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第一章 ─────────────────── 警告 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不妥当、不道德的事情。 除非您不介意,否则请勿继续下去。 ─────────────────── day-30 其中一位应征者在杂志的角落发现征人广告。 看到有违常理的时薪,这个人心想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然而几天之后,他又突然想到:如果不是写错的话呢? 或许这将成为考验自己才智、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佳机会。 这个人期待即将发生的混乱状况,报名应征。 day-29 其中一位应征者在网络上发现征人广告。 这个人一时疏忽,没有看清楚广告内容。 征人条件的异常之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后来虽然觉得怪怪的,但是心里的疑问随这日子过去就忘了。 这个人为了赚零用钱,于是报名应征。 day-28 其中一位应征者从朋友那里听到“有个奇怪的征人广告”。 朋友看到征人条件中这么有趣的错误,觉得很好玩,便将征人杂志拿给他看。 然而这个人心想,搞不好真有这么一回事。 这个人为了确认征人广告是否属实,于是报名应征。 day-26 其中一名应征者正拼命寻找条件优渥的短期工作,目光被这则征人广告吸引。 打从一开始,这个人就不觉得内容有什么问题。 他认为毫无疑问是刊登广告的业者或印刷厂弄错了。 根本没细看里头写些什么,他就做出这样的判断。 这个人除了应征其他短期工作,也报名应征这项工作。 day-26 其中一位应征者间接得知这个征人广告。 这个人反复考虑,心里相当苦恼、煎熬。 虽然觉得不寻常,但是或许实际参加之后,不会如同想象的那么奇怪。 要不要去呢? 一边犹豫,一边继续喝着廉价的酒。 这个人在黎明时分报名应征。 day-25 其中一位应征者看到征人广告的误植,忍不住大笑。 这个人到处跟朋友说:你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征人广告。 一方面嘲笑它错得离谱,一方面兴起应征的念头。 由于正好在找打工的机会,所以不认为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人抱着好玩的心态,报名应征。 day-24 其中一位应征者,只要有什么危险的工作,就会有人来找他。 听到这个消息,他暂时不予理会,似乎没什么兴趣。 然而某天这个人心血来潮,询问了征人条件。 仔细考虑之后,觉得自己需要钱,也就没有特别去想工作是否危险。 这个人将警告当成耳边风,报名应征。 day-23 其中一位应征者在看免费求职杂志时,注意到那则征人广告。 这个人心想,姑且不论酬劳的部分,光是工作内容看起来就有鬼。 会应征这种诡异工作的人,头脑一定有问题。 然而,这种只有笨蛋才会应征的工作,如果自己也去应征,搞不好可以从中捞到好处。 这个人想要陪笨蛋玩玩,于是报名应征。 day-22 其中一位应征者经由电话得知征人的事。 当时他正好很缺钱。 关于细节根本没多想,甚至连问也没问。 他只在意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何时收到钱。 这个人有很多想做的事,于是报名应征。 day-21 其中一位应征者想要买车。 没有车,就不受女生欢迎;不受女生欢迎,学生生活就有点空虚。基于这样的想法,结城理久彦决定买车;由于决定买车,所以需要一笔钱。 他还是个学生,虽然有几个没什么用处的嗜好和兴趣,可是连一个可以赚钱的才艺也没有。他希望尽快赚到钱,但是由于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于是决定老老实实打工存钱。 大学暑假只过了一半,距离夏天结束还很久。某天结城趁着社团活动集合之前的空档,走出校园,跑到便利商店,想看看有没有打工情报杂志。他立刻就找到了,抽起一本开始翻阅。结城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工作,只要时薪高、工作轻松就可以了,没有其他要求。 工作大致分为短期与长期两种。要找哪一种呢?正在考虑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好意思。您熟悉这类杂志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站了一个女生。 结城本能地转过身,向后返了一步。他并不是因为那里有个女生而吓一跳,虽然早就觉得旁边有人、甚至察觉这个人要和自己说话,然而,一转过头看到这个女生,显然…… 结城试着寻找适当的句子。“这个女生,显然”的后面该接什么才好呢?最后他想到了:这个女生,显然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 这个女生露出优雅的微笑:明明没有风,身上那件质感奇特的连身洋装却像是在摇曳;一头黑发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耀,彷佛笼罩着一层光圈。她的头发上面到底抹了什么东西呢?结城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 不仅头发很美,她本人也很美——或者应该说,之所以先注意她的头发,是因为她美到令人无法直视,不得不把视线移开。她的美并非“让人忍不住想要紧紧抱住”或是“引人遐想”的那种,而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校园里比较少见的那种。结城毕竟只是个学生,也难怪不敢直盯着她看。 她光是站在那里、讲了一句话,就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结城懂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气质呀。或者该说是格调呢?她光是站着,就像是一幅画了。只可惜地点是便利商店,交谈的对象是结城,结果沦为一幅单元格漫画。 她似乎无法理解结城为何都不说话,又问了一次:“呃,如果您熟悉这种杂志的话,我有件事想要请教。” 虽然结城对于打工情报杂志并没有特别硏究,但是这个女生散发出“无论说什么,对方都难以拒绝”的气息,因此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他微微点了点头。 “太好了。” 那个女生笑了,如同花朵绽放。 回过神之后,结城才发现她竟然也拿着打工情报杂志。这个极不协调的画面,真是让人看不下去。结城心想,她拿着那种东西,就像是把肯德基爷爷的手臂接在维纳斯的雕像一样吧。 那个女生伸出又细又白的手,将打工情报杂志递给结城。 “上面的字好小,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看才好。它有没有类似索引的东西呢?” 结城接过杂志,看了看封面,上面以斗大的字体写着“夏日蓝领打工机会综合特辑”! “索……”话说到一半,结城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连忙清了清喉咙,“索引可能没有……你要找什么?我可以帮忙。” “哇。” 那个女生睁大了眼睛,眼神像婴儿一样澄澈。其实结城没看过婴儿的眼睛,但是没办法,他当下只想得出这个比喻。那个女生很快地向他鞠了个躬。 “您这么亲切,真是感谢。” 只要她愿意,即使是要结城将丢出去的木棍捡回来,他也会答应吧。那并非出去爱慕或迷惑什么的,而是一种 自然的反应。结城实在不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仍主动报上姓名。 “我叫做须和名祥子。” “啊、是、你好。” 结城也很快地鞠了个躬。然而须和名像是在期待什么似的,一直盯着结城看,让他瞬间差点惊慌起来,以为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幸好他马上注意到了,原来自己还没报上姓名。 “我是结城理久彦。” “结城先生……麻烦您了。” 态度有礼,无可挑剔。 不过,这句话反而让结城亢奋的情绪冷却下来。 这么美丽的女生就在身边,他却髙兴不起来。须和名应该是在感谢自己没错,但结城直觉她的口气比较像是在对“好开的车子”或“好吃的牛肉”表达谢意,对象是地位与她不对等的事物。 但是结城倒也没有因此不髙兴,他很淸楚两人的地位本来就不同。于是他有礼地询问对方:“那么,您想找什么呢?” 须和名微笑着回答:“某工作的征人条件。” 拿着打工情报杂志,当然就是要找这样的数据嘛。 “你……要打工?” “是。” 真是让人觉得不对劲到了极点,就像巴西的f1车神洗拿(ayrtonsenna)跑到驾训班,要人教他开车一样。须和名的脖子上戴着某种闪闪发光的项链与宝石,结城心想,如果把它拿去卖掉,绝对要比打什么工赚得更多。 “为什么?” 结城不禁喃喃自语。须和名满脸通红。 “实在是很难启齿……我稍微缺了一点东西。” “缺东西?” “是……” 须和名边说边举起一根手指。她的意思是缺“一个单位”的金额吗? “我在找个工作。” 在找工作是吗?那我就帮你找吧。不过,一根手指究竟代表多少钱呢?结城毫无头绪,开始翻起打工因为这是“夏日蓝领打工机会综合特辑”,所以都是一些道路工程、水管工程、交通指挥等等的征人“如果你急着找的话……这边都是在征短期打工的。” 结城一面说,一面将翻开的那一页朝她递过去。须和名突然凑了过来,身上散发淡淡的香味。闻得出来是植物类香水,但结城总觉得香味来自须和名体内。 “开店人员……这是什么意思呢。” “新开的店面都比较忙,所以要多找一些人手。做事不够利落的话就会很辛苦。” “电话营销又是什么?” “一种推销方式,打电话问别人要不要买东西。但对方可能会很冷漠,所以压力很大。” “这个,”须和名指向某则征人广告的时薪,“这里写着八八〇,是多少呢?” 她竟然问那是多少钱,这下连结城也词穷了。 “就是八百八十圆的意思……还是你想问的是别的?” “不,那个……所以是一天的工资吗?” “不会吧。”结城夹杂着奉承、怜悯、羞赧的情绪,露出古怪的笑脸。“这是时薪,就是每个小时的薪水。一天工作八小时的话,就是八百八十圆的八倍。” “所以是……” 结城沉默了。他不太会心算,不过还好须和名似乎也不太擅长。两人保持沉默,只剩下店里的广播传出开朗的声音。最后,结城才嗫嚅地说:“……所以是,大概不到一万圆。” 须和名显得相当意外。 “一万圆,是吗?” 她歪了歪脖子说:“这样的话,似乎有点不太够。” “你到底还缺多少?” 须和名又羞红了脸,视线朝下,举起一根手指。所以到底是多少钱嘛?结城抱着有点想问又不太敢问的复杂心情,明知自己是多管闲事,仍然脱口而出。 “嗯,不过打工的时薪大概都差不多唷。如果想要一口气多赚一点,就别指望打工了,买股票或是赌博不是比较快吗?” 说完,结城无意识地翻到下一页。须和名原本在一旁轻声复诵“股票或赌博”身体似乎突然僵硬起来,以出乎意料的尖锐声音叫道:“结城先生!” “可以让我看一下前面那页吗?” 结城照做,翻回前一页。她的表情整个亮了起来,视线停留在杂志的一角。 “你看这个,薪资条件似乎很不错呢。” 由于杂志离须和名比较近,结城看不太清楚上面写些什么。他伸手将杂志拿近一点,看向须和名指着的地方,上头写着“征求monitor”。 在募集什么收录像的设备吗?结城大略浏览了一下。 年龄性别不拘。一星期的短期工读,征求某项人文科学实验的受测者。每日工时二十四小时,会在顾及人权的情况下,二十四小时进行观察,为期七天。为了维持实验的纯粹性,将与外界隔离。所有工时都会支付薪资。 也就是说,连睡觉也有薪水可以拿啰。 年龄性别不拘,应该不算太奇怪吧。但是工作内容写着“受测者”,由于不清楚细节,确实让人感到不安。与外界隔离一个星期似乎也很可怕,但是听说如果在山间小屋等度假地点打工,确实也常遇到无法使用手机的状况。征人的单位叫做“实务联络泛机构”,也让人瞧不出名堂。话说回来,这则征人启事的四周都是名为“abc开发”或“bcg专业公司”之类的单位,因此相较之下倒也不特别神秘。 比较让人在意的是,最重要的“时薪”到底是多少。数字以粗体字标示:一一二〇。视工作内容不同,还有额外奖金。 “一千一百二十圆。如果真是二十四小时全额支付的话,倒还不坏……” 结城不知不觉以自己的标准评论起来。岂止不坏,根本是相当好,可以说是好过头了。就在他为这样的想法困惑时,须和名掩着嘴角,噗嗤一笑。 “结城先生,不对唷。照你的说法,不就和刚才的薪资条件差不多了吗?……” 刚才?她指的是时薪八百八十圆的工作吗?跟一千一百二十圆相比,已经差很多了。虽然结城心里这么想,还是仔细再看一次。 工作内容,人文科学实验的受测者;时薪,一一二〇。 “哪里不……” 结城那句“哪里不对?”还没说完,就注意到究竟是哪里不对了。有两个字虽然一开始就印在上面,结城却没有看到。这就像是自己一直看成卖“意大利面”的店,其实是卖“下酒菜(tapas)”的店一样,让人跌破眼镜。不,连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时薪,一一二〇百圆。 结城不仅心算不好,所有跟数字有关的东西都不擅长。他板着手指头数:个、十、百、千。一一二〇百圆。 时薪十一万两千圆。 须和名说:“虽然钱还是有点少……但总比没有好啊。” “不,这应该是误植吧。” 结城觉得这个错误连说出来都嫌可笑,合上了杂志。 “误植?您是指,弄错了吗?” “这样说也可以。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百”这个字才不小心印进去的吧。” “不会吧。”须和名以慈母般的微笑说:“这本杂志,也是负责的编辑拼了命做出来的,不应该出现错字才对。” 结城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揉一揉太阳穴,摇了摇头。 “嗯,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一定是这样吧。” “《圣经》或《可兰经》也会有误植的时候唷。你没听过‘奸淫圣经’吗?”【注:一六三一年版的基督教《圣经》中,摩西十诫的第七诫漏印了“not”,结果“不 可奸淫”变成“要奸淫”。】 “啊!”须和名双手捣着嘴说:“好低级!” 结城觉得自己彷佛变成一个不知羞耻的人了。须和名似乎认为想要商量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伸出手说:“感谢您的大力协助,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要把它抄下来,请把那本杂志给我。” “……你是认真的?” “我会再和家人商量。” 须和名祥子原本就相信有时薪一一二〇百圆的工作,结城只是她在店里找来问问题的人而已。一走出店门,自己的名字就会完全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吧。 ……不过,如果那个工作,真的是时薪十一万两千圆呢? 结城原本打算买一辆时髦且价格合理的二手k-car,但这下搞不好可以买到一辆新车。【注:根据日本的车辆分级标准,车长超过四.七公尺为“普通自动车”,四.七公尺以下则归类为“小型自动车”,k-car则是最小型的“轻自动车”。必须符合:一、车长三.四公尺以下;二、车宽一.四八公尺以下;三、排气量不得高于六六〇c.c.;四、乘员必须在四人以下。同时符合上述条件,则享有轻自动车的优惠税制。】 结城小小叹了口气,又教了须和名一项社会常识。 “好吧。不过,联络方式不要用抄的……你应该把这本杂志买下来才对。” 须和名“哎呀”一声,捂住自己的嘴。 结城理久彦为了买车子,报名应征。 第二章 day-7 必须附上履历表,以书面方式寄送,个人资料会予以保护。通过书面审查后,只通知符合资格的人。 由于不急着找工作,结城就在不抱任何期望的情况下,应征担任“受测者”。与外界隔离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就能拿到超过一千日圆的时薪,实在很棒。应该买得起车子了吧。 与须和名在超商分道扬镳后,未来应该再也没有机会与那样的人交谈吧?不过结城并不特别觉得惋惜,这就像是美国老牌影星查理士·布朗逊向自己问路,对方说了声“谢谢”之后,自己也不会有“会不会再见到他呢?”的念头一样。 将履历表寄去杂志上刊登的联络地址,已经过了五天。就在结城渐渐忘了曾经报名应征时,手机响了。 “抱歉突然打电话给您。您是结城理久彦先生吗?” 那是感觉有点年纪、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嗯。” “这里是实务联络泛机构,很感谢您来函应征受测者的工作。经过评选,您获得录用,因此特别来电通知。” 结城原本正躺在住处,看着从二手书店买来的破旧文库本。明白这通电话的代表意义之后,结城猛然爬了起来。 “那、那个……” “是。” “时薪是依照征人广告上写的那样吗?” “是的。” 结城呑了一口口水。 “你们有注意到吗?上面印的是时薪十一万两千圆耶。” 虽然断定那绝对是误植,不过对方电话一打来,他还是问了。对于自己无法保持冷静,结城有点难为情。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一点也没有慌乱的感觉。 “那只是最低薪资而已。依据各位受测者的实际绩效,我们还准备了各种奖金。” 原来不是误植呀!结城一时说不出话来。对方不理会他的反应,以公事公办的态度继续说下去。 “只以电话询问您真是抱歉,但请容我向您做最后确认。结城先生,您是否愿意花七天的时间,参加这次由我们举办的〈实验〉呢?” 结城脑子里的红色警示灯亮了。这件事实在非常可疑!他又呑了一口口水。 “那个……在那之前,我想要了解一下这项〈实验〉的内容。” 然而对方却冷淡地回答:“十分抱歉,为了保持〈实验〉的纯粹性,请容许我们只能提供有限的预备知识。请您在理解这样的状况之后,决定是否要参加。” “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吗?” “上头交代,只能透露这是一项人文科学方面的实验。” 既然是“人文科学”,能想到的大概就只有“行动心理学”吧。结城主修的虽然不是心理学,但曾经上过心理学实验的通识课程。某次的实验内容是,面对坐在椅子上的学生,告诉受测者:“这个开关装置可以调整那张电椅的电压。”然后把开关交给对方。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只要说出:“这是实验。电压再开强一点!”看起来再怎么乖巧的受测者,都一定会逐渐增加电压,即使坐在椅子上的学生露出痛苦的表情挣扎。事实上,那张椅子根本没通电。这只是一项心理学实验,用来测试人类对于命令的抗拒程度。 原来如此。如果这次的〈实验〉也是一样,事前就不会透露太多。反正只要拿得到薪水就好了。 即便如此,那么高的时薪有可能吗?该不会是哪个机构的预算太多,所以才这么拼命消化预算吧? ……那一天,就结城的思考能力与谨慎程度而言,也只能想到这么多了。当电话那头的人又问道: “结城先生,如何呢?”他给了一个绝对不算恰当的回答。 在依然一头雾水的状况下,他不小心回答对方说:“嗯,呃,好。” “太好了!那么,我就登记您要参加了。我们会再把车票寄给您,当您在指定的车站下车后,有人会前去迎接。” 真是无微不至的款待。 心底的不安如积雨云般涌现——全额支付交通费已经很少见了,竟然还寄车票过来,甚至会到车站送……不可能是什么正当的打工。国中时期的阿藤老师曾经说过:“太幸运的好事,其中一定有隐情。在了解隐情之前,不应该接受。”现在回绝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吧? 然而……高中时期的伊藤老师也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船到桥头自然直,人生就是要亲身去体验。”结城喜欢伊藤老师胜过阿藤老师——不,最喜欢的应该是宇藤老师,但他什么也没讲过。 最后,结城在嘴里咕哝着,不清不楚地说:“嗯,呃,那个……请、请多指教。” day-1 拿着收到的车票去搭车,结城再次感到不安。 傍晚时分的特急列车驶离车站后,结城立刻注意到哪里不太寻常。他扛着七天的行李,按照车票上的指定席进入车厢,里面却完全没有其他乘客。 前后左右,一个人也没有。就连自封为乐天派的结城,也感到坐立难安。他前往其他车厢查看,无论是指定席或自由席,虽然不到爆满的状态,但是乘客都蛮多的,更让他觉得诡异与不安。 空无一人的车厢,载着结城离开市区。列车穿过工厂地带,经过一片片田地,接着来到翠绿的群山之间。一小时、两小时,黄昏过了,夜越来越深。虽然早就知道路途遥远,但迟迟未抵达,也让人越来越焦躁。就在此时,车内的广播告知,还有五分钟到达下一站——目的地到了。 真教人讶异,这么寂静的车站,特急列车竟然也会停靠。结城把车票交给站员,走出铁皮屋顶搭盖的车站。夏天的气息依然浓厚,夜晚的空气热得难受。结城茫然地站在与都会区感觉截然不同的星空下,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随即走近,向他行了个礼。 “您是结城理久彦先生吧。” 是电话中听过的声音。眼前的男人身穿黑色西装,让人越看越觉得闷热。他虽然有点白发、脸上有皱纹、个头不高,举手投足却相当讲究。不论是礼节或说话方式都很简洁,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却又有别于须和名那种人。 已经太迟了。既然在这个不可小看的男人面前现身,就无法逃避了。虽然结城心里这么想,但他其实并没有逃走的打算。反正原本就不认为这是什么正常的打工,自己也是有所觉悟才来的。再说,他总觉得即将发生的事,应该多半都能设法解决吧。直到目前为止,面对大部分的事情,结城都是以轻松的心情克服的。 即便如此,在说出“没错,我是结城。请多指教”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稍微破音了。小个头男子殷勤地请结城坐进车子后座。他认不出车种,只知道是一辆引擎声很小的轿车。 从车站大约开了三十分钟。在车头灯照射下,车子在蜿蜒狭窄的山路上前进。车子的性能很好,几乎没有震动声。不仅如此,道路也很平稳。在这种看起来明明没什么人会经过的山路,竟然铺了全新的柏油路面。 离家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不久,车子开到有点高度的山丘。 月亮悠闲地悬在空中,在月光下,渐渐看得到建筑物了。那是一栋极为扁平的圆形建筑,外层是以水泥包覆,毫无亲切感可言。虽然建筑不小,但也没有太大。乍看之下,很像某种防空掩体的入口。 车子一停,小个头男子帮忙开了车门。 “结城先生,您请。” 小个头男子带结城前往一个像是会议室的房间,里面有铺着地毯的地板与长条桌、刺眼的白色天花板、白色墙壁,房间正面还有一个巨大的投影荧幕。这是个足以容纳一、两百人的巨大会场,里头却只有十几个人 。 坐在屏幕正对面、从前面数来第二排桌子的女生,对着走进来的结城微笑。“是须和名祥子,绝对不会认错的。”结城心想。上次她站着,看起来像一朵芍药;现在她坐着,看起来就像牡丹。须和名只是微笑着,似乎无意跟结城说话。 结城在自己与须和名之间,找了个自认为适当的距离,在椅子上坐下来。两人相隔两张桌子,算起来大约是六公尺左右。 因为须和名的关系,结城坐得很前面,其他应征者全都坐在后面的位子。虽然很想看看有哪些人来参加这个诡异的打工,但是刻意回头确认很奇怪,而且结城实在没有勇气看着须和名的侧脸,眼睛只好一直盯着空白的屏幕。 接着,一个男人走进来。和前去迎接结城的小个头男子一样,他也穿着黑西装、打着黑领带,可惜没有再戴一副墨镜。他走上讲台,向大家行个礼。 “久等了。感谢各位报名担任受测者。” 看来结城应该是最后一个抵达的。 男子以那种习惯在众人面前说话、低沉而清晰的声音,毫不迟疑地开始说明。 “我们根据各位寄来的文件,完成了审查。由于都先确认过各位参加的意愿,我们已做好了十二人份的准备。不过,对于以下即将说明的各项事宜,各位如果有任何意见,想要就此打道回府也无妨,我们会用车子载送各位回到车站。” 男子停下来,环视会场。包括结城在内,所有的参加者都鸦雀无声。 他缓缓地说下去。“那么,接下来就要跟各位说明了。首先是第一点:我想各位在征人广告上应该看过了,这项〈实验〉为期七天,每天二十四小时进行,并没有特别设定观察的时间。只要能在我们设定的条件下度过七天就可以了。反过来说,在这七天内,我们会一分一秒毫不遗漏地监看,也就是进行〈观察〉。因此,时薪是二十四小时全额支付。” “那个……”后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立刻被讲台上的男子严厉制止。 “如果有什么问题,麻烦留到最后再问。接着是第二点:在这七天之内,不得中途退出。各位必须参与〈实验〉直到最后一刻,包括急病等状况在内。我们找来的都是身体完全健康的人,但是万一得了什么急病或受了什么伤,也无法让各位先行离开,我们会让各位在设施内接受医师诊治。” 果然是这样啊!结城懂了。虽然不清楚到底要〈观察〉什么,但是既然盖了专用设施与外界隔绝,当然不希望发生什么干扰。结城虽是文组的学生,好歹也知道实验中途不能随便改变条件。 男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不过,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打工期间可能会缩短。这种状况不是由我们主动操控的,要看各位是否积极展现缩短期间的作为。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会让各位在未满七天之前就离开。” 来到这里的人,应该都知道打工为期七天。结城当然也知道,所以已经做好了准备,连原本订的报纸都停掉了。现在再讲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接着是第三点。” 是自己多心吗?结城总觉得男子的声音略微变低。 “在〈实验〉进行中,本机构会对各位负起全责,饮食等日常起居自然不在话下,会做好万全准备照顾各位。生病或受伤时的治疗,也完全免费。担任受测者的各位如果有任何不法行为,我们也会负起完全责任。” 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倒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但实际上指的是什么就完全不明白了。结城才刚皱起眉头,讲台上的男子就开始举例说明。 “例如,受测者a先生误伤了b先生,导致b先生受到严重的伤害。原本责任应该由a先生承担,但如果是在这项〈实验〉中发生的话,就等于是本机构伤害了b先生。〈实验〉结束后,本机构会做必要的处理。也就是说,对于在〈实验〉中发生的事,各位不必对其他参与者负担任何法律责任。” (不会吧!) 结城不由得想要呻吟。 这样的话,如果结城一进入这个什么鬼设施,就开始大吵大闹、破坏设备,也不必负起损坏物品的罪责,而是由雇主负责啰?这种条件,怎么想都对受测者有利。 结城正为“对我们这么有利,没关系吗?”感到讶异时,男子最后又补了这么一句:“另外,本机构不对日本的法律负任何责任。” 原来如此啊!结城一下子懂了。难怪时薪会这么高。整理一下这个人刚才说的,意思就是“任何纷争都在内部解决,不通知警察”嘛。 就算如此,这也只是一种类似威胁的说法吧?如果发生了什么事,结城在打工结束后向法院机关告发,这个〈机构〉也不可能以“不是说过我们不对日本法律负责吗?”就打发警察。所以此〈机构〉的这种说法,几乎等于是“随便说说而已”。其他的参加者也这么想吗?男子这番话虽然出人意表,大家却没有因此哗然。 “……那么,各位可以发问了。” 似乎有人马上举手。讲台上的男子稍微点了点头,刚才那个讲到一半的声音发问:“你们一直在说实验、实验的,浴室、厅所又怎么安排?” 结城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原来如此!这可是急迫的大问题呀!固然不会有哪个家伙因为偷看我洗澡而开心,但若是仙女入浴,可就另当别论了。那位仙女就坐在距离结城六公尺左右的地方,面向前方坐着,动也不动,好像有在听,又像是没有。厕所应该不干她的事吧?仙女是不上厕所的。 男子似乎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 “基本上,各位受测者的隐私都受到限制。针对您询问的浴室与厕所,我们也会监看。不过,我们不会随便留下〈观察〉不需要的画面,也不会对外泄漏监看的结果,请您安心。” “意思是你们会拍下来?” “我们提供的时薪包括拍摄在内。” “会有摄影师一直跟在后面吗?” 听到这个问题,男子的嘴角撇了一下。 “不会。” “那你们怎么监看呢?” “找们会在设施内做说明。” 结城不祥的预感又多了五成。 “还有其他问题吗?” 一个音调很高的女生声音问道:“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们了吧,到底是什么实验?” “这一点,也会在设施内做说明。” “应该不用计算什么吧?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领奖金呢?” “这一点,也会在设施内做说明。” “晚上会有夜间津贴吗?” 这个问题还是首次让这个表情冷淡、回答迅速的男子一下子讲不出话来。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结城在心里帮忙敲边鼓:对呀对呀,夜间津贴呢?有假日津贴吗?男子虽然迅速恢复冷静的表情,但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声音有点怪怪的。 “……我们提供的时薪已经包含了津贴。” “那笔钱,”开口询问是另一个男子,“你们要怎么保证会确实付给我们?那么一大笔钱,你们真的准备好了吗?” “您的担心很有道理。”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人提出这个问题,话一说完就操作了某样装置,会场的出入口立刻开启,出现两个西装笔挺的男子,双手提着平常不太有机会看到、闪着银光的手提箱。结城猜想,这应该就是铝制手提箱吧。 讲台上的男子接过手提箱,轻松地逐一打开,然后将积木般的一迭迭钞票,像红砖一样堆起来,很快就堆出一座小山。 “每个手提箱装有一千万圆,四个是四千万圆……这样可以化解各位对于款项支付的疑惑心吗?” 杀一个人是杀人犯,杀一万个人就是英雄了。这句话是谁讲的? 一张钞票是一万圆,四千张钞票就是四千万圆了吧。 结城嘴巴张得大大的,想着诸如此类的事。直到刚才为止,会场都静悄悄的,现在却相当喧哗,不停传来“好厉害”或“是真钞吗?”的声音。讲台上的男子像是要镇压住现场的喧扰般,提高了声音。 “如果各位希望先付钱,只要讲个数字,我们都愿意配合。不过,设施内不能携带衣服以外的私人物品,因此还是必须请各位把钱留在这里。” 虽然对方早就通知结城不能带书或杂志,但他还是带了手机。如果私人物品不能带进去,是寄放在这里吗?希望里头不会太无聊。 另一方面,有人一听到这件事便马上举起手。是须和名。 “那个……我有问题想请教。” “……请说。” 须和名的声音和表情带着些许不安,甚至有点畏怯。须和名小姐觉得害怕!结城不由得想要起身对她说:“没关系的,祥子小姐,只要有我在!”然而他也只是想想而已。 须和名迟疑着说:“您刚才说不能带私人物品,但我还是冒昧问一下……可以的话,能否通融一下呢?” “您指的是什么东西呢?” “……我平常用的化妆品,可以带进去吗?” 喧嚷声消失了,男子也沉默下来,讲台上的四千万圆为之失色。 “……这个嘛,我想没关系吧。” “谢谢您。” 须和名看起来显然松了一口气。 透过刚才的问答,结城得到一项重要讯息:这个打工,也就是〈实验〉的目的……至少,并不是要开发什么化妆产品。 男子像是要找回会场里某种受到严重破坏的氛围,大大咳了一声,严肃地说:“还有其他问题吗?” 是有很多想问的事情,但即使问了,应该也得不到象样的回答吧。结城保持沉默。 “似乎没有问题了。” 男子以这句话再做一次确认,然后低声说道:“那么,最后要警告各位,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不妥当、不道德的事情。除非您不介意,否则请勿继续下去。如果无法接受,建议您马上离开。” 接着,男子又加上这么一句:“……不过,我们早已为各位准备好因应这些危险的物品了。” 似乎没有人从座位起身。毫无疑问,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事有蹊跷,然而都和结城一样是有所觉悟才来的吧。恐怕连须和名也是如此。 “很好。”男子点点头,举起手。 “那么,我来为各位带路,进入这次〈实验〉的设施:〈暗鬼馆〉。” 第三章 day1 1 以前有一部漫画,里头有一种很方便的道具——只要把吐司压在书上,文字就会印在吐司上;只要把吐司吃掉,就能记住书的内容。在考试前使用,相当方便。那个道具叫做“记忆吐司”,这里则是叫做〈暗鬼馆〉。【注:“记境吐司”,是哆啦a梦的道具,又称“背书面包”,“记忆面包”,日文发音是ankipan,与〈暗鬼馆〉的ankikan相近。】 ……结城虽然是个乐天派,似绝非是个爱讲同音冷笑话的人。之所以想到这个,只是为了设法转移自己太过紧绷的情绪。 现在他身处于一个圆形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有一张深褐色的透明圆桌,桌子四周围绕着十二张椅子,进入〈暗鬼馆〉的也是十二个人。无视于先前的警告,没有任何人离开。 房间弥漫着浓厚的西洋宅邸氛围。房间和桌子一样,也是圆的。壁纸足让人感到平静的绿褐色,仔细一看,上面有细致的地锦花样。整片天花板透出微微亮光作为照明,墙上也设置了烛台,但不知道是不是装饰用的。 房间的前后左右都有门,全是令人觉得厚重的木门。不过,四扇门之中,有三扇是透明浅褐色的,另一扇则是未涂饰的白木门。比较奇特的只有房间是圆形的而已,除此之外,这里看起来是个无可挑剔的交谊厅。挂钟滴答走着,沿着房间设有装饰用架,架上摆放的几乎都是西洋陶器。乳白色的陶器毫无杂质,图案的颜色也很鲜艳。即使房间里有十二个人,仍然相当宽敞。 但是,这里仍然给人一股危险不安的感觉。结城抬头看着天花板,微微透着光亮的天花板……他们十二个人,就是从那里进来的。 说明结束之后,先检查他们的私人物品。如同结城所想的,书或杂志都被没收。不仅如此,大部分衣服确实可以带进来,但他唯一一件夏季连帽外套却不准携带。鞋子也是,原本穿来的连动鞋被迫换成凉鞋,虽然很合脚,但似乎不是每个人都必须换鞋子。 检查完毕,他们被带到掩体的最里头。那里有道厚重铁门,另一端则是个下坡信道,以螺旋状的方式不断朝地底而去。不知道往下走了多远,在前端出现一个有如人孔盖的盖子。带路者旋转把手、打开盖子,里面有个往下延伸的梯子。 “〈实验〉的地点,就在下面。” 结城的不祥预感,在这个时候到达顶点。他觉得自己像是要被遗留在地底深处了。大家没有互看彼此的表情,但其中有几个人和结城一样,散发出不安与犹豫的气息。 除了带路者之外,还有五个结实大汉跟在后面。这些人虽然一语不发,但他们的任务是什么却显而易见——不让这十二个人逃走。之前已经给了好几次可以反悔的机会,但是都没有把握;现在来到这里,已经无法回头了。 大家一一爬着梯子下去,踏住铁制梯子上发出“锵、锵”的金属声,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等到每个人都爬下梯子,进入交谊厅后,梯子便迅速收了上去,盖子也盖了起来,与天花板密合得看不出接缝。 他们十二个人,就这样进入了〈暗鬼馆〉。 结城之所以情绪紧绷,不仅因为〈暗鬼馆〉的入口已经关闭。透明深褐色的圆桌上,还放着围成一圈的人偶,脸蛋红红的,戴着羽饰。是印第安人偶。结城明明心里想着不要去数,却还是以目光数了一遍。 果然,十二尊。 (真是爱恶搞啊!) 才刚进来,结城就觉得自己没劲了。还有一个人也看着人偶,双手抱胸喃喃自语。 “这什么啊,感觉很不舒服……” 是刚才在问夜间津贴的那个女生声音。有个男生把手放在这个女生肩上。 “确实很诡异。” 接着,他又把脸凑近人偶。 “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十二尊人偶的双手,都抱着一张银色卡片,差不多是人的手掌大小。男子毫不犹豫拿了起来。 “信用卡……不,卡片钥匙?” 接着伸手去拿的,不是别人,正是须和名。她拿着那个东西,对着天花板的光线说:“钥匙。啊,这种东西我看过。” 结城一面想着:“卡片钥匙这种东西,大家多少都看过吧?”一面随意从一尊人偶手中拿了卡片。 其他九个人也一一拿了卡片。这个卡片钥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或者,它是别种东西?卡片上印着“6”,是房间号码吗?还是? 就在最后一个人拿起那个东西的瞬间,“叩”的一声,传来某种声响。结城听过这种声音,那是广播之前打开麦克的声音。 “我来给各位指示。” 那个声音干脆地说道。是刚才在讲台上说明的那个男子。 “请各位务必在午夜十二点之前,按照手中卡片钥匙上的号码进入房间。直到隔天清晨六点之前,严格禁止离开房间。我再重复一次,清晨六点之前,禁止离开自己的房间。早餐会于七点在厨房供应。完毕。” 刚才他明明说过细节会在设施内说明的,却只有这点指示就没了。 本来以为会有人抱怨,有人却像是抢占先机一般,大大打了个呵欠。 “真是太感谢了,我正好很想睡。已经十二点了。” 看看挂钟,时间确实将近十一点五十分。结城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但是抵达车站时,太阳就已经下山了,所以其实也差不多吧。 不过,还是有个问题。 “房间在哪里?” 不知道是谁喃喃自语问道。也不知道是谁马上就回答了。 “墙上有平面图。” 那个人指着黏在圆形墙壁上、微微弯曲的白色金属板。 结城被〈暗鬼馆〉奇异的形状吸引了目光,恐怕多数人都是如此吧。无论是经别人指出才注意到平面图的人,或是比别人先让意到平面图的人,似乎都一起凝视着它。 这里称为“建筑物”,到底合不合适?名为〈暗鬼馆〉的这个地下空间,大致上呈同心圆状。 他们所在的交谊厅,位于中央的圆形区块。正确地说,是四个生活区域——“交谊厅”、“餐厅”、“休息区”、“厨房”,共同汇整在一个圆形之中。这块圆形的生活区块外侧,被一道弯成奇妙形状的回廊围住。要从生活区块进入回廊,只能从交谊厅出去。 这道回廊外侧,是一个个房间。结城数了数,有十七个房间。写着“privateroom1”、“privateroom2”……的这些房间,应该就是广播中说的“自己的房间”吧。剩下的五个房间,分别写着“vault”、“prison”、“guardmaintenan”、“recreationroom”、“mortuary”。 结城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是对自己的英文能力却很心虚。“guardmaintenan”可以翻译成〈警卫维修室〉,“prison”他知道是〈监狱〉,并且很感谢主办单位准备了“娱乐室”(recreationroom)。 但是其他两个单字他就不认识了。 ……回廊看起来像是为了围住生活区域,才设计成圆形。实际上并不尽然。围住房间的回廊并非只是圆形,而是一面弯成奇妙的波浪形,一面围住生活区域。乍看之下,很难理解这一道道波浪的用意何在。 突然间,“咚”的一声传来一道沉重的声响,结城的心脏因而猛跳了一下。定神一看,是挂钟发出来的。挂钟打了一下,十一点五十五分。这就表示已经接近十二点了,必须赶快进房间。 无论疑问再怎么多,结城这群人毕竟是 来打工的,无意在第一天就违反指示。 十二个人面面相觑。最早拿起卡片钥匙的魁梧男子简短地说:“嗯,走吧!” 大家就在还没自我介绍、也没好好看清楚彼此长相的状况下,打开厚重的门,三三两两离开交谊厅。 2 交谊厅里有四扇门,其中一扇通往餐厅,其他三扇理应都能通往外围的回廊。然而,十二个人都从同一扇门前往回廊,结城也毫不迟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已经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那种微微感受得到的诡异气氛,阻止自己一个人走向不同的门,即使那扇门更靠近自己的房间。 须和名也觉得这个地方很可疑吗?就在结城打算偷瞄她的时候,她先转过头来。 “结城先生,你住几号房呢?” “呃,啊……” 这种问法好像他们很熟似的,引来几个人看向结城。为了避开他们的视线,结城刻意夸张地看着自己的卡片说:“呃,六号房。” “我住你隔壁。” 须和名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那就放心了”或是“这样很不安”的微妙感受,她似乎只是在确认事实而已。听到两人交谈,有人插了嘴。 “我也住你隔壁,五号房。” 是刚才在交谊厅说“好想睡”的那个男子吧。虽然觉得就是他,但结城仍有些不确定。他很不会记别人的长相和名字,而且这道回廊的光线很微弱,仅靠装在墙上的烛台充当光源。虽然烛台上不是真正的腊烛,但在玻璃中闪耀、呈火焰状的灯泡,亮度一样不足。 “找到了。” 才刚听到有人喃喃自语,一转头,人影就消失在门后了。虽然结城没有认真数,但似乎已经有几个人找到自己的房间了。 弯成奇妙形状的回廊,让人有一种烂醉般的恍惚感。结城一行人顺时针走在回廊上,使得回廊看起来始终呈现略微左弯的曲线。结城猛然回头,刚才有人走进去的房间,理当就在后方,但由于房门藏在回廊的弧线里,已经看不到了。 每弯过一个转角,就会出现一道门,然后就有人进入房间。不久,那个说“好想睡”的男子,也喃喃说着“就是这间”,伸手去握门把。正当结城想继续往前走时,那个男的不知为何住了结城的衣袖。 突然被人拉住,结城既惊吓又生气。 “……干嘛啦。” “这份工作似乎很危险呢。” 这一点,结城自己也充分感受到了。 “嗯,或许是吧。” 但是那个男子在微弱的光线中,诡异地露出开心的笑容。 “或许比你想的还危险喔。进房间之后,仔细看看卡片吧。” 他放开结城的衣袖。 (干嘛啊,这家伙!) 须和名走在前面,已经消失在转角了。结城加快脚步,紧追在后。 结城在写着“6”的房门前脱离队伍。原本的十二位参加者,现在包括结城在内只剩七个人了。 “祝您晚安。” 结城一面沉浸在须和名向他鞠躬说出这句话的余韵,一面手伸向门把。似乎是横拉式的滑门。 对了,刚才拿了卡片。既然觉得是卡片钥匙,似乎应该要寻找一下卡片阅读机。门没有上锁。这里又不会有小偷,确实没必要上锁。结城是这么解读的。 ……但他立刻皱起眉头。 到处都没看到卡片阅读机。从房门内侧看过去,门上也只有一个把手而已。 (并不是没上锁。) 这道门,根本没有锁。 所有的房间都是这样吗?还是只有这间六号房,在施工时出现失误呢?虽然想找个人问,却无人可问。虽然想去隔壁房问:“你的房间也没锁吗?”但主办单位规定,超过十二点不能离开房间。如果第一天就违反规定,导致高得离谱的薪资被扣的话,可就不好玩了。他改变了想法,反正明天早上就知道了,于是重新审视房间。 房里没有窗户。〈暗鬼馆〉位于地下,没有窗户自是理所当然,但既无窗户也无窗帘的壁面,让结城有一种压迫感。 不太适应的感觉习惯了之后,这个房间其实还蛮舒服的。就连谈不上有什么品味的结城,也看得出交谊厅里的那些摆设价值不菲。然而,这个房间的地毯、书桌与壁纸,几乎都是毫不浮华的质朴对象,另外还有一面全身镜。 门一打开就是起居间,壁纸与地毯都是灰白色,是个简单干净的房间。内侧还有一扇门,打开之后,照明变得柔和。这是卧室,以红紫色为基调,墙边摆着一张床。 房里有个衣柜,里面放着浴袍、睡衣睡裤、睡袍、睡帽以及毛巾。结城唯一看过的只有毛巾而已。 浴室里除了入口,还有两扇门,一扇通往洗手间,另一扇通往洗脸间。洗脸间有洗手台与洗衣烘干机。结城身上穿的衬衫之类的衣服,只要随便洗洗再丢入烘干机就可以了。但是须和名的高级服饰怎么办?可以用洗衣机洗吗?这样的事让结城很在意。 置物架固定在墙面,上面有几支牙刷与牙粉,还有电动刮胡刀。结城平常用的是安全剃刀,他试着找,却找不到这种东两。 从洗脸间可以通往按摩浴缸,相当宽敞,感觉比公共澡堂的还大。但是…… (……很热?) 与其说是热,不如说有热风吹来。明明是按摩浴缸而非三温暖,却热得离谱。浴缸里已经放了热水,是这个原因吗?结城现在不想泡澡,决定晚一点再冲掉一整天流的汗。他今天搭乘长途列车,有点累了。 仔细一看,奶油色的壁面嵌着白色磁砖,上头写着如同公共澡堂般的注意事项。 ●十点至十一点间自动清扫装置运作,无法入浴! 真是令人感激呀。宽敞的房间固然舒适,但如果要自己打扫可就累了。 正要走回房间时,结城发现一件事:这个房间本身没有锁,他记得洗脸间的门也没有锁。但是通往按摩浴缸的门有锁,是极为常见的半月锁。 由于觉得洗手间有锁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没有特别去看。实际情形如何呢?结城走过去确认,结果洗手间的门没有锁。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或是设计上的疏失呢? 结城心想管他的,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了下来。软绵绵的,感觉身体像是沉了下去。结城不由得叫出声:“这、这是……” 慢回弹材质的床垫,枕头也是。似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3 床边有一个箱子,是个看起来简约、但绝非廉价品的摆设。这个镀了锡的铁箱看起来年代久远。盖子相当密合,箱子上写着〈玩具箱〉,感觉是以油漆硬写上去的。 但它不只是个箱子而已。在〈玩具箱〉这几个字下方有个小小的液晶屏幕,上面显示: 结城理久彦 打开箱子时,请小心别人窥视 这个房间是偶然挑中的,是结城从十二尊人偶手中,随便拿起一张卡片的结果。然而自己的名字却出现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呢?结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正遭到监看。 他试着把手放在盖缘,但似乎打不开。仔细一瞧,箱子的侧面有个卡片阅读机,亮着红灯。 “就是拿来开这个的?” 结城喃喃自语,从口袋里拿出银色的卡片钥匙。一刷过卡片阅读机,红灯就变绿,还发出“喀啦”一声。 他再次触摸盖子,这次似乎可以轻易打开。 镀锡铁箱大概有两手合抱那么大。结城把盖子掀开,看着里头的东西自言自语:“……棒子?” 里头是一根棒子。 毫无光泽的黑色,没有特别的装饰。棒子的一端弯成了 环形,另一端平平扁扁的,弯成直角,形状像一只长长的熊掌。结城心想,若想捡掉到床底下的东西,用这根棒子再适合不过了。 他稍微握了一下……很重,但如果要用单手拿,也不是拿不动。长度大约是结城的手肘到指尖。 “这是什么啊?” 答案在〈玩具箱)里头。 他在箱底找到一张折成二折的纸,是〈备忘录〉。这是一张普通的a4纸,打在上面的几行文字看起来有些歪斜。不知道是打印机出了问题,还是用打字机时打歪了。 给开箱者的讯息,这么写着: 〈殴杀〉 人类开始使用暴力时,最初的武器应该是四肢吧。 接着使用的毫无疑问是棒子。 棒子是极其原始、一点也不优雅的原始武器。正因如此,出于激动的悄绪而犯下的杀人行为,所用的工具往往是棒子。 其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怎么说都是“拨火棒”。西洋住宅的大多数房间,或说所有房间,都设有壁炉架。以西洋住宅为背景的命案,往往都有拨火棒。杀人者拿着它,夺走了不少性命。 推理史上最有名的“拨火棒”,恐怕是出现在福尔摩斯《斑纹的绳子》这个案件吧。 对了,拿到这根棒子,你能不能折弯它,再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呢? 做不到也没关系。因为,无论它是弯是直,只要持拨火棒用力一击,绝对足以殴杀别人。 “这什么啊?” 结城重复刚才的喃喃自语。 “……这什么啊?” 他重复讲了第三次。这根黑色的棒子似乎是拨火棒,这个名字之前看过好几次,实际拿在手里倒是第一次。它是用来调整壁炉火候的东西,但在〈备忘录〉中,却没有提到“拿它来把壁炉弄得暖和一点吧”这类的话。 上头写着的是可以用它殴杀别人。 结城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好想睡”的男子说的话:仔细看看卡片吧。结城将拨火棒放回〈玩具箱〉,发出铿锵一声,声音大得出乎意料,吓了他一跳。盖子一关上,卡片阅读机的灯又变回红色。 结城把卡片钥匙斜对着光源,看见上头有字。字很小,但还是可以看得到内容。写在卡片钥匙两面的文字,开头处标着〈十诫〉。 〈十诫〉 一犯人必须是在〈实验〉开始时置身于建筑物内部的人 二各参加者不可使用超自然手法 三不可使用两个以上的秘密房间或通道 四不可使用未知的毒物或需要冗长解说的装置杀人 五各参加者不可以是中国人 六担任侦探者不可将出于偶然或不可思议的直觉,当成指出犯人的根据 七成为侦探者不可杀人 八对于主人,不可藏匿线索 九扮演华生角色者的智力,最好略低于主人 十各参加者不可是双胞胎或长相与犯人神似 耳边又响起刚才那个男子的声音:这份工作似乎很危险呢,或许比你想的还危险。 结城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真是爱恶搞耶。” 接着,他又重复了这句话四、五次。 结城的不祥预感,或说危险与不安感,现在已经转变为所谞的“危机感”了。而且,这股危机感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就连现在已经拿到了发给自己的凶器,也还是不清楚。他在慢回弹材质的床垫坐下来,陷入苦思。 