢你。” 叶颜立刻惊恐地摆手:“不要,我每次抱他们的时候,我都担心把他们给抱坏了。” 老太太哈哈大笑,伸手接过叶颜怀里头的小宝宝,夸奖起来:“看看,我们宝宝多漂亮啊。到时候爹妈肯定得后悔死,这么好的宝宝也舍得丢外头。” 叶颜跟新生儿科做完了小宝宝的交接,和芒夏一块儿出病区门的时候,芒夏突然间开口:“我爸妈还不错啊,起码把我放在福利院门口,总算没让我被狼叼走。” 叶颜毫不犹豫地吐槽:“你想多了,少女。听院长嬷嬷说,早三十年前,狼就在那块儿绝迹了。这几年退耕还林才见着野猪。” 芒夏想揍人。 她好不容易才酝酿出点儿感怀身世的忧愁,就被叶子吐槽了一干二净。 叶颜嬉皮笑脸,搂着芒夏的脖子甜言蜜语:“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啊。嬷嬷是,我也是,我们陪伴彼此长大,才是最亲的亲人。” “好恶心。”芒夏嫌弃地将她脑袋挪开,“我要赶紧把你嫁出去!” “吼,夏夏你怎么能始乱终弃。人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两人一路嬉闹着奔到高危产科病区,立刻静声屏气。 医生办公室里头沸反盈天,拍桌子掼板凳声不断,夹杂着男人的咆哮跟女人的哭喊。 “好了!”忍无可忍的医生大声呵斥,“现在不是你们互相推卸责任的时候。你们的女儿还在抢救,你们的外孙人在新生儿科保温箱里……” “我没这样不要脸的女儿,也没外孙!”中年男人喘着粗气,眼睛猩红,死活不肯在病历上签字。 值班的筱医生无比头痛:“现在你们不管她,谁管她。你们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孩子,碰上事儿了,你们就撒手不管?父母是什么,父母是孩子永远的港湾。” 中年女人捂着脸嚎啕大哭,嘴里头不住地嘟囔:“这个小婊.子,还要不要我们做人啊。人家要笑死我们了。” “这不是笑不笑的问题。你们女儿还未满十三周岁,无论男方是谁,这都是犯罪!”筱医生压下心头的怒火。 “对!把那个王八蛋找出来,让他负责!”女人一抹眼泪,整个人跟昂着脖子的斗鸡一样,“你们赶紧查,找出那个混账。” 筱医生表情复杂:“这个,我们查不了。” “医院不是可以亲子鉴定嘛。” 筱医生的头更加痛了:“亲子鉴定也不是神仙,得有明确的怀疑对象然后才能进行甄别。” 她抬头看见叶颜和芒夏,立刻眼前一亮,赶紧招呼人进来:“这两位就是你们女儿的救命恩人,是她们发现不对劲,打了120又陪着你们女儿来医院的。” 叶颜瞅着这对夫妻的脸色,自觉他们绝对不会将她跟芒夏当成恩人。 果不其然,夫妻俩都挂着脸,谁也没有理睬两个姑娘。 叶颜见筱医生尴尬,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我们就是来看看。那个,宝宝已经在新生儿科安置下来了。家里大人去看看吧,医生还要交代情况。” 中年男人抓起笔在纸上胡乱签下名字,沉著脸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他妻子也紧跟在身后追出办公室。 “新生儿科在三楼!”叶颜喊着,“你们好歹顾两头,这边也留个人啊。” 男人头也不回:“这种没脸的东西,死了干净!” 筱医生摇头:“说是怕丢脸。他们这么大呼小叫的,难道不是更丢脸。” 原本悄无声息地来,好好沟通配合治疗,哪里会闹成现在这样,整个病区的大肚子跟家属全都伸头张望。 叶颜轻声问了句:“还不满十三岁?” 筱医生长长地叹气:“明年二月份才过十三岁生日。” 这是孩子没足月,否则小产妇自己都没发育全乎,搞不好就要难产。说不定人在公厕里头就直接没了命。 芒夏捂着嘴巴,结结巴巴道:“那岂不是她十二岁就被……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小姑娘情况不大好,也不肯说。”筱医生从橱柜里拿出水果跟雪月饼,“你们带回去吃吧,路上小心点儿。” 芒夏:……自打叶子在仁安医院实习过后,所有带教老师都拿她当自己娃待了。 看看,她去趟新生儿科。老主任立刻拿了自己运动t恤衫给她穿。还一个劲儿感慨她医者仁心,宁可自己冻着都要先顾好病人。 苍天啊,明明她刚买了衣服。不过是因为所有衣服当中,她身上穿的t恤衫最便宜而已。脱下来给小宝宝当包被,她没那么心疼。 林警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手上的短袖衬衫又没能送出去。他又默默地穿回头。 筱医生似乎认识林警官,主动打了招呼又塞给他个橘子:“你要是顺路的话,就捎我两个妹妹一段。今天地铁好像出故障了。” 林警官默默地看着手上黄绿交加的橘子,点头应下:“好。” 15.谁说我会跳大神 林警官今晚不值班。 今天下午他来仁安医院取体检复查报告单时,碰上扒手顺人钱包。 林警官见义勇为,将扒手摁倒在地上后,失主却死活不肯报案。 警察连哄带劝把人带去派出所做笔录时,失窃的小情侣不仅不肯指认小偷,还对着警察嚎啕大哭,强调自己有权保持沉默。 芒夏没憋住直接笑喷,头回听说米兰达警告用来证人身上,真是上赶着把自己当成犯罪嫌疑人啊。 因为受害人死活不配合,缺乏报案材料,最终耗费了三名警察整整五个小时的案子最终没能立案,警察眼睁睁地看着几个贼大摇大摆出了派出所大门。 “钱包里头有三千五百块钱,已经可以判刑了。”林警官无比郁卒。 他跟着同事的巡逻车出去,准备吃顿烤串解百愁。可惜小吃街还没到,呼叫器先传来了调度台的出警命令。 于是林警官又跟着忙前忙后,跑了一晚上。 他絮絮叨叨说了七八分钟,到了叶颜这儿就是言简意赅两个字:人傻! 林警官眼角的余光觑着叶颜,话在心里头酝酿了半天,死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吭哧好一会儿,决定先曲线救国:“叶大仙,吉祥街那老爷子的解剖结果出来了,好像有点儿复杂。” “我知道啊,她女儿下的药不足以让老人没命。” 林警官差点儿被停车场的电子栏杆砸到脑袋,结结巴巴道:“你……你……” 最后愣是没能“你”下去。 芒夏在边上一头雾水,前头车灯闪烁,晃过她眼睛时,她才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那个家族争产杀父案?不是女儿动的手,那是谁?” 林警官决定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大家已经共生死同患难,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他需要叶大仙的帮助。他想知道那位心梗发作没了的老大的供货渠道。 停车场静悄悄,昏黄的路灯照在人脸上。三十岁的大老爷儿们眼睛睁得滴溜儿圆,显出天真的稚态。 叶颜清了下嗓子,笑容满面:“第一、林警官,咱们交情还不到同生死的份上。第二、人都死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法医。” “不是,你不是能……” “你说鬼上身啊?”叶颜毫不留情地嘲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人民警察更要坚持唯物主义不动摇,你见过鬼吗?” 芒夏身体往后仰,死命冲叶颜使眼色:不许自己拆台!不是说好了要拓展业务范围,这不是现成的顾客送上门么。 叶颜无声瞪眼:那也要好好挑顾客。 芒夏:警察旱涝保收,公务员,稳定职业。 叶颜:去,公安局出了名的穷,没看他们自己内部报销卧底开销都艰难么。除非五千块钱以上的悬赏,否则绝对不能自降格局。 林警官被噎到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可你是怎么知道吉祥街老大爷不是吃了女儿的药才没的?” “很简单。因为老大爷临死前的检查都是我做的啊。失火之前,他的血压脉搏心电图都很正常。等到被救出来之后,脉搏飙了,心跳加速。这证明什么?证明这个过程中,他又使用了其他有兴奋性作用的药物。” 失火之后,所有人都忙着逃离火场。屋中只剩下三个人,瘫痪在床无法动弹的老大爷,被火烧掉半条命的天师。 “还有个容易被忽略的对象,智商只有几岁孩童水平的唐氏儿孙子。” 所有人都习惯性将傻子屏蔽在外,可当时屋中唯一能够自主行动的只有他。 “女儿的目的是联合所谓的天师以舍财的名义骗走老人的房产。所以她需要老人安静地配合做法。她给老人用的药,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镇定安眠类的,对吗?” 这样的药物正常情况下不会造成老人心跳飙升,所以还另有人给药。 叶颜叹气。 毒.品在很多时候会被冠以神仙.水、逍遥.丸之类的名义兜售。 “老大爷生前是离休老干部,每个月有万把块钱的工资。正常情况下,他绝对应该生活优渥,不至于落魄成那样。他没有不良嗜好,不代表旁人没有。” 唐氏儿为什么要将垃圾匆忙丢掉。他是在隐瞒,但隐瞒对象是他的父亲。他害怕自己偷了爸爸的神仙.水给爷爷喝,被爸爸发现后会挨打。 “爷爷看上去不舒服,家里大人有都跑了出去。所以,他偷拿误以为是灵丹妙药的毒品饮料喂爷爷喝。” 林奇听呆了,半晌才蠕动嘴唇:“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叶颜摊手,十成十的无辜:“我没说谎。女儿是不是给老人喂药了?证据是不是在垃圾桶中?女儿目标是不是老人的这处房产?” 林奇瞠目结舌,眨巴着眼睛:“可是……” “因为我也是后来才想清楚各种关节的。专业人做专业事,米粒珠光岂敢与日月争华,想必警察早就查到了吧。”叶颜满脸崇拜。 林警官只得默默咽下想说的话,轻声嘟囔着:“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货在哪儿的呢?” 那条河沟有好几里长,是活水,连着长江的支流。此时还处于丰水期,水流不断。 即便有人亲眼看到了流浪汉将一袋子货摔下了水,没有专业队伍细细打捞,也难以搞清楚货究竟流向了何处。 “因为我看到一袋子矿泉水挂在笼套底下啊。”叶颜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现在小龙虾多贵啊。那条河沟以前就是养小龙虾的,我没理由入宝山而空手归吧。” 把偷人家鱼虾笼里头的猎物说的如此清新脱俗,这位叶大仙也委实是个人才。 “矿泉水的密度跟河水其实差不多。且不说正常情况下不会有谁将这么多矿泉水直接丢进河里,就是水密度也不正常。本该悬浮在河水中的矿泉水却直直往下坠,只能证明一件事,里面装着的不是普通矿泉水。” 林奇嘴巴张了张,不死心地确认:“你的意思是,你发现货物就是偶然?” 叶颜君子坦荡荡:“当然。” 林警官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地掏出车钥匙按了下。 其实他认识能通灵的朋友,不过对方出国进修去了。总不能为着这点儿事情,就把对方大动干戈地再喊回来。 人家已经劳苦功高,江州市面上的冰价格被逼得翻倍,有人家一半以上的功劳。 车子解锁,宝马7系闪烁的车灯点亮了叶颜的眼睛。 哎哟,这车她知道,今年的新款,七位数呢。 叶大仙立刻转过脑袋:“你的车?” 林警官茫然点头:“嗳,下午跟派出所的车回去的,落在这边了。你们住哪儿?” “其实吧。”叶颜撩头发,风乍起,吹得她笑靥如漫天烟花绽放。她轻启朱唇,嘴上也吹得天花乱坠,“玄学这东西,最大的特点是玄。” 林奇下意识地“啊”,睁大无辜的眼睛,看着挺聪明的脸上写满了“你在说啥?”。 其实挺傻。 叶颜清清嗓子:“也就是说,通灵这种事情,需要节点需要契机。” 芒夏死命掐叶颜的胳膊,金刚怒目:开什么玩笑,刚才不还唯物主义来着。 叶颜眨巴眼睛:这车多贵,钱是大爷,想唯物就唯物,想唯心就唯心。 芒夏抓狂:你到底想干嘛? 叶颜冲她抛媚眼:让你见识姐姐的魅力。 车门合上,林警官打火,抬头看后视镜中脑袋凑在一起的俩姑娘:“叶大仙,那您说的节点契机是什么?” 叶颜眉开眼笑:“开车吧。” 开玩笑,自行车哪有宝马车的笑声多。 敞篷一开,晚风熏得乘客醉。 汽车呼啸着穿过医院大楼,路边夜市,街心公园。一盏路灯接着一盏路灯,一棵法国梧桐连着一株香樟,人声与花香掠过耳朵跟鼻子,远处的购物广场如潮水汹涌中的明灯一样闪亮。 她最最亲爱的月光裙小宝贝啊,妈妈来了! 车子一路呼啸开到了购物街。不等停稳,叶颜迫不及待冲下车,在专卖店关门打烊前,死死地攥住了衣架。 芒夏眼睁睁看着她抓着月光裙进试衣间,耳边传来对面饰品店播放的神曲“我没有钱,我不要脸”。 可怜的姑娘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就知道,只要是叶子想要的东西,叶子肯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从小到大,都这样。 林奇在边上扫了眼店里的衣服标签,同样要捂脸。妈呀,为什么这世道的布料都这么贵。 莹白色的灯光下,得偿所愿的叶颜身着月牙白长裙推开了试衣间的门。所有的光像是都笼罩在她身上。 她唇角含笑,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仿佛月光下浮出海面的美人鱼。荧光闪闪,眉眼如画。 专卖店的冷气开着,激荡的气流拂动在她身上,无端叫林奇想到了一句诗:淡月失梅花。 林奇觉得自己又闻到了那股神秘的甜香。 当然,眼前这位叶大仙就是花,也绝对不是孤隐派梅花。 “好看吗?”叶颜得意洋洋地在芒夏面前转了个圈,直接伸手示意林奇,“愣着干嘛,买单啊。” 林警官喉结上下动了动,乖乖去收银台开票付账了。 好吧,虽然这个月已经透支,好在还能刷信用卡。 “滴——”的一声响起的时候,他居然还心存安慰。不错,四千五,叶大仙好歹还给他打了九折。 叶大仙终于如愿以偿,将新欢战袍收在麾下,满脸都是幸福的笑,一路都在跟芒夏吹嘘新裙子是多么合乎她心意。她还拿着手机硬拽如丧考妣的芒夏帮忙挑鞋子。 开玩笑,换装都是换全套。 林警官脊背发凉,生怕这位大仙又拽她去鞋子专卖店。 天知道那一丁点儿皮为什么会这么贵。手工全牛皮也不对啊,一头牛才多少钱。 林警官清清嗓子:“那个,叶大仙,要不要我转个方向,咱们今晚把事儿给办了吧。省的夜长梦多。” “你想干嘛?”芒夏先瞪眼。 这年头都不要脸到这份上了,给姑娘买件裙子就想这样那样? 林奇急了:“通灵啊,咱不是说好了,找到节点契机就通灵嘛。” 这俩姑娘不会要变卦吧。 叶颜没辜负他阴险的猜测,直接笑得人比花娇,说话却残忍无情:“我不会通灵啊,我从来就没见过鬼。” “你——”林奇踩下刹车。 这世道,居然还有人光明正大诈骗警察。 “不过——”叶颜掏出便利贴,在上面刷刷刷写下十一位数,塞到他手上,冲他粲然一笑,“我知道这个号码有问题。” “什么问题?”林奇手忙脚乱,差点儿掉了纸条。 “当晚我们出车是因为这个电话打了120要救护车。老爷子所有在场的亲人都否认自己拨打过救助电话。120调度台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集聚在客厅中,彼此都能为对方作证。” 120电话不会无缘无故响起,必定有人背着在场的家属拨打了电话。 林警官挑眉:“好,我们会调查。” “还有就是花盆。”叶颜伸手轻轻敲击着敞篷车边缘,哎哟,这车她看着也喜欢,嘴上却一本正经,“你们如果仔细调查,就会发现按照当时的风向,花盆不应该被刮下来,是人力所为。” 因为花盆掉落,所以运毒的小催巴察觉到警察的来临。情急之下,他将装在矿泉水瓶中的毒.品一股脑儿扔进了垃圾桶。 推花盆的是什么人?此人的地位肯定不逊色于心梗男,因为此人清楚地知道运毒的方式与路线。 林奇满脸严肃:“这个我们也会调查的。真是非常感谢你,叶小姐,辛苦你了。” “不客气,拿钱办事。”她晃了晃手中的购物袋,“应该的。” 汽车尾灯一闪,消失在小区大门口。 芒夏满脸疑窦:“打电话给120的人就是供货的源头?” 妈呀,太可怕了。毒.品加工厂什么的,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叶颜直接否认:“当然不是。” 傻子才愿意在大单交易的关键时间点横生枝节呢。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直接灭了心梗男跟他的手下,大可以让警方直接盘查那位手上拎货的大重孙子。而不是费尽心机,提醒对方赶紧想办法跑路。 “不是你还收人家钱!”芒夏戳着那昂贵的购物袋,“四千五啊!” 叶颜撩头发,不以为意:“我还饶了他五百块钱呢。” “可你没解决人家的问题啊。” “谁说的。”叶颜正气凛然,“不是我,他们能知道那些货到底在哪儿吗?” “那不是他问的!” 问的人加在一起掏了五万五呢! “可他也没少从中获利啊。”叶颜半点儿害臊的意思都没有,伸手指着街头的电影宣传广告,“有人想看某部电影,投钱把电影拍出来了。其他人想看,难不成不用买票?” 好像有点儿道理。 芒夏眨巴眼睛:“你既然不打算告诉人家货源,为什么还要让他去查那个号码啊?” “因为号码不正常。”叶颜对着路边停靠车辆的后视镜检验自己的颜值,哎哟,镜中这小美人谁啊,真好看。 绿化带里头的樱桃树抖抖叶子,已经对她的自恋习以为常。 “那是张不记名卡。你想,现在手机卡基本上已经都实名制了,到底什么人会用不记名卡呢?” 芒夏满脸茫然:“什么人?” 叶颜坦然得很:“不知道啊,所以才让警察叔叔去查啊。” 芒夏听着觉得有点儿道理,想想又觉着似乎哪儿不对,可到底哪儿有问题呢? 她挥挥手,将这个闹心的问题抛到了脑后:“你就给我整点儿实在的吧。你说那小姑娘的孩子是谁的?会不会是学校老师,伸出了罪恶的魔手?” 孩子的父母属于外来务工人群,靠开烧烤摊子维生。小姑娘是家里头最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父母肯定顾不上她。你看她爸妈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了。正常人家要是孩子碰上这种事,第一反应肯定是先宰了那个造孽的畜生。”芒夏正儿八经地分析,“这时候,如果有他敬佩的老师对她施加小恩小惠,她肯定容易被诱骗。” 因为是她崇拜的老师,所以她不愿意透露对方的身份,怕给对方惹来麻烦。 “佩服!”叶颜鼓掌,表示感叹,“我家夏夏真聪明。” “人渣!这种畜生怎么可以教书育人呢。”芒夏激动起来,“一定要将这畜生揪出来!” 电梯门开了,叶颜叹气:“教师、医务工作者还有警察,真是背锅三巨侠啊。” “什么意思?” “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不该随意给任何人定罪。”叶颜打开房门,倒在沙发上,“哎呀,家中的亲戚朋友以及小姑娘自己的伙伴,都有可能是那个下手的人。” 芒夏撺掇她:“那你说说,到底是谁啊?你不是说只要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你不知道的嘛。” 叶颜死命躲开小夏夏的九阴白骨爪,负隅顽抗:“不,作为一名合格的神婆,我只能跳大神。人小姑娘不还活的好好的,我上哪儿鬼上身去。” “你少来这套,你说不说?” “不行,神婆也是有职业原则的!” 芒夏到底没能拿死不要脸的神婆怎么样,唯有放她去阳台上听着小曲儿晒月光。 科学家证明了,音乐能够促进植物茁壮成长。 第二天上午,叶颜在床上会周公时,芒夏一个电话过来,语气激动:“叶子,那个小姑娘……” 叶颜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下来,结结巴巴:“不……不会吧,我有那么乌鸦嘴吗?她就是死了我也没办法真鬼上身啊!” “滚蛋,瞎说八道什么呢。我是说,那个男的找到了!” 16.孩子啊孩子 孩子父亲的身份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瘦小的男孩子看着还没有那小姑娘冯春高。他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是小宝宝父亲的时候,所有人都怀疑这孩子在瞎胡闹。 用难听点儿的话来说,这孩子毛都没长齐,生的哪门子小孩。 “这男孩小军的爸爸从工地高手架上摔下来,没了。妈妈好像嫌他爷爷奶奶将钱都扣在手上,一怒之下跑了。小军就跟着两个老人过,老人靠收废品为生。” 两家人都在老城东一带租房子住,两孩子也都认识。平常也没觉着感情多好,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种事。 “冯春的爸妈快疯了。要不是医院保安拦着,估计会直接打死这男孩。”芒夏叹气,“周围人都说这小男孩也算是有情有义,好歹没提上裤子不认账。” 在医院工作的时间久了,芒夏觉着自己对男性的道德要求标准也相应降低了。 这个叫小军的男孩虽然干出了混账事,但并没有甩手不管不问,还特意炖了鸡汤带过来给冯春吃。 年纪轻轻的小产妇,从昨晚被120拖到医院起,中途除了今天早上隔壁床婆婆看小孩可怜,分给她吃的半碗面条之外,她自己的父母连杯水都没倒给她喝。 这种丢人现眼的东西,死了干净。 他们不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 小军好不容易一路问人摸到病房时,冯春嘴巴干的起口子也不好意思麻烦隔壁床位的家属,只能默默忍着。 她看到小军,眼睛就红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面对面坐着,冯春一边喝鸡汤一边掉眼泪。 小军安慰她,大人们都说,生孩子的女人不能哭,否则眼睛会坏掉。 病房里头其他人一开始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想。 女孩子发育早一些,不太明显。这男孩看着就是个小孩,他们原本以为是女孩的弟弟,还偷偷议论说父母不管不问,姐弟感情倒是不错。 冯春的母亲阴沉着脸抱着小外孙从新生儿病房强行出来。 科主任根本不同意孩子出院,小家伙早产,反应又不太好,需要在保温箱里头密切观察,随时处理。 结果冯春父母直接撂下话,这孩子医院要管就管一辈子,以后他们都不管了。 他们是孩子母亲的监护人,他们坚持放弃治疗,新生儿科主任只有皱着眉头让他们签字出院的份。 冯春的母亲直接将小孩抱回产后病区,准备带女儿一块儿走。 不走干什么,不走继续待在医院里头丢人现眼啊!家里事情这么多,谁有空伺候这对活宝。 产后病区的主任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冯春出院。 昨天晚上,这大出血的小姑娘刚从鬼门关里头抢回来。 现在她生孩子才十来个小时,大出血导致的急性失血性贫血都还没纠正。各项生命指征也需要继续观察。况且她后面还有继续大出血的危险,怎么能出院。 “我养的,我说出院就出院。是死是活都我说了算!”冯春的父母在办公室跟主任拍桌子掼板凳,一脚将纸篓踢飞老远。 主任被逼着没办法,只能让小产妇自己决定是去是留。医院没有强制治疗病人的权力。 他们到达病房时,看到的就是小军笨拙地给冯春擦眼泪的场景。 后面战况之惨烈,简直难以言表。 楼下保安闻讯赶来时,盛鸡汤的饭盒被摔得四分五裂。 冯春的母亲拖着女儿的头发硬生生将人从床上拽下来,连她手上的针头都脱了,一手背的血。 至于她的父亲,则拽着小军拳打脚踢。因为小军在她父母骂她贱货时,替她辩白,说孩子是他的。 两个保安齐上阵,都拦不住冯春的父亲。