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半月的夜空》 序曲 条纹内裤与橘子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早前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早前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早前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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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早前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早前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早前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早前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前言 忽然间住院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提早过寒假。 医院里有个同年的女孩,叫做里香。 她很任性,简直像个女王,不过,那样的里香,任性也是理所当然的—— 里香有时会闷着头不吭声。 有时会傻傻地望着炮台山。 就算我在身边,也浑然无所觉。 哪一天,我的手才能触碰到她呢?哪一天,我才能带她到凝视的那个地方去呢——? 序曲 我以前始终认为父亲是个没用的男人。 因为,那家伙是个嗜赌的烂酒鬼,而且明明有了老婆还勾引别的女人。事实上,母亲总过着泪水流不停,苦头吃不完的日子。也因此,我曾把父亲当作敌人,心怀厌恶,避免和他接触,有时还会动手和他干上一架。 可是,这样的父亲有一次竟感触良多地如此说道: “你不久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了,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神经啊,我想。 你自己有做到吗? 他大概也觉察到我的心思了吧。父亲的神色有些尴尬,又像是转了个念头似的,面露微愠的神情,最后又莫名地表现出感慨万千地样子。 父亲说: “像我啊,以前为了你妈连命都豁出去了。不不不,现在也是,恩恩,现在也是。” 说服力——零,我想。 就连一点也看不出来。 顺道一提,那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那个炙热的夏季,气温连续几天都突破三十度,创下了高温记录。所以,怕热的父亲那一阵子都只穿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条纹内裤闲晃。 看到他那副德行,说服力果然是零。 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那番话虽然缺乏说服力,却或许是充满父亲本色的真心话。没错,当时父亲的双眼——虽然因长年放荡而显得污浊——蕴藏的却格外闪耀。那双认真的眼睛所散发出的光芒和他选马票时一模一样,所以绝对假不了。 “愚者之口吐露真实” 不知道哪个伟人曾留下这样的名言,说的还真有道理。 如今我明白了。 父亲说的没错。 没错——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过程中遭遇些许惨事。 附带说明,所谓的些许惨事就像这样。 那本杂志k到里香的脸,实在纯属意外。 我看到很有趣的漫画,特别从大厅刊登那漫画的杂志到她的病房去。里香最近情况一直都不太好,我想借此让她稍微开朗一点也好。即便对象是我,她仍然惹人怜爱地对着我哭,就像是对主人摇尾巴的狗一样。 但是,对于这样的我,她所回报的不是“谢谢”, 也不是“thankyou”, 也不是“裕一好体贴呀”。 而是橘子攻击。 真要说明起来的话,情况就是一走进她病房的瞬间,橘子从天而降,砸向头顶。也就是把人家看病送的橘子夹在门上,一开门就有橘子砸下来的恶作剧。 早前时候的连续剧中,常有“板擦砸向老师头顶”的情节,反正就是雷同的陷阱。 笨蛋如我,上了这种老掉牙的陷阱的当。然后,就在我因突如其来的攻击而惊慌失措之际,不自觉地放掉拿在手中的杂志,而那本杂志就这么正中她的脸。 我敢保证,我不是故意的。 这应该说是不可抗力所导致的意外,我甚至觉得理因归责于设计那种无聊圈套的她—— 当然,里香并不那么想。 “你干嘛啦?” 暴怒的里香按着红通通的鼻子,抓起手边的橘子一颗颗向我砸来。一颗、两颗、三颗——橘子接连不断地飞过来。“呜哇哇哇”我一边大叫,一边一颗颗地接了下来。 可是接到第四颗时我的手里已经塞满橘子,于是第五颗就直接砸中我的脸。 “呜啊——” 迎面的冲击让我喊叫出声,而且随之倒地。 里香见状哈哈大笑。 “正中红心,这下子你可得到教训了吧!” 岂有此理,过不过分? 可是,即使发生这种事,我依然不放弃。即使颓丧又生气,我不曾因此想要放弃。 我就是在那时想起父亲的话。 有件事,先说好。 这是一句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男孩和女孩相遇时,就这么一句话。 毫无其他任何补充。 唉,这其中虽有百般曲折,不过和发生在世界各角落中,那些真正严重的事件比起来(譬如说造成几百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又笨又残暴的独裁者所引发的战争、股市大崩盘等等)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是吗?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普通到不行的话。 当然,对我们而言,却相当特别。 不,不太对—— 对我们而言,是真的、真的很特别。 第一章 亚希子小姐与少女与芥川龙之介 “呼——” 一吐气,气息立即转白开始冻结,然后逐渐融化在空气之中。 我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 冬夜的白昼总是迟到,已经凌晨五点了,天空仍然是一片深沉厚重的黑暗,其上点点繁星夸耀似地闪耀着光芒。 其中,星光最为耀眼的是位于南方夜空的天狼星。 我不太清楚星星的名字,只是一个叫做司的朋友对这方面了如指掌,曾经教我各种相关知识。 其实,我现在记得的大概也只剩天狼星,其他全部忘光光了。 再往前没几步路,就是商店街。 商店街拱廊下寂静得令人生畏。 整条街就像死去般地陷入沉睡。 不—— 事实上,是已经死了。 与车站相隔咫尺的附近一带,已经彻底衰败调残。 这里以前是条繁华的商店街,如今大半店家都已倒闭。曾被状点得五彩缤纷的铁卷门,现在布满铁锈,连大白天也都关得紧紧的。整条街甚至被冠上“铁卷门商店街”的可悲称号。 在我小时候,这里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小镇上的人只要想买东西,就会来这儿报到。 当时,这一带随时挤满开开心心前来购物的顾客,店家也忙的不可开交,光走在拱廊下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 那幅情景至今仍鲜活得刻在我的脑海中。那是——恩,大概在我四、五岁时,母亲牵着我的小手一起走在这条商店街上。 我记得当时四周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潮显得活力十足的样子。在那种气氛的感染下,我也跟着雀跃不已,拼命瞪大眼睛张望擦身而过的行人和精力充沛的店家。那时候,整条商店街确实是全小镇的重心。 如今,却完全不见往日繁华的些许残影—— 年仅十七岁的我,站在这条商店街的拱廊下,过往的回忆却充满心头。 我头一遭买书就是在这条商店街的书店,来买的时候手里还捏张千元喜欢钞票;我头一遭看电影就是在这儿的电影院,主角是个欠扁船长的科幻电影;我生平头一遭喝酒就是在商店街大概正中央位置的寿司店,那时候可能都还没上小学吧。 酒是父亲给我喝的。 “很好喝呦,要不要赫赫看呀?” 听他这么一说,当时年幼单纯的我以为真的很好喝,竟然一口气灌下半杯青酒。 当然,我一喝完立刻“呯”地一声倒地不起。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只觉得两眼昏花,全世界东摇西晃,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变得软趴趴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眼见我满脸通红,“呯”地一声倒下,父亲居然还“呵呵呵”地笑个不停,真是个差劲透顶的父亲。 总而言之,这条商店街充满了各种回忆。 看着它逐渐没落,总让人觉得有些寂寞。一阵又冷又干的风吹过拱廊下,拂过双颊的同时,那阵风也窜进心底。 话虽如此,我特别喜欢像这种拂晓时分,整座毫无人气的小镇还沉浸在黑暗的那一瞬间。因为,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中,也唯有在这一刻,感觉上凡事似乎都回归到正确的位置上。 当然,那大概也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哗噜——!哗噜噜噜——! “呜哇!” 突然响起的音乐让我不自觉叫出声来。 声音来源是我的手机。 我慌乱地把手伸进口袋,想让那家伙闭嘴,快狠准地赶紧把它关掉。 那并不是有人来电,而是设定在五点的手机闹钟功能自动启动。 恐惧刹时在心中膨胀。 (惨——惨了。不快点回去的话,亚希子小姐会气死的——) 恐惧感驱使我大步跑了起来。 穿过商店街,会碰到一道大概及腰的闸门。跳过闸门,那一头是医院的停车场,还有几台车停在那里,可能是夜间执勤人员的吧,再过去就是一栋三层楼的小医院。 已经有几扇窗的灯火点亮了。 我越发焦虑不安,同时加快脚步。我直接走过医院正面玄关,往建筑物右侧走去。因为,正面玄关在这种时候是锁着的。 绕到背面,有一扇褐色的门。 我伸手握住门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打开。 夜里只能从这儿进出医院。 我异常谨慎。 亚希子小姐以前曾埋伏在这里,我一进门就被她用拖鞋底狠狠地呼巴掌。 亚希子小姐那时候气得不得了,我不但被迫当场跪坐,还被训了二十分钟以上。 我也算是个病人呀,真希望她可以客气一点。 我开着门,整个人进入防御状态。 我勘查四周动静。 (过得了关吗——?) 我倾听周遭声响。 我悄悄地探进头去。 里面没有半个人影,只有排列整齐的长椅。那里是医院大厅,毕竟在这种时间,连白天人来人往的场所也变得一片寂静。 我松了口气。 第一道关卡,过关。 我走进室内轻轻把门关上,双手提着鞋,在阴暗的走廊上碎步前进。 往前约十公尺处左转后,是一段和缓的上坡,那是轮椅专用坡道。 坡道上为确保安全,铺着橡胶地板,踩在上头不会发出脚步声。 但是,这坡道存有难关。 因为,坡道中途有个超大转角,从转角尽头的医护站看过来一览无遗。 从转角到医护站约莫十公尺—— 我管它叫“恐怖十公尺”。这段路毫无藏身之处,只要护士往这一看就没戏唱了。那视线总能稳当地命中我这个目标。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飞奔而出。 我尽量压低身子保持低姿态,小心避免发出脚步声,同时往前跑去。 十公尺。 七公尺。 五公尺。 我的心脏狂跳不已。双脚也由于过度紧张而差点打结,眼看着险些绊倒。不过,我还是拼命拉回身子,保持平衡,并直接加快速度。 三公尺。 一公尺。 接着,我一口气跑到走廊上。成功突破难关!我立刻左转,从这数过去的第三扇门就是我的病房了。胸口逐渐涌现一股成就感。 但是! 就在我的手握住门把的当下, “裕一——!” 背后传来某人的叫声。 我慌忙转头,果不其然亚希子小姐就站在那儿。她抬起左脚,右手往后举。简而言之也就是所谓“伸手过顶”的动作。以一介女流而言,他那股投球姿势还不是盖的。 我停下脚步,两手使劲挥舞。 “啊,亚希子小姐,不是这样的啦!偶,偶偶偶我也不是说偷溜出——” 我拼死拼活地解释,半途就被打断了。 啪噗——! 伴随如此嘹亮的声响,我的脸遭受某褐色物体——也就是医院里所准备的拖鞋(底)直接攻击。 §§§§§§§§§§§§§§§§§§§§§§§§§§§§§§§§§§§§§§§§§§ 刚开始是发烧。 整个人软绵绵的浑身无力。 我以为只是感冒。 那是距今两个月前的事了。 因为我觉得像感冒之类的病,睡饱自然就会好,而且我和我妈都不是那种对医院有好感的人,所以我没去医院,每天只是大睡特睡。 我想,那时每天都有睡上二十个小时吧。我就像睡魔 附了身,不论睡多久都没问题。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就应该觉察到身体有异状才对。 然而不论我睡得再九,身体始终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忽低忽高的体温,一直都维持在38度以上,而且身体的倦怠感也完全没有消失。 后来,我逐渐连抬手臂都觉得有困难。 当那样的状态持续一周时,我才总算警觉因该不是感冒作祟。即使如此,我本来还是不打算去医院——我是真的真的很讨厌医院——一直以来都很担心的母亲忽然间急了起来,最后就把我押到了医院去了。 医生看完诊,直接了当地说: “你得住院喔。” 他同时直接了当地说。 “最短也得花上两个月。” 病名是急性肝炎。 那是病毒性疾病,虽然和感冒之类的疾病一样,不过病毒却会让肝脏整个报销。话是这么说,这种疾病其实也没严重到哪里去。两至三个月哪便能完全痊愈,而且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只不过,这两到三个月之间完全禁止运动。 据说,有压力什么的也不太好。 总而言之,听说什~~~么都别想,轻轻松松地睡个没完就是最好的特效药。 但是事情是这样的。入院约一个月后,我的身体状况就已经好了一大半。 只要在正常情况下,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有病。何况,我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耶。要我一直呆在床上睡觉,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 医院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个阴森又无聊的场所。首先,一到晚上九点就熄灯了。 在那之后,不管是电视还是收音机都开不了。四周一片乌漆抹黑,也没办法看书消磨时间。反正,就是无聊,无聊到让人受不了。 我后来开始在晚上偷溜出医院。 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因为朋友家就在医院附近,我就会跑到那去避难。 到那家伙的家里,有电视、电玩还有漫画,和医院比起来,简直是个乐园。 当然,就身为护士的亚希子小姐看来,怎么可能对此坐视不管。 就这样。 我和亚希子小姐之间壮烈的战斗戏码,才会每晚重复上演。 §§§§§§§§§§§§§§§§§§§§§§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这是父亲三不五时大多是在撕烂马票时就会碎碎念的话。我如今也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的道理了。真的,所谓的人生,真的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的—— “我说裕一呀——” 亚希子小姐以拖鞋前端“叩叩叩”地敲着我的头,一边说: “到底要讲几次你才会懂啊!” 亚希子小姐看来相当生气,声音异常低沉。 补充说明,我正跪坐在护士站前——就是背脊挺直,两膝端正并拢,两手置于膝上的德行。 唉,正是“杀鸡儆猴”里那只被宰的鸡。 看到我那副样子,不仅上了年纪的欧巴桑对我指指点点,一面“嘻嘻嘻”地窃笑,住院的小朋友还问妈妈说“那个人在做什么呀”。 他妈妈听了赶紧说“不准看”,同时拉着孩子的手快步通过我面前。 啊啊,地狱呀—— 明知是做白功,我仍然试着挤出惹人怜爱的笑容。 “哈,哈哈哈。真是的,我刚只是去散个小步而已嘛。” 没用的,我自己都觉得似乎笑得很勉强。 亚希子小姐半眯着眼。“啥?散步?你熄灯时间刚过就消失了吧?” 心跳瞬间加速,不过我还是说服自己“冷静点”。她应该只是在“诱导询问”而已吧。 “哪、哪有啊!我刚都在睡觉呢!你的包包。” “呜——” 我外出时把包包塞到棉被里,好让人看起来以为我乖乖在床上睡觉。亚希子小姐知道这件事情的话,代表我—— 破功了。 完全破功了。 膝盖‘咯答咯答“地不住颤抖。我慌张地以双手压住膝盖。我心一横,诚惶诚恐地抬起头来,只见亚希子小姐露出诡异的笑容。 面颊往上扬起,她“呵呵”两声。 “哈,哈哈哈。” 我竟不由自主地报以笑声。 “哈,哈哈哈." 是在是因为,我除了笑还能怎样呢。 亚希子小姐是这医院的护士,长得颇正,不说话时还会让人觉得是个明艳动人的美女,但她可是乱恐怖一把的。据说,高中时期的亚希子小姐可是个不良少女呢。 我就这么一次,看过亚希子小姐高中时的照片。 十七岁的亚希子小姐穿的衣服上绣着” “伊势湾岸暴走夜露死苦”(注:“夜露死苦”为xxxx(本人注:日文不会打`_`||)的谐音字。) 或是“十七代女一匹爱死天疏”(注:“爱死天疏”为xxxxx(本人注:同上)的谐音字。) 或是“干架天流天下无敌” 之类的文字。 反正,她曾是那一类的人就是了。 现在身为护士的她,面对大部分患者都会和颜悦色,但是只要一抓狂,就会显露本性。 我还是笑个没完。 “哈哈哈哈。” 亚希子小姐同样笑个没完。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_`||) 我和亚希子小姐只管笑个没完。该怎么说呢,诡异微妙……! 啪噗…!! 那副诡异微妙的光景持续约莫七秒后,这样的声响活生生地斩断。 “痛、痛死了……” 我抱着头。我被拖鞋底部狠狠地k了头。 漂亮的攻击角度,被打的位置隐隐抽痛。亚希子小姐骇人的怒吼声随之降临。 “搞什么东西啊,是谁说身体状况好转,就可以给我随便出去闲逛的啊!再给我搞这种飞机,你就给我住院住一辈子!” “那个,亚希子小姐……” “干吗啦!?” “你讲话变得像男人一样了……” “啥?” 被气势惊人的她瞪着,脸上挂着苦笑的我整个人在瞬间冻结,的的确确就如同被蛇瞪视的青蛙一样。 “裕一——” “是、是的。” “答应我喔,答应我你不会再半夜偷偷溜出医院了.” 我僵硬地猛点头。 “答应,答应。” “真的喔?如果不收信的话——” “的话……” “你请你脱得光溜溜跳土风舞吧。” “光、光溜溜!?土风舞!?” “你也不喜欢吧?那样的话真的很惨,是不是?” 她抿嘴一笑。 那根本就是恶魔之笑。 “想试试看吗?裸舞?” 再怎么说也只是口头上的威吓而已吧?这么想的话可就是愚不可及、大错特错了。亚希子小姐是那种一言既出,铁定实行的女人。 这时,我的脑海里鲜活地浮现出我本人光溜溜跳土风舞的情景…… “不,没兴趣。” 我颜面抽搐,一边回答。 亚希子小姐满意地点点头。 “那,你可要守信用喔。毕竟,这医院里可是有女孩子的呢。” “是,遵命。” 乖乖点头的我, 突然对亚希子小姐的话萌生疑问。 她刚说“有女孩子”? 我所住的市立若叶医院是个小医院,住院患者顶多不过百人。其中一半是超过七十岁的阿公阿婆,剩下一半也都几乎超过三十岁了。 这里有什么女孩子吗? “好了,接下来就得看你的表现啰。如果不守信用的话,就要光溜……” 亚希子小姐忽然发出“啊啊啊”的惨叫。 哇,亚希子小姐发出一般女人的尖叫声耶,我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多田先生站在亚希子小姐背后。 他脸上挂着下流的奸笑。 “你这家伙,刚摸我屁股对吧!” 亚希子小姐涨红了脸,回头怒吼。 今年应该已满八十的多田先生,那张没牙的嘴“嘻嘻嘻”地奸笑着,一边悠哉游哉地说: “啊,真歹势呀,亚希子亲亲。手稍微碰到了那么一下下而已。你看,都是因为这走廊太窄了嘛。” 用屁股想也知道,根本就是骗人的。 他是故意摸亚希子小姐屁股的。 我们病房就在隔壁,我可是清清楚楚,多田先生是个名副其实的色老头。他床底下偷藏的a书还堆得跟小山一样高呢。亏我以前还一直认为人这种动物,随着年岁的增长就会益显“成熟干练”,又或者是“沉着稳重”;但是,自从认识多田先生之后,之前的想法因此完全改变。 当然,亚希子小姐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 “你这个色老头!!还敢给我睁眼说瞎话!” “你这是在怀疑我这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病老头啰?你这小姐真是过分耶……” “你不要在这种时候才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我的心脏跳得好厉害呀。啊啊,血压也……” “骗鬼呀,去死啦!臭老头!” 我冷眼旁观两人一如往常般的——唇枪舌战,趁亚希子小姐不注意时悄悄闪人。 此时不闪,更待何时。 亚希子小姐的监控变得更为严密了。 不愧是前不良少女,气魄果然不同。只要熄灯时间一到,她就会在我病房门前放把长椅。这医院的门是外推式的,没办法从病房内将门拉开。 毫无争论余地的监禁。 "如果像上厕所怎么办呢?" 我试着这么抵抗过,但是亚希子小姐却塞给我一个怪模怪样的透明容器—— 尿壶。 我对这种超乎想象的作风哑口无言。 "你是认、认真的吗?" 被这么一问,只见她对抱着尿壶的我点头说: "认真的!麻烦你了!" 败给她了,不愧是前不良少女,气魄果然不同。 她的严密监控不仅限于晚上,白天情势也转为严峻。我以为肚子饿的时候,偶尔还会跑到医院对面那家小超市去买点面包或点心,现在这一切却全都被禁了。只要我一晃到大厅,坐在洽询窗口的欧巴桑就会紧迫盯人地瞪着我不放。