结城拿起沉重的拨火棒,像是行举枪礼般,高举在自己眼前,烦恼着拿到这个东西,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好。 让人无法不尊敬的江藤老师曾说:“无法掌握全貌的事物最可怕。在你们的人生中,经常会有真相不明的危机挡住去路,要小心警戒。累积难,崩毁易。” 最重要的尾藤老师曾说:“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事情,即使先丢在一旁也没什么关系。你们的人生可没有长到可以一直被这些没附说明书的东西绑住。” 加藤老师曾说:“营养午餐不能剩,要全部吃干净。” 当晚,曾经接受许多教诲而成为大学生的结城,听从了尾藤老师的话。 于是,他将拨火棒重新放回〈玩具箱〉,睡了个无梦的好觉,任自己随心所欲的鼾声响遍整个房间。 4 隔天早上,毫无警戒的结城受到一个意外的冲击。 首先,尿意使他醒过来。接着,他无意识地踢开棉被,把睡裤往上撩,露出自己在高中时期练跑步而锻炼出来的大腿。然后,他抓了抓屁股。 最后,他看到须和名祥子站在自己的床边。 直到目前为止,结城理久彦二十年的人生里,未曾有过一醒来就猛然起身、在床上坐直的经验。 须和名的视线稍微从结城身上移开,说道:“早安。您的胡子变长了唷。” 这句话让结城注意到自己的丑态。虽然他不是胡须浓密的那种男生,但摸摸下巴就知道,现在的模样确实不方便出现在别人面前。不过,他有自己的一套说词。 “……你不知道吗?男生的胡须会在早上变长喔。” “不知道。我的家人都不会这样。” “他们都是刮完胡子才现身的唷?”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须和名,表情突然忧郁了起来。是不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安的氛围像乌云般涌现。 须和名以有如蚊鸣的声音说:“我在您还没有整理好服装仪容的一大早,就不请自来跑到您的房间,请原谅我的失礼。如果您容许我找借口的话,这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帮我通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拜访您才好。如果不是因为……” 无论如何,确实没有人可以帮忙通报结城有客人来访。勉强要说有的话,大概就只有回老家时,母亲可以帮忙告诉自己有谁来了吧。她会大喊:“理久彦!你对这位大小姐做了什么好事!” “因为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在跟其他人碰面之前找您商量。” 结城瞬间睡意全消,脑中拍打着感动的波涛。有人依靠我,结城毫不犹豫地给了个男子汉的回答:“随时牵陪!” 须和名露出安心的笑容。一大早就能看见她仙女般的笑脸,光是这样,结城就确信自己应征这份工作值回票价了。 须和名突然转过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有两件事想要找您商量,不过其中一件应该已经搞清楚了。事实上,我分配到的房间没有锁,我想知道究竟是搞错了,或是其他房间也一样……” 这也是结城心中的疑问。果然,每个房间都无法上锁。 对结城而言倒是还好,但须和名可是个妙龄美女,置身于一群不认识的人之中,还得睡在无法上锁的房间,内心一定相当不安吧。他能体会须和名的苦衷,于是安慰她:“你昨晚一没睡好吧?好可怜。” “不,托您的福,我睡得很熟。” 那就好。 “……那,另外一事是?” 结城一边问,眼神一边飘向墙上的时钟。时间刚过七点。或许已经有人开始吃早餐了。 须和名缓缓张开紧握的手。 “就是这个。” 她手中有个绿色的胶囊,一个颜色鲜艳的翠绿色小胶囊。结城原本猜想这是不是什么药,但立刻又想到一件事。 须和名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他的担忧。 “这个房间也有〈玩具箱〉吧。我的房间里也有,里头装的是一个小瓶子,瓶里装着这种胶囊。放在一起的那张纸,上头写着胶囊里有毒。然后说,可以用来毒杀。” “毒,是吗?” “是的。我记得是叫硝什么的……”她歪了歪脖子,“……对不起,我忘记正确名称了。” 原本在床上端坐的结城,身体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如果是硝化甘油的话,那可不是什么毒,而是爆裂物。这不是开玩笑的。 但结城好歹考过大学,他的理化知识提醒自己不能胡乱臆测。“硝”开头的字,不是只有“硝化甘油”而已。他那赖义组脑袋虽然不懂“硝”的正确意义,但是的确在某处读过以“硝”字开头的毒物。 他明白须和名为什么会来找他商量了。毕竟突然拿到拨火棒,自己也很困惑。如果是拿到毒物的话,在感到困惑之前,应该会先觉得不舒服吧。 “毒吗?真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东西呢。” 须和名蹙起了柳眉。 “嗯,”她看着自己的手,“光是这样拿在手里,就觉得好可怕。虽然那封信上写着,胶囊本身是不可溶性的……” “我懂。” “实在很难为情,我对于世事比较不了解。就这一点而言,结城先生似乎懂得很多。” 如果只是帮忙翻翻打工情报杂志,就被她视为博学多闻,可真是令人坐立难安啊。有人依赖自己,固然很开心,但也让他感到困扰。结城的男性心理开始作祟。 “因此,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须和名将掌心放着绿色胶囊的手伸向结城。由于担心它搞不好是硝化甘油,结城缩起了身体,然而须和名仍将那只美丽的手靠近结城。 “……什么事?” 结城以发抖的声音问道。 “就是这个胶囊的事。” “有毒的这个?” “是的,想请教您关于它的事。” 须和名的手一直伸过来。要在她的面前夹着尾巴逃跑,还是要接过这个硝什么的玩意儿呢? 结城选择后者。并非根据思考后所做的决定,而是不由自主的反应。须和名让胶囊掉在结城的手里,接着说:“我打不开。” “嗯?” 他往下看。看起来只是个单纯的胶囊,但…… “我试着用力拉,但是打不开。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方式可以打开它,请您教我。” 此时结城心中闪过各种念头。他把玩着手中的胶囊,觉得有件事非得先问清楚不可。 “……你打开它要干嘛?” “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对谁下毒吗?” 须和名的手放在脸颊上,歪了歪脖子。 “哎呀呀。” 什么“哎呀呀”不“哎呀呀”的嘛!结城硬是将这句心中的呐喊呑回去。 此时,胶囊缓缓打开了,透明的液体滴在结城的床上。总共有十个人进入〈暗鬼馆〉,最先发出惨叫声的是结城理久彦。 与须和名互动的过程中,有件事让结城很烦恼。 须和名不但告诉他,〈玩具箱〉里装的是“有毒的绿色胶襄”,甚至拿给他看。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吿诉须和名,自己拿到的是拨火棒呢?是不是应该让她看看〈备忘录〉写了“是以殴杀别人”? 于情于理,不是都应该这么做吗?虽然须和名并没有这样要求。 最后,结城选择三缄其口。这次并非一时忘记或心不在焉,而是慎重考虑之后所做的决定。 5 结城以用不惯的电动刮胡刀剃了胡子、洗完脸后,脱掉睡袍,换上自己带来的衬衫,走向交谊厅。时钟虽然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但由于阳光无法照进〈暗鬼馆〉,回廊还是像昨晚一样幽暗,并且依然呈现微妙的弯曲。 交谊厅里有个男子,无所事事地面对圆桌。他身上那件镶了好几个铆钉的衣服应该足皮制的吧,在大花板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些许光泽。这个染了一头金发的男子,照理说应该注意到结城来了,却头也不回地凝视眼前的人偶。 “早安。” 结城试着向他打招呼,他却毫无反应。 他会在意那些印第安人偶,可以理解:但是在意到不搭理别人,感觉实在很差。结城一面这样想,一面打开白色木门进入餐厅。 餐厅里有一张很长的桌子,感觉上只会和拨火棒出现在同一个故事里。须和名已经到了,坐在椅背斜度似乎很平缓的椅子上。结城数了一下,餐厅里有八个人。正在用餐的是须和名与两男两女,其他三人在喝万种饮料。昨晚那个“好想睡”的男子不知道在开心什么,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喝着小咖啡杯里的饮料。 只有须和名与那个男的没有显得神经兮兮,其他六个人则毫不避讳地看着晚来的结城。就在结城觉得浑身不自在时,须和名以柔和的声音向他问候。 “早安。” “……早安。” 由于相互问候,结城自然而然在须和名旁边坐了下来,这让他很开心。一方面是因为可以就近欣赏须和名的侧脸,另一方面是可以藉此忽略那股略显紧张的气氛。 桌上放了三个烛台与两个大盘子。烛台闪耀着金黄色泽,应该是黄铜做的吧?或是镀上去的呢?与回廊一样,烛台上亮着的不是火焰,而是火焰状的灯泡。大盘子是银色的,盘缘似乎有细致的花纹,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楚。盘子装满了三明治,原本以为是其中某个人做的,但结城马上发现不是。因为,盘里的三明治显然并非出自一般人之手。 不是那种把火腿夹在面包里的三明治,而是在表面裂痕烤得恰到好处的酥脆面包上切出一个开口,再夹住各种食材的三明治。红色的蕃茄、绿色的莴苣、白色的洋葱,夹的东西也很讲究,这连结城也看得出来。里面那片肉,大概是鸭肉吧。 结城直觉这些三明治似乎很贵。 那个“好想睡”的男子仿佛同意结城的想法,以轻佻的口吻说:“你吃看看吧。吃起来感觉像是瞧不起一般老百姓。” “是什么样的味道啊?” “就是那种‘这是在嘲笑我吗?’的味道。” 比想象中还爱开玩笑。似乎很难和这个男子讲什么正经话。 结城拿了一个夹蛋的三明治,放进小盘子里。就在准备开动时,有人递过来一个上头放了小咖啡杯的盘子。 “咖啡可以吗?” 一转头,有个女的站在那儿。 结城虽然还没仔细端详所有成员,但参加者的年龄似乎多半在二十岁左右。今年二十岁的结城,可以说刚好落在平均数上。 不过,其中有两个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搞不好已经四十几了。递咖啡过来的就是其中之一,是个脸颊略微圆润的女子。 “……谢谢。” “咖啡机很难用,我稍微多泡了一些。” 那个女子笑着走进隔壁房间,也就是厨房里。自从上大学以来,结城都是一个人住,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不求回报的亲切态度了。 “那么,我要开动了。” 就在结城张大嘴巴的同时,手却停住,脑海里浮现某种景象。 绿色的胶囊。硝什么东西的……毒。 拨火棒、“足以殴杀别人”、有个叫〈监狱〉的房间。高得离谱的时薪。危险而不安的预感。 这份早餐没有问题吗? 脑海里的这些画面,才一眨眼工夫就膨胀起来,束缚他的身体。三明治在嘴前几公分处停住。 他很快地做出判断——如果将已经拿在手上的东西放回去,看到的人会这么想吧:“这个男的,因为某种原因不吃了。”或许别人会想得更深入也说不定:“他觉得三明治可能有毒。” 让别人觉到自己的不安,没关系吗? 是多心吗?餐厅里每个人的 视线,似乎都偷偷看向自己的手。 经过了一秒,或是十秒呢?结城还是吃了。他张大嘴,狠狠咬了一口三明治。 有三个理由支持他做出这种决定:一、其他成员已经吃了;二、他肚子很饿,三、结城理久彦是个乐天派。 面包还是温的,莴苣很新鲜,鹅肝酱与奶油起司以及其他叫不出名字的食材,味道都很浓郁。然而,结城无法分辨那个“好想睡”男子所强调的质量差异。结城自我安慰:我只是个学生,分辨不出来也无可厚非吧。 如果是在比较平和的气氛下享用,或许会更好吃吧。可惜笼罩着〈暗鬼馆〉餐厅的氛围,与“平和”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有几个人显然在窥伺其他人的举动——以阴沉的表情与近乎怨恨的眼神朝结城看的,是个看来最年长、肩膀下垂的男子:以严峻的视线左顾右盼,只差没把在场所有人当成杀父弑母仇人的,是个尙可称为少年的男生:还有一个家伙不疾不徐地观察着每个人,看不太出性别。 对于这些人的视线,结城感到浑身不自在,无法克制地也看向其他人。餐厅里包括结城在内共有九人,从头到尾最自然的只有须和名。 最后一个人用完早餐后,餐厅陷入一片寂静。 虽然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然而现场的沉默已经可以明确说明他们的状况了。这十二个人,应该大部分都从〈玩具箱〉里拿到凶器了,也读了卡片钥匙上的“十诫”。不,恐怕所有人都是如此。而且,应该都察觉到,这个内容不明的〈实验〉不会是什么正经事。 有人“啧”了一声。 最魁梧的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在这十二人之中,他的存在格外引人注目。他的身躯高大结实,给人一种强健的感觉。坐在他隔壁的女子抬头看着他,拉拉他的衣袖。 “你要做什么,雄?” 被称为“雄”的这个男子看了她一眼,喃喃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接着,他环视餐厅里的所有人。 “各位,既然我们接下来要相处一个星期,大家至少彼此自我介绍一下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应该说,大家就像是一直在等待有人提出这个建议似的,好几个人马上点头。 “到交谊厅去吧。恋花,你帮忙找渕小姐过来。” 那个女子点点头,往厨房跑去。这样一来,就知道她和那个帮忙泡咖啡的女子叫什么名字了。 6 圆桌旁坐着十二个人,没有人露出笑容。 这般鸦雀无声的景象,会让人误以为接下来要进行某种严肃的仪式。 ……如果昨晚一进入交谊厅,大家就立刻互报姓名呢?结城试着想象。一定是说声“那么,今后请多指教”就随便打发了吧。但是经过了一晚,这个早晨,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氛围已经笼罩在十二个人之间了。 对于难以言喻的事物,是不是应该把宇藤老师的训诫告诉大家呢?结城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立刻发现这么做是错的。 要讲的话,也应该是讲伊藤老师的训诫才对。 身材特别魁梧的男子“雄”,微微一笑。 “如果有做名牌的话,就不必这么麻烦了。这里明明一切都很豪华,却少了最重要的东西。”接着,他将拳头握在自己的胸前说:“我叫大迫雄大,大三学生。总觉得这个工作有点不寻常,总之,请多指教。” 虽然说话不算面面俱到,但他粗重的声音有种能够缓和不安的感觉,或是说有“值得依靠”的感觉吧。 团体之中,一定会出现一位以上的领导者。结城看着大迫的言谈与举动,觉得领导者应该就是他了。 并不是因为他有结实的体魄,而是因为某种或许出于自信而展现的大方态度。接下来就看有没有足以抗衡的人出现了。如果有人出来对抗,就会形成派系。 坐在大迫身边的是叫做“恋花”的女子,她的五官轮廓分明。不,应该说她藉由化妆让自己的五官显得轮廓分明。眼睛涂了睫毛膏,脸上的粉底有某种闪闪发亮的成分。即使处于这个地下空间,她的妆还是化得好好的。若以“美丽”当作标准,她远远不及须和名,然而结城觉得恋花也有属于自己的年轻风华。 她瞥了大迫一眼,迅速点了个头。 “我叫若菜恋花。” 她应该之前就认识大迫吧。就结城看来,若菜有点稚嫩,与大迫并不相配。在昨晚的说明会上,就是她出声询问关于夜间津贴的事。她看起来极度依赖大迫,但或许只是看起来而已。 若菜身边坐着一个往前靠在圆桌上的微胖男子。结城看得很清楚,当大家就坐时,他一直在旁边徘徊,设法坐在大迫附近。明明不热,他却擦着额头,眼睛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张得很大,而且左右两边的眼珠大小不一样。他的身体往圆桌更靠近,小声地报出名字。 “我叫釜濑丈。” 接着是看起来比其他人年长许多、肩膀下垂的男子,不过应该还不到五十岁吧。或许是那种像是经常餐风露宿、操劳过度的感觉,才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他的头发短而整齐,两颊留有刮完胡子的痕迹。他的气色不是很好。男子熟练地展现标准礼节,鞠躬报上姓名。 “我叫西野岳。请多指教。” 刚才在餐厅里,以阴沉眼神凝视大家的人就是西野。不过此刻结城并未在他身上感受到先前的那种阴郁。是不是因为餐厅光线太暗,加上自己的不安感作祟,才会感觉到根本不存在那人身上的阴沉? 西野隔壁的男子,在大家从餐厅过来之前就一直坐在那里。就是那个穿着皮衣、头发染成金色、无视于结城问候的人。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视线到处游移,很不平静。他的样子明显不对劲,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正在戒除某种药物。结城很担心,希望这个人不要突然抓狂起来。重点是,坐在那个男子左侧的就是须和名。结城甚至很后悔,如果别让她坐在那里就好了。 男子一直东张西望,结城趁机大剌剌地盯着他的侧脸。对方可能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突然把头转过来,狠狠瞪着结城,吓得结城缩起身子,决定今后不要靠近这个男的。男子“啧”了一声,随口丢下一句:“我叫岩井。这样行了吧。” 既然他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于是换下一位。 须和名以柔和的声音说:“我叫须和名祥子。请各位多多指教。” 她报出姓名,并向大家鞠躬。 在场的人不分男女,几乎都凝视着她。看来大家都相当疑惑,为什么这样的女生会跑到这儿来?她甚至让原本仿佛弥漫着凝里雾的交谊厅,瞬间闪现光芒。 托她的福,结城自我介绍时完全没有引起注意。 “我叫结城理久彦。”因为觉得没人在听,他直觉又补了一句:“我是学生。” 果然,大家似乎都没在听。是不是应该把兴趣和社团都报出来比较好? 接下来是那个在餐厅里分不出是男是女的人。由于坐在自己隔壁,结城可以就近观察。但不管他再怎么靠近观察这个鼻梁很直的美形人士,仍然分辨不出性别。这个不知是“他”还是“她”的人,把手放在自己胸前,以似男又似女的平稳声音说:“我叫箱岛雪人,是个学生。请多指教。” 从名字来判断,应该是个男的。 接着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男生。箱岛是个感觉有点像女性的美形男子,但这一位的美,明显看得出来是属于男性。他的轮廓很深,下巴细尖,也给人一种习惯受到注目的感觉。虽然不属于领导者类型,但应该会成为群体的中心人物。 直到此刻,结城才第一次看到他。他的容貌让人印象之深刻,不亚于须和名。因此 ,并非看过他却忘记了,而是没看过他。他没有出现在交谊厅或餐厅里,恐怕也没有去过厨房。是不是喜欢独自一人呢? 他的声音带有极度漠不关心的感觉,但是不至于让人不舒服。 “我姓真木,真木峰夫。” 以类型来说,他和岩井有点像,但是如果只以长相而论,就是真木大胜了。即使两人都露出厌恶的神情,岩井看起来是“摆明了不爽”,真木则有一种超脱感。 再来是一位臭脸程度不输岩井或真木的少年,态度充满火药味。他的头发染成深咖啡色,一对眼睛像是会咬人似的。在餐厅看到西野时虽然觉得他眼神阴郁,但到了交谊厅就不会了;然而这位少年无论在餐厅或交谊厅,严峻的眼神完全没有改变。 “……我叫关水美夜。” 不是少年,而是一个少女。结城忍不住看向箱岛。那边是像女生的男生,这边是像男生的女生,一定要好好分清楚。 下一位是昨晚叫结城看卡片钥匙〈十诫〉的那个“好想睡”男子。原本以为他很瘦,仔细一瞧,不应该说是瘦,而是一种身体瘦长、弱不禁风的感觉。 “安东吉也。安东的东是东西南北的东,请多指教。” 看起来并不是少根筋的那种人,但在这样的氛围中,他倒是挺自在的。或许,他的自在是装出来的? 结城无法判断。这么说来,刚才在餐厅里安东还很悠闲地续了一杯咖啡。十二个人里头,只有他戴眼镜。 眼镜造型很有趣,只有下半部分有框。 第十二个人和西野一样,看起来比其他的人年龄还大。就是在餐厅里帮大家倒咖啡的女子,渕小姐。 她虽然没有釜濑那么胖,但还是有点肉。 “我姓渕,渕佐和子。请多指教。”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听起来很安心的柔和感。 或许是因为年纪比较大,渕与西野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结城虽然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和名字,但总觉得自己可以立刻记住这两个人。 “想要一次记住应该很困难吧。大家慢慢来啰。” 最后,大迫说了这句话。十二个人像是在确认刚才听到的姓名般,彼此面面相觑。 结城很快就搞不清楚谁是谁了。那个身体往前靠向圆桌的男子叫什么来着啊? 气氛当然称不上安逸闲适,但也并未出现什么具体的危机。目前确定的只有拨火棒与绿色胶囊。结城虽然知道自己正身处异常的状况之中,伹是还不到恐惧的程度。 自我介绍结束之后,结城每隔十分钟就在餐厅与交谊厅之间来来回回,最后终于受不了没事可做,手伸向通往回廊的门。此时,背后有人出声。 “你要去哪里?” 粗重的声音,是大迫。结城转头回答:“散步。” “不要去比较好吧。” 大迫深深坐进椅子里,双手盘在胸前。身边的若菜看着大迫的侧脸。 “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这么说,也是没错啦……”结城搔搔头,“但我是来打工的,没有工作可以做,很无聊。” “我也一样无聊啊。如果可以做些什么事打发时间就好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我要去散个步。” 箱岛原本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身体一动也不动,此时缓缓睁开眼睛。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却相当清楚:“要散步的话,有人一起去比较有趣吧。”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有道理。 箱岛的意思是,出去走走可以,但不要一个人去。他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警戒心了。 但事实上,自我介绍完毕之后有人就立刻离开交谊厅了。是真木。难道箱岛就认为真木可以一个人行动吗? ……不,不是这样。 在明确知道只有一个人离开交谊厅的状况下,没什么问题。如果有两人以上离开这里,就不建议一个人闲晃了。虽然有道理,但是…… 结城耸耸肩回答:“如果像这样什么事都在意的话,精神会出问题的。” “确实会变得很焦虑呢。” 赞成结城说法的是那个“好想睡”的安东。他大大打了个呵欠,以拇指揉了揉眼镜下方的眼角,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吧!” 他很感激安东的提议,但是…… “我也要一起去。” 连须和名都出声了,真是出乎意料之外。须和名走了几步,看起来像是一朵百合。 在场所有男性几乎都有些心动。结城当然很开心,然而也感到困扰。 这里一共有十二位参加者,处于大迫所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状况下,结城希望尽量保持低调。毕竟光是将素昧平生的十二个人关进地底下,就够让人不安了。即使雇主不再给予任何指示,迟早还是会有某人和另一个人发生磨擦吧。结城不希望自己成为目标。 而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结城已经略有察觉了。 结城目前可以确实辨认出来的人有三个,包括似乎值得依靠的大迫、亲切地为大家分菜的渕,以及有如仙女般的须和名。以长相而言,虽然真木也很难教人忘记,然而由于他与其他成员保持距离,应该当不了派系的领袖吧。 大家恐怕已经注意到结城与须和名原本就互相认识,如果两人太过亲密地一起行动,大家会认为结城是“须和名的跟班”。但如果要她别跟来,又太不自然了。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结城这么想着,于是以笑容应向须和名,三人站到了门前。 转头一看,若菜似乎在眉头深锁的大迫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 原本以为餐厅的光线已经很昏暗了,但只是和交谊厅相比而已,如果和回廊相比就算明亮了。走在回廊上,结城再次感受到那里的阴暗。 结城与安东并肩而行,须和名跟在后面。每次经过回廊的小转弯处,就会看到房间。目前还不清楚谁住几号房,只知道须和名是七号房、结城是六号房、安东是五号房而已。 “回廊这样弯来弯去,很讨厌呢。” 须和名直率地说出感想。 安东眯起眼镜底下的眼睛。 “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坏心。” 此时安东的声音和在交谊厅里自我介绍比起来,压低许多。结城很了解那种心情。这条回廊充斥着让人想要压低声音的氛围。 为什么觉得讨厌,为什么觉得坏心,理由很明显。 由于这种设计,站在回廊上完全看不到前方的事物……也就是说,即使有人出现在自己正前方或正后方,也看不到对方。 “再这么走下去,应该会在某处碰到那个视觉系的人吧。”安东忿忿地说。 “视觉系?” 结城一反问,安东稍微皱起眉头。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就是嘴巴垂成‘八’字形的那个家伙。有视觉系的感觉,而且上得了台面的那个人。” 结城当然记得他。“是叫真木吧。” 这么说来,感觉像视觉系但上不了台面的那个人,是叫岩井吧。安东对他们的印象,似乎也和自己一样。在昏暗的光线中,结城为此窃笑了一下。 “对对对,叫做真木。那你叫什么名字?” “结城理久彦。你又是谁?” “安东吉也。” 两人身后传来一个有礼的声音:“小女子是须和名祥子。” “……只有须和名小姐是一次就记住的唷。” 结城这么想着。对,就是这样子吧。 在弯曲的回廊前方, 又出现一道门:privateroom1。也就是说,已经走完整排个人房间了。 “接下来是?” 听到结城这么问,安东歪了歪脖子。 “不知道。不记得是什么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鞋底踏着长毛地毯,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服感。 弯曲的回廊前方出现一扇门,和个人房间的门长得不一样,是一道灰色、颇具重量感的门。没有门把,却有一台卡片阅读机,上面的红灯向回廊投射出光线。 “这是……?不知道是不是上了锁呢?” 就在结城说出自己的疑问时,安东已经动手了。他将手放在光滑的门上,试图推它,接着转头看向结城。 “这个房间是?”门上贴着一张写着“vault”的金属板。“沃、沃尔特?” 姑且先照着罗马拼音读读看。结城除了不擅长数算,英文也不好。 还在想安东会怎么回应,结果须和名先给了答案。 “这是〈金库〉吧。” “咦,是这样吗?” “拿卡片钥匙去刷卡片阅读机,搞不好可以打开。” 也就是要我去刷刷看就对了。结城从口袋拿出卡片,姑且刷看看。虽然发出“喀”的一声,但灯还是红色的,没有变化。 “没开耶。” “……不。”安东边说边靠近卡片阅读机。“上面显示‘十二分之一’。” 他也拿出卡片钥匙刷了卡片阅读机,再定神细看,说:“变成十二分之二了。把十二个人都找来,似乎就金库里头是什么呢?虽然很在意,但还不到立刻把所有人找来的地步。姑且置之不理,继续往下走吧。 个人房间的门是木制的,与西洋宅邸的结构很搭。然而这间“prison”的门,却是毫无装饰的纯白色。结城伸手去摸,冰冰凉凉的,感觉很坚硬。 “是铁做的吧。不,也有可能不是铁,总之是某种金属。” “原来如此,这是〈监狱〉。” 安东的双手盘在胸前,点点头……“prison”的意思,结城好歹也知道。 须和名悄悄伸出手,穿过结城与安东之间。她那只白到不行的手腕,浮现在微弱的照明之中。须和名摸了摸门说:“里头是不是有人呢?” 结城心里一惊。她说得对,既然是监狱,有人关在里面也不奇怪。也就是说,可能有十二人以外的人在里头。 〈监狱〉的门,似乎也是横拉式的滑门,与〈金库〉一样没有门把,也没有凹槽。唯一与〈金库〉不同的是,门上多了一个雾面玻璃做成的小窗。即便如此,由于〈监狱〉里头一片漆黑,隔着小窗什么也看不见。虽然想试箸打开门,但果然也锁得紧紧的。 安东突然低声说道:“如果〈监狱〉里头没有关人……那它是干嘛用的?” 这个问题很简单,结城回答:“以后就会有人了。” 〈监狱〉的隔壁是guardmaintenan”。 “〈监狱〉里头似乎暂时没有关人。”安东点头同意结城的说法,又接着说:“这个维修室里,你觉得也没有人吗?” 没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警卫维修室〉的门和〈金库〉或〈监狱〉一样,都是金属制的。不过,它们上头涂的颜色都不一样。虽然光线很暗,仍看得出〈金库〉的门是灰色的,〈监狱〉是白色的,〈警卫维修室〉则是深褐色。 安东摸了摸门……不像是打得开的样子。 “对了,”安东的手依然放在门上,转头问道:“你们房间的门有锁吗?” 结城与须和名忍不住面面相觑,接着两人一起摇头。安东露齿而笑说:“这样呀。” 看他的表情,似乎误解了。 结城心想,算了,也没有必要多加辩解。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就会明白,像须和名这样的人,只要能够看着她,就很幸福了;如果还被她依赖,心情就会像是飞上天一样。不过,自己可不敢和她平起平坐。 先不管这些,结城觉得〈警卫维修室〉这个名名字实在很有趣。这里有“警卫”或许并不奇怪,应该也有供他们使用的休息室,但“维修”又是什么? 只要门打不开,就无法知道答案。安东和须和名都继续往前走了,结城连忙追上去。 下一个房间是“recreationroom”,娱乐室。 对于带来的书被没收、闲得发慌的结城来说,内心对这个房间抱着很大的期待。就算再怎么觉得不安、处于再大的危机之中,无所事事都是可怕的敌人。只要有一副扑克牌在手,对大家而言,就不知是多大的救赎了。 ……然而,这个期待却遭到无情的打击。 (娱乐室〉的厚重木门上附有黄铜门把,看起来虽然打得开,结果却是纹风不动。 生物会因为巨大的声响而受到惊吓,这是自然的反应。人类的惨叫尤其让人胆颤心惊。 突如其来的惨叫,使得结城全身震颤、麻痹,让他的喉咙深处也有股想大吼的冲动,但他在最后一刻努力压抑下来。身旁的安东紧咬着牙像在忍耐什么,回头一看,须和名两手捂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 发出惨叫声的人在回廊别曲的那一头,露出半截身体。那个人影像是冻僵一样,动也不动待在暗影处,三个人都看不出来那是谁。结城一行三人,再加上惨叫者,四人之中最先出声的是结城。 “……是真木吗?” 他这一喊,让对方原本僵住的身影一下子放松了。出现在微弱的烛台光线底下的,并非真木。 “你是……”结城把原本要讲的名字吞了回去,迅速后退半步。 安东替他接下去:“岩井,是吗?” 皮衣上的铆钉模糊地浮现在回廊中。被安东叫出名字的岩井,不髙兴地“哼”了一声……或许是在摆架子吧,但如果光是看到结城等人就惨叫,再怎样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摆架子。刚才被他吓到的安东,此时反倒对着他笑嘻嘻的。 “我们又不会做什么,不要那么害怕嘛!” 岩井的脸上旋即露出愤怒的神色,即使在这么暗的光线下,一样可以看出他满睑通红。结城不由得摆出防御姿势,担心岩井可能会一面大叫“我哪有怕!”,一面抓狂起来。 然而岩并却默默瞪着安东,朝地上看去。 “你说我怕?难道你们就不怕吗?” 这次换安东哑口无言。在这里吵起来,也没什么意义。结城心想,必须设法让双方都保留面子。于是他在安东身后出了声。 “我很不安,也很害怕,但是我不会一看到别人就大叫。” 是发胶用得不够吗?岩井的头发原本应该直挺挺的,现在发梢却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他粗鲁地抓住下垂的头发,抓到发型都走样了,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烦躁。安东不知是要缓和他的情绪还是想挖苦他,以一副无忧无虑的口吻说:“你在焦躁什么?又没发生什么事。放轻松点吧!” 这句话却造成反效果。岩井严肃地盯着安东的脸,嘴里冒出一句几乎听不到的绕口令。 “没发生什么事?已经发生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是不知道。” “你自己来看!” 岩井的手猛然举起,一掌用力拍在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城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最后一个房间“mortuary”前面。 房门涂成全黑。岩井一掌打厂去,“砰”的一声,足重金属材质的声音。 “看来你是不懂这个房问是设计来干嘛的吧!”岩并手抓门把,一口气将门拉开。“你自己看!” 门的那一边,光线耀眼夺目。结城等人的眼睛习惯了昏暗的回廊,一时之间无法直视。 突然博来一个像是停止呼吸的短促声音,那是须和名看到炫目的光线后,不自觉发出来的吗? 结城、安东以及须和名本能地闭上眼睛,再慢慢微微张开一些,看着房间的内部。里头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涂成白色,空无一物。或许有十公尺见方那么大吧。天花板很髙,是个完全没有任何摆设、空荡荡的房间。 不对。 眼睛适应之后,就看得见房里的东西了。白色的房间里,并排着许多相同的白色箱子。这些箱子颇为细长,但不怎么高。又白又细又长的箱子,加上来自天花板的照明,甚至给人一种光芒绽放的感觉。箱子每排五个,排成两排,整整齐齐。 三人还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岩井就抢先以忍无可忍般的声音大喊:“是棺材!十口棺材!” 结城觉得背脊发凉。那东西看起来确实像棺材。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咯”的奇怪声音。 安东比结城冷静多了。 “那是箱子吧。” 这句话不是对岩井说,而是对结城说的。 “上面有写它是棺材吗?” “……嗯,也对。” 箱子,就只是箱子而已。虽然装尸体的话就会变成棺材,但只要装橘子的话就是橘子箱了,然而…… 刚才吓得差点逃跑,依然让结城觉得难为情。对呀,就只是箱子而已。打定主意这么想之后,结城回头看着须和名。 “有写喔。”须和名凝视着两排箱子。 她以极为冷冽的眼神看着这个白色房间。由于须和名先前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静,使得此刻她的模样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三人的视线集中在须和名身上。她又重复了一次。 “有写喔。” “上面有写这是棺材?”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须和名却摇摇头。 岩井出声笑了,是一种僵硬、令人讨厌的笑。 “没错,确实有写。” 他一面说着,一面关上门。光线消失了,这次眼睛变得无法适应昏暗,黑暗降临在结城等人眼前。 岩井的手按在黑色的门上。 “昨晚被带到这里时,我就注意到了,那些人偶以及它们的意义……还有,你们两个,英文不好吧?” 结城什么也没说,因为真的不好。 是因为刚才情绪太过紧绷了吗?岩井以一种与之前的绕口令相比、略显诡异的冷静口吻说:“门牌上是这么写的:mortuary……停尸间。” 空无一人的〈监狱〉,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以后就会有人了。 结城很后悔当时给了这样的冋答。 8 然而,〈暗鬼馆〉依然风平浪静。 就连早餐过后显得极为慎重的大迫,似乎也无法一直待在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度过什么也没发生的时光。结城一行人才刚“散步”回来,大迫、若菜、釜濑三个人就走出了交谊厅。到了最后,所有人就三三两两分散在自己想待的地方了。 如果〈娱乐室〉的门可以打开,或许至少可以打发时间。结城突然感到疑惑,这个地下空间是为了观察我们这群人而设置的,但应该不是为了记录大家一面感受到不明确的危机一面又觉得相当无聊这种“命题相互矛盾”的状况吧?这样其实一点都不有趣。 那么,为什么要锁着〈娱乐室〉,让我连撞球都不能打,只能在床上躺着呢? 结城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断思考这个问题。他在慢回弹的床垫上躺成大字型,设想十种、二十种非得锁着〈娱乐室〉不可的理由。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探究的必要,毕竟既没有素材可以供他思考,也无法验证他的想象,这只是他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至少,他比较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不愿去想十二尊人偶的事。 即使想腻了、打算找个玩伴,但是安东这个人总觉得大意不得,岩井是根本不必考虑,至于须和名,则是遥不可及。而且,一旦去想〈娱乐室〉之外的事,只会让心情低落。 就这样,空虚的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结城就又多了十一万两千圆。 午餐结束后,迟滞的时间开始动了起来。 彼此毫不信任的十二人之所以一起进入餐厅,是因为渕佐和子“大家不一起吃的话,收拾起来很麻烦耶”这句话。 午餐的菜单是鳗鱼。鳗鱼饭与鳗肝清汤,还附上腌渍的小菜。鳗鱼的油脂肥厚,烤得也无可挑剔,热腾腾到几乎会烫伤舌头。不过,结城有一件事怎么也想不通。恐怕大家都有同样的疑惑,混合在空气里,非得有人把它说出来不可。到底谁会说呢?结城绷紧了神经期待。 开口的是箱岛。他那张如女性般的脸庞,眉头紧皱,看着正准备插进筷子的鳗鱼,喃喃自语:“……餐厅明明是西式风格,为什么吃鳗鱼?” 没错,这就是非得有人提出来不可的疑问。但无论箱岛能够想得多深入,〈暗鬼馆〉的餐厅一样摆明了是西式风格,他们的午餐也一样摆明了就是鳗鱼。 结城很快就吃饱了。 只要能够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他就满足了。渕帮忙收拾餐盘,不是只有结城的而已,所有人的餐盘她都帮忙收拾:餐后甚至配合鳗鱼餐,帮忙泡了绿茶,真是亲切得令人感激。不过,结城不禁想象,渕是不是想要攻占〈暗鬼馆〉的厨房当作自己的城堡呢?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是很不错的。渕坐在他正对面,以相当放松的表情吹凉自己泡的茶。两人的眼神一交会,她立刻露出彷佛什么都可以包容的温暖微笑。 结城对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可耻。再说,就算渕真如自己想的那样,也没什么不好。他因为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可耻,很想逃离餐厅。 不过,基于某种理由,结城无法逃离餐厅、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思考“为什么不能进入〈娱乐室〉”……因为,〈暗鬼馆〉之前不存在的东西,突然出现了。 就在饭后每个人都拿到一杯绿茶、餐厅的氛围舒缓下来时,似乎始终在等待这一刻似的,那个东西登场了。一阵奇怪的沙沙声突然响遍整个餐厅。 在场的人应该都知道这声音是哪来的。那是扩音器开关打开时会有的噪音。 接着,传来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欢迎来到〈暗鬼馆〉。接下来,要为各位详细说明〈实验〉的目的,以及一些关于奖金发放的规定。” 结城心想,总算要讲了是吗? 他一直深信,主办单位早晚都会以这种方式和大家接触。花了那么多钱,到底想要大家做什么?〈玩具箱〉里的东西,又希望大家拿来做什么?结城知道,一定会有事情要交代。 不是先前在地面上说明规则的那个男子的声音。是个女生,声音里完全不带任何情感,而且似乎并非因为隔着麦克风与扩音器的关系。 “各位来到这里已经十二个多小时了,很抱歉让各位无聊地度过这段时间。我们只是希望先让各位习惯〈暗鬼馆〉的生活。不知道各位是否大致了解这里的结构了呢?这里由于是地下设施,多少有一些不够周到之处,但对于呈现出来的精良设计,我们还是很有自信。”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个声音没有改变口吻,继续说下去。 “那么,开始向各位说明〈实验〉的目的。这次〈实验〉,是由我们实务联络泛机构透过某种关系接受的委托。针对它的目的,我们想请〈主人〉直接跟各位沟通。那么,请各位仔细聆听。” 广播突然变得吵杂。不久,传来了 男子平静而严肃的声音。 “感谢各位参加。这次的〈实验〉是由我企划的。 我和几个朋友毕生致力于研究人类的行为,想要从中撷取精华。 人类的行为有好有坏,并没有固定的模式。某人昨天还很清高,今天可能就变成卑劣无比的家伙;爱也可能在一瞬间转变为恨。对别人的信任,有时可以赢得回报,有时却换来背叛,并无明确的对应关系。 虽然我们对人类的行为深感兴趣,但是研究对象如果太过杂乱,实在无法好好观察。所有的真理都必须经过整理、加上批注之后,才得以发挥价值。 过去有不少人分析过人类的行为,试着归类,成果也还不错。但是,矿物学者看着矿物标本,难道就觉得自己的研究已经成功了吗?同理,我们希望取得属于我们自己的第一手资料。 举办这次〈实验〉,是以收集资料为目的。人在某些状况下,会完全融入某种行为之中。各位想必都曾经历过浑身上下、由内到外,完全受到“怒气”支配的经验吧。我们需要的就是那种状态。 因此,我们暂时将身为社会化生物的各位与外界隔离开来,并且订定几项简单的规则,以便观察单纯环境下的行为。我们预期,应该可以从中看到“自保”与“不信任”等负面行为模式。 可以的话,希望各位能够展现更加美妙的行为模式。拜托各位了。” 只能听出是男性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无从判断了。那是一种很诡异的声音,有点像是天真无邪的孩童,但若说它是老谋深算的老人也说得过去。那个声音带有一种遗世独立者的戏谑口吻,却又似乎充满自信。结城心想,管他的,没差。 不论如何,反正就是个狂人。虽然讲了一些好听的场面话,还是听得出别有用心。 再次换成女生的声音。 “在这七天,我们会一分一秒详细记录各位的一举一动。或许有人想问‘怎么记录’,事实上,从一开始,〈暗黑馆〉就设置了无数的记录装置。” 餐厅里涌出一阵不安的气氛。 简单来说,对方似乎早就以隐藏式摄影机之类的装置,在记录大家的行动了。结城原本就料到或许会有这种状况,昨晚还保持警戒,花了不少工夫检查自己的房间,却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的东西。 一分一秒、巨细靡遗地记录下来,实在让人很不舒服。不过,既然是时薪十一万两千圆的〈实验〉与〈观察〉,也只好接受了。就算如此…… 结城偷瞄了一下须和名的表情,她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女生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各位有三项权利,现在为大家介绍。 食、衣、住方面,各位在〈暗黑馆〉会受到完善的服务。若有任何要求,请举起一只手发言。只要不对〈实验〉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我们会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 各位可以呼叫〈警卫〉。〈警卫〉有三项任务:镇压混乱、带走伤病者以及埋葬死者。一旦出现这三种状况,任何人只要举起一只手呼叫,我们就会派遣〈警卫〉前往。〈警卫〉的最大速度可达每小时二十公里,虽然装设了防撞装置,还是请各位多加注意。 针对〈实验〉的主题做出最符合〈主人〉意向的具体行为,还可以获得奖金。” 也就是说,这次的主题,应该可以视为〈暗鬼馆〉的“整体概念”吧。结城已经深切理解那是什么了,也明白〈主人〉所期望的行动是什么。 那个声音太过清晰,不可能听错。 “具体为各位说明一下。 杀害别人。 遭别人杀害。 指出谁是杀人者。 协助指出谁是杀人者。 遇到以上四种状况,各位可以获得更多的报酬。 不过,如果遭人指控为杀人者,而且经由多数决的方式判定属实的话,就送入〈监狱〉。虽然人身安全可获保障,报酬却会大幅降低,请各位注意。” 餐厅里的十二个人都在想些什么呢?大家连一个打岔的咳嗽声也没有。广播里的声音彷佛没有察觉餐厅已瞬间陷入一种异样的氛围,仍然顺畅地说下去。 “各位必须遵守的义务只有一项:自午后十点到隔天早上六点为止,必须待在分配到的个人房间里。就这样。 为求谨慎,还有另一个注意事项必须告诉各位。为了进行监看,我们小心翼翼地装设了侦测器或摄影机等设备,请各位不可破坏。若经认定为故意破坏,会从您的报酬中扣除,照价赔偿。” 杀人的话,会有奖金;破坏设备的话,必须赔偿。这个声音在说这两句话时,听不出任何差异。 “最后要告诉各位,〈实验〉会在三种状况下结束。 第一种状况:经过七天,在第八天的凌晨零点,〈实验〉就完全结束。 第二种状况:这栋〈暗鬼馆〉的入口,如各位所知,位于交谊厅的天花板。这个入口直到第八天凌晨零点为止,绝不会开启。此外,它也设计成不可能使用〈暗鬼馆〉里的任何东西破坏。不过,这栋〈暗鬼馆〉还是存在着唯一一条秘道,可以通往外部。只要有任何人找到这条秘道走出馆外,〈实验〉就当场结束。 最后一种状况:生存者减至两人时,〈实验〉当场结束。〈主人〉认为,一旦减至两人以下,就无法产生符合这次概念的行为了。” 实在很不可思议,结城不由得这么想。听到刚才那番话时,他第一个念头是,“啊,所以才会有十口棺材呀”。只要剩下两个人,这项打工就结束了。因此,不需要十口以上的棺材。结城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有这种冷血的想法。 “以上便是我的说明。 此外,我们已将〈规则手册〉送到各位房间的〈玩具箱〉里了。上头写了刚才告诉各位的规则,以及其他细项,请各位务必阅读。现在我们开放〈娱乐室〉,请各位自由使用。 ……那么,最后容我介绍协助各位的〈警卫〉。” 这句话一说完,位于餐厅与交谊厅之间的白木门无声开启。是因为门的铰链特别滑顺吗?竟然完全没有发出声音。 接着,门口出现一个奇妙的物体。 结城对它的印象是“白色的盆子”。那是个低矮圆筒,约莫是双手环抱的大小,高度只到人的膝盖左右。让它能够左右顺畅旋转的是…… “哇,机器人!” 箱岛发出不合时宜的愉快声音,兴味十足、热切地看着机器人。 它似乎是借着轮胎移动的。侧面装了几个应该是侦测器的摄影机。上方是平的,想要的话,坐在上面似乎也可以。看起来功能很强,但也感觉很滑稽。如果是在其他场合,例如在办公大楼里看到的话,或许甚至会觉得它很可爱。但若是在〈暗鬼馆〉的话,只会觉得这是很难笑的笑话,或是纯粹的恶搞而已。 “〈警卫〉可以协助各位。除了规则中明订的状况之外,〈警卫〉不会主动做任何事。它是半自动控制的,多数状况都能藉由设定的程序解决,如果解决不了的话,〈机构〉也可以进行远程操作。 那么,感谢各位仔细聆听。” 广播一下子切断了,〈警卫〉也只留下细微马达声,离开了交谊厅。门自动关上。 餐厅里,只剩下十二个人以及渕帮大家泡的茶。 9 “搞什么啊,刚才讲的?”若菜喃喃自语,神情相当紧绷。“开什么玩笑!果然是这个用意。拿那东西,用那东西……”她越说越大声,“……是叫我用那东西杀人就对了!” 从她僵硬的神情中所挤出来的话,让结城突然吓了一跳。是在叫我们杀人就对了。在过去二 第四章 day2 1 大家应该都被大迫与箱岛的口才打动了吧,如果没有人出来讲任何话,大家怎么可能这么快恢复冷静?隔天一早,一切变得相当平静。用餐的气氛很好,大家彼此闲聊。而且…… “总觉得昨天比较紧张呢。” 结城一面说,一面把扳机扣到底。标靶局部闪着亮光,显示获得六分。 安东在结城身旁排队等着,双手盘在胸前,顺口接了一句:“那是一定的吧。” “为什么?” 再扣扳机。这次获得四分。 在开放的〈娱乐室〉里,有各式各样的娱乐设施。撞球可以想象会有,但是桌球、围棋、将棋、扑克牌、西洋棋也一应俱全。还有弹珠台,结城跑去玩了一下,不过音量比想象还大,吓了他一跳。顾虑到其他成员,他就没有再玩了。令人感激的是这里还有书架,摆满日文书与外文书,须和名与西野立刻各自拿了一本来读。房里的角落还放着一台老旧的打字机,但似乎没人对它有兴趣。 结城与安东两人,对于放在〈娱乐室〉宽广角落的光线枪射击游戏特别感兴趣。一开始很认真,每射一枪就停止呼吸一次,连旁观者都不敢随便出声,但十枪之后他们就腻了,开始一面闲聊一面随便乱射。 时右时左,忽上忽下,结城一直打不中红心。安东眼睛半睁,轻蔑地看着结城。 “昨天上午那种情形,只要是稍微有直觉的家伙,应该都会觉得很可疑吧。而且那时〈机构〉还没有做出任何说明,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当然是最累人的。” 这次是三分,越射似乎分数越低了。