他非要打死这个王八蛋,他们冯家丢不起这个人。 冯春的头发被她妈拽掉了一小撮。 这十三岁不到的小姑娘在看到父母的瞬间,眼泪就咽了回去。她妈无论如何打她,她都一声不吭。 最后护士长跟护工还有病区主任集体拖住她妈的时候,小姑娘抬起了脑袋,古怪地笑了:“打死我吧,反正你们也从他身上弄不到钱。”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暴怒中的冯父,他终于停下暴打,开始打电话给小军的爷爷奶奶。他们的孙子做了孽障,大人必须得出来赔钱! 冯家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不能白叫人给睡了。 后面的事情就变成了两家人的拉锯战。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冯家说要送小军去坐牢。警察说了,这是犯罪。 小军的爷爷奶奶却说他们女儿是自己倒贴。自古奸生子就进不了祠堂,他们孙子能过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吵到最后,连派出所警察都惊动了,却只能让两家协商解决。因为小军比冯春还小两个月。 “他就是强.奸了我女儿,你们警察不能不抓人!你们昨儿晚上不是还在找这个兔崽子吗?现在又要包庇他?” 一直沉默不语的冯春却突然间开口:“我是自愿的。” 小军的奶奶赶紧接话:“都生了娃娃了,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不行,我们辛辛苦苦养了遭孩子,不能白白便宜了你们家。” 于是事情的走向又变成了双方讨价还价,小军家到底要出多少彩礼钱。 身处漩涡中心的两个小孩却成了局外人,坐在一起发呆。 叶颜做好晚饭带去医院找芒夏一块儿吃时,芒夏叹气:“我都觉得那小姑娘现在去小男孩家要比留在自己家好。听说小姑娘在家时,经常挨她爸妈打。大人有什么不顺心,就会把火发在她身上。” “看出来了。”叶颜分给芒夏鸡腿。 昨晚抢救的时候,叶颜就在小姑娘身上发现了新旧不一的伤痕。 当时急着挽救小姑娘的生命没顾上细寻思。现在回想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能长到这么大,也真是奇迹。 “他们家有四个小孩,她从小就要帮着带弟弟妹妹。”芒夏狠狠咬了口鸡腿,说话有些含混,“哎,你说,国家不是鼓励生孩子么。不如叉开来让愿意生的人多生。” “疯了。”叶颜夹了筷子青椒茄子送进嘴巴,吃得满嘴油光,“什么叫优生优育?这些人根本就没能力培养孩子,管生不管教的,谁买单?” 芒夏嗤之以鼻:“有人愿意生就不错了,还嫌好怠拐什么啊。他们挑选出来的优生优育标准,也得人家愿意生啊。” 生孩子成本多高。 从怀孕到断奶,起码得耗费一两年的时间。职场升级日新月异,一两年的时间足够前浪死在沙滩上。 再说了,生完孩子以后谁管孩子? 老一辈来带,又怕思想观念陈旧,养出孩子的坏毛病。请保姆专职看娃,人心隔肚皮,难以放心。况且目前的环境,真是高素质人才有几个愿意当保姆? “自己当全职家庭主妇带娃吧,身兼数职累成狗不说,社会舆论还普遍认为女方是靠男人养的。男人也觉得自己劳苦功高。”叶颜叹气,“什么时候大众能正视家庭主妇的价值,什么时候女人才能好过点儿吧。” 手心向人,永远都低人一等。况且目前的环境依然认为照应家庭子女以及配偶是女方的义务。谁家孩子穿的不精神,就代表孩子妈邋遢,而不会有谁去指责孩子父亲。 “好可怕啊。”芒夏心有戚戚焉,“感觉像跳火坑一样。” “对,保持。”叶颜欣慰地拍拍小夏夏的肩膀,“是游戏不好玩了,还是剧不好刷了,非得养娃玩。” 芒夏正要点头赞同的时候,同在急诊病区当护工的周阿姨抱着自家小孙女进休息室玩。 叶颜立刻双眼发光,凑上去逗弄小孩儿。 芒夏悲愤,刚才谁说小孩不好玩的?看看她那德性,大猪蹄子就没松过小宝宝的胳膊,十足怪阿姨,只差留哈喇子了。 周阿姨抱着宝宝出去后,叶颜还意犹未尽。 芒夏指控她言不由衷,她居然振振有词:“自己生娃跟玩别人的娃是两个概念。前者要承担责任的,后者玩的嗨就行。” 跟这种人说什么呢。 芒夏直接放弃,继续前头小妈妈话题:“那小姑娘亏得生的是男孩,不然更惨。男方的奶奶说了,他们家的种没有流落在外头的道理。要是个丫头,他们家才不管呢。女人都觉得女人不值钱。” 福利院里头基本都是被抛弃的女孩。少数几个男孩基本上都是身体有残疾或者智力发育有问题。 叶颜美美地喝了口银耳鸡汤,心满意足地叹气,漫不经心道:“大概是因为女人更清楚女性在社会上生存更艰难吧。”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在意啊。” 每次谈到父母家人的话题时,叶子都毫无情绪波动。 芒夏试探着看她:“哎,叶子,你真的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情了?你好好想想,说不定还能找到你父母呢。” 叶子情况跟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是小奶娃时就被家里人丢在了福利院门口。 叶子被去当地旅游的客人发现在山里头乱跑的时候,已经五岁了,却说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 “没印象。嬷嬷不就是我妈妈,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啊。”叶颜干掉了一盒子饭菜,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鸡汤饭配青椒炒茄子,完美!下次我试试雪菜豆米啊。明早要我给你带汤包不?” “行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你等等,我这儿有顾医生发的石榴。医院的中秋节福利,他不吃,就分给我们几个了。” 叶颜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芒夏:“嘿嘿,我们小夏夏……” “闭嘴!”芒夏威胁地作势要拿拳头堵她的嘴巴,“好好上你的班去。祝愿你吃石榴到没空说话。” 可惜芒夏缺乏锦鲤体质,祝福无效。 叶颜从接班开始就忙得连剥石榴皮的时间都没有。 晚上七点半的时候,天空亮起一道闪电。 整个急救小组的人都神色紧张。但凡冰霜雨雪风雾,120就镇不住,车窟窿能自接班开到交班。 今晚江州人民也没有违背这一铁打的定律。 外面大雨倾盆,120调度中心的电话响个没完。有出门散步滑倒摔到了腿的老人,有车子打滑酿成车祸的伤员,还有产科医生最爱调侃的每逢下雨天胎膜早破不断的孕妇。 九点半的时候,他们又去高层小区接了位产后出院五天发热的新手妈妈。 新妈妈一见他们就道歉:“不好意思啊,大雨天还麻烦你们。我刀口实在疼,坐不起来,只能躺担架床了。” 叶颜给她做了检查,初步判断她是产褥期感染,直接把人送去仁安医院产后病区。 当班护士看到他们还挺惊讶,赶紧过来询问情况。产后病区都是生过娃的产妇跟小宝宝直接从产房转过来,晚上急诊很少从外头来病人。 叶颜赶紧解释情况。 新手妈妈挺幽默:“雨没下对位置,没把我的烧给浇灭掉。”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叶颜忙完交接后,拿着护士给她的干毛巾在病区门口擦头上的水。 看门的护工阿姨赶紧去找拖把,不把地上的水擦干净的话,滑到人就麻烦了。 跟叶颜一块儿抬产妇上来的担架员趁机去洗手间释放自我。不然再接到任务上了车,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方便了。 护士站静悄悄,所有值班人员全都忙活去了。叶颜一边擦头发,一边听护士站的吊兰说八卦。 今天最大的八卦就是那个娃娃产妇家里头的事。 冯春爹妈雷霆万击,小军奶奶以一敌二居然半点儿不落下风。 作为产科绿化植物,吊兰见多识广:“都生了娃了,当然掉份儿。低头娶媳妇,得是清白身。现在是冯家倒过头来求男方,怎么可能硬气的起来。女人啊,要么自己硬,要么娘家硬;否则只能伏低做小。” 也亏得那小男生挺实心眼,不管奶奶怎么骂,坚持陪着小女朋友不吭声。 叶颜暗自叹息。 这小姑娘以后的日子难熬着呢。 小小年纪生了孩子,还要不要继续上学?上学的话,孩子谁来照顾。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现在小男生对她有心疼有愧疚,护着她。可再过几年,生活的压力增加之后,对方还能一如初心吗? 况且要是真的好,男方也不也至于一无所知,愣是让孩子生在了公厕里头。 周围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抱着不肯入睡的小宝宝在病区走廊上散步,还有人带着孩子去窗户边看外面下雨。 这些,那个孱弱的小男孩或许永远都享受不到。 叶颜叹了口气,随口叮嘱从她身边经过的抱小孩妇女:“别出去了,今天下雨,外面滑。” 传统观念中,女人生完孩子不能受风,产后病区连开窗户都艰难。大人让产妇憋着,又舍不得小宝宝受闷,经常抱着小孩出去晃悠。 那女人压根不理睬叶颜,径直抱着小孩往电梯间走。 叶颜的目光扫过了小宝宝的包被,下意识开口:“你是哪一床的?” 那包被上划着墨水怎么看怎么像她昨晚不小心划到小宝宝包被上的笔迹。 谁知那女人听了叶颜的话不仅没回答,居然直接按电梯关门。 不对,这不是冯春的家属! “站住!”叶颜冲到电梯门口拼命按键,然而电梯已经向下而去。 医院的电梯永远人满为患,想要用的时候怎么也等不来。 “有人偷小孩!”叶颜大喊了一声,匆匆忙忙追下楼。 吊兰在她身后喊:“哎呀,就是那个小产妇的宝宝。他们家没人陪床,小军被奶奶拽走了,冯春睡着了。” 叶颜拼命朝楼下跑,中途差点儿滑倒。 等她追到一楼时,恰好看见那女人抱着孩子往妇幼楼大门去。 “抓住她,她偷孩子!” 走道上三三两两的病人跟家属纷纷侧目,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在诸多视线的注视下,匆匆消失在门外。 林奇押着女嫌犯到医院看急诊,迎头就撞上冲过来的叶颜。林警官差点儿没站稳,直接滑个四脚朝天。 “快,那个女的偷小孩!” 17.孩子的孩子 天空撕开了巨大的口子,暴雨像从高压水枪中冲出来一样,重重地砸在人身上。 路灯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一团团昏黄的灯火根本照不亮黑夜,身上的雨衣手中的伞此刻全都沦为摆设。 林奇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叶颜身后往前跑。地上的水早淹过了他的皮鞋,这双花了六千块钱的名牌鞋彻底报废了。 其实他早就失去了搜索的目标。 雷电交加,这一片的电力系统都在抢救。暗夜黑漆漆的,他什么都看不到,手上的电筒也照不亮前路。 然而前面的120医生似乎没有受到丁点儿干扰。她不仅方向明确地朝前奔,还精准地跨过了路面上每一个水坑,好像她长着猫儿眼。 林奇差点儿掉进坑里后,总算学聪明了。手电筒也不照前路,专门照叶颜的脚,他好亦步亦趋地跟着。 仁安医院的后门连着购物街,街对面就是市民健身广场,按道理说这里应该热闹纷呈。 然而此处不知道是风水有问题还是配置不合理,购物街的生意从来没好起来过。广告牌盘旋于繁华市中心良久,都没能让任何店面长期生存下来。少数几间还没搬空的店也是早早关门打烊。 大约因为无人在意,所以停电到现在也没修好。 叶颜喘着粗气,拼命地四下张望。 商业区最大的弊端在于钢筋水泥林立,植物却寥寥无几。 墙角的小草被风雨打得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地主动呼唤叶颜:“在里头,我看见有人抱着什么跑到楼里面去了。” 叶颜一捋湿漉漉的额发,“咚咚咚”的跑上台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作为喜阳植物,她化成.人形以后也怕冷。今晚这场暴风雨,气温足足下降了十度不止。 林奇赶紧脱下自己雨披下的制服,让她穿上,嘴里头喊:“别躲了,我们知道你在这里。偷小孩犯法,知不知道?趁着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之前,赶紧还回来。” 回应林警官的,只有回声。 夜色深沉,掩盖了一切。两人从楼下跑到楼上,将所有的店面全搜寻了遍,依然毫无所获。 一棵半死不活的发财树有气无力地给他们指路:“往左边去了。” 叶颜的目光落在尽头的厕所标签上:“在那里。” 厕所里头乌漆嘛黑,手电筒胳膊粗细的光扫来扫去。叶颜一间间敲着厕所门,嘴上喊着:“别躲了,我们都看到了。你赶紧把宝宝还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店铺生意差,物业管理跟不上,这里的厕所卫生情况也堪忧。浓郁的味儿差点没熏死林警官。 到了最后一间,无论他们如何威逼利诱,里头人也不开门。 林奇按规定连续警告过后,猛的抬脚,直接一脚踹开薄薄的门板。 手电筒照亮了头发乱成鸡窝的中老年妇女。 没等警察问话,穿着花衬衫的鸡窝头先跟杀猪似的嚎起来:“耍流氓啊,警察耍流氓。” 叶颜毫不客气地将她拽起来。 没有,小小的厕所隔间里头没有那个孩子的身影。 “孩子人呢?你把孩子丢哪儿了?” 鸡窝头立刻停止了干嚎:“什么孩子,别诬陷人。我可没偷孩子。” 林奇冷笑:“我们还没提呢,你怎么知道是偷孩子。” 这女人的嘴巴却比蚌壳还紧,死活不承认自己偷了孩子,坚持说自己就是路过上厕所而已。 房檐上的小草声嘶力竭地喊:“阿花,青苔说休闲椅上有东西。” 购物街呈口字型,中间是小小的休闲广场,零散安装了几张椅子。雨下的跟瀑布似的,这种天气,她居然将孩子丢在外头。 她这是谋杀! 叶颜猛的往下冲,肩膀带到唾沫横飞的鸡窝头。后者脚下打滑,发出“啊”的尖叫。 林警官猝不及防,没能拽住犯罪嫌疑人的胳膊,只听见一阵“骨碌碌”的声响,然后手电筒照亮了楼梯底下摔得半死不活的鸡窝头的脸。 女嫌犯不停地哎呦叫唤。 已经冲向口字型中心的叶颜丝毫不掩饰讽刺:“黑灯瞎火的,你没做坏事,跑什么跑?” 林警官:……好吧,这人也是罪有应得。 叶颜一张张椅子找过去,在废弃的垃圾袋跟塑料瓶中寻找孩子的踪影。 废弃的滑梯旁,休闲椅上小宝宝的包被还在,里头的孩子却无影无踪。 “孩子人呢?”叶颜一把将鸡窝头从地上拖起来,声音都急劈了,“你这是杀人,要枪毙的!” 林奇也厉声呵斥:“赶紧把孩子交出来!我告诉你,别想着掩饰小罪酿成大错!” “没……没有。”鸡窝头兀自嘴硬,“什么孩子,我……我不知道。警察打人啊,警察杀人。” 天幕撕开道口子,雪白的闪电照亮了叶颜的脸。 气急败坏的林警官一时间愣住,他从女医生的脸上看到了杀气。他怀疑她下一秒就会杀了面前这个满嘴狡辩的鸡窝头。 屋檐上的小草大声喊:“阿花,有个人跑出去了。哎,刚才我没有看到这个人啊。” 滑梯脚上长着的苔藓慢腾腾地发出声:“那个女的走过去之后,好像这个人来过。” 叶颜吸了口气,跟颗炮弹似的冲出去,按照屋檐草给的方向拼命追。 林奇拖着女嫌犯跟在后面。 鸡窝头胆战心惊,死活赖着不肯走,带挈着林警官也一个踉跄。等到他再站直身体抬起头时,叶颜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冰雹一样的豆大雨滴砸在人身上生疼。 雨披遮不住头面,叶颜只能窝着脖子,连眼睛都睁不开。小腿以下的裤子紧紧裹在皮肤上,好像有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拖拽她的脚。 叶颜站在水中,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方向。周围的野草太过柔弱,被风雨同样砸得头晕眼花,什么都不知道。 她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拖着脚继续往前奔。地形图在她脑海中迅速铺展开来。 之前她考虑过拓展业务范围,帮人看风水,先从这家死气沉沉的购物街开始,妄图一炮打响名声。结果堪舆书看得越多她越糊涂,怎么每本宝典推出的结论都不一样? 到最后,除了对附近地形烂熟于心之外,叶颜啥成果也没得到。 雨下的这么大,抱走孩子的人肯定不会步行太久。他(她)要么有车,要么得找车。左前方,对,只有这条路通向大道。 叶颜拼命地奔跑。她身上的热量丧失的太快了,如果不是心窝子还有点儿暖融融的气息,她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成了雨中的冰棍。 那里!就是那个人。 叶颜胡乱抹开脸上的雨水,大声喊:“站住!” 前面的黑影被逼进了死胡同,突然间转过头来,冲她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然后一步步逼近。 叶颜往后退,尖锐的警报声从她雨衣底下的手机中传出来。她吹响了手中的口哨,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你跑不掉的。” 窄窄的死胡同中,两人在黑夜中对峙。男人一步步往前逼,叶颜一步步朝后退。 退到尽头,男人猛的扑上来时,撞到了林奇身上。 胡同砖缝中的墙头草叹气,它为了看清楚警察的方向,都快被雨泡烂了。 林警官干脆利落地卡住了男人的手腕,硬生生将人拖出去。 叶颜赶紧抱起奄奄一息的孩子往外跑。 小小的孩童身子软软的,丁点儿生命迹象都没有。 叶颜一上警车就大喊:“开暖气,温度高点再高点。” 她用干毛巾迅速擦干了孩子,往宝宝口中吹气,然后双手大拇指按在孩子的胸骨上,开始胸外按压。 没有药物,没有氧气面罩,她只有自己。 警车飞快地奔驰在暴风雨中,这一方洪涛中的诺亚方舟,能否将小小的生命送往安全的生路? 叶颜背后冰凉,额头上却全是汗。 小宝宝的生命有多脆弱,她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孩子原本就是个身体孱弱的早产儿。 孩子软踏踏地躺在后排座椅上,对于外界施加给他的刺激,没有表现出丁点儿反应。 宝宝你要加油啊,宝宝。没事的,不要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叶颜浑身发抖,唯独一双大拇指还在稳稳地按压。 车子呼啸着行驶到医院后门口。新生儿科的值班医生跟救护车已经等在那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害怕分头找反而容易错过。 小宝宝被送上暖融融的救护车,新生儿科医生接手抢救。又冷又累的叶颜瘫坐在车椅上,身子一晃,差点儿软绵绵地倒下去。 跟过来的林警官眼明手快,赶紧托住叶医生的肩膀。 叶颜摇摇头:“没事。” 众人围着的宝宝发出了仿佛小动物呜咽的微弱声音。 所有人都长长地吁了口气。宝宝被送进保温箱中,转入新生儿科继续抢救治疗。 叶颜瘫坐在新生儿病区门口,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容。直到此刻,她才敢真正松下口气。 新生儿病区高度讲究无菌,所有人进入都需要换专用工作衣跟鞋子,叶颜没有进去。 林奇看着她,有些犹豫:“你要不要找地方休整一下?” “没事,我换件干工作服就行。”叶颜扶着墙站起身,喘着粗气,“我还在上班呢。” 医院有句玩笑话,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到了急救,啥都别说了,但凡还能动的,统统套上鞍鞯,直接当牛马用。 看似瘦小的叶医生喝完一大碗红糖姜水后,换上干净工作服,又是条上沙场的好汉。 林警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挺对不住人家一个女孩子的。 可惜的是,现实不允许林警官当风度翩翩的绅士,他还得处理眼前的烂摊子。 让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烂摊子。 被抓的鸡窝头矢口否认自己偷孩子。 谁看到了?谁来作证?看老娘撕烂不撕烂那张破嘴。 她还要告那个女的呢,就是那什么鬼医生威胁恐吓她,摔得她腿都骨折了。这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加在一起,怎么着都要赔个十头八万吧。 最后被逮了个正行的男人反过来强调自己是在见义勇为。他看到有小孩子被丢在外头,于心不忍,才抱走孩子想去医院的。 至于为什么跑那么远,那不是因为今晚雨太大,附近又停电,走错路了嘛。他没威胁追他的医生,他是黑漆嘛唔的看不清楚,以为对方是打劫的小混混。 无论警察怎么问,两人都跟滚刀肉似的,咬紧牙关不松口。反正他们没做坏事,他们也不认识对方。 孩子家属那边的情况也叫人头大。 小产妇冯春被惊醒,发现宝宝叫人偷走之后,情绪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原本已经止住的出血又开始哗啦啦。 还是隔壁床的家属担心这小丫头,过来陪着她的时候发现不对劲。 一个人的身体里头能够有多少血?禁得起这样反复不断的流失?产后病区跟输血科都忙得不可开交,急着配血抢救。 冯春的父母根本不肯到医院来。听说女儿跟外孙的事情后,当外婆的人直接回了句:“死了干净。”,就挂掉电话。 今天下午,两家人就彩礼问题没能谈拢。 小军奶奶觉得自己家已经够给脸,都同意冯春进门了。冯家父母咬定了起码十万块,没十万块别想讨媳妇。 小军奶奶反唇相讥,还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冯家父母威胁要送小军去蹲大牢。 谈崩了的冯家父母恨不得弱鸡崽儿似的小外孙早死早干净。没这么个拖油瓶,女儿还能找户人家换彩礼钱。生过娃怎么样?说明身体好能生养。会生娃的女人才值钱。 医院没办法,大小孩子都在抢救,总要联系到家属。 于是电话又打到了小军爷爷奶奶那头。这说起来,也算是他们家的孩子,总不能撒手不管。 然而小军奶奶现在已经知道她孙子年纪小,不用蹲大牢,失去了要笼络好女方的心。一个叫人白睡的赔钱货,生的孩子也病歪歪的,弄回家难不成当祖宗供着? 中气十足的中老年妇女相当干脆利落地拒绝来院,关她家什么事?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谁家的孩子谁家自己管。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医院已经彻底放弃再联系家属的时候,整个人完全从水里捞出来小军居然出现在产科病区门口。 守门护工看到人时,还以为眼前出现的是水鬼。 他浑身脏兮兮,从头到脚水不停地往下淌。外头的雨倾盆不绝,这一路,不知道十二岁的孩子到底是怎么跌跌撞撞赶到的医院。 没错,小军来了。 在听到医院给他奶奶打的电话之后,这个瘦小的少年,偷偷摸摸地跑到了医院。 护士告诉他,他们的宝宝在新生儿科住院,需要办手续时,他又闷声不吭地跑去急诊收费处交钱。 他自己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爽的地方,怀里揣着塑料袋中的零钱却没有沾到丁点儿雨水。 皱巴巴的塑料袋里头,倒出来的钱全是小面额。