当我转而绕到后门去时,则换成被扫地的欧巴桑抓住手臂。 扫地欧巴桑冷静、残酷地说: "不好意思,我是守亚希子小姐之托,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僵直地点点头,避难似地逃回自己的病房。她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实在超乎想象,简直就是铺天盖地、完美无暇…… "唉~~~" 我吐着大气,一边在走廊上前进。 我能自由走动的地方只剩医院内部了。但是,医院这种地方可是个只有医生。护士和病患,糟糕透顶的场所。年轻住院患者在这儿算的上是稀有动物,胡乱走动就可能误入医院中特别为且设置的陷阱被爱聊八卦的欧吉桑和欧巴桑困死。那是种一旦被捆住,至少得一个小时才能脱身的超级恐怖陷阱。 可是,我的那些猪朋狗友却完全误解了所谓的住院生活,还会说什么: "好好喔,一定有,美女俏护士吧?" 那根本就是幻想。 想了解现实为何物,只要被亚希子小姐怒吓一次就知道了。 我看那些受过教训的家伙到时候只会想死吧。 "唉~~~" 我再度叹了一口气,漫无目的地走在撒满午后阳光的走廊上。 真是无聊死了。 刚开始虽然很高兴不用去学校,可是这种无聊的日子过久了,竟然开始怀念起学校来了,真不可思议呢! 唉,好想在午后的教室中睡午觉呀…… 走着走着,我来到连接走廊。 市立若叶医院分成东楼与西楼。我的病房在西楼,住的主要是轻症患者。而隔着中庭的另一边,就是东楼,那里住的是长期住院或重症患者。 我早打定主意没事最好少到那里去。 所谓的医院,虽然是废话,不过却是生病的人才会涉足的场所。会住进那里就代表病情已达某种程度以上,进一步到重症大楼去的话,还会有些病得真的很严重的病患。在那里的可不只是像我这样怎样都无所谓的病患。 我在连接走廊中间停下脚步。 我对于抱着开玩笑或杀时间的心态而跑到那边去,还是感到些许顾忌。 记得刚入院什么事都搞不清楚时,曾因迷路误闯东楼。就在我呆呆地四处游荡之际,某处传来一阵哭声。我什么都没多想,纯粹因为好玩就循声走去。当然,也毫无任何心理准备。然后,我就撞见了那一幕。那是一对在走廊角落相拥而泣的年轻男女。女方咬着薄薄的嘴唇,男方则对着女方故作坚强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有时还会抹抹眼角。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因为,我随后就慌慌张张地逃开了。 我当时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或许,灾厄之类的东西其实并不罕见。感觉上似乎鲜少接触得到,却随时不停地四处流窜吧。 东楼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回去吧。" 我这么低喃,身体随之转向。 到屋顶去晒晒太阳吧。水塔旁边吹不到风,这个时间很温暖的。从大厅带本漫画上去也不错。 我的思绪一边如此打转,目光同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 乌黑的头发。 白暂的肌肤。 从连接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部分东楼,东楼边间病房的窗户旁有个少女。 她双手放在窗框上,仰望着天空。 我吓了一小跳。 住院两个月以来,所有住院患者长什么样大概都有印象了——若叶医院并不是什么大医院。 医院里应该没有那种年龄的女孩子才对呀。 "是来探病的女生吗?" 我这么喃喃自语后,注意到她的穿着,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穿着浅蓝色的两件式睡衣。没有人会穿睡衣来探病的,在医院里只有住院患者才会有那样的装扮。 亚希子小姐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 "这医院里可是有女孩子的呢。" 她说得似乎没错。 亚希子小姐当然知道那个长发女孩的事。 "你眼睛还真利耶。" 她不怀好意地取笑着。 我虽然有点火大,可是一旦亚希子小姐发火的话,肯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我还是把那口鸟气咽了下去。何况,如今亚希子小姐手上还拿着点滴针,而那尖锐的针头锁定的攻击目标,正是我的左臂血管。 也就是说。我是个准备吊点滴的患者。 而亚希子小姐是负责打点滴的护士。 情形就是这样。 若胆敢在这种状况下忤逆亚希子小姐 "啊,抱歉抱歉。弄错了。" 她可能就会说着诸如此类的话,把针刺进相差十万八千里的错误位置。而且,那样的动作还会重复大概三次。刚开始她用这种伎俩对付我时,我还以为在相同惨事持续发生的过程中,我终于深切体认到亚希子小姐的恐怖之处。拿着针的亚希子小姐,必须严加注意才行…… "她是什么时候住院的啊?" 我紧盯着逼近的镜头,一边问。虽然几乎每天都会打点滴,不过我到现在还是没办法习惯这种疼痛。 "我想想,三天前吧。听说是从县外的医院转过来的喔。" 亚希子小姐在回答的同时,径自将针刺进血管。打针也有技术高超与拙劣之分,厉害的人会让你几乎不觉得痛就完工了。粗鲁的亚希子小姐是属于拙劣的那种。 这次同样有一阵轻微刺痛窜起,我微微地喊出声: "……唔!" "你很孬种耶。" 明明就是自己技术烂,亚希子小姐还这样低语: "是男人的话就忍耐一点。" 忍耐,要忍耐呀。要是在此时有任何怨言,说不定她就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呀?" "秋庭里香。十七岁,和你同年喔。" "同年啊……" "你在动歪脑筋,对吧?" 她又开始不怀好意地取笑着。我郑重其事地否认: "才没有咧!" "喔,这样啊?嗯……?" 亚希子以同样的调调笑个没完。我一边压抑着怒火,一边问: "那个女生住在东楼吧?很严重吗?" 就在那一瞬间,亚希子小姐整个人的感觉稍微起了变化。她仍然保持轻佻的微笑,但是她的眼睛却没有在笑。 "还好,没什么啦。" 骗人。 我太清楚这种反映了。医生或护士对于越是严重的病情,口风就越紧。他们通常只会透露一些场面话。然后,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神情。鲜少涉足医院的人或许搞不懂那些反映的意义,可能就会信以为真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两个月了。 骗人。 那个女生一定病得很重。 某种沉重的黑色疙瘩"噗通"一声坠落我的腹部。那是一种接近悲哀与绝望,但是其中又存在着微妙差异的情绪。 或许—— 是"死心看开"吧。 医院里有病人是天经地义的。 学校里有学生。 警察局里有警察。 这都是天经地义的。 其他,还有类似的例子。 例如说…… 有病得很严重的人,其中也有人就这么不抱任何希望地死去。这些人可以提出抗议,也可以向神抱怨。同时,也可以到某个很高的地方去,试着大声吼叫。但是,疾病是决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的。它会缓缓的,然而却确实地持续前进,直到某天将死亡一并带来。 像那种时候,我知道人心最后落脚之处唯有—— 死心看开。 将累积于胸口深处那股沉重潮湿的气息,缓缓、缓缓地吐出来。 也只能如此了。 §§§§§§§§§§§§§§§§§§§§§§§ 我运用“必杀两倍速!”二十三分钟内就把点滴打完了。 住院住久了,自然而然便能学会各种撇步。 例如二楼设备室中放着轮椅,只要坐上三号轮椅(通称无限回转号),就能享受超棒的漂浮行走体验。大概是因为右前轮有点松脱了,坐上去总会“啾啾”作响地打转。此外,有没有找对护士也是非常重要的。举简单的例子说明,像是如果拜托亚希子小姐什么事情,大概都会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而护士长横田小姐总是不负所托,不过缺点是太在意他人请托。确认护士的交班情况可说是住院患者的基本常识。还有可不能忘记“健康管理”。因为,体温稍高一点就得挨针,所以如果发现苗头不对,就要赶在量体温之前,事先把体温计温度温到恰到好处,这样就能演出最佳温度了。 让点滴早点打完也是类似智慧之一,不过坐起来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困难。 做法本身很简单。 只要转动点滴管上的调速器就行了。 可是,这看似简单的程序却会让人掉以轻心。胡乱加速的话,会让身体跟不上点滴速度而感到恶心想吐。像我一开始调整速度时,就完全栽在这样的失败上,还差点吐得我满床都是呢。 如今,我可是个中老手了。 “好了,结束喽!” 点滴打完后,我立刻起身。二十三分钟的记录算不赖了。 亚希子小姐所设定的速度最少不会低于一个小时,真被绑在床上那么久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我之所以能运用这技巧,本来就是因为病情轻微,点滴只不过是营养剂而已。如果打药物点滴也用这招的话,或许会很惨吧。据说身体虚弱的患者还可能因此送命呢。 我自行拔掉点滴针头,站起身来。 我也没什么特定的目的地,反正只能在医院里闲晃而已。即使如此,双脚仍然下意识地朝东楼走去。 我在连接走廊前停下脚步…… 有句话“勇渡鲁比孔河”,好像是在形容“破釜沉舟”的决心。据说,两千年前有个伟大的罗马将军破除禁忌率军勇渡鲁比孔河。也因此,那个将军成为了庞大帝国的统治者。虽然没那么夸张啦,可是眼前这条连接走廊看起来真的好长。(注:西元前49年的罗马共和国时代,恺撒率兵跨过了高卢与意大利的分界线卢比孔河,打破了将军不得领兵越出他所派驻的行省法律,也等于向罗马元老院宣战,结果引起了三年内战。恺撒把他的反对党从意大利赶到奥特朗海峡东岸,然后又打垮了庞培在西班牙的军队,最后称雄罗马世界。) 前进? 后退? 这些词汇一浮上心头,就觉得自己过于小题大做,简直像个白痴。又没有人会因为现在这一瞬间而死去。而且,一个陌生人就算是死了,那又怎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我这么说服自己,接着迈开步伐。 吊儿郎当、轻松自在地走在连接走廊上。 和众多病人随性漫步其中的西楼不同,东楼是完全的寂静。在这一片死寂中。只听见护士在走廊走动时所发出的“啪嗒啪嗒”拖鞋声,从远处彼方传来。我边咀嚼着类似沮丧泄气的滋味,相对地也对潜藏于寂静中的意义感到畏惧,然而却还是佯装自若地走在走廊上前进。 终于,我来到了那间病房前。 “秋庭里香“ 二二五号的标示牌上以麦克笔这么写着。 那好像是她的名字。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去做检查,病房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感触特别深刻。 要是自己稍微有点“搭讪天分“就好了。 这么一来,敲敲门后就可以轻松说些“你好呀“之类的,开始聊些五四三。这么发展下去,大概一周后就会有不赖的气氛,两周后牵牵小手,三周后—— 我甩开脑中愚蠢的妄想。 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 这么恐怖的事,我哪做的来呀。如果做的来,应该也交过两个女朋友了。 结果,我也只能望门兴叹。 “埃……” 徒留笼罩 于背后的挫败感,我拜别东楼。回到西楼后,身体周遭似乎仍弥漫着东楼的静寂。 秋庭里香啊。 由于是从远处瞥见,也不知道她长得怎样。当然,更不晓得她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住在东楼。我对她完全一无所知,如果有交谈机会,至少可以教她有关这医院的各种撇步…… “刚刚出去喔?” 当我不经意地望向一旁,发现多田先生就站在那儿。 他个头是在是太小了,刚刚都没注意到他。 衰老瑟缩的多田先生,身高大概只到我的胸部左右。 “嗯,随便晃了一下。” “在医院里晃应该很无聊吧?” 多田先生“嘿嘿嘿”地笑着。 我的心绪被东楼的秋庭里香所牵引着,更本无法好好思考。只是我也搞不太清楚,是被“东楼”还是被“秋庭里香”所牵引。 多田先生往自己的病房撇撇头。 “怎么样?要不要来坐坐呀?” “咦?可以吗?” 就在那一瞬间,我不自觉地抽了一口气、忘了所有的一切。 脑海只浮现一件事—— 多田收藏。 那在医院中已经成了一种传说。 据说住院长达十年的多田先生,耗费大半住院时间苦心搜索,拥有为数惊人的a书。 二零七号病房的圾田先生(七十三岁、糖尿病),曾感慨万千地说: “我实在是比不上多田先生呀!” 此外,也有人吐露过类似的感慨。 像是二一五号病房的榛名先生(六十八岁、右腕骨折)曾说: “那更是太惊人了。” 边说边双眼空洞地凝视着远方某处。 “如果我再年轻个五岁呀……” 年轻个五岁,要怎样呢? 反正,那些收藏据说就是那么厉害就是了。 我将脸转向多田先生的病房。 终于,得窥其中奥妙的时刻来临了。 之前虽然常听到相关传言,当事人多田先生却总喜欢调人胃口、故弄玄虚,根本就不让我看。也不是啦,唉哟,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看啦……只是说想参观一下……嗯,参观一下也没有任何损失呀…… 多田先生边点头,边开门。 “请进,请进。” “那我就打扰喽——” 但是,门却突然在我面前发出“啪嚓”一声关上。 “啊,我忘了、我忘了。现在得去做检查才行。” “什么?检查?” “是呀,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亚希子小姐有多恐怖嘛。” “那就下次再说喽。” 多田先生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只留下呆立于原地的我。 “…………” 欺、欺人太甚的臭老头。 让我这么满怀期待后竟说什么要检查?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吗?他压根就没忘过这回事吧…… 我如今终于深刻了解,亚希子小姐怒吼“臭老头”时的心情了。 市立若叶医院位于全镇高处,从屋顶便能眺望大半小镇。我所居住的三重县伊势市是个小小的乡下地方,不到十万的人口,在这十年间也正逐渐流失。 简而言之,这里已经开始没落。 事实上,车站前的商店都已陆续倒闭,还有人说明年小镇仅有的百货公司也会关门。 虽然,几年前曾有人提出振兴景气的开发计划,但最后好像全部因半途受挫而不了了之。这里此后或许只会这么没落下去,就这么一步步、一步步地缓缓走向死亡吧。 整个小镇算得上出名的,充其量就只有伊势神宫而已。 这个伊势神宫供奉着当今日本天皇的祖先,历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过年时总理大臣等都会来参拜。伊势之所以能够逃过彻底凋零残败的命运,都得归功于这座伊势神宫。如果没有这座神宫的话,伊势可能早就消失了。 “唔哇哇哇哇哇哇~~~” 我不禁打了个特大哈欠。 我现在靠在屋顶扶手旁,茫然眺望着开展于眼前的小镇景色。小镇中心有片大得不得了的森林,那里就是伊势神宫。伊势这地方原本就是以伊势神宫为中心而发展起来的。 小镇上没什么高楼大厦。 整个小镇就像平贴着地面般延展开来。 视线往右移,那里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山。那座山其实叫做龙头山,可是本地人都管它叫炮台山。听说古早以前,日本还在跟美军作战时,那里曾经是大炮的阵地,现在好像还残留着当时的炮台。 话说回来,那时候的人胆子还真大,敢和那么大的国家打仗。 要是我,大概是第一个逃跑的吧。 虽然那些老爷爷当时或许是赌上坚强的气魄及尊严拼死作战,但是“气魄”或“尊严”等,根本就是全世界最无聊的词汇,值得为那些东西陪上自己的生命吗? 无聊透顶。 我边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边眺望家乡风景。 “你在干吗呀?” 忽然,背后传来声音。 我转过头去,发现亚希子小姐就站在那儿。 “我只是在发呆啦。”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所以回话听来也呆呆的。 “喔。” 亚希子小姐状似无聊地如此呢喃,接着从护士服口袋拿出烟来。她叼起烟,以异常熟练的动作点火后,深深吸了一大口,再一口气吐出大量烟雾。那烟雾在冬天寒风的吹袭下,打转地消失在空中。 “啊,味道真好。爽!” 我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护士呀!? “请问……护士可以抽烟吗?” “当护士而抽烟的人反而多喔。毕竟这工作呀,压力实在太大了嘛。只不过,大家都是在厕所偷偷来一根就是了。” “当着病患的面抽不是不太好吗——?” “啥?你说什么?” 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我决定暂时保持缄默。总觉得,在亚希子小姐面前似乎越来越太不起头来了。 不过,亚希子小姐忽然间露出一笑。 “要不要抽?” 她说着便把烟递过来。 “啊?可以吗?” “反正你也高中了嘛,抽根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像我啊,更早的时候就开始抽烟喽。国三左右就开始用去烟渍专用的牙膏了耶。” 我没抽过烟递过来。 也不是说没兴趣,只是从没积极地想要抽抽看。不过既然有这样的机会,稍微式一下也不错吧…… 我把手伸向烟。 “那,我就不客气了呜哇啊啊啊啊!“ 烧起来了! 我的手指甲! 刹那间还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概过了三秒,我才终于搞清楚状况。亚希子小姐竟然冷不防地那烟头烫我的手指甲。不对,说“烫”可能夸张了点,反正烟头上的火的确“滋”地一声碰了一下。 我发出惨叫,将右手抱在胸前。 “你、你在干什么啊!?” 我泪眼朦胧地叫着。 亚希子小姐不怀好意地笑着。 “白~~痴。可别太得意忘形了哦。你是个病人吧?怎么可以抽烟呢?连这点诱惑都没办法抵抗,以后可怎么办呢!” 总有一天要把你给宰了。 绝对要把你给宰了。 我再心里郑重起誓。 就算没有真的宰到你,也要让你死得 很难看。 亚希子小姐不知道在乐什么,看着我的脸持续嗤嗤笑着。而我虽然隐藏着满腔杀意,不过惧于亚希子小姐的淫威,仍然畏畏缩缩似的缩起背部。 就这样,两人沉默了好半晌,径自远眺小镇。 “这小镇还真小呢!” 亚希子小姐终于开口道。 “是啊。” 我仍然隐藏着满腔杀意,一边点点头。 “你因该再一年多就毕业了吧,毕业后想干吗?” “我想去念东京或名古屋的学校。不过,还没决定就是了。” “要离开这里吗?这个小镇。” “是有这样的打算。” 其实,那才是我的首要目标。不管是要念哪里的学校,也不管是理科还是文科,那些对我而言都无所谓。我想要走出这个小镇。我想要去看看外面那个所谓的“世界”。 在这样的小镇出生,终其一生只知道这样的小城镇知道死去,对男人而言是不正确的—— 虽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只要想走,哪儿都能去。” 我常在电视或杂志中看到有人这么说。 只不过,真的是那样吗? 身为高中生的我就哪儿都去不了。光凭几千日元的零用钱,顶多只能在县内活动。就算真走得到外县市,为了上学也必须马上赶回来才行。当然,也有办法向学校请假……但是父母亲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的吧。 就算少了学校或父母这类限制,想到哪儿去或许还是出乎意料的困难。 人一定会被各种事务所束缚。 除了有形的束缚之外,还有各种无形的束缚。 令人以外的是,无形的束缚反而比较多,不是吗? 每当我在半夜思索起这件事时,就会觉得难以忍受。心头偶尔会浮现自己永远、永远都生活在这个小城里的情景,那时候真的会极度忧郁,甚至会想干脆把一切全都抛下算了。唉,可是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结果,我也同样被各种事物所束缚着。 我很明白,当然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才会觉得受不了。 事先声明,我可不是讨厌自己土生土长的小镇喔。 我对这里不仅有某种程度的喜爱,甚至还有依恋。 不过,我不想永远待在此地。这里,这个小镇,对我而言就像是世界的尽头一般。正因为是出生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想踏出去。 这是我深切的渴望。 就算不是现在,总有一天我要踏出去。 “是吗,真好。” “咦?好什么?” “真羡慕你耶。” 亚希子小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分外感慨。 “因为我会永远待在这儿。” 我什么都没想,天真地笑说。 亚希子小姐的双眼中,蕴藏着不属于她风格的淡淡光辉。 “唉,话是没错啦,真做起来还没那么简单呢!” “真是这样吗?” “真是这样。只知道这个地方的话,有时候会觉得离开这儿是很恐怖的。像我家的猫一直都待在家里,偶尔这儿是很恐怖的。像我家的猫一直都养在家里,偶尔带出去时,还会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呢。亏她是只母猫,强悍得很,之前还曾经抓伤过我的手呢。即使这样,它似乎还是很怕外面的世界。” “喔。” 没想到亚希子小姐会吐出“恐怖”之类的字眼,我有些吃惊的凝视着她的脸庞。我心目中超级无敌的亚希子小姐,其实也被某些看不见的事物所束缚吧…… 亚希子小姐似乎很不好意思地嘻笑着。 “我毕竟也是个女人嘛,和你这个男人不一样。对了,那张长椅会让你很头疼吗?” 所谓的长椅,当然是一到夜里就会挡在我病房面前的那一张。 我点头如捣蒜。 “真的很头疼。”亚希子小姐抿嘴一笑。 “那,我就帮你撤掉吧。” “啊?可以吗?” “可以呀。只不过,有条件。” “条件?” “你可不可以去陪陪里香,当她的聊天对象?” 我有一会儿还搞不太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里香? 聊天对象? 我花了点时间,才把这两个词汇连接起来。 “你说的里香是东楼的那个女生吧?是要当那个女生的聊天对象?” “对。她呀,是从外县市过来的。