结城放下光线枪。两人说好,每射三发就换人。安东将上半身靠在射击台上,摆好射击姿势,喃喃自语般继续说下去。 “不过后来做了说明,也发了〈规则手册〉。”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标靶靠近中心的部分亮了,八分。 “……只要知道事情很可笑,不要随之起舞就可以了。” “确实是。” 没隔多久,第二枪。九分。 “你很厉害嘛!” 虽然两人一样是边聊天边射击,但安东很少拿到八分以下的分数。安东发射第三枪,获得九分后,站起身,以感到无趣的口吻说:“这是一定的,我以前是光线枪社。” “是喔。” “不过几乎算是幽灵社员啦。” “我甚至不知道有这种运动。” 安东放下枪,换人。他似乎相当没劲,然而接下来说的话,却让结城很吃惊。 “可能因为我是光线枪社的,所以才刻意准备这玩意儿吧?” 结城的射击大幅偏离红心。两分。他不由得抬起头来。 “不会吧。” “有什么不会的?” “你是说,他们连我们参加过什么社团也调查了?” 安东摇了摇头,似乎很受不了结城。 “你果然如我所想,是那种神经大条的家伙。还不只是社团而已唷,〈机构〉是彻底调查过我们之后,才找我们来的。” 结城的第二枪。1分。安东看了他的分数,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在这个地下空间,少了一种平常理应存在的东西?对于某些人来说,绝对不可或缺的东西。” 结城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安东:“窗户吗?” “哪有人是没有窗户不行的啊?又不是窗户怪男……是烟灰缸!到处都没看到这东西。原本以为〈娱乐室〉里会有,但并没有。你自己看。” 说完,安东指着房间的角落。原本盯着准星的结城,这时稍微移开视线,看到那儿有张桌子。在昏暗的〈娱乐室〉里,它是唯一有光线的地方。须和名与西野正在那儿看书。 “西野大叔怎么看都像是有抽烟吧?但他却没抽。” “……确实。” “〈机构〉很清楚,这十二个人都没有抽烟的习惯。既然连这一点都查得清清楚楚,那么从户籍地到信用卡号码,应该也都知道吧。” 第三枪。十分。有时即使乱射,也可能正中红心。放下枪,直起上半身。 “原来如此。意思是严禁用火就对了。” “咦,是这个用意呀?” 面对显得惊讶的安东,结城也没劲地响应他:“应该是这个用意吧。如果有人有抽烟的习惯,就会带火柴或打火机进来吧。如果先引发众人惊慌,再放火的话……” “原来如此。”安东的嘴角露出微笑。“那么,‘重要的记录’也会因此无法取得吧。” “这样的话,厨房里应该也没有火吧。只有渕小姐和那个长得像男生的家伙有进过厨房,所以我也不确定。” 今天早上开始,餐点就不是由渕一个人发送了,另外有人积极地协助她。就是那个眼神凶狠的女生,但结城不记得她的名字。 “好像叫关水吧。嗯,或许真的如你所说。” 语毕,安东直盯着结城看。结城不由得别开视线。 “……你干嘛啊?”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的脑子倒也不是那么不灵光嘛。”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两人玩腻了,连瞄准红心都有点懒,正想要改玩别的游戏时,〈娱乐室〉那扇左右对开的门开了,走进来一群人。一看到这些人,安东马上亲昵地叫道:“嘿,有找到吗?” 针对他的问题,那群人之中传来了一个音调很高且不友善的回答:“你也帮忙来找啊!” 安东只是露齿而笑,耸耸肩,并没有回答。 进来的是大迫一行人,包括大迫、箱岛、若菜、釜濑。叫安东也来帮忙的是一坐上椅子就驼背的釜濑,此刻他倒是一脸傲慢地抬头挺胸。 箱岛以平静的口吻代替满睑通红的釜濑说:“这个房间,怎么想都很可疑。” 他们四人在寻找秘道。早餐一吃完,大迫就这么提议。据说和昨天一样,是他与箱岛先商量过的。 “我们觉得,虽然不至于马上发生什么事,但最好的做法还是先找到秘道,这样一来,出了什么事时,就能马上离开这里。” 若菜本来就对雄大的话言听计从,釜濑也马上表示赞成。他那种完全赞同大迫的模样,不禁让结城联想到摇着尾巴的小狗。 不管怎样,结城对此并无异议,岩井似乎也希望能够尽早离开〈暗鬼馆〉,就算目前什么事也没发生。安东与关水、西野虽然有所迟疑,但原因只是“秘道应该不会在那种说找就能找到的地点吧”。 安东先是表示他觉得去找秘道无所谓,但接着又说:“如果昨天我们就找到秘道的话,〈主人〉的如意算盘就打不成了。因此,我并不觉得秘道是随随便便就找得到的。” 对此,箱岛持反对意见。 “昨天上午,还有房间无法进入,对吧?那里应该还没有人去调查过。” 因此,十二人就分成四人一组,分头找寻秘道。结城这组包括结城、安东、须和名、岩井。结城虽然想尽可能避开岩井,但由于岩井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因此结城也决定不去理会。 针对秘道,大迫说的确实有道理。基于这种想法,结城相当认真地找,但是〈暗鬼馆〉的范围虽广,里头的摆设却不多,因此一下子就找遍了,再也没有目标可以找了。结城一行人很早就放弃,渕、关水、真木、西野那组在午餐过后,似乎也没有再找下去的意思。 此后,结城一行人就分散了,不是跑到〈娱乐室〉去,就是回到自己房间。似乎只剩大迫那组继续在找密道。 反正大家也无事可做嘛,结城同意,与其连瞄都不 瞄就射光线枪,不如去找密道还比较有一点建设性。 釜濑仍然怒气冲冲,指着安东说:“那家伙只会抱怨,什么也不做。” 这是在向大迫告状。 十二人之中,有好几个人居心叵测。比如说,像安东这种人,总觉得不能轻忽。但釜濑相对上则十分好懂。昨天的广播之后,大迫向大伙演说:演说过后,釜濑就一直黏在大迫或箱岛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下空间,在这么小的一个群体里,都会出现领导人,以及对领导人阿谀谄媚的人;这一点,结城还真有些感动。 大迫没有搭理釜濑。 “不好意思,把场子搞得有点混乱。” 结城放下手边的枪,回答大迫:“我们刚好也玩腻了,正准备去交谊厅。” 结城这么一说,原本在看书的须和名也从座位上站起来。 “那么,我也失陪了。” 受到她的影响,西野也说:“我也想去喝杯茶。” 结果,变成四个人进来、四个人离开。 〈娱乐室〉的照明固然不能算是明亮,但比起回廊的昏暗光线却好得多。尤其是在灯光下看书的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无法适应回廊的暗度,脚步有点不稳。 走到一半,西野一直很在意后方的〈娱乐室〉。 “我书刚好看到一个段落,所以才离开的,这么应该不会让大迫他们不高兴吧?” “谁知道呢?” 安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须和名抱着读到一半的书,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结城试着问她:“须和名小姐很喜欢看书吗?” “我吗?”她天真无邪地歪了歪脖子说:“应该算是吧。虽然我平常没看那么多书,但这本书很有趣。” 说着,她把那本书拿给结城看。在烛台的微弱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到那本书的书名是《tremendoustrifles》。 “我看过之后,你要不要接着看?” 结城也只能摇头推辞了。 昨天在〈停尸间〉,她不是应该已经知道结城的英文不好了吗?须和名似乎完全忘了。 结城与西野跟要回自己房间的安东和须和名分道扬镳,回到了交谊厅。 交谊厅里,岩井坐在其中一张圆桌旁,看着那些印第安人偶,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看到结城和西野走进来,却只是瞄了一眼而已,没什么反应。 这种状况,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结城与西野打开了通往餐厅的门。 在餐厅的桌子旁有三个人,手里拿着西式茶杯。仔细一看,一个外型富态,一个眼神凶狠,另一个很帅气。是渕、关水,以及真木。结城觉得这样的组合很怪,但马上就改变想法了。早上分头找寻秘道时,这三个人就是和西野一组的。 “哇,好香喔。”西野和善地说道。 渕微笑说:“这里备有上等的茶和咖啡唷。怎么样,西野先生也来一杯吧。” “好啊。我喉咙有点干。” 渕正要起身时,结城制止了她。 “每次都是你照顾大家,很不好意思。请你坐着就好。” “是吗?我是一点都不介意啦……” “而且我也还没看过厨房的样子。” 才刚起身的渕说了“这样呀”,又坐回去。 结城一进入厨房,马上觉得脑袋发晕。 整个〈暗鬼馆〉大致上都很昏暗,或许是为了营造气氛吧,但暗到那种程度,实在让人心情很差。个人的房间里还算亮,让人有解脱的感觉。但真要说到觉得“明亮”的地方,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个房间而已,而且还是一个叫做〈停尸间〉的地方,真是够恶质的。 不过,厨房却非常明亮。不,根本就是耀眼。彻底擦拭过的不锈钢厨具,反射着天花板的照明。发亮的厨房用桌子与发亮的超大冰箱,奶油色的壁纸看来也相当鲜明。还有几个固定在墙上的橱柜,里头排着一些咖啡杯、西式茶杯以及和式茶杯。和那些放在交谊厅架上的东西一样,看起来都很高级。 接着,结城马上发现,自己刚才的猜想并没有错。 厨房里完全没有火源。没有瓦斯炉,没有电磁炉,也没有抽风机。此外,也没有水槽。虽然有热水瓶可以烧热水,但对于厨房里的作业完全没有帮助。 那么,今天早上的早餐是?昨大的鳗鱼饭是? 结城歪着头,正要靠近冰箱时,后面突然有人开口说话。 “不许动。手打开我看。” 自鸣得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男生变声之前的声音。结城身子往右一转,乖乖把手张开举高。 后面站着的是关水。她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叹了口气。 “我不是说不许动吗,你怎么还回过头来?” “我是要打开手让你看啊,没关系吧。” “为什么别人的话只听一半咧?” 结城晃了晃高举的手,关水瞪着他。 “你在戏弄我吗?” “我在把手掌给你看啊。” “够了,放下来吧。” 结城乖乖把手放下。 “找我有事吗?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关水美夜。来这里找你,是要监视你有没有下毒。” “……是喔?” 面对始终严肃地瞪着自己的关水,这次换成结城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了。神经质也要有个限度吧!而且,有毒药的人是须和名,又不是我……当然,关水不知道这一点。 结城摇摇头,差点就要说出“太可笑了”。 “我是为了泡红茶才到厨房来的,而且泡好也是由我拿出去。如果那个大叔喝了红茶而死,怎么说犯人都是我吧。这样我还会下毒吗?白痴!” “少骂人白痴,你这个白痴!这一点我知道,我是开玩笑的,只是来教你怎么使用器具。” 在这里开玩笑是吗?就连结城这种人也不认为,会有人一面死命瞪着别人、一面开玩笑。还是说,她根本没有在瞪自己?关水美夜以那种像是要诅咒全世界的眼神,指着一个固定在墙上的橱柜。 “茶叶在那个茶壶里,什么锡兰、大吉岭的,上面都有写,看得懂的话就自己选吧。咖啡豆在那边,咖啡机在这里。” 她虽然说明得很清楚,但讲得太快,没办法全部记住。或许她根本无意思教会自己。如果她无意教人,那么可能真的是来监视的。 结城帮西野泡了红茶,再帮自己泡杯咖啡。确认了咖啡液体开始从虹吸式咖啡壶滴下来之后,结城询问仍然站在那儿的关水。 “喂。” “干嘛?” “那个大到不行的冰箱,里面装什么?” “你自己不会打开看看?” 结城得到这个可以接受的答案之后,靠近冰箱,打开它。冰凉的冷空气流泻出来,结城这才发现,整个〈暗鬼馆〉的温度调整得相当舒适。虽然位于地下,但整个空间都有空调,这可不简单。 在高到必须抬头看的冰箱里,分成好几层,里面满满地塞着瓶子,而且都是酒瓶。一层放啤酒,一层放红酒,一层放日本酒。 “……哇。” 结城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关水忍不住喃喃问道:“你爱喝酒吗?” 冰箱之所以分成好几层,应该是为了在适当温度下保存多种不同类型的酒。啤酒最好能稍微冰一点,但红酒如果那么冰就不好了吧。结城虽然喝酒,但喝的都是发泡酒。穷学生不可能喝得出酒的好坏,只要 知道是酒就够了。冰箱里的酒瓶,不知为何都是较小的半瓶装(【注 :三七五毫升。】),他实在不觉得〈机构〉会这么小气。 还有奇怪的事。 “等等,这里面没有食材啊。” 冰箱里装满了各种酒,角落放了酱料、美奶滋、泰国鱼露等调味料,但没有食材。 结城回头看向关水,她以眼神示意厨房用桌的旁边,那里有个闪亮的不锈钢大箱子。这东西似乎也只能称为大箱子。 仔细一看,箱子的一角写着“lunchbo”。在〈玩具箱〉之后,这应该叫〈便当箱〉是吧。这个箱子与〈玩具箱〉不同,上面并没有类似卡片阅读机的装置。总之它很大,结城尽可能张开双臂,才勉强能够环抱,高度也到腰部附近。结城心想,盖子恐怕也很重吧?他伸手去打开它,却出乎意料轻轻松松就开了。 仔细一看,箱子的内侧有个油压千斤顶。 箱子里面是空的。 这个大箱子似乎可以装进一个大人,结城睁大了眼睛往里面看。关水一动也不动,对结城说:“时间一到,饭就会装在箱子里送来。待洗的东西只要放进去,餐具类会直接收走,杯子类会洗好再送回来。如果钻进箱子里,搞不好可以和餐点一起离开这里呢。” 结城不认为有这个可能,不过他终于明白,所谓的“食衣住不会有所不便”是什么意思了。参加者在这个厨房里要做的,就只有把餐点从〈便当箱〉里拿出来,吃完后再把餐具放回去,或是自己泡咖啡、红茶等飮料,以及把酒拿出来喝而已。〈机构〉准备的餐点,昨天和今天已经充分证明了其美味与质量,显然都是花工夫、花大钱准备的美味料理。 结城心想,真是方便啊。但他同时也在如此周到的安排中,感受到〈机构〉的偏执,让他有一种不开心感觉,挥之不去。 2 从这个便利的〈便当箱〉里拿出来的晚餐,是釜饭。那香味彷佛在哪里闻过。须和名正确讲出它的名称。 “这香气闻起来,应该是真姬菇的闷饭吧。” 但说起来,从昨天开始都是日式和食。如果要让大家吃和食,实在没必要把餐厅弄成西式的。结城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不过拿着木匙舀起玉子豆腐时却突然想到,三餐都吃和食,该不是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吧! 但他的疑问却因为另一个更重大的问题而消失了:闷钣里放的银杏,要怎么处理?结城最怕的就是心算、英文以及银杏了。 饭后,大迫丢下一句“我想再去找看看”就离开餐厅,若菜与釜濑也跟着他离开,箱岛却留了下来。 结城与渕为留在餐厅里的人泡了茶。这次关水倒没有再跟过来。 结城放下日式茶杯时,西野笑着对他说:“谢谢。” 西野再怎么年长,离“老年”应该还差很远,不过结城看到他眼角已经有皱纹了。 是因为舌头怕烫吗?安东轻啜了一口茶之后,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喃喃自语。 “大迫他还想找秘道啊……” 对于这句像是自言自语的话,有人响应了。是箱岛。 “这是他的提议,所以至少今天一整天应该不会停止。” “这样呀。我原本还以为是你要大迫讲的呢。” “怎么会。”箱岛微微耸了耸肩,“没那回事。大迫和我只是对于‘反正没事做,不如把时间拿来找密道’抱持相同的意见而已。” “是哦。”安东又轻啜了一口茶,看着茶杯里面说:“你不跟着去找,没关系吗?” “我已经累了。” “我想也是。” 箱岛似乎不怕太烫的茶,大口大口地喝着。 结城看着那扇通往交谊厅的门,大迫他们刚从那里离开。他随口小声说道:“若菜也就算了,那个叫釜濑的家伙,没想到挺有毅力的呀。从一早开始就找到现在吧?” 话一说完,安东与箱岛同时笑了。安东意有所指地窃笑着,箱岛则一副苦笑的样子。箱岛说:“他并不是基于热心,想把秘道找出来。” 安东接着说:“只是想待在大迫身边而已吧。” 听到这句话,从接过茶杯后就一直在把茶吹凉的关水抬头说:“……咦?所以他是若菜的竞争者啰?” 冒出一阵笑声。关水自己先笑,然后须和名也笑了,明明一副连哪里好笑都搞不清楚的模样,却笑得花枝乱颤的。 在略显和乐的气氛中,西野出其不意地说:“先不管这些,大迫蛮努力的。他应该很有责任感,不过那股精力可真教人羡慕。” 渕露出柔和的笑容问道:“西野先生怎么讲得好像自己很老似的,您今年贵庚呢?” “我呀,我三十八了。” 结城心想,他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从西野一副落魄的样子看起来,本来还以为他至少四十以上。 西野又补上一句更叫人意外的话。 “我和岩井先生差三岁吧。” 大家的视线一下子都集到了岩井身上,岩井只差没立刻踢飞椅子,朝着西野大叫。 “西野先生!我不是叫你不要讲……” “对喔,好像是耶。” 西野笑了笑,并没有难为情的样子。 岩井三十五岁。或者,搞不好是四十一岁。结城一直以为他和二十岁的自己差不了几岁,因此大感意外。安东之前形容岩井“感觉想走视觉系,却上不了台面”,之所以会这样,或许是因为岩井刻意想装年轻。 西野很快地环视了大家,原本柔和的表情暗了下来。最后,视线停留在结城身上。 “结城还是学生嘛。” “啊,是。” “除了你之外,似乎也有好几个人是学生……可是呢,像这次这么好赚的工作,却有学生急着上钩,实在不太好。” 关于这一点,结城确实必须反省一下。毫无警戒便接下这么好赚的工作,明明有机会可以脱身,却因为感到好奇就随波逐流到这个危险的地方。这样的自省,他是有的。结城坦率地点了头,西野不知为何,表情有些挖苦地笑了。 “就算如此,倒也不是说稳扎稳打就一定安全,如何拿捏最困难了。结城,你说过厨房里有酒嘛?” 结城头一点,西野就站了起来。” “我想喝一点。你带我去。” “啊,我拿来就好了。” 结城连忙站起来时,通往交谊厅的门打开了,大迫一行人回来了。大迫似乎没有想到几乎所有人都还留在餐厅里,露出了即使在昏暗灯光中也看得出来的困惑表情。西野看见大迫这样,于是豪爽地说: “啊,大迫,你来得正好。我正想稍微喝几杯。你也累了吧?今天就先告一段落,一起喝如何?” 大迫似乎没有想到西野会找自己喝酒,略显犹豫,但最后还是点点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大迫与若菜在最靠近的椅子坐下,跟在后头的釜濑微妙地露出不满的表情,然后坐了下来。今晚,似乎会有一场小派对。 先拿五、六瓶啤酒过来,再来就看每个人自己要喝多少了。小瓶装的酒是有点麻烦,但数量倒是很多。结城这么想着,进了厨房。他正要打开冰箱时,觉得后面有人。 一回头就看到关水站在那儿。结城受够了她像之前一样又瞪着自己,问道:“你是来监视我有没有下毒吗?” 关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啊。” “那你来帮忙拿杯子吧。” “为何我要帮忙啊?!” 第五章 day3 1 隔天早上的早餐是纯日式的,有香烤竹荚鱼、煎蛋卷、白饭以及味噌汤。但这次结城没有心思再去想和食与西式餐厅搭不搭配了。 “昨晚,最后是喝到几点?”岩井以颤抖的声音询问大家。 结城只是奉陪一下,没多久就离开了,因此无法回答。据结城所知,安东、箱岛以及须和名都是中途就离开。 只有真木回答得出来。 “最后剩下我和西野先生两人。壁炉上方的时钟在九点四十五分响起时,我们就结束了。” “他还在睡吗?” 这个问题,真木也答不出来。 〈暗鬼馆〉第三天的早餐,出现在餐厅里的只有十一个人。 西野岳没来。 最快做出判断的是箱岛。 “我去他房间看看吧。他住几号房?” 被箱岛这么一问,结城才想到,自己只知道五号、六号与七号房是谁而已。幸好,真木知道西野住几号房。 “昨晚我们一起回去的。西野先生是十号房。” “这样呀。能不能一起去看看?” “嗯。” 结城很在意大迫对此会采取什么行动。虽然大迫一度起身,但是和箱岛互换眼神之后,又坐了回去,然后就稳稳坐在椅子上了。 “我也去。” 开口的是安东。他放下筷子起身,很快地走向通往交谊厅的门。箱岛似乎想了一下,但还是说: “好,走吧。” 于是三人就离开餐厅了。 “西野先生,是那个年纪稍大的人嘛?” 坐在隔壁的须和名,小声地向结城问道。他轻轻点了点头后,须和名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好吗?”一样,以闲聊般的口吻问道:“他应该没事吧?” 结城虽然认为西野一定是宿醉,却无法这么回答须和名。因为,他也无法确定,到底自己是“真的认为”西野宿醉爬不起来,或是只是“希望如此”而已。看到结城保持沉默,须和名歪着头说:“我们自己先用暴的话,就太没礼貌了……” 岩井、釜濑、若菜以及渕,都显得有点焦躁。大迫皱着眉头,一动也不动。须和名的视线转来转去,和之前的表现相比略显烦躁,伹她该不会不是因为不安,而是在烦恼如何处理眼前的早餐吧? 就在结城这样不断偷窥别人的表情时,突然与关水的视线对上。她似乎也在解读其他七个人的表情。 结城感到不自在,自己先移开了视线。 不久,就在味噌汤也凉掉的时候,三人回来了。虽然装得很平静,但箱岛的紧张任何人都看得出来。 他的报告很简短:“不在房间。” 大迫马上站了起来。是不是在等待三人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思考过了呢?他以粗重的声音放声说道: “依照昨天的分组去找吧。等会再吃饭。” 没人反对。 那是一种直觉吗? 渕那一组少了西野之后,变成三个人,也就是渕、关水与真木,他们决定先去查看厨房,结城等人则前往回廊。安东正在喃喃自语“该从哪里找起好”时,马上有人回答了:“先去看看〈停尸间〉吧!” 是须和名。 虽然这个提议非常不吉利,但如果先不去找每个人的房间,〈娱乐室〉与〈停尸间〉迟早都是要去的。岩井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是当结城与安东带头走之后,他就在须和名后面跟来了。 须和名料中了。一打开〈停尸间〉的门,西野真的在那儿。 ……而且,正如结城先前模糊的预感一样。西野,已经变成了与〈停尸间〉相称的模样。 岩井发出呻吟声,跪了下来。安东不知道是不是也头晕了,整个人靠在〈停尸间〉冰冷的黑门上。在这个充满白色亮光、天花板很高、排着十个白色箱子的房间正中央,有一滩映照着白色光线的血在扩散。 即使站得远远的也看得出来,脸部向上倒在那儿的男子就是西野,不做第二人想。 结城觉得自己血液冲向脑门,陷入了混乱……但另一方面,他也感受到,自己体内仍有某个冷静沉着的部分。他心想,该不该踏进这个房间呢?西野虽然倒在血泊之中,但那未必真的是血,他也未必已经死了。但如果西野真的死了,不是不该靠近,而是应该报警才对吗? 结城急促地呼吸,两次,三次。于是他明白,自己并不冷静。 这个地下空间里,不会有什么警察。 他踏进了〈停尸间〉。 踏出第一步之后,接下来就很容易了。 他跑向西野,安东不知是否已经重新振作了起来,也紧跟在后面。安东一面跑过去,一面对着站在入口处的两个人喊道:“快去叫其他人过来!” 如果西野还活着的话,结城依稀记得,规则中好像有什么可以“进行紧急处置”的方式。好像是先做个什么动作,然后应该会有谁设法帮忙把西野救回来。结城一面回想详细内容,一面站到西野身旁,但他慢慢发现,似乎没有必要这么心急了。 西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无论结城茫然地在他身边站了多久,他的眼睛还是一样眨也不眨。等到结城把视线从西野脸上移开,才发现他身上开了好几个大洞。 根据之后安东所做的总结,状况大致上似乎是这样的:西野是遭枪杀死亡的。两人都近距离看到了尸体的惨状;比结城还快冷静下来的安东,鼓起勇气数了数尸体上一共有几个洞。总共八个。右肩两个,腹部五个,胸部正中央也有一个。 “虽然我对人体不是很熟悉……”安东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下巴下方、比脊椎略微偏左的地方,“应该是打到心脏吧。” 是岩井去叫其他参加者过来的。但事实上,似乎不能算是去“叫人来”。 去找大迫他们的岩井,极度慌张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不是箱岛从他不寻常的模样,察觉到大概出了什么事,恐怕完全没有传达任何讯息吧。安东露出苦涩的表情说:“岩井这家伙,明明没看到尸体还怕成这样。”不过结城却有不同的想法。 再怎么说回廊都很昏暗,加上知道可能有人已经死了,而且又知道那个杀人者就在附近,却必须独自去叫别人过来。光是做到这一点,不就已经很有勇气了吗? 另一方面,须和名一直站在〈停尸间〉的入口处。就连看起来彷佛住在另一个世界的她,也显露出震惊的表情。她一直僵在那儿,手指像在祈祷一般,交握在胸前……但她似乎又没有特别害怕的样子,至少看在结城眼里是这么觉得。 大迫那组人赶来了,隔了一会儿,渕那组人也赶来了。大家看过之后,都确认西野已经死了。不过,若菜、釜濑与岩井拒绝看尸体。特别是若菜,她甚至拒绝去看〈停尸间〉的内部,死命地闭着眼睛。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最后箱岛提出“尸体该怎么办”的现实问题。他想起尸体的入殓以及把死亡现场擦干净,可以交给〈警卫〉处理。 “任他就这样躺在这儿,太可怜了。”箱岛喃喃自语。 脸色苍白的安东勉强以微弱的声音说:“等一下要再过来看看,现在就先保持这样吧。” 于是,尸体的事就暂且搁置不理。 2 十一个人在交谊厅集合,十一张椅子都坐了人,只有一张空着……尽管如此,红脸的人偶还是维持十二尊。 有几个人脸上失去了血色,结城也觉得自己像在梦中一样,恍恍惚惚的。行动看似冷静,事实上思考却已完全停止。眼角虽然瞥见大迫与箱岛似乎在商量什么,但他无意去 理会这些事,只是一直盯着眼前的人偶。 活到这么大,他还没看过死人。他的亲戚都很健康,因此他甚至连葬礼都没参加过,现在却突然看到被谋杀的尸体,冲击当然很大。 大迫坚定的声音,也吓了他一跳。大迫在其他十人面前,以一种不知事前练习过几次的顺畅语调说: “从现在起,大家如果要离开交谊厅,请三人一组。” 还有几个人尙未从冲击中恢复过来,嘴巴张得大大的,抬头看着大迫。仔细一看,交谊厅里只有他是站着的。 大迫彷佛为求谨慎,又重申一次:“三人一组行动。幸运的是,交谊厅可直通洗手间,不过如果要去其他地点,请先找两个以上的人一起行动。” 这番十分冷静的发言,被某个带有怒气的声音盖过去。 “现在与其讲这种事,不如先找出射杀西野的家伙吧!” 是安东。他的拳头在圆桌上用力紧握。 然而大迫只看了安东一眼,冷静威严地缓慢说道:“不。应该先确保今后不会再发生任何事。” 安东差点没咬牙切齿。他瞪着大迫,但没再多说什么。 显然,大迫的观点才是对的。安东没有别开视线,以彷佛好不容易才从嘴里挤出声音说:“……嗯,你说得对,是我不好。” 大迫微微点了点头。 结城隔壁的须和名稍稍举起了手。 “那么,我有问题想请教。” “什么事?” “为什么是三人一组,不是两个人呢?” 结城的脑子虽然还没恢复正常,但确实也觉得“三个人”有点奇妙。不过大迫回答:“两个人的话,会很不安吧。” 这段简短的说明,让结城了解背后的真正用意。 假设结城与须和名两个人在回廊上行走……如果须和名是杀害西野的人,而且她连结城也想杀害的话,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杀掉结城吧。但如果安东也在一起的话,须和名就不会随便下手了。 三个人,是保障人身安全的最低人数。 结城心想,这很合理。虽然他明白须和名是不会杀人的。 大迫刚才的说明,须和名能够理解吗?先不管这件事,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夜晚〉的期间怎么办呢?我们不是必须待在自己的房间吗?” 大迫的声音首度变得含糊。 “这个嘛……” “是。” “也只能请大家自己多加小心。” 须和名点点头。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交谊厅里,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渕的一句话,打破这持续已久的寂静。 “早餐如果不收掉的话……” 确实,早餐一直摆在餐厅的桌上。现在几点了呢?一回过神来,突然觉得肚子很饿。这是当然的,活着就必须吃东西。 渕突然站起来,伸手去开通往餐厅的门,但大迫阻止她。 “请你等等。” “嗯?” 渕的身子微微一震,僵在那里。大迫伸出三根指头。 “要三个人。” “啊,没错……” 渕缩着身子,觉得很不好意思。箱岛彷佛要打气似地对她露出笑容,但原本那么具有中性美的箱岛,现在的表情却有些僵。 “餐厅只能从这里过去,事实上不就和在交谊厅是一样的意思吗?不过,就当成是养成好习惯好了,我也一起去吧。” 渕点头后,关水说:“我也去。”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借着这个机会,原本陷入沉默的安东开口了:“结城,陪我走一趟。” “要去哪?” “我们再去调查一次刚才那个。” “刚才那个”指的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虽然有些胆怯,结城还是马上回答:“走吧。” 他的心情已经相当平静了。 “要三个人是吧。那就再……” 他环视圆桌,釜濑与岩井的视线猛然低了下去。 到目前为止,安东大多是和结城讲话。结城比较常交谈的,是安东与须和名,再来就是岩井。但岩井看起来不像帮得上什么忙,如果要找须和名,又让人觉得犹豫。若菜、釜濑就不必考虑了。正在想“找大迫最好”的时候,真木缓缓站了起来。 “我去吧。” 结城与真木几乎不曾接触,因此感到意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虽然不知道安东觉得如何他还是马上点了头,说声:“麻烦你了。” 3 结城、安东与真木,再次走到〈停尸间〉,站在西野面前。 充满铁臭的血味,浓烈地散发着。刚才结城没有注意到这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是因为惊吓过度吗?还是因为随着时间过去,气味变强了呢?他无法判断。 真木先前并没有端详西野的尸体。他在血滩旁跪了下来,对着西野合掌后,手伸向尸体。本来还在想他要干嘛,原来是去摸西野的脸,帮他把死不瞑目的眼睛合上。 “很了不起嘛你。” 安东挖苦地说。但真木的行为并不会一骤然觉得他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他再次合掌,凝视着西野的遗容,以几乎不带情感的平静声音说:“已经很久没像昨天喝得那么快乐了。我真的觉得西野先生很可怜。” 真木闭上眼,继续说道:“他应该不会是招人怨恨的那种人才对。我要设法为他报仇。” 在几乎没什么自觉的情况下,结城冒出一句话。 “赞成。我也来帮忙吧。” 真木抬头看着结城,抿着嘴微微点头。 “……你说要帮他报仇,是不是有注意到什么事?” 安东以带有怀疑的口吻问道。 “倒不是因为我注意到什么。” 真木缓缓站了起来。他站着的时候,比结城和安东高了半个头左右。 “首先,不是你。”他指向安东,无视于对方的疑惑,继续说道:“然后,应该也不是箱岛吧。” “那我呢?” 结城忍不住问真木。真木眯起眼晴看着结城,不久缓缓摇了摇头。 “也没有什么理由怀疑其他人。就这样。” “那你为什么觉得不是我?”安东加强语气问道。然后又像是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补了一句:“虽然你说对了,我是清白的。”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真木手插口袋,低头说道:“你和箱岛,可以说是彼此在竞争谁的头脑比较好。而且,也都知道先对别人下手的人很笨。对你们而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别人看成笨蛋。” 真木讲到这儿就停了。安东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是不是因为被真木说中了呢?结果什么也没讲。 “而且,你和箱岛都没有笨到会为了炫耀自己的聪明而杀人。所以,不是你们两个。” “……也就是说,因为你觉得不是我们,所以就说不是我们?这样根本称不上是理由吧。” 安东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但真木似乎无意争辩。 “所以我才说没有特别的理由。虽然没必要说服你,但总之我不怀疑就对了。” “更重要的是,”真木喃喃说道,并且再次把视线投向西野,“我想到一件事。西野先生是中枪倒地的吗?” 结城不懂真木想说什么。西野是遭射杀的,这一点无庸置疑。是因为察觉到他的疑惑吗?真木继续补充说明。 “不知道他是中枪后倒地,还是倒地后才中枪的。对站着的西野先生开八枪固然很残忍,但对着倒地的西 野先生开八枪的话,那就是恶魔了。” 原来如此。 “那要怎么调查呢?” 真木的手按在嘴上。 “移开西野先生的遗体后,下方的地板如果有弹孔,就是倒地后中枪。在房里搜寻一下,如果能找到射杀西野先生的子弹,就是站着中枪。迟早都要将西野先生入殓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我懂了……不过……”结城忍不住说:“真木先生,你好冷静呢。我连尸体都不敢正眼去看。” 真木看向别处,逃离结城的视线。就在结城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讲了什么惹他生气而感到不安时,真木说道:“……遭到杀害的尸体,我不是第一次看到。” 真木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但此刻可以明显看出他的内心对什么感到十分厌倦。 “那么,你又是来调查什么的?” 真木出其不意地问安东。 “我?” “你不是因为有事想查,才来这里的吗?” 安东喃喃“嗯”了一声。 “说的也是。” 安东给了个心不在焉的回答后,一面凝视着〈停尸间〉的白色地板,一面走了几步。 “啊,找到了。” 他小跑步过去,弯身捡起某个东西。 “就是这个。刚才也有看到……但那时还没有那个心情好好检视。” 那是个金属制的小圆筒。是弹壳。结城只看得出来是弹壳,安东却说:“原来是九毫米的子弹。” 他说得若无其事,吓了结城一跳。 “九毫米?你怎么知道?” 然而安东似乎一时之间不懂结城为何这么吃惊,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不久他苦笑着向结城招手说:“因为上面有写啊。” 安东递来的弹壳上,确实刻着“9mm”的字样。由于真木也靠过来,结城又拿给他看,真木仔细端详一番之后,说道:“原来如此。” 他只低声讲了这么一句。 “这样的证据,为何会直接留在这里?” 结城提出疑问。安东略微思考后说:“你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故事吧。” 真木也说:“如果无法确实处理掉,留在现场还比较安全。” 说完便把弹壳还给安东,安东又悄悄把它放回原本的位置。 “九毫米的半自动手枪是吧。还差真多呀。” 安东并不是要讲给任何人听,而是低声自语,但结城却听到了。“差真多”。结城察觉到,安东恐怕是指和自己拿到的“凶器”相比吧。确实,结城自己的“凶器”,也只是区区一根金属棒,和手枪还差真多。 结城也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开始去想应该怎么有效使用凶器了。他无法不去思考“假设别人持手枪向我袭击,光靠那根棒子抵挡得住吗?”或是“果然还是该从别人背后出其不意痛殴才有效”之类的问题。 结城不得不承认,大迫先前提出的“三人一组制”,确实是真知灼见。对于西野的死,自己受到的冲击相对而言应该还算轻微,但是心里想到的却净是一些“如果一个不小心,这里变成了相互厮杀的场所,该怎么办”等杀戮之事。如果没有安东与真木在身旁,自己或许会朝着奇怪的方向想去。 安东与真木继续讨论。 “还有什么要查的吗?” “……我想算算有几个弹壳,但稍后再算就行了。先找交谊厅那些人商量,帮西野先生入殓吧。” “说得也是,任由他躺在这儿太残忍了。” 接着两个人放低了声音。 “说真的,你到今天晚上之前,能够查出是谁干的好事吗?” 真木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 “这样呀……如果就这样进入夜晚的话……” 安东的声响很微弱,小到快要听不见了。看起来很有自信的安东,此刻的神情却显得非常不安。结城不由得问道:“一到夜晚,会怎样吗?今天如果查不出来,明天再查也行吧。” 听到这话,安东与真木一起转过头来看结城。真木面无表情,安东皱着眉,以一种受不了的口气说:“你到今天为止,睡得好吗?” “……还可以。” “这样呀。”安东头一点,丢下一句:“今天晚上开始,应该就睡不好了吧。” 后来在交谊厅里,大迫举起一只手呼叫:“〈警卫〉!” 如同先前的说明,〈警卫〉现身了。低吟的马达声与白色的身体,从呼叫到它出现,不到两分钟。箱岛告诉现身的〈警卫〉,去把〈停尸间〉里的西野的尸体放进棺材,并且洗掉血迹。 一小时后,结城混在一群人之中,前往查看状况。一到达〈停尸间〉,西野的尸体确实已经收拾干净了。〈警卫〉的性能之高,在此得到证明。 结城面对这么高性能的警卫,脑中突然浮现负面的想法。 “各位,那个〈警卫〉真的没问题吗?虽然不太可能,但会不会它突然失灵,才……” 在场的有大迫、箱岛、安东、釜濑。安东听到结城的话之后,噗嗤一笑。 “失灵是吗?你以为〈警卫维修室〉是做什么用的?” “所以我才想,或许是〈警卫〉在接受维修之后,才又恢复正常的。” 大迫皱眉说道:“这么想的话,是最轻松的。我也希望这么想。但是发生了这种事情,把过错推到非人的‘怪物’身上,只是在逃避而已。” 接着,箱岛也以带着笑意的神情说:“失灵的可能性很低吧。不过,或许〈警卫〉原本就是为了杀我们而设计出来的,这栋〈暗鬼馆〉,或许就是我们与强大机器人之间的竞技场呢。” 他站在西野先前的陈尸地点,若无其事地说道。一瞬问,结城觉得箱岛很可怕。箱岛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好了,我是开玩笑的。第一,如果真是这样,那本〈规则手册〉以及昨天的广播,就会都变成掩饰‘竞技场’用意的烟幕弹了。似乎不可能有这种事。 第二,如果真是如此,就不知道西野先生为何非得死在这个〈停尸间〉不可了。西野先生显然是在这儿遭杀害的,从血迹来看,这里确实是杀人现场。他是有事才到这儿来的呀。若非如此,那就是有人带他来这里了。如果他是为了和那个可爱的机器人搏命,应该没必要跑来这个房间。 第三,如果前提是〈规则手册〉里的文字说明可以相信,那么根据〈规则手册〉,〈警卫〉身上装设的不过是发射型电击器而已。” 最后,釜濑又补了一句:“你是白痴吗?” 釜濑就算了,但箱岛的说法确实很合理。结城闭嘴不语。 尸体虽然移开了,血迹与气味仍明显残留。并非因为〈警卫〉打扫得不够周到,大家都知道,无论是谁来做,血迹与气味都不可能完全清除。 4 〈夜晚〉降临〈暗鬼馆〉。 白天的时候,安东曾在〈停尸间〉说过,“今天晚上开始,应该就睡不好了吧”。 结城并不笨,在〈夜晚〉来临前的十个多小时,他就完全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 无论安东、箱岛、真木或大迫,都没能在〈夜晚〉来临前找出射杀西野的犯人。 死亡带来的冲击即使看起来已经过去,却仍然不断束缚着他们的思考。尸体入殓之后,针对地板调查的结果显示,确定西野是站着遭到射杀。在〈停尸间〉的地板捜寻后,发现了九个弹壳——贯穿人体的八颗子弹,以及另一颗打到墙壁碎掉的子弹。因此可以知道,射杀西野的人开了九枪,其中一枪没打中…… 尽管如此,关于“究 竟是谁射杀西野”这个最基本的疑问,还是毫无进展。 十一个人只能无所事事,无聊地等着〈夜晚〉到来。 挂钟显示九点四十五分,“当”地响了一声。 从每个人走向自己房间时那种垂着肩膀、拖着步伐的模样可以看出,已有某种悲痛且令人无法直视的东西存在着。 从那个〈夜晚〉开始,〈暗鬼馆〉彻底露出它的真面目。 穿过昏暗的回廊,进入六号房。关上门之后,结城无意识地把弄着门的内侧,但门上只有门把而已。 结城的指尖只摸得到平滑的触感,没有其他东西。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没有锁。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试着在门把上找锁。 这是已经开关好几次的门了,即使如此,结城还是再次打开横拉式的滑门,又关上。房里流泻而出的一道光线,落在昏暗的回廊上。 由于门移动得相当滑顺,不会发出声音。结城闭上眼,神经集中在听觉上,试着再次打开门。 ……耳朵深处,留下了些许硬物相互磨擦的声音,那是一种因为〈暗鬼馆〉十分安静才听得见的澄澈声音。 (这样的话,果然……) 结城抓着门,咬紧牙关。 在舒服的床垫上躺成大字型的时候,如果有人穿过昏暗的回廊,悄悄拉开六号房的门把…… 门上没有锁,甚至不会发出声音。 接着,他试着缓缓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房间的地板铺着长毛地毯,比壁纸的奶油色更接近白色,没有花样。每踏出一步,脚底就会传来舒服的触感。真是很棒的地毯。到昨晚为止是如此。 那样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再怎么在长毛地毯上走来走去,脚步声都会被纤维吸收,降低至十分微弱的音量。 结城猛然感到焦躁,跳了起来,奋力踩在地毯上。这么一来,总算可以听见称得上是脚步声的声音。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设计成任何人都能轻易进入,不发出任何声音就可以走到你枕边站着。 洗手间,也不能锁。 洗脸间,也不能锁。 房里只有一处能上锁,实际上也是〈暗鬼馆〉唯一可以任意上锁的地方。 那就是按摩浴缸。十分广阔开放的浴室,以及十二个人一起浸泡搞不好都能伸展四肢的大浴缸。还有,可以上锁的玻璃门。 但是,〈暗鬼馆〉并不提供参加者方便好用的避难场所。 按摩浴缸这里的玻璃门,只是薄薄一片雾面玻璃,看起来徒手就能轻易打破,门锁也只是寻常的半月锁。和〈暗鬼馆〉其他高档摆设相比,甚至会让人觉得是不是故意选用这种脆弱的门锁。 还有,最重要的是,有如三温暖般的热度。 之前曾经怀疑,按摩浴缸为什么这么热。也曾经想过,这种热到让人不舒服的温度,是不是因为什么机械故障造成的。 在杀人者出现的第三天夜里,结城知道它真正的用意了。 就是为了不让你在那儿睡觉,才提高按摩浴缸的温度。 再怎么咬着牙忍耐,都撑不了三十分钟。要是真的把自己辟在按摩浴缸里度过一晚,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虽然原因跟待在〈暗鬼馆〉的其他地点并不相同。 拿着原本以为不会再使用的卡片钥匙去刷卡片阅读机,〈玩具箱〉的红灯变成了绿灯,锁也解开了。 里头放着拨火棒。是自己多心吗?一抓住它的中段处,它的冰冷、坚硬与重量,让人感到安心。 没有睡意。虽然疲倦,但由于午餐与晚餐都只吃了一点点,这时甚至开始觉得有点饿。 拨火棒要怎么处理呢?是要拿在手上随时可以用比较好呢,还是藏在床单下比较好? 坐在床上,头猛一抬。 房门似乎稍微开着。从打开几公分的缝隙中,看得见昏暗的回廊。 这缝隙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偷窥自己的房间吗? 或者…… 有人进了这个房间吗? 是刚才确认按摩浴缸的那段时间进来的? 结城缓缓取出刚才包在床单里的拨火棒,紧紧握着,不出声音地从床上站起来。 对了,不会有脚步声,因此没必要注意这个部分,大胆迈开步伐也没关系……但是,这不就表示对方如果绕到自己身后,也一样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吗? 惊吓之余转头一看,背后只有奶油色的壁纸而已。 稍稍喘了口气。自己原本是这么胆小的人吗? 站在洗手间的门前,拿着拨火棒摆好架势,深呼吸,一口气将门打开。 没有任何人。 如果是在自己跑去看按摩浴缸时入侵的话,理论上待在洗脸间与按摩浴缸那里的机率很低……但也只是“很低”而已。由于握得太紧,右手似乎黏在拨火棒上了。汗水好像让拨火棒变滑了,想要重新握好,但手指动不了,手掌张不开。只好以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将右手手指一根一根从铁棒上板开。把僵掉的手指用力拍在大腿上,“啪”一声干干的声音,音调比想象中还高。 进入洗脸间。 一个人影闪过眼前,结城急速后返,拿着拨火棒摆好架势。 ……原来如此。一开始应该就知道了,那里有面镜子。大大喘了一口气,再度往洗脸间走去。 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模样,双眼通红充满血丝,灼灼发亮,缩着的身体给人一种卑屈感。结城不由得转开目光,看着按摩浴缸。 蒸气雾蒙蒙地往上冒,看得见冲身体用的小水盆、形状像岩石的磁砖以及莲蓬头,但热水里有什么就看不清楚了。 结城下了一个结论:太热了,不可能有人潜伏在那里。 回到卧室,又大大喘了口气。就在想要重新坐回床上时,以前听过的故事在耳边响起。 拿着斧头的男子,躲在床底下……等你睡着后,再爬出来…… (有人!) 不知道是谁躲藏在床底下。结城相当确信,显然有人就在那里,接着就看自己要怎么揭穿那个人,以及如何处置对方。 呼吸加速。在一片寂静的〈暗鬼馆〉里,心跳声甚至让人觉得是噪音。床底下的那个人,只看得见自己的脚而已。只要走来走去,应该可以假装没事。 一面装成漫无目的在东走西走,一面慢慢地靠近床铺。没问题的,对方如果是趴在地面,就可以制敌机先。等到那个人在浑然不知的状况下爬出来,在他起身之前挥舞拨火棒打下去,就可以收拾掉了。 ……但,要是对方手上有枪? 或者,潜进这里的是另一个人呢?这样的话,那家伙手上拿的又会是什么?那人又是谁? 而且,当那个人出现时,自己真能毫不犹豫拿着铁棒往对方脑门打下去吗? 对方知道自己拿的是拨火棒吗? 那个人原本就知道六号房的主人是谁吗? 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应该只有两个人。如果其中一人先排除的话,床底下的人该不会是……? 各种疑惑,在心底形成一股风暴。他缓缓放低身体,以半蹲的姿势,一口气看向床底。 只有一整片白色的地毯而已。 ……没有人在那里。没有什么人偷偷进来六号房,只是自己回房之后,在确认门的开关时,没有把门好好关紧,就这样而已。想太多了。 结城在床上坐下,抬头看着天花板,视线又猛然往下看。 开了几公分的房门缝隙,看得见昏暗的回廊。 〈暗鬼馆〉的〈夜晚〉,才刚开 始而已。 第六章 day4 1 看看时钟,凌晨四点。距离〈夜晚〉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结城抱着拨火棒,完全无法入睡。他的疲劳与饥饿感已经达到极限,一直绷紧着的神经,像是马上就要断掉一样。睡意爬满全身,在床上坐着坐着就会摔落。为了保持清醒,每次一这样,他就会拼命拧自己的手臂与大腿。 结城一直憎恨地瞪着那扇关上的门。 (那扇门,只要能够上锁的话……) 但〈暗鬼馆〉的个人房间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锁门的东西。凌晨两点到两点半,结城一直拼命想把唯一的棒状物——拨火棒,当成门栓使用。但拨火棒不管再怎么摆,都没办法把门关死。 他又想到,有没有可能把床搬过去抵住门,当成拒马使用……但这个想法只是让他再次发现〈暗鬼馆〉设计得十分周延而已。在横拉式的滑门前,使用拒马完全没有意义。当然,之所以会采用与西洋宅邸格格不入的滑门,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吧。 而且…… (这扇门,大概也有隔音效果。) 虽然有点慢,但结城终于注意到这件事。 第一天早上,结城一醒来,须和名就站在旁边。 从这件事就可以证明,只要在房里睡着,甚至连有人靠近都不会注意到。结城想起后来发生的事——须和名把装有毒药的胶囊交给自己,自己打开了那个胶囊,看到毒液滴在床上,不由得惨叫。 ……他的嘴边,浮现了一抹笑意。那还只是三天前的事。三天前的自己,竟然是那么天真! 可是,在惨叫之后,他就和须和名到交谊厅去了。他不记得当时有谁在那里,但总之就是有人,却没有人问结城关于惨叫的事。因为,惨叫声根本没有传到那里去。 恐怕……不管在这个房间里发生什么事,外面都是听不到的吧。 五点四十八分。 再过不久,〈夜晚〉就结束了。 此时,结城昏沉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当然可以更早就想到的念头。 (什么嘛,我怎么这么老实,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 答案是,因为〈规则手册〉是这么写的。 既然如此,他当然会这么想。 (那是非遵守不可的规则吗?) 即使离开房间,应该也没关系吧? 对呀,没必要把自己关着,出去吧。离开房间没关系的。为什么自己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注意到这么简单的事呢?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着根本不知何时会前来的袭击者呢?事到如今,不要去管什么规则或打工的了。 离开这里,找个信得过的人会合。不要一个人,三个人会比较安心。干脆把剩下的十一个人都集合到其中一个人的房间好了。 如果没有人可以相信,至少找个遮蔽物躲在后面吧。偌大的〈停尸间〉就不考虑了,但〈娱乐室〉里有很多藏身的死角。 想到这里,结城无法再思考下去了。他一口气飞身跳到门边,一口气打开门,回廊迎接着他。 但是,他停下脚步。 回廊很暗,一离开明亮的房间,几乎像是在黑暗中走路一样。 当然,这只是理由之一。