五块十块是大面值,寥寥无几,更多的是一元两元,还有一角两角,甚至还有五分。 芒夏已经很久没见过角币了。 电子支付方便,现在大家基本都一机在手,天下我有。就是担心不能扫码,去银行取钱,大家也基本都是整百的取用。 这么一大袋子的零钱被瘦瘦小小的男孩拎在手上,一五一十地认认真真清点,看的周围人都心酸。 不知情的病人家属还议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是孝顺。 芒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觉得荒谬,眼前的一切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这么小的小孩,用父爱如山什么的来形容,怎么看都怎么像滑稽戏。 18.生病的叶大仙 “啊——啊啾!” 叶颜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中断了芒夏阿姨的感慨万千。 是的,勇猛无比的叶大仙没扛住昨夜的狂风暴雨;在为人民服务十二个小时后,成功地倒下了,瘫在值班室的床上死活爬不起来。 120的同事无论如何都不敢放她一个人回家。 芒夏在急诊当护工,周一到周五都是二十四小时班。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小叶子独自在家,烧死了都没人照应。 主任拍板发话,就在值班室床上躺着。刚好他们还能物尽其用,整出篇当代好医生的人物通讯稿,完成今天的宣传任务。 值班室阳台上的白鹤芋乐颠颠地嘲笑花妖:“哟,怎么躺下了?” 叶颜浑身使不上力气也不耽误她怼小白花:“蚜虫!” 可怜白鹤芋一声尖叫,只怪自己不能化身窜天猴,直接跳到天花板上。它如遭雷击般鬼哭狼嚎了半天,恨不得将自己连根拔除以免惨遭蚜虫荼毒。 还是窗台外头的小草看不下去,安慰了它一句:“哪儿来的蚜虫,阿花逗你的。” 风中凌乱的小白花发出愤怒的嘶吼:“阿花大坏蛋,以后我不跟你玩了。” 呵,稀罕!叶颜死鱼眼,瘫在床上等芒夏给她喂鸡汤面。 生病的孩子就要吃鸡汤面,喝鸡汤补身体,在福利院的时候都这样。 大家总是轮流生病,就叶颜身体好,整夜吹冷风都不拖鼻子。后来嬷嬷没办法,特别批准考试得第一名的孩子也能奖励鸡汤面。 靠着对鸡汤面的美好憧憬,叶颜一路度过了她的中小学生涯。 墙角的小草默默收回了吐纳的姿势。还修炼个鬼啊,没见修炼成型的妖精也就这点儿出息吗?真看不出哪儿能耐了。 芒夏呼呼吹着面条,一小口一小口送进叶颜嘴里头,怒骂主任周扒皮:“太残忍了,居然还想着让你摆拍配合做宣传。” “不会成功的。” 软乎乎香喷喷的面条进了嘴巴,鲜的能吞掉舌头。生病的宝宝好幸福。 叶颜都有心情同情被宣传任务冲晕了头的主任了。 开玩笑,住院产妇的小孩被人偷走,备受暴雨摧残差点没命,现在还搁着新生儿科抢救。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丑闻,医院恨不得昨晚所有经历过的人集体失忆才好,哪儿会大张旗鼓地宣传。 一旦传出去,医院肯定是众矢之的。 太可怕了,医院的安全措施是怎么做的?居然能让人偷走孩子。闹大了的话,说不定连分管卫健委工作的市领导都得吃瓜落。 芒夏气闷:“这都什么逻辑,难不成医院能把他们全绑在床上不动?” 可怜生了病的妖精还得想方设法安抚快炸毛的人类姑娘,赶紧转移话题:“啊,那小男孩隐形土豪啊,到底存了多少钱?够付医药费吗?” 芒夏直接被气乐了:“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够。” 那钱都是小军平常自己捡废品攒下来的。从他跟在大人身后捡废品卖钱开始,攒了足足七八年。 总共也就一千来块钱。连一天的住院费都支撑不下来。 小小的爸爸已经竭尽所能,然而他的力量却弱小的微不足道。 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 生命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在医院里头,很多时候是在用钱买命。 芒夏替这大孩子带小孩子的一家三口担忧。 对,虽然从法律关系上讲,他们不是一家人。可在芒夏看来,他们之间才体现出了家庭的人情味。 “哎,你说这后面治疗可怎么办?他哪儿来的钱缴费?” 叶颜说话嗓子疼,难得娇弱可怜:“放心吧,就是不交钱,医院也不会撒手的。” 对医院而言,尽快平平安安将这对母子送出院,是及时止损的最好方式。万一母子俩再出点儿什么岔子,医院方面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以她在医疗一线摸爬滚打的经验,这两家的大人都是潜在的医闹高危人群,分分钟都有扯横幅撒泼打滚砸医院的趋势。 芒夏舀了口汤送进叶颜嘴里头,忍不住感慨:“原本咱们还说那个小姑娘更可怜。当妈的生了她就跑得无影无踪,撒手不管。好歹小男娃还有父母亲人在。现在看来,还真不如没有。” 同样是进了新生儿科,小女娃孑然一身,被养得欢实得很,一顿一百毫升的早产儿奶粉,人家还嫌不够吃。 小男娃倒好了,名义上有大人管呢。结果爹妈自己都是孩子顾不上,做主的大人强行把他抱出来,也不顾孩子死活。 “我听苏医生她们说,医院打算拿小女娃做典型宣传。反正会接着养下去,到时候还找不到家里人的话,就送去福利院。” 芒夏重重叹了口气。 她原本一直对自己的孤儿身世耿耿于怀,羡慕人家有父母家人。结果在医院待久了之后反而觉得,有的时候有爹妈不如没有。 叶颜瞪大眼,真的惊讶了:“孩子妈妈还没找到?” 他们发现绿化带的女宝宝时,孩子妈妈明显离开没多久。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身体虚弱的连站起来走路都艰难,又怎么能跑远呢? 如果对方是恶意遗弃孩子,为什么不选择在安全的私密空间分娩,即使是公厕也比露天强。然后再将孩子遗弃在福利院门口也好,放在弃婴安全岛也罢,总比这样直接公然在户外空间生孩子强。 “你说,会不会孩子妈妈精神状态有问题?”芒夏试探着问。 正常育龄期妇女不可能公然在大马路边上脱裤子,谁都要脸。 “不像。如果精神状态不对,生完孩子过后应该两种可能。一种是呆在边上不知所措,一种是被吓跑了。鉴于她当时身体虚弱,完全靠步行离开的可能性不大。” 目睹女人生孩子的红枫说她是走路离开的。 正常人步行速度为每小时五公里,刚生完孩子的产妇起码得折半。从她离开到叶颜过去,依据胎.盘温度推断,应该不超过十五分钟。这个行进距离刚刚够她蹒跚着走到公厕附近。 途中路上没有其他隐蔽性建筑物。她能藏在哪儿呢? 不,还有能够移动的隐蔽物,车子! 应该有辆车,带走了她。 网约车出事平台被整顿后,的士也紧俏起来,打车相当艰难。恰好出现辆出租车将刚生了孩子的女人带走的可能性,委实不大。 “会不会是她自己事先坐了出租车过来,然后下车生孩子,完事坐回车子继续走?”芒夏话没说完,自己先摇头。 生孩子又不是鸡生蛋,屁.股一抬一个娃。就算她早产急产生的快,加上胎盘排出来,起码也得半个小时吧。 眼下出租车供不应求,哪家司机没事儿在旁边白等那么长时间?有这功夫,司机已经能再跑两趟生意了。 因为这位古怪的妈妈给的钱多? 更不可能,她要不差钱,为什么把孩子生在大马路边?晚上气温降得那么快,孩子冻死了怎么办?她成心想要孩子死? 叶颜摇头:“如果她想让孩子死,将孩子生在卫生间里更保险。” 公厕近在咫尺,她可以隐秘地生下孩子,然后掩住口鼻丢弃掉而不为人所知。毕竟那间公厕原本使用的人就不多。 芒夏彻底糊涂了:“这妈妈想什么呢?既然希望孩子活下去,为什么不把孩子带在身边?人家十二岁的小姑娘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孩子呢。难不成她对孩子父亲爱恨交加,连带着这孩子生死也听天由命?” 豪门恩怨,夫妻反目,夺子大战? 谁家豪门这么寒酸,还得把娃儿生在大马路上。 叶颜终止了芒夏的无止境发散:“因为她身不由己,她自身难保,她护不了孩子。” 芒夏捂住嘴巴,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此刻瞪得跟铜铃似的,一秒钟从狗血八点档跌进残酷新闻直播间,舌头都打结:“你……她是说,她被绑架了?” 叶颜摇头,恐怕不仅仅是绑架这么简单。如果只是单纯的绑架,她既然都已经下车了,为什么不向路人求救?即使大喊大叫也好。 世人的确害怕无端惹麻烦上身,但大家天然对孕妇抱有同情怜悯的态度,愿意帮助准妈妈。 “哒哒哒”的敲门声打断了芒夏惊恐悬疑向脑内小剧场,将她硬生生从血腥杀戮场景拽回头。 林奇捧着切好的秋白梨站在门口,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那个,叶医生,你要不要吃点儿梨子?” 林警官一早就想来的。 奈何警察也是拖班大户,过了夜班点儿后他一直忙到现在才真正下班。 他人一进120办公室,就遭遇胡医生的冷嘲热讽:“总算想起来登门了?警察抓贼,居然让个小姑娘冲锋陷阵。” 开玩笑,他们叶子是夜班吉祥物,整个分站的小天使。谁轮到夜班上不了,都是叶子二话不说两肋插刀。叶子倒下,就是摧毁他们全站的希望。 林警官脸上发烧,吭哧半天说不出话来。 实在羞愧,他一人高马大的大老爷儿们,居然躲在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身后。结果他活蹦乱跳的欢实得很,人家小姑娘受凉病倒了。 “昨儿晚上兵荒马乱的,没顾上跟你道谢。”林奇尴尬地将果盘往叶颜床头送,“你吃点儿梨子,润润喉咙。” 芒夏从恐怖片中惊醒过来,看到警察就没好气:“叶子发烧呢,怎么能吃凉性的东西。” 林警官莫名心虚,脾气好的不得了,主动起身:“有微波炉吗?我拿出去转转加热两分钟。” “行了,你放着。”叶颜没心思跟他客套,直奔主题,“你们还没找到那个女的吗?” 林奇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将孩子生在绿化带的女人。这事儿归当地派出所管,他在区公安局,并不太了解情况。 “最好尽快找到人。”叶颜嗓子痒,说话难受,“孩子妈妈很可能被人挟持,没有人身自由。” 如果她自由掌控那辆车,她没必要跟做贼似的。车上势必有其他人,她的盟友跟敌人。她离开车子的三四十分钟,她的盟友帮她困住了敌人。 她有不得不返回车子的理由。也许是她的朋友,也许是她的亲人,她有软肋掌握在对方手中。 一个女人怀孕快要生了,身边人不可能完全毫无所觉。他们允许她怀孕生孩子,这意味着孩子对他们也有用。孩子的母亲竭尽所能避免孩子被派上那个用场。 芒夏脑洞大开,难不成是养女人生孩子卖的犯罪集团?不知道现在市场价一个孩子多少钱,犯罪组织能不能收回成本啊。 或者犯罪集团不仅仅让女的生孩子,日常还劳役她们工作挣钱?可为什么不直接控制她们卖.淫呢,从性价比角度讲,怀胎十月挣的皮肉钱怎么着都该比卖孩子高吧。 孕妇y,满足变态的特殊心理需求?生出来的孩子会沦为新的性.奴,变成恋.童.癖的禁.脔? 林警官不得不重重地咳嗽两声,防止面前这位年轻姑娘无下限地继续发散下去。那就是个没底的黑洞。 “我让治安科跟交警部门的同事重点排查一下。”他想了又想,死活没憋住,决定为自己的同事工作成绩正名,“江州治安真不错。” 虽然风月场所哪儿都不可能禁绝。可丧心病狂到这份上的,请恕林警官孤陋寡闻,起码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还没亲手接触过。 芒夏半点儿没给警察面子:“疫苗问题曝光之前,我从来都推荐朋友打国产疫苗。人性的善良,永远都无法想象到人类的丑恶!” 林警官十分无辜,疫苗不是卫生系统的问题吗?为什么要归咎到他们警察头上。甩锅也不能这样甩啊。 咳咳,叶颜不得不努力地清嗓子,转移人民警察的注意力:“林警官,您来有什么事儿吗?” 林奇耳朵发烧,下意识否认:“没事,我就是想来请你吃顿饭,感谢你帮忙追回小宝宝。” 叶颜看着他不吭声。 “是有点儿事,想着怎么都该跟你说一声。那个网红的小视频的确拍到了偷小孩的女人。我想应该过来跟你说一声。” 大晚上的,光线不好,医院监控画面清晰度相当有限。被抓的鸡窝头死活不承认画面中人是她。 林奇按照叶颜的提示,找到在妇科病区住院的网红,果然在她凹造型拍的小视频中发现了鸡窝头抱着小孩往外冲的正面形象。 芒夏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那个女的会拍视频啊?” “废话,这种表演型人格手蹭破个皮都要拍视频跟粉丝互动,真住院了能放过机会吗?大晚上的不睡觉,拿着手机自拍杆在大厅里头各种凹来凹去,除了拍视频还会干什么。” 只求她这回别再把尿壶当成雾化器放在床上摆拍。医学专业人士看了委实尴尬到不行。 “就这事儿?”叶颜眼睛继续盯林奇。 人民警察吭哧半天:“抓了又放走了。” 有人证物证也不顶用,没有报案人根本立不了案。 医院巴不得此事立马翻篇,冯家父母也打死不出这个头。 因为鸡窝头是冯春的姑婆。 冯家父母突然间又改口,声称孩子是他们让姑婆抱回家的,怕女儿一个人在医院照顾不好小外孙。 至于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出面?没空,店里生意忙,顾不上。姑婆年纪大了,碰上医院的人喊打喊杀,还以为他们是抢孩子的呢。 姑婆摔到了腿,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费到底谁掏? 芒夏被气乐了。真是人嘴两张皮,由得他们上下翻。 前面还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自己碰过小孩。眼皮子一搭,就成了家中长辈不辞辛苦千里运娃了。 昨晚雨大的恨不得淹了江州城。冯家的烧烤摊子到底哪儿来的高朋满座? 当着两位年轻姑娘的面,林奇没好意思说他们公安局内部的推测。其实主谋就是冯家父母,他们的目的是偷孩子卖钱。 小东西带着把儿,在人口买卖市场上天然占据紧俏品地位。 至于为什么不正大光明给孩子办出院手续,是为了再讹诈医院一笔。孩子在医院丢了,医院能不赔钱? 贫穷滋生恶之花。 穷人的犯罪底线有时候低到可怕。 林奇叹气。警察目睹了犯罪又怎样?有的时候,他们也只能愤怒地看着而已。 芒夏也跟着犯愁:“你说,孩子出院之后,会不会再被他们家大人卖了啊。”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既然起了卖孩子的心,那肯定有一就有二。这孩子非婚生,估计户口都难上。突然间消失了,人口普查都发现不了端倪。 谁还能始终盯着他家,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孩子不成? 两人长吁短叹,下意识将目光转向床上始终沉默没接话的人。 床上的叶大仙终于发出了声响,平稳热闹的小呼噜声,她在旁边人愁肠百结的时候,居然欢快地睡着了。 19.抬担架的林警官 叶颜一觉醒来,手机提示晚上七点钟。她裹着被子翻滚五分钟后,猛的反应过来要上班。 “砰——” 打挺的鲤鱼动作太猛,撞到了脑袋瓜。 窗台上的白鹤芋笑弯了腰。哈哈哈哈,现世报,要中午阿花吓唬它。 它还没笑完,就惊恐地察觉到泰山压顶,阴影笼罩整片天空。 外面天黑了,月光照满堂,叶颜大魔王满血复活,一步步走向阳台,阴险地看着它,露出卑鄙的微笑。 听到小白花那傻白甜的小细嗓,叶颜就知道自己人在单位不用赶车,很有闲情逸致跟小白花聊聊生活谈谈理想。 “不要!”小白花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它跟阿花不是一个品种,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可以聊。 “你喊吧,小妞儿,你喊破了喉咙也没谁来救你。”叶颜狞笑着,罪恶的黑手终于伸向了柔弱的小白花。 窗外砖缝中摇曳的小草捂住了眼,不忍直视。恶霸欺凌无知少女的血腥场景,宝宝还小,宝宝不要看比较好。 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了,林奇在外头疑惑地喊:“叶医生,你没事儿吧?” 他听着里头的声音总觉得有点儿怪。 调戏小白花的手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叶颜撇嘴,怎么哪儿都有他。 白鹤芋嚎啕大哭:“警察叔叔我要报警,阿花欺负我!她是黑势力,警察叔叔你要扫黑除恶。” 哎哟,平常新闻没少看啊,还挺能跟上人类社会的时代发展。 就欺负你,咋的?光会嘴炮的小怂包。 叶颜弹弹花叶子,在白鹤芋抽抽噎噎的哭泣声中,神清气爽地转头开值班室的门。 刚开了三十度就猛的又关上。 妈呀,她咋忘了自己脸没洗头没梳,蓬头垢面,衣服皱巴巴。 林奇差点儿没被门板砸歪鼻子,却不忘人民警察的职责,再三再四地追问:“你怎么了?” “没事。”叶医生满世界找梳子,一边刮头皮,一边翻备用衣服。 要命,她亲爱的小裙子怎么被她裹进被子里头皱成梅干菜了? 叶颜抓狂,勒令屋外的人:“你转过头去,把眼睛闭上!” 林奇顿时惊悚了,转头闭眼?难不成她不穿衣服出来?林警官赶紧苦口婆心地规劝:“你中午还发着烧呢,出来多加件衣服。” “转过头去。”叶颜郑重警告,坚决不让人看她蓬头垢面的凄惨模样。 120的卫生间是公用的,得穿过办公室才能去洗脸。 林奇听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眼睛闭得更紧了。 待到卫生间响起哗啦啦水流,他才吁了口气,睁开眼试探着问:“你真没事儿?要不待会儿吃过饭就回家躺着吧。胡医生说可以替你上今晚的夜班。” 他们120分站实行的是上二休二制度,周一白班,周二夜班,周三跟周四休息,然后周五再白班,四天一个轮回。 按照排班表,胡医生今天原本应该休息。 “没事。”水流声中断,传出女人闷闷的声响,“你怎么在这儿?” 林警官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太困了,没胆量疲劳驾驶,本想着在120蹭个午觉,结果直接蹭到了天黑。 白班急救小组出车去了。胡医生去食堂买晚饭,临走前勒令他不许擅自离开,生怕叶颜有个三长两短,屋里头没人照应。 “我没事儿,你可以回去了。” 桌上的绿萝看不下眼,扯着嗓子大喊:“阿花,这都什么点儿了,你起码喊人家吃顿饭啊。” 叶颜现实得很,她才不要掏钱请人吃饭呢。大仙反过来请客吃饭,太掉份儿。 为了防止绿萝继续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她索性开了热水,站在花洒下痛痛快快地洗澡。 果然生病后睡一觉然后烫个澡是最舒服的。可惜单位条件简陋没浴缸,否则美美地泡上半小时,真是享受啊。 林奇原本追到了卫生间附近,听到洗澡的动静,又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单身多年的大龄光棍碰上这种状况,林警官表示略尴尬。 绿萝很想捂眼睛,羞耻与阿花这个厚脸皮为伍。 然而脸皮堪比城墙拐弯的叶大仙半点儿自觉都没有,洗完澡直接大喇喇地出门擦头发,再三再四劝退林警官:“你回家吧,待这儿干嘛。” 卫生间外头走廊的灯经年失修,只窗外的路灯透过磨花玻璃影进来,镀上层朦胧的光。她站在光里头,那光就层层围绕在林奇周边,他只看见一片明亮耀眼。 真好看,林警官没敢说,生怕被叶大仙当流氓打出去。 “回去吧,早点回去吃饭。” 院子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胡医生拎着晚饭进屋,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哟,叶子起来了?要不要吃晚饭,我买了锅鸡汤还有软面饼。林警官,赶紧帮忙啊,一块儿吃饭。” 绿萝重新抖擞起叶子,谢天谢地,他们120还有个知道要脸的人。 叶颜隔着毛巾翻白眼,不得不开口问胡医生:“多少钱,我转给你。” “行了,跟我瞎客气什么。”胡医生挥挥手,“你吃过饭,让林警官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今晚夜班我来上。” 叶颜立刻谢绝:“没事儿,我已经好了。” “算了吧,今晚要是再碰上老小区抬病人,你肯定使不上劲儿。”胡医生将饭菜摆开来,招呼两人赶紧趁热吃,又安慰叶颜,“不打紧的事,晚班我来上。” 结果晚饭还没吃完,叶颜正在欢快地啃鸡腿时,胡医生女朋友的电话追过来了。 今天是两人相识三百三十三天的纪念日,胡医生居然忘得一干二净,这是要注孤生的节奏。 可怜胡医生一口饭没咽下去,差点儿先活活噎死自己。他赶紧伏低做小,小子无知,但求娘娘饶命。 120医生钱少事多发展前景渺茫,属于婚恋市场上的滞销品。经济基础半点儿尊严不给胡医生留的,决定了他的家庭地位。 “宝贝儿,今晚真有事。叶子你知道的,平常老帮我顶夜班的姑娘,昨晚淋了雨今儿病倒了,我替她上个夜班。”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胡医生立刻赌咒发誓:“绝对没有的事儿。人家男朋友跟我们一桌吃饭呢,开宝马的高帅富,你想哪儿去了。轮也轮不到我啊。” 叶颜在心中默默地替可怜的胡大点了排蜡烛。愚蠢的男人啊,怎么能在女友面前这样说话,这不是现成地递靶子上去自己找骂嘛。 果不其然,电话的后半程,胡医生的头越压越低。只差原地刨个坑,直接把自己当成树种下去。 绿萝挨着话筒边上,一路给全站的花花草草现场直播。 老胡的女朋友嫌弃老胡啦。 老胡的女朋友也要去找开宝马的高帅富。 老胡要被甩啦。 花草树木齐齐发出哀嚎,老胡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老是被女友嫌弃。阿花这么过分的坏蛋,为什么还老有人追?人类难道都分不清好歹吗? 因为姑娘我貌美如花。叶颜得意地朝绿萝眨了下眼睛。 她跟绿萝之间隔着一位人民警察,林警官恰好抬头,正对上花妖的电眼,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头顶酥麻到脚底。 他稀里糊涂的,就将原本要挑出来丢掉的花椒全都塞进了嘴巴,于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麻酥酥。 备受嫌弃的胡医生总算挂断了电话,强颜欢笑:“吃饭,多吃点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叶颜抢在他前头开口:“老胡,我真没事儿。男子汉主动点,我这儿还有发的电影票,都要过期了,赶紧拿去看吧。最近上的片子好像还不错。” 胡医生尴尬不已,连连摆手:“不行,你这生病呢。哪里抬得动担架。” “不就是缺个抬担架的嘛,怕什么。” 两人推来推去,齐齐转过头,目光落在了嘴里叼着鸡爪子的林奇身上。 叶颜笑靥如花:“林警官,你明天什么班?” 突然间被cue到的林警官立刻涨红了脸,差点儿呛到自己:“我……我明天休假。” 叶……叶医生该不是想约他吧。这,这有点儿紧张,下个月的工资都透支了,他要不要换张信用.卡透支? 绿萝捂住脸,生活总算对无辜的人民警察下黑手了。 明天不上班林警官被临时抓了壮丁,今晚干体力活,跟担架员一块儿抬病人。 胡医生煞有介事:“叶子是不是为了帮你们警察才淋雨生病的?” 林奇:……嗯。 “人民警察应不应该支持人民的工作?” 