一个女孩子家忽然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第一次踏上的这片土地上又不可能有什么朋友,我想她应该很不安吧。你有空的时候就行了,可不可以帮个忙去陪她说说话?如果你愿意答应这个条件的话,我就把那把长椅撤掉。” “你所谓的条件就这样?” “嗯。”我当时就应该提高警觉的。 当今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唔,没问题呀。” 但是,懵懂无知的我就这么干脆地点头了。 亚希子小姐不知为什么挑起两边唇角,露出笑容。 “那就拜托你喽。过程中可能会遭遇到点点困难,不过她可是个好女孩喔。” 咳咳…… 再次站在二二五号病房的我,悄悄地清清嗓子。这是为了要让自己镇定一点。因为,秋庭里香就在门的另一边。 我念的是男女合校,女孩子对我而言根本就不稀奇。我还曾经和班上女生扭打成一团。 附带一提,后来打输了。 因为我打着打着,不自觉地一把抓住对方胸部。那种软绵绵的触感让我吓了一跳,同时心想“大事不妙”,接着就胆怯了起来,脑袋刹那间一片空白。暴跳如雷的对手趁此空挡,狠狠地把我揍了一顿。我还记得,当时我脸颊刺刺的灼热感至少持续三个钟头之久。 总而言之,女孩子对我而言根本就不稀奇。 即便如此要去拜访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还是会紧张的。我径自死盯着手中的文库本。那是芥川龙之介,一个我只在教科书上看过的人写的。据说,她是芥川龙之介的超级书迷。(注:“芥川龙之介”1892~1927,日本大正时代著名小说家,擅长短篇小说,著名作品包括《罗生门》、《鼻子》、《地狱变》、芋粥》等。) 亚希子小姐拟定的战略如下。 “我会先跟她说你也喜欢芥川龙之介,利用这一点把关系搞好就成啦。很简单吧!” 粗制滥造。 再怎么看,都只让人觉得乱舞章法的战略。 我越想越觉得这一招似乎行不通。不论如何,我都不是芥川龙之介的书迷,虽然听过这个名字,可是从来都没好好读过他的书呀。 如果丢出芥川龙之介的相关话题,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那本文库本是亚希子小姐帮我买的。如果事先念过这本书或许还勉强顶得过去,可是她忽然就把书丢过来,并要我隔天之前读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嘛。 我迅速转身。不行。下次再来。至少先把这本书读完再来—— 我边想边踏出步伐。 咯锵! 耳边传来这样的声响。我满脑子若有所思,手臂一不注意勾到门把,整个人失去平衡直接撞上房门。 比刚刚更大的声响随即响起。 门的那一边,紧接着发出女孩子的声音: “是谁?” 紧张刹时窜过全身。 在我全身动弹不得之际,那声 音又继续问: “是谁?是谁在那里?” 我僵硬地吞下一口气,如今再也逃不了了。如果被发现从这儿溜走,那就没戏唱了。不会有第二次机会,长椅锁也会随之复活。 好,男子汉就是要有胆识。 我深深吸了口气,打开门。 “你好……” 说完便走了进去。 那是个单人病房,约六个塌塌米大小。门边有洗脸台和镜子,洗脸台水里浸着应该是别人探病时送的花束。房里唯一的一张病床,顺着正对房门的窗户摆放。那是医院特有的铁制坚固病床,在经年累月的使用下,上头的白漆早已斑驳脱落。 不论是哪儿的老旧医院都一样,窗帘和床单清一色都是全白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也是一片雪白。她就独自一人身处这种会让人的远近感产生混乱的空间中。 简直就像是个小小的弃儿。 “咦……” 她似乎吓了一跳,同时慌忙起身。 她那像是企图遮盖——或是想保护自己的身子一般,将床单拉到胸前的姿态,看起来特别妩媚动人。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 “你……是谷崎小姐说的那个人……?” 她的声音相当轻细。 我本来还在狐疑谁是“谷崎小姐”,后来才想起那是亚希子小姐的姓。平常叫惯她的名字了,所以一时之间还会意不过来。 我慌慌张张地点头。 “是、是的!” 我忽然想起来,赶紧将手里的芥川龙之介秀给她看。 她看来很开心地展露微笑。 “我读过那一本了喔。” “啊,喔。” “你也读过了吗?” 我怎么可能说没读过呀。 “算、算是啦。” 一抹敷衍的笑浮上我的脸庞。 感觉上,话题似乎两三下就被待往不妙的方向去了…… “怎么样?” “吾……” 我怎么可能知道呀。 根本就没看过嘛。 “我呢,那本书的故事里,最喜欢“蜜桔”那篇了。虽然短短的,没什么修饰,可是真的是一篇很棒的故事,对吧?” “啊,嗯嗯,对呀。” 我开始感到焦虑不安。 她慢慢地越聊越细。 像是作品的详细内容,或结局之类的,总之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无计可施只好反复支吾其词、含糊带过,可是这种伎俩也不可能永远管用。 她的表情逐渐沉了下来。 虽然,我一直想要以新话题把话岔开,可是却始终想不出什么话题来。越是焦急脑袋就越是一片空白,在此同时情况也就益行恶化。 “你真的看过那本书了吗?” 终于,她开口问。 “…………” 我沉默以对,因为我很不会说谎。如果会说谎的话,就不会搞成这副德行了。她也沉默了。然后,她就这么定定地凝视我。 始终凝视着。 始终凝视着。 她的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表情。她的双眼也没有蕴藏任何情绪。我觉得难堪到了极点。我做梦也没想到,想这样被女孩子盯着看会这么难受。 她的视线早已将我千刀万割。看似什么都未传达的行为本身,早已传达了一切。我在那一瞬间,才终于惊觉自己彻底摧毁了某种相当重要的东西。 我真是个没救的超级大笨蛋,我……彻底摧毁了那唯一仅有的机会…… 再也无法挽回了。在这个世界中,一旦发生过的就绝对不可能重来。只要花瓶落地,就会摔个粉碎。只要没把电玩进度存好,那些资料就会完全消失。只要伤了人,就会被讨厌。无法重来了,绝对无法重来了。 惨不忍睹。 虽然,亚希子小姐的战略的确有问题,不过把一切搞砸的却是我自己。全怪我这个幼稚又不够机灵的笨蛋。只要能够转换心情拐个弯,用那件事来开开玩笑,或许还能扭转颓势,营造出让两人关系变好的契机。 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她后来终于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而面向窗户。 我在不知不觉中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儿有座小山,是龙头山。对于在这儿土生土长的我而言,那座山还是炮台山听起来比较顺耳。 在漫长的一段时间中,她就这么凝望着那座山。 我呆立于原地,始终摆脱不了浑身不自在的感觉。虽然觉得该向她道歉,可是却苦于抓不到适当时机。总不能继续这样下去,或许她也在等我先说话也不一定。 “那、那个……” 我鼓起勇气开口,就在那时。 “我问你喔,你知道那座山吗?” 她朝向那座山询问着。 “那座山?” “对呀,那边那座山。” “你是说炮台山?” 我话一说完,她似乎有些慌张地迅速转向我。 “你刚说什么?” “啊?” “刚刚啦,刚刚。” “吾……我说炮台山……” “是这名字吗?那座山?” 她情绪高昂地问。 她那对眼睛相当认真。 我对那强烈的视线感到畏缩,一边尽力说明: “很早很早以前,那边曾经有大炮。所以,当地人到现在都还是这么称呼它。” “真的吗?” “嗯,真的。” 她的脸庞重新转向那座山。 沉默也随之再次降临。 但是和刚刚不同的是,沉默中已少了那种潜藏的尴尬气氛了。她并不是刻意漠视我,而是基于其他原因凝视那座山。 我对她的背部出声: “那、那个,刚刚对不起。” “啊?” 她将脸转向我。 她满脸狐疑,似乎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亚希子小姐她……啊,就是谷崎小姐,她说我们有个共同的话题比较好,所以我才会把这个——” 我把书给她看。 “给带过来。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那个我、可是、对不起。” 一切到此为止了。 我大概没机会再和她说话了吧。 她大概会永远认定我是个大骗子混蛋吧。 然而——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露出微笑。 “原谅你吧。” “啊?” “因为你帮我发现了我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啊?” 我完全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我呆滞的脸,再度展露微笑。 “只不过,我有条件喔。” “条件?” 话说回来,我之前也曾被亚希子小姐提过“条件”……搞不好,女孩子大概都很喜欢提“条件”吧…… “不管任何事你都要乖乖听我的话喔。如果我说想要什么东西,你就想办法帮我弄来。如果我说我想笑一笑,你就说些好玩的来逗我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原谅你啰。” 她又笑了。 只不过,看起来似乎不怀好意。 那是像小恶魔般的笑容。 “嗯,嗯。” 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点了头。 光是她肯原谅我,就让我开心地快要飞起来了。 此时,我根本就高不清楚状况,完全没察觉自己已步向泥沼,整个人逐渐沉没。那个泥沼深得吓人,一 旦投身其中就再也不可能脱身,而我对此竟浑然无所觉。总而言之——就这样,我的奴隶生涯就此展开…… 第二章 我们的世界有其尽头 里香是个美女。 一头长发直顺柔亮,美得可以直接上场拍洗发精广告。肌肤就像是出自雪国般地白暂,细致光滑的程度让人一眼惊艳。光是那白与黑的强烈鲜明对比,就足以吸引众人目光。 而且她连五官都长得秀丽端正,怎么会有人漂亮得这么“没天理”。 她就像个日本娃娃,是个感觉清秀又温柔的美女。 但是! 但是啊! 就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上帝是公平的,有疑好就没两好”——这么说也不知道恰不恰当,总之很微妙——里香的个性糟得很恐怖,自我中心又任性,从来不鸟别人说什么。稍不顺心如意,就哭闹吼叫、动粗扁人样样都来。 外表与个性差这么多的女生,全天下我还只认识这一个。 “我回来了。” 我以带着些许疲惫的声音说,一边打开病房门。 床上的里香看起来不高兴。 “怎么那么慢呀。” 她喃喃道。 附带说明,我今天特地跑了一趟市立图书馆,现在才刚刚回来。今天打从一早就冷得要死。气象主播仿佛立下了什么伟大功勋般断言: “今天是今年最寒冷的一天!” 看来相当自豪,背后荧幕上还有一个围着围巾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雪人跳着舞。 事实上,是真的冷到让人受不了。 风势猛烈、寒风刺骨。 天空被深灰色的云层所笼罩。 我穿着厚重到不行的粗呢短大衣,围着围巾,戴着手套,一边抵御迎面吹来的寒风,撑过来回市立图书馆的漫长旅程。我连指尖都冻僵了,整张脸也好像冻伤似的感到一阵阵刺痛。 总而言之,我可是吃足了苦头。 这苦差事真的会累死人的耶。 但是到头来,却只换到“怎么那么慢呀”这句话,这女人实在是。 里香就是这么任性。 简直就像个女王般地任性。 “有找到书吗?” “有啊。” 我把塞在口袋里的书递出去。那本书几乎和手掌一般大小,封面画着可爱的兔子图案。 里香躺在床上,直接接过书。 “这是什么?” 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形状优美的双眉同时挑起。 我有点紧张地说: “你要我找的书呀,彼得兔的……” “这的确是彼得兔系列的,可是我要你借的书是另外一本。” “是、是吗?” “我想看的是《弗洛普西家的故事》啦!” 里香的声音越来越严厉。 “你借的明明就是《恐怖坏兔兔的故事》啊!” “可、可是,你不是说这一本也行吗?” 里香的吩咐带好几个复杂的条件。帮我借那个回来,如果没有那个的话就借那个,如果连这个也没有的话——那些要求实在太复杂,所以我还特地把里香的话一字不漏地抄下来,带着纸条出门。 “你到底是怎么听的啊?那一本是我说绝对不要借回来的呀!” “是、是那样吗?” 我慌慌张张地翻着外套口袋,可是就是找不到纸条。是在右边吗?不对,没有。那左边呢?也不在那边。这么说来是在裤子口袋里啦。我翻遍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却怎么样都找不到那张纸条。 (不、不见了吗……?) 天呀,太恐怖了。如果说出来的话,绝对更会被里香骂到狗血淋头的。 我满脸苍白的低下了头。 “啊——” 有了。 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就掉在我脚边。 我蹲下身去捡起纸条。哈哈哈,有了,有了。我一边露出讨好的笑容,一边打开纸条。我潦草的字迹龙飞凤舞地排列在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就如同里香所说的,《恐怖坏兔兔的故事》旁,的确画着一个符号。 我选书的时候,似乎看漏了那个符号。 “哈,哈哈哈。真、真的耶。我怎么会看漏了呢?” 我为了缓和当场气氛,试着挤出笑容,但是并不是很成功。 里香的怒气在瞬间爆发。 “你这个白痴!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还能干吗呀!你几岁了啊?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吧!” 唉,不论如何还是被骂了啊…… “可是我只有十七,还是个小孩啊。” 我那可笑的抗辩在里香的视线下瞬间冻结。 “对、对不起。” 我搔着头道歉。 距头一回交谈不过三天,我在这女人面前已经完全抬不起头来了。只要一听到里香的命令,就会不自觉地听命行事,只要一被发脾气,就会二话不说地立刻道歉,就算不是我的错,我也常会低头认错。我更本就已经变成她的小喽罗了。果然,相遇当时的失败影响深远啊。我已经对她彻底地扶手称臣了。 里香干脆地说: “去好好地把书借回来。” “啊?” “再去一次,把我说的那本书借回来啦。” “现在吗?我才刚回来耶!” 太过分了吧。 我好歹也是个住院病患,是个一个月前还谢绝会客的病人耶。尽管外出禁令解除了,也不能像这样常常往外跑呀。这样对我的身体大概也不好,我的病最重要的就是必须静养。 但是,里香干脆地丢出这样的话: “做错事的人是你吧。” “今天真的很冷耶。而且现在出去的话,回来的时候太阳都下山了——” “那又怎样?” “…………” “我问你那又怎么样啊?” 里香笔直地凝视我这边。 她双眼的颜色浓郁得叫人吃惊。凝望那对瞳孔时,有时会发现其中那一潭黑水正不停地直打转。 那时就会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快被里香的双瞳所吞没。 而在事后当我一个人独处时,胸口总会莫名地涌现一股心酸苦涩之感。 里香如今也以那样的双瞳凝视着我。 “我知道了,现在就去。” “再不快一点,图书馆就要关门了啦。” “我会走快点,把书借回来的。” 我说着,便走出病房。 §§§§§§§§§§§§§§§§§§§§§§§§§§§§§§ 外头真是冷到不行。 或许是由于太阳已经西斜,气温好像一口气又降了不少。迎面吹来的风比刚刚冷冽多了。 东边天空也已逐渐转暗。 “真是败给她了……” 我这么低语的同时,吐出的气息瞬间冻结变白。 我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又绕,同时把外套前襟紧紧拉上后,踏出步伐。整个人感觉有些沉沉的,身体状况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呀。下一次检查是在一周后,说不定结果会很糟糕呢。 里香那对眼睛在脑海中浮现。 里香为什么会显露出那样的眼神呢? §§§§§§§§§§§§§§§§§§§§§§§§§§§§§§ 结果,我赶不及在晚餐时间回来,所以也没吃到晚餐。 我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走进里香病房。室内一片漆黑,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些许光亮,隐约勾勒出一个女孩子的轮廓。里香坐起上半身,正凝视着窗外。 我说: “你不开灯呀?怎么啦?” 没有回应。 “ 我把书借回来啦,这次没借错了。” 果然还是没回应。我走近床边,把书放到床上。然后,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坐下。 里香动也不动。 她不发一语。 也没有转向我。 我清楚听见隔壁病房隐约传来电视声。耳边还传来其他人走过病房前的交谈声,医疗推车行进间的“喀拉喀拉”声,某种东西翻到时的“当唧”声。或许是因为忽然接触到温暖空气,整颗脑袋莫名地变得朦胧恍忽,像飘浮在梦中一般。 我顶着呆滞的脑袋,脱下围巾和手套,对着双手吹出温暖的气息。双手指尖都冻僵了,根本无法感受暖意。 此时,只有时间缓缓、缓缓地流逝—— 里香从方才就始终凝视着窗外。 正确说来,是始终凝视着龙头山,也就是炮台山。简直就像是对我的存在浑然无所觉。 当然里香知道我在这儿。 但是,她却不发一语。 早已习以为常的我,也只能茫然呆望着里香视线前方。 这种情况每天大概会发生一次。里香会毫无前兆地突然陷入沉默。 这么一来,不论我说什么都没用。即使和她说话,她也会听而不闻,顶多出点声敷衍敷衍就已经算不错的了。 平时就已经离我好远的她,在那一瞬间离我更远了。远得即使我伸出手也绝对无法触碰到她。 于是,我只好沉默。 我只能忍受沉默。 然后,有时就试着想象她如今在想些什么。 她在想些什么呢? 为什么凝视着炮台山呢? 她是想去爬那座山吗? 我想着这些,一边不断地向双手吹气。那双手逐渐感受得到暖意了。 虽然将这些心头的疑问,直接问问里香本人是很轻而易举的,但是我却从来不曾想要那么做。反正一定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 与其要咀嚼抛出的话直接消失在空中的滋味,还不如就这么沉默忍受。 我没办法,只好痴望着里香的背部。 那是一副纤细的身子。 由于她是坐在床上,所以只看得到上半身,不过从肩膀到腰部的线条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那曲线真的非常优美。那是看着看着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的曲线。 话说回来,人真是不可思议呀。为什么那样的曲线,会令人感到如此具有魅力呢?像花瓶的曲线也非常优美,可是就完全不会让人心跳加速,不是吗? 只不过,里香瘦了点。 她的那种纤瘦,莫名地有种悲哀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亚希子小姐的那句话。 “还好,没什么啦。” 我不知道里香是什么病。 亚希子小姐后来也没告诉我,我总不好直接去问里香本人。再怎么说,我哪开得了口。怎么可能开口问这种事。 更何况,说实话,我也很害怕问出的结果。 所以我到现在仍然是一无所知。 咕噜噜噜—— 这样的声音忽然想起。 声音来源是我的腹部。 我本身虽然心事重重地陷入沉思,身体倒是十分忠于生理本能。肚子饿了,自然就会咕噜咕噜叫。 里香回过头来。 “对、对不起。” 我想也没想就道歉。 真是没用啊…… 我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楚里香的表情。她说不定正气乎乎的呢。 虽然只因为肚子咕噜咕噜叫就发脾气,未免也太不可理喻,而且说到底我没吃到晚餐全都是因为里香,但是和里香有时候真的是有理说不通。 我以为她又会对我发脾气,所以全身僵硬地严阵以待。 “那个,你可以拿去吃啊。” 然而,从透顶传来的却是这句话。 “啊?” 我因为太过以外,一时之间还没能消化她那句话的意思。 “吃吧。” 里香指指门边的架子。 我一看,发现架上放着一只托盘。是院内供应的晚餐。不论是饭、菜还是汤,都好端端地放在那儿。 我在吃惊之余,这么问: “这、怎么会有?” “你的晚餐呀,我拿过来的。” “我的……你特地帮我拿过来的吗?” 她在黑暗之中,轻轻点头。 这里一到晚时间,配膳的服务人员就会把每位病患的餐点送到病房去。 我的晚餐,当然应该也会送到我的病房去。可是不论吃不吃,特定时间一到就会被收走。 而现在,餐点回收时间老早就过了。 是里香特地到我的病房去,把我的晚餐拿过来,以免被收走。 我真的是太震惊、太震惊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这个任性的女人会为我这么做。 就在我哑口无言的同时。 “不吃啊?” 里香这么问我。 “不吃的话,扔掉好了。” “啊、不是啦,我要吃啦!我要吃!” “你可以使用这个吃喔。” 里香说着挪挪身子,,把床边的餐桌翻开。 “你也可以把灯打开呀。” “嗯,谢谢。” 我开了灯,把餐点拿到床边。 一坐到椅子上,我立刻拿起筷子。 不论是饭、菜还是汤都已经冷掉了,不过大概是肚子饿了吧,吃起来真是人间美味。我大口大口地将饭菜送进胃里。 不,或许还有别的原因让我觉得这顿饭特别好吃。 里香看到我那副德行,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出来。 “裕一看起来像狗一样。” 在不同的情况下,这句话听起来像在侮辱人。 然而,奇妙的是我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悄悄抬起头来,看到里香很开心地笑着,里香笑的时候就像天使一样美丽。 (如果她可以永远这样笑就好了……) 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想着。 “怎么啦?” 里香察觉到我的视线,歪着头问。 我慌忙答道: “超好吃的。” “怎么会有人觉得医院里的伙食好吃呀,裕一好怪喔。” “没、没这回事,是真的很好吃嘛。” “好好好,那就多吃一点喔。” 里香像在安抚小狗一般,轻抚着我的头。 