如果只是那样,结城或许还是可以鼓起勇气冲到回廊上。 然而,〈暗鬼馆〉的回廊并不只有昏暗而已,还呈现微微的弯曲。 结城从个人房间处探出头,左右窥视……只能看见区区几公尺的前方,回廊就消失在弯曲处的另一边。再往前,就看不到了。 是不是也是第一天发生的事呢?和安东、须和名一起绕一圈观看各个房间的时候,岩井突然出现在弯曲回廊的那一头,大家都吓个半死。 如果只是受到惊吓,倒是没关系。现在结城却不由得觉得,别曲处的那一头,有人屏住呼吸躲在那里。 不能出去,待在房间里还是比较好。回廊与房间都铺满毛毯,不会发出脚步声。盯着房门的话,至少不会有人从后面袭击。就这一点而言,待在房里比较安心…… 结城一想到这儿,立刻把脖子缩回来,但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线。 他慌乱了一下。不过,和声音或黑暗相比,光线比较不会让人害怕。等到心跳平稳下来后,他发现那是手电筒的光线。有人拿着手电筒在昏暗的回廊照着。 结城倏地缩起身体,关上门。 关门的时候,结城一时慌张,拿在手上的拨火棒撞到了门,发出“锵”的一声,声音大得让人受不了。就算房门隔音再怎么好,没有关上的话就毫无意义了。结城觉得,那声音彷佛响彻了〈暗鬼馆〉的每个角落。 有人在〈夜晚〉期间拿着手电筒走在回廊上。这个人违反了规则,不怕昏暗,也不怕看不见前方的弯曲处。 刚才,结城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家伙会怎么对付自己呢?结城发现,自己正使劲全力抵住关上的房门。 由于被自己刚才发出的声音吓到,拨火棒在地毯上滚到了两公尺远的地方。如果那个拿着手电筒的人要闯进来的话……对方会给自己时间扑向拨火棒、再重新摆好架势吗? 结城就这样全身抵在门上,任由时间流逝。 过了十秒。 过了二十秒。 不,他并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虽然觉得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但真的有那么久吗? 无论如何,恐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脑海里另一个念头。 (刚才那个人,是谁?) 结城不禁觉得不可思议。 来到门边之前,自己都还因为死亡的恐怖而害怕。西野倒卧在血泊中的模样在脑中来来去去,完全无法入睡,度过那样的夜晚之后,现在又拼命抵住门、不让违反规则在回廊上走动的人闯进来。然而,明明发生了这些事,一旦觉得对方不会来袭了,却又马上压抑不住“想知道对方是谁”的心情。 虽然很想马上打开门看看回廊,不过,面对这股无法抗拒的欲望,结城冷静以对。就这样打开门的话,光线会透到回廊上,对方应该会发现吧。 他希望可以在不被对方察觉的状况下,看看对方是谁。双手好不容易从门把上放开后,结城下定决心,迅速采取行动。他先冲过去拿拨火棒,然后关上房里的灯。黑暗的六号房里只剩下显示开关处的小光亮,以及〈玩具箱〉的红灯。 接着,结城为了尽早习惯黑暗,用力闭上眼睛。他感觉既兴奋又冷静,虽然很想马上打开门去看回廊,但脑中冷静的那个部分告诉他,现在还太快。数到三十吧……不,数到十。 (已经可以了吧。) 他张开眼。接着,把门打开。 回廊很昏暗,但由于六号房一片黑暗,所以门一开,虽然微弱,但光线确实照进了六号房。 要去,还是不去? 结城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做出最后的判断。他已经决定了,一定要看看对方。 结城并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个冲动,只是纯粹出于好奇而已吗?或者……是因为相信只要知道那个可疑人物的真实身分,多少又可以一慰可怜的西野岳? 探头到回廊左右张望,手电筒的光线正要消失在左方转弯处的那一头。 没什么好怕的,不要被对方发现就可以了! 结城冲了出去,手里拿着拨火棒,蹑手蹑脚但快速追上光线的主人。他以回廊的弯曲处为掩护,悄悄追上对方。然后,他看到了。 那光线不是手,而是安装在机体上、有如车头灯的东西。照向前方的光线,反射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是〈警卫〉。 它是在〈夜晚〉期间,四处巡逻,看有没有人违反规则,离开个人房间。 真是奇妙,明明只浏览过一次,此时结城的脑子里,却清楚回想起〈规则手册〉里的一段话。 (在〈夜晚〉期间,〈警卫〉会依循固定路径巡逻除了个人房间之外的各个房间。不过,如果个人房间里出现该房间使用者以外的人,〈警卫〉也会巡逻那个房间。) 那不是敌人,也不会进到房间来……但是,不准离开房间,也不准大家集合到任何一个人的房间里。 〈警卫〉会监视,确保这些人绝对无法“安心”。 而且,〈警卫〉明明在巡逻,却没有出手救西野。 一想到这里,怒气瞬间涌上心头。〈警卫〉不是人类,理应可以让人类发泄心中愤恨,结城心里产生一股“我要把你打烂”的冲动。 不过,他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到当场冲上去、真的拿拨火棒打下去。他隐藏脚步声,回到自己房间。开了灯,坐到床上后,就一动也不动,只是一直盯着门口看而已。 2 书桌上的电子时钟指着六点。〈夜晚〉过去了。 结城像失了魂一样,叹了一口好深好深的气。真是漫长的一晚。他很难相信,自己先前竟然可以两度放心呼呼大睡,度过同样漫长的时间。结果,这晚结城完全没有睡。或许意识神经中断过几十秒或几分钟,但他完全感受不到,睡眠应该带来的那种“我休息过了”的感觉。 一个死者、一个杀人者,完全改变了〈暗鬼馆〉的〈夜晚〉。但〈夜晚〉已经束了。 离开房间吧,到交谊厅去。两人待在一起或许会比独处更让人不安,但三个人的话,确实可以稍微放心。如果有更多人的话,心情会更轻松。 他甚至觉得,原本紧绷的神经,好像在发出声音慢慢松弛下来一样。疲劳、饥饿与睡意交错在一起,让他很不想从床上站起来。但他并不想就这样睡着。他受够这个房间了。 ……再过十六个小时,〈夜晚〉会再度降临。在那之前,能够找出杀害西野的家伙吗?找不出来的话,又要面对相同的〈夜晚〉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必须杀掉对方,他也要阻止杀人者。在交谊厅碰到安东的话,就找他稍微商量一下好了。如果束手无策,找岩井帮忙也行。结城一面适样想着,一面从床上站起来。 此时,结城发现自己右手拿着拨火棒。结果他一整晚都紧握着它。 结城觉得很闲惑——毫无疑问,房间外头有杀人者。这一点无论是〈夜晚〉或其他时间,都不会改变。既然这样,是不是带着防身的武器前去比较好? 结城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拨火棒上。 不过,没多久他就苦笑起来,摇了摇头。 (……不行,那太蠢了) 手里拿着凶器出现在交谊厅的话,形同是在宣告“我准备要闹事了”,意味着打算与其他十个人为敌,还是把它留在这儿吧。他把拨火棒丢到床上,但又立刻改变心意。虽然不能带出门,但它却是撑过〈夜晚〉的支柱,应该好好珍惜。结城拿出卡片钥匙,把拨火棒收到〈玩具箱〉里。 然后,他总算注意到早上该做的事了。 胡子还没刮,脸也还没洗。他以缓慢的动作朝洗脸间走去,镜中的自己两眼凹陷、嘴角浮现轻蔑的笑容,活像个鬼。 不过,脸洗到一半,他就被迫中断了。 〈暗鬼馆〉的个人房间里准备的是电胡刀,对平常使用安全剃刀的结城来说,这东西实在用不惯。昨天也是,前天也是,他一直觉得下巴的地方没剃干净,浑身不自在。打开开关后,在电胡刀的马达声中,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 “结城先生,你起床了吗?” 是须和名。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结城觉得自己的心安稳了下来,但同时心底也觉得“真糟糕”。〈暗鬼馆〉的〈夜晚〉,是令人害怕的时间带。自己拿的是相对之下比较适合跟对手正面对峙的武器,然而身为男人的自己却只能胆怯地度过这段时间。至于须和名,她的武器只是装了毒的胶囊而已! 之前应该多关心才对。为何只想到要保护自己呢?这样的话,根本当不了骑士嘛。他一面深切悔恨着,一面在意胡子还没剃好,从洗脸间探出头来。实在很奇妙,自己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为了袭击者的影子而绷紧神经,现在却一点也不觉得须和名是来杀害自己的。 须和名背对着昏暗的回廊,打开门站在那儿。原本的她,脸上总是少不了高雅的微笑,但此刻却紧闭双唇,脸颊略微泛红。看到结城的样子,她说:“啊,你在嘛。昨晚睡得好吗?” 这种问题,根本不必问。和杀人者同在一个屋檐下,而且门还不能上锁,有谁能够好好睡觉呢? 结城摇头,须和名的眉间浮现担心的神色。 “那真是可怜。等会如果睡个午觉或许不错。” 结城看着须和名。 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细细的眼里完全没什么充血的痕迹。她的站姿除了美丽与气质出众外,似乎也绽放着活力。结城问她:“须和名小姐,你睡得好吗?” “嗯,托您的福。” “……哇。” 结城心想,她该不会是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害自己吧? “没有什么能够比睡得好更棒了。” 结城才刚一面叹气一面讲了这句话,事情就发生了。 从打开的房门外,传来了尖锐的惨叫。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尖叫声,但毫无疑问是惨叫。 结城全身僵硬起来。 “……刚才的惨叫声是?” 原本已经解除的警戒心以放松的神经,马上恢复原状。那是女生的惨叫声。结城没有退缩,反而想要赶过去看看。因为,在须和名面前,他想要表现得像个男人。但筋疲力尽的身体却没有听从结城的意志移动,卧室里的长毛地毯绊住了他的脚,结城大大地踉跄了下。 须和名彷佛要安抚结城似的,以冷静的声音说:“不用这么急。” “这,可是……” 须和名一副轻松的模样,微微回头看着回廊说:“刚才的叫声,应该是若菜小姐吧。我大概猜想得到,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惨状,才会心烦意乱吧。不必担心。” “嗯。安东先生就是为了那件事,才请我过来叫结城先生的。他要我确认你在不在房里,他说,如果在的话,希望你马上过去。” 听到这儿,结城大概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由于他强烈地难以置信,语调不由得变得激动起来。 “又有人被杀了吗?” 听到结城突然这么问,须和名皱起眉头,然后轻描淡写地回答。 “嗯,没错。” “谁?……我是说,是谁被杀了?” “那人的名字嘛,呃……” 须和名摸着脸颊,歪了歪脖子。这个动作看起来实在太无辜了,和迎接第四天到来的〈暗鬼馆〉实在很不搭。 不久,须和名大概是因为想到了名字而感到满意吧,嘴角略微上扬。 “啊,我想到了。真木先生。是真木峰夫先生。” 3 回廊的弯曲处遮住了视线,在他们狂奔于回廊时,这一点是很大的妨碍。〈暗鬼馆〉一点也不小,但也不能算是广阔。听到真木死了,结城想要一口气赶往现场,但因为受到弯曲的回廊干扰,就算想跑得快一点也没办法,实在让人焦急万分。 耳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传来大哭大叫的声音。如须和名所说,似乎是若菜的声音。结城在回廊上不断往前跑,就像是被若菜的悲伤吸引过去一样。 不久,结城眼前出现很多人影。烛台型的电灯映照出许多影子,在电灯附近,有个瘫坐在回廊上的人影,紧抓着另一个高大影子的脚。 “我就说了!我就说我受够了!这种事,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想赶快出去!离开这里吧,好不好,不断叫喊的是若菜,被她紧抓着哀求的,当然是大迫了。大迫没有对若菜讲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冷酷以对,只把手放在她头上,任她想叫就叫个够。在两人身旁绕来绕去的微胖身影是釜濑,他反而比若菜还要惊慌,只敷衍地反复咕哝着“放心啦”或“不用担心”之类不知所云的话。 他的对面是渕,她无力地把身体靠在墙上,好像失了神一样,就连叹息的力气与震惊的力气都没了。 她的样子看起来,像是不在这里或是待在这里都意兴阑珊。 挨着渕站着的关水,与之倒形成强烈对比。她眼睛往上吊,紧握的拳头颤动,威武地站着,往下看着倒在回廊上的影子。她那强烈的视线,像是要把这个场景永远烙印在视网膜上一样。 在地上的那个影子旁边,是蹲着的箱岛与安东。不知道是注意到脚步声,还是察觉到凌乱的呼吸,安东回头认出结城后,缓缓站了起来,无言地指向地上的身影。 身穿黑色衣服,趴在那儿,看不见脸。唯一可以辨识的是,他的脖子上刺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虽然看不出是不是真木,但从倒在回廊上的长长身躯看来,似乎确实就是他。而且,既然其他成员已经确认过,那么这应该就是真木的尸体了,不会错吧。 由于光线昏暗,真木的正前方又站了个魁梧的大迫,使他看来更像是倒卧在黑暗中。是因为和地上红黑色的毛毯混在一起吗?或是因为光线的亮度?还是因为原本就没流那么多血呢?现场看不到血迹。就连昨天去〈停尸间〉后,一直残留在鼻子深处血味,也几乎感觉不到。 安东拉着结城的衣服,带他走到离尸体略远的地方。若菜的尖锐声音持续不断,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为了避免叫声干扰,安东附在结城耳边说话。 “我说……你有什么看法?” 安东应该也度过了和自己一样的〈夜晚〉,但他的声音中却毫无疲惫,而是和昨天一样的紧张。结城一面对此抱持敬意,一面回答:“若菜真吵。” 安东噗嗤笑了出来,呼出来的气略微跑进结城的耳朵。他身体往后缩了一下,单手轻轻向结城摆了摆,做出“不好意思”的动作。 “嗯,我也有同感。还有呢?” 结城看向倒在地上的影子。 “……这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讲,我觉得很困惑。” “嗯。” “真的是很无力呢。” 安东没有作声,催促他说下去。 结城的眼睛看向黑暗的另一头,昨天西野陈尸的地方。 “西野先生死得好惨。看到他浑身是血,让我觉得,人非得流血流成这样才会死吗?……真木先生却不一样。他真的死了吗?” 事实上,结城觉得自己实在很不可思议。昨天看到西野时,受到的冲击几乎让自己站不住,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甚至连饭也没办法好好吃。现在却完全不同,没有哀悼真木的死,也没有对犯人感到憎恨,反倒是“想睡”、“肚子饿”、“好吵”等生理上的不满强烈地涌上来,占去了脑子的大部分。“他真的死了吗?”不过是那些不满情绪的一项而已。结城虽然察觉到自己的冷血,却也无法为了感到悲伤而刻意振作心神。 安东感到震惊,说道:“真有你的,结城。真有你的。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这么蛮不在乎。” 安东的声音里甚至带有笑意。但他接下来却放低了语调,散发出极其沉重的气息。 “确实是这样。和西野先生比起来,真木美多了。但毫无疑问,他死了。铁箭从他身后刺进脖子里,虽然并没有穿透过去。” 他转头看着尸体。 “虽然不清楚是从多远的距离射中的,但技术很好。正中脖子与头的交界处。我记得,只要伤到那里,应该会当场死亡吧。技术很好啊。” “那种事,很难说吧。” 有人突然从旁插嘴,吓得结城和安东缩起身子。 曾几何时,须和名站到了两人的正后方,完全没有脚步声。虽然原本就知道〈暗鬼馆〉的回廊不会发出脚步声,但连她靠得这么近,两人都完全没发现。 须和名毫不在意两人的反应,说道:“好的或许不是技术,而是运气。能让人当场死亡的地方不是只有脑干而已,刻意瞄准脖子这么细的地方,实在很奇怪。或许是没有刻意瞄准,但碰巧射对了地方。” “唔。” 安东像是锋头突然被抢走似地喃喃自语,结城则很佩服,心想“原来如此,有道理”。如果事情像须和名所说,对犯人来说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但对真木说,就是太不幸了。 “……昨天那个大叔,也是死得很凄惨吧?我可不想死啊。我想冋家。我们退出吧。雄,雄……” 烛台下,若菜的哀求声不绝于耳。对于她的论点“不想死、想回家、想退出”,结城完全无意置喙,甚至还想举双手赞成,但无论如何,听了这么久,已经听到很烦了。结城虽然希望她到别的地方去,但显然有人比结城更早到达忍耐的极限。 回廊上响起一声斥喝,盖过若菜的声音。 “吵死了!要哭去房间哭!” 大家吓了一跳,看着声音的主人。 是关水。虽然周遭昏暗,但她的双眼却给结城一种闪闪发亮的错觉。她大喝一声之后,噘起嘴沉默地指着回廊深处。 原本没有说话的大迫,趁着若菜的哀求出现一丝空隙,温柔地说道:“回房间吧。如果不想回房间,就去交谊厅。” “不要!”若菜歇斯底里地猛力摇着头,“你要跟我一起,不然我绝对不去!” “我马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关水的声音急急传来,不过这次较低沉、较冷淡。 “那你就待在这儿,给我闭嘴。” 若菜猛然抬起头,瞪着关水。 “为什么我非得被你这样命令不可!开什么玩笑!这是我的自由……” “闭嘴。” 关水的视线从若菜身上移向脚边的真木,似乎在看真木脖子上的铁箭。然后她凝视着若菜的眼睛,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我杀了你喔。” 若菜安静了下来。 就在现场安静下来、大家总算可以冷静地说话时,安东又靠向结城耳边。 “……刚才,我问你有什么看法。” “嗯。唔。” “真木是被箭射死的。” “应该是吧。” 正在讲话的安东,身子似乎微微震了一下。 “死的人变成两个,实在很可怜。你听我说,结城,恐怕杀人者也变成两个人啰……我也开始受不了托若菜闭嘴的福,说话变得容易的,不是只有安东而已。若菜虽然还是紧抓着大迫的脚,但大迫似乎终于有余力可以环顾周遭了。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然后以粗重的声音,喃喃问了一个早就该提出来的疑问。 “……岩井在哪里?” 4 “该不会,那个人也……” 渕掩着自己的嘴,尖声叫道。 但此时结城的感觉并非“岩井该不会也”,而是“岩井竟然会”。无论如何,如同大迫所说,岩井不在这里。 “刚才都没注意到。马上去找他吧。” 提出这个建议的,是目前为止巨细靡遗地观察着尸体 的箱岛。大迫点点头,环视所有人。“岩井住几号房,有人知道吗?” 没有人回答。参加者共有十二个人,现在只剩十人,大家都还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房间号码。 “这样的话,大家把……” 箱岛讲到一半,又把话呑了回去。 结城觉得,自己似乎知道箱岛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要是曾在〈暗鬼馆〉度过〈夜晚〉的人,都很容易理解箱岛的犹豫。 漫长的〈夜晚〉,每个人的心灵支柱,就是自己拿到的凶器。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大家几乎都不知道十二间个人房间里住的人是谁,这一点或多或少足以让人心安。 现在,如果要找出岩井住几号房,在场的九个人都报上房号是最快的。但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想把房号讲出来,不愿意让杀人者知道自己待在哪儿。 毫无疑问,对箱岛而言也是如此,因此他话说到一半才会停住。 如果没有别的方式,就没办法了……关于岩井,自己知道什么吗?这样自问之下,结城意外发觉,似乎知道他住几号房。 “……大概,是十二号房吧。” “为什么?” 箱岛马上尖锐地回问。由于结城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因此对于要不要讲下去,多少有些犹豫。但他又想,就姑且讲讲看好了。 “之前,我们在〈停尸间〉前面碰到岩井先生。那时,他胆怯得有点诡异。我判断他似乎没办法在这昏暗的回廊上一个人走那么远。〈停尸间〉的隔壁就是十二号房,到正对面的房间还隔着五个房间。十号房是西野先生,十一号房的话……”结城的视线往下看向真木。他心想,真可怜。“大概是真木先生吧。” 尸体的上方,“privateroom”的牌子,向壁面闪着暗淡的光。 “从九号房到〈停尸间〉,隔了三个房间。所以岩井先生大概是住十二号房。” 听他这么说,大迫的迅速做出判断。 “这里头,有人住十二号房吗?” 一片沉默。 “……好,走吧。我和箱岛去。” “我也去。” 安东自告奋勇。结城虽然没有刻意应声,但他也打算过去。 不知何时,若菜的手已离开了大迫。 十二号房在隔壁。 过去的有大迫、箱岛、安东、结城。然后,比大家晚了一点,釜濑“我、我也要去来。结城一面想“果然又黏上来了”,一面转头看向釜濑的后面,连关水也来了。 这样的话,结城心想,待在真木尸体旁边的是须和名、渕与若菜三人。 假设,是岩井杀了真木的话…… 假如他不在十二号房的话。 比如说,他躲在十一号房,静静等着围在尸体旁的人数减少的话。 (只有那三人,很危险!) 结城在铺着毛毯的回廊上用力伸直脚,紧急煞车。 但彻夜未睡的身体,并未依照结城的念头行动。伸直的那双脚,膝盖的地方突然弯了下去,剎那间产生很不舒服的轻飘飘感觉,他先是“哇!”一声,又“啊!”一声,笨拙地在回廊上跌倒。紧追在他后面的釜濑来不及闪躲,撞上了他。结城与釜濑意外变成互相抱在一起的模样,在回廊上翻滚。 “你在干嘛啊,蠢蛋!” 釜濑在眼前张嘴大骂,这让结城心中的歉意全消,想要赶快回到须和名那里。结城正要起身时,突然听到一声“躺着!”,结果关水摆出了左脚伸直、右脚弯曲的姿势,跳过他们两人的头上。 大迫与箱岛已站在十二号房的门前了。事实上,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回廊虽然弯曲,充其量也只有十几公尺。这个距离根本不需要用跑的。 箱岛以尖锐的声音阻止了把手伸向门把的大迫。 “不行,他手上有弩枪。” 箱岛直接把大迫用力拉回来,站到门前。他的身体躲在横拉式滑门的地方,握住门把,一口气将门拉开一半,同时大喊:“岩井!你在吗?” 答案与来自房里的光线同时飞了出来。还倒在地上的结城,只能看到有某种东西在昏暗的回廊中一闪而过。直到看见刺进回廊墙壁的东西,他总算明白飞出来的是什么了。 那是箭。 “那家伙射了箭。” 有人愕然说道。 闪开了箭,箱岛从门的空隙间滑了进去。接着,大迫把开到一半的门完全打开,跳进房里。事情都变成这样了,再回去也没有意义。结城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跟在安东、关水后面,也进入了十二号房。 映入结城眼帘的,是正要压制住岩井的大迫,以及把掉在地上的弩枪踢飞到房间深处的箱岛。岩井已经被大迫抓住,却还是想逃,结果睡衣掉了,只穿着内衣裤跌进洗脸间。 岩井的睡衣从他身上松掉,由于力道过人,抓着它的大迫猛然趴到了白色地毯上。安东无言地从他身旁冲向洗脸间,结城也追在后面,但两人都迟了一步。 “可恶,他把锁……” 岩井逃进了按摩浴缸,把门锁上了。 “不要做无谓的事,岩井!” 安东这么大喊之后,里头传来大叫的声音。 “你们这些家伙,是想杀我吗?!” “白痴吗你?!你待在那里才会死掉吧!” 这次他没有回答。 看到安东喀拉喀拉地摇着玻璃门,设法要打开它,结城说:“那个玻璃门,想打破的话还是可以吧。” 安东放开手,仔细观察着玻璃门。 “……嗯,看起来是普通玻璃。不过,谁知道呢?这里头的东西可都不便宜,看起来虽然是普通玻璃,搞不好是非比寻常的玻璃。” “你是说,如果我们要打破它,它会反击吗?” “你很天真耶。” 总之,即使真的要打破,还是要想点办法,直接用手是打不破的,只好暂时先回到卧室。 卧室那里,大迫拿着睡衣,箱岛拿着弩枪,釜濑与关水房里四处看着。安东简短报告了状况。 “他逃进按摩浴缸,锁上了门。” “按摩浴缸?”关水讶异地喃喃说道:“跑到那里,不就没有其他地方可逃了。” “他只能逃进那里啊。”箱岛一面把玩着弩枪,一面说道:“应该是失去了理智吧。现在怎么办?” 那把弩枪应该有一公尺长,是很象样的武器。闪着灰暗光泽的金属弓,安装在木制的本体上,构成了十字形。弓弦似乎也不是普通的弦。扳机旁有个金属的机括,箱岛没有把箭搭在弦上,而是开始转动那个机括。是齿轮的作用吗?机括每转一圏,弦就越拉越紧,只要把铁箭搭上去、再射出去,应该可以轻易贯穿人体吧。 结城本来在看箱岛的手,但他无意间抬起头,察觉到关水的视线。虽然她的目光原本就不柔顺,现在更是以箭一般的眼神紧盯着弩枪。 “岩井那边确实非得设法处理不可,不过……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箱岛并未抬起视线。才在想他是不是把弦拉到最紧了,只见他慢慢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我问你,一开始岩井射了箭之后,你马上冲进来对吧?” “算是吧。” “你为什么知道第二发不会马上射过来?” “什么啊,你是要问那个。”箱岛的目光还是停留在手上的弩枪,笑道:“弩抢是无法连射的。要再射第二发,得花上十秒,搞不好还得花上三十秒才行。因此,我才冲进来的。不过,倒也不是没有连射式的弩枪。但我心想,应该不会是那种少见的类型吧。这样可以了吗?” “不可以。这让我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关水伸出食指,指向弩枪。“一开始,你为什么在进房间前就知道是弩枪?明明也有可能是普通的弓啊。” 确实。 结城、安东、釜濑的视线,都集中在箱岛身上。怎么说刚才现场都十分慌乱,因此没有办法记得那么清楚,但在箱岛开门之前,确实有印象他曾警告“有弩枪”这回事。 结城看到的是门打开时,箭飞出来的瞬间,以及箱岛踢飞弩枪的瞬间。“那把弩枪是岩井的东西”一事……也就是说“杀害真木的是岩井”一事,他并没有看到关键性的那一刻。 亢奋过去之后,剩下的只有疑问:自己的行动真的正确吗?仔细想想,岩井是否只是不想从房里出来而已?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自己在行动时,会直接认为是岩井杀害了真木呢? 大迫与箱岛的行动,会不会太过顺畅了呢? ……结城脑海里明白,发生的事十之八九是很单纯的。岩井杀了真木后,因为感到害怕而窝在房间里,房门一开他就射了箭,然后又逃进按摩浴缸那里,这样的过程大致上没有问题。既然如此,为何非得持续怀疑下去不可呢……? 众所瞩目的箱岛咯咯笑了,同时举起弩枪,朝着墙壁扣下扳机。紧拉到极限的弦获得解放,发出一种类似弦乐器的音色,响遍整个十二号房。 “你在想什么呢,亲爱的美夜?” 结城心想,他在叫谁啊?这里看起来可能叫“美夜”的,只有关水而已。釜濑的名字如果叫美夜,就让人作呕到不行了。 被叫到名字的关水,脸一下子红了。 “我不记得准你这样叫我!” “你冷静点吧。”箱岛浅浅叹了口气。“……我懂你的心情。我一样没想到,〈夜晚〉竟然会变成那么可怕,让人精神疲劳,变得疑心病很重。” 箱岛把弩枪丢在地上。连这么重的东西丢在长毛地毯上,声音也几乎被吸收掉了。 “当你们还在震惊的时候,我已经调查过真木先生的尸体了。刺进真木先生脖子的箭是铁制的短箭,并没有箭羽。那么短的箭,无法搭在弓上。而且我对那种东西有点熟,那支箭是弩枪用的,又称为‘方镞箭’。” “光是看到箭,就能知道是弩枪吗?” “很神奇吧。我是说那边的安东先生。” 箱岛的视线飘向安东,无畏地笑了笑。 “在西野先生丧生的地方,他不是也只看到伤口,就能指出所使用的枪枝种类吗?” 在昨天的交谈中,有提到射杀西野的似乎是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不过,讯息传来传去后变得模棱两可。安东看的不是伤口,而是看着弹壳讲的。 听完箱岛自信满满的解释后,关水沉默下来。 “你似乎接受我的解释了呢。” 箱岛又微微一笑。关水以不带感情的低沉声音说:“你懂得很多嘛。” 这是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回答。 “没营养的话讲完了吗?” 开口是刚才在调查睡衣口袋的大迫。不知何时,他手里握着一张卡钥匙。 “总之,要让岩井离开按摩浴缸那里,向他问清楚,岩井应该也有自己的主张吧。还有,待在真木旁边的那三个人,应该觉得很不安吧,去把她们叫来比较好。” “……说的也是。” “啊,我去叫她们。” 釜濑这么说完就立刻转身,走出十二号房时,瞪了结城一眼才离开。结城心想,那家伙干嘛啊?然后他才想起,自己刚才跌倒了,还牵连到釜濑。 5 九个人集合在十二号房的卧室里。 结城、安东与须和名。 大迫、箱岛、若菜与釜濑。 渕与关水。 大致是照这样的组合聚在一起。 大迫对还不知道状况的三人做了简短说明。 “我们要进入这房间时,岩井向我们射箭,然后就逃进按摩浴缸那里,上了锁。” “那家伙、那家伙是杀人犯……” 若菜低声喃喃说道。她的声音里,夹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恨意。 彷佛要安抚若菜般,大迫静静说道:“虽然事情差不多就是那样,但还是要听听岩井的说法,或许有什么原因也说不定。” “什么原因!不管有什么原因,怎么能做那种事?” “恋花。” 大迫一句话,若菜就闭上了嘴。 “既然弩枪在这里,我想岩井大概是空着手的……” 箱岛看着掉在地毯上的弩枪说道。 “但事情总有万一呀。” “万一,指的是什么?” 釜濑挨近身子问道。箱岛露骨地皱起眉,才讲了一句“所谓的万一”,安东就抢先讲了。 “那家伙的弩枪,箭是铁做的,很尖。即使没有弩枪,也可以当成武器,大意不得。” 这次釜濑改瞪安东了,只差没说“我又不是在问你”。 真教人烦闷呀,结城心想。确实,剩下的这九个人,自然而然分成了大迫组与安东组。不属任一边的,也只有渕了吧。只要有两个人以上,会变成这种状况或许某种程度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在这个没有出口的地下空间里,而且还死了两个人了,为什么这个男的还要花心思争夺势力范围呢?搞不好,这个男的才是对整个情况最蛮不在乎的人。 “等到他出来不就好了吗?他应该很快就会全身虚脱,到时候再制伏他,然后看要问他什么再问就行丢出这句话的是关水。 结城认为这是极为合理、又比较不危险的对策。然而,大迫毫不犹豫邀了摇头。 “不行。” “为什么?” “根据安东的说法,岩井似乎已经在恐慌了,没错吧?” 大迫把球丢了过来,安东微微点头。 “他说,我们是不是想杀他。刚才我去和他讲话,但没有反应。不知道为什么,那家伙从一开始就很惊恐不安呢,可能现在已经超过他的忍耐极限了。” “……这也难怪,我昨晚也完全没办法睡。总之,岩井如果处于那种状态,即使忍耐不下去,或许还是会继续把自己关在那儿吧。如果不设法把他拖出来,他就危险啰。” “有什么关系,是他自己要进去。” 大迫生气地瞪着讲出这句话的若菜。 “不要讲那种蠢话!” 他这一吼,让人觉得十二号房甚至微微发出声音震动着。 “已经有两个人死了,没必要因为讲那种玩笑话,让自已碰到更危险的事。你和我和岩井都一样。” 若菜挨了骂,吓得缩起身子,眼角渐渐泛泪。 “对、对不起,雄……” “……是啊。已经够了。”这个沉稳的声音是渕。“岩井先生现在应该是很激动吧。我去的话,或许会听我的话。” 为人温和的渕,或许真的适合担任说服的角色。但是…… “洗脸间很狭窄,万一岩井先生拿着箭冲出来的话,没人能够救你。而且,也不知道陷入恐慌的人会不会听别人讲话。”结城说道。 “正如结城所言,不能让渕小姐冒这种险。” 大迫虽然也同意,倒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我这么讲有点那个,但既然岩井先生很害怕,能和他说上话的似乎只有我和须和名小姐了,其他人只会让他更害怕吧。” 边说边停顿的渕,甚至给人拥有某种宗教觉悟的感觉。成功说服的可能性很低,也不能说没有危险,但无论任何人怎么劝阻,这个人还是会去吧。看着渕的 侧脸,结城心里这么想。 “大家一开始,都是觉得这工作很不错才来的,这是我们不对。岩井先生也很可怜,他或许只是想赚钱而已……没关系,如果岩井先生激动到难以处理的话,我就马上回来。” 说完,渕很快就要往洗脸间走去。 每个人都表现出想要阻止她的样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阻止她。 让她去是对的吗?岩井或许会自己出来。或许不会。〈暗鬼馆〉的按摩浴缸那里,温度髙得显然有恶意。在神经和体力不济的状态下待久了,确实很危险。 另一方面,岩井还是有可能持有凶器,也有可能因为尙未从恐慌中清醒而袭击渕。不管怎样,岩井恐怕已经杀了一个人。 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身陷危险之中。结城认知到,现况就是这样。不,不只是现况而已,恐怕从西野死去的时候开始,〈暗鬼馆〉就已经成为“无法在不危及性命的情况下自由行动”的地方了。 只能让渕前去吗?结城自问。至少,自己无意代替渕前去…… 就在那个时候,须和名微微举起了手。 “那个……” 大家全看向她,有的很疑惑,有的看起来很困扰。须和名毫不在乎看着毎个人。 “……那不是〈警卫〉的工作吗?” 一片沉默。 等了好久,都没人开口说话。无可奈何之下,结城只好回答:“言之有理。” 〈警卫〉至少具备了压制参加者的功能。若非如此,不会交付它镇压的任务。 〈警卫〉的功能,恐怕足以让关在按摩浴缸那里的岩井无力反抗吧。结城对此抱着充分的期待,其他人似乎也一样。 然而,箱岛提出疑问。 “确实,叫〈警卫〉来或许是最安全的对策……但它会来吗?” “会来吧。不来的话,要〈警卫〉干嘛?” 虽然聪到安东这么说,但箱岛似乎在思考什么,稍稍点头、隔了一会才说话。 “我也是这么想,但〈规则手册〉上写得很清楚唷。〈警卫〉会的来的状况,只有镇压暴力混乱、治疗伤病者、收容死者三种。这次只是岩井把自己关着不出来而已。” “那样啊。”才以为讲到这里就结束了,渕又猛然朝着箱岛激烈质问。“人命关天,没什么规则不规则的吧!” 箱岛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这么说我也很烦恼。〈警卫〉足严格依照规则行动的吧要抗议请去找〈机构〉唷。” “你,这么说……你这个人,没有人性吗?” “我有人性,但〈警卫〉不可能有。干嘛要责备我啊?” 从结城的角度来看,两边说的都有道理。 西野与真木已经死了,〈暗鬼馆〉显然已成为一个轻忽人命的地方。恐怕正如箱岛所言,这里的规则比人命优先吧。 不过,渕的感性说法也很合情合理。渕很担心岩井的性命,即使想说服他“这是只有在〈暗鬼馆〉适用的正确论点”,她也不可能会认同。 是因为看到两人的论点没有交集吗?大迫硬是插话: “箱岛,这样的话,没有方法可以叫〈警卫〉来吗?” “……有方法唷。” 箱岛浮现微笑。结城觉得,那是无畏的笑。与此同时,结城也更加理解,渕之所以受不了箱岛的理由。虽然只有二天的相处,但是在认识的人被杀之后,箱岛马上就因为“自己掌握了规则”这种理由而笑出来,他的思想果然还是有点诡异。 不过……结城心想,自己恐怕也做不出批评箱岛的事。 是多心了吗?箱岛似乎挺起了胸膛,说道:“在〈规则手册〉中,除了三种可以呼叫〈警卫〉的状况外,也写了〈警卫〉的工作。只要进行〈解决〉,在多数人赞成下认为某人杀了人,他就会被关进〈监狱〉。那种状况下,〈警卫〉就会帮忙。如果想藉由〈警卫〉把岩井拉出来的话,只要进行〈解决〉、透过多数决判定岩井是犯人就行了。依照规则,我的解释如果正确的话,〈警卫〉就会过来。” “你那么热心读那种东西啊?” 关水对着箱岛发出像是揶揄又像是受不了的声音。似乎是故意的,箱岛对她耸耸肩。 “只要有字,我天生就是会拿起来读。” 大迫的视线飘向卧室里摆设的书桌上,看着电子时钟。 “这样的话,赶快进行吧。” 他似乎很在意岩井把自己关在按摩浴缸的时间。在那之后过了多久呢?确实,要想在还没发生什么危险状况前拯救岩井的话,就不能浪费时间。 大迫的视线扫向大家,毫不犹豫。 “杀死真木的是岩井。赞成的人……” 但这句话他无法讲完,因为传来“叩”的一声。大家正觉得听起来像麦克风打开的声音时,女性的冷淡声音响遍〈暗鬼馆〉了。 “针对杀害真木峰夫一事,大迫雄大提出了〈解决〉。各参加者请集合至大迫雄大那里。还有,如果有必要,请大迫雄大指定一名助手。” 那是来自〈机构〉的广播。〈被害者〉出现,〈侦探〉指定〈犯人〉的时刻到了。 被叫到名字的大迫,生气地睁大眼睛,瞪着十二号房的每个角落。他应该是在寻找隐藏式摄影机吧,但那种东西可不是粗略看一眼就能找到的。大迫仰起头,使尽浑身力气大吼。 “这家伙!离开这里之后,我要杀了你们!一定要!” 大迫那教人吓破胆的叫声,让结城与其他参加者大为震慑。 大迫的体格原本就比其他人强健。这样的他,一旦毫不隐藏地把感情释放出来,会散发一种无人可档的压迫感。一直以来,大迫的行为相对而言比较冷静,这点使得结城觉得大迫有些可怕。 但若菜紧抓住他的手。 “雄!” “原本活得好好的两个人,你们竟然见死不救—到底把人当成是……” “雄,够了,已经够了!” “你们在听对吧?混账东西,怎么能让你们这些家伙称心如意!” 大迫把无处发泄的怒气出在广播、出在〈机构〉上。他会这么生气也是理所当然。无论西野的死、真木的死,还是那让人心惊胆跳的漫长〈夜晚〉,全都是〈机构〉与〈主人〉害的。 ……不过,结城突然察觉一件事。 那么,自己到底有没有生气呢? 自己是否也感受到“想要杀了你”那种程度的恨意,像大迫在呐喊的那样? 不,并没有。结城对〈机构〉、对〈主人〉所抱持的不是怒气,而是轻蔑。结城察觉到,自己对〈暗鬼馆〉、对这为期七天的〈实验〉,感受到的是无穷尽的轻蔑。 是因为听进若菜说的话了吗?还是因为听到箱岛不知所措喃喃地说“大迫,现在是要……”了呢?没多久,大迫就重新冷静下来。他的视线从天花板落到地毯上,然后不断进行彷佛来自于腹部深处的深呼吸,之后抛下短短一句“可恶”,微微点了个头。 “……刚才不好意思。” “没关系。大家的心情都一样。” 听到渕这么说,结城不由得感觉自己的脸红了起来。 大迫已恢复原本的冷静。 “没时间了,赶快完成吧。岩井杀了真木。没有异议吧?” 很明显,他期待大家以沉默表示赞同,但事情并未如此发展,须和名悄悄举了手。她没有针锋相对的感觉,只是淡淡说道:“那个……可能称不上是异议啦。” “什么?” 大迫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但须和名毫无怯 意。 “刚才是说岩井射了那支箭,不过……” 她指着插在外面回廊墙上的那支铁箭。在黑暗之中,几乎无法辨识。 “当时,我们并不在场。所以,如果不是每个人都明确指出是岩井先生射的,那么……”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露出有气质的微笑,与告发杀人者的场合完全不搭调。 “要判定他是杀人者,证据似乎有点不足呢。” 接着,须和名看了渕一眼。受到她的影响,大家的视线也有意无意集中在测身上。渕似乎很认真在咀嚼须和名的话。没多久,她说:“对耶……正如须和名小姐所讲的。” 于是她转向大迫确认。 “可是,你有看到吧?” 大迫与箱岛面面相觑。结城也与安东视线交会。 回答的是釜濑。 “我也没看到,都是这家伙碍手碍脚。” 他指着结城。结城心里虽然冒起一股“少得意忘形”的怒气,但没有说出口。 确实,由于自己跌倒,结城与釜濑并没有看到岩井放箭的那一幕。即便如此,事情还是很明白:箭深深嵌人了墙壁。要释放出这么大的张力,在〈暗鬼馆〉里也只有弩枪了,而刚才箱岛已把它丢到地上。那把弩枪就在这十二号房里,结城也清楚看到了,这里又是岩井的房间…… 其实,没有必要做这么啰唆的说明。箱岛开口了。 “那个,大迫,因为助手以外的人不能帮忙给意见,你是不是能够指定我为助手呢?我想到一些事。” “嗯?喔。”大迫似乎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可以啊。” 箱岛一脸满足地笑了。 “那……刚才,有没有从岩井的睡衣里找到卡片钥匙?” 那张卡片,结城刚才也清楚看到了。卡片确实是大迫从在岩井身上扯下来的睡衣中取出的。 现在,卡片也在大迫手里。 “这个吗?” “嗯,就是那个。大家有看到它是从岩井的口袋取出来的吧?” 语毕,箱岛依序看着釜濑、安东与结城,三人都毫不犹豫点了头边的〈玩具箱〉。 “只要使用那张卡片,不就能够确定弩枪的主人是岩井了吗?” 结城察觉到箱岛要讲什么了。在他点头认同的同时,大迫已迅速采取行动。他走过去,一面说着“原来如此,就拿这个……”,一面举起卡片,站到〈玩具箱〉前面。任谁都可清楚看到,显示箱子锁着的红灯,现在是亮着的。 “我要开啰。” 大迫不假思索刷了卡片钥匙,灯马上变绿了。正要触碰箱盖时,箱岛阻止他。 “等等。请须和名小姐来看,大家更能信服。” “……那倒也是。” 大迫点点头,后返一步,让出位子给须和名。须和名缓缓站到〈玩具箱〉前,然后以一种有如在问“咖啡要加糖吗”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对着渕说:“渕小姐要一起看吗?” 在须和名发问的空档,结城突然觉得,刚才一直顺利进行到这里的那些对话,背后带有一种冷漠的感觉。岩井恐怕就是杀人者吧,那个〈玩具箱〉也只有他才能开启。 ……大家并不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渕用力摇了摇头。结城差点说出“这样不会很危险吗”,但须和名相当干脆。 “是吗?那我就开了。” 她把岩井的〈玩具箱〉盖子打开,看到箱子的内部后,须和名无言地把手伸进去。至少,里面没有装着什么危险的陷阱,或是光看一眼就能让人发出惨叫的朿西。结城为了刚才太过瞎猜而感到丢脸。她从箱中抓出来的来的,是闪着黑光的铁箭。 “有三支箭。” 现场渐渐形成一种“那就确定了”的氛围。 大迫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就清楚了吧,持有弩枪的是岩井。” 须和名抓着箭微微一笑,点点头。 “真是劳驾您了。” “请把箭放回去。那种东西,光是拿着就很危险。” 大迫也对箱岛说:“那东西也收好吧。” 大迫讲的“那东西”,是掉在地毯上的弩枪。箱岛一时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但最后并没有提出反驳。 把弩枪与箭收进箱中,关上盖子。看着灯又变红后,大迫正色说道:“……杀害真木的是岩井。赞成的人,请举手。” 釜濑第一个举手,接着是若菜,然后是须和名、关水、渕。安东虽然露出有些无聊的神情,还是举起手。 只剩下结城。 毫无疑问,任谁都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结城知道,其他参加者对于自己的认识,顶多就是“和安东一起的那个家伙”,或是“和须和名以亲昵口吻交谈的那家伙”而已。这样的自己,却是唯一没有举手的人,他自个儿也感到意外。 不过,他感到意外的并非只有自己没举手,而是周遭其他人全都举了手。他很疑惑,为何大家举得了手呢?真是不可思议。 大迫以颇为焦躁的声音说:“为什么不举?你是叫……” “结城。” 如此自报姓名的结城,给了个“这个嘛……”的含混答案。但在此刻的氛围下,毕竟还是难以蒙混过去,于是结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口。 “不是的,我也觉得应该就是岩井先生……可是,我也觉得,好像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别人犯下的罪行诬陷给岩井先生。” “好像有?” 大迫的目光相当吓人,箱岛似乎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就连安东也摇着头,只差没说“你这家伙在说什么”而已。结城虽然不知逍自己哪里错了,但也发现事情似乎不妙。不过,为时已晚。话既然说出口,已难再收回。 “……我说,结城,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 大迫挤出来的声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 结城当然知道大家正在做什么——为了锁定杀害真木的嫌犯是谁,尝试进行〈解决〉。不过由于大迫给人的压迫感,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大迫并没有像刚才对广播那样使用粗暴的言语,虽然只是静静地说,但是他的一番话,相当具有决定“为了救出岩井,我们打算叫〈警卫〉来。想要安全地把岩井带出来,就需要现在这种迂回的做法,因此也是无可奈何的。请你了解。” 他停了一秒,继续说下去。 “即使岩井并非杀人者,也无所谓。” “……” 大迫又看向时钟。 “我们光这样交谈,就已经用掉十分钟了,差不多要出事了。看你是要姑且先赞成呢,还是要告诉我别的方法?” 原来如此。结城重新体认到自己的感觉与现场状况之间的落差。大迫终究只是将“不希望再有谁受到伤害”列为第一优先,至于杀人者是谁则是其次。 针对这一点,结城再无任何反驳的余地,那是现实的判断。结城不禁觉得是自己太奇怪了,大迫才是对的,现在不是谈论薄得像纸一样的“机率”的时候。无论如何,按摩浴缸那里的热度,是会致命的。非得赶快拯救岩井不可。 没有再等哑口无言的结城回答,箱岛说:“〈规则手册〉写着,多数决就行了。因此,犯人决定就是岩井。” 大迫说了一声“好”,用力点头。他仰头向着天花板,对着连装在哪儿都不知道的摄影机与麦克风大吼:“胡闹够了吧!把〈警卫〉交上来!” 没人回答他。 不过,〈警卫〉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出现了。 6 不以解决案情 为目的的〈解决〉。就连检讨,也没有什么必要。 这真的是〈主人〉想要见到的吗? 结城不由得这么想着,同时也马上察觉到,没有义务遵照〈主人〉的想法去做。 被召唤而来的白的机器人,不知道是自动操作还是远距操作,一进到个人房间的起居室,就九十度转弯,朝卧室而去。果然如原本所想的,〈警卫〉碰到的门全都向动开启。〈暗鬼馆〉的设计,完全没有疏漏之处。 即便如此,明明未做任何说明,〈警卫〉的行动看起来却早已完全掌握任务的内容。也就是说,正如〈机构〉最初说的,这里的所有状况他们都能正确监控。似乎也有其他几俩参加者有同样的想法,大家全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警卫〉。 只有须和名理所当然看着〈警卫〉工作。 不久,传来了玻璃破掉的声音。不是尖锐的声音,而是低闷的声音。是因为〈警卫〉虽有被授权,但按摩浴缸的那种门并不会自动打开吗?还是岩井在抵抗的时候,无意间打破了坡璃呢? 他看到若菜紧抓着大迫。 不久,岩井出来。 “唔……” 有人在呻吟。 岩井只穿着一件男用运动短裤,整个包在网子里。〈警卫〉的平坦顶部开得大大的,网子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吧。岩井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警卫〉拖住。实在太难看了。 全身虚脱无力的他,似乎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是身体脱水造成的吗?结城心想,应该不是这样。虽然不像箱岛读得那么仔细,但结城也读了〈规则手册〉。〈警卫〉在压制参加者时,会使用发射型电击器。岩井是挨了那东西的攻击吗? 虽然很可怜,但不得不认同,呼叫〈警卫)是正确的判断。正如不知是谁说的,在岩并那软弱无力的手中,仍紧握着铁箭。明明意识都模糊了,却唯独不放开手中的凶器。 原本以些许整发液勉强弄起来的头发,现在塌得扁扁的。不长不短的头发,纠结在脖子与脸颊上,浏海也垂到几乎盖住眼睛。 这样的岩井,缓缓抬起头来。他眯起眼,环视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九个人。 接着他突然大叫:“你们听好,是真木!干掉西野的,绝对是真木!我可是是保护了你们!” 这番话,九个人马上都听见了。原本认为即使不正确也无妨的〈解决〉,到头来却是正确的。或者说,结城原本怀疑是有人嫁祸给岩幷,结果只是想太多而已。 “是本大爷,是本大爷,本大爷保护了你们!” 岩井的嘶喊,很快地消失在回廊的那一头。 “……岩井先生会变成怎么样呢?”渕不安地喃喃说道。 箱岛回答:“〈规则手册〉里写箸,会被关进〈监狱〉唷。” “然后呢?” “只有写到这样而已。” 结城再次有了这样的想法:岩井杀了真木,而且直言不讳。不假思索的冲动性杀人。这真的是〈主人〉想看到的吗? 7 九个人。 结城、安东、须和名、大迫、箱岛、若菜、釜濑、关水、渕。 他们回到了交谊厅,虽然程度各有不同,但每个人都显现疲劳的神色。过了漫长寂静的〈夜晚〉,随即发现真木丧生,然后〈解决〉。箱岛像拉紧的线断掉了一般,浑身无力深深坐进椅子。 “……啊,已经到极限了。我完全没力了。” 结城模仿箱岛那样坐进椅子,无言地盯着天花板。交谊厅的天花板。大家就是从那里下来的。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他在心中数了数,很讶异地发现,那不过是四天前的事。现在是第四天,还剩下三天。 自己的精神与体力,撑得下去吗? 结城心想,这个嘛,精神的部分应该是没问题。虽然〈夜晚〉让人受不了,但自己的神经还是比想象中大条,目前来说,应该还撑得下去。但体力方面如何呢?这就不清楚了。 “一早就这么多事情。” 须和名说道。仔细看看,她还是很美。总共有四个女生,似乎只有须和名光彩动人。 但那似乎并非长相如何的问题。关水突然看向须和名的脸,大声狂叫:“须和名小姐,你化好妆了?” 须和名眨眨眼,微笑说道:“嗯。虽然只是简单化一下。” “啊,你好狡搰喔,我根本连脸都没洗呢。” 若菜赶紧别开脸,不看大迫。 “……没错,我也是。” 这么说来,结城也是连胡子都没刮。