林奇:……嗯。 胡医生欣慰地拿起电影票兑换券,施施然赴约去了。 到岗的夜班担架员安慰林奇:“别慌,我们夜班不一定有点事儿。有时候就是一觉到天亮。出车也没关系,大部分情况病人都能自己走,不需要抬的。” 话音未落,120调度台的指令响起:“叶颜叶颜,余家头西山发生械斗事件,有人腿断了,要车。” 真是大型啪啪打脸现场。西山、断腿;呵呵,一觉到天亮,不需要人抬。 担架员尴尬地笑:“没事儿,都械斗了,人肯定不少,到时候找老乡搭把手将人抬出来就好。” 救护车开不进西山。 西山是余家的祖坟所在地。原本高速公路要穿山而过,此处应当迁坟。 余家人坚决不肯,上法院打官司,居然赢了。然后修高速的时候,规划部门就将通往西山的路挖断了。 开玩笑,地头蛇什么时候是强龙的对手。 施工队围着山挖出了一圈两三米高的大坑,坑底水流潺潺。想过去,人只能先下坑踩着石头渡过溪流,再爬坑才能上山去。 打电话的人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自己搬运病人。开玩笑,急救宣传他们都看过,知道摔坏了的人不能轻易挪动,万一伤到脊髓怎么办。 只有医生才能转移病人。 偏偏那个急救宣传视频还是叶颜做主角,谁让她是今年全市急救中心急救比赛的第一名呢。当然她长得好看上镜也是领导选人的重要因素。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警官默默地拿起担架,主动跳下车:“走吧。” 说是走,其实是爬。根本没有路,挖出的坑土松软的要命,完全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林奇小心翼翼地踩下去,然后伸手准备接叶颜。 原本他们在车上计划他跟担架员下车抬病人就行,叶颜不需要到场。欧美国家救护车从来不配医生,不也运转的挺好。然而现在对方点名要医生,他们就不好蒙混过关了。 林警官伸长了胳膊,还酝酿着要怎样叮嘱叶医生小心呢,就听到“噗噗”泥块儿滚落的声音。然后只见一道黑影足尖轻点,凌波微步渡水,一阵风似的爬到了坑对面。 周围的花草树木集体鼓掌。阿花好棒,阿花真帅! 叶颜仗着天黑众人视力受限,得意洋洋地四下拱手作揖。开玩笑,她从小爬山下河怕过哪样。 林警官默默地收回了胳膊,准备转头的时候,担架员大叔招呼:“哎,你扶着点儿我啊。” 三人互相扶持着,总算在泥泞中登上西山头。 这里是余家人的祖坟集聚地,在墓地单价堪比学区房的今天,他们脚下踩着的简直就是遍地黄金。 斗殴发生的原因也挺简单。 有户余家人的小孩子没了。 当地有不满七岁夭折小儿不火化的习俗,说是这样小孩转世还能再投胎到母亲怀里头。 可是按照相关政策,国家大力推行火葬,镇上跟村里头都不允许土葬。两边就闹起来了。 法不责众,余家是当地大姓,村干部不敢硬抗,于是采取发动群众斗群众的土办法,以补助条件为契机,直接挑起内部矛盾。 村里头两拨人,一拨要将小孩挖出来送去火葬,另一拨坚持入土为安,人都已经下葬了,就没有动的道理。 成年人都是能哔哔就不动手,真哔哔不过了直接挥拳头。那位倒霉的伤员原本是过来拉架的,结果遭受了两边火力,直接摔断了腿。 他们三人原本都没打算参与人民内部矛盾,准备直接抬走伤员拉倒。 不想孩子的母亲竟然一把拽住叶颜:“叶医生,你是文化人,你懂政策,你给说说,我们家孩子埋在地底下,碍着谁的事儿了?” 叶颜下意识要推脱,待看清女人的脸时,她又把话给咽了下去。这人她认识,地底下躺着的那孩子就是被一碗酒酿蛋花汤送了性命。 失孤的母亲嚎啕大哭:“我们没照应好宝宝,我就想宝宝再投胎到我怀里,这辈子我们一定不让他再遭罪。” 村干部在里头劝解:“火化的就不投胎啦。孩子念着你,就肯定还会到你家里来。” 女人一抹脸,声音尖利起来:“那你说火化有什么意义?墓还这个墓,碑还是这个碑,墓地是我们老余家的,我们余家的孩子凭什么不能埋。叶医生,你给评评理。” 叶颜还真没法子站在村干部这边说话。国家推行火葬的目的是为了节约墓地,但是在农村,火化了照样放在棺材里下葬,根本达不到任何节约用地的目的。 “你就是为了你头上的乌纱帽,才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村干部委屈:“哎哎哎,这都是政策,政策又不是我定的。” “狗屁政策,前几年你们捉了老五家媳妇强行打下个大胖小子的时候也是政策。现在人不肯生要罚款还是政策,政策还不是你们嘴上花花的玩意儿。” 三句话没说完,两边又推攘起来。身处漩涡中心的叶颜赶紧猫下腰准备闪人,可惜昨夜的一场暴雨让整个山都变成了沼泽地。她一个不留神,脚陷进去死活拔不出来。 对面的男人扬起了锄头,摆明了身份还是没能震慑住暴怒村民的林警官猛的推了叶颜一把,倒霉的叶医生直直地摔进了挖了一半的墓穴中。 “砰——” 叶颜撞翻了棺材板,上半个身子歪进去。 墓穴上方手电筒矿灯以及手机齐齐照亮坑底。 棺材中,原本应该躺在里头的十八个月大的孩子已经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位成年女性尸体,眼睛黑黢黢的没有闭上,眼角还流着血泪。 20.谁说大仙会怕鬼 早上七点钟,急救小组坐在仁安医院食堂喝馄饨。 司机见叶颜直接将馄饨舀到鼻子里头,赶紧抽出面纸递过去,开口安慰:“行了,叶子,不就是具尸体嘛。这死人你还见少了?古今中外、男女老少一应俱全。” 叶颜捏着勺子,目光呆滞。呵呵,可她没躺死人怀里头过。 担架员可怜这倒霉孩子,赶紧帮她夹了只汤包搁在醋碟子里推过去:“这凡事得往好的方面想。你看,昨晚咱们开门红,后面是不是风平浪静,□□睡到天明?” 叶颜:……呵呵,昨晚出车回来后的确一个电话都没响,可她躺在床上被眼睛淌血的女鬼追了一宿。 林警官两次都没抢过急救小组的固定班底,只能讪讪地收回夹汤包的筷子,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还好吧,叶医生?” 好个鬼!她要去烧香拜佛除晦气。 叶颜一把拽住担架员的袖子:“孙哥,你上次说的那个特灵验的护身符到底是从那个庙里头求的?” “那是道观!”担架员抢救回自己的衣袖,乐不可支,“哟,咱们叶子也要求个护身符了,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吗?” 叶颜捶桌。 她错了,她不该藐视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她就该出门带黄历。 司机乐翻天,故意缩着脖子八卦兮兮:“哎,你们说,昨晚那女的是不是有冤屈,凝聚了满身怨气。” “这不废话嘛。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倒在人家小孩的坟墓,肯定死不瞑目。”担架员猛的抬高了声音。 食堂里头的人纷纷侧目,他立马低下脑袋。 “不是大姑娘。”叶颜有气无力。 司机挑高眉毛:“叶子,你这就不对了。人家是死了,但还是人,不是鬼。” 叶颜幽幽:“我是说,她临死前刚生过孩子不久。要算,也该算小媳妇。” 肚子上可以隐约看到妊娠纹,脐下三横指处可触及宫底。这人生完孩子没两天。 担架员猛的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你们想啊,女人生孩子死了,那怨气该有多大。这么埋在土里头,简直就是天煞。难怪淌血泪。” 叶颜捧着热乎乎的馄饨汤,依然浑身冰凉:“不是,她眼睛应该被石灰之类东西撒过,受伤了,所以才那样。至于血泪是她眼里流出的血,碰上前夜雨水渗透下去,混在了一起。” 林奇茫然:“你这都快赶上法医了,什么都清清楚楚,你到底还怕什么啊。” 叶颜要抓狂:“我知道不代表我要跟尸体抱在一起!” 到现在,她都觉得那个女人正在某个角落里幽幽地看着她。 食堂里头的燕子掌笑得浑身颤抖:“阿花,要不要听《惊魂太平间》啊,我已经听到第十三回了。” 闭嘴!到底是骨科的老陈还是耳鼻喉科的辛子墨说的?谁再敢说鬼故事,以后她就专门往他班上送急诊病人。 墙上的爬山虎无比惊讶:“阿花怕鬼啊,阿花居然怕鬼!” 叶颜想暴走,她才不怕鬼呢,她明明是植物界大魔王! “啪——” 女人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苍白又冰凉。 阴影从身后笼罩,对面担架员的汤勺上映出了长发的影子。 鬼啊! 叶颜猛的跳起来,撞到了身后人的下巴。 新生儿科苏落落捂着自己的嘴巴欲哭无泪,大早上的,她还没吃早饭呢,不打算节食。 桌上众人赶紧帮忙清理打翻了馄饨碗,又忙着安抚苏落落:“没事儿吧,叶子昨晚受刺激大了。” 苏落落松开捂嘴的手,谢天谢地,嘴唇没破,不耽误她吃牛肉粉丝汤。 “怎么啦?”等粉丝汤出锅的时候,她好奇地问叶颜,“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 担架员心直口快:“就是……” 林奇赶紧清嗓子,现在那案子情况尚不明朗。上头的意思是不要传播,避免造成恐慌。 司机连忙补救,避重就轻:“昨晚我们不是出车去乡下了嘛,碰上事儿了。有个小孩没了都埋进坟里了,结果尸体不翼而飞。你说玄不玄啊,好端端的,偷孩子尸体做什么?” 这也是昨晚所有经历这件事的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说句不好听的,拿个死孩子换年轻女性尸体正常,因为有门生意叫做阴.婚买卖。甚至有人专门残杀年轻女性卖尸体挣钱。 偷走个死孩子有什么用?活生生的小男娃的确引人觊觎,死掉的,那真是想做生意都找不到市场。 苏落落瞪大了眼,失声道:“不会吧!这年头活孩子偷不到,连死的都不放过?” 司机也惊讶:“怎么着,你们科也有人偷孩子了?不能吧,你们科又不准家属陪同的。” “估摸着是有这心。”苏落落咬一口酥烧饼,配一口牛肉粉丝汤,解了饿肚子的慌劲儿才正色道,“产科丢孩子那晚上,也有人到我们科外头去晃悠了。” 值班医生过去问情况,对方说是来看小孩儿的。问他是哪一床家属,他又说不知道,只知道孩子是礼拜天晚上被送过来的。 当时值班医生也没多想,下意识地把他当成冯春家的亲戚了,让他去产后病区。 “那人长什么样儿?” 所有人全都盯着苏落落,吓得苏落落差点儿没被粉丝汤呛到。 叶颜赶紧递面纸上去:“是不是个男的,剃着平头?” 苏落落茫然地点头:“好像还真是。” 新生儿科有固定视频探视时间,基本都是父母家人过来探望。亲戚就是看大人孩子,也会去产科,鲜少有人直愣愣地冲到新生儿科病房。 为此,值班医生才有点儿印象,昨天早上交班时,随口提了句。 在场所有人都吸了口气,目光齐齐地落在林奇身上:“林警官,我们就说闲逛碰到有人大雨天将孩子丢在外头的概率低的不正常吧。” 那接收抱走了冯春宝宝的男人,分明跟那位姑婆就是一伙的。 他们先是看了新闻,知道宝宝在新生儿科,然后去新生儿科踩点得知孩子已经转回产科,于是趁着小产妇孤身一人睡着了的时候伸出了罪恶的黑手。 “林警官,这事儿警察不管的话,以后会愈演愈烈的。”司机郑重其事地敲着桌子。 林奇快要给这位大哥跪下了。 这案子归派出所管,他压根插不上手。况且冯家人不出面报案,警方连立案的手续都走不了。 “让孩子妈妈报案啊,那是她的宝宝。” 林奇连连作揖,满脸苦笑:“人家还不到十三岁呢,根本就没有自主民事能力,得由监护人做主。” 再说了,现在的情况下,摆明了她父母跟那个什么姑婆是一路的。小丫头要告姑婆,她还能在那个家里头生存下去?脱离了那个家庭,她小小年纪又怎么生活? 桌上众人都陷入沉默。他们的确能救人于生命垂危救人于水深火热。可是救完之后呢,谁又能保全那些弱小孩子的生活。 “哎,不说这个,咱们还是讨论下那失踪的死孩子吧。”担架员他爷爷以前是仁安医院太平间的管理员,积攒了一肚子的鬼夜奇谈。 死掉的孩子能派上什么用场?降头师用来炼制古曼童啊,养小鬼。传说中具有大灵力,好多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养小鬼转运呢。 叶颜觉得医院餐厅应该打暖气了,这都已经入了秋,冷啊! 身上一沉,一件衬衫披在了她肩膀上,吓得叶颜浑身一抖:“你干嘛啊!” 林奇没想到她到现在居然还反应这么强烈,无辜地张着手,舌头都捋不直:“那个,你感冒还没好透呢。” 这要是再倒下去,他明天可得上班,不能帮忙抬担架。 担架员哈哈大笑,揶揄对面的年轻人:“你别逗叶子了,她连鬼片都不敢看。” 叶颜毫不客气地反唇相驳:“不对吧,古曼童要么是流产的胎儿,要么是刚出生不到七天就意外死亡的婴儿,那孩子可都十八个月大了啊。用来炼化,是不是嫌迟了点儿?除非……” 她话没说完,硬生生地刹住。围坐的众人面上都精彩纷呈,大家全想一块儿去了。 这个条件,冯春的儿子不是正好吻合么。那位姑婆为什么趁着大雨天偷孩子?不仅仅是因为雨天医院忙乱,她有机会得手。 “她原本就存着大雨淋死了这孩子的心。”担架员盖棺定论,“这小鬼的怨气越大,产生的力量就越强。原本这孩子就早产不足月,又相当于生生被亲人害死了,能没怨气?古曼童可贵了啊,听说请一个得好几十上百万。” 哎哟,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在暴利面前,道德良知法律统统都可以靠边。 林奇头疼,伸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那个,炼制古曼童好像不是咱们国家的玩意儿吧。一般人不敢也请不起小鬼,真玩这些的,恐怕得去东南亚那边找有名的师傅吧。还需要顾客自备材料?再说房子是砖头盖的,你听说过砖头值钱吗?” 在场的医疗行业工作者全都清起嗓子来,假装刚才讨论的不是他们自己。 林警官叹气:“说点儿实在的吧。那女的估计就是想拐卖小孩,之所以将孩子丢在椅子上,很可能是因为我们追的太紧了,她心慌,放弃了这单生意。” 至于无辜的孩子,死就死了吧。人命算什么,对人贩子而言,不过是损失了一笔钱。 “偷孩子的主谋不是冯家大人。”叶颜喝掉了一碗小馄饨,又扫荡光一屉子的小笼包,总算身上暖和起来了。 冯春父母最初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否则那位鸡窝头姑婆没必要连财路都顾不上就逃跑。有冯家大人作保,警察就是抓了她个正行她也不怕。孩子活着,她还有希望再挣钱啊。 “冯家夫妻应该是后面参与进去的,姑婆允诺了他们好处。一开始避开冯家人,是防止自己被分钱。” 人贩子基本上不会将货物压在手里,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养起来成本太高。他们都是先确定好买家,然后才收货。 正常人也不会有谁找上门买孩子,除非这位姑婆是做老了的行家。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到了人民警察脸上。 林奇举起手来,苦笑着应声:“好,我会找同事说,让他们注意留心的。” 有了警察的保证,在场的医务工作者们终于心满意足地抹嘴走人了。 急救小组回办公室的路上,司机没憋住:“哎,你们说,那女的到底什么身份?凶手又是图个什么,将她埋到人家孩子的坟里头去?” 担架员的脑回路在鬼画奇谈上就没能收回头:“咒怨,懂不?这生孩子死了的女人煞气十足,可以断一族的福运。” 司机毛骨悚然:“可为什么要偷走孩子呢?” 拎着个死孩子能派上什么用场,这不给自己添乱嘛。 “你这人脑袋瓜子怎么转不过玩弯呢。孩子父母不知道坟里头掉了包啊,肯定好好供奉。哪里晓得自己为家里供奉了怨鬼。当然不能有孩子,孩子天生跟父母亲,肯定会阻挠厉鬼的。” 司机脸上抽抽:“你就瞎扯八道吧,没听叶子说啊,那女的眼睛都被撒了石灰。这凶手分明是跟女人本身有深仇大恨。” 林奇突然间开口:“也有可能是害怕死者记住凶手的模样,化成厉鬼报复。” 恰好秋风起,悄无声息袭来。叶颜浑身发僵,幽怨地看着多嘴的警察。就他能,就他厉害,就他知道? 她自己不晓得有瞳孔会留下凶手影响的传说,所以有凶手会在杀人后挖毁受害人眼睛的举动啊! 司机高兴起来:“那就是线索啊,凶手老家有这种说法,可以确定籍贯。” “这东西上网一搜,谁不知道?” 司机讪笑:“知道跟执行是两回事啊,得信才行。” “玄学这东西,就是心里头不信也会忍不住执行的。” 就好比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鬼神,可总觉得背后老有双滴血的眼睛在看着她一样。 嗷呜,她是全世界唯一的妖精,她才不怕鬼呢! 叶颜转过头看开车的警察:“你跟人合住还是独居?” 林奇满脸茫然:“我自己住。” “你家有没有客房?” 林奇有点儿紧张:“有,就是……” “好,今天我睡你家。” 车身猛的晃动了一下,惊恐的林警官瞪大了眼,结结巴巴看着后视镜里头的女医生:“啊?这……” 叶颜转过头,幽怨地看着人民警察:“你打算不管我?” 据说鬼最怕人,尤其怕青壮年男人,因为他们阳气重。 自己这朵吸取日月精华幻化出人形的花妖,还是稳妥点儿比较好。 21.戏多的林警官 可怜林警官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将车开到小区楼下的。 途中他数次想开口,委婉地提醒叶医生,她一个年轻姑娘睡在外男家中影响不好。这传出去旁人会说三道四的。 可惜每当碰上叶颜幽幽的眼神,林警官就不好意思再开口,总觉得自己要是拒绝了,就跟将人家姑娘扫地出门一样。 林警官一路各种脑内小剧场,战战兢兢将人带回家。 谢天谢地,他的房子是新开盘的双层别墅。没有风雨无阻常年盘踞在楼道口打牌,连快递员换了都要将人家祖宗八代盘问清楚的大爷大妈。 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交代他领个大姑娘进屋是怎么回事。 林奇正琢磨要怎样开口提醒自家客房长久没人住,可能会有味儿;叶颜已经半点儿不见外地爬上露台阳光房,大喇喇地往休闲椅上一躺,闭着眼睛准备会周公。 林警官吓了一跳,反省自己别别扭扭的态度是不是让人家女孩子误会了。 他没不给叶颜地方睡觉的意思,其实他买的沙发睡起来也挺舒服的。 今天礼拜三,昨天下午钟点工阿姨才来家里打扫过卫生,真不脏。他有没用过的新床单新被子。 要真不行,大不了他把卧室让给她就是了。反正他昨晚上床就一觉到天亮,不需要补眠。 林奇追到阳光房,担忧地看肆无忌惮晒太阳的姑娘:“你去我房里睡吧,我给你去换套被褥。” 回答他的是一串平稳的小呼噜声。 被女鬼在梦里追了一夜,小腿肚子都跑得发酸发胀的叶大仙在全身沐浴阳光的瞬间,安稳地睡着了。 不怕,鬼不敢在太阳底下现形。 真找上门来了,屋里头那个鲜嫩的大老爷儿们应该更对女鬼的胃口。 叶大仙歪着脑袋,心满意足地陷入了梦乡,菱角形的嘴唇微微上翘。 林警官无言以对,默默地折回房里头拿了条毛毯搭在叶颜身上。眼下太阳伞跟休闲椅似乎都不太好挪动位置。 太阳明晃晃地晒着她的脸,好似橙汁泡奶油,仿佛只要一错眼,她整个人就要融化在阳光中。 这样不行,用不了半小时,她肯定就会晒伤。 林警官自认为应当尽好主人的职责。他在屋子里头搜寻一圈,将自动升降晾衣杆翻出来,然后在上面挂条草席当窗帘。 阳光房中顿时出现了一小片阴影,完完整整遮住休闲椅上躺着的人。 林警官相当欣慰,自己果然机动灵活,充满了创造力,真是个天才。 他瞅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满意足地瘫在懒人沙发上打手游,不时抬头看一眼外面阳光的落地范围,好随时调整草席窗帘的位置。 整个露台上唯二没被养死的植物,仙人掌跟小麦草都惊恐地捂住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愚蠢的主人。 仙人掌浑身的尖刺瑟瑟发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你说,待会儿阿花要揍主人的时候,我们是在边上看着还是开口劝劝。” 太血腥了影响不好,它们植物界一向以热爱和平而著称的。 小麦草极端识时务:“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假装不知道。” 阿花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大妖怪,打扰她晒太阳进行光合作用的话,她会大发雷霆的。 她小鸡肚肠,睚眦必报。 可怜的人类,居然还在无知无觉地打游戏,笑得无比欢畅。 仙人掌跟小麦草连每天必须的沐浴阳光都心不在焉,竖着茎叶,提心吊胆地密切观察花妖的一举一动。 啊啊啊,大地在颤抖,岩浆在翻滚,火山要喷发了! 叶颜在梦境中挣扎,她睡得不舒服,浑身像裹在条湿哒哒的厚毛毯中一样。雨水不断地从缝隙中落下,浸泡着她的身体。周围黑黢黢的,狭窄又憋闷,她已经喘不过气。 是的,周遭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渗透下来的水越来越多,每一滴都冰凉刺骨。她仿佛又置身在暴雨当中。 “啊——” 叶颜猛的喊出声,双手乱挥,想要将压下来的泥浆甩开。 林奇一局正打到关键,被这一嗓子吓得立刻game over。 人民警察时刻牢记保卫人民群众的肩担重任,连哀嚎命途多舛都顾不上,赶紧奔过去安抚受惊女同胞:“别怕,没鬼。” 沉重的喘息声中,叶大仙终于挣扎着睁开眼。 她看到面前放大的男人脸先是一愣,本能地要挥掌招呼,全靠残存的理智支撑。待瞥见自己周身全笼在阴影中,情感立刻战胜理智,她毫不客气地祭出五指山。 谁让他挡着太阳的,害她做噩梦。 仙人掌跟小麦草齐齐发出惊呼,天啦噜,大魔王终于发作啦! 两株植物身体都快扭成麻花的时候,只听地面传来震塌楼的巨响,躺椅重重地侧翻倒地,叶大仙的五指山最终只剩下纤纤指尖拂过林警官的下巴。 轻柔的,仿佛是个吻。 人民警察的脸立刻涨红。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是睡眼惺忪的漂亮姑娘嘟着嘴巴,眉眼弯弯,伸手轻抚他的脸。如果没有接下来地动山摇的震天响以及扑头盖脸的草席,此情此景简直可以说如梦似幻,自带柔光跟bgm。 林奇赶紧伸手扶摔倒的姑娘,连连道歉:“这躺椅不固定,确实不安全。要不你去我房里睡?” 叶颜连踢带踹终于挣脱了草席的泰山压顶,总算喘过气来:“我要晒太阳!阳光雨露皆是大自然的恩赐,你不要影响我修行!” 她爬起身,直接将林奇推进屋,然后从外面锁上玻璃门。世界终于太平了,她总算能够安稳睡大觉。 仙人掌跟小麦草齐齐倒吸口凉气。阿花居然没揍这个人类,难道阿花终于意识到她应该保持植物界温和的传统了嘛。 啊啊啊,它们要赶紧去跟别的花花草草分享。 叶颜眼睛睁开半条缝,乐癫了的两盆花草立刻噤声。她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歪着头继续睡觉。 谁让她看见了他那花了七万块的手表了呢。她决定暂时当只善良的妖精。 林奇忐忑不安地隔着玻璃门看了半天躺椅上的人。直到日影自行挪动,阳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他悬着的心才放下。 什么修行啊,她淋大雨不照样感冒,晒塌了皮估计会抓狂吧。 林警官摇摇头,靠著沙发,跟着睡着了。 叶颜是被食物的香气勾引醒的。 她闭着眼睛,一路闻着香气摸进厨房,眯眼的余光落在了一碟子鸡蛋面包片上。 香气喷鼻的厨房中,林奇背对着餐桌念念有词:“面包片,对,上面用番茄酱勾画爱心。要不要配花呢?” 可惜用来招桃花运的玫瑰花被他养死了,否则摆在餐桌上效果一定更好。 对对对,再切一个苹果,意义更加不一样。 