果不其然,我仍然没有因此觉得反感,里香的收滑过我发间的触感,和她的笑容甚至让我乐不可支……我故意把整张脸都埋在饭碗里,以免这样的心思被看穿。 我在回病房的途中,遇到了多田先生。 “你是不是又到哪儿去啦?” 多田张着没牙的嘴,笑说: “女朋友吗?” 他举起小指头。(注:日本举起小指头的手势表示“女人”、“女友”或“妻子”。) 该怎么说呢。多田先生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头,而且还是个色老头,像这些直觉根本就已经成为他的“初始设定值”了。 “哈哈哈”,我敷衍地傻笑。 “是去找我朋友。” 虽然是朋友,却不是女朋友。 “唉,那可怎么成呀。你这年纪的人,精力不是最旺盛的吗?我说你呀,可得积极地主动出击喔。” 多田先生有种奇怪的口音。 听说是因为以前跑遍全国各地,强调也变得乱 七八糟的了。 话虽如此,多田先生的话,绝大部分听起来都很夸张。我也不清楚其中到底有几分真是性。 曾几何时,我听说他到北海道旅行的事,可是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说广岛在北海道。当我纠正他说广岛位于本州岛西部的中国地区(注:日本地名),他还强词夺理,坚持说“也曾有过那样的时代呢”。 简直就是个冥顽不化的老头。 “哈哈哈”,我还是只能敷衍地傻笑。 然后,他将手伸过来。 “这拿去吃吧。” 多田先生手一伸回去,我的手掌上多出三颗琥珀色的圆形物体。那是令人怀念的古早糖球。三颗甜甜的琥珀闪耀着美丽的光芒。 “谢谢。” 我点点头。 我回到病房后,把其中一颗放进嘴里。吃到一半就被那浓郁的甜味给噎住,赶紧吐了出来。“咚隆”糖球发出凄凉的声响在地板上打滚。 这东西哪能吃呀。 “太甜了,这糖……” 怎么办。 我凝视着剩下的两颗糖球,不知改如何是好。 司的房间位于一楼,而且正对道路。 没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危险的了。 仍何人扔颗石头,就能打破玻璃,轻轻松松地闯进去。 话虽如此,对于应该为其设想并且欢迎之至的访客,也就是我而言,那种地理位置说实话真让人感恩呀。毕竟,只要打开窗户便能直接进入房间,就算是夜里也不会吵醒他的家人。 换言之,一天二十四小时皆可自由出入。 “嗨。” 长椅锁顺利解除之后,我立刻造访司的房间。 我打开窗户的当下,二十五英寸画面上的男人面部特写,立即跃入眼帘。那家伙穿着灯笼绣上衣,腰线简直于女人没两样,手里拿着迅速旋转的发泡器。 电视喇叭传出尖锐的声音。 “这里可是重点滴哟!” 那个“滴哟”是怎样啊,“滴哟”是什么东西啊。 我一进房就装模作样地大大叹了口气,试着这么说: “吾友啊,一个男孩子会这么正经八百地收看“广濑美一的开心厨房”重播,会不会哪里有问题呀。” “有什么关系啊。” 司严肃地说。 世古口司是个有点怪怪的家伙。首先让我说明他是天文迷,所以这家伙的口袋里随时放着计算轨道用的函数计算机。不过,这也算了,很常见嘛。接下来说道他的特征,身高一百八十七公分,体重九十二公斤。不过,这也算了,很常见嘛。可能是因为平常的认真锻炼,他的全身覆盖着如钢铁般的肌肉。不过,这或许也很常见吧。 问题来了,他的兴趣是制作甜点。 他常在放学后,以巨大的双手拿着娇小的计量匙,窝在家政教室和女生一起做甜点。而且最令人费解的是,比起任何一个女生所做的甜点,司的甜点总是技压群“雌”,好吃得没话说。 那堆女生怀着敬意为他取了一个什么“世古口大师”的绰号,还常把崇拜信件塞进他学校的鞋柜中。 我完全无法理解。 “你有一阵子没来了,怎么啦?” 司盯着画面中疯狂舞动——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不过似乎是在做菜——的广濑美一,这么问我。 我本来想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随即打消了念头。 因为,司的视线已经完全盯死在画面上。 “反正就发生了很多事。我看你现在好像很忙的样子,待会再说。” 不论和处于这种状况下的司说什么,都只是白费力气。 “这样啊,真不好意思。” 司突然“喔”地一声。 “喂,你看到刚刚的重点没?那可是神之泡沫呢。” 莫名其妙。 那个“神之泡沫”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呀? 我本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是仔细一看,司的神情既严肃又认真。他正卯足了劲在那大本笔记本上——普通笔记本一到司的手上,看起来就像是小手册一样——不知道在抄写什么东西。 终于广濑美一纵身空中一个大回旋。 当他在空中旋转的瞬间,广濑美一的双手一边在半空中翩然舞动,双脚则软趴趴地弯成折形。画面此时不知为何以特效处理,不但蝴蝶与星星满天飞舞,还打上了光景。 “奇——异幻——觉!” 广濑美一着地后,随即这么喊着。画面接着出现一个纯白蛋糕的特写。没错啦,那是一个很漂亮的蛋糕,看起来也很好吃。但是,蛋糕不过就是蛋糕嘛。果然,真的是莫名其妙。这到底与奇异幻觉有啥关系啊。 的确,就某种层面而言的确算是“奇异幻觉”也说不定…… 我持续顶着这些问号,转向司一看,发现那家伙瞳孔中出现星星,嘴巴半开,紧盯着着电视不放。 而且,他还喃喃自语着: “出、出神入化呀……” 我打从、心底,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惜啊,这家伙除了这一点什么都好呀……) 好不容易,节目终于播完了。 司精神恍惚地凝视着沙暴狂扫的画面,似乎还沉浸于某种余韵之中。 我是在是等不下去了,出声叫唤他: “喂,司。” “啊、啊啊。” 司慌慌张张地回过神来。 他刚刚似乎真的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 “你还好吧。” 我话中有话地这么问。也不知道我话中真意传达出去了没,只见司干脆地点点头。 “那当然。喂,你刚刚看到没?广濑先生的那一招。” 看来似乎是没有传达出去。 “看到啦,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搞什么。” “怯!” 司不满地咂舌,随即起身。他拿下挂在墙上的外套,手直接伸进袖子。 “喂,你要到哪儿去了?” “抱歉,有亲戚来住我们家。那人很罗索,把他吵醒的话就惨了,我们到外面去吧。” “外面……你有想好要去哪儿吗?” 现在已经半夜十二点了。毕竟这种乡下地方,这时间还开着的店可说是少之又少。 “想好啦。我有个学长在卡拉ok打工,大概可以免费入场呢。” “卡拉ok喔……” 我是个音痴。可不是我在吹牛喔,我连儿童节目的主题曲,都会差半音呢。 “也不一定要唱歌啦。” 司似乎考虑到这一点而这么说。 虽然那张脸和体形感觉很粗线条,不过司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做菜时的司反而较能贴切地显露出他的本性。 我半开玩笑地试着这么说: “好,那我等会儿就来唱唱“反斗小王子邪留丸”的卡通主题曲。” “真、真的要唱喔?” 司露出异常嫌恶的表情。 这家伙不单纯是因为替我着想,其实也不想听到我的歌声呀…… §§§§§§§§§§§§§§§§§§§§§§§§§§§§§§ 我和司在半年前还不是朋友,而且根本八竿子打不到关系。 我们只是单纯的同班同学而已。 那样的家伙自然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也正因为是那样的家伙反而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普通情况下也压根没想过要和他做朋友。那时候也不 曾好好地说上几句话吧。 我们相识的契机, 是雨。 是春季总难止息的蒙蒙细雨。 那一天,我走在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我才刚在升学指导的个别面谈中,遭受所有志愿校都被判定“d”的打击。 补习班的老师的脸皱成了一团。 “看来只好降低志愿标准了呢。” 他似乎相当不耐烦地这么说。 虽然语调客气,但他整张脸都写着 我因此相当忧郁。 因为母亲看到这种成绩一定又会说: “那读本地大学就好了嘛。” 即使我升学,母亲可能也希望我继续留在伊势吧。虽然,她总把“只要你喜欢就好”之类的话挂在嘴上,不过只要一提起志愿校,她所推荐 的绝对是本地学校。如果要力排众议离开这里,就必须拿到一定标准的成绩才行。 被判定为“d”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有什么办法呀?” 我凝视从天而降的无数雨滴,这么呢喃。 “谁叫我老罢以前也是个笨蛋呢。” 那时的雨下个不停,总之心情郁卒到了极点。 后来我走过不知为何仍保留着火警了望台的古老车站前面,穿过铁轨,进入通往我家的捷径——“世古”。所谓的世古是意为小径的方言。据 说这是从很久以前流传至今的说法,也有很多人像司那样把这个词汇当作名字。在某些地区,有时一个班上还会有大概三个人叫做世古或世古 口。我初恋的那个女生那是小三时的事了——就姓世古口。 像这种情况也只会发生在这种历史悠久的小镇中吧。 那种深刻的历史记忆同时会出现在街道上,像伊势这儿有很多蛮特别的木造房屋。屋子正面相当狭窄,不过却狭长地往后头延伸。也就是俗 话说的“鳗鱼被窝”型房子。据说这种独树一格的形式叫做“妻入町屋”。(注:町屋为三角屋顶的狭长木造房屋,而正面大门设于屋檐的三 角部分那一面的町屋称之为“妻入町屋”。) 我低着头走在那种町屋前。 然后 才一拐弯,一个庞大的背影便映入眼帘。 看到那特征强烈的脸庞及身躯,我立刻就知道是那个世古口司。但是,他怎么会在这样的雨天,蹲在路边呢? 我走过时偷瞄了几眼,发现司的脚边有两只小猫咪正在“喵喵”叫。 好像是被遗弃的野猫。 我在那一刹那便掌握住情况的全貌。简单来说,这个大块头发现小猫咪被遗弃在世古边。然后呢,就帮那些小猫咪撑伞。然后呢,现在大概 正在一筹莫展,不知道如何是好。 像这样的小猫,不用多久就会死掉了…… 遗弃小猫的人或许期待有人把它捡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遗弃根本就和谋杀没两样。 国中时,也曾有小猫咪被遗弃在校园中。那些小猫咪可爱得不得了,很多人都会去喂它们,小猫咪看起来似乎很有精神地生活着。我经常轻 抚它们背部柔软的毛,而它们还会从喉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真的好可爱。光看着它们在阳光中睡懒觉的样子,一股幸福感就会从心底油然而 生。 不过在连假结束后,小猫突然不见了。 我不禁猜想可能是被谁捡走了吧。小猫不见了,虽然感觉上有些寂寞,可是只要想象它们终于能在某户人家享用美味饲料的情景,就会为它 们开心。你们可要多吃一点,赶紧长大喔,我有时候会这么想。 但是,事实却不是如此…… 不久后,我在走廊上从女生的对话中听到了我不想听到的消息。 “喂喂喂,听说小猫咪死掉了耶。” “咦~真的吗?” “好像是在连假结束后,工友伯伯一来就看到它们在脚踏车停车场的角落那缩成一团。伯伯以为它们还活着,拿着饲料想去喂,看它们动也 不动觉得奇怪,伸手一摸才发现它们都已经变得冷冰冰的了。” “那,后来咧?有把它们埋起来吗?” “没有啦,听说在丢可燃垃圾那一天扔掉了。” “呜哇~烂透了~~好恨呀。” 你才烂透了呢,大白痴! 其实那些女生也没错,我却在心底狠狠地咒骂她们。之后便整个人沮丧不已。什么大白痴呀,我有资格说那种话吗?我之前有考虑过那么小 的小猫咪根本没办法熬过来吗?我自己又曾做过些什么?我又曾想过要去做些什么吗? 小猫咪在连假期间根本没有任何饲料可吃。而且那时候还下着雨,是大得不得了的倾盆大雨。小猫咪终究没能熬过来。 只要一想起小猫咪那时的情景,它们柔软的毛和蕴藏于其中的暖意就会让我跟忧郁,而且还有些许忧郁。忧郁之后,我仍蹑手蹑脚地从司背 后走过。终究没有任何事是我帮得上忙的。 何况我也怕这么没头没脑地牵扯进去,又得再次经历那种悲伤。死在脚踏车停车场的小猫咪的柔软及暖意,让我自然而然地加快脚步。不论 我走到哪里,雨声总是如影随形。每当我想起司的背影,便会急忙将其逐出脑海。 回到家后,时间一如往常地在我吃饭、看电视、看漫画的过程中流逝。那是个无聊又普通的一天。 可是晚上十点左右,我听到母亲的叫声。 “裕一,有朋友来找你啰。” 这种时间是谁啊,我边像边走到玄关,竟然看到世古口司站在那儿。他全身湿淋淋的,胸前抱着以毛巾包裹住的小猫。 “那、那个我……抱歉,突然跑来找你。” 司听起来有些怯懦。 “你、你可以养猫吗?” 我哑口无言。 我和司只能算是同班同学,一点都不熟。可是,他为什么会来找我呢?说不定是刚刚经过时被他看见了,我这么一想忽然间不安了起来。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问: “你怎么会到我——” 家这里来呢,接下来的话全部消失在嘴里。 因为我看到司的胸前塞着一张纸。 和他的衣服及身体一样,那张纸也被雨淋湿了,也因此内容稍微透了出来,“班级通讯录”的字样隐约可见。也就是说,司挨家挨户地拜访 他所知道的同学家,然后逐一拜托看看有没有人可以养猫。 我想着,他是白痴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啊。 在这样的雨中,全身淋得湿漉漉的,想尽办法要找到人收养被遗弃的小猫咪。 而且,还持续努力到这么晚。 已经十点了耶。 我感到愕然。 我在极度愕然之余,甚至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焦躁。 然而,我不经意间发现司只抱着一只小猫。在世古中看到他时,应该还有另外一只才对。 “那、那另一只猫怎么啦?” “加藤同学拿去养了。” 司说出同班同学的名字,感到很开心。 那看来甚至是有些傻气又爽朗的笑容,他大概是真的为此乐昏头了吧。 可是,司随即露出“咦”的狐疑表情。 “戎崎同学,你怎么知道还有另外一只呢?” “啊……” 完了。 这家伙根本没发现我当时打那儿经过。 我为之语塞。 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在那瞬间,不知从哪传来“咯嚓”一声。从家里 狭窄的玄关中,司看来特别庞大。看来比平常还要大得太多了。那或许是因为我家玄关所致 ,可是说不定还有别的原因。我又咽了口口水,那咕噜声听起来特别响亮。司手臂中那只娇小的猫咪不可思议地盯着我瞧它那双瞳孔中反射出 我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我,而且拼命想要隐藏那副样子的我,都映射在小猫澄澈的瞳孔中。我整张脸像个大白痴一般,僵直着身子无法动弹。 小猫咪“喵喵”地出声叫。 “怎么啦?” 司问我。 “啊,没有……” “抱歉,突然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 “啊,嗯……” “不行,对不对?” 怯生生地,我点点头。 “我妈对猫很感冒的。” “这样啊,没关系。” 司说了好几次“对不起”。对不起这种时间来打扰。对不起提出奇怪的要求。那不断重复的相同言行甚至让我都为他觉得难堪,只见他卑躬 屈膝地频频低头。而他到最后还是说着对不起,一边开门离去。“啪嚓”一声,门应声关上。 而我就这么被单独扔下。 是的 被扔下。 “…………” 屋外雨声沙沙作响。 玄关的灯光昏暗。 耳边传来母亲在里头看电视的声音。 “…………” 眼前浮现司湿透的背影。 耳边响起小猫咪“喵喵”的叫声。 心头闪现自己偷偷摸摸地从司背后走过的模样。 “…………” 在找到饲主之前,司大概都会不停奔波吧。 “怎么啦?你朋友回去了啊?” 步出走廊的母亲,以惯有的悠哉语气这么问。 我很想说些什么,话却卡着出不来,刚张开的双唇又闭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我胸口直打转。像个笨蛋,某个声音否定了那种感觉。但是,那打转的漩涡却更强而有力地吸走我的心。妇人之仁、糟糕透顶 ,我这么想。但是,双脚却同时动了起来,慌忙套进破破烂烂的运动鞋中。运动鞋还没有干,脚一伸进去,湿濡的布面就紧贴住皮肤,感觉很 恶心。 一会神,我已经放声大叫: “我出去一下!” 然后,我抓了一把伞冲出家门。我慌张地四处张望,这才在持续下降的雨滴那头,看到司庞大的背影。我朝那背影跑去。 反正也做不了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我很清楚那是理所当然的。 再怎么说我都是个曾经什么都没考虑地去疼爱小猫咪,什么都没考虑地丢下它们不管的人。是个曾经无所谓地想些什么“好在被捡走了”的 没责任感的人。 即便如此—— 至少,我因该还能够陪着司一起低头。 我们的确是免费入场了。 不过,那是一家看起来怪吓人的廉价店,我点的葡萄汁像白开水一样淡而无味,墙面上随处可见调漆或破洞,桌子也歪歪斜斜的,就连隔音也都烂透了。隔壁包厢的歌声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包厢似乎已进入“永无止境的动画歌曲”状态了。 相当惊人的吼叫声。 那冲击波穿越墙壁冲进我们的包厢,桌面上的玻璃杯甚至被震得花枝乱颤“喀答”作响。 吼叫声紧接着益发高亢。 喀答喀答喀答。 桌上的玻璃杯微微颤动着。我和司动也不动地呆滞了好半晌,简直就像是被那颤动的玻璃杯施了魔咒般,紧盯着它们不放。太神了吧,动画歌曲,我想着。好神奇的能量呀。 喀答喀答喀答。 玻璃杯持续不停地晃动。 “学校最近情况怎么样!?” 我趁歌曲进入间奏时叫道。然后,拿起晃个没完的玻璃杯,喝点葡萄汁润喉。真的好淡啊。 “还不就是老样子!” 司也叫道。 “之前有举行过三方会谈就是了!”(注:日本导师、父母与本人同时面对面,针对学生就业、升学或学习状况所进行的面谈。) “嗯,我家也有接到通知!” “啊,怎么啦!?” “我妈一个人去了。” 我们真的是在大声嘶吼。不这样的话,我们的声音就会被隔壁传来的歌声掩盖住,根本听不到彼此在说什么。 “老师怎么说?” “糟透了!” 是的,真的是糟透了。 毕竟,我平常功课就已经不是很好了。再加上这次生病被迫长期住院。不但不能去上课,不能去补习,也不能考模拟考。再一年就要考大学了,这情况真是糟透了。虽然我有试着多少念点书,不过看这情况成绩只会越来越退步。跟惨的是还得考虑到出席天数的问题,照这样下去连升级都有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留级。 ……据说母亲从我的导师那听到诸如此类的消息。 “反正到时候还可以重考之类的,总有办法的嘛!?” “我绝对不重考!” 绝对。 一旦决定重考的话的确会比较轻松。当然啰,毕竟多一年的缓冲时间。如果想要快活一点,或许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是这样就得白白浪费一年。我只不过才活了十七年,所谓的“一年”等于我整个人生的百分之五点九。虽然还不至于说是“永远”,然而对目前的我而言,却是一段长得吓人的时间。一旦决定重考,就必须虚掷那么一段时间,继续生活在这个小镇上了。 那真是糟透了。 早那么一步也好,我想到其他地方去。 远那么一点也好,我想到远方城市去。 明白我心意的司,似乎相当苦恼地出声。 “唔……” 我也出声。 “唔……” 隔壁包厢仍旧持续传来动画歌曲。 歌词和刚刚有点不同。 好像进入第二轮了。 时空啊,我还真想撼动看看呢。 但是,在现实中被撼得直打哆嗦的应该是我的“英魂”吧。只要一想到“将来”那玩意儿,就觉得好忧郁。 只不过当我看向司时,却发现那家伙的表情严肃极了。 明明就是我这个旁人的事,他看起来却比我这个本人还要烦恼。 我好喜欢这个身体大得很夸张,嗜好也怪得很夸张的朋友。事先声明,我可没什么其他怪怪的意思。悲伤时,司就会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快乐时,他就是一副快乐的样子。如果寂寞,他就会很寂寞似地蜷缩起背部来,饿了,肚子就会咕噜咕噜叫(而且还叫得相当响亮)。 司真的是率直又单纯得吓人。 一般人是在很难做到像他这样子。像我就不可能,某种类似自我意识的奇怪硬块,始终卡在心底一隅;我在悲伤时反而会想大笑出声,开心时其实想象摇尾巴的小狗尽情欢乐,实际上却会流露出无聊至极的神情,简直像个大白痴。然而,就算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也无济于事。我就是没办法像司一样真情流露。 没办法像司在那个雨天所做的—— 两只小猫咪如今都健康成长,很快乐地生活着。第二只猫后来被隔壁班女生领养。听说,司还常会去探望小猫咪。 我勉强对他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哟,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啦。万一真的不行的话,还有那种烂到不行的野鸡大学嘛。” “话是没错啦 ……可是你妈她,会答应吗?” “可以干脆下跪的呀。而且别看我这样,短期冲刺可是我的拿手绝活,我会尽全力拼到底的。” 隔壁包厢传来更激烈的嘶吼声。 歌曲似乎来到了最高潮。 包厢所有人都一起加入合唱了吧,那音量可说是石破天惊。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女孩子的声音。到底有多少人呀? 我们不自觉地都听傻了。 我想在那一瞬间,整栋楼都为之动摇。 不,说不定那只是一种感觉罢了。 隔壁热烈的气氛不断升高,似乎即将沸腾。或是,或是,诸如此类的叫喊声接连传来。怎么能high到这种地步呀。惊愕之感已升级成佩服了。“好神喔。”司拍拍手。“太神了呢。”我也拍拍手。“总而言之,裕一你会有办法的啦。”司边拍手,微微一笑。 那一天。里香罕见地主动跑到我的病房来。 “怎么啦?里香。” 我赶紧将书签夹到书里问道。 我正在看里香借我的芥川龙之介。我其实根本就不想看什么芥川龙之介,只是不看的话里香又会抓狂,没办法只好看了。话虽如此,读了之后意外地发现芥川龙之介先生还真有趣呢。该怎么说呢,我想他应该是个蛮怪的人吧。 我再次对一声不吭的里香问道: “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里香还是没回答,径自沉默地往这儿走来。 “喂。喂。” 里香从我手中拿起那本书。接着,“啪啦啪啦”地翻了起来。由于书里夹着书签,所以总会翻到夹书签的那一页。 “你在干嘛呀!” 唉,老天哪,我有不祥的预感…… “你是看我来了,就急急忙忙地把书签夹进去,再把书合起来,对吧。” “唔……”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以前。我也像现在这样在看书,里香也像现在这样走了进来。然后,里香从我手中把翻开的书一把拿走后,立刻就把书合上。 接着,只见她坏心眼地笑说: “你看,这样就不知道看到哪一页了吧!” 她是故意找碴。 有够坏心眼。 把书借我要我看的明明是她,不看就暴跳如雷的也是她,结果竟然还做那种事。受不了,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记取教训后,这次才会把书签准备好。 里香把书签从书里抽出来。 “哼!那我就这样啊。” 她随即把书合上。 我发出惨叫。 “啊!你干嘛啦!” “这只是小小的惩罚而已呀。” “罚什么东西啊,还惩罚哩!我又没犯什么罪!这样就不知道看到哪了啦!” “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哕嗦呀。” 她可爱的脸庞皱了起来。 “先别管这个了,陪我一下啦。” “啊。什么?” 今人措手不及的转折。 我完今来不及消化。 “喂,快一点嘛。” 然而,里香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我怎么想,背对着我迈出步伐。她打开房门,在那儿转过头来。 “你在做什么啊,快来啦。” “要去哪?” “跟我走就知道了嘛。” 眼看里香的眼神即将露出凶光。 “我说了。快一点。” “好啦。” 我没两三下就投降了。 不论和里香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虽然,我也会觉得好歹给个狗屁不通的理由都好呀,这样也可以省下彼此的一番唇枪舌战。里香永远都是“问答无效”的。像这种时候,除了不理她,就只能顺从她。 然后,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不理她。 或许因为里香是个美女吧。 我站起身,双脚套进拖鞋。 “好了,走吧。” ※※※※※ 我简直像条金鱼大便一样,紧紧跟在里香屁股后头。即便如此,我还是狐疑她到底要到哪儿去。光是这样不停走路也很无聊,所以我开始再三端详起她的背影。 今天的里香穿着两件式条纹睡衣。衣服的尺寸似乎大了点.里香双手几乎有一半都藏在袖子里。不过,耶还真是一副娇小的身躯。抱起来是什么感觉呢?一定会完全隐没在臂膀中吧。 当里香踏出右脚时,单薄的睡衣布料便会隐约浮现她左侧肩胛骨的轮廓。踏出左脚时,右侧肩胛骨的轮廓便会随之浮现。而视线顺着往下移,看着那直到腰部的曲线,心头便不由得小鹿乱撞。 我整张脸自然而然转为潮红。 (唉,我怎么会这么邪恶呢,我这个人实在……) 十七岁的男孩子,说起来就像是不纯洁的集合体般。 说不定是察觉到我那带有邪念的视线。 里香倏地转过头来。 我们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就这么对上了。 我瞬间陷入极度焦虑中。 “干、干嘛啦。” 她是不是发现我死盯着她不放。果真如此的话,里香一定会怒不可遏,说不定还会被狠狠地呼巴掌。 “怎、怎么了啦?” 里香没有回答我,接着又再度转向前去迈开步伐。 我真的搞不清楚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喂.里香。” “怎样啦。” “要去哪里啦。” “跟我走就知道了嘛。” “跟我说有什么关系啊。反正我们能去的,也只有这个医院里而已呀。是要到餐厅喝杯果汁什么的吗?” “明明是个男人,怎么会这么哕嗦呀。” 那口气简直像在驱赶讨人厌的蚊子一般。 “跟着我走就是了,闭嘴啦。” 我悠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女人。或许,至少得严厉地凶上她一次才行。我又再次为了杀时间,想像起自己在里香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 没错,严厉地凶上她一次。 对她大吼“吵什么吵啊,给我闭嘴”之类的。 (不行啦……根本就没办法想像……) 倒是尽情想像自己卑躬屈膝的模样,则一点问题也没有。 当我想着那些事情的同时,里香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眼前是双扇式的门。门上方写着:手术室。 我才在想“不会吧”,心中忧虑果然立即成真,里香已经走进了手术室。 “喂,喂,里香。” 我慌张地跟在里香身后。 “不行啦!会被骂的啦!” “不要紧。被骂的话,就说是被裕一硬拉进来的不就得了。我呀,可是最会假哭的呢。” 虽然里香面露笑容,可是我总觉得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裕一有进过手术室吗?” “没有耶。” “我也是。原来里头长这样啊。” 我和里香并肩站立,一边环视室内。 这里比想像中要大得多,几乎是两个六人房并在一起的空间。有个像是用来摆放物品的架子占据整个墙面,室内一角排列着三罐类似氧气罐的东西。其他还有各式各样的仪器,放置于室内各处。我知道的就只有心电图荧幕和点滴架而已。 然后,室内正中央是手术台一 手术台上有层黑色塑面软垫,如今被绿色的布覆盖着。正上方则是像倒扣碗公般的照明装置。碗 公里等距排列着十颗灯泡。 “裕一,你躺躺看啦。” 里香说着,便“砰砰砰”地拍打手术台。 “我.我躺躺看?” “还有其他人在这儿吗?” 里香似乎特别开心。 她露出笑嘻嘻的模样。 话说回来,这或许是我头一次看到这么开心的里香。我同时也有个新发现,超开心的里香比起超不爽的里香,要可爱千倍、万倍。她明明就可以这么可爱的呀,如果每天都能像这样笑口常开的就好了。 “咳咳。” 里香故意清清嗓子。 “那么,手术即将开始。” “啊?” “首先从喉结下方至胸口处,将胸部从中切开,胸骨也要切开。等看到心脏时,就以人工心肺装置维持血液的流动——” 我开始紧张起来。 “等、等一下!你手上拿什么东西呀!?” “手术刀呀。” “手、手术刀!?” 有支细长的银色刀刃在里香手中闪耀着光芒。“哼哼”里香边笑边将那支手术刀伸向我。 “住手!喂,别闹了,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 “就放在这里啊。” 里香指向就放在手术台旁的推车。我一看,那儿的确好端端地摆着手术刀、注射器或剪刀等用具。 “相信我,没事的。” “信什么啊!要相信什么东西呀?” “那么,开始哕。” 里香以演戏般的语调继续说,然后把手术刀凑得更近了。那把手术刀闪着冷光,当那光线抵达视网膜的瞬间,我不禁想放声大叫。 就在同一时间。 “谁在里面吗!?” 手术室的门扉突然敞开,还传来这样的声音。 是亚希子小姐! 里香在慌乱中急忙蹲下,而我则直接从手术台侧面滚落。虽然腰和背部同时重重摔到地面,我还是忍痛潜进手术台下。而里香早已经躲在里面了。 那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狭小空间,我和里香面对面,膝贴着膝。 (等等,别靠过来啦!) (那有什么办法嘛!) (啊,碰到了啦!有没有搞错呀,大白痴、大色鬼!) (别、别打了啦!会被发现的啦!喂!) 我们光掀动嘴唇,以唇语互相叫骂。 亚希子小姐发出‘‘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在手术室中来回走动。应该是在确认有没有人在吧。那脚步声逐渐接近手术台.也就是我们的藏身之处。如果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亚希子小姐杀掉的。 我和里香到了这种时候,也不敢再对彼此怒吼,只能屏息以待。 亚希子小姐的双脚近在眼前了。 那双脚停了下来。 (惨、惨了……) 然而.我却察觉到有件更惨的事一触即发。 因为.里香的双颊正微微颤动着。 人就是这么奇怪。有时候会在那些不能笑的情境中,没来由地涌现笑意。里香似乎也陷入了那种状态。在这节骨眼上笑出来,绝对会被发现的。届时大概会被骂得狗血淋头。说不定连长椅锁都会随之复活。 既然如此,没办法了。 我伸手捂住里香的嘴,而里香在那只手下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即便我已使劲地压住,仍有微弱的声音从指尖溜了出来。我感到背脊一凉。 被听到了吗? 然而,幸运的是那声音似乎并未传到亚希子小姐的耳里。亚希子小姐再次发出“啪答啪答”声响移动脚步。那脚步声逐渐远离,终于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关门声。 “得、得救了。” 确定亚希子小姐离去后,我吐出憋了好久的那口气.并将手从里香嘴上移开。 里香的笑声也在同一时间响彻整个手术室。 “裕一.好好笑!你刚刚睑在抽筋耶!啊哈哈哈,好好 .sky-fire./book/ywbyzk/002/002/005.jpg 笑!”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想笑的喔!” “可是就真的在抽筋嘛!” “是谁害的呀!” 我怒吼时还挺认真的。不过,一看到眼前里香灿烂的笑脸,那股怒气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像这样哈哈大笑的里香……果然还是比生气时要可爱上千倍、万倍呢!…… 我的心房似乎随之变得闪耀无比,一回神双眼也因笑意而眯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玩喔。” 里香依然乐不可支。 我则开始发牢骚。 “一点都不好玩啦。” 但是。那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其实还真的蛮好玩的。 因为我看到里香那样的笑容。 光凭这点,今天就是最棒的一天了。 “不过。还好我们没有被发现呢。” “对啊。” 我点点头。 “被发现的话,绝对会被杀掉的。” 我们如今正走在通往屋顶的阶梯上。不知道为什么.里香说想去那走走。 屋顶的铁门很沉重,而且还生锈,瘦弱娇小的里香开门时看来似乎很吃力。我从她背后伸出手,帮忙开门。里香隔着我的手臂,有些害噪似地微笑。 (果然笑起来完全不同耶……) 一步出户外。冷风便将我和里香包围。那些刚洗好的毛巾、床单等就晾在屋顶上,全被风灌得鼓鼓的,一边翩翩翻飞舞动。那副光景简直就像丧生于医院的人们,千万魂魄化为幽灵现身。 不知道有数以万计、或是更多更多的生命,在这医院中陨落。 那无法计数的生命远多过这些布的数量。 而且.今后仍旧会有无数的生命将毫无止尽地持续陨落。所谓的医院就是这样的地方。而我们如今正住在这儿。 身旁的一切似乎太过理所当然,所以我以前也几乎不曾意识到这些。反正,我的病情也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如今不同了。我和里香仿佛是在逃避什么似地,一边回避着那些纯白的毛巾及床单,一路走到扶手旁。 全小镇就在眼前一览无遗。 感觉上似乎比在病房看起来,显得更为清楚鲜明。 炮台山的绿和神宫的绿像座隆起的小岛,悬浮于灰色的小镇中。冬季的晴空,反而使那从天而降的澄澈洁白日光显得黯淡孱弱。也或许是因为这样,整个小镇感觉上毫无人气。好像所有居民都已经抛下家园,远走他乡。说不定就只有我和里香被丢在这儿诸如此类的无聊妄想缓缓浮现脑海。 “喂.你怎么不问我呢?” 里香一站定.便这么问。 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反问道: “问?问什么啊?” 冬天强劲的冷风呼啸着。里香那又细又长的头发随风摇曳。我呆呆凝视着那舞动的发梢。 “我的事啊。” “你的什么事?” “我的身体状况啦。” 心脏在忽然间为之悸动。 的的确确,“噗通”的一声。 “你应该知道了吧。至少也知道情况不太好吧。” “唔,嗯……” “我很明白,你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光从你的态度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可是,你什么都没问过吧?我最讨厌像这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感觉了。” 她停顿了一阵子。 里香一定是在等。 等着我开口。 我了解 这一点,所以问道:“很糟糕吗?” 脚下顿时开始摇晃。那种感觉仿佛是半夜偶尔梦见从某处坠落,然后在慌乱中惊醒一般。 “我大概会死掉呢。” 里香说这话时,不知为何脸上竟挂着笑意。 “几乎已成定局了。” 在那一瞬间,我的视野急速扭曲。简直就像是水晶体变成了高性能的鱼眼镜头。任何事物看起来都变得格外清晰.就连枝微末节都能尽收眼底。扶手已经严重锈蚀.斑驳的白漆让指尖感觉刺刺的。里香置于其上的手看起来真的好小好小。小得似乎欠缺紧抓住命运或幸运的能力。她的指甲修剪得短短的。像她这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会想要留指甲吧,也会想涂指甲油吧,可是,病人是不被允许做这些事的。因为在紧急情况下,例如因痛苦而胡闹挣扎时,留指甲有可能会抓伤医生或护士。 她全身上下随处可见诸如此类令人悲怜的情况。 没染过的长发,全都是因为长期住院不能上美发沙龙所致。那一头长发正诉说着她漫长的住院生涯。其实,初见。面时我就已经察觉到她是长期住院了。…她这几年应该也没买过什么衣服。从早到晚,日复一目.始终都穿着睡衣。穿睡衣以外的服装是不被允许的。充其量也只能挑挑睡衣花样而已。当然,化妆同样是不被允许的。睫毛膏、眼影、腮红、口红……像这些同年纪女孩该有的东西,说不定里香连一件都没有。 这些东西她都被剥夺了。 今后,她还有更多东西将陆续被剥夺。 “是、是哪里病了呢?” 虽然是自己的声音,听来却好遥远。 整个人感到头晕目眩。 就像是血液不足,血流不到头部的那种感觉。心脏。你知道瓣膜吗?在心脏像水泵一样输送血液的时候,防止血液逆流的东西。那个没办法好好运作。听说.唯一的办法只有动移植手术,可是因为我的组织很脆弱.所以失败的可能性很高。” 里香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那语调简直像在陈述前天的晚餐一般——还蛮好吃的啦,只不过辣了点,如果放点香草就好了—— 里香以同样的音调继续说: “这是遗传性的。爹地也是同样的病,以前都在住院。爹地他呀,在我八岁那年毅然决然动了手术。第一次时失败了,医生尽全力想挽回,又勉强动了第二次手术,结果最后还是救不回来。他在手术中途,心脏就停了。因为有过那样的经验,医生都很怕为我动手术呢。” “可、可是,你爸爸的手术是在十年前吧?这么说来。现在的手术要比那时候进步多啦。” “的确,成功率好像比爹地那时候高多了。” 里香的头微微一动。 看来像是垂直点头,也像左右摇头。 “但是,毕竟还是像一场赢面不大的赌博。” 一听到赌博,父亲撕烂马票的背影随即浮现心头。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总是一直在杠龟。所谓的赌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赢的机率微乎其微。不过,赌马输了顶多就输钱而已。只要把杠龟马票撕烂、扔掉,然后想着下次再赌一把就好了。但是,里香如果输了这场赢面不大的赌博,输掉的可是她本人的一条命。 那就没有什么“下次”了。 绝对没有。 “如果要动手术的话,不先做好心理准备是不行的。像爹地一样。” “像你父亲一样……是指……?” “爹地他呀,在动手术前有带我去山上。说是小时候还很健康的时候,常去玩的地方。其实,他根本就不能爬山。只是勉强撑着带我去的。我想。爹地那时候一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我后来也忘记那座山在哪儿了。毕竟当时我还小,而且爹地也没说那座山的真正名字。爹地他呢.只叫那座山‘炮台山’。” “咦。那不就是——”里香点点头。 “是裕一告诉我的呢!那座山就是炮台山的事。” 我紧追着里香的视线。 炮台山就在那里。 里香与父亲最后的回忆,做好所有心理准备后,出游的地方。我想起里香在病房中的模样。里香常会陷入沉默,始终凝视着窗外。 (原来如此……) 里香是在凝视龙头山。她是在凝视着蕴藏于其中的回忆。她是在想着和自己生同样的病而死去的父亲。 此外,或许也想着自己短暂的生命。 “我我好想再去那里看看喔。” 过了好一会儿,里香呢喃道: “那样的话,我是不是也能做好心理准备呢?” 熄灯时间一到,我就偷溜出医院。 身体感觉特别倦怠。 其实,如果不好好睡觉,让身体好好休息,检查数据就会变糟。检查数据变糟就代表情况恶化,而那可是非常不妙的。倒霉的话,就无法事先确定出院日期了。真伤脑筋耶,我想。为什么会搞到这副田地呢?是因为每天都跑出来吗?还是……因为有什么始终卡在心头吗? 身体感到倦怠就是情况恶化的明显征兆。 可是,我还是溜出来了。 持续不停走在冬夜的街道上。 整个小镇寂静无声,毫无人气。商店街上的每一家店都毫无例外地拉下了铁门,凉飕飕的寒风穿过拱廊下方,不停闪烁的红色信号灯,使柏油路面轮流染上红与黑的色彩。 抬头一看,头顶挂着半月。 数颗冬季的一等星追随于四周。 即便是天狼星,也都因月光而比平常显得黯淡。 “咦,怎么啦?” 我“叩叩叩”地敲敲窗户后。司立刻帮我开窗。 “你昨天也来过啦,像这样每天溜出来好吗?不会被骂喔?” 我咧嘴一笑。 “不太好,会被骂的。” “身体怎么样?” “也不太好。” 我持续咧嘴笑着,一边爬过窗户。 “唉,真是伤脑筋耶。” “伤什么脑筋?” “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吗?我受人之托,得去照顾一个乱七八糟的女生呀。” 去卡拉ok的那一天,我倾吐了一大堆关于里香的苦水。这种日子哪过得下去。我不知道有哪个女生像她一样那么任性的……我对司像这样叨念个没完,排解内心苦闷。而司也对我深表同惰。 “不就是那个女生嘛。” 整个人放松后,我便开始滔滔不绝。 我席地而坐,开启电玩电源,接着开始打起射击游戏。“咻咻咻,,的音效大声响起。战斗机重覆高速回转,陆续击落出现在眼前的敌机。、、。当敌机窜出火舌时,副驾驶就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我埋头持续攻击出现的敌机。 碰锵锵锵! 响亮的音效。 唔呜呜呜! 有点小吵的副驾驶叫声。 “那女生叫做里香吧?” “对啊对啊,听说那家伙会死掉耶。” “啊……” “好像是心脏瓣膜长得不好,组织又像海绵一样脆弱。说是动手术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听说她爸也是因为同样的病死掉的。” 背后出现敌机。 我重复高速回转,想将敌机甩掉,可是怎么样都没办法甩开它。对方的炮弹朝我飞来,受到轰炸时的“轰隆”声随之响起。画面右下方的机体图逐渐转红。右翼遭受轰炸、左翼遭受轰炸、引擎功率低落—— 副驾驶发出惨叫。 “真是败给她了,真的。” “这件事,是你去问那 个女生的吗?” “是她自己告诉我的。说什么很讨厌我这种暖昧的态度。她就是那种女生。该怎么说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所以哕,个性才会那么强烈吧。” 机体越来越难控制了。 也因此,我频频遭受敌机攻击。 画面右下方的机体图终于染上整片血红。已经听不到副驾驶的惨叫声了。喷射逃生那时候就死了吧。不好意思呀,我的伙伴。 画面紧接着一片漆黑—— 白色文字浮现在黑色背景上。你已被击落。要再挑战一次吗?我连续击打“yes”。 “唉,其实我多少可以了解她的心情。住院住久了.整个人就会变得心浮气躁。我住院的头一个月。不是不能会客吗?光是那样子,就已经让我快抓狂了。里香她在医院一住就是好几年呢。” 里香的任性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人就是这样。被放到痛苦的环境中,就会开始心浮气躁,没办法总是一笑置之。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而且,我和里香都只有十七岁而已。 还只是孩子。 根本不可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忆起里香的声音。 只要稍微惹到她,她就会立刻这么叫嚷。 可是当我真的想转身离去时,她又会生气地说: 一直以来.当我遇到这种情况时,总是手足无措、卑躬屈膝,像个白痴一样道歉再道歉,拼命想让她的心情好转。 如今当我了解全盘事实后,只觉得里香那烦躁的声音未免也太悲哀了。 或许有一天,我连那样的怒骂声都听不到了。 现在就已经距离我好远的她,或许会到一个真的好远的地方去。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乱无章法地操纵机体,持续战斗着。也因此,始终难以顺利完成任务。当我好不容易打到第三关时,黑夜已经开始逐渐被煌煌光明所取代。 司始终陪着我。 今天.司还得上学。 “我回去哕。”我自私地这么宣布后,随即起身。 “那、耶个啊——” 司是在我爬过窗框时开了口。 “怎么啦?”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明知道那个叫做里香的女生那么任性,裕一还是愿意奉陪呢?” “............’’ “而且啊” “啊,天都亮了呢!” 我打断司的话。然后,双脚套进放在窗边的鞋后,便迈出步伐。 “司。真不好意思。” “唔,嗯。” “谢啦。” ※※※※※ 半月已经不见了。 天狼星也不见了。 破晓的天空晕染上亮银色彩,也因此感觉格外高远。就算挺直腰杆,伸长双手,也绝对无法触及那片天空吧。我的指尖注定只能徘徊于虚无的天空之中。惟独东边天际.由于即将抵达地平线彼端的太阳,而散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一天开始了。 又或许是结束了。 不论来日无多的生命每天持续流逝、不论某人因此而受到伤害、不论某人受到了伤害连带使得其他某人也因此受到伤害、不论某个小鬼造成朋友的困扰,日常生活还是会一如往常般地开始、结束,而且不论在哪儿都是像这样永远持续重复着。