仔细一看,和自己一样没刮胡子的,还有大迫与釜濑。 不久前,大家还在谈论杀人话题,现在九个人却自然而然聊起洗脸的事。 结城微微笑着,一方面也察觉到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就连他这么迟钝的人,都很清楚——此刻如果陷入沉默,杀人的话题一定会挥之不去。 “我去化个妆再回来!” 若菜转身。 但她才转到一半,就传来尖锐的声音。 “不行!” 是大迫。 “咦,为什么?有什么关系!” 若菜的声音,听起来既开朗又有撒娇的感觉。在〈暗鬼馆〉中,很难想象会看到这种画面。看若男友耍脾气,越看越有趣。 但大迫并不让步。 “要三个人。” “咦?” “要三个人以上一起行动。” 没错,这是大迫与箱岛之前建议的,是确保安全的对策。 意外的是,渕露出厌恶的神情。她皱起眉头,表情诡异,连音调也变低了。 “那个……我想要一个人独处一下。旁边有别人,总觉得心情无法轻松。” “就是这样,我才说要三个人啊。” 说话的是箱岛。 “就是为了让你能够放松。现在,就算渕小姐你一个人独处,也绝对无法轻松呀。” “这,可是……” “不光是那样而已,一旦渕小姐不见人影,我们剩下的八个人也会无法轻松的。就算再不情愿,就算有什么么事,都一定要二人以上一起行动。” 他的表情温柔,说话的口气却很严格。 箱岛说得对。这九人之中,只要有一人不见,不仅是出现新死者的可能性变高而已,出现新杀人者的可能性也会变髙。 渕没有再说什么了。 “那这样吧。”彷佛要当和事佬一样,关水插进两人中间。“我们四个女生轮流回到自己房间,分别打扮一下再回来,如何?我也想要个妆。” 结城果然累了。他没有发现到,自己疲劳的程度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发言。 “关水,原来你有化妆啊?” “……什么!” 结城被她恶狠狠瞪了一眼,缩起了脖子。 安东极其冷静地指出:“是结城不对。” 结果,依照关水的建议,四个女生组团出发,洗脸化妆去了。 她们离开后,结城喃喃自语:“我也想要刮胡子。” “刚才你和恋花他们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大迫这句话让结城似乎能够理解,他的体贴程度大概到哪里。他对若菜没有任何不满吗? “总之只要把电胡刀拿过来就行了吧。我陪你去。” 安东开口帮了腔,但这样也只有两个人。结城虽然想说,反正只是拿一下马上就回来,但他也觉得三人一起行动的做法有道理。就在他正想说“还有没有人可以跟我去”的时候,注意到一件事。 “……反正,两个人也可以吧? ” 虽然他试探性地探问,但果不其然,大迫摇摇头。 “那就大家陪我去吧,一下子就好,不好意思。” 由于四个女生都走掉了,结城若要三人一起行动,交易厅就只剩下两个人了。釜濑似乎没有意会到这件事,抱怨着“为什么连我也要去”,但大迫一站起来,他就乖乖跟过来了。 是因为哪个房间的门开着吗?走在回廊上,听得到女生们的声音。安东竖耳倾听,然后耸耸肩。 “似乎是在笑呢。” 箱岛马上接着说:“是在逞强吧。” 结城心想,自己跟这些人也一样。 结城在自己的房间用了电胡刀。他知道,进入六号房的大迫、箱岛以及安东,全都以奇特的眼神目不转睛看着房间内部。这些人应该不至于觉得,结城的房里会有其他什么东西吧。他们不过是想趁现在能看,干脆一次看个够而已。 应该没有放什么奇怪的东西,反正自己本来就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拨火棒,已经收在〈玩具箱〉里了。 结城能够理解他们在房里到处看的心态。结城洗完脸后,接着釜濑、大迫也依序在自己房里洗了脸。 结果结城也一样,在他们房目不转睛地看来看去。釜濑住四号房,大迫住八号房。房间内部的装潢没什么差别,如果硬要讲的话,就只有床单而已。釜濑的床上凌乱不堪,转至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理由,才弄得这么乱。 三人完脸后,五个男的开始讨论起来。釜濑想要马上回交谊厅,箱岛与安东两人却说还有其他想做的事。 “反正,大家应该都无心吃早餐吧。” 最先丢出这句话的是安东。 “确实没什么食欲。那你想做什么?” 箱岛的声音带有试探的意味。但安东没当一回事。 “我想去看岩井的房间。” “啊,那样的话,我也要去。” 于是,五个人走到回廊上。 为了前往十二号房,他们谨慎地确认着方向。无论顺时针走或逆时针走,都到得了要去的房间。但是,大家完全不想经过〈监狱〉与〈停尸间〉。结城目前还不愿去思考死去的真木、遭囚的岩井,以及西野和杀死西野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女生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是因为须和名她们沉默下来,还是因为关上了门呢?不知道。一片寂静的回廊上,响起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等一下,”大迫喃喃说道:“要不要去看看岩井的状况?” “……说得有理。他是不是真的被关在〈监狱〉里,很让人在意呢。” “不是因为那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说真的,稍后再去比较好。” 讲着讲着,五人通过了十号房、十一号房。结城不知道其他四人有没有注意到,十号房是西野,十一号房恐怕是真木。 十二号房也失去了房间的主人,一片寂静,让人渐渐觉得,刚才的〈解决〉就像一场恶梦。 大家分别在想些什么呢?五个男的在十二号房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安东彷佛下定决心般,开口说话。 “能不能帮我一下?有个东西,我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 “是有,还是没有?” 面对结城的问题,安东回以僵硬的笑容。 “就是要确认那一点……我是指箭。我想知道,〈玩具箱〉之外,是否已经没有箭了。” 箱岛插了嘴。 “你调查这个,要做什么?” “唔,这个嘛……” 安东抓抓头,讲得不清不楚。 “我是有点不太了解,但也许只是多心了。而且,不管怎样,明知道可能会有凶器之类的东西,如果置之不理,会很不舒服吧。” “……确实如此。” 虽然并不完全满意他的解释,但大迫似乎也觉得安东的主张有道理。 “危险的东西在哪里,应该要明确找出来比较好,动手吧。” 箱岛虽然没有反驳,但似乎也无意帮忙。他以听得见的音量喃喃说道:“那我也想要调查自己觉得在意的事情。” 不过,和安东的搜查比起来,箱岛的调查一下子就完成了。他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卡片钥匙,站到〈玩具箱〉前。对于〈玩具箱〉,结城也很关心。就在安东与大迫开始捜查床、书桌、洗手间,釜濑也唯唯诺诺地跟着调查时,结城观察着箱岛的行动。 首先,他去摸〈玩具箱〉的盖子,虽然相当用力,但是似乎打不开。〈玩具箱〉的灯是红的。 接着,他拿自己的卡片钥匙去刷卡片阅读机。 于是,结城察觉到箱岛想要确认什么了。姑且不管岩井被〈警卫〉带走时的态度,“岩井杀了真木”的论点,来自于“弩枪是岩井所持有”,而前提在于,对“十二号房的〈玩具箱〉里装着弩枪、只有岩井一人能够开启”一事的认知……在〈解决〉时,结城感到不对劲的就是这一点。 先前,结城无法清楚以言语描述自己到底觉得哪里怪。但现在看到箱岛的行动,他就懂了。自己在意的是,其他人是否开得了〈玩具箱〉。 大家对于卡片钥匙的感觉是,“十二号房的〈玩具箱〉,只有用十二号房主人的卡片钥匙才能开启”,但没有人能保证这件事。 疑问有二。其一,〈玩具箱〉呈红灯状态时,是否无法以蛮力打开?其二,〈玩具箱〉是否只能以对应的卡片钥匙开启? 实验的结果显示,两个疑问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箱岛的卡片钥匙,无法开启十二号房的〈玩具箱〉。 确认结果之后,箱岛转头看着结城笑了。 “打不开呢。” 箱岛的笑容让结城产生一种“自己的心被人看透”般、难以言喻的心情。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和箱岛一样,心里都有一种在发生杀人事件后,冷静验证事情正确与否的机制。 结城想要逃离箱岛的笑容,没有响应就追在朝洗脸间过去的安东后面。 安东在洗脸间前的脱衣处,原本是蹲着的,发现结城过来后,他招招手。 “你来看一下这个。” “找到什么了吗?” “不是找到与否的问题,是一目了然。” 安东正在观察一直延续到按摩浴缸的雾面玻璃碎片,那是〈警卫〉闯入时打破的,碎成了小小的块状。 “是强化玻璃。” “应该是吧。” “强化玻璃很硬。” “嗯。” “所以能够打破它,也是很厉害。” “或许吧。” “不过,它也有个特性:只要以尖锐的物品敲击,就会破掉。” “我有听过。” 此时,安东稍微停了一下。 “……那么,〈警卫〉是用尖锐的东西打破玻璃的吗?它身上连这种装备都有吗?” 这是结城第一次不知如何回答。推论下去确实会变成这样。但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 安东似乎也无法完全掌握自己这番话代表的意义,歪了一下脖子。 “如果不是这样……就会变成,这片玻璃虽然是用强化玻璃做的,但是设计成比较容易打破。做薄一点的话,应该不至于打不破吧。” 然后,他把块状碎片放在手上,几乎算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补充。 “我越来越搞不懂了……刚才我一直在想凶器的事,但我真的不懂〈暗鬼馆〉的用意。这样的话,简直就像……” 接下来的话,安东如果 第七章 day5 1 夜晚虽然漫长而可怕,结城还是小睡了一下。 这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暗鬼馆〉,还是因为有人帮忙夜巡而感到安心呢?事实上,当有人敲着那无锁的房门时,他确实是睡着的。尽管如此,对方才敲一下,他就醒了,随即抓住拨火棒。应该是因为精神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的缘故吧。 听到敲门声,门却没开。结城呑了一口口水,低声应道:“谁?” 没有反应。他重新握好拨火棒。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暗鬼馆〉的门是采隔音设计。 他一面对于“即使有隔音,房里还是会响起敲门声”感到佩服,一面打开六号房的门。安东相较于白天显得较没活力,睡眼惺忪站在那儿,简短地说:“走啰。” “嗯。” 结城这么回答,同时看着自已手里的东西。他将拨火棒晃了一下给安东看。 “是不是带着它去比较好?” 安东歪了歪脖子。 其实,这很难判断。经常会听到那种空手时很英勇,有凶器在手反而难以施展的故事。如果希望一切顺利进行,别带这种东西比较好。 可是,在夜巡途中,万一发现行动可疑的家伙,假设那人拿的是像〈斩杀〉用的斧头的话……安东即使带着凶器,也只是细绳而已;须和名的则是毒。带根棒子在手上,不是比较安心吗? 然而,安东摇了摇头。 “不,应该不需要吧。” 结城正在想为什么,但一看到安东半个身体躲在半开的门后时,他大概就知道了。拿着拨火棒就能安心,是结城自己的说法。就安东的角度来看,应该不喜欢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都要和带着凶器的结城一起行动吧。结城并没有打从心底相信安东这个人,所以反之亦然啰。 于是两个人走入回廊。 “要注意声音。” 安东说道。由于〈警卫〉会发出马达声,所以即便走廊上铺着毛毡,只要竖耳倾听,不至于听不到。 结城点点头,补充说道:“还有光。” “光?” “〈警卫〉装了大灯。” 只要充分注意光与声音,应该就不会在这不断弯曲的回廊中,与〈警卫〉撞个正着。 目标是隔壁,七号房。一站到门前,安东懒懒地以手腕的力量去敲门。没有回应。他回头看一眼结城,无力地笑了笑。 “你和须和名小姐都一样,应个声总可以吧?” “应声也听不到呀。你没发现吗?有隔音。” “……对喔。” 他们就这样等着。 大约过了两分钟,安东开始焦躁起来,结城也开始在意起时问。〈警卫〉的巡逻间隔,如果如箱岛所说是十分钟的话,那几乎没什么等待的时间。安东再敲一次门,这次是用力地敲。 结果,门无声地滑开了,两人同时安心地呼了一口气。须和名一现身,看到两人的脸,便小声说道: “早安。” 三人之中,结城的神经似乎最为紧绷。 安东看起来特别没劲,动作迟缓。至于须和名,她走着走着,一副快睡着的样子。或许她想要直挺挺地站好,头却前后左右摇晃,脚步也不稳。自从跟她在便利商店的杂志区见面以来,结城只看过须和名完美地维持气质的模样。一和她对看,她就会露出优雅的微笑,令人佩服。然而,现在她的身体似乎跟不上那些日常礼仪。 须和名突然踉跄了一下,手臂撞到回廊的护墙板。“当啷”一声,使得习惯寂静的耳朵抖了一下。结城不由得跑到她的身边。 “还、还好吧?” 须和名的眼神虽然有些空洞,倒是对答如流。 “嗯。不好意思……我以为自己算是早起的那种人,但这么早起,倒是第一次。” 她小小叹了一口气。 “要赚钱,还真是辛苦呢。” 在〈暗鬼馆〉里首度让须和名吃到苦头的,是早起这件事。 结城对安东说:“要不要到厨房喝杯咖啡?或许可以醒醒脑。” “啊,我要红茶。” 安东无视于须和名的话。 “很困难啊,厨房只能从餐厅进入,餐厅又只能从交谊厅进入。〈警卫〉如果跑来,就没地方逃啰。” “我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吧。壶里有热水。” “就算有时间泡,也没时间喝。” 确实如此。结城也只能放弃了。就算自己可以一手拿着咖啡杯边走边喝,须和名也不会答应吧。而且,凌晨四点的咖啡,还不至于让结城想喝到甘冒生命危险。 默默走在弯曲回廊的过程中,安东与须和名似乎渐渐清醒过来。现在走完第三圈,进入第四圈。于是,他们开始对单调无变化的巡回路线感到烦腻。 到底过了多久?还没六点吗?如此恍神想着的结城,眼前突然横过一道光。 “哇噢!” 结城不由得发出了声音。安东僵着脸急忙退回来。须和名虽然没慌张,但也停下脚步。 光线没有朝这边过来,竖耳倾听,可以听见微弱的马达声。不知道为什么,声音似乎没有往这边过结城与安东僵化那里几十秒。两人觉得应该安全无虞之后,问时大大呼了口气。 结城开口小声说话。 “……是追上它了吗?” 安东也小声回答。 “应该是吧。” “我们走太快了吗?” “不……不是速度的问题。”安东看着前方一片黑暗的回廊,“我记得,接下来会经过……” 他踏出步伐,结城与须和名跟了上去。不久,涂成全黑的门映入眼帘,上面写的是“mortuary”, 〈停尸间〉。 安东用食指的背面轻轻叩了叩门。 “我们并没有进入每个房间巡逻,也没有去巡逻交谊厅。机器人则是所有能进入的房间,都会进去。 现在,它应该在下一个房间〈娱乐室〉里。我们只绕着回廊走,只要依照正常速度,就会追过它。” “那么……”须和名歪着头说:“我们是不是也要改成进房间看看?” 三人的视线,落在“mortuary”这几个字上。 现在,门的那一边有两个人在里头。西野与真木。 是自己多心吗?结城闻到血的气味。 “……走慢一点,应该就没问题吧。” 安东做出结论,让结城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说到进房间,”进入第五圈了,灵光一现的结城说道:“如果要做得完备一点,是不是也巡逻一下个人房间比较好?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待在房间里,当成点名。” “嗯,这个嘛……”安东摸着下巴说道:“如果做到那种程度,就太完美了。可是,前面两组没有这样做哩。至少,我的房间应该没有人来看过。” “就我们这组自己来做,如何?” 安东沉默下来。现在似乎已经和〈警卫〉之间拉开距离了,回廊上完全无声。寂静延继几十秒,安静到让耳朵刺痛。安东缓缓摇了摇头。 “有两个问题。第一,应该有人依然精神亢奋吧?随便跑去看的话,很可能对我们不利。第二,即使在门口看,也只能看到起居室。如果没看到人,是不是要到卧室或浴室去找?” “……之前如果先决定暗号就好了。夜巡时经过个人房间前面时,就敲敲门:没事的话就敲回来之类的。” 结城讲得很认真,安东却笑他。 “我刚才说过了,那个人如果在卧室 睡觉,或是在浴室里,不是一样白搭吗?” “啊,对喔。” “不过……”安东侧着头说道:“或许应该想一些方法,确认人在不在房里比较好。等〈夜晚〉过去之后,再来讨论看看吧。” 这话虽然是结城先提出来的,他自己却怀疑是否有效。假设在夜巡期间,发现有人不在房里的话…… 应该有对策吧?是把所有人叫醒,去找那个人吗?找下去的话,会有什么益处吗? 此刻,在这样的〈夜晚〉,如果有人不在自己的房间,又是怎么回事呢?不就是出去杀人,或是被杀了吗?这样的话,即使能够确认人不在房里,十之八九也已经太迟了吧。 他并没有说出口。夜巡本来就够令人不安了,不想再讲这种让人惊慌的事。 已经不知道经过几次了,每通过一次,结城就挂心一次。是自己多心吗?安东好像也放慢了脚步,只有须和名没改变速度,不知不觉变成独自走在前面。 须和名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安东以大拇指指向正要通过的门。 “须和名小姐,你不在意吗?” 看着“prison”,须和名面不改色地说:“是指岩井吗?那个人的事,我想已经结束了吧……”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 安东稍微看了结城一眼。结城觉得,安东眼神里的不安恐怕与自己的不相上下。正如须和名所言,岩井的事已经结束了。岩片认定是真木杀了西野,于是以弩枪杀了真木,把自己关在房里,被〈警卫〉拉出来,送到〈监狱〉去。他已经被排除在〈暗鬼馆〉之外了。 然而,结城无法这么简单就做出结论。 岩井在这里头,受到怎样的对待呢?他只是被关在里头吗?还是,他会因为情节不同,而受到某种惩罚呢? 再说,他现在还活着吗? 也可以反过来想。这个〈监狱〉的防护设施,真的可以相信吗?会不会用的是很阳春的锁,只要身边有什么小东西,就能轻易开启呢?还是说,它根本没上锁呢。……好像有这么一条规则,杀人行为遭揭发的人,会被关进〈监狱〉。但规则中并没有保证,关进〈监狱〉的人,就出不来。 在这里,唯一一个杀人行为明确的男人,就是岩井。会在意他的动向,也是必然的吧。 就在两人犹豫不决时,须和名看着门说道:“应该没问题吧?” 她的眼神让结城不寒而栗。她的站姿与往常一样,还是那么美,但她看向〈监狱〉,或说看向里头岩井的眼神,却是傲然而冰冷;她只看了那么一眼,就马上把视线移开。那个瞬间,结城觉得似乎窥探到须和名“狗眼看人低”的另一面。 她的视线回到两人身上,微笑说道:“如果你们两位说什么都觉得在意的话……” 安东与结城异口同声地回答。 “不,还好。” “不,不会。” 三个人在昏暗的回廊中只是一直绕圈圈,已经绕了两个小时四十分铲。过程或许可说是无聊,要说有什么刺激,只有偶尔出现在前方或后方的〈警卫〉的光线而已。 不过,在这两个多小时里,确实是平静轻松。此时白天正要展开,直到规定的七天期限结束之前,包括今天在内还有三天。或许还很漫长,但只要像昨天下午那样,九个人一起待在交谊厅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吧。 手表显示快要六点,〈夜晚〉要过去了。 夜巡平安地结束了,这种放松下来的心情,恐怕刺激了结城的好奇心更甚于于恐惧吧。走在三人最后面的结城,没来由地想要打开某扇门。是刚才没有打开过的房间,〈停尸间〉。 刺眼的白色光线。每次从几无照明的回廊这头,一打开〈停尸间〉的门,溢出来的光线都会譲眼睛强烈刺痛。 然而,结城的感官,除了过亮的光线之外,还受到另一种刺激。 臭味。 这臭味像是金属,又像是血。在他的记忆中,对于这个味道印象深刻。 “你在干嘛,结城?” 安东注意到结城打开门,于是走了回来。〈停尸间〉射出来的剌眼光线,让他眯起眼睛。他喃喃说道:“……喂!” 结城整个人呆在那里,完全讲不出话来。 在并排着棺木的白色房间,在〈停尸间〉的正中央,整片是红黑色的血,满满的都是。 似曾相识?不,这样的景象,确实在西野被杀害时也看过。在白色地板上扩散的红色血滩。 不过,倒卧其中的当然不是西野。 “死了吗?” 结城无法回答安东的问题。 不,答案一目了然,根本不必问……死了。 须和名问道:“那个……看起来,像是两个人。” 她说对了。 两具有如淹死在血泊中的尸体,是先前还活着的两个人。 2 〈停尸间〉里弥漫着撕裂胸口般的悲伤。 不,胸口撕裂之前,结城觉得自己的鼓膜可能已经裂掉了。 “啊?雄!雄!” 由于紧抓住尸体不放,而且又是摇晃又是抚摸的,若菜的衣服也渐渐染红。像她那样,就算交给〈暗鬼馆〉的洗衣服务处理,也洗不掉血迹吧。此时还只是第五天,衣服就弄脏成那样,没关系吗?结城永远只关心这种事。 死者是大迫雄大与箱岛雪人。 应该是吧。 由于头颅碎了一半,容貌已经变形,光看脸的话很难确定。不过,从服装、体格等方面,以及最重要的,那两人不在现场看来,应该可以断定吧。 不在这里的,不仅大迫与箱岛而已。发现尸体之后,结城一行人马上把其他人全部叫醒。虽然除了两人之外再无其他死者,但釜濑一看到现场马上昏倒,因此不在这里。就这样,原本的十二人已经减少到只剩七个人了。 根据对尸体的粗略观察,除了头部的伤口之外,似乎并无其他明显的伤痕。如果不是被人灌毒的话,把头部的伤害视为死因,应该是合理的。 〈毒杀〉的须和名与〈药杀〉的关水都在这里,两人都露出类似的表情,眉头深锁、嘴唇紧闭。但是两人传达出来的感觉不同,须和名看起来像是忧郁,关水看起来像是焦虑。结城心想,应该不是害怕或难过吧,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现在,结城的感觉是…… “结城。” 安东对他说话。 “……你……想?” 听不清楚,虽然跟安东说话太小声有关,但最重要的是若菜的叫声太大了。 她小小的身躯颤抖着,发出让人以为是不是偷偷拿着扩音器般的髙分贝音量。是因为叫着叫着、过于激动,所以停不下来吗?有时候会出现破音,变成让人不舒服的吱嘎声。她一直叫着“哇”或“啊”之类的,已经语无伦次了。 安东摇摇头,在结城的耳边说:“我是问你,你怎么想?” 结城当下回答:“觉得很吵。” “你看她那样。” 结城与安东的视线都集中在若菜身上。她不断晃着头,那眼见就要喊破喉咙的叫声,完全不曾停歇。真吵。 安东叹了口气。 “总觉得自己不配当人啊。虽然是这段期间才认识的,但是认识的人死了,我们怎么会这么若无其事呢?” 结城无言地点点头。 姑且不论自己是否感到难过,但若菜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完全只能呆呆看着。她一个人那么激动,被晾在一旁的其他人,也只能漠然以对。就连渕看起来也是如 此。她虽然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了怜悯的姿势,但目光中还是带有某种“受够了”的感觉。不但没有人安慰若菜,大家反而保持距离,只是在一边旁观。 “那,结城,你知道凶器是什么吗?” 安东也不为所动,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真木死时,箱岛虽然也很冷静,但同时也展现出某种得意洋洋的模样。现在安东的态度则不相同,他完全不带任何感情,平淡呆板。关于这一点,结城也是如此。也就是能够以纯粹而客观的角度,来看待亊情的那种心情。这种冷静到极点的感觉,结城很清楚——连续好几天准备考试,头脑就会像是被掏空一样;此时如果超脱了那种疲劳感,就会陷入一种奇妙的冷静之中。 他看着被若菜抱在怀里摇来晃去的大迫,以及放置在一旁的箱岛。看过之后,他开始思考,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施以重击,把人的头打烂呢? “……某种……颇大的锤子,或这一类的东西吗?” 没有自信。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把头盖骨打得粉碎呢? 但安东随即断然说道:“是喔,你没发现呀?” “发现什么?” 安东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指头。 结城心想“一是什么意思”,但由于安东的视线略微往上,结城也抬头往上看。 不寒而栗。 白色地板、白色墙壁、白色棺木,以及白色天花板。但在天花板上,清清楚楚有着红色的印记。是血迹。天花板上有血迹。血迹没有散开,呈现红色的圆形,接连两个并排在一起。那种景象,让人觉得像是什么低级的玩笑。 交迭倒在地上的两人、碎裂的头颅,以及天花板的血迹。 为什么血会沾在天花板上呢?就在结城感到不可思议的那一瞬间,他马上领悟到这件事的意义了。 “是掉落下来吗?” “应该是吧。” 是陷阱。这个〈停尸间〉的天花板,是悬吊式的。大迫与箱岛,是被掉落下来的天花板打破了头。 十二个人拿到的应该都是不同的凶器,结城是拨火棒,安东是细绳。其中,有人拿到了陷阱,凶器是〈停尸间)的悬吊式天花板。因为它的缘故,两个人死了。 结城需要十秒以上的时间,才能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寒意从结城的脚边冒了上来,令人麻痹的紧张感,从体内游移到了舌尖。这个天花板,会掉下来:一旦掉下来,就会像大迫或箱岛那样死去。结城连忙往后退。 “喂……不离开这里,不是会很惨吗?” 安东身体抽动地笑着。 “不必担心,大家都在这儿。” 如果大家都在这个房间,知道如何启动陷阱方式的人,也会无法启动,因为自己都会受害。 不,不对,安东的认知有问题。结城环顾左右,确认过自己的记忆没错后,低声说道:“不,釜濑不在。他刚才离开了这里。” 安东的脸色明显变了。 “……这样呀。” 两人面面相觑。安东想要叫大家离开,转头看着若菜的方向。 但在安东正要警告大家之前,原本哭喊着的若菜,头整个转了过来。那张第一天时费了一番工夫化妆的亮丽脸龎,现在不知是因为泪水、汗水还是鼻涕,弄得一片湿。是碰巧沾到的吗?她的一边脸类沾满污血。是因为紧急被叫醒、连头都来不及梳吗?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眼球充血。她又开始大叫。 “是谁!谁干的!把雄、把我的雄给……绝对、绝对要杀了他,我一定要!” 是抓狂了吗?安东喃喃说道。结城心想,抓狂也没办法啊。但安东很不幸地与若菜对看了一眼。 若菜把原本抱着的大迫放在地板上,直接以手掌撑地,像是要跳起来一样,一口气逼近安东。站在两人 之间的关水苍白着脸赶紧往后退。若菜看也不看关水,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手伸了过来,用那双被血浸湿的手,直接瞄准安东的喉咙。 再怎么出其不意直接戳过来,安东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她抓住喉咙。他双手交错挡住胸前,挡住了若菜的手。但若菜就这样去撞安东,把他压倒在地。 “是你吧!你很讨厌雄吧!是你干的!” “白痴啊!” “我要杀了你!” 原本双手抱胸的渕跑了过来,试图从后方抱起若菜。 “喂,若菜小姐,你冷静点!” “啰唆什么!” 若菜手一挥,把体重并不那么轻的渕给弹飞出去。 “啊、啊!” 关水发出怪异的声音,跑了过来。她虽然奋力想把若菜拉开,但扭着身子的若菜,手肘撞到了她的眼睛,她翻了个跟斗跌倒在地。结城心想不妙,正要冲过去时,被压在下方的安东对着他大叫。 “别管我,你快去抓住釜濑!如果是他的话,大家都会死!” 结城困惑了一下。若菜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正常,双手使劲地伸向被压在下面的安东,一直拼命要去勒他的脖子。须和名呢?他看了一下,发现她只是束手旁观。 不过,他马上下定了决心。的确,假如启动悬吊式天花板的人是釜濑的话,这种状况就非常危险。结城朝着那扇黑色的门冲了过去。 而且,他也想要早一秒离开这个房间。 是为了找出釜濑呢?还是为了逃离有陷阱的房间呢?恐怕是一半一半吧。 不过,没有必要找了。结城一连滚带爬离开〈停尸间〉,釜濑就站在那儿……刚才,他拉开一条门缝,从回廊窥视着里头。 原本半蹲着的釜濑,彷佛要逃离结城视线似的,踉跄地往后退,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他的视线从结城身上移开,以没必要的大音量说道:“怎样啊,有什么不满吗?” 结城对他没什么不满。原本是没有的。 但结城在回廊的昏暗光线中,看得清清楚楚。釜濑放在地板上的右手中,拿着一个东西。那是个深绿色、像是塑料、扁扁圆圆的东西。结城直觉想到那是什么,压抑不住自己变得严峻的声音。 “那是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釜濑反射性地把右手藏到背后。结城把脚伸向釜濑右手与身体之间,以脚背踢飞他的右手。昏暗的走廊上,有个绿色的东西掉出来。 结城飞扑过去,不过釜濑似乎无意上演争夺战。一回头,釜濑依然坐在地上,露出快哭的表惰。 抢到手的绿色东西,像是玩具一样。那是某种开关。圆形平板的正中央有个红色按钮,正面与背面都没有文字,只有边缘某部分有着像是红外线发射用的黑色玻璃状区块,让人很想按按看。 但是,不能按。结城慎重地拿着它,以免不小心按下按键。他瞪着釜濑。 “你刚才在干嘛?” “干、干嘛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这是什么?” “不知道,不是我的!” “你在说谎话吗?” 结城抓住釜濑的衣领,以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力气,把釜濑往上提。他硬把釜濑拉起来站着,但还不到提在半空中的地步,而是勒起他的脖子,往回廊墙壁上压去。 “杀害大迫与箱岛的,是你吗?” 釜濑不回答。他别过脸,保持沉默。 “你刚才是想杀了我们大家吗?” 他把“开关”伸到釜濑眼前。釜濑彷佛觉得那是个不吉祥的东西,左右转转头。 “说话啊你,浑帐东西!” 在结城一面喷着口水一面威胁之下,他马上以几乎听不到的哽咽声回答:“……我不知道啊,什 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好痛,放开我……” 真是个悲哀的男人。 结城这么想着,脑中闪过一丝同情,抓住他衣领的手松了下来。釜濑见机不可失,双手甩开结城,一面惨叫着“杀、杀人犯,杀人犯!”,一面往回廊另一端逃走了。 要追上去,还是要放他走呢?这开关恐怕就是用来控制悬吊式天花板的。除此之外,想不到别的可能。抢走它之后,那个男的就失去能力了。不过,自己还是一肚子火。刚才差点就被杀了! 还是追上去吧,严厉地逼问他,把他交到大家面前。就在他这么决定、正要冲出去的时候,微开的门内,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流泻出来。 “〈警卫〉!请镇压若菜小姐!” 是须和名的声音。 〈停尸间〉与〈警卫维修室〉很近,明明觉得须和名说话的声音似乎还在耳际,和缓弯曲着的回廊前端,就确切传来了厚重门扉的开启声。比以往还大的马达声。 在结城心想〈警卫〉是否来了而僵住身子时,眼前就冲出一个白色的机体。轮胎的移动速度很快,差点被撞飞的结城,连忙紧贴着墙壁。〈警卫〉看也不看结城,直接冲进了〈停尸间〉。 结城追上去时,〈警卫〉刚好射出了某种钢索状的东西,随着奇妙的“砰”一声,有两条东西飞到了空中,漂亮地卷住了骑坐在安东身上的若菜。就在那个瞬间,响起了“哎呀!”、“哇!”的两声惨叫。 〈警卫〉的武器是电击器,会放电来阻止对手。虽然对若菜相当有效,但电流似乎也传到了安东身上。 “痛死了,快住手呀,浑帐!” 安东又叫又挣扎,推开了若菜。若菜已经不抵抗了。到刚才为止明明一直骂着毫无逻辑可言的话,现在却摔到地板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的样子。 安东摸着自己的喉咙,慢慢站了起来。彷佛是在确认喉头没被捏碎一般,发出了“啊、啊啊”的声音,确认似乎没问题之后,他先向须和名道谢。 “得救了。须和名小姐,谢谢你。” 须和名装出笑容回应他,但也就那么一下子而已。她直接走近若菜,对着痛苦得往上看的若菜,犀利地说道:“你发疯似地打人,是想怎样?” 若菜悔恨地扭曲着脸,似乎出不了声。 须和名下巴上抬,双脚微微打开站立,毅然地低头看着若菜。 “我不会说那些要你放聪明点的话。不过,太过不经大脑的行为,你如果无法自制的话,就让人很困扰。” 失措的渕,小声地插嘴说:“须和名小姐,你骂过头了吧……若菜小姐太可怜了。” “如果我袖手旁观的话,这个人就杀死安东了。要是出事了,你还会说骂过头吗?” 面对须和名坚决的言辞,渕也只能默不作声。须和名不过是展现略微烦躁的样子,就产生一种把别人的头正面压过去的力量。在若菜的背后,关水按着一只眼睛蹲在那儿。刚才她的眼睛被手肘打到,似乎很痛。 由于须和名一直说话,说得若菜完全没有回嘴的余地,安东显得很没面子。他刻意咳了几声,往前两三步靠近若菜,从口袋拿出什么东西。在他手中晃着的,是一条细绳。 安东说道:“我可以理解你的疑心,但我的凶器是这个东西,细绳。须和名与结城、关水都确认过了。拿着这个东西,能够做出那种事吗?我也很气他们两人惨遭杀害,如果你要报仇的话,我可以帮你。” 因为几乎要丧失心智的怒气消失了吗?若菜微微地抽噎起来。安东的声音低而沉重。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杀害他们两人的凶器已经知道了,是悬吊式天花板。这两个人是被陷阱杀害的……” 讲到这里之后,安东好像想起来了,回头看着结城。 “结城,釜濑怎么了?” “逃走啦。” 接着,结城亮出手中的开关。 “他拿着这个东西在外面偷看。” “这是……” 安东为之语塞。按着一只眼睛的关水与一脸不自在的渕,都猛然往这里看来。绿色的扁平状圆形物上,有着同样圆圆的红色按钮。此时此刻,它那如同玩具般的粗糙感,让人觉得是一种低级的玩笑。 结城点点头。 “这个嘛,大概是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吧。” 听在原本错乱而虚脱的若菜耳里,会是什么感觉呢?她明明连上半身都爬不起来,却还是奋力嘶吼。 “就是那样!釜濑,是那家伙干的。那个人渣,不但只会制造麻烦,还把雄给……把雄给……” 她随即又大声哭了起来。 原本冷冷看着她的须和名,突然开口说道:“安东先生。” 安东似乎没想到她会叫自己,显得很狼狈。 “什、什么事?” “那条细绳,要拿来用吗?” 安东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手中的细绳。但他的脑子毕竟不迟钝,“原来如此”,随即把细绳缠在双手上,在若菜眼前蹲了下来。 “看起来你似乎一时之间冷静不下来。不好意思,我没空和抓狂的人打交道。” “你、你想干嘛?” 安东似乎刻意不去看若菜的眼睛。 “没什么……” 他把若菜绑了起来。 若菜的双手被绑到了身后,开始大吼大叫。但没有人出声说“放了她吧”,连渕也没有。大家都同意安东的做法,他们再也受不了面对抓狂的人了。 安东的绑绳技巧很巧妙,原本以为只是随便在手腕上绕一圈,他却马上完成了复杂的绑法。不管若菜再怎么挣扎,绳圈都松脱不了,不过手上倒也没有瘀青的样子。可是,安东本人似乎不满意。 “绳子果然还是太短啊。” “你很擅长绑这种东西吗?” 安东笑了笑。 “我也有在爬山。” 他应该是想表达,自己很习惯使用登山绳吧。 若菜没力之后,〈警卫〉的任务就结束了。须和名迅速做出指示。 “稍后再把他们两人处理掉,现在先回去。” 〈警卫〉把钢索收回去,乖乖听她的话,离开了〈停尸间〉。虽然不觉得它里头装了什么精巧的操纵器,但无论西野的尸体或真木的尸体,〈警卫〉都帮忙收拾得干干净净。 须和名一面目送〈警卫〉的身影,一面说道:“虽然在设计上有缺失,却是一台功能很好的机器……可以考虑看看。” 结城这么一问,她微笑着点头。 “那个……” 渕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不知何时,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如纸般苍白,让结城吓了一跳。 渕说道:“总之,我们离开这个房间吧……拜托,我,已经,受不了了……” 结城、安东、渕以及关水,大家的身体都朝着门的方向。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么做,应该都是想把目光从两人的尸体上移开。 朝着尸体方向的,只有两个人。 若菜已经不吼不叫了,然而脸部扭曲到让人以为控制表情的肌肉是否出了问题。她死盯着尸体看。 从结城站着的角度看过去,须和名的视线也盯着尸体。现在的她,已经恢复原本那种高雅的仪态。 3 按键很深,每打一个字,就会发出喀啦喀啦的夸张声音。一开始觉得难用到不行,但渐渐习惯之后,那个声音听起来倒也出奇的舒服。只要手指动得巧,就会发出电影里会出现、机关枪般的“喀哒哒哒哒”声响。就在打上瘾、连没必要的东西都打了出来时,结 城感觉身后有人悄悄靠近。 “喂。” 对方出声后,结城总算缓缓回头看。 声音的主人是安东。在他那筋疲力尽的脸上,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你完全不设防耶,如果我是杀人犯,你三两下就被我干掉啰。” 结城也报以苦笑。 “……总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我懂你的心情。可是,如果一直这样,不好吧。” “我知道。” 结城一个人待在〈娱乐室〉里。 刚才,若菜陷入了有如失神般的虚脱状态,大家送她回房睡觉。釜濑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关水、渕与须和名不知怎么了。结城闲晃到〈娱乐室〉,寻找放在房间角落的打字机。谁也没有责备剩下的其他人各自行动。结城觉得,一种万念俱灰般的无警戒状态正在蔓延。 安东靠近结城。 “你在干嘛?” “噢,只是有些东西想要归纳整理一下,这边看起来什么都有,却没有笔。” 结城想要找纸和笔,虽然有纸,却找不到笔。看来可以用来记录的,只有〈娱乐室〉这台打字机了。 不,那不是打字机。结城用力敲了一下机器。 “这是文字处理机。” “……喔。” 做得像打字机的是键盘的部分,但从它有“输入键”与“空格键”来看,很明显不是打自己。虽然外观看起来很传统,该有的屏幕还是有。此刻,屏幕上显示着结城打进去几行文字。 结城殴杀拨火棒 须和名毒杀硝基苯 安东绞杀细绳 关水药杀尼古丁 岩井射杀弩枪 真木斩杀手斧 釜濑? 若菜? 渕? 接下来这些应该调查得到吧。 大迫? 箱岛? 西野? 犯人1九毫米手枪 犯人2悬吊式天花板(开关是从釜濑那里抢来的)???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啊怎么办??? 安东对于打出来的内容,并没有显示太大的兴趣。他用力敲了一下伪装成打字机的文字处理机说:“蛮精巧的嘛。” “这个嘛,是啊。如果这里放着摆明了就是文字处理机的东西,也会破坏气氛吧。做得很好唷,它的技术。” “好无聊喔。” 安东丢下这句话。他似乎也差不多受够这〈暗鬼馆〉了。结城深深同意地点头,然后问他:“那你刚才在做啥?” 安东顺手拉了张椅子,重重地坐下来,给了个轻描淡写的答案。 “我去看了〈监狱〉,总觉得很在意岩井是不是真的在那儿。他在。我站到门的,把头凑到门上的小窗,由于是雾面玻璃,很难断言那是不是岩井,但应该是他没错。我试着和他说话,但他没有反应。那恐怕也是隔音门吧……门,我怎么都打不开。” 结城刚好也有点在意岩井的动静。如果他被关在里面的话,至少大迫与箱岛的案子,就和岩井无关。但严格说来,安东只确认了无法“从外”打开〈监狱〉的门,至于“从内”能否打得开,就无从调查起了。 不过,结城完全不认为岩井会从〈监狱〉里跑出来,偷偷杀掉大迫两人。岩并恐怕是在那里独自抚胸庆幸吧。 “仔细想想,那家伙目前最安全呢,现在。” “……是啊。” 真不可思议。比谁都还害怕〈暗鬼馆〉的岩井,最早到达了安全范园。仔细想想,那里最安全,也是理所当然吧。 “那其他人呢?” “噢,若菜还在自己的房间。” 安东说完,掐了根指头。像在回忆似的,他一面讲出名字,一面一根一根掐着指头。 “我看到渕小姐时,她似乎是在若菜的房间照顾她。须和名小姐在交谊厅看书。没看到关水。还有……” 手指明明只掐了三根,就剩下一个人了。人减少得比想象还多。 “还有,釜濑。他躲在某个地方吧。其实我是来这里找他的。” “让那家伙到处乱窜吗?可怕可怕。” 开过玩笑后,结城突然想到:“对了,那个开关呢?” “啊,在我这里。” 安东马上从口袋拿出那个玩具般的开关。结城叹了一口气。 “这东西,等一下丢到金库吧……釜濑他,嗯,也不能老是放着不管。” 说真的,结城并不认为是釜濑操纵悬吊式天花板的。他有一种感觉,釜濑的狡猾程度还不足以让他会巧妙地使用陷阱。不过,也不能光靠“感觉”判断。总之,得去问问他才行。 在大迫与箱岛死亡之后,现在能够采取这种行动的大概只有安东和结城了。结城大大伸了个懒腰。 “等我一下。我把它印出来。” 文字处理机旁边放了很多纸。a4用纸。走纸的方法并不难,只要按下“print”键,没多久就开始打印了。 打印速度很慢,是为了呈现复古感才刻意这样吗?看着慢慢被文字处理机吃进去的打印用纸,结城也悠闲地喃喃说道:“……我不是第一个使用这东西的人。” “是喔。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的时候,发现有些按键没灰尘,有些有。” “原来如此。稍微思考一下,安东说逍:“看起来会这种东西有兴趣的家伙……是箱岛吗?” “或许是吧。” 箱岛是不是也曾经想用这台文字处理机整理自己的想法呢?安东的话让他察觉到这种可能性。打印完毕之后,结城开始操作按键。 “搞不好会留下什么打过的东西。” 结城在屏幕上找到了“开启操作记录”的项目。他喀哒喀哒操作着按键,总算打开了那个项目。 标示着〈day501〉的文件。那是结城刚才打进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day101〉的文件。安东喃喃说道:“第一天?那还蛮早就来用的嘛。” 一定是对这机器本身感到兴趣吧,结城自然而然这么想。 但那份数据里头没有内容。〈day101〉里面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打,是吗?” 结城这么说完,安东耸耸肩。这是任谁都无从得知的事了。 4 〈暗鬼馆〉里的死角很少,能躲的地方并不多,要找到釜濑那副臃肿的身躯,花不了太多工夫。 真木的房间里,棉被在卧室的床上鼓成一座小山,怎么看都是有人在里头。结城与安东交换了眼神。 要由谁来出声呢? 结城动了动下巴,催促着安东。安东不以为意,以带着叹息的声音说道:“嘿,釜濑。” 棉被的小山动也不动。 “喂喂喂,釜濑?” 果然没反应。 结城的脑子里浮现“该不会死了吧”的念头:一掀开棉被,在里头发现浑身是血的的釜濑尸体! 安东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他步步逼近,快速而粗暴地扯掉棉被。 出现的不是尸体,而是满脸泪水与鼻涕的釜濑。看到他那怕到不行的样子,会渐渐产生一种“我们两人是否变得冷血”的感觉。即便如此,他偏偏要躲在死去的真木房间,真不知道釜濑的神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看到釜濑抱着头没出息地发出“呜”的一声,安东似乎烦躁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抓住釜濑的后颈,抬起釜濑的头,以威胁的口气对他说话。 “嘿,釜濑,你在玩捉迷藏吗?你比结城还无 忧无虑呢,喂!” 话长在釜濑的喉咙,似乎出不了声。他的嘴开开合合的,眼角甚至泛着新的泪水。 釜濑好不容易讲出话来,“帮……” “嗯?” “帮帮我……” 安东用力推了一下釜濑,只差没说“连吓唬你都嫌蠢”。他别开眼睛,改用完全不同的平板语调说道:“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们这边还希望你帮忙。” “我、我什么也……” “是想问你这东西的事。” 安东不由分说地拿开关去戳釜濑的鼻头。结城在安东身后双手抱胸,只是观看事情的发展。 安东继续问道:“这是你的吗?” 釜濑猛力地左右摇头。安东像是担心会有什么东西飞散过来一样,皱着眉保持距离。 “那,是谁的?” 他又一直摇头。 “你光是摇头,我怎么知道道?” “不是我的。” “刚才听你说过了。可是,结城说,他是从你身上抢来的唷。” “那,就是他的吧。” 结城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但针对这句话,他忍不住还是回了一句:“为什么是我的咧……” “因为,不是我的!” 一碰到结城,釜濑的声音就突然高亢起来。但是当结城慢慢在他面前松开抱胸的双手后,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结城还是发现釜濑的身体十分僵硬。结城心想,这可有趣了。岩井虽然也出现害怕的样子,却没像釜濑窝囊到这种程度。一看到釜濑,就会渐渐以为,自己是个胆子极大的人。当然,一直以来,釜濑都太过依赖大迫了。会是因此产生的反作用吗……?结城知道,太过高亢的情感,有时候反而让人想笑。 自己原本就无意要凌虐釜濑,既然他那么害怕安东,自己就来扮白脸好了。这么决定之后,结城以极其温柔的声音对他说:“你听我说,釜濑。现在已经知道,那个东西不是你的了。但是我们想要请问一下,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怎、怎、”才在想说他的身体怎么颤抖到像在痉挛一样,釜濑就以根本没必要的大音量尖叫:“怎么可能知道!” 安东的拳头马上飞了过去。 “吵死啦!” 一拳打在釜濑的后脑上,他马上就变乖了,不再哭叫,整个人安静下来,感觉很听话。 结城突然想到一事,便问安东:“喂,你拿那个东西实际做过实验了吗?” 安东轻轻挥了挥手中的开关。 “这个吗?还没。” “他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那就秀给他看吧。” 釜濑一脸不安地观察着安东与结城的脸色。 安东似乎略微思考了一下,不久之后咧嘴露出了坏心的笑容。 “可以啊。那就来用用看吧。” 安东伸出一根食指命令道:“釜濑,站起来。” 釜濑站了起来。 “好,跟我来。” 于是釜濑毫无怨言地跟在安东身后。结城感到一抹悲哀。 三人站在〈停尸间〉的黑门前。 等一下就要启动死亡陷阱了,安东的表情难免浮现紧张的神色,结城也挥不去隐约的不安感,只有釜一个人嘴巴张得大大。是因为他已经失去理智了吗?还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 “那,我要弄啰。” 就在安东正要取出开关时,结城阻止了他。 “等一下!” 气势受挫之下,安东露出不开心的样子。但结城回了嘴。 “不是什么干嘛不干嘛的问题吧。你有看过房间里面了吗?” “……啊。” 安东没有回答,小小咂了一下嘴。感觉上他是对自己的焦躁咂嘴,而非对这结城。当然,如果里头有人,安东只要按下开关,启动悬吊式天花板就会杀死人了。 “不要动它喔。” 结城留下这句话,打开门。 然后,他感谢自己的冷静。回头一看,对安东露出僵硬的笑容。 “真是好险啊。” 〈停尸间〉里头有人影,活生生的人影。安东瞠目结舌,僵在那里,好不容易勉强挤出一句话。 “……抱歉哪,结城,你救了我。” 那个人影注意到有人打开门,显得非常狼狈。 “啊,啊,谁?!” 是渕,她打开了一口棺材,是在查看里头的模样吗?但那口棺材是空的。 结城先是对于做了确认而感到安心,接着对于渕的行动在意起来。虽然想要若无其事地问她,声音却不知不觉僵硬起来,变成了质问的口吻。 “你在这里做什么,渕小姐?” “啊,没什么,我那个……” “那口棺材,怎么了吗?” “噢,嗯,有件事想弄清楚。不过,已经搞懂了。不好意思,我很担心若菜姐,所以……” 她含糊其词,显然是想赶快逃走。 但不可思议的是,结城并不觉得她很可疑。渕的态度并非在掩饰内疚,而是对其他人保持警戒。这一点很显而易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渕一面低了好几次的头,一面慌张地离开了〈停尸间〉。虽然可以强硬拦阻,要她“等一下”,结城还是就这样放她走。无论安东或釜濑,都没有特别想要质问渕。 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前端。结城喃喃说道:“……她是在干嘛?” 安东似乎并不那么在意。 “这个嘛,我大概掌握到状况了。先别管那个,赶快完成实验吧。应该已经没人在了吧?” 结城不知道安东到底掌握了什么。为求谨慎,他又看了一次〈停尸间〉,里头没有人。并排着十口棺材的房间,一片沉静。 但这就怪了,〈停尸间〉里头一定有人在才对啊……大迫与箱岛呢? “尸体在……” 安东看也不看结城,答道:“你在玩文字游戏机的时候,须和名小姐叫来〈警卫〉,收拾掉了。” 是因为刚刚才发现这个房间里可能躺着尸体吗?釜濑“呜”了一声。为求谨慎,结城又环视了一次〈停尸间〉。有红色污渍与金属臭味,但没有人的身影。 “没问题了。” “好,帮我关上门。” 金属制的门关上的厚重声音,在回廊里响起。 “那个……你们要……”仍然不了解状况的釜濑胆怯地问道。 结城不太认为他是在装傻,釜濑恐怕什么也不知道吧……但无法断定。搞不好釜濑其实在演技方面颇厉害,有常人无法看穿的装傻技巧也说不定。 没必要隐瞒。结城说道:“悬吊式天花板的实验。” “悬吊式天花板?” 他那覆述这几个字的声音里,带有一种搞不清楚状况的意味,到了让人觉得是故意的程度。 “大迫与箱岛被悬吊式天花板所杀的,你没发现吗?现注我们想要拿着你所持有的开关,试试看能否启动悬吊式天花板。” 釜濑发出“呜鸣”的声音,从喉咙吐出了痛苦的气息。接着,他马上像抓着救命浮木般说道:“就说不是我了!不、不是我。” “我说你很吵耶!” 安东冷淡地抛下这句话,顺手按下开关。 反应马上就出现了。虽然微弱,但听到的毫无疑问是马达声,像飞蚁成群结队般的低沉声音。