叶颜听着他碎碎念,冲转过头的男人露出微笑:“你要买花?” 可怜林警官被闪瞎眼,差点儿没撞飞平底锅,结结巴巴了半天:“你……”愣是没下文。 痛痛快快干掉了一碟子鸡蛋面包片的叶颜终于心满意足,很有住酒店自觉性地要求洗澡。她晒了一天太阳,身上全是汗。 原本小心思被吓没了的林警官一下子心思又活泛起来。 他紧张地咽口水,嘴里头说:“这……这么早洗澡,不……不太好吧。”,手却诚实地指点浴室方向,还积极地帮人家准备洗漱用品跟干净浴巾。 林奇听着哗哗的流水声,全身的血都往脆弱的部位冲。他夹手夹脚在卫生间外头走了两个回合后,决定自己也该做点儿准备工作。 比方说,布置下房间,自己也洗个澡之类的。 林警官是行动派,立刻开始换床单被套,又冲进楼下浴室洗澡,还特地比平常的战斗澡多花了几分钟。 他的内心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小白球忧心忡忡,不太好吧,开始的太快结束的越早。小黑球嗤之以鼻,没开始就结束更惨,要相信他自己,能打持久战。 黑白球吵成星球大战的时候,林奇默默完成了洗漱工作,还往自己身上喷了号称世界上最性.感的男士香水。 谢天谢地,他被专柜小姐忽悠着买回家之后,总算在香水过期前开了封。 洗漱一新的林奇坐在客厅沙发上,深吸气再呼气,提醒自己要淡定,不能急吼吼。 小麦草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晒太阳的明明是阿花,为什么反而他脸红的跟戏台上的关公似的?” 仙人掌叹气,因为他戏多。 看他那脸痴相,走在大街上肯定会被当流氓。 林警官捧着脸嘿嘿嘿的时候,别墅大门开了,林母拖着箱子进来。 林奇吓得差点儿从沙发上摔下来,结结巴巴道:“妈,你怎么不按门铃也不敲门啊。” “我进我儿子家敲什么门。”林母理所当然。 林奇赶紧满世界找衣服套在睡衣上,他突然间意识到身上的这套略骚包。 “行了,你全省上下哪儿我不清楚,瞎折腾个什么劲。大白天居然也洗澡。”林母催促儿子,“赶紧的,把东西都放冰箱里头。纯天然有机食品,大师同款,绝对延年益寿。” 林奇心慌意乱:“哎,妈你不是去参加那什么天人合一养生班了嘛,怎么回来了?” “没良心的狗东西,你妈我都已经去了大半个月了,你居然还嫌弃我在家的时间长。” 林奇眼角的余光觑着楼上,卯足了劲儿想把他妈这颗激光电灯泡赶紧打发走:“不是你自己说的嘛,修行就是要放下,放下日常琐碎繁杂,遵循内心的自我。哎,妈,我爸肯定还在家里等你呢,你赶紧回去吧。” “别急!”林母自己翻出瓶水来,一边喝一边炫耀,“这水也不是一般水啊,能排毒养颜,荡涤身体里头的污秽。我跟你说啊,这大师绝对是养生高手。每次他用手笼罩我们的天灵盖时,大家都觉得浑身暖融融。你妈我这回瘦了整整三斤!” 林奇一本正经:“好,妈,再接再厉!” 他伸手开屋门,满脸笑容地要送他妈出去。 叶颜推开浴室的门,踩着拖鞋站在楼梯口喊:“林奇,吹风机在哪儿?” 22.不会怀孕的女人 光天化日, 孤男寡女, 共处一室,在线洗澡。客厅里那暧昧喘息的音乐还绕梁不绝,生生抵死缠绵。 饶是林母光风霁月,苗红根正,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没法子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方向想。 “你是谁?”林母秉承着胳膊肘一定要往里头拐的基本原则不动摇, 先将火力对准了楼梯口的姑娘。 这脸蛋,这身材, 这娇滴滴的小模样,双眼水汪汪, 粉面桃花开, 她家傻儿子能扛得住才怪! 林奇赶紧冲到他妈面前,死死拦住人:“妈, 爸在家等你吃饭呢。” “少吃一顿饿不死,你先跟我说说清楚什么情况。” 三言两语怎么可能说清楚,这男女之间从古到今就没有说明白过的。 音响里乐声到达了最高.潮,喘息、吟哦、窸窸窣窣的磨蹭声形象又逼真, 那进与退, 迎与推, 你来我往,吟哦不断。大有绕梁三日余音不绝缠绵到天涯的架势。 林奇只差当场跪。 他发誓, 他先开始真不知道这号称名震全球的音乐居然是大型生命力现场。难不成他们是真枪实弹现场收音?冤枉啊, 他就想制造点儿浪漫氛围来着, 他没打算猥琐。 林母脸色都变了, 这伤风败俗的,像个什么样儿!她戳着儿子的脑门,恨不得要帮他挖个地窖先丢进去避避人。 林警官没白瞎多年警察生涯的锻炼,关键时刻展现出灵活机动的急智:“妈,我要去打狂犬疫苗。再不去就超时了,有事情回头再说。” 林母不愿放弃,还想往楼梯方向伸头。 顶着湿头发等了半天的叶大仙对母子互动毫无兴趣,只执着:“吹风机呢?” 林奇赶紧冲上楼,直接扶着人肩膀回浴室,一边拿吹风机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我妈有点儿热情过度。” 回答他的是吹风机呼呼热风响。 叶颜对着镜子吹头发,根本没接他的话茬。她妈怎样关她什么事,她一向不喜欢管人类的闲事。 完了,林警官在心中给自己点了排蜡,他这是彻底得罪人家女孩子了。 原本良辰美景气氛正好,再不行他还有瓶压箱底的红酒可以开。他妈一出现,画风立刻从偶像剧转为家长里短的婆妈剧,他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林奇主动请缨帮叶颜吹头发,结果叶医生看他的表情活像是在看白痴。 她手又没残废,他帮她吹什么头发,莫名其妙。 备受嫌弃的林警官总算英明神武了一回。 他以狂犬病一旦发作必死无疑为借口,拿自己的小命相威胁,愣是坚强地将自己跟叶医生从他母亲的魔爪下拽出来,上了开往疾控中心的车。 事实上,全程根本没他什么事儿,因为他妈的兴趣都集中在年轻姑娘身上。他得以有存在感,完全靠他积极给自己加戏并不断抢戏。 手握方向盘的男人无比心虚,一路都在没话找话。 其实按照疾控中心医生的叮嘱,他应该昨天过来打疫苗的。只是若非为了应对他老妈,他自己都已经彻底忘记了这茬。 “你说我这针还有必要打下去吗?”林警官小心翼翼觑着副驾驶座上女人的神色,试图找出个对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可惜狗被打死了,不然我也跟着观察十天,没问题就省的挨打了。” 他说着,自己乐起来,笑得挺欢实,半晌才发现副驾驶座上的姑娘没反应,只得讪讪地闭上嘴。 叶颜脑袋瓜子里头想的却是另一个关键问题:“你妈跟你住一块儿?” 今晚她还打算借着青壮年男性的阳气扛一扛。她虽然秉承了晚上开花不用睡觉的属性,可也不想看个书追个剧的时候,总觉着角落里有个眼睛滴着血泪的女人幽幽地看着她。 林警官的小心脏快飞上天了,眼睛眉毛集体跳舞:“不不不,我妈基本上不过来。我这么大人了,总不能老窝在父母身边吧。” 家里没人,就他们两个。晚上她想怎样就怎样,花前月下,烛光晚餐,任意风格,悉听君便。 叶颜满意地点点头。 嗯,要是他妈跟她抢阳台怎么办,她晚上可是要晒月光的。那栋别墅环境那么好,旁边还有小公园,真是城里头难得接地气的好地方。 林奇有点儿羞涩,不时偷偷摸摸从后视镜里头看叶颜的脸,心跟泡在梅子酒里头一样,又醇又甜还带着丝丝回甘。 没想到叶医生居然这么主动,他今晚一定好好表现。不对,家里好像没准备,回去的时候,得去趟药店采购齐全东西。 还有,待会儿就给爸妈发条微信。晚上除非地震洪水火山喷发,否则任何天灾人祸都别来干扰他。 车子过红绿灯的时候,叶颜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还蹭人家地方住,应该礼貌点儿回答问题:“打吧,反正你交的钱又不会退回头。” 林警官立刻高兴起来,连声附和:“就是,打了保险点儿。一会儿你想上哪儿吃饭啊?” 话一出口,他又想给自己一巴掌。 蠢啊,当然是在家里吃了。干什么都方便,重点还省钱。 人穷志短,身上欠着信用.卡债的林警官半点儿磕碰不打,硬生生将话题拽回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手艺还不错。” 叶颜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忍了又忍,没怼回头。 她好想用胶带封住他的嘴,怎么那么多话,就不能跟卧底那会儿一样,时刻保持沉默嘛。 车子猛的晃动了一下,林奇死死踩住刹车,心有余悸地盯着前头慢腾腾走过去的跛脚流浪狗,冲后视镜里的叶颜讪笑:“好险啊,差点儿就撞上去了。” 小狗察觉到了危险,拖着断腿挣扎着往旁边跑。它已经竭尽所能,然而残损的身体移动起来,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叶颜的脑海中浮现出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天晚上,他们的救护车也差点儿撞到人。那长发披肩的女人反而匆匆忙忙跑开了。他们当时说什么来着。 车子停在疾控中心的院子里头,林奇试探着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她好像有心事。 叶颜摆摆手,继续琢磨事情。 到底哪儿不对呢,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周边却围着层层迷雾。 那双滴血的眼睛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瞪得大大的,到死都没合上的眼。 “阿花!”疾控中心大楼前的石榴树扯着嗓子叮嘱她,“你记得跟绿化师傅说,赶紧给我们喷药,有虫子了。” 叶颜从臆想中惊醒,草草做了个ok的手势。 林奇欢欣鼓舞,刚才他问她晚上给她煎牛排好不好,她面无表情,他还以为她在生气。现在看来,她只是有点儿害羞而已。 “你放心,我做饭超级好吃。”林警官再次为自己的厨艺背书。 叶颜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花花草草身上。 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比方说,有人劫持胁迫妇女什么的。 院子里头的花草树木茫然。什么叫特别的事情啊,这儿天天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据说亲子鉴定中心更热闹,每天听八卦都听得腻味了。 “阿花,有人生了不能结婚的病,欺骗要结婚的人,是不是也算胁迫啊?”楼上窗台摆放的珊瑚豆抖抖红艳艳的小果果,奶声奶气,“有个男人得了艾滋病,还要结婚。” 全院子的花草树木集体发出嘘声。好缺德啊,这不是在害人么。 珊瑚豆委委屈屈:“他还骂我们这儿的医生,威胁他们不许说出去,省的破坏了他的婚礼。啊啊啊,你看,就是那个男的,好恶心噢。” 四五十岁的男人脑袋瓜子已经呈现出典型的地中海分布,面上油脂分泌过度的后果是远远走过来,光照在他脸上,简直能晃花人的眼睛。 他怒气冲冲地砸上办公室的门,狠狠咳嗽声,然后重重吐了口痰。 男人怒不可遏大步流星地朝前走,迎头撞上个打电话的女人。两人碰到一起,男人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 他正要发火的时候,女人抬起头慌忙向他道歉,美丽动人的面庞上全是惶然的无助。 “对不起,我刚才打电话没留意。”叶颜手忙脚乱地要帮他捡地上的东西。 男人立刻变了脸色,厉声呵斥:“别碰!” 林奇过来扶叶颜:“摔到哪儿没有?” 他不过转头找个笔的功夫,叶医生就跟人撞一块儿了。肯定还是吓到了,做噩梦没睡好,所以她精神头不太足。 要不,今晚暂时先缓缓,就说说话培养培养感情?她明天好像也休假,来日方长。 就是自个儿明天不知道几点才能下班,别搞得好像他一个老大爷儿们一直在推三阻四一样。 可是吧,这种事情可意会不可言传,又不能叉开来说。林警官小心翼翼偷瞄叶医生的脸,很想直接告诉对方,自己绝无推脱的意思。 叶颜捡起地上的手机,赶紧递过去给男人:“你的手机,实在不好意思。” 地中海男人嫌恶地拽过自己的手机,刚想发作,再看看身穿短袖体恤的林奇露出的腱子肉,又硬生生地将话咽下去,阴沉着脸准备往楼梯反向走。 “杨先生,麻烦您过来下,我们有东西要赠送给您。”走廊里头追出位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朝地中海男人点头示意。 地中海皱着眉头,见周围有人好奇地张望,只得低下头又跟人走了。 林奇已经拿好打针的单子,去注射室门口排队。 护士见了病历就皱眉:“你们一个个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是不是?到时候发病了神仙都救不了命。” 林奇脸上笑嘻嘻,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叶颜,想找机会跟她说说话。 然而叶大仙此刻却没精神搭理他,她竖着耳朵听门口散尾葵转述办公室里头绿萝的现场直播:“吵起来了,医生劝他告诉他未婚妻,他坚决不肯。阿花,他这样子是不是违法啊?” 理论角度讲,患者有义务将病情告知自己的性.伴侣,然而基本上完全依靠个人道德良知推行的规定施行效果不提也罢。 散尾葵满心忧愁:“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的爱人呢?” 叶颜苦笑,且不说爱人的范围有宽泛,伴侣、情人以及性.伙伴林林总总,哪里是检测机构能够掌握清楚的。再说如何既保护病人的隐私权又保证其周围关系密切人群的知情权,本身就难两全。 办公室里的男人还在咆哮。他态度坚决地警告疾控中心不许多嘴,否则他上法院告他们侵犯他的隐私权。 散尾葵叹气:“这人好坏哦,居然这样害人。” 离它五米远的富贵竹笑得浑身枝叶乱颤:“真单纯,这样的人坏在明面上反而好。多的是当着医生的面,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瞒死了不说。阿花,你说对不对?” 叶颜沉重地点头。没错,人心隔肚皮,表现出来了她起码还能想办法采取措施。一心瞒着的,被坑的人只能哑巴吃黄连。 “阿花,他未婚妻肯定很伤心吧。碰上这么糟糕的事情。”散尾葵心疼那个不曾谋面的女人。原本都要开开心心地准备结婚了,却碰上这种糟心的事情。 富贵竹大喊:“她伤心什么,她应该高兴,这叫及时止损。啊,她不会已经染病了吧。” “没有。”散尾葵斩钉截铁,“他们是来做婚检的,女方没问题。” 真是谢天谢地,总算还没迟一步。 “砰——” 办公室里头传来巨响,不用屋里的盆栽通风报信,连隔着三间办公室远的叶颜都听到了打桩机拆楼似的震动。 “阿花,他要打医生了!” 办公室门开了,穿白大褂的两个人匆忙跑出来。 地中海跟在后头追,手上抓着一沓子文件往外丢,嘴里头愤恨:“老子不用你们多管闲事!” 叶颜赶紧拧开注射室的门,朝皱眉的护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外头打起来了。” 护士立马冲她做手势:“上锁。” 外头的散尾葵跟富贵竹大呼小叫不断。 叶颜还没来得及上锁,注射室的门被重重撞开了。 眼睛猩红的地中海男人冲进来,猛的抢过护士刚用完还没来得及折断的注射器,恶狠狠地威胁围过来的保安:“谁再动,老子一针筒戳死他!” 散尾葵尖叫:“阿花,你赶紧逃!他发现手机正在通话中,他未婚妻全都听到了。” 叶颜二话不说,直接贴在墙壁上,一点点往外头挪。 “都别活了,老子活不好,你们统统给老子陪葬。”地中海胡乱挥舞着注射器,目光落在叶颜脸上时,面孔愈发狰狞,“臭婊.子!害死老子了!” 他怪叫着往前扑,后颈上重重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呈现出狗啃泥状态直直扑倒在地。注射器针头撞到地上,反折断刺进他的手腕中,地上流出一小滩殷红的鲜血。 林奇伸手拉过叶颜,将人拦在自己身后,抬脚踢开了地上令众人闻风丧胆的注射器。 保安赶紧摁住地中海男人的肩膀,却谁都不敢碰他被针头扎过的手。 叶颜长长地吁了口气,扶着林奇的胳膊捂住自己的胸口。妈呀,她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样疯,这是妥妥要报复社会的节奏。 “别怕,没事了。”林奇犹豫了片刻,伸手揽住人的肩膀,想想又加了句,“我保护你。” 叶颜心道这人是不够狠。否则直接扎自己血管中抽一筒血,简直所向披靡。 急诊就碰到过瘾.君子这样强迫医生开杜.冷.丁,不答应就拿带血的针头刺过来。都是凡胎肉体,谁有天大的胆子敢跟他们拼命。 “没事的。”林警官充分表现出英雄救美的气魄,拍着人的后背安慰,“我肯定会护着你。” 叶颜的目光却越过了他的肩膀,落在注射室外头走廊的一张纸上。 那是张传染性疾病筛查的知情同意书,乙方签署的名字显示出一个“溪”字。 叶颜推开林奇,走过去,捡起那张知情同意书,铺展开来看。签名的人显然心不在焉,字迹十分潦草,可是叶颜依然辨认出了“余溪”这两个字。 那天晚上,芒夏没有辨认错,撞到救护车的女人就是她曾经的大学舍友余溪。 叶颜指着疾控中心监控录像上的女人给林奇看:“那天晚上她应该是来拿检测报告的。疾控中心hiv筛查免费。” 林奇盯着录像中女人的脸,仔细看了半天,难以置信:“余家头的那具女尸?” 叶颜微微点着下巴,自我解嘲道:“同学好几年,我还真没见过她素颜,一时半会儿居然没认出来。” 大学时,同学常开玩笑说余溪长了张日抛脸。换个妆容就像变了个人,根本找不到记忆点。 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筛查同意书上的签名,自诩有照相机记忆力的叶颜都想不起来余溪到底长什么样了。 林奇还是迟疑:“你不是说你大学同学不会怀孕吗?” 叶颜叹气:“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她不喜欢男人。” 余溪是拉拉,她交往的“男友”性别同为女性。 23.消失的女人 烛光晚餐计划彻底泡汤。 叶颜带着林奇马不停蹄赶往江州大学医学院。她大学同学班上团委书记留校当干行政, 专门负责整理归档毕业生离校后去向。 “都在这边了, 其实你打个电话过来就行,非得跑一趟做什么。”团委书记笑眯眯地盯着林奇,“帅哥,怎么认识我们叶子的啊。” 叶颜伸手将八卦兮兮的书记扯起来,正色道:“我问你, 你跟余溪还有联系吗?” 书记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她不是出国了么,本来就玩不到一块儿。你找她有事儿?你等等, 我给你在群里头问问。” 学校的调查问卷毕业后一年反馈显示,余溪当时在k国留学。 “好像咱们这届通过交换学习最后真正留学的就她一个吧。”书记掰着手指头数, “毕业没有?我还真不知道k国的研究生读几年。也不晓得她是留在国外还是回国找工作了。” 群里头终于有人回复消息。余溪毕业后跟绝大部分同学都断了联系。大家日常忙成狗, 读研的读研,规培的规培, 谁也顾不上多关心谁。 “她没念完就回国了吧,我前年准备考执业医的时候,在圣静心国际医院碰到过她。她当时在那边工作,走得急, 也没留联系方式, 后来就不清楚了。” 爆料的同学开了小窗跟团委书记私聊。当时余溪对同学爱搭不理的, 嘲笑对方规培一个月到手两千块都没有,还不够她买条裙子。 同学烦得慌, 再没找余溪说过话。 按照同学看到的情况, 起码一年前余溪过的不错, 穿的用的都不是淘宝货。 那么这一年里头, 她究竟遭遇了什么,让她被囚禁怀孕甚至路边产子乃至丢失性命? 团委书记请叶颜跟林奇在学校食堂吃砂锅,嘴里包着鹌鹑蛋,含混不清地问:“你怎么想起来找余溪了?” “前段时间出车的时候,蹭了个人有点儿像她。”叶颜喝了口汤,随意指了下林奇,“他要到我们学校逛逛,我想起来这茬,就找你了呗。要是有联系方式,我给人道个歉,免得人家在背后说我故意躲着老同学。” 团委书记点点头,又感慨起来:“毕业两年跟沧海桑田似的,一下子就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你说余溪是不是躲着我们啊。都在江州,居然也不回学校看看,干嘛这么夹生。” 叶颜目光微闪,含含混混地没接话,转问了另一个问题:“余溪后来找男朋友没有?” “怎么可能。”团委书记瞅了眼林奇,压低声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为这个跟她父母都断绝关系了。” 叶颜还真不知道:“闹得这么严重?” 居然都跟家人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然你以为呢。她家在当地也是有些关系的,公务员有点悬,事业单位基本不成问题。她干嘛还大老远跑去k国留学啊。”团委书记吹着蛋饺上的热气,“也是性情中人啊。” 真想在医学方面更上一层楼,去欧美甚至日本,都比去k国强。 叶颜哑然失笑:“去留学不也挺好的么,好歹也算长见识。反正她白富美,也不差这个钱。” “谁说的,她要真不差钱,也不会去k国了,还不是冲着奖学金。” 叶颜的桃花眼瞪圆了,显出孩子气的稚态:“不是为爱出走?我怎么当初听说是为了追随爱侣走天涯啊。” 团委书记哈哈大笑:“一半一半吧。” 桌子后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小食堂的塑料门帘被掀开了,几位二十出头的男女从屋外的黑暗中走进来,显出光亮的脸。 团委书记伸手招呼他们:“哎,文轩,有个事儿跟你打听一下。去k国的文贤大学留学要几年时间?就业前景怎么样?” 被她唤作文轩的中等个头的男人微笑着走过来,冲桌上人点点头:“怎么,你有兴趣去留学?” 团委书记摇摇头:“不是,我们刚才聊到了大学舍友,她去文贤大学留学的。我们正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文轩摇摇头:“那要看她学的是什么专业了。” “一年呢?”叶颜抬起眼,露出笑容。 文轩愣了愣,有些迟疑:“神学可能吧,然后去各地教会实习。” “有没有读一年,然后直接回医院工作的。”团委书记笑道,“我们都是临床医学专业的。” 文轩笑了笑,不太肯定的模样:“那应该心理学之类的吧,就是加强对患者的心理疏导。东方传统医学不都讲究身心合一么。” 团委书记笑着点头:“多谢你,麻烦你了。” “应该的。”文轩笑着给桌上每个人都派了名片,“诸位要是对去文贤大学留学感兴趣的话,欢迎随时咨询。” 文轩跟他的同伴们离开后,叶颜压低声音问:“现在留学都这么服务到家了?” “全世界都想跟我们国家做生意。”团委书记大口吃肉丸,声音含混不清,“大方啊,我国留学生拯救了多少国外大学。” 林奇没憋住笑喷,生生呛到了自己。 叶颜龇牙,赶紧将自己面前的水推过去给他。 林警官的脸又红了,怪不好意思的,两个人喝一瓶水。 事实上,这瓶矿泉水根本没开封。 自己给自己加了个脑内小剧场的人民警察再度回过神的时候,桌上的砂锅已经扫荡干净。 叶颜吃饱喝足心旷神怡,点着桌子跟团委书记感慨:“论起物美价廉,当属我们医学院小食堂。” 团委书记嗤之以鼻:“你那是自带滤镜效果,当年是谁说吃遍江州高校,数咱们医学院食堂又贵又难吃?” 叶颜立刻选择性失忆。她年纪大了,不记得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种不知好歹的话。 两个姑娘在前头打闹,团委书记一路将叶颜送到学校门口,末了还虚张声势地威胁了把林奇:“好好照顾我们叶子啊,不然的话,我们可都是刀刀见血,刀刀避开要害的人。” 