正因为如此,日常生活才叫做日常生活。停在路上的车辆也好、道路的柏油路面也好、我所吐出的白色气息也好、所谓的“日常”都公平地寄生其中。 即便是死亡,也都只是这种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没有人逃得了的。 我步履蹒跚地往前走。 比起刚溜出医院时,身体感觉更为倦怠了。很明显的,这并不只是熬夜所致。像这种体内遭到腐蚀般的倦怠感,是旰脏不好的特有征状。 这次的检查结果一定糟透了。 ※※※※※ 医院一大早就闹哄哄的了。 这对我而言,反而值得庆幸。因为在这一片吵嚷之中。早上才回来的我就不会那么醒目。我大大方方地从玄关进去.顶着一副“我去买一下果汁而已喔”、“我一下子就回来了呦”的神情,一边走向病房。 我没让任何人发现,好不容易才回到病房。 但是.我停下了脚步。 因为。隔壁多田先生的病房门敞开着。为了避免房门关上.门下方还塞着门挡。病床空荡荡的。我的意思不是没人睡在上头,是床垫被整个翻了起来。那张光秃秃的病床所显露出的白色床架,看起来就好像是某种庞大动物的骨骼标本。 空荡荡的病床只有两种解释。 出院了吗?还是—— “嗨.不良少年。” 是亚希子小姐。 “你昨天又溜出去了,对吧?” 亚希子小姐看起来睡眠不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还是有别的原因,她的表情臭得很吓人。 我慌忙问道: “多田先生怎么了?” “昨天晚上,病情忽然恶化。” 亚希子小姐边伸懒腰边说。 “凌晨三点就去世了。” 死了。 那个色老头死了。 “凌晨三点……” “嗯.所以我就发现你偷溜出去啦。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我要帮你瞒过去也很累耶。差一点就被护士长抓包了。懂不懂呀你,不良少年?” “嗯……” 我点点头,径自走进自己的病房。脑袋瓜感觉似乎全都麻痹了,双眼也无法对视野内的事物准确聚焦。 我精神恍惚地呆立于床前—— 好不容易才忽然想起,多田先生送我的琥珀色糖球。我把那些糖果丢掉了。因为实在是难以下咽。我把它们丢进垃圾桶时,是不是还有发出“喀啷喀啷”声呀,我跑到垃圾桶旁试着翻找。看完的杂志、橘子皮、皱巴巴的面纸团、咖啡罐、吃剩的面包块、空的巧克力盒……我把那些东西拨开,手指探到垃圾桶底部。没有。手指只能碰触到有些肮脏的底部,却绝对无法触及那琥珀色的光辉。 这也难怪,我把糖果丢掉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垃圾早就被收走了。 咚咚咚—— 耳边传来敲门芦。 “可不可以打扰一下。” 亚希子小姐开门进来。 她抱着一个似乎很重的大瓦楞纸箱。 “怎么啦,亚希子小姐……” “这是多田先生托给我的东西。真是的,那个色老头.最后还要给人家添麻烦,真拿他没办法。” 亚希子小姐说着,“砰’’地一声便将纸箱放在床边。然后,她把箱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随着“啪沙啪沙”的声响.眼前出现堆积如山的杂志。那简直就是“裸裸裸”的游行大会师。当然,主角全都是女生。 《女大学生教室的诱惑》 《情事燃烧之夜》 《禁忌之夏十六岁》 《火热眼镜女孩》 《fredies&bigbabies》 《女体温泉人家被煮得热嘴腾的呢》 《啊啊、记忆中的乳房呀》 《萌运动小短裤》 包罗万象的各种标题应有尽有。有字字珠玑的标题.也有老掉牙的标题。而有些标题正因为老掉牙,反而能营造出某种独特的韵味。内容应该都大同小异吧。人类这种生物的存在性,原来还有各式各样的形式呀。这是不是就是人家 第三章 通往炮台山之路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sky-fire./book/ywbyzk/002/003/001.jpg 第1回 夜—— 病房内在熄灯时间过后便陷入一片漆黑。只剩窗帘没拉上的窗户那头,隐约透进些许屋外的光亮。在白色的微弱光线中,一切看来都像被着湿濡的光辉。天花板上如同鬼怪般的纹路、放在边桌上的热水壶和茶杯、写着oygen(氧气)斗大字样的供气阀、点滴架、油漆剥落的床缘所有事物都毫无真实感,简直像身陷某个奇异的世界一般。 完全睡不着。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最近我已经彻底变成了夜描子:在这种时间,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我一起身,便呆望着堆在床边的a书山。那是多田先生的遗产。所谓“虎死留皮”。而那色老头死了,留下了这些:而且,还留给了我。我也曾思索为什么是我,不过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因为病房就在隔壁,也有可能是我十七岁吧。 我顺手拿起一本看看。 虽然是废话,反正内容就是女生的裸体照,而且满满地整本都是。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从头裸到底。多田先生今年应该有八十了,即便如此,仍然收集了这么多这种东西。我笑了出来。因为太悲哀而笑出来。多田先生,你这个笨蛋!我哈哈大笑,一边这么想。你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呢。 就是在那时候,一股不知打哪来的奇妙力量突然降临。 那不可思议的力量刺激我内心深处,不,是刺激这个称为“我”的人类的深处,并从该处激发出更大的能量。那既是湍流、浊流,同时也是激流。力道之强劲足以冲走所有一切。我起初感到困惑,然后便了然于胸。那或许是多田先生送进我体内的力量,也或许是原本就沉睡于体内某处的力量,硬是被多田先生唤醒了。 我一直以来总是在逃避那股力量及其作用。 刻意移开视线,这形容或许比较贴切。 但是,如今那力量却突然在我体内起身,持续大喊:快起来,快起来啦!人不知道哪一天会死喔!在等待的期间,说不定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喔!快起来啦,笨蛋,叫你起来没听到喔!你到底是想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啦! 我以右手试图握拳,不可思议的是.我全身上下都充满力量,完全不觉得倦怠。 “好……” 我呢喃着,接着便拿着手机到阳台去。 虽然医院里禁止打手机,不过在阳台打多半不会被说什么。 ※※※※※ 里香还没睡。 “什么事啊……” 她看到我。满脸惊讶。 平常偷偷潜入女孩子的病房,难免会觉得难为情,然而如今的我是在一股无形力量的驱使之下行动,所以能够处之泰然。从天而降的力量,简直像在操弄人偶似地轻轻移动我的手脚。 我说: “我们偷溜出医院吧!” “啊?” “你不是说过,只要去炮台山,或许就能做好心理准备了。既然如此,很简单呀!走吧,到炮台山去。” “现在吗?” “只有晚上才溜得出去呀!只有现在了。” 幽暗中的里香看起来好娇小。那身影几乎要和背后的黑暗融为一体,就快消失不见了。但是,还不是现在,她人在这儿,我也还摸得到她。 “反正有摩托车,你只要负责坐车就好了。” “” “里香,走吧!” “” “十年前是你爸爸带你去的吧?这次换我带你去了。” 里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那对瞳孔真的潜藏着好强大的力量,每次只要像这样被她盯着看。我就会立刻将目光移开。 然而.如今的我由于那股不可思议的力量,得以处之泰然。 “我去。” 终于,里香这么说。 她的瞳孔中似乎也蕴含着某种光辉。 “带我去吧!” ※※※※※ “这个人是谁呀?” 里香戒慎恐惧地指着司。 司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哈、哈罗!” 是我把司叫出来的。 因为我需要他的一臂之力。 这家伙果然够朋友,即便我没说明是什么情况,司还是在半夜跑过来。顺带一提,司正戴着日本摔角界著名的虎面面具。他说因为堂姐在这医院当护士,不想暴露真面目。 唉,只不过我觉得即便遮得了脸,也遮不了那过分庞大的身躯就是了。 “这家伙是我的朋友——虎面人。虎面人是正义的使者。” 里香仍一脸狐疑地仰望司。 “好了,走吧。” 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径自如此宣布。 我打头阵,里香第二,司殿后。我们以这样的顺序,在走廊上迈开步伐。 虽然,我们已经刻意避开护士巡房的时间,不过仍得提高警觉才行。最大的难关就是恐怖十公尺。东楼没有夜间出入口,结果只能如往常一般,利用西楼的出入口。要到那里去,就不得不通过那条漫长的轮椅专用坡道。 我们正朝那个难关笔直前进。 正对坡道的医护站灯光如今也正大放光明。这道难关完全必须碰运气。端视留守于医护站的护士会不会看向这儿。 我们绝对有那样的运气,我边想着边踏出步伐。 毕竟。司才刚一度闯过这儿。 “听好罗,要把身子压低。记得蹲着走,不可以回头喔。” 我轻声说。 虎面人和里香一起点头。 “那好,要走哕。” 见他们颔首,我便一口气冲出去。 可是因为带着里香,我们的速度始终无法加快。恐怖十公尺.感觉上比平常要漫长多了。 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那股凉意一定是某种预感吧。 “你们在干什么!” 大概走到一半时,耳边响起亚希子小姐的声音。 “喂,全都给我站住!” 惨了! 被发现了! 我焦急地大叫: “快跑!” 我们解除蹲姿前进,以普通姿势跑了起来。 我心里一直挂念着里香,一回头,只见她拼命拔腿狂奔。不知道她这样子要不要紧。司当然是没问题。而在司的另一头,则是亚希子小姐。她双眼往上吊。来势汹汹地跑过来。 身后不远处,传来似乎足以撼动大地的声音。 “裕一——!给我等等——!” 恐、恐怖。 实在是太恐怖了。 亚希子小姐从坡道高处一口气跳了下来,就在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一般。从天而降的亚希子小姐vs堵在她面前的司——虽然亚希子小姐试图避开他,可是司庞大的手臂整个伸展开来,阻挡住亚希子小姐的追捕行动。亚希子小姐双眼闪耀着危险的光芒。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咻”地划过空气的声响,亚希子小姐结结实实地赏了司的大腿一记“太妹踢”。 司“咕呜”一声,不禁跪了下去。 “啊呀,虎面人!!” 里香叫道。 我强拉住里香的手。 “里香,快走。” “可是,虎面人他……!” “別担心,虎面人可是正义的使者呢!” “可是、 可是——” 就在那时候,单膝跪地的司以左手比出漂亮的加油动作,右手还竖起庞大的大拇指给我们看。简直就像个正牌的摔角选手一般。然后,司就维持那样的姿势,咧嘴一笑。 快定,他那句话直接传到了心里. 传到了我的心里。 .sky-fire./book/ywbyzk/002/003/004.jpg 也一定传到了里香心里。 “走罗!” “嗯,嗯!” 我们加快速度没命跑着。 背后传来阵阵哀嚎声。 “喂!别抓我的脚啦!” “不是、不是、可是……对不起!” “我说放手!快给我放手喔!” 声音瞬间尖锐了起来。 “不是叫你放手了吗!” 噗趴……! 肉体碰撞的声音。 咕呜……! 司的呻吟声。 “哎哟,放手啦!” “对不起、对不起!” 喀唏——! 啊嘎——! “真难缠耶!听不懂啊,那只手是怎样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啪嚓——! 呜咕——! 我没回头看所以不太了解详细状况,可是战况一定十分惨烈。每当听到沉闷声响和司的呻吟声时,我和里香就会更紧握住彼此的手。我全身上下莫名地充满着力量,里香一定也是如此吧。 夜间出入口的正前方,停着一辆轻型机车。 车上有两顶安全帽。 司很清楚情况嘛,我边这么想边跨上机车,机车是司为我准备的。其实那是他哥哥的,司帮我硬拗来。 跨上前方座位后,我尽可能将后方的空间腾出来。 我指着后面说: “快上来。” 我说着戴上安全帽。 随即发动引擎。 “要抓好喔!” 引擎传来“轰轰轰”的震动。 感觉上有点像是心脏的鼓动。 “这样行吗?” 里香纤细的双手环绕住我的腰。 十指在我肚脐附近紧扣在一起。 她不可能有擦香水,但是闻起来好香。我的脖子感受到里香吐出的温暖气息,脑袋和体内似乎全都为之陶醉而发麻。 心头小鹿乱撞。 我不禁吞了口气。 好想就这么回过头去紧抱住里香。好想将整张脸埋在她那美丽的秀发、柔软的颈子中。当然.別说现在没那种闲工夫了,而且一定会被里香海扁一顿的。多田先生,我边握着机车把手边想:真正的女生好棒喔。说真的,棒得不得了。 那些色情杂志哪比得上呀。 “走哕。” “嗯.” 油门一催,机车特有的高亢声响激烈撼动着夜晚的空气。两个小小的轮胎驶上柏油路面,向前奔驰。 就这样,我们出发了。 或许—— 是朝着那拥有终点的永远驶去。 第2回 风很冷。我戴的不是全罩式安全帽,而是只盖得住头顶的那种。帽子上有两道绿色条纹,还写着“岛田建设”。总之,迎面吹来的寒风没多久就让我整张脸都冻僵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里香的手就交握在我肚脐附近。我可以清楚感受到那手臂的触感。背后感觉得到里香,还有里香的温暖。所以,我一点都不在乎。 夜里的小镇简直像死去般地寂静。惟一发出声响的,就只有我们这台机车的引擎。 各种景物出现在我们眼前,紧接着又在下一秒倏地流逝:在夜晚的黑暗衬托下,一边“滴喀.’作响一边闪烁的红色信号灯;以诡异之姿耸立于路旁的电线杆.和那切割天空的无数电线;拉下铁门,毫无人气的商店街;倒闭数年的超市,玻璃碎裂的橱窗,散落于超市停车场上无数的玻璃碎片,反射着蓝白色月光—— 那家超市的前身是家照相馆。 都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 我还在上小学时,父亲常叫我来买底片。父亲当时的嗜好是摄影。只有在玩相机时,那个笨老爸看起来才像个正正经经的人。 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让我摸他的相机。 “听好,别摔坏了喔。” 他会这样叮咛着,一边将相机放到我小小的手中。 在我战战兢兢的手中,那台nikon单眼相机沉甸甸地感觉好重.我如今都还清楚记得当时那种触感。 一骑过车站,我便叫道: “大概再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到山脚下了!” 但是,真正出口的话听来却像是—— “搭爱代吸份中捉秀,揪刻洗刀司叫下了!” 我的嘴唇都冻僵了,没办法好好说话。 “你说什么?” 里香大声反问.带着全罩式安全帽的里香,嘴唇似乎没有被冻僵。 “揪哭到了!” 就快到了,我其实是这么说的,不知道她听懂了没。 她似乎听懂了。 里香点点头。 我更使劲催油门。现在已经管不了什么超不超速了。反正我连驾照都没有,而且还两个人共乘这台轻型机车(注:日本轻型机车禁止搭载乘客)。没错,不管是哪种违规,只要被抓到就完了。所以我决定,既然如此只有尽速飙到炮台山方为上策。 我一边提防里香被甩出去,一边骑进弯道。 得慢慢减速才行。 然而.没戴手套的双手整个都冻僵了,就在那一瞬间反应慢了半拍。感觉上,速度似乎快了点。心底同时窜起一阵凉意。糟了,转不过去。里香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手紧搂住我的腰。不过,总算还是顺利骑过了弯道。后轮滑了一下,还发出“揪嗯”的讨厌声响。 事后才涌上心头的恐惧感,让我不禁倒抽了口气. 里香大声喊叫: “你要小心点喔!” “我知道!” 但是,我根本就不知道。 当我们终于抵达炮台山山脚下时,事实证明我根本就不知道。炮台山也就是龙头山,是标高约一百公尺的小山,这里有一条直通山顶的步道,是条走起来颇为轻松的健行路线。然而,那条路并未铺设路面。机车是骑得上去,只是必须把速度压得蛮低的才行。 身为当地人的我,当然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我见到碎石路出现在眼前时,就想着“好,到了。差不多该减速哕。”但是,冻僵的双手却无法立刻行动。 不妙。 碎石路越来越近了。 我勉强想移动双手,却完全使不上力。我没办法用力握住煞车把手,只能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减速。结果。在降到预期速度之前,我们骑的机车就一头冲进了碎石路。就在那时候,前轮迎面撞上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铁定会上演精彩的前轮腾空特技! 一眨眼,所有一切都反了过来。天与地、夜的黑与月的光——当我回过神时,整个人已被抛向空中。那瞬间真的是长到不行。咦,怎么会这样啊,我想。啊啊,翻车了,我想。里香不要紧吧,我想。得赶紧在空中接住里香,好保护她,我想。我另外大概还想了三件事后,便摔落到地面。当然,我也没能够在半空中接住里香。 背部遭受撞击后,我有好半晌无法好好呼吸,只能边大声呻吟边痛苦打滚。 当我好不容易起身后。便立刻开始寻找里香。 只见她就跪在离我 五公尺之处。 “里香!” 我焦急地跑向里香。 里香一看到我的脸,就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大叫: “大白痴!” “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耶!” “对、对不起!有没有受伤?不要紧吧?” “我不知道。” 脱下安全帽后,里香慢慢站起来。她动动这、动动那,确认身体状况。虽然她的脸庞由于疼痛而皱成一团,可是各部位看起来似乎都还能活动。 “好像没事,只是那一带好痛喔。” “太好了……” 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心脏随后便狂跳了起来. 里香左膝的睡衣布料,早巳被染成一片血红。 “里香,膝盖!” “咦?” 里香被这么一说,好像才察觉到自己的伤。 睡衣裤管卷起来后,里香纤瘦的脚出现在眼前。她的膝盖上有个好大的伤口,虽不至于到断裂的地步,感觉上像是撞击造成的肌肉严重撕裂。鲜血从伤口汨汩溢出,过于刺眼的大红色,让我觉得晕头转向。 滴答,红色的鲜血顺着洁白的肌肤滴落。 “血、血流下来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 糟透了。 烂透了。 我实在是一个超级无敌大白痴。 “不要紧。” 然而,里香却这么说。 她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一条手帕,用来包裹膝盖。当然,就算这样血依然流个不停。 但是,里香还是站了起来。 “好了,走吧。” “可是……” “也没那么痛啦。” 骗人。”裕一,是你自己说的喔。你说要带我去的” “” “难道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吗?” 里香的双瞳中蕴含着光辉。那或许和我体内蠢蠢欲动的奇妙力量,是属于同类的东西。 “好,走吧。” 我点点头,随即拖着脚步走向机车。 机车倒在那儿。两个轮子凭空“喀拉喀拉”地转着.说不定坏掉了。 我将手放上车把,打从心底祷告。 (拜托,一定要动呀。) 如果坏掉的话,就到此为止了。 在普通情况下,要让身体孱弱的里香走上山顶。就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了。更何况,里香现在脚又受伤。 届时也只能放弃一切,半途而废。 并向亚希子小姐求援了。 只要一想到这,腹中就仿佛有什么紧缩成一团。 (动呀!) 我这么祷告,同时转动油门。 砌嘎嘎嘎嘎嘎——! 随着尖锐的声响,后轮劲道十足地凭空转动。不要紧。没坏掉。我们可以继续前进了! 我忍住手肘擦伤的疼痛,扶起机车。 随后,和里香一起跨坐上去。 “这次不要再摔车了喔。” “我知道。” 我慎重地催油门,缓缓上路。 路面上有汽车驶过所留下的胎痕,小石粒之类的障碍物比较少。我特別沿着那胎痕骑。不过。碎石路终究是碎石路。只要压到稍微大一点的石头,机车就常会不稳定地左摇右晃。而每当这个时候,里香环抱我腰部的手就会更为使力。 我刚开始以为她可能是因为害怕,才会紧搂住我。可是后来听到她的呻吟声,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是因为脚上的伤口会痛…… 里香的伤或许比想像中还要来得严重。千脆回去好了,这想法首度浮现心头。然而,我立刻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不能在这里半途而废。一定要想办法到山顶去才行。 否则,似乎我们未来的一切也会随之败得一塌糊涂。 空中悬挂着半月, 散发耀眼明亮的光辉。 天狼星也在附近。 每当道路转弯时。那半月便会跟着我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然而,月亮总是陪伴在我们身旁。 道路两侧被包裹在一片深绿中。 那是全然的黑暗。 似乎只有我们前进的这条道路,才是属于人类的领域。 我们在漫长的一段时间中,都默然无语,只管专心一意地凝视前方。眼前的并非普通的山路.而是我们的未来。那是倾尽全力前进、追求,然后终于能够掌握于手中的正确未来。 后来,我想起了多田先生。 第3回 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记得,应该是在全面谢绝会客的禁令尚未解除那时侯。 当时,毕竟还不习惯住院生活,也还不会偷溜出医院,总之就是整个人闷到快发霉了。 长时间待在病房中,觉得几乎快要窒息,浑身不自在。 那里简直就是个牢笼。 也因此,我想至少要呼吸一下外界的新鲜空气.所以常跑到屋顶上。 有一天,当我一如往常地到屋顶上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是多田先生。他坐在水塔旁的向阳处,那样子就像只晒太阳的大乌龟。 他见到我便咧嘴一笑,果然笑得也像只乌龟。 “小少爷。” 他这么叫我。 “你有女朋友吗?” 劈头就是这个问题。 多田先生一定满脑子都只想着女孩子吧。 我顿时手足无措。 “没……” 或是—— “就是没什么机会……” 我想自己当时就呢喃着诸如此类的话语。 