然后,脚边传来重重一震,“轰隆”一声在体内回荡着。 震到了都失去平衡感,结城瞬间踉跄了一下。 安东很 快就快抓住门,打开它。 三人的眼前,白白的一大块东西正要升上去。是天花板。悬吊式天花板确实掉下来了。偌大的〈停尸间〉,高度现在只到结城的腹部左右而已。掉下来的天花板似乎迅速回到了原本的髙度,接着天花板停止上升,恢复彷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寂静。 这是在〈暗鬼馆〉第一次看到的景象。这么大一个东西掉下来,人类根本连一秒都撑不住吧。那么大的动能,让结城不由得身子发抖。 安东喃喃冒出一句:“……震撼力比想象中还强呢。” 这应该是在装镇定吧。根本不是什么震撼力不震撼力的问题,而是一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感觉。 就连预想过会发生什么事的结城与安东,都已经这副德性了,釜濑整个人则是瘫在回廊的毛毯上,以又哭又笑的表情抬头看着安东。 “我说不是我干的啊!” “你就只会讲这句话吗?” 安东的口气中带有叹息。比起讨厌,应该是更受不了他吧。 结城心想,要威胁釜濑,这样应该已经够了。那么,该用柔和的方式问他话,还是用强硬的方式问他? (……这个嘛,这家伙先前也害自己有一些不好的感受。〕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应该会以强硬的方式不断凌虐他吧。 不过,幸运的是,现在有两个人。安东站在还无法起身的釜濑正前方,蹲下来。 “好了,釜濑,请你坦白简洁地回答我,这个开关如果不是你的,那本来是放哪里?” “不……”釜濑惊恐得动弹不得,声音又低又小,听不清楚。好不容易才听出来他说的还是“……不是我的。” 这样不行。结城快要放弃了,安东却毫不放弃地对釜濑说话。 “你的脑子里有装脑浆吗?你是幼儿园学生吗?你听好,结城说,这个东西是他从你那儿抢来的。听到这件事,若菜就相信是你杀了大迫。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若菜杀死唷。” “我就说……” “如果连讲都不能讲的话,老子来把你收拾掉也没差吧?你要进去这个房间吗?你想成为悬吊式天花板的第三个猎物吗?” 和刚才一样,分配角色毕竟比较有效。要安抚他的话,就是现在了吧。结城从旁插嘴。 “什么时候、在哪里找到它的?只要讲这个就好了,很简单吧?” 发出了有如逗猫般的声音,连结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舒服,效果却立竿见影。釜濑对着结城上下点了好几次头。 “大、大迫他们变成那样之后,我就到交谊厅去,然后,圆桌上放着那个东西,我心想那是什么就拿了起来,然后,都没人来,就想说去看看状况才又走回去,就撞到你,然后就……说起来,我其实很讨厌大迫他们,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而且瞧不起别人。然后、然后。” “然后你就杀了他们?” 笑着对釜濑说完之后,他咕的一声吞了口气。结城可以正确猜中釜濑接下来的台词。 有如爆炸般的声音,在回廊上响起。 “不是我干的啊!” 5 现在釜濑似乎决定要跟随安东了。他哭丧的表情恢复正常后,露出谄媚的笑容,跟在安东身后。 结城心想,大迫真的很了不起,居然能够容忍这个家伙一直缠着他。在我们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是何等的辛苦呢?事到如今,又让人想起了大迫。 关于这点,安东倒是不会忍耐。 “不要跟着我,再跟,我杀了你。” 釜濑迅速往回廊暗处逃走了。 在〈停尸间〉的黑门前,结城与安东面面相觑。安东把弄着手中的开关说:“……那,你怎么想?” 结城稍微想了一下。 “如果他是在说谎的话,那他的态度就会变成都是演出来的。” “说的也是。那,如果那家伙讲的都是真的呢?” “会变成是犯人把凶器丢了。” 釜濑会走进放着那个开关的交谊厅,只是偶然而已。如果在大迫死后,大家仍然遵守他一直“三人一组”模式的话,应该会有多人同时发现开关才对。 总之,这么做等于是把凶器丢掉。 “到底怎么回事……?”安东喃喃说道。 结城前后环视着弯曲的回廊。 “唔,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这道回廊果然对心脏不好。 要去〈娱乐室〉,还是去交谊厅呢?两人意见相左。 不过,安东说“交谊厅比较明亮”,结城接纳了他的意见,两人决定到交谊厅去。 在圆形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张附有十二把椅子的圆桌,还有十二尊印第安人偶……结城原本以为,只要有人死掉,人偶就会不见或是坏掉,但是并没有这样的设计,它们还是和最初看到时一样,围成一圈。 越看越觉得肚子里有股沉淀物般的厌恶感,越积越多。他别开脸,尽可能不去看它们。 现在,交谊厅里只有一个人。那人放下原本在读的书,向两人露出任何状况下都毫不改变的微笑。 “两位回来啦?结城先生,安东先生。” 她放下的那本书是皮面装订的,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在读那本书。结城突然在意起来,问道:“那是什么书?” “这个吗?”须和名的视线瞄了一下封面,以流畅的发音读了出来:“书名叫《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 “是英文的书呀?” “是英文写的,但不是讲英文的书。” “哈哈……那就有点……” 结城嘟嘟囔囔地说着,声音不清不楚的。他的英文很烂。须和名正要继续读她的书,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 “封了,结城先生,有个地方有点奇怪。” “喔。什么事呢?” 他希望自己有值得须和名依赖之处,把背挺得直直的。 但是须和名略微思考了一下,说:“还是等我把整本书看完再说好了。” 她中断了话题。 那一刻,结城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觉得应该当下问清楚须和名的疑问。她正要拿起书时想到的“奇怪的事”是什么呢?不是应该当场问清楚才对吗?结城很在意。 但结城又退缩了起来。正常来想,须和名的疑问应该和那本书有关吧?如果是和英文有关的疑问,光是问她就很丢脸了。犹豫之下,结城错失了时机。 结城突然注意到圆桌上的人偶。其中有几尊人偶双手拿着银色的卡片,是卡片钥匙。贴近一看,人偶手上拿着的是十号房、十一号房以及十二号房的卡片。回想起来,应该是西野、真木与岩井的卡片。 “这卡片是……” 结城喃喃问道。是死者与入狱者的卡片。这些东西放在哪里似乎都可以,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放回最初的“卡片架”上呢? 关于这点,安东若无其事地回答了。 “那是昨晚箱岛放的。你没发现吗?” 应该是因为这些人偶看了之后感觉很不好,所以才没看到吧。 在昨晚之前,死者的卡片钥匙都是自由取用的。当晚,又死了两个人。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关联呢? 结城陷入思考。 应该没有吧。他们的凶器都在〈金库〉里,那扇门只有集合十二个人的卡片才打得开。光是一张卡片,什么也做不了。 安东环视交谊厅。 “这里只有须和名小姐吗?” “嗯。关水小姐应该在餐厅里吧。” “关水?” 安东的声音夹杂着严峻感,结城才心想“怎么了吗”,安东就附耳向他说道:“你不觉得不妙吗?” “什么事?” “就是关水一个人在厨房里。” “又不是厨房,是餐厅吧。” “反正两者相连啊。倒是你,无忧无虑也该有个限度吧!那家伙手上可是有毒啊。” 说得对。 安东小跑步冲进餐厅,结城也跟在后面。在比交谊厅还要昏暗的光线中,关水一个人坐在长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西式茶杯,并没有看向进来的结城等人。 本来想出声叫关水,但不知为何,连这件事都让人感到犹豫。关水的表情并不寻常,或许和烛台的亮度很弱有关吧,她心灰意懒、一副憔悴枯槁的模样。关水应该和结城一样是大学生,但那一瞬间,她看起来甚至像个已经厌倦人生的中年女人。 如果有人说,她在那个西式茶杯里下了毒,正准备结束自己的人生,结城搞不好会相信。 出声的是安东。他以厌烦的声音说:“怎么每个人都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啊?” 关水似乎这才注意到两人,缓缓把头转过来,表情一副失去生气的感觉。 “……什么?” 安东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下定决心。也因为这样,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丝毫没有任何同情心。 “不要在这里消沉,我会担心。” “担心?担心我?” “不是担心你,是担心你的毒。” 面对安东单刀直入的话,关水竟然露出了些许微笑。她指着随便摆在西式茶杯旁的玻璃瓶说:“毒,指的是这个吗?” 仔细一看,对这瓶子有印象……是昨天看过的、装着〈药杀〉用尼古丁的瓶子。不过,昨天还装得满满的瓶身,现在已经空了。关水露出空虚的笑,伸手拿起瓶子左右摇晃,彷佛在强调它已经空空如也。 “你、你这家伙!” 安东对于空瓶想到什么了吗?他尖声大叫。他大概是觉得毒已经“用掉了”吧。 不过,结城有别的想法。 “关水……你倒掉了吗?” 关水的眼睛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看着结城。 就在结城以为自己猜错、冷汗直冒时,关水轻轻放下瓶子说:“嗯,早点这么做就好了。你们两个不觉得吗?” 结城与安东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两人都觉得有某种原因,让他们无法率直地说出“是啊”,但是一时半刻又讲不出个所以然。 关水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放弃般地说:“不过,你们的意思我懂。我到交谊厅去。” 她站了起来。错身经过时,她撂下一句话。 “如果担心什么东西里头会有毒,就叫我。我都喝。” 结城突然觉得,现在的关水,搞不好真的连下了毒的东西都会喝。 结城、安东以及须和名,三个人围在圆桌旁。 须和名原本就只是在那儿看书而已,从剩下的页数来看,故事应该刚好到了精彩的部分。主要是结城与安东在交谈。 是多心了吗?安东的话里好像带着闲惑。 “喂。关水讲的,你怎么想?” 结城早已整理好自己的想法,马上答道:“那是因为关水的凶器是毒,她才做得出这种事吧。你想想看,明明不知道若菜什么时候会抓狂、会不会拿出日本刀之类的东西,怎么能要我交出拨火棒?” 安东的细绳与须和名的毒,都没办法拿来防身。因此,如果把它们当作“用不到”而丢弃,也不会危及自身安全。但结城实在无意把拨火棒交出来,那是珍贵的防身器具。 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或许可以有“要大家把凶器都丢弃”的选择,但对结城来说就不利了。他无法赞成。 安东的表情不是很高兴。 “……嗯,你这样讲是没错啦。那么,如果若菜、釜濑以及渕小姐全都交出凶器,然后向你提出,‘这样一来我们手中就没有凶器了,请结城先生也丢弃武器’的要求,你会怎么做?” “如果对方先丢掉武器,我当然也会丢掉。不过,与其说丢掉,不如说我愿意把它收到〈金库〉里。” 这么说完,结城稍微想了想,继续补充。 “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是男的,也有相当程度的力气,如果若菜空手,我空手也没有关系。但如果从若菜的角度来想,又会怎么样呢?明明不知道谁是凶手,身处一群男人之中,她会愿意丢掉武器吗?还是说,你有把握和她谈妥条件?” 安东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又没有说要大家真的都交出武装。” 猜不透安东的真正用意,结城向他投以疑惑的眼神。于是安东把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放到圆桌上。 “我想的是这东西的事。” “……原来如此啊。” 想当然尔,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应该也是某人的凶器吧。那个“某人”,就是杀害大迫与箱岛的人。如果釜濑的话可信,杀人者后来把作为凶器的开关放在交谊厅里,而且是放在最快会有人看到的圆桌上。 也就是说,杀人者丢掉了凶器。安东是在思考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丢掉它?明明还可以再用的。”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但仔细想想,讲这种话还蛮容易出问题的。不过,没有心情一一去在意了。结城给了俩干脆的答案。 “应该是不需要了吧。” “所以?” “凶手想杀那两人,但不打算再杀更多的人。” “这样不能算是答案吧。” 安东以指尖敲了敲桌面。 “我不懂的是,为什么要这么招摇地丢掉它?关水丢掉毒药,可以理解,因为她无意杀人。她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心意才丢掉的。你无法交出拨火棒,也可以理解,因为你要拿来自卫。但是操纵悬吊式天花板的家伙,有杀人的意图,也真的杀了人。杀了两个人之后,或许已经达到凶器的使用目的。但就算如此,也没必要丢到大家面前。” 结城交叉双手。确实如同安东所言。 “所以,那个人把它放在交谊厅里的背后原因,有哪些可能?” 说着,安东握起拳头,然后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种可能:那个人决定不再使用它,故意丢弃的。” “似乎有这个可能呢。” “第二种可能:釜濑在说谎。”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结城不由得猛点头。 “这更有可能了。” 原本安东的表情极其认真,这时候稍微和缓了一下。但他又马上绷起脸,伸出第三根手指。接着,他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想法,然后才慎重开口。 “第三种可能:犯人原本无意杀害大迫等人,但是因为某种失误,才杀掉这两个人。出于害怕,所以丢掉了凶器。” 结城歪了歪脖子。 “那样太奇怪了吧。” “是吗?” “如果害怕的话,会放在不知道会被谁捡走的地方吗?” “我说的害怕,不是那个意思。”安东以两根手指挟起圆桌上的开关,然后以演戏般的声音说:“啊,大迫他们怎么会变那样!是这个东西害的吗?我本来没有打算要这样啊!” 然后他把开关丢到圆桌上,发出来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大,原本在看书的须和名,稍微抬起视线看了一下。真难得,安东似乎感到有点尴尬,轻轻点头致歉。然后他正色继续说了一句:“这可不是我的错 啊。” 结城心想,原来如此。确实,这样的话就有可能了。谁要是不小心启动了那么可怕的陷阱,说一句“不关我的事”就撇清,或许还比较自然。 可是…… “但那样毕竟还是很怪。” 彷佛受到安东的影响,结城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会因为失误而杀害两个人吗?一个人的话可以理解,但两个人就是故意的吧。” “你在说什么?那人又不是一次杀一个人,而是一次杀掉两个人,因为一次的失误害死了两个人,所以感到害怕。这并不奇怪吧?” “……不。” 结城的回答很确定。因为他看得很清楚。 “大迫是迭在箱岛上面的。是箱岛先死,然后大迫才死的。或许那人是意外杀了箱岛,但大迫就是故意杀的。” 一片沉默。 安东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好像想讲什么,但呑了回去,只说了一句:“你确定吗?” 结城用力点头。他有十足的自信。 然后他补充道:“而且,我认为那个悬吊式天花板的设计,没有办法一次杀掉好几个人。” 安东浮现讶异的表情。 “那种事,你怎么知道?” 接下来讲的话,结城没有任何左证,只是觉得“会不会就是这样”而已。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有提出来的价值。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悬吊式天花板的威力太强了。” “……” “只要在大家全部进入〈停尸间〉时按下开关,一瞬间所有人就死了。只要做法得宜,在第一天就杀掉其他十一个人、只剩下一人存活,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你想想看,在〈暗鬼馆〉里头,可能有那样的设计吗?无论建筑物与整个系统,无聊归无聊,但还是处处花了心思设计,这点你应该认同吧。我不认为会有那种‘轰隆’、‘好,全干掉了’的事发生。 正因为如此,那人是先杀箱岛,再杀大迫的。所以我觉得,那个悬吊式天花板,无法同时杀害两个以上的人。” 自从在〈停尸间〉看到两人的尸体迭在一起之后,结城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如果想杀那两个人,只要杀人者与大迫、箱岛一起进入停尸间,再按下开关就好了,很简单。悬吊式天花板不会完全降到地上,应该会停在几十公分高的地方,也就是停在人的膝盖高度。若非如此,就会把并排在〈停尸间〉里的棺材都压烂。只要让两人中陷阱,杀人者自己趴下就行了。 然而两人却是先后遭到杀害的,这是为什么? 结城认为,这是因为若不这么做,就无法启动陷阱使然。他认为这一点也符合〈暗鬼馆〉的理念。 但安东发出一阵呻吟般的声音后,断断续续地说道:“言之成理……不,我根本没想到是这样……你确实不是那么迟钝的家伙。可是……我没办法认同。我有反证。” 安东猛然抬起头。 “总之,你的论点就是‘如果有一种凶器可以杀掉所有参加者,会很奇怪’,以及‘大家分配到的凶器,破坏力是控制在适度范围内’,对吧。” “是那样没错。” “诚然,我的细绳或你的拨火棒都属于这样的东西。可是,那个又怎么说呢?” 安东讲的“那个”,结城倒也不是没有想到。安东迟疑了一下,说了出来。 “杀害西野的手枪。” “……” “西野被九毫米口径的手枪打中了八枪,掉下来的弹壳有九个,所以至少有人手里拿的是九连发的手枪。而且还不是纯粹的九毫米手枪,光从弹壳看起来,是919毫米的口径,使用的是九毫米的帕拉贝伦子弹。【注:parabellurn是德国一家枪械厂商的名字,原意是指“为了和平,必须准瞒战斗”。】使用九毫米帕拉贝伦子弹的手枪,一般来说装填数都比较多。如果使用‘九毫米帕拉贝伦子弹,但装填数比较少’的手枪,差不多也有九连发。干掉西野的家伙,并没有射光手枪里的子弹,应该只是射到西野倒地为止吧。还有,在各种子弹当中,九毫米的帕拉贝伦子弹,属于杀伤力很强的那一类。同样是九毫米,也有917毫米与9182毫米口径的手枪。主办单位是刻意发放杀伤力强的手枪。这代表什么意思呢?我们之中,有人拿到了正常来看不只九连发的强力手枪。我不认为主办单位有意把‘破坏力控制在适度范围内’。” 结城目不转睛地盯着安东的脸,然后衷心说道:“原来你这么迷枪枝啊?” 安东马上板起脸来。 “请你认真点听!” “如果你不是枪枝迷,我再怎么认真听,可信度也很低吧。” 安东顿时辞穷。 “……这种水平的知识,就算不是枪枝迷也知道。” “这样吗?” “嗯。而且我是光线枪社的啊。” 光线枪社的社员,也要熟知这样的知识吗?结城实在不太能够判断。不过,安东所讲的话中,有一些让他茅塞顿开的部分。如果有人拿到火力强大的手枪,那么还有其他人拿到杀伤力强的陷阱,也就不奇怪了。从两人尸体的状态来看,毫无疑问是箱岛先遭杀害,然后才是大迫。但如果安东所言为真,就必须要重新诠释其意义了。 “这样呀……” 结城念念有词。安东也噘着嘴角,陷入沉默。 此时,原本应该一直在看书的须和名,突然抬起头来。 “那个……” “啊,哎呀,我们太吵了,不好意思。” 面对突然点头哈腰的结城,须和名露出了微笑,要他不要说话。然后,她以沉稳的口吻问道:“你们讲的我都听到了……或许背后存在着各种因素。结城先生的意见、安东先生的意见,还不知道谁的才正确。不过,这样讨论到最后,你们认为是谁杀了大迫等人?” 结城看着安东。 安东也把目光转向结城。 对于此事,他们并不是没有想过。不,如果说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就不断在思考这件事,也不为过。 只是,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讨论,又好像太过沉重了点。因此,如果可以的话,能避则避,希望可以一直只讨论周边的事。 结城叹了口气……即使如此,这些兜圈子的话题,也差不多快讲不下去了。 确实,差不多该问这个问题了:是谁杀了那两个人? 结城与安东都无法直接回答须和名的问题,他们只能回答“目前还不清楚”。 “可是,很奇怪。”安东说道:“昨天,我们彼此确认过凶器。我看了结城、关水以及须和名小姐的凶器,里头并没有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 结城也点头说:“是啊。但是这样的话,就是釜濑、若菜与渕小姐其中之一了?” 没人回答。因为,当然不是。 从昨天的状况来看,大迫他们五个人,似乎没有全数确认过彼此的凶器。至少,渕没有把凶器拿给箱岛看。 但就算如此,所有人应该都把凶器拿给两个人以上确认过才对。既然这样,为什么渕、若菜与釜濑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大喊“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是那家伙的!所以那家伙是杀人犯”? 结城不停思考着。 如果知道是谁持有开关的人已经死了的话,就没有人会出来指认了。这样的话,就会变成“杀人者选择大迫与箱岛当成公开自己凶器的对象,事后再把他们杀掉”。 但是怎么可能发生这么蠢的事?假如杀人者没有向大迫与箱岛说明开关的功能,他们或许会因而中了陷阱,这样一来,另外两个没有看 第八章 day6 1 一觉醒来,首先想到的是,昨晚又是谁死了?结城很讶异自己竟然会这么想。原本他就对自己适应环境的能力比一般人高而自负,但没想到现在竟然连〈暗鬼馆〉都习惯了。 他就这样待在床上,等着有人跑来说,“糟了!这次是〇〇!”,然而并没有发生这样的状况。结城迟缓地起床、洗脸、刷牙,一面擦脸一面回到卧室时,他才想到,就算有人把自己锁定为攻击目标,也不奇怪。他嘲笑自己:原来如此,自己或许真的很无忧无虑呢! 必须确认口袋里的药丸还在。还有,另外的证据也要确认。 一进入餐厅,安东与须和名、关水、渕已经先吃过早餐了。一开始觉得“人好少喔”,接着才想到并不少。这已经是目前〈暗鬼馆〉里的所有人了。 结城想起来了。 西野遭手枪击杀。 真木遭弩枪射杀。 大迫与箱岛被悬吊式天花板压死。 釜濑与若菜死在手枪下。 岩井进了〈监狱〉。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在这里了。结城、安东、须和名、关水、渕共五人。 须和名以和第一天早晨完全相同的笑容对他说“早安”,她细致的肌肤完美无瑕,一方面是第一天与〈主人〉交涉后带来的化妆品充分发挥了效果,另一方面似乎是因为昨晚她一样睡得很好。 安东手里拿着咖啡杯,瞄了结城一眼说:“你很慢耶,我还以为你死了。” 哪有那个心情为了你的玩笑而笑啊?时间确实已将近八点,不是那么早了。 早餐的菜单是三明治与洋葱汤,附上小小的木匙。银色的大盘子中,还留有很多三明治。结城从〈便当箱〉取出洋葱汤后,在安东附近坐下来,伸手去拿蕃茄三明治。 三明治的面包还温温的,是热食三明治。虽然是很单纯的料理,毕竟还是好吃。 “在食物方面,给我们吃得还蛮好呢。” 安东并不赞同。 “我本来以为会出现豪华套餐那一类的东西,总觉得给我们的和食与中华料理比较多呢。” “嗯,无论如何,就到明天为止了。” “没有再发生什么事的话……已经发生够多事了吧。” 结城在心中计算着。大概还有四十个小时左右吧。 四十个小时,如果要确保不会发生任何事,也差不多该去除不安的种子了,已经等得够久了。结城再次确认关水与渕坐得够远,不过还是压低了声音。 “听我说,安东。” “什么事?” “你觉得是谁杀了西野?” 由于已经有了结论,结城的说法单刀直入。没做好万全准备的安东,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不愧是安东,他马上又神色自若起来。 “……这不用讲也知道吧。” “是像你昨天讲的那样吗?” “我想是吧。” “若菜已经死了,你还认为是她?” 安东连看也不看结城。 “嗯。西野是若菜射杀的,箱岛知道了这件事,她又杀了箱岛。后来,因为某种因素,她又变成非杀大迫不可。然后,对于这样的结果感到绝望而自杀。不是很完美吗?” 结城瞬间也觉得,或许算是完美。 但,当然不是这样。首先,“那釜濑的事又怎么说?” “……” “要自杀的话,自己做就行了。釜濑是被若菜杀害的唷。这件事情,绝对比真木是岩井杀害的还要绝对。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她干嘛把釜濑扯进来?” 安东叹了口气。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不过,比如说这样:若菜之所以非杀大迫不可,是釜濑害的。不然就是若菜要杀釜濑,结果误杀了大迫。这样的话,她如果不杀釜濑,难道不会有一种死不瞑目的感觉吗?” 安东这样问,结城也没办法回答。到目前为止,结城还不曾有过那种“非杀了这家伙,否则我死不瞑目”的心情。 即便如此,结城还是有办法可以清楚地证明不是这样。 “那凶器呢?” “凶器?” 讲到这儿,安东才首度以讶异的表情看着结城。 “凶器的话,若菜不就拿在手上吗?是手枪。” “拿那把枪射击?那可不是九毫米口径的枪喔。” “……不是说‘大可以兼小’吗?” 搞不懂安东在说什么,结城一时之间为之语塞。为求谨慎,安东仔细说明给他听。 “手枪的子弹,未必一定要相同大小的口径才能击发。如果稍微小一点的话,基本上还是发射得出去。” “你的意思是,若菜是用昨天那把枪发射九毫米的子弹?” “你很烦耶,就只能这么想了啊!” 结城缓缓地摇着头。 结果,安东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那么能言善道与博学多闻。或者该说,他只是纯粹观察不足? 结城无意继续卖关子,他告诉可怜的安东一件事。 “听我说,安东。对于自己并不清楚的事,我很不喜欢假装自己很懂,所以昨天我没有讲话。” “……你在说什么?” “因为那时我以为你比我还清楚。可是,搞不好并不是这样。” “我就说,你在说什么?” “安东,你真的仔细看了若菜的手枪吗?在弹膛的旁边刻了字唷,写着“.22lr”,你没注意到吗?那是把22口径的手枪。小无法兼大。” 安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手甚至开始颤抖。看来他果然没有注意到。结城一面担心安东手中的咖啡杯会不会掉落,一面问道:“这样的话,你有没有别的腹案?” 安东没有回答,依然举着杯子,僵在那里。 “……有别的腹案吗?” 似乎无法再期待安东什么了。结城稍稍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鸡蛋三明治,把它放进口中,一口气吞下去。然后,趁着自己的决心还够的时候,他环视了一下餐厅,意兴阑珊地小声说道:“现在开始,我要解决是谁杀害西野的案子。” 对于这番突如其来的宣言,〈暗鬼馆〉马上有了反应。 传来了扩音器开关打开的那种“叩”的一声,然后,广播响起。 “针对杀害西野岳的事件,结城理久彦做出了解决的宣言。结城理久彦,若有必要,请指定一名助手。” 2 一个人在卯足了劲挑战什么事的时候,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要求,会有被泼冷水的感觉。此时的结城就是这样。虽然他知道〈主人〉会进行广播,却压根没想到关于助手的事。 “啊,助手呀,这个嘛……” 他看了一下安东。 但安东摆脱了一时的打击,现在正以一种怨恨到让人害怕的眼神瞪着结城。会有这种反应,是意料中的事。安东很自负,在箱岛死后,更有一种自负:自己是生存者中头脑最好的人。结城知道,那种自负要是受到伤害,就会变成怨恨,这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的话,他就不适合担任助手了,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找谁帮忙。结城对着天花板说:“嗯,那,麻烦当成我不需要助手。” 他讲完之后,对方没有回答。 另外,和指定助手一事同样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安东以外的生存者的反应。须和名、关水、渕。 渕的精神似乎已经濒临崩溃了,她原本圆鼓鼓的脸颊,整个消瘦下来。对于结城的宣言,她露出了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不,应该说,虽然确实 “不关我事”,但结城没有想到渕会投以这么不感兴趣的神情。在仅仅两三天之前,渕明明比谁都还会照顾别人…… 关水的表情很僵硬,以热切得异常的目光看着这里。事实上,如果结城没有事先想过,光是看到关水 这种异样的目光,搞不好会做出“啊,关水在害怕自己的犯行曝光”的结论。但结城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那是一种恐惧。对于结城所要厘清的事,她感到害怕。 最过分的是须和名,她略微歪了歪脖子说道:“西野先生?他是谁呀?” “须、须和名小姐!” 结城不由得破了音。 无法明确记得西野先生,或许不能怪她。西野很早就从〈暗鬼馆〉消失,早到来不及留下印象。事实上,结城也封他一无所知。不过对于其他十个人,也同样如此。都已经共同生活到第六天了,还是没有特别熟稔的人。 但就算如此,连这个人的存在都不记得,也太超过了点。 结城连忙说明:“就是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 须和名陷入思考,而且时间有点久。然后她把手盘在胸前说:“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虽然她笑着点头,但她究竟回想到什么地步,实在令人怀疑。有必要对须和名说明。不,结城自己也希望能够一边说一边整理。他缓缓开口了。 “西野先生在第三天早上被发现死亡,地点是〈停尸间〉。他身中八枪,浑身是血而死,现场留有九个弹壳。杀害西野先生的人发射了九发子弹,其中一发没打中。 他是在〈夜晚〉期间遭到杀害,这一点很确定,但时间就不清楚了。最早发现遗体的是我们。我、安东、须和名小姐,以及岩井。真木先生好像也在吧?由于是多人同时发现,至少第一名发现者不会因此而遭到怀疑。 现在,我要说明是谁杀害了这位西野先生。” “那个,请等一下。” 就在结城滔滔说着的时候,渕打断了他。她的脸像是要趴到桌上一样,一点也没有想听的意思,只有手还辛苦地举着。结城担心渕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依然坚定地问:“什么事?” “事到如今,拜托不要再旧事重提了。很没意义。”渕斩钉截铁说道。 没意义,那也没办法。有什么要抱怨,请向〈暗鬼馆〉、向〈主人〉说。不过,结城不明白为什么这算是“旧事重提”。 “这不算什么旧事重提,根本就什么都还没有结束吧?” “你说什么?” 在渕不耐烦的回答中,夹杂着一点歇斯底里。昨天的若菜也是,慷慨激昂到最后,酿成难以挽回的憾事。结城在椅子上略微往前坐。 渕似乎正努力自我克制。 “已经结束了吧。若菜小姐持有手枪,因此,西野先生是若菜小姐杀的。一定是这样吧?” 结城的内心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件事呀。不只是安东,每个人当然都以为是若菜干的。 “不,不是那样。” 没必要提出关于手枪口径的说明,结城已经握有一目了然的证据。他把手插进口袋,为避免譲人感到威胁,他缓慢地拿出那样东西,慢到了超过必程度。两张折成四折的纸片,是〈备忘录〉。 “射杀西野的,是有弹壳、以火药射击的那种枪,若菜的那把不一样。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啊,不过我没有看过用火药的。总之,若菜拿的是一把空气枪。” 他摊开纸。 “这是我昨天偷偷从若菜的〈玩具箱〉里回收的,是关于凶器的〈备忘录〉。大家都很在意凶器,却太过忽略这东西了。不过,它确实不是什么读了之后心情会变好的东西……我想,每个人几乎都只有一张这种东西吧。可是……” 若菜分配到的是两张,因为附上了枪的操作说明书。 结城在长桌上把那两张纸朝着渕滑过去,但有点勉强,纸在中途失去力道,停了下来。坐在两人之间的关水,亲切地帮忙拿给渕。 上头是这写的。 〈枪杀〉 枪,住人类的历史上确实是划时代的发明。 强健的战士败给一介百姓的时代到来了。因此,枪也是抵抗专制的一称象征。它不单单是武器而已,也是某种精神象征。 在众多枪种之中,手枪是格外难以操控的工具。想要到达随心所欲使用的地步,需要长时问的练习,而且就算是最出色的用枪者,有效射程也和弓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在推理小说中,有好几把让人印象深刻的枪。如果从冷硬派的作品来看,要说已经有无数把枪登场,也不为过。这次中选的是“22口径空气枪”。《第三颗子弹》【注:原名《thethirdbuller》,美国爱伦坡奖终身大师奖得主约翰·迪克森·卡尔(johndicarr)的作品。】【眉毛注:《thethirdbuller》发表于《埃勒里·奎因神秘杂志》1948年第一期。我在寻找原文中,呵呵。】这部小说中,在只有两种枪的空间里,发现了三种子弹。虽然它只是小品,但是让人对于手枪的存在印象深刻,就这点而言,是出类拔萃的作品。 枪可以隔空攻击,这点对你来说很有利。不过,不能太过仰赖它。这把枪的威力很弱,使用起来也很费工夫,总之要先把空气填满。使用的方式,记载于第二页。 不等渕把它读完,结城先开口说道:“所谓的空气枪,就是以压缩的空气力量把子弹射出去的枪。而且,空气是以压气杆压缩的。” 结城的脑中,重新浮现昨天釜濑遭射杀后听到的那种声音。喀啦、喀啦。 “那把以手动充填空气的枪,第一威力很弱,第二难以连射,第三不需要火药筒,也就是不需要弹壳。昨天在射杀釜濑后,若菜也在充填空气。为了射杀自己,她非得这么做不可。” 喀啦、喀啦。 如果知道那个声音是在做开枪的预备动作,结城就能阻止若菜自杀了。但对此他并不感到懊悔,当时不知道也没办法。 “难以连射、不需要子弹,这两点都与西野先生一案的特征互相矛盾,所以不是若菜干的。至少,若菜持有的手枪并不是杀害西野的凶器。” 不过,结城这段澎湃的宣言得到的响应却很简洁。 “为什么?” “……咦?” 是关水。她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若菜拿的是枪吧。这样的话,不就是若菜吗?” “不,两者的种类不同,正如同我刚才讲的。” “但它是枪吧?” “……咦?” 结城为之语塞。渕的目光原本落在记有操作方法的〈备忘录〉上,此时也追杀似地说:“细节的东西我不懂,但两者都是枪吧。” 证据都已经明确到这种地步了,他们却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超乎结城的想象。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时之间闭不起来。 既定的观念就是这么可怕。或者,这是结城是否受到信赖的问题?还是说,对于这些对枪不感兴趣的人来说,无论半自动手枪还是空气枪,听不进去的人,说破了嘴也没用?……难道说,这是因为他们不希望结城推翻已经确信是若菜干的事,而产生的心理抗拒吗? 到底该怎么说明,他们才能听得懂呢?用讲的到底能不能讲得通?结城一面陷入了几近绝望的心情,一面仍绞尽脑汁想办法。 “若菜持有的这把抢,与用来杀害西野先生的那把枪……”他动着脑,“就像海豚与鲸鱼一样,虽然讲完之后,结城很后悔,为什么不说像猴子和鲸鱼。 不过,这种没有根据的譬喻 ,成效却比他想象中还大。渕虽然仍感到疑惑,还是说了这样的话: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这样呀。” 虽然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她姑且还是点了头。接着,安东插话了。 “结城讲的是对的。杀害西野的不是那把枪,射杀西野先生的是九毫米的子弹。22口径的枪比六毫米还小,怎么样都没办法拿那把枪来射。” 安东似乎是对于事情卡在这么前面的阶段感到不耐烦,而不是为了出手帮结城。由于安东的背书,关水似乎总算也理解了。 结城姑且也问了问须和名:“呃,你能够理解吗?” 须和名稍稍点了点头。 “其实,昨天看到那把空气枪后,我就觉得它没办法射出比较大的子弹……那样的话,枪会裂掉。” 空气枪枪身的强度是否耐得住火药爆发,结城无法判别。 在刚刚的对话中,结城察觉到一件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发现的事,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这样呀,所以若菜才……” “你说什么?听不见啊。” 自言自语被责怪了。 对于刚刚才察觉到的这件事,结城略微犹豫着要不要讲出来。多讲了不必要的话,搞不好会对“谁杀了西野”这个最重要的结论,带来不好的影响。 不过,结城相当亢奋,无法把已经想到的事再呑进肚子里。 “第四天,在提议大家彼此秀出凶器时,我知道若菜为何要强烈抗拒了。因为她的凶器是手枪。西野被枪所杀,自己的凶器也是枪,在这种状况下,如果杷凶器拿给大家看,百分之百会被当成犯人。因此,若菜才会强烈反对到那种地步。” “等一等。”安东咧嘴笑道:“那不是很奇怪吗?就像你刚才说的,已经能够证明若菜的空气枪不是凶器了。但如果她真的没杀人,不是没必要那么害怕吗?” “奇怪的是你吧。” 结城一口回击。安东的表情扭曲起来,似乎很不悦。 “你刚才也看到了吧?我都已经拿出操作说明书仔细说明了,大家还是不相信。即便到了现在,大家是否真的相信不是若菜干的,都还值得怀疑。如果第四天的时候,从若菜的房里找到枪的话,毫无疑问,我们会认为若菜就是犯人。 若菜原本可能也以为,用来杀害西野的搞不好就是自己的枪吧。如果完全没有枪的知识,就会变成这样。在她怀疑‘是不是有人从自己房里拿走枪’的状态下,你觉得她说得出‘我虽然持有枪,却不是犯人’这一类的话吗? 安东,在这〈暗鬼馆〉里,所谓的〈解决〉并不在于“了解真正发生的事情”。你赞了〈规则手册〉吗?你忘记岩井的例子了吗?送到〈监狱〉的不是杀人犯,而是在多数决下遭指名为犯人的家伙。” 结城接着对渕说:“渕小姐,如果有错的话,请你指正。确认若菜凶器的人,是不是只有大迫一个人?” 渕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地看着结城,然后微微地、但清楚地点了头。 “嗯。我不清楚那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就是那样。确认若菜小姐凶器的,是大迫先生一个人。大迫先生原本也打算找箱岛先生来见证,但若菜小姐闹脾气,说她绝对不答应。他们两人一直不从房里出来,不过出来的时候,大迫先生很清楚地说‘不是若菜’。箱岛先生则说‘我相信,但是别告诉安东先生他们’。” “可恶的家伙!” 安东大叫。他差点就要咬牙切齿了。 “当时应该说出来的。连讲也不讲,最后就这样遭到杀害……结果害我这么……” 结城心想,虽然不知道安东在恼怒什么,但如果只因为若菜不相信这些人就予以责备,也说不过去。 大迫为了维护若菜而说了谎,不过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却在安东心中留下了怀疑的想法。可是,大迫并不是为了避免若菜受到惩罚,而是为了保护她不会因此招致无知的恐慌而被误解。 这么做到底是好是坏,不得而知。 安东的手放到了桌上,从椅子上起身,靠近结城质问道:“那是谁?不是若菜,这点我认同。那你说,是谁杀了西野?九毫米口径的手枪,到底是谁的?” “谁也不是。没有任何人拿到这样东西。”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了疑问,就连须和名也歪着脖子,一脸讶异。结城又重申一次。 “没有任何人持有九毫米手枪,西野先生是……”他吸了一口气,“他是自杀的。” “自杀!” 安东愤慨地说道。他下一句话很明显一定会是“哪有这种蠢事”,因此结城先一步抢话。 “西野先生如果不死,〈暗鬼馆〉就无法变成现在这种‘非生即死’的低级场所。大家记得第一天、第二天的事吗?虽然馆方说明了规则与目的,但因而慌张的不是只有若菜吗?没有人当成一回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但是到了第三天早上,大家发现西野先生死了之后,气氛就变了。大迫开始主导,大家在行动上开始采取三人一组制,〈夜晚〉变得难以成眠。岩井之所以杀害真木先生,说起来也是因为西野先生的死而变得惊慌吧。 西野先生如果活着的话,我们每个人大概都可以无忧无虑地入睡、享受美食,领到打工薪资回家。一切都是因为西野先生死了才改变的。这一点,应该可以理解吧?” 结城对着安东如此问道。然后,他依序凝视着关水、渕,以及须和名。 没有任何人出声说“不是那样”。结城提高了音量。 “一切是从西野先生的死开始……换句话说,如果西野先生不死,一切就无法开始。而且,〈机构〉建造出这么莫名其妙的空间,把我们集合在这里,订定规则,又想出〈玩具箱〉与〈便当箱〉这些,连悬吊式天花板都做了。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七天的时间就结束了的话,他们不可能会接受的。” 结城的声音,回荡在宽广到让人觉得空旷的餐厅里。 感觉上,每个人都屏住呼吸。为了打破沉默,须和名说道:“当然不会接受吧。” 结城对于她的附和感到有点讶异,但仍点头继续说道:“〈机构〉为了在我们之间引发‘某种东西’——我想恐怕就是杀人事件,以及因而发生的‘疑心生暗鬼’作用——必须先准备某种诱因,或者说是‘引爆剂’。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所有的投资都会血本无归。 讲白一点,西野先生就是引爆剂。西野先生扮演的是‘引爆剂’的角色——把自杀弄得像是他杀一样,让我们之问的不信任因此爆发。”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事!”渕叫道。 结城随即回答她:“要说过分,是这个〈暗鬼馆〉过分。这里是用来相互厮杀的场所,为此而准备的规则很完备,道具也很齐全。建筑物的设计也很坏心,光是在回廊上行走就有那么多的死角,只能以‘恶质’来形容了。〈机构〉准备了上述状况,也准备了用来送死的人。这件事,有那么难以置信吗?” “有这么配合的人吗?” 是安东说的。结城马上摇了摇头。 “每年光是日本,就有几万人自杀?我没自杀过,所以不清楚,但只要条件谈得拢,志愿者应该是要多少有多少吧。反过来想,也可以说是先找到了西野这个重要的‘引爆剂’,他们才能刊登征人广告的。” 一回神,关水在咬自己的手指。她以沉痛的声音说:“……对啊。搞不好就是这样。虽然听来疯狂,但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事……” “我原本以为,事情大概 就到这个程度,觉得这应当是有可能的。但是,我昨天又找到了这个。” 装在口袋里的东西,是最后一样了。他把红色药丸放在桌上,像是在围棋对奕时下子一样。 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那颗小药丸上。从坐得最远的渕那里可能看不太清楚,但结城并没有特别顾虑到她。 “这是我昨晚在西野房间找到的,就藏在枕头下。这个药丸是什么呢?……我认为这应该是〈主人〉交给他的自杀用毒药。对方要西野答应,在适当的时机呑下这颗药。这样他就会死掉。我们看到尸体之后会这么想:‘有人毒杀了他。这样的话,谁也不能相信,水都不能喝了!’然而,西野没有服毒自杀。” “你是说,你连他的理由都知道吗?” 安东或许是想要揶揄,不过他的话已经渐渐失去反驳的力道了。 “我不会说‘我知道’,但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西野出于某种理由,陷入了非死不可的状态。对于这种状态,他已经有所觉悟。或者应该说,没有觉悟的话就奇怪了。然后他收到了药。” 结城停顿了一下,然后以叹息般的口吻说:“我想他是后悔了。” 餐厅一片鸦雀无声。 “……自己已无返路,我们却无忧无虑。为了吓唬我们,他非得以这种陪我们玩乐的形式死去不可。 再怎么说,都没有这样的事吧。 他应该是想要展现自己最后的精神吧。他想要扰乱〈主人〉的盘算,因此没有用拿到的药丸,照着上头强迫的方式受死,而是采取别种方式。” 结城自加强了渐渐变低的声音。 “可是,这里没有凶器,没有可以用来寻死的工具。除了拿到的凶器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危险物品。安东。” 突然把话丢过去。安东以厌烦的表情说:“什么啦?” “你感到不可思议,对吧?为何这里的餐厅,常常是日式与中华料理。今天早上吃三明治,甚至也出现过汉堡。吃鳗鱼饭那一天,死去的箱岛也觉得不可思议……你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安东双手抱胸,给了个冷酷而短促的回答。 “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餐点必须使用刀叉,刀叉会变成凶器。” 什么嘛!结城觉得很没劲。安东也推导出同样的结论了。 不过,安东未能详细说明这样的想法。 “说得没错,我也那么觉得,而且那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如果所有人都拿到刀子,在我们惊慌程度升高时,会产生一种危险:也就是陷入以体力取胜的大混战之中。〈机构〉固然不喜欢什么事也没发生,但是也不喜欢纯粹的扭打。这件事,从呼叫〈警卫〉就能制止扭打的规则就可以看出,这应该是〈主人〉的命令吧。” 昨天早上,抓狂攻击安东的若菜,就是〈警卫〉让她丧失力气的。〈暗鬼馆〉如果纯粹只是用来见血的场地,那就让他们扭打下去就好了。 “而且〈机构〉做得还满彻底的。冰箱的酒瓶都是半瓶装,很难当成凶器。放在洗脸台的不是剃刀,而是电胡刀。就连原子笔也没有。因为这样,即使只是要记点东西,连文字处理机都必须搬出来。大家记得压制住岩井时的事吗?按摩浴缸那儿的玻璃门,就算破掉也是碎成块状的。那种玻璃,破掉之后也无法当成凶器。在〈暗鬼馆〉里,除了交给大家的凶器之外,其他的东西,虽然不能说无法用来杀人,但真的要用也非常困难。虽然可以徒手杀人,但如果花了太久的时间,〈警卫〉可以马上赶来。” 结城迅速偷瞄了一下大家的表情。渕与关水因为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事而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安东露出苦涩的表情,须和名果然还是面不改色。 “在这缺乏凶器的〈暗鬼馆〉里,西野却想用药丸以外的方法寻死。 他那非死不可的命运,事到如今也无法改变。难道不能设法做出让〈机构〉措手不及的事吗?难道不能展现自己的精神吗?这必工夫…… 于是,西野的选择就如我们赏际看到的,是九毫米的子弹。西野选择了它作为自杀的方法。” “我就说了,哪里有这种东西?” “有,在〈警卫〉的内部。” ……结城已经有心理准备,这句话会引起什么激烈的反应。但出乎意料之外,每个人都和他一样冷静。在大家看着他的视线之中,甚至夹杂着一些冰冷的目光。 “结城,”安东发出一种谆谆教诲般的声音,带着叹息说道:“兜了这么大一圈,结果又回到了起点。你认为西野是送进〈暗鬼馆〉来当‘引爆剂’的假参加者,这一点我或许能够认同。确实,如果缺少一个这样的人,这七天我们只要悠闲度日即可。但是我不能接受你的结论。我记得在西野先生死后不久就已经讨论过了吧?会不会是〈警卫〉干的?但并不是。它们不会对我们出手。” 结城当然记得当时的讨论。 “没错。箱岛他举出各种理由,说〈警卫〉应该不会加害我们。但大家记得最后之所以做出‘不是〈警卫〉’的结论,是出于什么决定性的理由吗?” 安东以充满自信的态度回答:“当然记得。因为〈警卫〉身上只有发射式电击器而已。” “我原本也不当这是问题。因为,当时我认同箱岛的说明很合理——西野先生应该是被某个人叫到〈停尸间〉去的。可是,〈警卫〉还是可能会杀我们,在唯一例外的状况下。” 讲到这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后,结城一字一句大声背诵出来,彷佛要藉此说服大家。 “关于〈夜晚〉的规定,第一之四条。〈警卫〉警告累积三次后,如果又被〈警卫〉发现在〈夜晚〉期间离开个人房间,〈警卫〉会予以杀害。” 为了在此说明规定,结城不是将〈规则手册〉带来,而是刻意背诵条文。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以令人印象深刻。总之是在卖弄就对啦。 但结城的卖弄,却带来了超乎想的效果。 关水嘴巴就张得开开的,然后让说道:“这么说来,确实有这样的规定呢……” 安东则是懊恼地扭曲着脸。 “这样啊,所以才能〈自杀〉。” 结城点头。 “在〈夜晚〉期间,不可以离开房间。