林奇立刻挺起胸膛,极其响亮地回答:“好!” 团委书记立刻乐得不行。 待到两人坐回车里头,叶颜才想起来安慰下被胁迫的林警官:“你别理她,她就是人来疯。上次我带老胡过来吃小火锅,她照样这么说。” 林警官一口血含在嘴里头,差点儿没呛死自己。 “你带胡医生过来干什么?” 叶颜漫不经心:“找教授呗,老胡想考研,院前急救基本没什么上升空间。做到头也就是熟练工种,老胡求上进啊,想早点脱离混吃等死的环境。” 林奇赶紧追着问下去:“那你呢,后面打算考研还是怎么样。” “继续干120呗,这是救人最多最及时的地方,功德无量。”叶颜定好位,将手机拿在手中,指挥林奇,“前方路口,向右转。” “这……这不是回家的路啊。”林奇有点儿迟疑,他不应该路痴到这份上吧。 叶颜瞪眼:“回什么家啊,没听到余溪一年前在圣静心国际医院工作嘛。” 林奇有点儿想抠手指头,不用这么急吧。西山坟墓女尸案有专案组跟进,他们外围支援不用冲锋陷阵到这份上。 “你也说是一年前的事情,说不定她早已离开。” 叶颜摇头:“医学本科工作一年后才可以考执业医,个人无权报考,必须要有单位。考完拿到资格证,还要有执业证,确定执业场所跟执业范围。” 既然一年前余溪表现得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正常情况下,她就是想换工作,也会有个情绪过渡期,不会贸贸然辞职。 找新工作需要时间,而且多半会向同行业的同学老师求助,而不是一声不吭直接消失。 叶颜抬头看着圣静心医院的招牌,月光下,高大的建筑物灯火通明。 她轻轻吁了口气:“走吧,我们进去问问。” 林奇有些迟疑,但还是走在了她前头。 导医台小姐极为热情,远远的就迎上来询问他们的来意。 林奇忍俊不禁,拿手挡着嘴巴跟叶颜嘀咕:“一看就知道是私立医院。” 公立医院的风格是基本上都等病人去找她们。 叶颜胳膊肘顶顶多嘴的林警官,冲导医小姐笑得温柔:“没什么,我们在江州120急救中心工作,见到医院就想进来看看,了解基本情况。这样以后送病人的时候,也好多一些选择。” 导医小姐的态度更热情了,不仅拿了一沓子宣传资料过来,还找了专人主动引导叶颜上上下下参观:“我们医院最大的特色是慢性病调理跟癌症的康复医疗,采取现代医学与传统医学相结合的方式,减少药物使用,增强患者的生活习惯改变跟自身调节。” 跟大部分私立医院一样,这里环境优美,但是住院病人不算多。 走廊前面传出悠扬的乐声,旁边的活动室内,一群身着蓝白色相间条纹的病人正跟着前面身着宽松服装的人练习打坐。 伴随着梵音,还有引导者的鼓励:“相信自己,相信宇宙赐予我们的能量,我们的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病魔会退散,身体会康健。” 导医小姐轻声道:“我们注重对病人的心理疏导与调节,增强病人的自信心,通过理疗等手段来改善病人的生活质量。” 叶颜的目光落在活动室外面的宣传画上,笑容满面:“还有温泉,你们这儿服务真周到。” 导医小姐始终保持标准的二度微笑:“对,改善患者的生存状态,一直是我们医院坚持的原则。” “挺好的。”叶颜笑容可鞠,一边翻着手上的宣传资料一边念叨,“下次有老年病人想住院调理,我就说说你们家。对了,你家走不走医保途径?费用怎么结算。” 叶颜絮絮叨叨问了一大堆问题,还要了纸笔认真地记录。碰上导医小姐解答不了的,她还催促对方向领导确认。 等到问的差不多了,叶医生才转头看自己新鲜出炉的同事林奇,跟突然间想起来一样:“对了,咱们班的余溪你记得吗,就是去k国留学的那个。好像就在这儿工作。” 猛的被cue到林警官几乎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啊”了声,然后才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她这么快就回国了?” “她目前在哪个科啊?”叶颜装模作样地翻着医生介绍,讪笑道,“是不是小医生上头都没介绍啊?” 导医小姐为难地摇摇头,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我到这边工作也才几个月。” 叶颜嘴里头念叨着:“真糟糕,手机掉了把余溪的号码给弄丢了。你们医院系统里头能不能查啊?要有联系方式就更好了,下次我来你们医院蹭食堂。” 导医小姐手足无措,尴尬不已:“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可能人事科的同事比较清楚,不过他们已经下班了。” “这样啊。”叶颜无比惋惜的模样,“那我得空再过来看看吧。她还欠我顿饭没请呢。” 导医小姐不知道怎样应答才对,只能冲她微笑。 出医院大楼门的时候,林奇对叶颜摇摇头。从余溪学校档案中翻出来的父母联系方式拨打过去,一个是空号,另一个也否认自己认识余溪。 “有可能已经换手机号码了。”林奇将余溪的家庭地址抄下来,发给同事去调查。 现在尸体的身份基本确认是余溪,但最重要的生物学检测还没做,就无法下定论。 “她父母肯定很伤心吧。”叶颜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会不会后悔呢?因为女儿的性取向跟女儿断绝了关系,所以当女儿遇到困难时,她没有选择向父母求救,最终横死荒野。 林奇难得敏锐了一回,想到叶颜的孤儿身份,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别想这么多,各有各的缘分。这处少了,别处肯定有补偿。” 叶颜笑了起来,揶揄对面的警察:“你们警校还教哲学?” “我们警校教的东西可不少。”林警官力图证明自己并非学渣,掰着手指头给她数课程,半晌又嘀咕句,“下回,我带你去逛我大学母校吧。” 真是的,一直靠人家女孩子主动,他这个大老爷儿们实在太不像话了。 今晚时候不早了,警校位置又在城郊。等明天,他下班后一定带她去见识警校。 两人下台阶的时候,迎头撞上对年轻男女往上走。 胡医生看见叶颜相当惊讶:“呀,你们怎么在这边?有朋友在这儿住院吗?” 叶颜眯眼歪头笑:“那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我老婆在这边工作啊。”胡医生相当自豪地隆重推出他家亲爱的,得意洋洋,“怎么样,我老婆是不是才貌双全。介绍一下,叶子,林警官,我老婆瑶瑶。” 叶颜笑着伸出手,主动跟瑶瑶打招呼,开门见山:“太好了,正好我有事想请嫂子您帮忙。” 瑶瑶在圣静心医院当出纳,全院的工资都要从她手上走。她对余溪这个名字没印象。进了电脑工作系统中查看后,她才发现余溪的确在圣静心工作过。 “前后待了差不多是四个月,接着就离职了。” 叶颜拿笔抄下余溪在圣静心医院工作的时间,去年六七□□四个月,记录中显示她是因为个人原因自行辞职。 “有她的联系方式吗?”叶颜笑道,“我同学留校,负责统计毕业生去向。大家一直联系不上余溪,听说她在这边工作,我就过来看看情况。” 瑶瑶晃晃脑袋,为难道:“我这儿没记录,只有她当时的工资.卡.号,真不好意思。” 叶颜笑着欠身:“已经很麻烦你了,谢谢嫂子。嫂子你放心,胡哥特别忠厚实在,绝对没有丁点儿花花肠子。” 瑶瑶拿了自己落在办公室的包,四人一块儿离开圣静心医院。 车子缓缓驶离大门的时候,叶颜转过头,目光落在巨大的十字架装饰上,轻轻叹了口气。 瑶瑶好奇地看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叶颜摇摇头,微笑,“生老病死是生命的本质,谁都逃不脱也躲不过。” 瑶瑶也跟着笑起来:“可是大家都愿意活得更久更舒服些啊。” 林奇将胡医生跟他女友送回家后,分享了他得到的最新消息:“你同学的案子性质可能要更改了。” 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死于肺栓塞。结合她死亡前刚分娩不久的情况看,考虑产后血液高凝形成血栓,导致死亡的可能性最大。 叶颜抓着手机,调看朋友查到的病历资料,轻声道:“这就对了。” 林奇莫名其妙:“什么对了?” “那个死掉的孩子的母亲,在生孩子时因为大出血导致席汉氏综合征,继发性不孕。” 林奇瞪大眼睛,有些转不过弯:“你是说?” “尸体并不是棺材入坟之后被调换的。棺材从她家抬出来开始,里头装着的就是女尸。” 西山周围全是壕沟,凶手背着尸体通过壕沟,然后再刨坟调换尸体的操作难度系数,堪比难上青天。 最重要的是,山上的花草树木,谁也没看到有谁过来偷偷摸摸挖坟。 24.第 24 章 “我说, 今晚就算了吧, 咱们回家去。剩下的事情我明天上班跟进调查。——啊!你……你开慢点儿。” 林警官惊恐地抓住车顶的扶手,无比后悔五分钟前,他居然交出了车钥匙。 按照他原先的规划。今晚他们已经收获满满,很可以直接回家花前月下聊聊工作谈谈人生然后水到渠成。 然而叶医生拒绝了,她要立刻调查下去。 “天不早了, 你该睡觉了。”林警官苦口婆心。平常上夜班她休息不好也就算了,难得有休息的时候, 何苦这么拼命。 叶颜言简意赅:“我睡不着。” 今夜月色如此美好,适合冲锋陷阵奋斗妖生。谁家月光花这个时间点儿睡觉啊, 月光花的夜晚一定要活色生香。 林奇身为人民警察的责任感被唤醒了, 他羞愧难当。热心群众都积极主动为维护社会和谐稳定繁荣发展而奋斗,他居然局限在个人小世界里头, 光想着卿卿我我情情爱爱。 他双手一抹脸,简单粗暴地赶走疲惫:“好,我掉个方向。” “不,你下车, 我们换个位置, 我来开车。” 林警官哪里好意思:“不不不, 我没事,我来开车。” 叶颜笑靥如花, 轻轻眨了下眼睛, 长长的眼睫毛跟刷子似的, 刷过了林警官的心窝:“我来吧,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车上的多肉瑟瑟发抖地抱住胖胖的自己,哀嚎人民警察多单纯。阿花开车,别说是人类了,就连苍蝇都别想在车上睡着觉。 被蛊惑了的林警官稀里糊涂地交出了车子的主导权。 还没等他现场指导自称拿了驾照后还没亲手摸过车的叶医生如何操作,敞篷宝马一骑绝尘,硬生生开出放f1赛车的风采。 伴随着一声轰鸣,黑色宝马突然加速,“哗”的越过车道。林警官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车子冲进了高速公路。 身为二十岁前也是在江州地下赛车圈混过的人,林警官自认见多识广,却愣是被叶医生的车技逼得全程脖子往后仰,身体惯性跟不上车速。 “你……你慢点儿。” 风太大,叶医生表示什么都没听到。她兴奋地踩着油门,一路狂飙在绕城高速上,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嘴里发出欢呼。 清爽的夜风带着露水的湿意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浑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感受月光在身上的流淌跟浸润。房屋建筑物飞快地往后退,每一株花草树木都在为她摇旗呐喊。 叶颜兴奋地解开了长袖衬衫的扣子,夜风灌满怀,清凉又舒爽。她心满意足地发出喟叹。 林警官死死抓着车椅,目瞪口呆地看着驾驶座上被风勾勒出的美好弧度。圆润的饱满的,凸起的,凹下去的,翘起来的。 车窗外的路灯被飞快地掠过,灯影在她的身上变幻出神秘莫测的图像,仿佛谁的手在蠢蠢欲动,牵着她运动背心的领口不知道想干点儿什么。 林警官抓着车椅的手又攥紧了一些,连指关节都发白了。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告诫自己先干正事。 手握方向盘,脚踩离合器的女人身体不时随着音乐摇摆,每一次活色生香的前后晃动都散发出醉人的幽香。 那么美,那么野,就像月光下的曼陀罗,浑身都充满了诱惑的味道。 林警官仰头,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这儿不合适,还是大马路上呢。等下了高速,找个隐秘点儿的地方再说。 亏了,之前出江州大学校门的时候,就该去趟药店。 林警官紧紧夹住双腿。 车子猛的冲下高速公路,进入村庄后,道路明显狭窄了许多。 林奇总算想起自己才是老司机,声嘶力竭地强调:“慢点儿,天这么黑。” 可怜的人类,原来他怕黑啊。 “啪—” 叶颜又开了盏灯,冲他眨眨眼:“别怕,有我呢。” 昏黄的车内灯下,林警官鼻子发痒,他感受伸手捂住,生怕热流流下。 不对,他怎么觉得自己拿错了剧本。 林警官转头看驾驶座上的女人。 夜风中,叶颜长发拂动,冲他邪魅一笑:“乖,不怕噢。” 林警官琢磨了半天,觉得自己好像被调戏了,真是羞涩。 他还在暗戳戳对手指的时候,车子“刷”的一声,停在了院子门口。 解开安全带的林警官总算后知后觉:“这么晚了,我们跑过来是不是不太合适?” 乡下人夜生活贫乏,基本上都是看完八点档电视剧就睡下。 整座村庄静悄悄的。一路上,除了偶尔有人家的狗被汽车行驶的声音惊动发出警惕的吠声外,阒然无声。 入了秋,连虫子都不再鸣叫。 “她也睡不着。”叶颜拿出手机,轻轻地叹气,“她放不下孩子呢。” 院子门开了,憔悴的女主人站在门口,勉强冲着叶颜笑:“叶大夫,这么晚了,还麻烦您登门。” 林奇稀里糊涂的,觉得这话说反了方向。要说麻烦,也是他们麻烦对方,大晚上的跑过来敲门。 到底是乡下人实诚,林警官深以为然。以前下乡办案也是这样,老乡虽然整体文化层次不高,可人心多半淳朴。 叶颜冲女主人微微欠身,轻声细语:“你家宝宝的事,我很遗憾。” 女人捂住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手指缝隙间朝外头涌,她拼命地摇头,声音哽咽:“不是的,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救了我宝宝的命。是我……是我们脑子糊涂。” 夜色寂寂,月光照的院子里头的水泥场亮堂堂。庭前有树,快到中秋,灯笼果儿挂满枝头,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女主人的哭声太响亮了,让林奇生出种光天化日下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的荒谬感。他立刻合上身后的院门,生怕给她招来闲言碎语。 乡下人消遣少,最爱传各种稀奇古怪的闲话。 叶颜轻轻拍着失孤母亲的后背,安抚道:“不是你们的错,不要自责。你这样,你们家闹闹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宁。” 闹闹妈身子猛的打了个哆嗦,像是夜风沁凉,她受不住。 苍白憔悴的女人睁大了双微红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们。 看得林警官心慌气短,忍不住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便装又懊恼穿成啥样人家都能认出来,他是个警察。 羞愧,万分羞愧,警方已经地毯式搜索了,到现在也没发现孩子的尸体。 江州算是富庶,乡下也非荒郊野岭。早五十年前狼就绝了踪迹。乡下的野狗就是没人喂养,垃圾堆里头的剩饭菜也够它们养得油光毛亮,委实犯不着动嘴啃个死孩子。 警方查了半天也没弄清楚,那凶手抱走死孩子究竟是何用意。 叶颜伸出手,扶着高大的枣树,满树的灯笼果泛着红,轻轻晃动树干,就能落下一层鲜甜可口的鲜枣儿。 “你每天都过来陪着树上的宝宝吧。” 林警官“嗷”的一声从树旁蹿回水泥场,瞪大了双眼盯着枣树上头看。 他双眼视力皆是2.0,今晚月光如流水,照的整棵树都像是自己会发光。枝繁叶茂间,果然有个蜂箱似的木匣子紧紧绑在树干上。 如果不点破,林警官还以为这是她家帮鸟儿盖的窝。 妈啊,那里头居然装着个死孩子。 林奇拼命摇头,死活想将孩子睁眼盯着他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开来。 这也太瘆人的慌了。 叶颜安抚地拍拍警察的胳膊,哀怜人类的脆弱。看,他们也知道,他们害怕的是人类自己。 庭院中的女人肩膀小幅度的抖动着,嘴唇不住地嗫嚅,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月夜静悄悄,只有站在枣树下的叶颜慢条斯理:“有的地方认为夭折的孩子不能埋进土里头,因为孩子魂魄弱小,钻不出来,没办法再转世投胎。” 他们将夭折的小儿摆成胎儿蜷缩在母亲子.宫中的模样,装入木盒当中,悬挂在树上,日日念经祈福。孩子得人陪伴,不再孤独,可以早日升天投胎,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 憔悴的女人捂住脸,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变成了呜呜痛哭。 “我没办法啊,我真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突然间倒下说胸口痛,然后很快就没气儿。我想120求救的,可是电话打不通,再转过头,她已经一动不动了。” 因为生孩子时大出血导致继发性不孕的女人,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走投无路之下,她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她不能生,她就借个子.宫生。 “我怀闹闹就费了好几年功夫,我婆婆很嫌弃。孩子没了以后,她天天闹着要我丈夫重新找个能生养的大姑娘。明明是她造的孽,给闹闹喂什么米酒才害死了闹闹。从她嘴里头出来,就变成是我身体不好,所以闹闹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病根子。” 刚刚失去宝宝的母亲甚至连悲伤都来不及悲伤,就被迫立刻投身到寻找出路的道上。她清楚自己再怀个孩子除非出现奇迹,所以将希望寄托找人帮忙生上。 “包生儿子要一百万。我不在乎男女,我就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所以女人选择了最便宜的一档,无论生下来的孩子性别跟健康情况,一口价四十五万。 “礼拜一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中间人带着物色好的对象过来了。她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中间人说她刚出月子,得调养几个月才能接着做生意,问我们能不能接受。” 女人的丈夫原本嫌弃等的时间太久了,想换个人。只是现在代孕妈妈抢手,有钱人都得排队,何况是他们这种低端客户。 最后,双方你来我往,初步定下了这事儿。 女人抿了抿嘴唇,终于鼓足勇气说下去:“两边谈的时候,那女的一直不吭声。我心疼她刚出了月子就要干这事,给她倒了杯糖开水。可她端起杯子还没喝,脸色就不对了,一个劲儿说喘不过气,然后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就不动了。” 在场的人全都慌了神,120电话又一直占线。等到大家手忙脚乱把她抬到门口,人已经翻开白眼,彻底没气了。 这时候,院子门响了,帮忙抬棺材的本家兄弟过来了。 因为是小儿夭折,所以要趁着天早没人在意的时候赶紧埋了,免得生事端。 “当时我们全都吓懵了。”女人瞪大了眼睛,到现在还心有余悸,“那个小溪就直挺挺地躺在屋子里头,外面还有人敲门。我丈夫说中间人带了个病秧子过来,中间人说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双方连扯皮都不敢大声,害怕让外人发现屋里头躺着个死人。最后情急之下,他们想出了个荒谬的办法,直接将猝死的女人放进棺材中。 反正他家也没买到小孩专用的小棺材,抬回家的就是正常的成.人尺码。 他们害怕死掉的女人会认出坟墓的主家,变成厉鬼回头报复,又抓了把生石灰撒在睁得大大的眼睛中。希冀如此断了对方的寻仇路。 堂屋中的灯点亮了,灰白的光映在女人脸上,显出了死气沉沉的苍白:“我不愿意我儿子跟她躺在一个棺材里头,我把闹闹抱了出来,照着我老家的规矩,安置在树上。” 她日日夜夜诵经祈福,希冀孩子可以早日升天重新投胎做人。 “村里头发话要挖坟送去火葬时,我们都吓坏了。只要棺材板一打开,所有的事情就全都说不清楚了。所以我们家才极力反对挖坟的。”女人苦笑,“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只有挂钟发出的声响。 林奇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个荒谬的故事。代孕丢掉性命的名校毕业生,慌张想出李代桃僵主意的失孤母亲,怎么看都是出荒凉的悲剧。 叶颜平静地注视着表情麻木的女人:“你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要告诉我的?” 女人呆呆的,只一双黑黢黢的眼睛间或一轮,显出点儿活泛的气息。她迟疑地晃晃脑袋:“没有了。”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又一直拉着我不让我走呢?”叶颜平静地看着女人的眼睛,“你难道不是要找我帮忙?” 女人突然跪在地上,直立上半身去抓叶颜的手:“叶大夫,我知道你是能耐人。当初我儿子那样,县医院都说不出个三六五,你一眼就看出来怎么回事。我晓得你通阴阳,识鬼神,你是叶大仙。我就想求你帮帮她。” 林奇有些囧,发生命案,老百姓第一个想的不是报警,而是找大仙帮忙。他迅速忘了也找叶颜跳大神的事情,本能地有些酸溜溜。 叶颜摇摇头:“我就是个普通医生,不过这儿有警察。你想报案的话,现在就可以。” 女人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苍白的脸色发青,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她结结巴巴,捋了半天舌头才滚出一句话:“那个小溪在喊救命。” 自认为红又专的林警官背后顿时生出寒意,说话声音都哆嗦了:“你……你有话好好说,不要搞这套。” “我是说真的!”女人急起来,“这几天晚上,我都梦见她对我喊救命。其实那天早上,我给她端水的时候,我就看到她给我做口型了。她在喊救命,不敢出声。” 林奇端正脸色:“你的意思是,她是被胁迫着当代孕妈妈的?” 女人仓皇地点头,声音颤抖:“对……她肯定是被逼的。我怀疑她是被害死的,不然好端端的人为什么说没就没了。” “既然你们是通过中间人谈事情的,那你有中间人的联系方式吗?” 女人的眼睛快速眨动了几下,像是在极力回忆。半晌之后,她才犹豫道:“有个q.q号码,但在此之后,我发信息,对方就没回复过了。我把号码报给你们。” “除此以外呢?”叶颜并没有要记录的意思,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女人,“你认识中介吗?” 女人慌乱地摇头:“没有,不认识。” 叶颜的目光在屋中梭巡。 这是个典型的农家二层小楼。屋中装潢简单,桌上的纱罩下摆着晚饭没吃完的饭菜。 明天早上,加了水煮,又是一餐。 叶颜轻声问:“你跟你丈夫一年能挣多少钱?” 女人愣了下,苦笑道:“能有什么钱,在家种地外加到镇上厂里头打打工,一年到头也就是五六万而已。” 