我以前本来就不太有机会能和老爷爷交谈,总之对于该怎么和老人这种生物相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多田先生那时候一定在心底偷偷窃笑吧。 “唉呀!那可怎么成。这样不是寂寞得紧吗?” “哈哈哈,是呀。” “那亚希子亲亲怎么样呀?” “什么?” 听到他的惊人之语,我不禁这么出声。 我那一阵子早就深刻体认到亚希子小姐的恐怖。再怎么说。我前一天才刚被她的点滴针剌了三遍耶。不仅如此.当我坐着轮椅玩的时候,就被她连人带轮椅整个翻过来.害我的腰摔得惨兮兮;不然就是在我一时好玩,把头伸进太平间偷窥时,被她用门夹住整颗头,凌虐一番。 那个人啊.下手实在是不知道轻重。 “……不必了。” 我回忆起手腕、腰和头的痛楚,忧郁地婉拒。 见到我那个样子,多田先生笑了。 “別看她那个样子,亚希子亲亲也有她可爱的地方呀。” “可、可爱吗?” “嗯,可爱得很呢。” 这老人到底是在说什么啊?难不成,在多田先生的故乡,“可爱”这个词有不同的含意。说不定形容“可憎”或“恐怖”的时候就会说“可爱”。 “真是个好姑娘呀,亚希子亲亲。” “喔……” “我的初恋就是个像亚希子亲亲一样的女孩子呢。那时候还是日本零式战斗机,追着美国b29轰炸机飞的时代,对了,大概是昭和十七或十八年吧(注:西元一九四二、一九四三年)……” 虽然,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来的多田先生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听着听着,也觉得那个故事还真不赖。 多田先生的初恋(听说长得很像亚希子小姐),是地方望族村长的女儿——登米婆婆。不,多田先生当时 也还不是个像乌龟的皱巴巴老头,而是个堂堂正正的青年——吉藏,所以那个登米小姐一定也很漂亮吧。 总之,多田先生和登米小姐坠入了爱河。 据说,那是一段激烈狂热的恋情。 由于身份地位相差悬殊,这样的爱情并不见容于当时社会,两人只好不断偷溜到神社后或马槽里幽会.以偷来的片刻温存抚慰彼此心灵,离別时总是泪眼朦胧、难分难解。听说年轻的多田先生就是拼着满腔热血。守护着与登米小姐之间的爱情。 话说回来,像什么零式战斗机、竹枪、望族村长之女、登米和吉藏等,也曾经有过那种很不得了的时代呢。不过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听来还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又或许该说是瞠目结舌呢。像现在,哪还有什么望族村长呀。 “但是呢……” 如今已是满脸皱纹的多田先生说: “毕竟身份差距太大了。” 有一天,登米小姐嫁给了一名海军将校。 那门亲事完全是由父母作主,女儿就这么被强嫁了出去。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个将校结婚第二天就到前线去了。听说他后来平安归来了,不过整件事还是莫名其妙、乱七八糟。 如果他死掉的话。嫁过去时哭得昏天暗地的登米小姐要怎么办呢? 不是立刻就变成寡妇了吗? “那次分别是我这一生中最难熬的呢!” 我对多田先生的话,感慨万千地点点头。 “恩.那真的是很难熬呢……” 那故事实在挺感人的,害我当时都快流眼泪了。 是的,那时候的我还不了解。不了解多田先生是个超级夸张的大骗子。如今回想起来,是不是真的有登米小姐这个人都还是个问号,就算真的有,我觉得也不是像多田先生听说的那种关系。 这不就像是钓鱼的人常会把跑掉的鱼儿,说得比实际的还要来得大吗? 至于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是因为多田先生后来还这么说: “小少爷哪天如果也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可別迟疑,只管往前冲就对啦。而且呀,不能半途而废喔。男人啊,就应该有那样的决心才行。半途而废的活,到头来可是只会悔恨终生的喔。” 或许,多田先生那时侯没能把心意传达给登米小姐吧,他可能是因为两个人身份悬殊而却步。然后,到了八十岁还在为那件事感到懊悔吧。 当然,这都只是我单方面的想像罢了。 “知道吗,一定要坚持到底呦。这样一来,不管任何事都能够迎刃而解的。什么都不做就放弃,可就真是个头号大蠢蛋罗。” 所谓的蠢蛋,指的是不是多田先生自己呢? 话说回来,我身边的大人为什么总喜欢这么说呢? 当时,我的脑袋里又回响起父亲的台词: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啦,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那时候还是秋天,空气还没这么冷。 朦胧的蓝天在又高又远的彼端无限伸展着,云的轮廓曖昧不清,大概是因为前一天下过雨,沉重的空气感觉上有些潮湿,还带着些许水的气味。 那是个会让人想吃秋刀鱼的秋天,那时候还很有精神的多田先生,如今已经不在了。 第4回 在月亮时而露脸时而隐身地追随于我们身旁之间,简直像是所有一切早巳注定了一般,我在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逐渐放松油门。我缓缓地让机车减速,尖锐高亢的引擎声像是被笼罩于四周的寂静与黑暗吞没似的,归于无声。 我脱下安全帽,同时吐出憋了好久的那口气。 “怎么啦?” 里香问我。 我说: “到了。” “啊?” “就是这了,山顶。” 那是个直径约二十公尺的空间。其上紧密铺满了蓝白色碎石.另外还停着好几辆车。 引擎停止运转后.世界瞬间沉入寂静。 由于是冬天.就连虫鸣都听不到。 毫无路灯的山顶上,沉入完全的黑暗中,只剩银白色的月光孱弱地照耀着世界。 “这儿就是山顶吗?” 里香的声音透着沮丧。 “山顶就长这样子呀?” 月光照耀之处是个空无一物的停车场,大概和里香的记忆完全不同吧。 我跨下机车说: “大概五年前施工整修后,现在这里就成了山顶。不过,其实还得再爬一小段路的。” “那里才是真正的山顶吗?’, “嗯。” “很远吗?” “不会呀,走吧。” 我把安全帽挂在照后镜上,然后伸出手。 里香握住了那只手。 我们手牵手迈开步伐。身处深沉而寂静的森林中.我们俩人不知道是不是害怕,里香慢慢挨近我的手臂。她现在正拖着脚步,睡衣膝部已被染成了一片鲜红.血似乎还没止住。里香的脸庞常会因痛苦而扭曲。但是,我们没有停下来。 我们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类似兽径的羊肠小道中。 伊势的冬天其实并不会很冷。因为,暖流流经纪伊半岛南部。可是,今天却非常寒冷。我们所吐出的气息没两三下就冻结了,仅剩那抹仿佛沐浴于光线中的白.在我们眼底与心底留下残影后,终于缓缓消逝。 我们持续往前走。 手握着手。 一步一脚印地往前走。 我们没有花多少时间,大概十分钟左右。如果里香 .sky-fire./book/ywbyzk/002/003/013.jpg 的脚没受伤,应该不用五分钟就到了吧。当我们一拨开在冬天中同样保持鲜绿油亮的杉木叶片,眼前豁然开朗.有个空间剎那间跃入眼帘。那个开放空间比刚刚的广场狭小许多,充其量只有一半大小而已。这里因为没有整顿过,到处杂草丛生,周围树木随心所欲地伸展着枝干。 我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真正的山顶了。” 里香不断四处张望。 往右。 往左。 再一次往右。 接着再往左。 终于。她的视线准确地停在正前方。那里蜷伏着一个黑色块状物体。她拖着脚步,朝那物体走去。我一语不发地跟在她后面。 那个物体就是炮台。 里香伸手覆住那古老的混凝土表面。 “我看过这个东西。” “是和你爸爸一起来的吗?是这里吗?” “嗯。爹地那时候还把我抱上去呢。” 我才在怀疑夜晚的黑暗是否在一瞬间消退时,整个世界已随即笼罩在一片刺眼的光芒中。簇拥于周遭的树叶,在艳阳下显得格外鲜艳,杂草长得又高又密,头顶上闪耀的太阳发狂似地洒落无限光束。那时侯是夏天。 在发黑的大炮座台前,父亲与女儿并肩而站。两个人都汗水淋漓,父亲脖子上还绑着条毛巾。女儿则穿着一件看来很清爽的水蓝色连身洋装。 那个女儿——还年幼的里香拼命伸出短短的手臂想搂住父亲,父亲将手伸进里香腋下,将那娇小的身体举向蓝天。里香很开心地笑着,那笑容像是会绽放光芒般灿烂。里香娇小的双脚总算构到混凝土的巨大台面。那是大炮座台。强烈的夏季日照直射古老的座台和里香.而其阴影则在地面上清楚勾勒出轮廓。风一吹,里香的细发便随之飘逸摆动,父亲则像是很刺眼似地眯眼凝视着里香,里香始终很开心地笑着。 那幅幻想在瞬间消失。 一回神,我又再度被冷冬的空气所包围。 和里香在一起的,并不是她的父亲。 而是我。 “里香。” 我暗自下定决心.如此说道: “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啊。可是……” “没问题的,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算个男人呀。” “啊——!” 不等她回答,我便一把抱起里香。比想像中来得重。如果这么说出口的话,里香一定会生气吧。我凭藉着一股身为男人的意志力,把里香举上座台。 “里香,用手抓住那边。” “唔,嗯。” 唉,结果里香终究还是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了。 我也跟着伸手抓住混凝土边缘,脚踩着壁面缺口,奋力爬了上去。 一到座台上,整个小镇便一览无遗。 “好漂亮喔。” “对啊。” 好小好小,小不隆冬的城镇。 全然封闭的世界。 我只认识这个地方。 有一阵子,我们两人都沉默不语,径自凝视着展现于眼前的小镇。像这样看起来,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呢。可能是因为沐浴在月光下吧,那简直就像梦境似地弥漫着缥缈的气氛。 保留着火警瞭望台的奇妙老车站。 在那前方的大型建筑物是文化会馆。 也可以看见如今已完全没落的商店街拱廊。 车站那一头的河流因月光照耀而反射着银色的光芒。 而小镇正中心,横亘着好深好深的黑暗。 是神宫的森林。 “欽.裕一。” 里香终于说, “啊?怎么啦?” “谢谢:” “怎、怎么了啦。” 听到她道谢。我感到有些慌张。这还是我头一次从里香口中听到像是‘‘谢谢’’之类的话。我以为她又在玩什么花样,当下严阵以待: 然而,里香极其率真地展露笑容。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啊?” “死掉的心理准备呀。” 她仍挂着一抹率真的笑。 “这样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地死掉了。”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正坠入黑暗的万丈深渊。我此时才终于察觉,所有的一切全都搭错了线。脑中浮现里香站在屋顶的模样。 “我好想再去那里看看喔。” 里香当时是那么说的。 “那样的话。我是不是也能做好心理准备呢?” 我那时侯并没有深思所谓“心理准备”的意思。 只管暖昧模糊地听了进去,只看到蕴含于那声响中某种肯定而积极的部分。大概就是接受危险手术的心理准备吧。也或许是坚持求生的心理准备吧。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里香是为了坚定死亡的心理准备,才到这里来的。 放弃生存的心理准备。 我凝视微笑的里香。一边起身。虽然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我这么一路努力拼命、给司添麻烦、甩掉亚希子小姐,到头来却让里香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 半月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闪耀着光辉。 “爹地那时候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心情呢?爹地也是在这儿……” 她的话语方歇。 有什么从里香双眼滚落。 那东西包裹着月光,一边闪闪发亮地从里香柔软的面颊上滑落。那无止尽的光珠就这么溢了出来。呜咽声从里香口中逸出。里香的泪中一定隐含着各种意义吧。父亲的死、同游此地的往事、自己的心脏、手术—— 里香如今或许再也无法独力承受这一切的一切了。 我把手放到里香头上。 无法言语。 只能轻抚她飘逸的秀发。 一而再、再而三地抚摸着。 里香将身体靠了过来。我已经停止了思考。身体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我紧紧抱住里香的身躯。整个人埋在我手臂中的里香,比我想像中娇小多了。 那样的娇小让人感到分外凄凉。 半月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闪耀着光辉。 那光芒照耀着我们。 风一吹。里香的头发便随之摇曳。那一根根发丝反射着银色月光,闪闪发亮。我隐约闻到洗发精的香味。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里香就这么不停地哭泣着。 “神宮好大耶。” “对呀。可是,所谓的伊势神宫还有另外一个喔。” “咦?怎么说?” “车站前的是外宫,另一个嘛……你看,就是那边,那边不是有一区很暗吗?真要说起来,那一边才是真正的伊势神宫,叫做内宫。” .sky-fire./book/ywbyzk/002/003/016.jpg 我们坐在大炮座台上,远眺小镇。同时天南地北地闲聊。虽然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不过还是开心不已。 “为什么同样的神社会有两个呢?”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这样哕。” “这样不会让人家搞混吗?” “或许吧,总之那两个地方都是伊势神宫。” “真是莫名其妙。” 哭过一场后,里香变得很有精神。只不过,她的双颊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悲伤痕迹。每每注意到这一点时.我就会想起将里香抱在怀中的感觉,想起她那副娇小的身躯。 “欵.裕一。” “嗯?” “你为什么会带我到这儿来呢?” 里香双眼还是湿湿的。 “偷溜出医院,又惹那个护士生气,不是会很惨吗?” 真的是惨兮兮。回到医院,一定会被亚希子小姐杀掉的。只要一想到这,体内便冷飕飕地直发凉。 即便如此.我在里香面前还是乐观地说: “我爸他以前跟我说过,要好好地保护女生。” 事实上,并非如此。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啦,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正确而言,应该是这么说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我竟然如此坚定地谨守父亲的吩咐。 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热。 “喔~~真是个说话很有道理的爸爸呢。” 由于四周一片黑暗,似乎没被里香识破。 我的睑应该已经涨红了吧。 “才不是哩。我爸很过分喔。又喝酒,又赌博,以前真的是烂透了。” 里香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注意到我微妙的表达方式。 “以前?” 我尽可能干脆地说出口。 “他很久以前就死了,喝酒喝到身体都搞坏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半夜跑出去玩,要回来时司曾这么说过: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明知道那个叫做里香的女生那么任性,裕一还是愿意奉陪呢?” 当时.我故意打断了司的话。 那是因为我很清楚。 我很清楚那家伙想说什么。 里香和我的父亲都去世了。那种氛围、那种相似的某种因素牵引着彼此。因为,所谓的“父亲”早为“亡者”所取代,再也无法常伴左右的事实,同时寄生于我俩之中。 那时候,我并不想承认。 正因为我那个笨老爸,我对里香才会产生吸引力。 正因为我那个笨老爸,里香对我才会萌生牵挂感。 我完完全全不想承认。 我从小便始终憎恨着父亲。因为每当父亲做出什么事来,总会害母亲哭泣。那时候应该也有什么所谓的“恋母情结”吧。总之,对于年幼的我而言,父亲就和敌人没两样。 然后,就在我具备与之抗衡的力量前,那个敌人竟然就这么干脆地撒手人寰。 根本就是个打赢了就溜的家伙。 父亲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 “你不久后也会遇到喜欢的女生吧。听好罗,你可得好好守护她喔。” 不折不扣的笨老爸。 自己随随便便地就那么死掉了,哪有资格来指挥我啊。 “这样啊。所以你才会带我来的呀。” 微笑从里香脸上消失。 莫名地。 她的表情看来有些遗憾。 “裕一是因为同样没有爸爸,所以才会带我来的呀。” 我觉得自己听到了“喀恰”一声,和司抱着小猫咪来找我时,所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那大概是齿轮往错误的方向滚动的咬合声音吧。 她误会了。 里香似乎对什么事产生了错误的认知。 虽然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事,又或许是不想去搞清楚。但是,没错,总之就是搞错了。如今,似乎有什么即将从手中摔落。 我拼命想补救。 我紧抓住她的手。 “不、不对!跟那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爸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也不是这么说……是我……” 非得传达出去才行。 你搞错了。 刚开始的确是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爸爸。都拥有相似的氛围,所以才产生兴趣。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只是因为那样,才做这种事的。我不会因为那样,甚至敢惹亚希子小姐气到抓狂,而跑到这儿来。 而是更、是的,是因为存在于心底深处的某种…… “我是……我……” “裕一?” “我……” “咦?” 怪了。 我感到头昏脑胀。 异常沉重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涌现。一直以来驱使着我行动的那股力量,似乎在忽然之间消失无踪。我感到自己跪了下去,视野随之倾斜。虽然膝盖突然撞上座台,我却不觉得疼痛。里香叫着我的名字。而那声音逐渐离我远去。 我的记忆只到此为止。 意识随后便“噗嗤”一声地完全中断。 尾声 不复记忆的话语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前来拯救我们的是亚希子小姐。 当亚希子小姐从司的口中得知我们的目的地飞奔而来时,里香正想把不动如山的我拖下山。我像个死人动也不动,而里香则是抽抽搭搭地浑身是血,总之情况听说是一塌糊涂。就连亚希子小姐也不禁当场脸色铁青。 为了司的名誉.我还必须在此特书一笔。那家伙在亚希子小姐恍如恶鬼般的拷问下,还死撑了两个小时以上,坚持不供出我们的目的地。只是后来因为我们迟迟未归,他在不安之余,最后才终于吐露实情。司那家伙还真不是盖的呢。 结果。我和里香所获得的自由,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而那两小时的代价,还真是太高了点。 之前。病情原本就已经逐渐恶化的我,由于仍然毫无节制地胡来,因此,肝脏又被搞坏了。听说,情况恶化到和我刚人院时一样糟,至少得休养一个月才能出院。 这样等于宣判我必须在医院里过年了。 “真服了你耶,身体糟成那样怎么还动得了啊。” 主治医师似乎相当惊愕地说。 由于惊愕过度,后来还笑了。 而他背后的亚希子小姐则是气得青筋暴露。 总而言之一一 我大概有一个礼拜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体倦怠的很严重,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体温持续徘徊在三十九度附近,一天到晚不断接受各种点滴注射。世界似乎因身体的热度而扭曲,在那让人无法分辨是梦境或现实,微微扭曲的世界中,我回想并思考了好多好多事。然而,我的所思所想也都被三十九度的高温熔蚀殆尽。 我想,大概有那么一次曾在梦中和父亲说过话。 父亲以不太高兴的语调,命令年幼的我去帮他买底片。“听好罗,要买tri四百的喔”。我点点头,用力握住他交给我的五百圓硬币,像只活力十足的小猴崽子一般冲出家门。我在耀眼的阳光中笑着。我似乎很开心似地边笑边跑着。那情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在那个时期应该已经对父亲恨之人骨了呀。 唉,那只是个梦,不代表全都是真的。 我也在梦中和里香说过话。里香和我像那天晚上一样也骑着轻型机车。里香的手环抱着我的腰,紧抱着我。我们就这样永无止尽地持续往前奔驰。 “别摔车了喔!” 里香以带点怒气的声音说。 我悠哉地一口答应。 “都说知道了嘛。” 然后,为了想吓吓里香,我故意忽然加速。里香“啊!”地发出罕见的可爱惨叫声后,旋即朝我安全帽打下去。 “你这个白痴!” 虽然被k了,我还是很开心地地笑着。虽然是在梦中.不过我那时才总算察觉,自己好喜欢里香发怒的声音。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有抵达什么地方吗? 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当我终于动得了的时候,立刻就背着亚希子小姐.偷溜出病房。 身体又沉又重,连走路都很吃力。 虽然医院里好多老公公和老婆婆,可是他们看起来都比我有精神多了,个个像乌龟一般快速走过我身边。