说穿了,就是因为我们如果二十四小时都聚在一起的话,应该什么也不会发生。〈夜晚〉的规则就是要拆散我们,创造杀人的机会。〈夜晚〉如果不成立的话,就和西野没死一样,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所以,〈夜晚〉很重要,违反规定的惩罚也很重。多次被〈警卫〉发现的话,就会遭到杀害。这在本质上只是一种威胁而已,任何人都会在被〈警卫〉发现第四次之前就察觉大事不妙,回到房间。 然而,看过〈规则手册〉的西野,却反过头来利用这项规定。他故意在〈夜晚〉期间外出走动,没回房间,诱导〈警卫〉杀害自己……这是他的自杀方式。并不是谁把他叫到〈停尸间〉去的,是他自己挑选了死亡地点。” 结城等了一段时间,等大家都了解他话中的意思后,再告知最后的讯息。 “我之前想过,若是使用电击器来杀害于〈夜晚〉期间外出走动的人,似乎很麻烦。因此,我心想,搞不好有这个可能。不,错了,应该说我确信如此。 昨天,我去搜查了西野的房间。目的有二:一,调查西野原本的自杀方法。本来以为他应该已经处理掉了,但是一搜之下,很轻易就找到这颗药丸。另一个目的是,就近观察夜晚〈警卫〉的情形。 它发出警告两次,但我已经完成确认了。〈警卫〉对着夜间外出的我露出了枪口。那当然不是手 枪,但子弹是九毫米的话,应该是像冲锋枪那样的构造吧。” 讲到这里,他想到渕可能会听不太懂,所以又补了一句:“反正就是〈警卫〉有枪。” 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结城领悟到,自己的说法似乎获得认同了。这样一来,若菜的污名就洗清了,西野死亡的真相也弄清楚了。 安东以无力的声音问道:“有一件事我不懂。拿到自杀毒药的西野,为什么会把毒药藏起来,而选择让〈警卫〉射杀。你说他是‘因为懊恼’?这个部分,能否多解释一些?” “……唔。” 结城含糊其词。 “那个部分,我只有一种‘能够理解’的感觉而已,并不完全了解。刚才我也讲了吧,对于自己并不 清楚的事,我很不喜欢假装自己清楚。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有这样的想法。吞下毒药的话,就真的是自己杀死自己了,但如果是在〈警卫〉面前的话……” 结城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就能够与之抵抗至死了吧。” 再来,只剩下仪式而已。 杀害西野岳的,是西野岳自己。由结城理久彦所提案的〈解决〉,在四个人全员赞成下,认定为事实。 最后,须和名的表情略微一沉,说道:“真是个悲惨的故事啊。” 3 于是,在结城坐上侦探宝座的同时,大家也对他敬而远之。 案子解决之后,安东与关水在餐厅比邻而坐,热切地交谈起来,听得到他们聊及“犯人是”、“事实上”、“若菜她”等只字词组,感觉上是在检讨杀害大迫与箱岛的案子。但结城一靠近,两人就闭上嘴,以眼神制止对方。等到他放弃而离开后,两人又以认真的表情继续交谈下去。 到昨天为止,担任安东伙伴的是结城。被这个来到〈暗鬼馆〉之后才认识的男子冷淡以对,结城并不会感到愤愤不平。尽管如此,自尊心受损后,安东对自己的态度产生这么明显的转变,一方面让结城感到讶异,一方面也不能说没有寂寞的感觉。 结城一直颇为顾及安东的面子。西野会不会是自杀的发想,以及会不会是拿〈警卫〉与〈夜晚〉的规则作为自杀工具的想法,即使只有轮廓,也是在第四天的晚上就冒出来了。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诉安东,毕竟也是顾虑到安东的自尊心。 然而,安东到了第六天早上仍然囿于谬见之中,可见原来他是个这么愚昧的人。这样一来,已经没有什么和他联手的理由吧。 结城不想再管安东,便回到交谊厅去。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圆桌与十二张椅子。由于上午的〈解决〉并未指定杀人者,剩下的还是五个人,人数没有减少。 结城想到,这么说来…… 他知道须和名跑去哪儿了。她有说要把看完的书放回〈娱乐室〉。但,渕呢?案子解决后,一回过神来,她就不见了。仔细想想,昨天她好像也经常不见人影。 现在,结城最能够信赖的,或者说最能够松懈以对的,是渕。须和名虽然也远离血腥话题,却不是个容易亲近的人。庶民生活色彩浓厚的渕,是〈暗鬼馆〉中唯一让人感受得到外界气息的人。这一点,让结城可以略微放松。 这样的渕,却悄悄消失了。这个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为害。 结城一个人在看不到前端的外围回廊中行走,手放在口袋里。他没有带武器,这并非因为他具备了博爱精神。他感到很振奋,在心中喃喃自语。 (这个嘛,顶多就是像安东那样的人吧?无论渕或关水,都不是问题)。 揭开西野之死真相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自己。在生存者之中,结城理久彦是最有价值的存在。难道会有哪个白痴想要伤害自己?再者,就算有人找上自己,那就放马过来没关系,自己会予以回击。论腕力,结城也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安东。 不知不觉间,自己无意识经过了〈停尸间〉前方,来到〈娱乐室〉的木门前面。 结城变得再怎么自负,还是没有自负到认为自己能够和须和名对等交谈。如果说渕把外面的生活感带进来的话,须和名可以说是把外面的身分差距带了进来。六天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不是短短一瞬间。即便如此,结城觉得自己与须和名之间的距离,却是连一毫米也不曾拉近。 不过,结城现在是揭开西野死亡真相的杰出人物,应该有权利和她讲几句话吧? 结城这么想着,一边推开木门朝内叫道:“须和名小姐?” 在摆设着撞球桌、书架、光线枪射击标靶的〈娱乐室〉里,有个影子因为结城的叫声吓到,缩起了身子。那个影子出乎结城意料之外,不是须和名,而是一个圆嘟嘟的影子。略微缩着背、以惊吓的目光看过来的人是渕。 找到了一个自己无意寻找的人,结城突然感到困惑,连“啊,你好”这种呆头呆脑的话都说不出口。 渕读看了结城之后,轻轻点了个头。 渕没有对自己说什么……但是,结城觉得,渕对自已的态度也有点改变了。她装出僵硬的亲切笑容说:“这里都没有人用呢,好浪费。” 虽然事到如今渕还在讲这个,实在有点没头没脑,但这似乎是因为她颇为顾虑结城的感受,因此反而让结城有点害怕。结城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有隔阂。 “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就有点事……” 就是不明讲。她在这里应该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含糊其词呢? 不过,无论渕要做什么,结城其实都没太大兴趣。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须和名小姐?” 结城岔开话题,渕一面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面说道:“须和名小姐?不知道……” “这样呀。那我走了。”结城一转身,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过头来说:“噢,对了。” “咦,还有什么事吗?” 她干嘛怕成这副德行?还是说,她什么都怕?结城感到很讶异。 “麻烦你确认一下……在彼此互看凶器时,每个人的凶器是什么?” “……这是要?” “应该没有关系吧。反正都……” 讲到一半,结城还是闭上了嘴。与渕同一组彼此察看凶器的人,全都不在这个世上了。渕也察觉到了吗?她的表情扭曲,有点诡异。她噘着嘴角,但似乎没有抗拒的意思。 “如同先前所说,我没有看到若菜小姐的。但其他所有人的凶器,毫无疑问就是昨天放进〈金库〉的那些东西。” “这样吗。” 结城并不是真的在怀疑什么,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先问一问,好像比较帅一点。 不过,他感到疑惑的是箱岛拿到的“弹弓”。y字型、以橡皮圈射出圆形金属弹的东西。弹弓确实有相当程度的杀伤力,但是,要在〈暗鬼馆〉里使用,还是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 结城是这么想得……有哪部小说使用这样的凶器吗?等一下先来回收〈备忘录〉好了。 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场的沉默,渕想趁着这个机会逃离〈娱乐室〉。 “那,我先走了。” “噢,好,谢谢。” 渕点着头离开之后,结城也没必要再待在〈娱乐室〉里了。 就在他晃出房间时,无意间看到了书架,须和名在读的那本《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已经放回去了。 结城的脚步无意识地在〈警卫维修室〉前停了下来。 深褐色的门关得紧紧的,即使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也毫无声音。〈暗鬼馆〉内 部的状况全都受到监视,结城指责〈警卫〉杀了西野的事,也应该已经达到了。还有,昨晚结城为了察看〈警卫〉的武器而随便外出的行为,他们应该也知道了。 〈警卫〉如果具有人类的情感,应该会颇为气愤与懊恼吧。 然而,门的那头却是静悄悄的。 结城朝着深褐色的门比了比,继续往下走……一面走,他想到自己有一件事漏问了。 渕的凶器到底是什么啊? 除了个人房间以外、并排着的五个房间。在其中一个门,也就是〈监狱〉的前面,有人站在那里。 白色门,以及带有铁栅的窥视窗。虽说是窥视窗,但除了铁栅之外,还装了雾面玻璃,无法清楚看到里头的样子。这一点,明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现在竟然还有人在这里盯着窥视窗看。原来是须和名。她一副极为热切的样子,想要看到铁栅与雾面玻璃的另一边。 看到了自己在找的人,虽然有些讶异,结城还是开口叫她。 “你在做什么,须和名小姐?” 须和名转过头来,认出结城之后,似乎对于自己热切在做的事被发现而感到难为情,头低了下来。 “没有……因为岩井做出某种像小丑般的动作,我才……” 结城变换了原本站立的位置,让自己也能看到窥视窗。他看到在一片黑暗的那一头,确实有个像是人脸的东西,似乎一直在做歪脖子与张嘴的动作。 “岩井似乎是想说什么呢。” “嗯。可是听不到,就因为听不到……”须和名露出浅浅的笑,“看着看着,觉得很有趣。” 结城也只能闭嘴点头了。 对于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的小丑,须和名似乎已经失去兴趣,转头面对结城说:“对了,我有事想告诉你,结城先生。” “噢?” 结城这样响应着,但他的眼角余光仍看得见岩井彷佛拼命在诉说着什么的影子。虽然在那个剪影的前面大剌剌地交谈好像有点诡异,但须和名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是关于我从昨天开始一直在读的那本书。” “噢,那个呀。怎么了?” 须和名歪着脖子说:“这个嘛,书里不时会有一些有趣的地方……但我想讲的,不是这件事。” 她放低音量。 在寂静的回廊上,只听得到须和名的声音。视线范围的角落处,岩井的影子在跳舞。 “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在《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一书中,用来杀人的是氰酸钾。” “……” 结城为之语塞。 这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理解须和名想说什么,相反的,结城很清楚其中的可疑之处。他不清楚的是这个异状所代表的意义。他以含混的口吻说:“须和名小姐拿到的凶器,不是氰酸钾。” “嗯,是硝基苯。” 《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也就是《绿色胶囊之谜》,是一本关于须和名凶器来源的书。因为这样,须和名才从〈娱乐室〉为数众多的藏书中,选了那本。 “在书中很前面的地方,就写着凶器是氰酸钾了。虽然觉得奇怪,但那种书不都是会有最后其实不是那样,或是死者其实没死的情节吗?我以为是这样,就继绩读下去,但到了最后,毒药的种类并未遭到质疑。” 结城低下头。长时间看着须和名的眼睛,真的会让人受不了。 “为什么〈机构〉在〈备忘录〉里说,它是源于《绿色胶囊之谜》,却准备了不同种类的毒呢?我想跟你说的疑问是这个。” 对于这个问题,结城心想,自己回答得出来。不过,他总觉得下不了决心,有点迟疑。 “那个……” “那个怎样?” “大概是……” 但在结城继续说下去之前,已然听惯了的馆内广播声音,突如其来地响遍全馆。 “针对杀害大迫雄大、箱岛雪人的事件,安东吉也做出了解决的宣言,所有人请到交谊厅集合。安东吉也,若有必要,请指定一名助手。” 结城与须和名面面相觑。不知为何,须和名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像是鸽子中了好几发竹枪射出来的豆子一样。 4 本来只是打算稍微散一下步就回来的,但从早上的〈解决〉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这点最让结城惊讶。 结城与须和名一起回到交谊厅时,圆桌旁已经坐了三个人,抱着胸的安东以严峻的眼神看着结城他们。结城原本想讲些亲切问候的话,但安东只短促地说声“坐吧”,就不让结城多说什么。 安东真的要指出杀害大迫跟箱岛的犯人吗?总觉得不太能够相信。他手中有什么能够锁定犯人的信息吗?假设有这样的讯息,安东能够加以解释吗? ……不过,如果真的知道了谁是杀人者,倒是可喜可贺。结城静静地在椅子上坐下。 十二张椅子对五个人而言太多了。十二尊人偶也让人体悟到,已有不少人死去。 而且,不知为何,空位明明很多,关水却坐在安东旁边。不过由于结城也坐在须和名隔壁,所以倒也不会特别不可思议。唯独渕,她与安东和结城都保持距离,一个人缩着身子,露出一副痛恨的眼神,彷佛在说“怎么还有事情要发生”。 安东说了一句“那么”,当作开场。 “就请关水担任助手。现在开始,我要说明关于大迫与箱岛遭到杀害的案件。” 安东吸了口气,顺便把手放在自己胸口。是为了缓和激烈的心跳吗?他的动作看起来胆怯到几近怪异的地步。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倒是很果决。 “现在,我们陷入了有点奇特的状况之中。死去的是西野、真木、大迫、箱岛、釜濑、若菜等六人,明明只剩下五个人,却非得为了这里头可能有杀人者而害怕。今晚,恐怕会是目前为止最可怕的一个晚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答案只有一个。” 答案是,因为有人建了〈暗鬼馆〉这么一个蠢建筑。结城是这么想的。但安东却说:“因为,有人断定西野不是遭杀害,而是自杀的。” 这番话让结城惊讶到几乎无法呼吸,话也说不出来。 安东舔舔嘴唇,继续说道:“讲难听一点,原本在若菜死后,我已经松了一口气。我问过关水,她也是一样的看法。这很正常。我认为是若菜杀了西野,也认为杀害西野的家伙又杀了大迫与箱岛。昨晚,我心想,这样就不会再有杀人者了,因而安心地睡了一觉。有一种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睡好觉的感觉,昨晚真的有如天堂一般。” 接着,安东突然瞪着结城。 “可是,今晚却又走回头路了。大家非得一面怀疑谁是杀人者,一面度过〈夜晚〉不可。如果杀害西野的不是若菜,那么若菜杀了四个人之后又自杀这事,就会变得大有问题。今天早上,我原本就打算这么说的。” 安东所讲的这些开场白,是把昨天他告诉结城的故事重讲一遍。若菜因为某种原因杀了西野,然后她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曝光,想要掩盖,但是被大迫知道了。大迫为了保护若菜,协助她隐瞒凶器。 直到昨天为止,这是一种不无可能的想法。但在安东提出那种想法之后,状况又大为不同了。由于新出炉的证据与论证,故事已经变得不一样。即使这样,安东还是旧事重提,完全没提到状况的改变。说真的,结城猜不出安东的真正用意。 不过,结城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渕已经专注听着安东热切在说的话,只差 身体没往前倾了。刚才看起来还疲累不堪的眼睛,也恢复了生气……为什么呢? 结城心想,搞不好是因为安东讲的话有其魅力吧。 如同安东所言,如果若菜是犯人的话,渕今晚也可以好好睡一觉。 “……所以,假设若菜杀了大迫与箱岛。这固然是为了隐瞒杀害西野的秘密,但做了之后,若菜才察觉自己错了——就算是为了掩盖杀人行为,但也不该杀害自己的爱人。若菜因为杀害大迫而陷入混乱,然后拉了釜濑陪葬。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我们这么想,这么想明明会比较轻松,但是,破坏这一切的……” 安东指着结城。 “是你呀,结城。” “我,我吗?” 当然,是这样没错。否定“若菜是犯人”这个说法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结城。但那是自己的责任吗?自己做错了什么,必须被别人这样用手指着着吗? 结城心想,没有吧。 西野是自杀的。至少,不是若菜杀的,若菜所持有的凶器与杀害西野的凶器不同。自己只是把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指出来而已,安东的说法却像是结城在妨碍大家睡眠一样。 不过,结城没办法在此时硬碰硬,没办法坦率说出“我只是讲出事实,何错之有”。现在他也注意到了,今天早上的〈解决〉存在着本质上的弱点。 安东将它提出来。现在的他,几乎是对着结城一个人在说话。 “今天早上的〈解决〉,意义何在?你应该不会没有注意到吧?如果坚称若菜不是犯人,将会加深大家的不安。明知如此,你为何要把我们再次推入疑心生暗鬼的深渊呢?” 答案是“因为我觉得那才是事实”。 但结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事实也要看时机和场合。大概是自己一早睡傻了吧,在这〈暗鬼馆〉里,想要制裁杀人者,原本就不需要事实,只要“多数决”就可以了。 结城察觉到自己忘了这件早就应该知道的事,说不出话来。 “在我们之间散布疑惧,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和关水一起思考了这件事,然后我们察觉到了。只有一个人,即使大喊‘在这五个人中,有杀害大迫与箱岛的犯人’,也不会陷入疑心生暗鬼的境地……你知道会是谁吗?” 接着,安东看着渕与须和名,郑重宣布。 “如果你自己就是犯人的话,至少,你可以不必因为担心犯人是谁而胆怯。” 闷在喉咙深处的“咦”一声,是渕发出来的。 渕从她低着的头,朝上偷瞄结城。她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惧意。 结城的背脊也发凉,心想怎么会这样。安东不容任何人插嘴,继续说下去。 “我试着从结城会不会是犯人的角度,重新把事情架构起来。 结城所主张的自杀说,大有问题。听关水一讲我才想起,如果西野被〈警卫〉射杀的说法正确,那么杀害大迫等人的“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就来历不明了。结城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他明明知道,却说出什么“西野是自杀的’的推论。 这样就已经很可疑了。开关当然是西野的,如果是他以外的其他人所持有,那么在凶器检查与之后发生的事件中,不可能查不出谁是它的主人。在西野的房里没有找到凶器,是西野死后有人从他房里拿走。 为求谨慎,刚才我又试着捜索了一下西野的房间……在厕所便器旁的角落,找到了这个。” 语毕,安东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到圆桌上。 那是结城也悄悄在找的东西。那是他姑且找了找,却认为当不了决定性证据的东西。那是〈备忘录〉。 〈压杀〉 针对想要除掉的人设下陷阱。 出于阴谋的暗杀,在人类的历史上带来什么程度的影响呢?这绝对无法做定量研究。但世上的陷阱种类其实很多,彷佛在诉说陷阱的必要性一样。 其中,特征比较显著的陷阱之一是“悬吊式天花板”。一旦启动,受害者将无从逃逸。但另一方面,它会留下明显的证据,可以说是使用场合很有限的陷阱。日本虽然有一些相关的故事,像是本多正纯在宇都宫城设计的陷阱,以及在东征神话中,望族“兄猾”所设计的陷阱,不过都很难想象那些是真实存在,因此甚至未能流传下来。 由于在设计上怎么看都太过夸张,在推理小说中,压杀很难称得上是好方法。然而正因如此,它可以成为让人难忘的装置。《白发鬼》【注:江户川乱步的小说。】等作品就是很好的例子。 本馆所准备的陷阱,就交给你了。只要按下开关,停尸间的天花板就会掉下来,杀死里头的人。 不过,要留意,为了观察方便,每次能够杀害的仅限一人。 读过之后,结城想到的是,自己果然猜对了,悬吊式天花板并没有设计成可以同时杀害多人。结城很高兴,自己的猜测漂亮地正中红心。 安东对着微笑的结城露出苦涩的表情。 “……从西野房里拿走开关的是谁?我原本以为是若菜,但仔细想想,也可以不是若菜。比如说,若是结城拿的,也不会太奇怪。” 原来如此,或许并不会太奇怪。 但结城不得不拼命忍住不要笑出来。安东到底有没有发现,他所说的不过是“谁都有可能”而已? 安东没有去管越来越觉得讽刺的结城,渐渐露出得意的神色。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第三天天还没亮,若菜射杀了西野。然后,在第三天的某个时间点,结城从西野的尸体偷偷拿走卡片钥匙,取得原本属于西野的悬吊式天花板开关。 第五天天还没亮,在夜巡那晚,第二组的巡逻由于釜濑与关水拒绝参加,由箱岛独自进行利用这个机会。不过后来的行动就不清楚了。” 安东讲到这里,看向身旁的关水。关水保持沉默,以眼神表示同意。 “……关水给了我提示。第二组的巡逻,釜濑与关水都拒绝与箱岛同行。若菜死的时候,很在意釜濑之所以拒绝夜巡的原因,但釜濑要是抵死不从,箱岛也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在脖子上挂绳子硬拉他去吧。 于是箱岛一个人去夜巡。 你在自己的房间屏住呼吸等待机会,发现箱岛独自一人巡逻,于是在他进入〈停尸间〉的时候,操纵悬吊式天花板,让它掉下来。 接下来,在我去找你之前,你就去通知大迫,箱岛似乎死了。只要你脸色大变冲进他房间,大迫一定会在没有问清楚细节之前,就到〈停尸间〉去确认箱岛的生死吧。然后你又杀了大迫。” 安东一面瞪着结城的眼睛,一面做出这样的结论。 “没有矛盾。如何?” “怎……” 结城原本想讲的是“怎么会没有矛盾”。 就算你再怎么想要把西野当成是若菜杀的,难道就可以完全无视于结城对于枪枝口径不同、连发性能不同等论证吗? 在西野房间找到的红色药丸,又要如何解释呢?如果怀疑它不是西野的东西,那安东讲得出要怎么拿到它的管道吗? 他说结城是在第三天偷走卡片钥匙,但是发现西野尸体之后,在大迫的主导下,三人一组的体制马上就坚定地实施了,自己哪有机会去偷? 至于箱岛一个人夜巡,一直很有智慧的他,有可能采取这么轻率的举动吗? 为什么结城非杀了大迫与箱岛不可呢?就算箱岛是“一个人走动”,这样一来,大迫不就变成选择性杀害了吗? 而且,关于最重要的一点,结城不由得喃喃说道:“你有证据吗?” 这句 话却在安东一笑之下驳回了。 “那可是犯人的台词呢。” 结城觉得,安东的告发让他很受不了。要把这种几乎毫无根据的指责和自己的〈解决〉相提并论,谁受得了。结城心里十分火大,看了看自己左右两边。 以锐利的眼光盯着这里看的安东。 关水冷淡傲然地保持沉默。 渕说了“是、是你……”,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扭曲着身体,彷佛在说“一毫米也好,希望离结城远一点”。 (……这样呀。原来是这样呀。) 岩井被关进〈监狱〉时,结城以为自己已经了解〈暗鬼馆〉的铁则了。甚至直到不久以前,自己还提出了这样的主张。但结城似乎并未了解〈暗鬼馆〉铁则的真正意义。 这次,他才真正打从心底了解了。 并不需要合理的逻辑或井井有条的说明,大家对于“那家伙似乎是犯人”的共同认知,以及心照不宣 所酝酿出来的那种氛围,才是最重要的。在人人都疑心生暗鬼的状况下,这是在〈暗鬼馆〉指认“犯人”的唯一条件。 虽然这么讲不太好,但若菜的死让他松了一口气。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即使结城提出一百个理由,若菜也会朝结城袭来吧。 其中最让他感动的是,须和名的表情里看不出厌恶或轻蔑。她不会随波逐流,把结城当成是杀人犯,这一点比什么都还让人感激。感激归感激,她似乎完全无意为结城辩护,只是坐在隔壁,掌心交迭于腿上,津津有味地观看事情的发展。 怎么办呢? 结城心想,此时此刻至关重要。 安东的〈解决〉,相当支离破碎。尽管如此,结城对安东的缺乏逻辑固然很火大,却不得不认同安东的此举的价值。 总之,自己要不就是为了一个理字而提出反驳,要不就是保持沉默,获取实质利益。对于铁则已有所理解的结城,完全没有意愿为了争道理而献身。因此,他沉默不语。从安东讲出“那可是犯人的台词呢”之后,自己一直保持着似笑似怒的微妙表情,没有开口。 安东说:“多数决。是结城杀了大迫与箱岛。如果赞同,请举手。” 渕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须和名依然交迭着掌心,动也不动。安东露出明显不满的表情。 “须和名小姐,你不赞同我的推理吗?” “推理?” 须和名的手放到自己的嘴角,噗嗤一笑。 “这个嘛……你说那是推理,实在有点……” “哪里不是推理了!” 安东激动了起来,关水拉拉他的袖子,低声规劝安东。 “算了啦。” “可是……” “算了啦,这样已经半数以上了吧。” 结城为之愕然。 安东扮演侦探,关水是助手,结城是被告发者。这样的话,多数决的对象应该只有渕与须和名两人而已。一个人举手的话,赞同率是五成。 对此,结城毕竟还是提出了异议。 “等一下,不是必须过半数吗?” 所谓的过半数,就是比全体的一半还要多的数量。如果对象是两个人,得要两人都赞同才能过半数。 但关水看也不看结城的脸,冷冷撂下一句:“错了。根据规定,是半数以上。” 如果是半数以上,两人中只要有一人赞同,就符合条件了。 关水从椅脚处拿出一本皮质装订的〈规则手册〉,似乎是预先准备好的。在她翻开的那一页上面,确实写着: (4)指出犯人的行为,若经由紧急召集的参加者半数以上认同,遭指为犯人者就必须关入〈监狱〉。不过,指称别人为犯人者、遭指为犯人者,以及获指名为助手者,不得参加此一多数决。 根据规定,告发视同有效,结城理久彦遭认定为杀害大迫与箱岛两人的凶手。 5 〈监狱〉的门是电子锁。 结城没有抵抗,自己站到那扇白门前。安东他们没有来送,是把他当成已经不存在的人了吗?只有一个人来看他被收监,是须和名。 “辛苦了,结城先生。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唷。” 须和名讲出这番有如看完戏后感谢演员辛劳的话,让结城体悟到,她没有当自己是杀人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吐不快。 “我还是要声明一下,杀害那两人的……” 须和名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 “再讲下去就不优雅了,退场者应该保持沉默。” “唔,或许是这样吧。” 在告发的当下不抗辩,结果到了这步田地,确实很难看。结城搔了搔头,眼珠子往上看。 “不过,须和名小姐,那个……希望你能相信我。” 须和名微微笑道:“我自己可以判断。” 一句话就回绝了他,结城也只能苦笑了。 门锁已经开了,岩井之所以没从里头跑出来,是因为有什么机关吗?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为止,都没办法和须和名讲话了吧。结城到现在才感到不甘心,为什么这条回廊这么昏暗,连旁人的脸都无法看个清楚呢?须和名今天也是淡妆,嘴唇上涂了颜色柔和的口红。真希望能在明亮的光线下看看她那晶莹剔透的肌肤。 最后,结城问了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须和名小姐,你都不会怕吗?” “咦?” “已经死了六个人了。我很害怕。虽然害怕,但已经麻痹了,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了。可是,须和名小姐看起来却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害怕。” 须和名略微歪了歪头,露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害怕……害怕什么?害怕不认识的人一一遭到杀害吗?” 是这样吗?自己害怕的,是这个吗?结城自问。然后,他摇了摇头。 “不,那倒是无所谓。” “说得也是。” “可是,自己搞不好会被杀,这一点很让人害怕。” 结城喃喃说完,须和名莞尔一笑。 “……你是说有人会想要杀我吗?真新奇的想法呀。” “……须和名小姐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我应该讲过了吧,因为我还欠某种东西。” “是指钱吗?” 须和名保持微笑,指向门。她是在说“赶快给我进去”吗? 〈监狱〉里头很明亮,空调也恰到好处,没有湿气。岩井正在用餐。结城笑着鞠了个躬。 “请多指教,学长!” 岩井一脸狐疑地抬头看着结城。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似乎对人类也有一点想念。 6 〈监狱〉里头,有从墙面以锁链吊挂的床、小小的洗手间、饮水处,以及装有铁檷的窗户。虽然说是窗户,但〈暗鬼馆〉位于地下,窗外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做做样子吧。 这里有张办公桌,但是和在交谊厅里、以一枚板【注:一整片的木材,有别于合板、组合木板。】制成的桌子无法相提并论。还有一个商业旅馆里也会有的那种小冰箱。然后,令人感激的是,这里还放了一台电视。是小型映像管电视,红色的塑料外壳看起来很廉价。只要有了它,就可以打发大部分的时间吧。 岩井的气色比想象中要好,被收押时的错乱已经消失无踪。不过,他的心情看来低落,没有什么活力,一个翻身在床上躺下后,就没有再动了。看看时针,大概是刚过下午一点。 既然已经像这样与岩井两人独处,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吧。结城对着岩井的背说:“岩井 先生……岩井学长。” 本来以为他睡着了,不久就传来了岩井那闹别扭般的回答。 “不要叫我学长。你是想说,我是你在〈监狱〉里的学长吗?……你没有杀人吧。” 结城心想,哎哟。 “你怎么知道?” 这次岩井举起手臂,伸出手指代替回答。他的手指向那台小电视。 “从那里听到的。可以看到交谊厅与餐厅唷……什么嘛,那个叫安东的家伙,装出一副能言善道的样子,结果就是个蠢蛋嘛!” 结城苦笑道:“请别这么说他,待在外面的压力可是挺大的呀。” 电视机的电源开关是旋钮式的,是一台只能够以左右转动的方式,转换频道的老古董。结城想了一下,决定不要开电视。既然无法看到〈暗鬼馆〉以外的频道,看任何东西都只会让自己心情不好而已。尤其是现在,交谊厅里想必正热络地讲着结城的坏话吧。 岩井依然背对着结城,小声说道:“……你不在乎吗?” “你是说进〈监狱〉的事吗?相较之下,这样让我更感激呢。如果没有什么酷刑,待在可以上锁的房间还比较轻松。” 结城之所以没有抵抗安东那证据薄弱的告发,理由其实就只是这样。 人数减少,〈暗鬼馆〉再发生杀人事件的可能性变低了。就算如此,要在不上锁的房里再过一晚,还是颇让人沮丧。昨晚虽然睡得很好,但今晚怎样就不知道了。 可是,〈监狱〉却有上锁。不知道里面的样子固然教人害怕,但岩井还活着,就表示没有碰到会丢掉小命的事吧。这样的话,如果有方法可以轻轻松松就进〈监狱〉,结城会毫不犹豫选择这么做。在结城的心里,甚至还很感谢安东。 不过,岩井以略微焦躁的声音说:“不是。我是说我。” “……” “我可是用这双手杀了真木。我是在问你,和我一起待在这里,你不在乎吗?” 结城悄悄吞了一口口水,不让岩并察觉。 其实,结城原本以为〈监狱〉也会划分出个人的房间。他封监狱抱持的印象是,每个人都监禁在铁栅内的小小空间,没想到自己是和岩井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明明因为觉得〈监狱〉是能够让人安心的地方才进来一结果确实是失算了。 岩井开始神经质起来。不能随便应对。结城只好勉强以轻松的口吻回答他。 “说起来,真木先生的事,你确实比较轻率,不是很好。不过,对于学长你是否真的想杀他,我颇为怀疑。弩枪是隔空发射的武器。只要扣下扳机,箭就会不由分说射出去。比如说,会不会是这样的状况? 原本你只是打算用来警戒,所以把搭了箭的弩枪拿在手上,但你一看到自己怀疑的真木先生,那个瞬间,你的手指不小心用力……” 他想起了真木的尸体。 铁箭精准地射中真木的延髓。但是在〈暗鬼馆〉照明不足的回廊上,有可能射得那么精准吗?岩井如果真有杀意,不是应该先射比较容易瞄准的身体,使真木受重伤,再打他的头给予致命的一击吗? 好像是须和名这么讲的。之所以没有成为问题,是因为无论杀意是否强烈,岩井杀害真木的事实,都没有改变。 岩井没有回答。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结城讲出了早就想好的关键词眼。 “不过,你变得惊慌的那种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隔了一会儿,他又说:“再怎么说,在这种封闭空间【注:closedcircle,指推理小说中一种与世隔绝的场景设定,也就是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的密闭环境,意味着无法向外求援,而且凶手就在内部。】里,人是有可能死光的。” 背对着自己的岩井,稍稍抽动了一下。有反应了。果然是因为这样啊。结城有了自信,音量也不知不觉变大了。 “〈暗鬼馆〉很明显就是设计成封闭空间。不但如此,把我们丢在这里的那些家伙,也不排除让我们全都死掉的可能性。 ……会这么想,也是难怪。毕竟,有十二尊印第安人偶呀。对于那种伪装成致敬,其实是在卖弄的表演,我最讨厌了。但看到那些人偶,难免有大家搞不好会死光光的感觉。在这种地方看到那位西野先生的死状,也会觉得接下来搞不好就是自己。相较之下,其他参加者那种浑然不知大祸临头的样子,只能说难以置信。 总而言之,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封闭空间的概念吧,缺乏那种‘不久之后也会轮到自己’的危机意识。” 岩井摇摇晃晃爬了起来。他的眼睛闪烁,但恢复了神采,迫不及待脱口而出。 “没错,就是那样。来到这个地底下,看见那些人偶,我马上就知道这是个封闭空间。我原本一直不当回事,现在却被卷进了这种愚不可及的蠢事中。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等于都收到‘全部杀光光’的预告。摆明就是如此,却偏偏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不对,你是不是有注意到?” “当然。” 结城堆出笑容,然后报上姓名。 “结城理久彦,目前担任四大推理俱乐部的秘书……我们在春季交流会碰过面,不过您好像不记得我呢,学长。” 四大推理俱乐部的,秘书。 “你?你是推理俱乐部的?” 问完之后,岩井的表情笑了开来。 “这样呀,我没注意呢。” 岩井在床上坐下,倾过身子。 “如果是推理俱乐部的干部,如果你看推理小说的话,当然会知道封闭空间里的人有可能全部死光光!太好了,有人能够懂我的想法了!” 岩井由衷地开心叫道,甚至连“万岁”都要喊出来了。 使用“封闭空间”设定的推理小说,往往可以看出显著的特征,也就是会发生多起杀人事件。杀人案频繁出现;最后结束时只剩一个人存活,或是全部死光光的作品,也并不少见。至于“十二尊印第安人偶”,则是象征“一个都不留”【注:原书名《aaherewerenone》,古典派推理女作家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christie)的代表作之一,结构上是以孤岛为背景的“暴风雪山庄”模式。旧译名为《童谣凶杀案》。】。 如果在事前就有这样的理解,会更觉恐怖。岩井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害怕不已,就是出于这样的理由。 “春天时碰过面?哎呀,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记得。” “不能怪你,我当时坐在角落。” “这样呀……原来是这样啊!”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碰到意想不到的认识的人,岩井很开心。但在剎那间的感动过去之后,岩井讶异地蹙着眉头。 “为什么不早点报上名来呢?……而且,为什么你知道封闭空间的事,却什么也没讲?” 本来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但真的被这样一问,又有点难以回答。结城略微转开视线,抓了抓脸颊。 “哎哟……” “干嘛啦,很恶心耶。”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就算这样,也不能一直默不作声吧。下定决心之后,他说:“是空气的问题。” 岩井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空气?” “是的。空气。氛围。除了学长之外的参加者,就算看到人偶,看到卡片钥匙上的〈十诫〉,知道了〈停尸间)的存在,顶多也只是觉得这一切都是某种低级玩笑而已。讲白一点,在第一天就具体感受到危险的只有学长你吧。不然,就是或多或少有点害怕,但没有到非常迫切的地步……不过内心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第九章 day7 1 第七天,〈暗鬼馆〉的最后一天。 结城原本只是想做个样子奉陪岩井一下,但由于岩井一口接一口喝,酒量似乎无穷无尽,结城也在不知不觉间喝到失去意识。 结城浪费了宝贵的时间,陷入深沉的睡眠。之所以醒来,是因为听到了彷佛脖子被人勒住的呻吟声。 他的睡意一下子全消,一骨碌在硬硬的床上爬起来,看到岩井也是从床上半起身,呼吸急促。 “你怎么了吗?!” 岩井以手制止连忙靠过去的结城。 “我没事……没事。” 岩井一面说,一面大口喘着气。结城皱了皱眉,但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起吃早餐,菜色和〈暗鬼馆〉其他人吃的没什么不同:白饭配味噌汤、小块的芝麻豆腐、腌黄萝卜,还有鳕鱼的西京渍【注:西京味噌加上米酒跟砂糖,充分搅和拌均后腌渍,几天后再洗净表面、拿来烧烤。】,差别只在于餐具不同。身处〈暗鬼馆〉的其他人无论是享用日式、西式或中式的餐点,餐具都各有特色,给人“价值必定不低”的感觉,〈监狱〉里就完全不同了,结城不由得喃喃说道:“连这么细节的地方,都恶搞得这么彻底啊。” 餐具是经耐酸铝处理过的金属制品。是为了配合〈监狱〉的氛围吧。 岩井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吗?他似乎完全不想听关于餐具的话题,只是默默地动着筷子。结城偷偷算了一下岩井已经用这餐具吃过几顿饭。他被送到〈监狱〉里,是第四天早上的事,也就是说,大概是第八或第九次了,新鲜感应该也消失了。 食物装在耐酸铝餐具后,西京渍显得风味浓郁,味噌汤也香气四溢。不过,餐具变得太烫,没办法把装味噌汤的容器拿在手上。就在结城呼呼要吹凉时,岩井嘟囔着向他说:“今天就全部结束了嘛。” 结城没放下筷子就回答:“是啊。” “你觉得会平安结束吗?” “不知道……应该,没问题吧?” “在剩下的四个人里,可是有杀了人的家伙唷。” 听到岩井那与昨天截然不同的灰暗声音,结城马上抬起目光。岩井凝视着味噌汤的表面,好像汤里会出现什么启示一样。结城盯着岩井,以为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什么端倪,但马上放弃。 “这点就很难说了。” “……你这什么意思?” 岩井给了个比想象中还不安的反应,结城相当慌张。在这么狭窄的〈监狱〉里,被误解还得了。 “我可没有‘人是我杀的’的意思唷。” 结城呼了口气,试图恢复平静。 “你是指杀害大迫与箱岛的家伙吧。目前在〈暗鬼馆〉里的四人,安东、关水、渕以及须和名小姐,当然有这个可能性。可是,不是只有他们而已……若菜与釜濑,还有大迫,也都有嫌疑。” “若菜不是已经排除了吗?大迫也要放进来?” 岩井这句话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没那么紧张了。结城内心松了口气。 “我只是说安东所设想的,若菜杀害西野先生后,为了封口才杀死大迫等人的情节很怪而已,但并没有排除若菜。死于悬吊式天花板的人,是箱岛在先,所以或许是大迫杀了箱岛后,再自杀的。” 岩井没有特别说什么。 结城心想“哎呀”,这还真让他感到意外。昨天岩井一听到有关推理的事,马上就有反应,但经过一晚,今天早上却只是静静地用餐。 喝光最后一口味噌汤后,结城放下筷子。最后他卡滋卡滋嚼着剩下的腌黄萝卜。 岩井出其不意问道:“我问你……离开这里之后,你要干嘛?” 结城瞅了他一眼,但岩井的脸朝下,看不见眼睛。结城稍稍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 “这个嘛,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蓝天。这里的空调虽然很好,但天空毕竟还是很重要啊。” 岩井笑了,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声音。 “你是个诗人呢。” “我文学系的。” “但我想问的不是那种事。你忘了吗?来这里是打工,可以赚不少钱咧。” 结城无法马上回答“不,还记得”。这么说来,是这么回事没错。原本应该会一直意识到这件事的,但过了一段时间就没有去在意了。结城搔了搔头说:“嗯,不知道可以拿到多少钱呢。” 岩井一面嚼着腌黄萝卜,一面说:“我记得,〈规则手册〉里,好像是写……” 说到这儿,岩井吃到一半离开座位,从电视机座的抽屉里拿出了〈规则手册〉。结城接过这本手册,翻到关于报酬的那一页。 关于奖金的规定 (1)杀害除自己以外的他人者,可获得“犯人奖金”;每杀一人,总报酬金额乘以两倍。本项奖金可累计。 (2)遭其他参加者杀害者,可获得“被害人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一点二倍。本项奖金不累计。 (3)针对任一杀害案,在〈解决〉(详见后述)的场合中指出正确犯人者,可获得“侦探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三倍。本项奖金可累计。 (4)试图指出犯人者,可在〈解决〉(详见后述)中,在本人同意下,指定一名协助调查者。被指名的人可获得“助手奖金”,总报酬金额乘以一点五倍。本项奖金不累计。 (5)试图指出犯人时,提供证词者,每发言一次可获得“证人奖金”十万圆。 “基本时薪,我记得是十一万两千圆嘛。” 结城一面回想,一面说道。那天,看到“一一二一〇百圆”时还怀疑自己看错了。那感觉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然而仔细一想,明明才一个月前的事而已。 他摇摇头,这样沉浸在感伤中也不是办法。不论如何,结城要赚到大钱了。 “我被送进〈监狱〉是第六天的下午一点左右嘛。这样的话……” 结城歪了歪脖子。他不太会心算。 但岩井一面把饭粒送进口中,一面若无其事地说:“一百三十三个小时吧。” 结城有点瞠目结舌。这么说来,他记得岩井也是当场读出〈停尸间〉的英文名称。本来以为岩井是个假冒视觉系、不懂察言观色的男子,却意外小觑不得。 “再乘上十一万两千圆的话……” “大约是,一千五百万圆吧。” 结城差点忍不住叫出一声“噢!”,但是呑了下去。 不对,他原本就知道了。第一天,在说明规则后不久。当时是谁讲的?有人说,如果七天内什么也没发生的话,每个人就能领到一千八百万圆回家。 当时不知道是谁对于“囚犯的困境”成不成立感到纳闷。结城当时也觉得,如果必须赌上性命,所有人应该会毫不迟疑选择低风险的做法。 事实上,那个时候,不,应该说一脚踏入〈暗鬼馆〉的时候,十二个人之中,就已经安排好西野死亡这颗炸弹了。 “……一千五百万圆……”结城喃喃说道。 岩井越说越起劲:“你也获得了〈侦探奖金〉吧,这样又变成三倍。” “四千五百万圆!” 说话声音不由得变成了大喊。四千五百万,可以买好几辆最高级的车了。结城原本觉得可以买二手的轻自动车就不错了,这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金额。 岩井冷冷地对口水都快流出来的结城说:“这是在西野自杀的推论讲对了的状况下。如果讲错了,就变成一半。” “……有那样的规则吗?” “有啊。” 仔细再读一次 ,果然有。 辟于〈处罚〉的规定 (1)被关入〈监狱〉者,时薪即刻减为每小时七百八十圆。 (2)指称未犯下杀人罪行者为犯人者,侦探奖金全数取消,总报酬金额变成原本的一半。本项处罚可累计。于〈实验〉结束前重新指出真正犯人者,不在此限。 (3)欲杀害别人时,遭第三者制止仍不听从者,会遭到〈警卫〉镇压,除没收所有报酬外,也必须被关入〈监狱〉。 “也就是说……安东的报酬会变一半吗?他一定很伤心吧。” 无论如何,结城比谁都清楚自己不是犯人。毫无疑问,安东的报酬会被扣掉。 “你呢?没问题吗?”岩井纳闷地问道。 结城怡然自得地说:“这个嘛,我有自信。” 说着说着,他挺起胸膛。不过,表情马上又暗了下来。 “即便如此……还是很空虚啊。提心吊胆地奉陪参加这种活动,再加上得到的奖金,一共四千五百万圆。虽然那是很大一笔钱,可是,如果买彩券中了与头彩前后差一码的奖,就可以得到比这高好几倍的奖金。股票投资,也不是没听过获利有到上亿的。在拉斯韦加斯只要拉到一次大奖,就是这个的几十倍……或者说,以四千五百万圆而言,也有不少人年收入就是这么高吧!” 结城自然而然地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的话,西野先生死也不会瞑目的。” 岩井以一种难以言喻、彷佛看到什么东西的怀念眼神,看着摇头的结城。本来他默默动着筷子,等东西都吃完后,他嘟嚷着说:“你可真是无忧无虑啊。” 这点被安东讲了好几次,现在也从岩井口中听到,让结城有点混乱。然后他总算懂得自我反省了:是不是在每个人的眼中,自己看起来都那么无忧无虑? “我真的这么无忧无虑吗?” 岩井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不过,那样比较好。” “学长,离开这里之后,你要做什么?” 结城只是顺口问,没想到岩井却颤抖了一下,静止不动。过了一会儿,他“锵”的一声,放下筷子。 结城受到这种凝重的氛围影响,表情也自然而然变得严肃。 岩井说:“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我想要向真木赎罪。但该怎么做才好,我不知道。” “……” “从那之后,每个晚上我都做很多梦。我无意杀他。应该是无意的才对。但是在梦中,我却是真的有意杀他,瞄准真木射了出去。”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不喝酒的话,我就没办法入睡……” 接着岩井静静地呜咽起来。 结城不知该对岩井说什么才好。他只觉得自已实在太蠢了,怎么都没有想过,岩井自己一个人,是带着什么样的想法,度过到目前为止的时间? 岩井吸着鼻涕,继续说下去。 “如你所说。当时我确实觉得真木很可疑,但并非像你那样经过逻辑思考。我只是纯粹因为真木是西野死前交谈最久的人,而且觉得他后来的态度很可疑,就只有这样的理由而已。那时,我根本没想到什么推理小说不推理小说的。 我只是感到很害怕。因为,我认为西野是被杀的,根本没想到会是自杀。那时,我只要一独处,就会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可是,却只能独处! 我想要质问真木。为了威胁他,我带着弩枪前去。现在回想起来,根本没必要把箭搭上去。即使箭搭了上去,也没必要把手先放在扳机上。一到早上六点,我就走到回廊上,就是那条暗暗的、弯别的,又看不到前方的走廊。然后,当我看到弯曲走廊的那一头有人影时,我就,我就误……” 误扣了扳机。 “可是,我没有摆出射击的姿势。我是用左手扶着,右手手指放在扳机上而已。箭是朝着斜下方的。说真的,真木应该可以不必死的。即使误射出箭,顶多就是射到脚而已。可是,他的运气就那么不好。真木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在意起自己的袜子还是怎样,蹲了下来。由于他蹲了下来,我的箭,射到了他的,他的头!” 岩井大叫着,抱住头。 “不应该这样的!我只是发现打工杂志上的误植,心想不会吧,就以开玩笑的心态应征了。电话打来时,我心想糟了。如果那时我逃避的话就好了。我想要钱,谁都想要吧?可是,我还没有想钱想到杀人的地步!这种事,不可能赎得了罪!” 