叶颜眼睑上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嘴角上翘的弧度似乎是在笑:“你们很大方嘛,四十五万,一个在q.q上聊了没两句的人,就信得过,直接掏钱出去。” 女人神情狼狈,目光慌乱地躲闪:“那个,人家都说他口碑很好。” “人家是哪个人家?”叶颜并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请你说清楚些。” 女人的脸低了下去,眼睛死死盯着地面,嘴唇嗫嚅:“我……我也说不清楚。” “陈岚,闹闹是你唯一的孩子吧。” 女人慌乱地点头:“对,我就生过闹闹。” 叶颜叹了口气:“陈岚,也许你忘记了。你在怀闹闹之前,我给你做过妇科检查。闹闹不是你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一般情况下,只有生过孩子的女人宫.颈口才会呈现出“一”字形的横裂状。 眼前的女人,生过不止一个孩子。 “你认识那位中介,因为你曾经在他手下干过同样的工作。” 租借自己的子.宫。 25.第 25 章 陈岚抱着腿蹲下, 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脑袋,泣不成声:“我也不想, 我没办法,我那时候是真没办法。” 她初中都没上完就出去打工。天底下就没有遍地黄金的天堂,在哪儿挣钱都不容易。打工妹, 社会的最底层,谁都能过来欺负她一把。 好在认识了后来的丈夫,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安慰也能勉强支撑下去。 男友不想一辈子给人打工, 想自己出来做买卖。 做生意同样有赔有赚, 新手十之八.九都是掏钱交学费的命。陈岚的丈夫同样没有跳出这个惯例。 一分钱没挣到不说, 两人还背了一屁.股债,天天被债务逼着只差跳楼自杀。 “之前跟我一个店里头当暑期工的女孩帮我介绍了个来钱的快门路。只要是女的, 都能做, 而且能挣大钱。” 陈岚得到的这份新工作是卖卵.子。 不同于名牌大学生的漂亮同事,卖一次能拿到几万块;打工妹陈岚不受客户欢迎,打了好久的促排卵针, 做成一次买卖,经过层层盘剥后, 到她手上只有千把块钱。 这点儿钱,杯水车薪。陈岚等不及,央求中介帮她想办法。于是她出卖的范围扩大了,从卵.子又增加到子.宫。 中介帮她炮制了新身份, 她顶着女大学生的名头开始代孕。顾客喜欢女大学生, 觉得她们各方面素质比较好, 生出来的孩子也聪明。 “我做过五次试管婴儿。”陈岚木木地看着地面,那黑黢黢的阴影,仿佛是她极力回避的过往,“顾客挑性别,要男孩不要女孩。我第一次怀孕就没能生下来,中途被押着去打掉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陈岚突兀地笑了,轻声呢喃:“这就是命,老天爷惩罚我呢。我打掉了孩子,他就把我的闹闹带走了。” 叶颜伸出胳膊,搂住了面色苍白的女人,柔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 陈岚也知道。 到了那种状况下,她就是砧板上的肉,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她们这些女孩子跟猪猡一样,被关在中介公司租下来的房子里头,等着瓜熟蒂落。 然而古代管女人生孩子叫过鬼门关,世事哪有处处顺利的时候。流产的代孕妈妈拿不到钱还算好的,最惨的是胚胎跑错了位置,变成宫外孕的。 国家命令禁止代孕。 她们这些代孕妈妈基本上都是没有资质的私人诊所或医院里头完成移植胚胎的过程。前来走穴的大医院医生来匆匆去匆匆,配套设备又跟不上,失败的概率自然更高。 “跟我一个屋的女孩就得了宫外孕。”陈岚眼睛直勾勾的,像是陷入了噩梦,“后来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 最后那件事到底怎么收场的,陈岚不知道。她们从签下合同开始,就失去了人身自由,去哪儿都有人看着。 中介跟她们说,自己算正规有良心的了。 还有人专门手下控制着一批女孩,完全诈骗顾客。 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名义问想求子的顾客要钱,骗到对方不愿意再掏钱的时候,就强行打掉孩子。只要孩子不生下来,就没有证据证明他们违法犯罪。 陈岚絮絮叨叨的,常常是一句话重复了两三遍自己还毫无所觉。叶颜记得她重复最多的话是:“没人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是母猪,专门下崽的猪。” 在生完三个孩子,拿到五十万块之后,陈岚彻底脱离了那个圈子。 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卖卵次数太多,导致她后来自己怀孕艰难。因为流过好几次产,生完闹闹后,胎盘粘连又引发大出血,最终彻底摧毁了她的健康。 “这就是命。”陈岚双手捂住脸,自嘲,“我前前后后卖了五十五万块,完了全部还回去,再搭上我的身子,还未必能求回个孩子。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啊。” 叶颜轻轻抚摸着陈岚的后背,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错的是那些挣着血腥钱的中介,错的是那些以为人是货物是商品的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 “现在,你能告诉我,我们应该怎样找到那位中间人吗?” 陈岚迟疑了片刻,小声道:“我们那时候都是在圣静心医院做检查。” 院子门发出“咣当”的声响,陈岚的丈夫阴沉着脸走进屋。他家中的客人打招呼,只匆匆往楼上去,过了没几分钟,又满脸愠怒的推响了院子门。 站得高看得远的枣树发出叹息:“又去打牌了,这对母子一个样儿,就知道打牌。” 叶颜转头看神色尴尬的陈岚,轻声道:“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生个孩子,而是到底要跟谁过下去。” 上大学时,医学伦理学教授曾经跟学生们谈到过代孕话题。他本人持反对态度。 一旦代孕合法化,会有大批妻子被懒惰的丈夫当成商品出售,会有大量女孩子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威逼利诱。自认为处于安全区的女性也会被盯上。因为人总是想要获得更优质的商品。 比如说自认为是狩猎者的余溪,最终也沦为了被狩猎的对象。 回去的路上,无论如何林警官都不敢再将方向盘交给叶医生。他先前下车的时候,之所以没吐,完全靠人民警察的尊严硬撑着。 叶颜没跟他争抢车子的主导权。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你说,这姑娘是有多想不开,非得自己走到这步呢?”林奇叹气。 像陈岚这样受教育程度较低又早早承受生活重担的女性,沦落到出卖子.宫的境地,林奇能够理解。 因为她们不懂,她们不知道可能承受的后果。 余溪不同,余溪本身就是医学专业毕业的。她应当清楚生命馈赠背后标上的价格。短平快挣到的钱,将来付出的成本更高。 叶颜轻轻地叹气:“不,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林奇迷糊:“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要走到代孕这步呢?” 林奇哑然失笑:“为了满足无穷无尽的物质欲望。” 这方面,林警官自认为见识要比年轻的女医生叶颜多。 有不少在大众眼中看来是天之骄子的女大学生,为了挥霍,会做出各种将自己当成商品出售的事。他以前还破获过名校女研究生网上求包养,结果被有s.m倾向的金主囚禁的案子。 况且作为非典型富二代,林警官也见过不少这种场子。人类一旦没下限起来,可以闪瞎了24k钛合金狗眼。 叶颜摇摇头:“如果她急需用钱,正常情况下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借钱吗?起码先问朋友同事借过之后,真正走投无路了,才走向出卖子.宫这一步。” 当一次代孕妈妈,余溪能够拿到手的最多二三十万。这个数字,应当还不至于将她直接逼上绝路。 林警官愈发糊涂:“那你的意思是她直接被绑架然后强迫她代孕?这个,实际操作起来风险系数太大,其实并不太现实。” 夜色深了,气温也下降的厉害。林奇坚持将敞篷车的棚顶放下,省的她又冻感冒了。 叶颜懒得跟他掰扯,只开了点窗户透气。 夜风拂乱了她头顶的小揪揪,林奇老想伸手去按住她翘起来的头发。 叶大仙不知道他那点儿小心思,否则保不齐会揍人。开玩笑,花瓣是谁都能碰的吗? 她嫌弃林奇反应迟钝,要是小夏夏在这儿,肯定已经发现问题之所在了。 如果是“正常”的代孕,余溪为什么要将孩子生在大马路上?就算客户不喜欢女孩,到小胖宝这个月份了,直接催产生下来也能活。 她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她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少女,她清楚地明白路边产子可能存在的危险。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最初为什么同意怀孕?”叶颜手欠欠地玩着车上的多肉,慢条斯理地强调,“别忘了,她是拉拉。” 林奇不以为然:“拉拉也想要自己的孩子啊。拉拉……”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叶颜,后者不得不开口提醒他:“林警官,前面是护栏。” 林奇赶紧调整方向盘,舌头跟脑子一样乱:“你的意思是,她代孕是为了自己跟恋人生下她们的宝宝。” 叶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继续分析下去:“她大学毕业才两年,怀孕的时候,还不满二十五岁。有句话说,教育是最好的避孕药。这么年轻,又是女同身份,很少有人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生孩子的。” 林警官这回脑子终于在线了,跟着做推论:“除非她的恋人强烈表现出希望有个孩子,她为了满足恋人的愿望。” “也有可能是为了维系双方的关系。”叶颜将多肉玩到瑟瑟发抖也不肯缩手,“孩子是家庭的天然黏合剂。” 林奇越想越兴奋:“可是后来她发现事情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肚子里头的孩子,所有权并不归她。所以她才想方设法将孩子生在大马路上。” 人民警察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个犯罪集团,这是诈骗,这是诱拐,这是人身禁锢。 可惜这罪名偏偏最难定。 “她这不是傻么,当时不回那辆车上,等着救护车一块儿到医院。就算发生了肺栓塞,好歹也有人给她急救啊。”林奇越想越来气,不停地摇头,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年纪轻轻的姑娘,居然就这样窝窝囊囊的丢掉了性命。她的人生,明明还可以有很多可能。 亏得他们局里头小姑娘老爱念叨什么男的没一个好东西,小姐姐最好最温柔。其实哪种人里头都有渣滓遍地走。 离家出走,跟父母断绝关系,为爱走天涯。现实却给她一耳光,冷酷地告诉她,什么叫人间不值得。 林警官絮叨一路,暗戳戳地给自己不停加戏,强调这世上好男人还是不少的。 比方说,手握方向盘的他,就是这么的英俊潇洒,完全配得上叶医生的冰雪聪明。 林警官现场实力拍马屁:“你记性真好,实习时给人做妇科检查还能记得住结果。” 那个陈岚就是在叶颜点出她以前生过孩子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才竹筒倒豆子,将所有情况交代了个干净。 叶颜莫名其妙:“我没给她做过检查啊。” 可怜林警官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圆回头了,只能耿直地表达委屈:“那你还说的那么斩钉截铁。” 万一穿帮了,后面到底要怎么收场。 叶颜同情地看着人民警察,善良地提醒脑袋瓜子不够用的林警官:“我刚看过她的病历。” 结婚三年没生育,又处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陈岚肯定做过无数检查。她怎么可能记得每个给她妇检的医生。 下车的时候,林警官偷偷打了呵欠。他觉得今晚肯定是用脑过度了,他平常没这么容易犯困。 林警官偷偷觑着神清气爽的叶医生,自觉应该努力拯救一下。 人家女孩子都没喊累喊困,他就这么直接瘫床上睡着了,不是在啪啪打脸,撕破皮表示对姑娘没兴趣么。 不,他有兴趣,兴趣很不小。 林警官毫不犹豫地冲了个冷水澡,又坚持不懈地拿漱口水醒神,最后忍住往太阳穴上抹风油精的冲动。 这要是两人卿卿我我鸳鸯交颈的时候,被女孩子闻到了风油精的味道,估计人家会踹他下床吧。 林警官在浴室里头足足捯饬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他极其富有心机地将睡衣领口微微敞开,合法卖肉,展现他苦练多日方才初显成效的胸肌。 露台上的仙人掌跟小麦草齐齐捂眼睛。它们可以假装不认识这个人类吗?真的是羞耻度爆表。 林警官拗了半天造型发现没人关注,不得不清清嗓子,羞涩地提醒叶颜:“叶医生,您要不要洗个澡。” 呸!他真蠢,这话说出口,怎么听怎么像他嫌弃人家身上脏一样。明明她挺香的。 瘫在露台上晒月光的叶颜回过神,嗅嗅自己身上,嗯,的确应该洗个澡。 卫生间的花洒哗哗响,林警官天人交战半天,决定还是走绅士路线比较合适。他翻箱倒柜,找出了搬家时朋友送他的香薰蜡烛,赶紧摆成心形点燃。 小小的火苗一簇簇,散发出玫瑰的幽香。林奇调整好灯光的角度,又挑选了首浪漫钢琴曲启动音响,试图血洗今天下午的耻辱。 他躺在沙发上,拗了半天,终于挑选出最合适的性.感造型,眼巴巴地等着叶颜出浴。 香薰袅袅,花香勾得林警官眼皮子愈发沉重。他晃晃脑袋,决定先合眼,免得到时候眼睛有血丝,破坏氛围。 嗯,竖起耳朵听就好,一有动静他就调整好状态。 林警官放心大胆地闭上了眼睛。 灯光下,香薰蜡烛的说明书上写着一行小字:有助于舒缓神经,调整睡眠。 悠扬缠绵的乐曲声中,林警官幸福地打起了欢快的小呼噜。 叶颜泡了半个小时的燥,心满意足地出浴室,准备继续晒月光。她看着客厅中睡在沙发上的男人,摇摇头。 人类的品味果然独特,老大爷儿们睡个觉还要点一圈心形蜡烛,旁边放着钢琴曲催眠。果然失眠是人类社会的常见病多发病。 叶医生秉承了医者仁心,善良地给沙发上的人盖了床凉被。 万一他生病的话,阳气肯定不足。 余溪那丫头活着的时候就跟她不对盘,死了说不定还会纠缠不休。保险起见,还是祭出这一位比较好。 叶颜心满意足地躺回休闲椅上,摸出手机开始看天地玄黄。 等到林警官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露台上,晒了一夜月光研究堪舆术的叶颜沐浴在晨曦中,培养睡意。早晨的阳光在她脸上镀上了层暖暖的黄。 林警官吃着面包片喝着牛奶,幸福地笑了,沉浸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幸福泡泡中。 仙人掌忧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他为什么高兴成这样?阿花好像就从冰箱里头拿了牛奶跟面包而已。” 她还嫌弃里面没酸奶呢。 小麦草叹气:“大龄单身汉空旷久了就这样,热爱自行美化,大白鸭都能看成天鹅。” 可怜的人类,对生活大概已经放弃了要求。 晕晕乎乎的林警官整个白班都欢欣鼓舞。 傍晚下班时,他态度坚决,只差以死相逼实力拒绝了加班。 谁让他加班,他跟谁急。有能耐公安局包分配对象啊,真分配了他也拒绝包办。 “得了吧,没看到这么多兄弟还等着分配呢,还有你挑三拣四的份儿!身在福中不知福!”同事毫不客气地翻白眼。 林奇笑嘻嘻,勉强稳住,决定幸福人民要善良,不刺激周围这圈单身狗。他现在也是早上有姑娘给他准备早饭的人了,身份不一样。 同事嫌弃地撇嘴,转头接了个电话立刻变脸色,一个劲儿:“嗯嗯,知道了,谢谢啊。” 待挂了电话,他收敛嬉皮笑脸的神色,伸手拍眉飞色舞的林奇:“哎,阿奇,跟你说正经的。那具尸体的身份一时半会儿还难以下定论。” 余溪的父母死了,去年夏天的事。 她当时回国,应该就是为了给父母办丧事。 26.第 26 章 交通事故号称人类头号杀手。仅去年一年, 全国就有六万多人死于交通事故。 非常不幸,余溪的父母隶属其中。 “其实原本未必会死。”同事敲着桌子划重点, “虽然是跟货车碰上的, 他们家车质量还不错, 没被碾压。人从车里头拖出来时, 都还有气。” 林奇挑眉:“伤太重,没抢救活?” 同事跟说评书似的,猛的拍掌当惊堂木:“就是倒霉催的, 叫一帮没素质的家伙给坑了。” 车祸发生后, 交警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控制情况, 并且立刻通知120。 结果两辆救护车快开到车祸地点时, 路上碰到有人强行拦车, 要求送他中暑的母亲去医院。 按照当地120的规定,一车一事, 不中途接受其他任务。但是急救人员有义务下车检查后来求救者的状况,并给予相应指导。 结果—— 时隔两个小时,林警官坐在步行街的烧烤摊旁,转述这件事时,急救小组成员皆摇头叹气,司机甚至毫不客气地笑出声:“下车?” 见烧烤摊主端着他们点的东西上桌, 司机立刻闭上嘴, 坚决不说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是非。 林警官看到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 惊讶地瞪大了眼, 疑惑地转头以目光询问叶医生。 这摊主不是冯春她妈么。 当初他们好像信誓旦旦说要抵制冯家的烧烤生意, 以此惩罚那对冷血的父母。到现在,也只有小军会每天跑到医院照顾冯春,看望宝宝。 叶医生双眼放光,盯着香气四溢的烧烤,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他家的烤鸡翅跟烤猪蹄都是一绝。关键是特别入味。” 对吃货而言,原则这东西,不存在。 况且叶医生还理由十足,他们支持冯家的烧烤摊,间接着就是在照顾小冯春母子二人。冯家父母生意好,才会心情好,顺带着能对女儿外孙好点儿。 林警官默默地挑出烤的最适中的鸡翅给叶医生,眼神带着点儿小幽怨。 好吧,叶医生总有道理。 其实林警官的情绪略有些惆怅。因为按照他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正跟叶医生花前月下吃烛光晚餐。 他连材料都准备好了。一下班就开车去超市,大袋子小袋子拎出好几个,最后回到家却只能塞冰箱。 家中空空如也。 叶医生一声招呼都不打,施施然奔急救中心准备接夜班去了。胡医生女友有恙,叶颜义不容辞顶班。 同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可起码叶医生应该安抚一下新晋家属的情绪啊。 他打电话过去问情况的时候,叶医生居然还嫌他多事。她上班呢,没空等他的牛排。 林警官抠着沙发上的抱枕,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立刻委委屈屈地从自家追到120分站。 结果打牌打得正热闹的叶医生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痛痛快快地数着自己赢来的十块钱,号称要请客。然后,顺带着将他捎了出来。 林警官拨弄着手中的饮料杯子,心里头的小情绪跟小气泡一样,源源不断地从碳酸饮料里头往外冒,膨胀的简直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可惜的是,急救小组集体眼瞎,神经比院子里头的大树还粗。没人关心林警官的小委屈,大家全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讲的交通事故上。 “下了车还想回去?做梦!” 救护车司机一边啃着烤鸡爪,一边肆无忌惮地嘲讽屁.股不出办公室规矩全凭想当然的决策者。 开玩笑,真正干院前急救一线的人都很清楚,救护车出车中途千万不能停。停了之后还想再开走,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拦车的家属能放眼前的车等下一辆吗?当然不能。谁知道下一辆车究竟什么时候到。这等待的过程当中,家里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缺德点儿讲,真碰上这种事,赶紧脚踩油门冲过去才是王道。”司机传授经验之谈。 什么是公平?先叫车的人先得到车,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急救资源面前,人人平等。 叶医生同样缺乏发现悲伤感秋心情的纤细灵魂。 “这么硬生生地拖死了?那他们120肯定被投诉扣奖金。啊,好辣好辣。”她吐着舌头龇牙咧嘴,却打耳光都不肯松开手上的鸡翅膀,只拼命地用手扇风,眼睛盯着林奇手上的饮料。 林警官默默推出了自己给她买的蜂蜜柠檬水:“那120的医生机灵,见势不妙,看那人情况也不严重,假称要上车拿药,赶紧开走了。” 叶颜美美地吸了一大口,压住舌头烧火的辣意,又迫不及待开啃第二口,声音含混不清:“这也是个解决办法。” 斗智斗勇,连哄带骗,医学是人文科学。 可惜的是,120去的路上不太平,往医院送的路上也没消停。 救护车跟辆面的发生了碰擦,还撞翻了旁边的小吃摊子。这下可好,三方扯到一起,就责任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面的司机跟摊主统一战线,坚决不放120走。这年头,索赔首先认准了公家,私人腰包里头钱难掏。 两辆救护车都不许走,因为他们是一伙的。车上的人必须得立刻掏钱,赔偿了损失才能放行。 急救小组被迫报警,等到警察赶过来协调,对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救护车先走。责任怎么定,以后再说。 烧烤摊边围坐的众人,齐齐嘘出口气。历经艰难险阻,余家父母总算应该送到医院了吧? 图样图森破,事情才没那么简单!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救护车重新出发没三分钟,前头就神奇地多出几辆挡道的车。120司机吼完了这辆来那辆,几辆车死活憋着劲,就是不让救护车朝前开。 无论鸣笛警告还是大声喊话,对方司机都装聋作哑,当做没听到。 “艹,肯定是先前那辆面的使坏。”担架员盖棺定论,“这种缺德的孙子见多了。装死,你在后头急得要疯,他都不动。完了就是交警出面,他也一推三二五,说不知道车上有危重病人。” 如此三番两次折腾下来,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余家夫妻的性命。 120医生眼睁睁看着他们血压心跳往下掉,直至两条心电图都变成了直线。人是最终送到医院了,可是能做的也只剩下安慰性抢救。 余家父母最终伤重不治,死在了医院的急诊里头。 “杀人不用刀啊。”担架员叹气,“这方法多好,成本多低。前面挡道的车最多罚两百块钱,扣三分。” 林奇沉默半晌,最终无话可说。 目前这种故意阻挡救护车的行为主要适用于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罚钱扣分。只有极少数最严重的情况,才能给予10天以下的拘留。剩下的,法律没有明确规定。 担架员却突然间清醒过来:“哎,你们说,这些人是不是故意的?铁了心要他们两口子死。货车没撞死,中途再发力。” “也可能是货车司机使得坏。”司机老内行,“这撞死了一把头赔完拉倒,半死不活的可是无底洞,谁知道窟窿要填到什么时候。” 两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货车司机醒过神来之后,就想方设法拖延伤员救治。只要人死了,那就离翻篇不远。长痛不如短痛,彻底解决问题拉倒。 “最后赔了多少钱?” 中途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的林警官,突然间被cue到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眨巴两下眼睛才回答:“加在一起不到两百万,因为死者年纪也不小了。” 司机点点头,喝了口雪碧,正色道:“别说狠,这要是两个人待在医院里头,两百万能扛下来一年就谢天谢地。” 有的时候,善良的成本远高于犯罪成本。人心禁不起考验,又有多少人愿意一辈子背着沉重的负担。 “这钱归余溪继承吧。”叶颜终于啃完了一串烤鸡翅,嘴巴得出空来说话,“余溪好像是独生女。” 林奇点头又摇头:“折腾了好久,两头的亲属都吵得一塌糊涂闹上法院才分清楚。” 按照规定,除了子女,夫妻双方的亲属也有继承权。闹得最厉害的是余溪的叔叔,认为余溪已经跟父母断绝关系,早就不是余家人。 况且一个女孩子哪儿来的资格继承家产,余家的钱财应该留给他儿子。 叶颜槽多无口。 这都什么年代了。家里有皇位等着传承还是怎么的,女孩居然无权继承? 幸亏法律不分男女,打官司的结果是余溪分到了大部分财产,但她也跟亲戚们彻底撕破了脸。 警方通知他们去认尸体的时候,甚至有亲戚毫不避讳地咒骂她罪有应得。不孝女,兴风作浪克死了父母,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纯粹是自己作的。 叶颜叹气,轻轻摇头,转过脑袋看林奇:“分财产的官司是什么时候判的?” “他们家好像找了人,动作挺快的,去年年底就判了下来。” 叶颜点点下巴,手指头敲着小方桌:“然后今年年初,余溪就怀孕了。” 钱一到手,连喘气的功夫都没留给傻乎乎的二十四孝女友,对方也真够心黑手狠的。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余溪跟那人谈了差不多也有四五年了吧,结果就落这么个下场。 司机咬着烤茄子感慨:“那货车司机也挺有钱啊,两百万这么快就赔出来了。” “没——”林奇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停下来。 余溪的女友甚至等不及车祸赔偿金到手,就冒着被余溪发现的危险催促她去代孕,到底图什么呢?难道这人不在乎赔偿金?两百万,足够余溪代孕好几趟了。 林警官猛的抬起头,直直对上叶医生写满欣慰的眼神。 不错,孺子可教,总算反应过来了。从头到尾,都不会有什么赔偿金。 比起两百万的赔偿金,余家的财产才是根本啊。 余溪这白富美的名头虽然掺杂水分,可家境绝对算得上中产偏小富豪了。 余家父母都是垄断型国企中层干部。几十年工作下来,旁的不说,家里商品房跟商铺加在一起足有十几套。 按照现在市价,她完全可以撑得起身家过半亿富婆的名头。 如果那交通事故的赔偿金根本就是左边口袋到右边口袋呢。那还等什么,赶紧趁着余溪年轻,尽快从她的身体上榨取更多的钱财。 林警官的心中充满悲哀。吃干抹净害的人家破人亡,末了连对方的命都不放过,这人真是比拆白党还心狠手辣。 “这帮人势力还不小啊。”司机同样被辣的龇牙咧嘴,“买通那么多人炮制车祸的成本就挺高的。说不定还得打通个中关系。” 担架员叼着烤猪蹄嗤笑:“那肯定不是一锤子买卖,做熟了的老手。专门挑这种年幼无知家里又有点儿钱的小姑娘下手。先骗钱,然后人也成了他们挣钱的工具。熬到油尽灯枯说不定还能再卖回心脏肝肺肾,物尽其用。” 说话间,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人民警察脸上。 林奇莫名其妙,又看他干什么?点的东西不够吃,再要点儿? 司机沉痛地拍着林警官的肩膀:“警察同志,这可是诈骗集团,罪恶多端的诈骗集团。” 继人贩子组织之后,他们又火眼金睛地察觉了诈骗集团。作为热心群众,他们功成身退,剩下的全交给警察叔叔。 被寄予厚望的人民警察只能苦笑着点头应下。这案子发展到现在,似乎愈发复杂了,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代孕问题。 司机跟担架员心满意足地颔首,表达自己对人民警察的信任。他们欣欣然起身,去外头抽烟了。 叶颜慢条斯理地啃烤猪蹄,半晌冒出一句:“余溪回国后进圣静心医院工作,是偶然,还是一早就被挑好了的?” 如果说她回国是为了处理父母的丧事,那么待到除服之后,她为什么没有返回k国继续学业? 余家父母去年六月份出车祸去世,余溪几乎当月同一时间入职圣静心医院。 且不说医院招聘都有一定的时间,基本上都会提前好几个月发布通知然后筛选简历组织考试;就是当时的情况,余溪也不该有什么精力兼顾求职这件事。 正常人父母意外去世,自己独自支撑丧事,家族里头还有一堆鸡毛蒜皮的纠纷时,她哪儿来的时间跟心情去立刻找工作? 除非,这份工作是主动送到她手上的。 林奇清清嗓子,压低声音:“专案组的同事还在查,圣静心医院有外资背景。” 外资医院能够在国内生存下去,方方面面的关系自然要打点到位。这是谁都不用说破的潜规则。 “k国?”叶颜笑了,“余溪的那位女友就是k国人。” 大学时,余溪人缘不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疯狂迷恋k国文化。这没什么,人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但是发展到不惜摒弃本国文明的程度,就不受旁边人待见了。 交往k国女友之后,她这种倾向愈发严重,动辄对同学称你国如何如何,好像恨不得能洗髓一样。大家谁还没有点儿小骄傲,就更加不愿意再搭理她。 林警官神色严肃。 余溪去圣静心医院工作,很可能就是她那位女友操作的结果。 按照曾经是代孕母亲一族的陈岚的说法,圣静心医院有参与非法代孕活动的嫌疑。 叶颜轻轻地笑了,摇摇头:“她没有在圣静心医院做过检查。” 林奇叼着猪蹄啃,表情有些茫然:“余溪吗?他们还有其他的点?” 烧烤店里头的灯光暗淡,灯下的她却明亮而耀眼。叶颜伸出手,虚虚的像是在点林奇的鼻子一样:“我说的是告诉我们圣静心医院有问题的人,陈岚。” 陈岚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一直在南方打工,五年前才跟着丈夫回余家头。然后一直积极备孕,准备生自己的宝宝。 “江州的圣静心医院是三年前才开门营业的。陈岚那个时候已经脱离代孕妈妈的圈子,她又怎么会去圣静心医院做检查呢?” 代孕妈妈基本上都不愿意在自己的家乡营业。因为熟人多嘴杂,一旦被说出去,自己的处境会非常难堪。 “陈岚认识中间人不假,这种行业内老手跳槽或者单干都有可能。但关于圣静心医院的一切,应该是余溪告诉她的。” 从肺栓塞有临床表现到最后的死亡,中间有一段时间。 余溪学医出身,她也许已经自行诊断出肺栓塞,知道自己的情况很严重。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她将最关键的信息圣静心医院透露给了陈岚。 “这女的为什么要撒谎呢。”林奇哭笑不得,往外吐骨头的时候,他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嘴里的烤猪蹄是叶颜塞给他的。 好害羞啊,林警官想捂脸。他帮叶医生选鸡翅,叶医生喂他吃猪蹄,也太浪漫了。 叶颜摇摇头,老实回答警察的提问:“我不知道。”说着掏出手机,姿态惬意,“不如我们现在问问她。” 等待电话被接通的时候,叶颜看到空空如也的餐盘,顿时心花怒放。果然没有白多带个人出来。她吃烧烤眼大嘴小,总爱点上一堆却吃不完。 人民警察到底身体素质好,能吃。 叶颜满意地拍拍林奇的肩膀:“以后我还带你出来吃饭。” 林警官简直要飞上天,激动得无与伦比。 他想起自己不知道在哪儿看过的一句话,喜欢一个人就是想带着对方吃遍所有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 林警官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美丽的姑娘,同样走起婉约派路线:“以后,我也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叶医生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电话已经被接起。 叶颜声音温和:“陈岚,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呼吸声有些粗,半晌还是选择了否定的回答:“没有。” 叶颜无声地笑了,轻声细语道:“那余溪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要找我?” 西山墓地的遭遇并非偶然。按照地域划分,一旦西山需要120救护车,肯定是自己所在的分中心出车。 原本胡医生是要代替她上那晚的夜班,可是他在圣静心医院工作的女友突然发怒。 所以,当晚跟车出发的急救医生只能是叶颜。 27.第 27 章 支付。宝首页搜索9134296, 领取红包,支持正版  芒夏没憋住直接笑喷,头回听说米兰达警告用来证人身上, 真是上赶着把自己当成犯罪嫌疑人啊。 因为受害人死活不配合,缺乏报案材料,最终耗费了三名警察整整五个小时的案子最终没能立案, 警察眼睁睁地看着几个贼大摇大摆出了派出所大门。 “钱包里头有三千五百块钱,已经可以判刑了。”林警官无比郁卒。 他跟着同事的巡逻车出去, 准备吃顿烤串解百愁。可惜小吃街还没到,呼叫器先传来了调度台的出警命令。 于是林警官又跟着忙前忙后, 跑了一晚上。 他絮絮叨叨说了七八分钟,到了叶颜这儿就是言简意赅两个字:人傻! 林警官眼角的余光觑着叶颜, 话在心里头酝酿了半天,死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吭哧好一会儿,决定先曲线救国:“叶大仙, 吉祥街那老爷子的解剖结果出来了,好像有点儿复杂。” “我知道啊,她女儿下的药不足以让老人没命。” 林警官差点儿被停车场的电子栏杆砸到脑袋, 结结巴巴道:“你……你……” 最后愣是没能“你”下去。 芒夏在边上一头雾水, 前头车灯闪烁, 晃过她眼睛时, 她才恍然大悟:“你们说的是那个家族争产杀父案?不是女儿动的手, 那是谁?” 林警官决定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大家已经共生死同患难, 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需要叶大仙的帮助。他想知道那位心梗发作没了的老大的供货渠道。 停车场静悄悄,昏黄的路灯照在人脸上。三十岁的大老爷儿们眼睛睁得滴溜儿圆,显出天真的稚态。 叶颜清了下嗓子,笑容满面:“第一、林警官,咱们交情还不到同生死的份上。第二、人都死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法医。” “不是,你不是能……” “你说鬼上身啊?”叶颜毫不留情地嘲笑,“子不语怪力乱神,人民警察更要坚持唯物主义不动摇,你见过鬼吗?” 芒夏身体往后仰,死命冲叶颜使眼色:不许自己拆台!不是说好了要拓展业务范围,这不是现成的顾客送上门么。 叶颜无声瞪眼:那也要好好挑顾客。 芒夏:警察旱涝保收,公务员,稳定职业。 叶颜:去,公安局出了名的穷,没看他们自己内部报销卧底开销都艰难么。除非五千块钱以上的悬赏,否则绝对不能自降格局。 林警官被噎到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可你是怎么知道吉祥街老大爷不是吃了女儿的药才没的?” “很简单。因为老大爷临死前的检查都是我做的啊。失火之前,他的血压脉搏心电图都很正常。等到被救出来之后,脉搏飙了,心跳加速。这证明什么?证明这个过程中,他又使用了其他有兴奋性作用的药物。” 失火之后,所有人都忙着逃离火场。屋中只剩下三个人,瘫痪在床无法动弹的老大爷,被火烧掉半条命的天师。 “还有个容易被忽略的对象,智商只有几岁孩童水平的唐氏儿孙子。” 所有人都习惯性将傻子屏蔽在外,可当时屋中唯一能够自主行动的只有他。 “女儿的目的是联合所谓的天师以舍财的名义骗走老人的房产。所以她需要老人安静地配合做法。她给老人用的药,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镇定安眠类的,对吗?” 这样的药物正常情况下不会造成老人心跳飙升,所以还另有人给药。 叶颜叹气。 毒.品在很多时候会被冠以神仙.水、逍遥.丸之类的名义兜售。 “老大爷生前是离休老干部,每个月有万把块钱的工资。正常情况下,他绝对应该生活优渥,不至于落魄成那样。他没有不良嗜好,不代表旁人没有。” 唐氏儿为什么要将垃圾匆忙丢掉。他是在隐瞒,但隐瞒对象是他的父亲。他害怕自己偷了爸爸的神仙.水给爷爷喝,被爸爸发现后会挨打。 “爷爷看上去不舒服,家里大人有都跑了出去。所以,他偷拿误以为是灵丹妙药的毒品饮料喂爷爷喝。” 林奇听呆了,半晌才蠕动嘴唇:“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叶颜摊手,十成十的无辜:“我没说谎。女儿是不是给老人喂药了?证据是不是在垃圾桶中?女儿目标是不是老人的这处房产?” 林奇瞠目结舌,眨巴着眼睛:“可是……” “因为我也是后来才想清楚各种关节的。专业人做专业事,米粒珠光岂敢与日月争华,想必警察早就查到了吧。”叶颜满脸崇拜。 林警官只得默默咽下想说的话,轻声嘟囔着:“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货在哪儿的呢?” 那条河沟有好几里长,是活水,连着长江的支流。此时还处于丰水期,水流不断。 即便有人亲眼看到了流浪汉将一袋子货摔下了水,没有专业队伍细细打捞,也难以搞清楚货究竟流向了何处。 “因为我看到一袋子矿泉水挂在笼套底下啊。”叶颜半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现在小龙虾多贵啊。那条河沟以前就是养小龙虾的,我没理由入宝山而空手归吧。” 把偷人家鱼虾笼里头的猎物说的如此清新脱俗,这位叶大仙也委实是个人才。 “矿泉水的密度跟河水其实差不多。且不说正常情况下不会有谁将这么多矿泉水直接丢进河里,就是水密度也不正常。本该悬浮在河水中的矿泉水却直直往下坠,只能证明一件事,里面装着的不是普通矿泉水。” 林奇嘴巴张了张,不死心地确认:“你的意思是,你发现货物就是偶然?” 叶颜君子坦荡荡:“当然。” 林警官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地掏出车钥匙按了下。 其实他认识能通灵的朋友,不过对方出国进修去了。总不能为着这点儿事情,就把对方大动干戈地再喊回来。 人家已经劳苦功高,江州市面上的冰价格被逼得翻倍,有人家一半以上的功劳。 车子解锁,宝马7系闪烁的车灯点亮了叶颜的眼睛。 哎哟,这车她知道,今年的新款,七位数呢。 叶大仙立刻转过脑袋:“你的车?” 林警官茫然点头:“嗳,下午跟派出所的车回去的,落在这边了。你们住哪儿?” “其实吧。”叶颜撩头发,风乍起,吹得她笑靥如漫天烟花绽放。她轻启朱唇,嘴上也吹得天花乱坠,“玄学这东西,最大的特点是玄。” 林奇下意识地“啊”,睁大无辜的眼睛,看着挺聪明的脸上写满了“你在说啥?”。 其实挺傻。 叶颜清清嗓子:“也就是说,通灵这种事情,需要节点需要契机。” 芒夏死命掐叶颜的胳膊,金刚怒目:开什么玩笑,刚才不还唯物主义来着。 叶颜眨巴眼睛:这车多贵,钱是大爷,想唯物就唯物,想唯心就唯心。 芒夏抓狂:你到底想干嘛? 叶颜冲她抛媚眼:让你见识姐姐的魅力。 车门合上,林警官打火,抬头看后视镜中脑袋凑在一起的俩姑娘:“叶大仙,那您说的节点契机是什么?” 叶颜眉开眼笑:“开车吧。” 开玩笑,自行车哪有宝马车的笑声多。 敞篷一开,晚风熏得乘客醉。 汽车呼啸着穿过医院大楼,路边夜市,街心公园。一盏路灯接着一盏路灯,一棵法国梧桐连着一株香樟,人声与花香掠过耳朵跟鼻子,远处的购物广场如潮水汹涌中的明灯一样闪亮。 她最最亲爱的月光裙小宝贝啊,妈妈来了! 车子一路呼啸开到了购物街。不等停稳,叶颜迫不及待冲下车,在专卖店关门打烊前,死死地攥住了衣架。 芒夏眼睁睁看着她抓着月光裙进试衣间,耳边传来对面饰品店播放的神曲“我没有钱,我不要脸”。 可怜的姑娘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就知道,只要是叶子想要的东西,叶子肯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从小到大,都这样。 林奇在边上扫了眼店里的衣服标签,同样要捂脸。妈呀,为什么这世道的布料都这么贵。 莹白色的灯光下,得偿所愿的叶颜身着月牙白长裙推开了试衣间的门。所有的光像是都笼罩在她身上。 她唇角含笑,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仿佛月光下浮出海面的美人鱼。荧光闪闪,眉眼如画。 专卖店的冷气开着,激荡的气流拂动在她身上,无端叫林奇想到了一句诗:淡月失梅花。 林奇觉得自己又闻到了那股神秘的甜香。 当然,眼前这位叶大仙就是花,也绝对不是孤隐派梅花。 “好看吗?”叶颜得意洋洋地在芒夏面前转了个圈,直接伸手示意林奇,“愣着干嘛,买单啊。” 林警官喉结上下动了动,乖乖去收银台开票付账了。 好吧,虽然这个月已经透支,好在还能刷信用卡。 “滴——”的一声响起的时候,他居然还心存安慰。不错,四千五,叶大仙好歹还给他打了九折。 叶大仙终于如愿以偿,将新欢战袍收在麾下,满脸都是幸福的笑,一路都在跟芒夏吹嘘新裙子是多么合乎她心意。她还拿着手机硬拽如丧考妣的芒夏帮忙挑鞋子。 开玩笑,换装都是换全套。 林警官脊背发凉,生怕这位大仙又拽她去鞋子专卖店。 天知道那一丁点儿皮为什么会这么贵。手工全牛皮也不对啊,一头牛才多少钱。 林警官清清嗓子:“那个,叶大仙,要不要我转个方向,咱们今晚把事儿给办了吧。省的夜长梦多。” “你想干嘛?”芒夏先瞪眼。 这年头都不要脸到这份上了,给姑娘买件裙子就想这样那样? 林奇急了:“通灵啊,咱不是说好了,找到节点契机就通灵嘛。” 这俩姑娘不会要变卦吧。 叶颜没辜负他阴险的猜测,直接笑得人比花娇,说话却残忍无情:“我不会通灵啊,我从来就没见过鬼。” “你——”林奇踩下刹车。 这世道,居然还有人光明正大诈骗警察。 “不过——”叶颜掏出便利贴,在上面刷刷刷写下十一位数,塞到他手上,冲他粲然一笑,“我知道这个号码有问题。” “什么问题?”林奇手忙脚乱,差点儿掉了纸条。 “当晚我们出车是因为这个电话打了120要救护车。老爷子所有在场的亲人都否认自己拨打过救助电话。120调度台接到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集聚在客厅中,彼此都能为对方作证。” 120电话不会无缘无故响起,必定有人背着在场的家属拨打了电话。 林警官挑眉:“好,我们会调查。” “还有就是花盆。”叶颜伸手轻轻敲击着敞篷车边缘,哎哟,这车她看着也喜欢,嘴上却一本正经,“你们如果仔细调查,就会发现按照当时的风向,花盆不应该被刮下来,是人力所为。” 因为花盆掉落,所以运毒的小催巴察觉到警察的来临。情急之下,他将装在矿泉水瓶中的毒.品一股脑儿扔进了垃圾桶。 推花盆的是什么人?此人的地位肯定不逊色于心梗男,因为此人清楚地知道运毒的方式与路线。 林奇满脸严肃:“这个我们也会调查的。真是非常感谢你,叶小姐,辛苦你了。” “不客气,拿钱办事。”她晃了晃手中的购物袋,“应该的。” 汽车尾灯一闪,消失在小区大门口。 芒夏满脸疑窦:“打电话给120的人就是供货的源头?” 妈呀,太可怕了。毒.品加工厂什么的,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叶颜直接否认:“当然不是。” 傻子才愿意在大单交易的关键时间点横生枝节呢。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直接灭了心梗男跟他的手下,大可以让警方直接盘查那位手上拎货的大重孙子。而不是费尽心机,提醒对方赶紧想办法跑路。 “不是你还收人家钱!”芒夏戳着那昂贵的购物袋,“四千五啊!” 叶颜撩头发,不以为意:“我还饶了他五百块钱呢。” “可你没解决人家的问题啊。” “谁说的。”叶颜正气凛然,“不是我,他们能知道那些货到底在哪儿吗?” “那不是他问的!” 问的人加在一起掏了五万五呢! “可他也没少从中获利啊。”叶颜半点儿害臊的意思都没有,伸手指着街头的电影宣传广告,“有人想看某部电影,投钱把电影拍出来了。其他人想看,难不成不用买票?” 好像有点儿道理。 芒夏眨巴眼睛:“你既然不打算告诉人家货源,为什么还要让他去查那个号码啊?” “因为号码不正常。”叶颜对着路边停靠车辆的后视镜检验自己的颜值,哎哟,镜中这小美人谁啊,真好看。 绿化带里头的樱桃树抖抖叶子,已经对她的自恋习以为常。 “那是张不记名卡。你想,现在手机卡基本上已经都实名制了,到底什么人会用不记名卡呢?” 芒夏满脸茫然:“什么人?” 叶颜坦然得很:“不知道啊,所以才让警察叔叔去查啊。” 芒夏听着觉得有点儿道理,想想又觉着似乎哪儿不对,可到底哪儿有问题呢? 她挥挥手,将这个闹心的问题抛到了脑后:“你就给我整点儿实在的吧。你说那小姑娘的孩子是谁的?会不会是学校老师,伸出了罪恶的魔手?” 孩子的父母属于外来务工人群,靠开烧烤摊子维生。小姑娘是家里头最大的孩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父母肯定顾不上她。你看她爸妈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了。正常人家要是孩子碰上这种事,第一反应肯定是先宰了那个造孽的畜生。”芒夏正儿八经地分析,“这时候,如果有他敬佩的老师对她施加小恩小惠,她肯定容易被诱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