他用力敲着桌子。经耐酸铝处理的餐具一瞬间弹了起来,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岩井已经不再压低声音了。 他一直想要找个人说话。杀死真木之后,他一直希望有人听他说话。 光是这件事,结城就觉得自己被关进〈监狱〉,已经有其价值了。 然后,结城从关于真木的话题中,发现一个自己早就知道、却忘记的重点。 虽然那只是纯粹的心理作用,但毕竟无法只以“心理因素”四个字就完全涵盖。结城想起来了……然后把它列入了计算。 这么一来,出乎意料之外,他得到一项结论。但结城觉得,在着手研究之前,自己有话非得向岩井告白不可。 “学长……我大概从第四天左右开始,就发了一个誓。” 是因为“发誓”这种不合时宜的词汇很不可思议吗?原本掩着脸的岩井,从指缝间露出了眼睛。 “我说什么也不能容忍这个〈暗鬼馆〉了。我既不能容忍明明就是想让我们杀人,却找各种理由掩饰的〈主人〉,也打从心底不能容忍〈暗鬼馆〉,因为它把正因为是幻想才有趣的推理小说,炫耀地、夸示般地拿来实际操作,弄得我们满身泥泞。想这样做的话,好歹也预先准备好一个死人能够复活的世界吧!学长你从第一天开始就因为想到封闭空间的事而感到害怕吧。但我在看到那些人偶的瞬间,就开始觉得很受不了。学长,我相信学长所做的,是意外。可是,让那种意外发生的状况,我还是不能原谅。 我不知道什么〈实验〉不〈实验〉的,但总归一句,就是有喜欢虐杀的癖好,以为只要讲成〈实验〉,就能够向学长、若菜、大迫、箱岛与真木,还有西野先生和釜濑交代过去。我的行动,一直都力求不照着〈主人〉的想法去做。在问我赞成还是反对时,哪种行动会让〈主人〉感到比较火大,我就那样去做。我揭露西野是自杀的论点,确实是得意忘形了点,其实只是因为,我认为揭穿那件事最能够让〈主人〉觉得无趣。 确实,我只是个不算什么东西、没啥价值的大学生。可是,并不能因为这样,我就要去当别人棋子。 要讲赎罪,也应该是让把我们当成棋子、自己做壁上观,试图沉溺在推理小说里的〈主人〉来赎罪才对。 可是,一定是奈何不了吧……既然这样,就只能赌上气魄了。在〈暗鬼馆〉里发生的事,我就在〈监狱〉里拆穿。〈主人〉第二待的,大概是〈解决〉吧。他第一期待的,应该是杀人。可是,我要破坏杀人案的解决。我能够做出来的騒扰,大概就是这样了。” 然后,结城耸耸肩。自己好歹是个无忧无虑的人,不适合太认真。他是这么想的。 “学长……你可以帮我算一下吗?似乎又多了一个不懂察言观色的推理小说读者。” 2 电视里头,安东他们挤在一起。交谊厅还是原本看惯了的样子,只是角度不同,是从桌子正上方偷窥的坏心眼角度。 看看时钟,时间是十二点。〈暗鬼馆〉的实验,还剩下十二个小时。 屏幕上,安东、关水、渕、须和名四个人挨在一起。结城昨天进 入〈监狱〉后,似乎没有人再丧命。 “……太好了,大家都还活着。”岩井喃喃说道。 结城点头后说:“不过,原本就知道,已经没有再杀人的理由了。” 在两人的注视中,渕以坚定的态度开口。 “还剩十二个小时,我想这样也差不多够了,我不想在这里再多待一分钟。” 到目前为止,渕一直都只听从别人的意见。有人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宣言而狼狈不已。是关水。 “怎么了,渕小姐,突然这么说……我也和你有同样的心情,可是再过一下子就好了呀。冷静点吧。” 她正要把手放到渕的肩上时,“不要!”渕神色可怕地甩开了她的手。从电视粗糙的画面里,看不出关水的表情。不过,从她被拨开的手无力下垂来看,表情应该是蛮受伤的吧。 相较之下,安东意外地冷静。是因为完全摸清楚状况了吗?安东做出手势,指示关水坐下来,然后自己双手抱胸。 “你是想要逃离这里吗?” 渕似乎吓得屏住呼吸。 “……你发现了?” “你都已经在馆里四处查成那样了,是吧。原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后来想起这栋建筑物有秘道,就懂了。”安东不慌不忙说道:“是希望我们帮你找吗?” 这种口气,带有一种“如果你拜托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帮你”的意思。但渕摇了摇头。 “不用。” “……为什么?” “我已经找到了,秘道。” 隔着电视,也感觉得出现场的气氛僵住。 看来像是情不自禁似的,安东从椅子上起身。 “不会吧!真的吗?” 他的态度激动,彷佛找到秘道是什么坏事一样。相对于此,渕毫不退让。 “我找到了。”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小得难以辨认,似乎是卡片钥匙。 “我一直很在意这张卡片的背面,全都是一些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内容……不过,只有这里让我觉得很奇怪。” 她指着卡片的一个地方。须和名亲切地把那行字读出来。 “它写着,不可使用两个以上的秘密房间或通道。” 渕点点头。 “我不知道写在这张卡片背面的东西,是不是全都属实。可是,既然这里这样写,我想〈机构〉他们应该不会违背才是……” “原来如此啊。” 安东说道。从他这句话里,感受得到某种压抑。 “安装了悬吊式天花板的〈停尸间〉,是〈秘密房间〉。既然没有两个以上的秘密房间,那么有秘道存在的,会是〈停尸间〉吗?” “我原本就这么想。于是我左想右想,然后发现了。” 渕的话语中,几乎没有自豪的成分,只感觉得出她的拼劲。 “我想,棺材一共十口,这件事很奇怪。去读规则,上面写着,生存者减至两人时,〈实验〉就结束,我们就获得释放。也就是说,棺材应该只有九口才对。在第十个人死亡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 传来压低的一声“咯”,当然是安东的声音。 “这样呀……我有想过十一口的话就会太多。确实是错了。十口也是太多。” “想到这里,虽然很害怕,我还是去调查了棺材。结果,找到了。它设计成只要去拉棺材盖内侧的控制杆,双层底部的锁就会开启。” 关水发出像是惊讶的声音:“那种东西,你还真找到了!” 渕用力点了个头。 “因为我想,唯一的希望就在这里……” “可是,这样很奇怪呢。” 讲话的是须和名。 “设计再怎么复杂,如果是你说的那样,应该不到无法理解的地步。第二天时,箱岛先生他们找成那个样子,却完全没有发现,这点我不懂。” “在没人死亡之前,机关不会出现。应该是设计成那样吧?” 安东的口气,带有一些草率马虎的成分。才刚以为摆脱结城了,没想到又被其他伏兵给超越。安东的焦躁可想而知。 “无论如何,假设大家都还活着的时候就脱离这里,这个豪华的地下空间,就完全浪费掉了嘛。” 麦克风的精密度虽然足够,但由于声音很小,听不太清楚。须和名好像讲了“不过,没有那么……”,然而只听得到句子的一部分而已。 “或许只是箱岛先生他们纯粹没有找到而已吧。更重要的是……” 渕显得有些焦躁。 “要开启通往秘道的门,似乎是和〈金库〉一样,需要所有人的卡片钥匙才行。已经往生的人,以及在〈监狱〉的人,卡片钥匙都在这里,但是如果缺少各位的卡片,就没办法打开。”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 “我们逃走吧!已经够了。如果来这里是惩罚,我们已经受够了惩罚。拜托,我求你们,请到外面去吧!” 讲到最后,渕看起来几乎是哭着在呐喊。 最先有反应的是关水。 “冷静一点,渕小姐。” 然后,她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事了吧。那个瘦巴巴的男生也已经进〈监狱〉了。即使不去使用那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够通到外面的秘道,也只要再一下子就结束,不是吗?” 可是,在渕还没讲任何话之前,须和名已经先以十分温和的态度接下去。 “确实是那样呢……不过,如果问我个人的希望,也是有种差不多该看看广阔天空的感觉。” 然后,须和名把手放到嘴上。隔着屏幕看不太清楚,不过她似乎是在忍住呵欠。然后,她以带着笑意的声音说:“虽然这里的衣服洗得不错,但也差不多该穿穿新衣服了。” “关水。”安东说道:“我懂你的意思。已经没有杀人者了。十二个小时,我想也是很快就到了。不过,如果出得去,我也想要出去。而且那个〈监狱〉也是,它的锁是不是牢固,都值得怀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城或岩井会跑出来。我说,没关系,出去吧。” 他这句话的口气还真友善。 听了安东的说词,关水一个人低下了头。几秒、十几秒,她一直保持那样的姿势。不过,等到她视线略微往上一抬后,她就点头了,虽然点得很轻。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说什么了。” 那是一种有如全身虚脱般、彻底被榨干的声音。 “那么,在动身前,有东西要交给各位。请稍等一下。” 看到大家的意见一致后,渕急忙跑出交谊厅。 就在毎个人都纳闷她想做什么时,不久她就回来了。 “渕小姐……” 安东为之语塞,这也难怪。渕的肩上背着一个与〈暗鬼馆〉极不搭调的东西。 是高尔夫球袋。 渕的声音中,带有一种连自己也感到迟疑的感觉。 “嗯,我知道这很奇怪。只是,在离开这里之前,我想要告诉各位……到目前为止我都没能讲出来实在很抱歉。这是我拿到的凶器。” 她打开球袋。 正因为是髙尔夫球袋,里头全是高尔夫球杆。只不过,全都是木杆。 “敲杀用的,是吗?” 安东自言自语。 “所幸,球杆够多。不知道秘道那一头会有什么,各位,请带着这个动身吧。” 安东、关水与须和名没有抗拒,都拿了木杆。 “〈敲杀〉与〈殴杀〉都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话……该不会是e ·c·班特莱【注:e·tley,英国小说家,著有《褚兰特最后一案》(trent"stcase)等作品。】小说吧?”【眉毛注:bentley大陆译为“本特利”,trent"stcase则译为《特伦特最后一案》。】 岩井讲到这儿就停了下来。另一方面,结城深深点了点头。 “这样就确定了呢。” “不过,得要重新计算了。” 结城与岩井两人的表情都很紧张。 “是啊,得看计算的结果如何……那球杆可是会喷火大的唷。” 结城一面说,一面握紧了拳头。 时间是下午一点。距离〈暗鬼馆〉的实验结束,还有十一个小时。 3 便条纸上排列着数字。 “955,584,000”结城呻吟道:“不够……” 计算的结果,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够的话,你觉得会怎么样?” 岩井这么问道。不过,他似乎还没有理解到事情的真正意义。这是因为结城还没有做说明,但并不是结城在故弄玄虚。就在做了好几次乘法后,电视里头已经展开最后的讨论了。 瞪着便条纸上的数字,结城思考着。不过,再怎么思考,答案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不够的话…… “还会再死一个人唷。” “谁会出手?” 结城转头看着岩井,叫道:“杀害大迫与箱岛的犯人!” “你记得昨天讲的吗?十二个人,有十三种凶器,那就是问题所在。有两种可能性可以解释: 其一,西野先生也拿到了〈自杀〉以外的凶器。十二种再加上〈自杀〉,就变成了十三种。这种状况下,西野先生原本拿到的凶器,除了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之外,全都有可能。只要这么想就行了:在西野先生自杀后,杀害大迫等人的凶手,跑去偷走了西野先生的凶器。 可是,我没办法接受这种想法。在没人知道的状况下,西野先生死在〈停尸间〉。暗藏强烈杀意的某人,必须在早上六点外出禁令解除、早餐开始的短暂时间里,率先发现西野先生的尸体,再偷走他的卡片钥匙……这种想法本身相当牵强。在这种状况下,后来杀害大迫等人的那家伙,必须在事前就知道西野自杀才有可能。但西野不可能把这种事泄漏出来,因为他是〈机构〉的套招对象。” 结城一面说,也一面振笔疾书。便条纸上写着的数字是“112,000”。 “那么,有别种方式可以说明为什么会有十三种凶器吗?很简单。学长你可能也注意到了吧。” 岩井点头。 “我虽然没有看到,但是听了你说的之后,有察觉到。有人在凶器检查时蒙混过关。有人硬把原本不是自己凶器的东西,当成是拿到手的凶器。” “没错。” 便条纸上又逐一加上数字。“24”。然后是“5”。还有“13”。 “但我不知道那会是谁。以日文名称来看,〈枪杀〉、〈药杀〉与〈击杀〉都有其牵强之处,但不能光凭这样判断。说起来,在这〈暗鬼馆〉里,可能成为凶器的东西,都被小心翼翼排除了。虽然装成是气派的西洋宅邸,餐点却只吃饭团这类的东西。进入馆内时,被迫换掉鞋子,应该也是为了换成没有鞋带的鞋子,不让我们把带子之类的东西带进来吧。我的夏季连帽外套之所以被收走,也是因为连帽外套上有带子。就像囚犯被关进监狱时,也会为了防止他们自杀而收走带子一样。” “确实是那样。我的靴子也被收走了。” “可是,还是有可以带进来的东西。” 结城想起来了。那段记忆已经久到让人有种怀念的感觉了。须和名以极其清新的声音说:“平常我用的化妆品,可以带进去吗?” “在须和名小姐的提议下,化妆品获得了许可。那就是漏洞。” 似乎没有灵感。岩井橛着嘴角。 结城无意让岩井焦虑。 “化妆品可以带进来,也就是说,可以把化妆品的瓶子带进来。于是,就拿它伪装成毒药的瓶子!” “不会吧,是须和名小姐吗?” 岩井讶异得屏住呼吸。结城对着他拼命摇头。 “不是。” “那是谁带进来的?” “化妆品可以带进来,是在须和名小姐的交涉下才获得许可的。所有人都可以。有化妆的不是只有须和名小姐而已。若菜也有,渕小姐也有,还有关水也有。没错,拿它伪装成毒药瓶的,就是关水。” 结城再次加重语气说道:“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真正的主人是关水。” 结城紧咬住臼齿,发出了“叽叽”声。 那时太大意了,只因为有那张解说凶器用法的〈备忘录〉,就没有怀疑关水的凶器。那是多么胡涂啊!结城自己也用过它——关水用来伪造〈备忘录〉、看来像打字机的文字处理机。 根据纪录,第一天就有人用过文字处理机了。也就是说,第一天,〈娱乐室)开放后不久,关水就打好假冒的〈备忘录)了……迟早都会有彼此秀出凶器的时候,如此预期的关水,在第一天,除了西野以外,任何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已经撖出了假线索。她预计会有人拿到〈毒杀〉的凶器,因此把自己的〈备忘录〉弄成了〈药杀〉。 也就是说,这不折不扣证明了关水从一开始就隐藏着杀意。结城想起来了,在厨房里,关水说过“我是来监视你有没有下毒”。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在进行计划了。 结城的内心,对于其他参加者不重视〈备忘录〉感到很不满。和凶器本身相比,那确实只是一张纸而已,但它还是很重要。可是,他自己最后还是未能正确理解〈备忘录〉的力量。只要伪造它,也就相当容易伪造凶器。 “当时要是能够看穿就好了。我注意到杀伤能力公平性的原则,为什么还会疏忽掉呢?关水的尼古丁〈药杀〉,很明显杀伤力太强了,毒性远远超过须和名小姐拿到〈毒杀〉的硝基苯。须和名小姐的硝基苯要两个胶囊的毒液才够,尼古丁只要一滴就行了。要是能早点发现它的致命性过强就好了。” 关水自己做了一张〈备忘录〉,也就是说,这是因为她有能力自己做——关水有能力模仿在刻意构思下写成的那种〈备忘录〉文字。 这表示,她也是个推理小说的爱好者吧。 结城动手计算。“1333”。他的思考分裂了,计算能力变得趋近于零。 似乎是对停止动作的笔感到焦躁,岩井大叫:“三百九十九!” “第五天凌晨,开始夜巡的那一晚。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呢?……釜濑讲的是真话。那家伙告诉箱岛他拒绝夜巡,而且也承认自己这么说过。就是卡在这个地方。如果觉得不可能有这种事,如果觉得那是在说谎的话,就没办法再思考下去。釜濑讲的是真话。不过,他的理由是掰的。不是因为他想睡,而是因为他已经濒临崩溃了。 听了学长讲的,我想起来了。从第三天到第四天的那晚,让人害怕到不行。我忘记的那个专有名词是恐惧。我也是紧抓着拨火棒,一整晚在发抖。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我也没办法责怪学长你会那样。 然后,那一晚,釜濑再也没办法撑下去了。由于太过恐惧,他跑去找自己原本跟随的人寻求保护……他跑到大迫房间去了!” 结城转头看着岩井。 “这件事的意义,你知道吗?” 岩井回答不出来。是因为他不知道,还是因为他不想干扰结城思考呢?结城也没有等他回答。 “ 釜濑遭到〈警卫〉警告。可能是一次,还是两次,搞不好是三次—在〈夜晚〉的时间离开房间的话,就会遭到警告。在找寻西野的凶器时,我也被警告了。只要累积了三次警告又被发现外出,就会遭到射杀,那就是西野走上的末路。或许只是稍微违反规则跑到外面而已,但釜濑再怎么迷糊,至少应该看得懂‘杀害’两个字的意思吧。 第四天凌晨,釜濑遭到警告。这应该算是很正当的理由吧。“再被发现一次,我会被杀,所以我不能去夜巡’。箱岛也不得不答应他。因此,归纳起来,釜濑真的没去夜巡。 不过,釜濑没有在大家面前讲出来。因为他半夜太害怕而逃进大迫房间,这很显然是丢脸的事。他是死要面子。釜濑遭到警告,只有大迫与箱岛知道而已……若菜并不知道。 这样的话,会怎么样呢? 原本我的思考太粗浅了,只要想一想那么坚持要多人一起行动的大迫,就知道了。 首先,大迫、若菜、渕那组结束巡逻。大迫送渕回去。然后和若菜一起去叫箱岛起来。大迫与箱岛送若菜回去……然后,他们两人一起去找釜濑。两人从釜濑那里听到他们可以接受的说法。比如说,釜濑说他已经警告一两次了,大迫听到之后,应该会慎重其事,让他留在房间里吧。 这样的话…… 跑到关水的房间的,就一定是箱岛与大迫两人了!关水什么都不必做,就得到了杀人的机会,那家伙也没有坐失机会。” 最后的乘法是“399112000”。 结城目前的脑子,实在没办法算出这样的东西。岩井拿走笔,开始计算。 在他计算的时候,结城的话也没有停下来。 “大好机会。关水在我们面前,只要讲一句话就行了。她只要不说是箱岛与大迫两人来房间接她,我们就会以为是箱岛一个人独自来接她。她犯案的具体步骤我不清楚,不过,有多种方法可以利用。关水持有悬吊式天花板的开关,大迫与箱岛也不知道〈停尸间〉安装了悬吊式天花板。 关水恐怕是在三人进入〈停尸间〉后,说有事要商量,把大迫拉到房间外吧,然后就压死箱岛。接着,再脸色大变冲进去,低头看着尸体,惨叫也行。 大迫不会丢下关水一个人,他一定也会冲进房内。等到他冲进来,不会丢下箱岛的尸体不管。这时,关水溜出房间,就完成了先杀箱岛、再杀大迫的顺序了。我有想过,如果反过来先杀大迫的话,机警的箱岛会怀疑关水,或许就不会冲进〈停尸间〉了。” 岩井的计算完成了。“44,688,000”。 “这样的话!” 结城大声称快。同时,岩井也惨叫起来。 “可是,待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从时间点来看,就像是两人的大叫破坏了〈暗鬼馆〉的设备一样。 〈监狱〉毫无预警地陷入了黑暗。〈暗鬼馆〉原本就很昏暗,但此时的黑暗完全不同,是一丝光线也没有的完全黑暗。虽然眼前完全看不到东西,但结城没有慌张,而是先感到头昏眼花。 “这、这怎么回事……” 听得见附近传来岩井的喃喃声,听起来微弱而无依无靠。这也难怪,结城也觉得自己全身冒出冷汗。 结城用力吞下口水、咬紧牙忍住不恐慌。冷静下来之后,他想到一件事。 “是〈踌躇之间〉。” “……那是什么?” “我想起来了。〈规则手册〉里,有写到〈踌躇之间〉。到达秘道后,在通往外面的门之前,有个〈踌躇之间〉。只要有人进到那里,〈暗鬼馆〉的电源供给就会停止……如果分成‘逃离’与‘留下’两派的话,我想这是为了让他们犹豫是否真的要逃出去……” 结城讲到一半,屏住了呼吸。 岩井似乎也领悟到那代表的意思。黑暗中,听得到喉咙发出“咕”的一声。 “电源供给停止……也就是说,停电了?” “啊、电子锁!” 突然充满了窸窸窣窣的摸索声,结城拼命地找。搞不好,停电打开〈监狱〉、让囚犯们燃起希望,也是照着〈机构〉所设计的剧本走。但在此时,结城已经没有闲工夫想那么多了。 漫长的时间过去。不,既然看不到时钟,根本不知道时间。 岩井的脚踢到结城的脸一次之后,两人到达门边,缓缓使力。 之前有光线照明时,看起来该是白色的门,这时毫不费力就可以打开了。 没了电力、也没了照明的〈暗鬼馆〉,原本看起来很美的壁纸,以及毫无刮痕、甚至让人迟疑该不该摸的壁板,现在全都看不见了。结城趴在地上,手掌感受着表面不平但又柔软的毛毯,逐步往前爬。他原本就一直意识到,〈暗鬼馆〉确实是个地下空间。缺少人工的光线,就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岩井应该是跟在自己后面。他毕竟也是得用爬的吧。还是说,在四下无人时他还是死要面子,只摸墙壁走着?结城甚至没有出声叫他,就这样摸着地板与墙壁,凭着记忆中的地图往目的地前去。 目的地……〈停尸间〉。 不久,指尖传来了凉凉的、坚硬金属的感触。这是〈停尸间〉的门。 “……” 里头的样子让结城把要讲的话呑了下去。 并排的十口棺材,其中一口的盖子已经被拉开、立了起来。棺材里露出了微弱的蓝色光线,把全无光线的〈停尸间〉染成了一片蓝黑色。 岩井虽然称赞自己是诗人,结城却觉得自己是那种缺乏诗意的人。看着那道蓝色光线,他没有感到神秘或恐惧。他想到的是,那光线似乎有消毒的作用。 当然,那是紧急照明灯吧。结城毫不犹豫,往前走去。 “你要去吗?” 是岩井的声音,带着些许怯意。正因为当然要去,结城没有回答他。 棺材底部有条通往地下更深处的铁梯。 5 那甚至算是一种庄严的景象。 结城体会到,〈暗鬼馆〉缺少了某项重要的部分,也就是高度。〈暗鬼馆〉最后的房间——〈踌躇之间〉,有个非常非常高的天花板。很久没有体会那种开敞的感觉,让结城不由得差点腿软。 最重要的是,结城现在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这不是什么比喻,而是真的感觉得到外面的空气。从入口处开始,爬上平缓的斜坡到顶端之后,有一扇大到不适合称为“门”,甚至称得上是“关口”的东西,向外大大地开着。 时间刚过下午两点不久吧?今天似乎是个晴天。而且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关口的那一头,一整片都是鲜艳的蓝色。 有个人影背对着那片天空,就像守门员一样。关水美夜正威风凛凛、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事实上,或许真的可以称她为守门员。在她达到目的之前,绝不会让任何人到外面去吧。 广大的空间里,斜坡的顶端是背对天空的关水。在阳光彷佛照不到的地底,抬头看着她的三个人是安东、须和名、渕。 她是要降下神谕的女巫,还是要讲道的教祖?……只可惜她手上拿着的不是祭祀用的神木,也不是圣印,而是庸俗的木杆。 到达〈踌躇之间〉之前的结城,在门的另一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关水低头看着斜坡下方那些人,宣告:“所以,杀害大迫的人也是我。以上,推理结束啰。” 这句话让结城知道,自己的推理大致上没有错。虽然本来就觉得毫无疑问,此时还是松了口气。但他对于自己有一种痛快的感觉也感到相当不可思议。结城知道,都到了这步田地,自己还是抱着一丝期 望,认为每个人都不是杀人者。 “为什么!” 挤出吐血般声音的人是安东。关水像是看到什么可怜的动物般,露出冷漠而哀怜的眼神。 “你问为什么,针对的是哪一点?” 安东反射性地叫道:“为什么要让我出糗!是你说结城很可疑的,我昨天才会……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唬我!” 关水的眼睛立刻眯成一条线。 “……把你留下,还真的做对了。” “什么意意思?” “我刚才已经自白了,我用自己这双手杀了两个人。虽然只是按下开关而已,却是在知道他们会必死无疑的情况下才按的。我还以为你会从伦理的角度责骂我,结果最先想问的竟然是‘骗我”和‘唬我’?”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响彻了〈踌躇之间〉。 由于安东背对着自己,结城看不到他的。不过,安东完全没有提出反驳。 关水嘴角略微笑了笑,说道:“好吧。听我说,安东。我之所以骗你,有一个理由——我想扮演华生的角色呀。” 她稍微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华生的角色,就是〈规则手册〉里头讲的〈助手〉。” “那个,我知道。”安东以一种像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你要做那种事?我不懂……” “你还不懂呀?” 大叫一声之后,关水的表情垮了下来。她笑了。她以快要哭出来、皱成一团的脸大笑着。她用没拿木杆的左手指向安东,取笑他。 “你这个蠢蛋,你这个蠢蛋!是啊,我就是觉得你是蠢蛋,才请你来当〈侦探〉的啊。可是,你还真的是蠢蛋!我杀了两个人。我把你拐来,自己当〈助手〉。然后,我刚才在这里进行了两次〈解决〉。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连想都不必想吧!你应该也看过〈规则手册〉吧!” “是倍率的问题吧。” 须和名一副清新模样地在一旁开口。 从结城的位置,只能看到须和名的背影。她的手放在前面,应该是双掌交迭站着的吧。她的声音带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柔和感。 关水收回原本指向安东的手指,然后瞪着须和名,露出了让人不寒而栗的憎恨眼神。 “是啊,你果然发现到了呢。你不是参加者吧,你是旁观者、观察者。既然都讲到这个,你就告诉我吧。你来参加这出闹剧,到底是要干嘛?” “我啊,”须和名的声音夹杂着惊讶,“我和你一样,关水小姐,我是来赚钱的啊。” “天晓得!” 她撂下这么一句。 不过,关水很快收回了对须和名的憎恨表情,恢复原本的举止。 “是啊,倍率。杀一个人的话两倍,杀两个人的话四倍唷。为此,我杀了两个人。然后,刚才我又解决了两次。三倍两次。听我说,安东,都讲到这里了,你总该懂了吧?这里的一切全都是谎言,全都是虚构的,全都带有恶作剧的成分……太疯狂了!在这里头如果有什么可以成为行动基础的话,那不就只是为了钱吗?!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已经到了过度理所当然的地步啦!” 第一次看到关水时,分不出这人是男是女。但现在她的笑很诱人,诱人到让人觉得不正经。 “如果没有人替我当〈侦探〉,我不就拿不到〈助手〉的倍率了吗?我说什么都想要〈助手〉的倍率。一点五倍,太好赚啦。还有,我之所以选你,是因为你似乎会照着我的诱导做出错误的推理。 由我担任〈助手〉的〈侦探〉,如果不好好做出错误推理的话,我就没办法在最后做出真正的〈解决〉了。结城看穿了西野先生死亡的真相,他太危险了。把那个结城送进〈监狱〉收拾掉后,我就可以赚到〈助手〉的奖金。然后,你也可以赚到一时的优越感。啊啊,人生如果全都这么美好,那该有多棒!” “大、大迫先生和……” 相当害怕、陷入惊慌般的渕大叫道:“箱岛先生之所以被你杀害,也是因为他们危险吗?……” “那就不是了。”关水摇摇头,对着渕以略微和缓的口吻说:“箱岛是我偶然之下杀的。因为,机会来临时,他刚好就在我眼前……说真的,我本来是打算让箱岛扮演〈做出错误推理的侦探〉,所以那时还蛮犹豫的。真正因为危险而被我攻击的是大迫。因为,只要有那家伙在,无论好坏,大家都会团结在一起啊。大家一团结,我就没办法出手了呢。” 关水窃笑着。渕后退了两三步,瘫倒在冰冷的地上。 “现在,已经够了吧?没有遗憾了吧?那么,各位就是认同我的推理啰。” 关水以一种傲视凡间般的眼神如此说道。她迅速把右手的木杆往上挥。 此时不出招,要等到什么时候!结城使劲全身的力气,踢飞了〈踌躇之间〉的门。它不像〈暗鬼馆〉里那种用上等木材做成的门,而是纯粹的金属板。门发出刺耳的轰隆声,响遍整个空间,然后结城一口气打开了。 结城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即使是这样的场面,也让原本就不习惯受到注目的结城红了脸。他努力克制自己的难为情,威风凛凛地走到了〈踌躇之间〉的中央。 “结城!” 安东大声叫了出来。结城无视于他的存在,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安东的存在已经不重要了。结城的视线笔直地看向关水,站到安东、须和名与渕三个人的面前。 关水是因为没有预料到结城会出现吗?她看起来显然很困惑。 “结城……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只要有人进入〈踌躇之间〉,〈暗鬼馆〉的供电功能就会停止。照明消失,然后,监狱的电子锁也会打开。” 一面说着,结城一面察觉到,这不会也是〈机构〉的陷阱吧?为什么一进入〈踌躇之间〉,〈暗鬼馆〉的电力就会停止呢?答案不就在眼前吗?所有生存者都集合在这里,试图进行最后的解决。 结城觉得自己很想要赞叹一下。不过,即使某种程度上照着〈机构〉的剧本行动,不是也比见死不救要好吗?结城猛力瞪视着关水,提高了嗓门。 “你比我想象中还爱把自己做的坏事公开嘛,关水。承蒙你觉得我很危险,我是不是该说声谢谢比较好?” “你都听到了?” 关水似乎有点全身无力的样子。 “那你应该知道吧。一切,都已经结束啰。” 结城旋即回嘴。 “不,还没有结束!” “……” “在来这里之前,须和名曾经问过我打工杂志该怎么看。当时,我也问了她问题。我问她,为什么她要打工?须和名小姐伸出一根手指说,她就欠这样。” 结城一面说,自己也一面伸出一根手指,以那根手指引来关水的视线。 “这一根手指代表的到底是多少,我无法判断。因为,当时须和名小姐全身上下穿得很体面,加起来不是十几二十万能够打发的。结果,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她欠多少。可是,你不同。 忘了是什么时候了,你记得大迫问了一个问题吗?他问大家为什么会来这里。大迫是为了要存结婚资金,渕小姐是为了要赚可以重新再开便当店的资金,须和名小姐果然还是只伸出一根指头。而你也和须和名小姐一样,伸出了一根指头吧。 我当时试着想,那一根手指头,代表的是多少呢? 计算起来,光是在这里度过七天,就能够拿到大约一千八百万圆。因此,你需要的如果是一百万圆或一千万圆的话,就没必要赚以倍率累计的钱。 那如果是一亿圆的话呢?就 必须是原本打工酬劳数字的五倍以上了。然而,你骗了安东之下得到的倍率,可不是只有五倍而已。我在〈监狱〉里,已经好好计算过啰。 杀了两个人,自行解决案子两次,然后又当了一次〈助手〉。二乘二乘三乘三乘一点五,等于……” 结城仍然竖着指头,没有说话。 几秒之后,须和名从斜后方说道:“五十四倍。” “五十四倍。锁定这么高的倍率,你的目标金额不是一亿圆。你所竖起来的一根指头是……十亿吧。” 关水没说话,只盯着结城的指头。结城一直努力压抑自己想要把视线从关水身上移开的念头。他收回手指说:“在〈暗鬼馆〉七天,时薪变成五十四倍的话,报酬就超过十亿圆……刚好超过一点点。” 记忆中的数字,已经不知计算过几次了,差不多已经印在脑海里了。 在第七天结束时,关水可以领取的金额是十亿一千六百零六万圆。 关水嘴角保持着微笑,点头说道:“嗯,你果然是最危险的。就像你所说的,我想要十亿圆。” 结城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有些阴郁,但他依然拼了命,继续凝视着关水。 “你刚才有讲吧?你说,没有遗憾了吧?有!请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刚刚好?这样一来,你的计划就太冒险了。〈犯人〉奖金两次、〈侦探〉奖金两次、〈助手〉奖金一次。然后,七天期间、二十四小时,只要缺少任何一项,就拿不到十亿。为什么对于西野先生的死,你不当〈侦探〉呢?就算不当,为什么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关水察觉之后,冷冷说道:“为什么不再多杀一个人?” 关水也一样,眼睛直盯着现场唯一能与她对抗的结城。虽然她的微笑没有消失,但那与其说是杀人者的冷笑,不如说带有某种浓厚的放弃意味。 “这个嘛,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这样的。挑战解决西野先生的案子,如果搞错的话,报酬会减半。而且,不到最后还不知道推理是不是正确。我没办法下这种赌注。就算我猜对了西野先生那个案子的真相,无论如何,我还是得杀一个人才行。如果我这样做,又因为推理出错而没达到目标,那个人不是太可怜了吗?” 在这个〈暗鬼馆〉的实验中,能够确切获得高倍率的方法是什么呢? 如果要当侦探,出错时的惩罚很吓人。 如果要杀人,被看穿的风险很大。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方法……自己杀人、自己揭穿。在揭穿的时候就会被送进〈监狱〉,因此要等快结束时再揭穿。杀人是为了在最后一刻自白。 “那,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 结城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厉害。关水低下头,目光从结城身上移开。她嘟囔着开了口,用足以传到斜坡下方的音量说:“我是杀人者,杀了两个人。不过……杀两个人我没有很在乎,但我不觉得有必要为了谨慎起见而杀第三人。” “……所以,在杀了大迫等人之后,你才丢掉开关是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关水大力甩头、抬起脸来,大叫得喉咙都彷佛要裂掉了。 “可是!那种事,没什么意义!我为了自己,杀了大迫与箱岛。本来两个人就够了。可是,结果,我杀了四个人……不就是这样吗?若菜和釜濑,也等于是我杀的啊!” 她把右手的木杆指向视线下方的结城。 “既然你都计算得这么仔细了,那应该也发现了吧?就这样到外面的话,我的报酬还不到十亿圆。至少也得在〈暗鬼馆〉待到今晚十点,否则最后我会拿不到十亿。现在明明才两点而已!我心算过了。我很会算的。九亿五千五百五十八万四千圆。不够啊!……可是,这样就行了。我已经让四个人死了,毕竟还是不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拿到钱说拜拜呀。我已经决定要拿最后的奖金了。” 结城刻意无视于关水说的那番话。他转头对着连话都插不进来的三人,把手伸向一直津津有味看着两人交谈的须和名。 “须和名小姐,不好意思,你那根木杆,请交给我。” 须和名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杆子。 “你是说这个吗?这是渕小姐的东西耶。” “没关系。” “说得也是,没关系吧。” 虽然〈踌躇之间〉的地板是铁的,须和名走路还是跟在〈暗鬼馆〉时一样,没有什么脚步声。须和名赏赐似地把木杆交给结城,结城牢牢接过之后,再次转向关水。 他举起来,以木杆前端指向关水。 “不让你拿!” 关水的脸颊滴下了泪。距离遥远,关水为什么哭,结城不知道。他无视于她的眼泪,继续说道:“关水,不好意思,我不要再让你拿奖金了。这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大迫、箱岛、若菜或釜濑,也不是为了西野或真木。我已经受够〈暗鬼馆〉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死去,让〈主人〉因此开心。绝不!”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结城迅速把木挣往上挥,在头上旋转着,蓄势待发。他不知不觉笑了。 “真是不巧,我刚好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推理小说读者……所以我知道。” 接着他丢出木杆。 褐色的棒子发出呼啸声,飞了出去。来自出口的日光照得它闪闪发亮,眼睛看了很刺痛。 虽然到不了关水那里,但在她脚边猛烈撞上了地面……接着,传出震耳欲聋的破裂音,爆炸了。结城在嘴里喃喃说道:“木杆。使用法是〈爆杀〉……但是我可没办法连e·c·班特莱都记得啊,学长。” 眼前发生的爆炸,让关水不由得掩住脸。虽然不觉爆炸威力会扩及她那里,她还是踉跄了一两步。 这个可乘之机,绝不能错过。有个人影一口气逮住这个机会,像是全身的弹簧都释放了一样。那人不容许关水抵抗,一口气制伏了她,从她的右手夺走木杆,往斜坡下方滑去。 发生了什么事,她应该莫名其妙吧。关水在混乱中大喊:“谁?你是谁!” “……据说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推理小说读者。” 岩井抬起头,对着结城露出苦笑。 刚才的你来我往,全都是为了这个动作。其实根本没必要质问真相,结城告发关水、向她丢出疑问……都是为了让她的注意力集中在结城身上,也为了让她不去注意到岩井正沿着墙边逐步逼近她。 中途她看向别处时,还以为要失败了,但总算没有破功。 结城呼了一口好深好深的气,深到像是从海底浮出水面一样。呼气的同时,他猛然跪在冰冷的铁地板上,就像是他的体力、精力,以及到目前为止勉强支撑自己的某种力量,全都消失了一般。 爬上斜坡。 岩井已经松手放开了关水,因为已经没必要了。她的眼神空洞,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结城。那张脸似乎失去了理智。 渕所拿到的木杆,里面装有炸药,只要对杆头的部分施加撞击力,杆把的部分就会爆炸。然后,杀死拿着的人。 渕当然知道它的用法,之所以发给每个人,恐怕是为了求得最后的保障吧。逃离这里的途中,如果有人出其不意试图拿它杀人的话,那个人就会死于爆炸。 不过,在〈暗鬼馆〉中发放的凶器,都有它的出处。结城与岩井隔着电视看到高尔夫球杆的瞬间,就注意到它的真面目了。关水也察觉到这木杆会爆炸。 由于已经到了逃生口,关水拿不到十亿圆了。她希望回过头来利用爆炸的木杆,赚取最后的奖金…… 〈被害人奖金〉。倍率是一点二倍 。 就连杀了人,关水都还拿不到目标金额。是要无可奈何放弃中间的差距,从逃生口跑到外面吗?或者,要拿自己的命来换奖金呢? 对关水来说,能成为一线希望的是后者。 最后的希望已破灭的关水,连是否还有意识都让人怀疑。结城凝视着她的眼睛,即使距离她的脸只有十几公分,关水的眼睛还是眨也不眨。 结城觉得沉默似乎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关水那干到不行的嘴唇,缓缓地动了。 “……杀了我吧。” “……” “如果不杀了我,不就拿不到十亿圆了吗?如果拿不到十亿圆,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把大迫给、把箱岛给……杀了我吧,让我好好地当〈被害人〉。” 在阳光下看,关水的皮肤龟裂得很厉害,眼睛也充满血丝。看不下去的结城迅速转过脸去。 “你需要十亿圆吗?” “需要啊。” “即使〈机构〉再怎么保证这里的事不会传到外面,也一样信不得。就算一离开这里马上被逮捕,也不意外。你至少知道这些吧。即使如此,你还是说什么也要十亿圆?” 关水的嘴巴半张,不知为何只有右眼充满了泪水。 “我如果不在这里赚到十亿圆……大家都会死。死好多人,好多人……” 结城先前有察觉到,西野是为了给〈暗鬼馆〉带来刺激而自杀的,那么,应该也会有人扮演因为他带来的刺激、下定决心杀人的角色,不是吗?他们安排了从一开始就有强烈动机的人,不是吗? 他想,已经够了,〈暗鬼馆〉也该落幕了。 “我的报酬送给你。我因为西野先生的案子,获得〈侦探〉奖金。我算过了。应该勉强可以到达十亿圆。” 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是只有关水而已,撑着关水身体的岩井也为之愕然。 “你这家伙,刚才在计算的就是这个?” “你没发现吗?如果不设法凑到十亿圆,就阻止不了这家伙吧。” “……这样好吗?” 一点都不好。结城获得的四千五百万圆,对身为穷学生的他来说,像是作梦一样的大钱。只要有了它,甚至会觉得什么事都做得到。 尽管如此,结城还是点了头。 如做梦般的大钱,正因为像做梦一样,没有踏实的感觉。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海市蜃楼,说起来是一件很难决定的事。有人说,只要曾经奢侈过一次,就难以忘怀。但结城却是连奢侈一次都还不曾经验过。 结城抬头看着高到不行的天花板,放声说道:“喂!你在听吗?从我的报酬之中,把钱拨到关水那里,让她的报酬总额可以到达十亿圆。这点事,可以帮我做吧?你也已经享受够了吧?” 他并不期待会有人回答他。 但声音却从天而降,短短的一句。 “乐意效劳。” 伸出右手遮住阳光的结城,脚步踉跄地低身钻过出口。与“清爽”相去甚远的闷热夏日空气与阳光,朝他袭来。 第七天,两点三十一分。 按照规定,〈暗鬼馆〉实验结束。 第十章 day+3 对渕佐和子来说,〈暗鬼馆〉的实验完全是一场恶梦。 莫名其妙的规则。 不觉得那样的规则有什么奇怪之处的参加者。 随随便便就不断增加的死者。 面对这样的状况,很快就不再感到讶异与同情的自己。 全都是一场恶梦。 而恶梦只是梦,梦再怎么可怕,有一天还是会忘掉。从地下空间回来后三天,渕已经开始觉得,那是否只是一场大费周章造假的表演而已? 西野的血是蕃茄酱。 真木中箭是变魔术。 大迫与箱岛是用假人代替。 至于釜濑与若菜,对,一定是哪里错了。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渕没有碰触过他们的尸体。如果说一切都是造假,都是表演,也不奇怪。反正〈暗鬼馆〉的光线昏暗,很多东西都容易看错吧。 酬劳已经汇入了渕所指定的账户里。 就用这笔钱清偿迟缴的地租,支付丈夫的住院费,顺便改装一下有点老旧的店面吧。 进货工作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一定要重新开始卖便当的工作。 其中一名常客,那个浓妆艳抹的大学生……对,叫若菜的那个女孩,应该又会来光顾吧。 渕佐和子。 报酬总额,一千七百六十九万又六千圆。 day+4 对安东吉也来说,〈暗鬼馆〉的实验变成了饱受屈辱的地方。 在实验的前半段,每个人都应该会觉得我的头脑比较好,结果竟然变成和那个花枝招展、看不出是男是女的箱岛势均力敌。 箱岛死了固然可怜,但这下那群笨蛋也总该清醒了,谁知道无可救药的蠢蛋若菜竟然袭击我。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早就教训她了。 那个若菜也死了,我想这下总算没人碍手碍脚了,谁知道这次换结城厚脸皮地冒出来。他讲的那此些,我自己也都想过啊,可是他却一直跟在我后面,一见有可趁之机,就完全盗用人家的想法。 关水说那个结城很可疑,我好心接受了她的说法,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只懂得利用别人心地善良、最低等的人类。可惜啊,如果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发现她的真面目。 自己讲的话,一一遭到反驳:如果一切都交给自己处理的话,最后应该可以不要死那么多人才对,也不必变成那样的结果。安东,自己很笨,竟然会跑去和一群笨蛋扯上关系,天底下哪有这么笨的人。 汇入指定账户的金额,比安东自己计算的少很多。按照规定,担任〈侦探〉角色的人,酬劳不是可以变成三倍吗?怎么会这样呢?这是诈欺!自己上了诈欺犯的当! 安东愤慨地喝着酒。再多酒他都喝得下去。 为什么只有笨蛋与骗子得志,自己这样的人却要吃亏。安东大声呐喊,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安东吉也。 报酬总额,四百四十二万四千圆。 day+5 对岩井壮助来说,〈暗鬼馆〉的实验恐怖到极点。 他很爱看古今中外的各种解谜故事。这样的爱,在他离开〈暗鬼馆〉之后,并完全没有减少的倾向。 体验归体验,故事归故事,岩井看过的书,并没有少到让他分不出两者之间的不同。 事实上,岩并从〈暗鬼馆〉回来后第二天,就在常去的旧书店里,买到了老板偶然进货的一本战前的珍本书。但他也没有忘记到卖新书的书店去察看。他心想,《幽灵杀手》非读不可,于是也列入了采购清单之中。 但是…… 排在陌生群众的最前面,等待列车进站的时候。 在细窄的小路上走着,偶然发现自己前后都看不到人的时候。 晚上,进入梦乡之前。 早晨,从睡梦中清醒之后。 岩井都会全身颤抖。 杀害了真木的自己,一定也会被谁所杀。这是一种因果,也是一种真理。剩下的只是早一点、晚一点之问的差别而已。只是上天准许自己活多久的问题而已。 他很想向真木的家属道歉,前去扫墓,但他们恐怕连真木怎么死的都被蒙在鼓里吧。他实在是束手无策,快撑不下去了。突然袭来的恐惧,虽然每次都持续不久,却深刻到难以摆脱。此刻的岩井正在过马路,但浑身充满恐惧的他,并没有注意到现在是红灯。 岩井壮助。 报酬总额,一千七百五十九万又六千八百圆。 day+6 对须和名祥子来说,〈暗鬼馆〉的实验并不能算是一次丰收。 在睽违七日的太阳与微风下,她想起那个叫结城的男子问过她的话。 “须和名小姐……你先前也说过,你缺少一些东西对不对?”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结城这个男的,虽然没什么地位与礼仪,对此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不错。待人应该不会太无情。 结城又继续追问:“那么,须和名小姐为什么没有想过要多赚一点呢?” 真蠢的问题。须和名回想,自己当时觉得这问题很可笑。 这次〈实验〉的报酬,并无法满足须和名的期望。那个叫关水的少女,拼战精神确实不错,但也只获得不到十亿圆的报酬。如果自己更花心思、更大胆的话,应该可以赚到比那高好几倍的报酬吧。不过,须和名家虽然很需要资金,倒还没落魄到连〈暗鬼馆〉那种水平的报酬都要。 然而,自己没有义务向结城说明得那么详细。当时应该是简短回答了结城什么,但须和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次〈实验〉的主办者,毫无疑问名声受损了。 虽然餐点做那样的安排是有原因的,但吃起来还是太普通。建筑物也是,虽然看起来安排得很周到,但从一些地方仍看得出有不够周延之处。按摩浴缸那里的锁竟然是用半月锁,太脆弱、太不用心了吧! 〈实验〉固然需要规则,但有些规则的用意略嫌明显,甚至还被观察对象看穿。主办者或许回收不了投资的金额了,不过这样的活动如果当成事业经营的话,倒还算是有吸引力…… 名声就是信用,照那样的话,下次的活动应该会有办不成的危险吧。 不过对须和名而言,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叫作〈警卫〉的那种机器人,性能还蛮不错的,自己已经多次呼叫它们出来确认过了,动作上似乎没什么问题。外观虽然还有些可以再花心思的余地,但已经充分具有导入的价值了。她已经交代下去,研究一下导入的可能性。 此外,这次的〈实验〉虽然办得不是太好,但藉由这次参加,已大致了解举办的流程。半年的筹备期间,应该够了吧。地点如果再挑地下,人家一定会说“又来了”。只要能办个出色的〈实验〉,须和名的名声一定能再次大振,原本希望募集投资资金的目的,也会推展得更顺利吧。 须和名祥子。 报酬总额,一千七百六十九万又六千圆。 day+7 对关水美夜来说,〈暗鬼馆〉的实验是她用来求生存的方法。 由于结城在非常混乱的状况下,突如其来讲出那番话,自己默认的目标达成了。她唯一担心的是,结城的推理会不会有错。如果他对西野的死所做的推理有误的话,即使把所有报酬都让给自己,也拿不到需要的金额。在报酬总额确定之前,自己就像在接受拷问下度日一样。 不过,一切只是她杞人忧天而已。汇进来的金额,确定与预计的相同。 一切结束后,关水没留只字词组,离家出走。 还带着一把刀。 关水美夜。 报酬总额,十亿圆。 day+7 没有车,就不受女生欢迎;不受女生欢迎,学生生活就显得无聊。在这样的想法下,结城理久彦决定买车;由于决定买车,所以他决定赚钱。 由于他赚到了钱,所以他买了车。还不错的报酬。 他幸运地找到一辆售价十四万圆、车况尙称良好、以这个价位而言还算有点拉风的中古车。在扣除所有费用之后,他加装了cd换片箱、为新租的车位付了一个月的租金。这样下来,他的打工所得就一口气花完了。那笔钱本来就是要用来买车的,所以没关系。 那是一辆翠绿色的双人座车。看着厂商交来的车,结城感到心满意足。可惜,车牌如果不是黄的,而是白的,就更好了。算了,这样已经是预算极限了吧。太过装阔的话,搞不好反而不受女生欢迎。 看着车子,结城心想,要先去哪里呢?以后再找女生来乘坐好了,今天就先习惯一下怎么驾驶车子吧。就在想着几个要去的地方时,一辆红色摩托车往这里开来,是邮局的车子。 邮差利落地把信件放入公寓的信箱。结城原本只是无意识看着邮差的动作,但他发现,自己家的信箱也有几封信。 等邮差走了再说。结城心想一定又是广告dm。打开一看,收件人是结城理久彦,没错。 厚厚的白色信封。 寄件人的地方,以秀丽的字迹写着,须和名祥子。 ──────────────── 邀请您参加〈明镜庭〉的实验 拜启 盛夏时分,结城先生过得如何呢? 在日前的〈暗鬼馆〉实验中,受到您很多照顾。您的活跃表现也相当让人佩服。 对了,接下来轮到我们须和名家主办正式的〈实验〉了。 因此,在那之前,想要先举办试验性质的〈实验〉。 我们想招待结城先生以观察者的身分参加。 地点暂时命名为〈明镜庭〉。那里与〈暗鬼馆〉不同,是个广阔而美丽的地方。我想您一定会喜欢那里。 稍后,我会派人确认您的意愿。我知道您相当忙碌,但还是请您抽空研究一下此事。 谨此 须和名祥子 ──────────────── 结城理久彦。 报酬总额,三十三万零五百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