更令人懊恼的是,大概有三个老爷爷在“超车”后,还转身对我咧嘴一笑。看来,老奸巨猾的老人还不只多田先生一个。 虽然,我都快被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气到喷泪,但是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怨得了谁呢。 “呼——” 我花了十分钟,才总算走到里香的病房。 我敲敲门。 没有回应。 惨了,说不定是去做检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根本就是白跑一趟了。的,亏我还专程跑到这里来呢—— 我才在这么想的时候,门被使劲地一把打开。 “大白痴!”, 里香一看到我的脸,便怒吼道。 ※※※※※ “请问一下。” 我正躺着。 在里香的床上。 当然,里香并没有一起躺着。她坐在折椅上,眼神媲美亚希子小姐般凶恶锐利地瞪着这边。 “为什么要这样啦?” “你是病人啊。” “你才是吧?你的病明明就比我还严重呀——” 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真的很受不了你耶。” 里香以真的很受不了的语调说。 “裕一,你根本就还不能下床吧。真是个大白痴。” “我都说走这么一小段路不要紧的嘛。” “不行。” “可是——” “不行。” “那个——” “不行。” 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说不行,所以我只好闭嘴保持沉默。 白天的医院吵吵嚷嚷,听得见各种声音。“婆婆,那样很危险的喔”,不知道是谁这么喊着。“啪答啪答”的急促脚步声来自护士。护士一天到晚总是脚步急促。隔壁病房传来电视主播的声音。“那么,今年也逐渐接近尾声了,美仓酒房这儿正为了准备在伊势神宫新年首度参拜时,每年照惯例提供的甜酒而忙得不可开交……” 在神宫喝甜酒时,酒里头放了大量的姜。我实在不懂那些人是在想什么,总之酒里的姜多到会让喉咙感到刺痛。每年都会想以后不要再喝了,但是隔年又会忘记,照旧把酒喝下肚。 “喂。” 我下定决心这么说: “我不是因为我爸那件事,才带你到炮台山去的。” 是的,我毅然决然将这话说出了口。 我发高烧躺在床上的那一个礼拜,持续不断思考的就是这件事想传达,却没能传达出去的话。在丧失意识前想要说出口的话、不论如何。都必须尽早传达出去的话。 然而,里香她……啊? 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裕一,你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才来的吗?为了这个,还特地跑一趟?” 什么嘛,竟然是这种反应。 “那就是说,裕一你什么都不记得啦?” “咦?什么意思?” “就是、唉唷、那个、你在炮台山昏倒……的时候。” 里香忽然变得吞吞吐吐。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里香这个样子。 而且,她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逐渐转红。 “唔,你倒下后、那个、就是、不是就……说了吗?” “……我是不是有说些什么?” “嗯。” 里香已经是满脸通红。 “说了。” 那是说了什么? 我根本就问不出口。 我的脸也慢慢热了起来。手心因为发汗而变得湿濡。整个胃都冒到了喉咙附近。 我到底说了什么? ※※※※※ 答案仍然是个谜。 因为,三分钟后我就被闯进病房的亚希子小姐押上轮椅,带回病房去了。 在抵达病房前,亚希子小姐持续怒吼着: “你到底要我说几次呀你!你这家伙,现在的身体根本就不能随便活动。怎么听不懂呢?你的脑袋一定是空空如也的吧!思.一定没错。就像千瘪的青椒一样,一敲下去就会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她说着就真的敲敲我的头。 虽然没有“噗噗”声,倒是发出了“咚咚”声。 即使如此还是痛得要命…… 会 敲病人头的护士,很常见吗? “我在昏倒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我这么一问,亚希子小姐立刻“噗嗤”一声笑出来。 “为、为什么笑啦?” “咦——?你不记得啦?” “我果然有说什么.对吧?” 我问了好几次,亚希子小姐就是不肯告诉我。 她只是一边咧嘴嘻笑,一边反复说着: “啊呀,真好呢。” 或是—— “年轻就是不一样耶。” 或是—— “好羡慕哟。” 我到底说了什么? ※※※※※ 所谓的“年轻”,代表那句话的确很不得了。 当我好好躺在床上休养后,身体便恢复神速。 就这样,在炮台山事件两周后,我的高烧已完全消退,同时也暂时从亚希子小姐的监禁解脱。不过,当然还是禁止偷溜出医院,顶多也只能在医院内散散步罢了。 我在那散步途中,常会顺便到里香病房去。 里香还是老样子,任性得不得了,总对我颐指气使的。而我呢,很窝囊的只会唯唯诺诺地言听计从。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乐在其中。可能是因为我天生就是狗奴才个性吧。 里香在身体状况不好时,情绪也会变得很糟。 每当那种时候,光是看到脸色惨白,陷在床铺中的里香,就会让我感到心痛不已。任何人都能清楚看出。她的生命之火犹如风中残烛。而里香大概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吧。有一天,里香忽然冒出这么一番话来。她说,死亡就是邻居。只要一闭上双眼。就能感觉到那家伙始终站在身旁。它不会威吓也不会召唤。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只是一直一直那么乖乖地等着,可是又绝对不会消失不见。我很清楚的,它始终都在我身边。说不定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呢。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我带到某个地方去了。” 我无法了解这样的感受。 因为,就算我的病情继续恶化下去,应该也不会死。 所以,当时我只是沉默以对,然后陪在她身边。希望能藉此让同样如影随形的死亡,尽量离里香远一点。 我祈祷。 随时随地,不论任何时候。 (拜托別把里香带走——) 我总是如此重复着。 我以前的愿望是离开这个小镇,住进大都市,融入汹涌的人群中.见识各种事物,虽然偶尔可能也会想大哭一场,或觉得自己窝囊,然而和故乡的平稳生活比起来,还是要好上千万倍。 现在。我还是那么想。 只不过,我如今所拥有的暖意同样比那样的梦想更为真切、强烈。只要能够触及那股暖意,即便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总是祈祷着。 (拜托別把里香带走——) 如果死神真在我眼前现身,我一定会把它海扁到不成“神”样,再也爬不起来为止。可惜我就是做不到。 ※※※※※ 有一天晚上,我在熄灯时间前,一如往常地到里香病房去。 “欵。裕一。” 里香一见到我就说: “你也真辛苦耶。” 那感慨良深的语调,让我提高了警觉。 这次又要干嘛了? 是不是“去帮我买面包啦”,还是“好渴喔,有没有什么可以喝的呀”。里香她那个人啊,就算我问“要买什么果汁”.她也绝对不会回答,不然就会说什么“裕一决定就好了”。然后,一看到我买回来的东西,又会说什么“我不要这个,去买別的来啦”。 唉,我这个人啊,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条满是荆棘的道路呢? “又怎么啦?” 我做好心理准备,正想起身。 然而,下一瞬间从里香口中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你根本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地照顾我的。” “怎、怎样啦,干嘛这样说啊?” “本来就是啊,我都不知道可以活多久。说不定明天就忽然不见了呢!真的真的很可能会那样的喔。我可要事先说清楚,在我身边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好事,只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她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那就是事实。 在我手心中闪耀的宝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坠落。不论我多么使劲地紧握双手,不论我在心底矢言捍卫到底,或许一回神终究只会发现那宝石已在我的脚边摔得粉碎了。 里香当时在笑。 在做好所有心理准备后笑着。 看着她的笑容…… 我根本说不出“没那回事”之类的话。 里香很明白自己的命运。 她也已经放弃了一切。 那一天,到炮台山去的那一天,她就下定决心。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了。 我颔首。 “那样也不要紧……” 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其实,应该多用些各类词汇,向里香传达我的心声。然而,窝囊的是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我一抬头.发现里香正紧盯着我,笑容已从她脸上消失。里香那时所浮现的神情,代表着什么呢。我搞不太懂,然后又再次低下头去。 远方某处传来亚希子小姐的脚步声。 虽然同样是护士特有的“啪答啪答”声响,亚希子小姐的步调却总会有些紊乱。 一定又在生气了吧。说不定才刚对某人大发脾气过呢。 亚希子小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正好在那时,里香开口道: “我可能会动手术。” 我被这出乎意料的话吓了一跳。 “咦?但是,可以吗?手术不是很难吗?” 她“嗯”地一声点点头。 “不过,不动手术的话,生命只会越来越短而已。” “………………” “听说如果动手术的话,至少还有点希望。” .sky-fire./book/ywbyzk/001/004/006.jpg 我们彼此沉默了好半晌。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然后,里香又轻声补了一句“多亏裕一”。 里香刚刚所说的“心理准备”,和在炮台l山所说的“心理准备”是不一样的……我有好一阵子都没能察觉到这一点。那时候,里香是这么说的。是“做好死掉的心理准备了”。 然而,里香如今口中的“心理准备”,却是为了继续生存下去所做的准备。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决定接受危险的手术。 这么说来,那所谓“心理准备”的意义,在某个时间点上早已经改变了。 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 我虽然也想知道,可是因为害臊,所以也就决定别知道了。 里香面红耳赤。以容易害腰的里香而言,那样的表现或许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而我呢,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唔,嗯。” 像这样满脸通红地支吾其词,也同样是我的极限了。 为了掩饰彼此的尴尬害躁,我们两人有志一同地望向窗外。 远处可见神宫的森林。 远处可见炮台山。 半月如同那一夜般地闪耀着光辉。 天狼星同样也闪耀着光辉。 那光辉淡淡地照耀着我俩。 ※※※※※ 最后 还有一件事。 多田收藏全都堆在我的床下。有时我的狐群狗党来时。还会顺手带一、两本回去。那些东西如今已被改称为戎崎收藏。 当然,这事对里香是完全保密。 这还用说吗。 后记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这么一口答应虽然很简单。可是后来却没完没了地写个不停。想先写下来的情节一一浮现脑海,等我一回神。轻轻松松地早就突破了五十页大关,而且还没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确认页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多了一倍……其实似乎是三倍……怎么办呢…… 我抱头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好死心,双手颤抖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 “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写了篇长得不像话的故事未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写了蛮久的。那,大概有多少呢?” “其、其实也没多少啦。大概就两……差那么一点点两百页。” “……(愕然)” 杂志的刊载篇幅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虽然通常多少能通融一下。不过那分量实在是叫人束手无策(←桥本真坏,呜呜呜)。我没办法也只好含泪删文,可是即便删过后还是挤不进预定的那期杂志中,下一期仍旧塞不进去,一直要到两期后才终于得以顺利刊载。 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想,可不可以出文库本呀。毕竟这么东删西减,最后连无论如何都想先写下来的情节都得大刀阔斧地砍掉,所以好希望能够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本的长篇版本(不过我也很喜欢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版本就是了,我认为那篇也精简得很精彩)。 非常感谢《电击hp22期》在问卷中投“半月”一票的读者.我真的是满心感激。多亏大家,这本书才能够像现在这样陈列在书店中。 接着在內容方面,我想稍微补充一下故事的设定—— 这故事是以我的故乡三重县伊势市为舞台。 只是,自从我离开伊势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书中描述与如今的伊势有些微妙的差异。 此外,虽然裕一和里香住院的医院是以实际存在的医院为蓝本,不过那医院的位置离伊势还有段距离。 或许书里的不是现实中的伊势,感觉上倒像是我记忆中的伊势吧。 这故事在短期內还会继续发展下去,我想今后书中也会出现伊势的景物。例如像是“o腹食堂”。“o腹食堂”是家位于车站后头,感觉像是学生御用的定食店,那端出来的饭量真是多到不像话。 那是一家不小心点到“大碗”,就绝对吃不完的恐怖定食店。看着那些不论如何埋头苦吃,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白饭,甚至会让人泪眼朦胧地怀疑“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蛋类盖饭都会有很浓郁的胡椒味。 之前,睽违许久后我又跑去吃了一次,果然还是量多得不像话,胡椒味浓郁到不行。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 此外。商店街中某家人阪烧的欧巴桑也很厉害。她会指导我们煎大阪烧的方法,而且还是很夸张的指导呢。 “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纺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这么一口答应虽然很简单。可是后来却没完没了地写个不停。想先写下来的情节一一浮现脑海,等我一回神。轻轻松松地早就突破了五十页大关,而且还没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确认页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多了一倍……其实似乎是三倍……怎么办呢…… 我抱头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好死心,双手颤抖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 “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写了篇长得不像话的故事未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写了蛮久的。那,大概有多少呢?” “其、其实也没多少啦。大概就两……差那么一点点两百页。” “……(愕然)” 杂志的刊载篇幅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虽然通常多少能通融一下。不过那分量实在是叫人束手无策(←桥本真坏,呜呜呜)。我没办法也只好含泪删文,可是即便删过后还是挤不进预定的那期杂志中,下一期仍旧塞不进去,一直要到两期后才终于得以顺利刊载。 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想,可不可以出文库本呀。毕竟这么东删西减,最后连无论如何都想先写下来的情节都得大刀阔斧地砍掉,所以好希望能够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本的长篇版本(不过我也很喜欢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版本就是了,我认为那篇也精简得很精彩)。 非常感谢《电击hp22期》在问卷中投“半月”一票的读者.我真的是满心感激。多亏大家,这本书才能够像现在这样陈列在书店中。 接着在內容方面,我想稍微补充一下故事的设定—— 这故事是以我的故乡三重县伊势市为舞台。 只是,自从我离开伊势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书中描述与如今的伊势有些微妙的差异。 此外,虽然裕一和里香住院的医院是以实际存在的医院为蓝本,不过那医院的位置离伊势还有段距离。 或许书里的不是现实中的伊势,感觉上倒像是我记忆中的伊势吧。 这故事在短期內还会继续发展下去,我想今后书中也会出现伊势的景物。例如像是“o腹食堂”。“o腹食堂”是家位于车站后头,感觉像是学生御用的定食店,那端出来的饭量真是多到不像话。 那是一家不小心点到“大碗”,就绝对吃不完的恐怖定食店。看着那些不论如何埋头苦吃,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白饭,甚至会让人泪眼朦胧地怀疑“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蛋类盖饭都会有很浓郁的胡椒味。 之前,睽违许久后我又跑去吃了一次,果然还是量多得不像话,胡椒味浓郁到不行。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 此外。商店街中某家人阪烧的欧巴桑也很厉害。她会指导我们煎大阪烧的方法,而且还是很夸张的指导呢。 “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纺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这么一口答应虽然很简单。可是后来却没完没了地写个不停。想先写下来的情节一一浮现脑海,等我一回神。轻轻松松地早就突破了五十页大关,而且还没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确认页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多了一倍……其实似乎是三倍……怎么办呢…… 我抱头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好死心,双手颤抖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 “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写了篇长得不像话的故事未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写了蛮久的。那,大概有多少呢?” “其、其实也没多少啦。大概就两……差那么一点点两百页。” “……(愕然)” 杂志的刊载篇幅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虽然通常多少能通融一下。不过那分量实在是叫人束手无策(←桥本真坏,呜呜呜)。我没办法也只好含泪删文,可是即便删过后还是挤不进预定的那期杂志中,下一期仍旧塞不进去,一直要到两期后才终于得以顺利刊载。 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想,可不可以出文库本呀。毕竟这么东删西减,最后连无论如何都想先写下来的情节都得大刀阔斧地砍掉,所以好希望能够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本的长篇版本(不过我也很喜欢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版本就是了,我认为那篇也精简得很精彩)。 非常感谢《电击hp22期》在问卷中投“半月”一票的读者.我真的是满心感激。多亏大家,这本书才能够像现在这样陈列在书店中。 接着在內容方面,我想稍微补充一下故事的设定—— 这故事是以我的故乡三重县伊势市为舞台。 只是,自从我离开伊势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书中描述与如今的伊势有些微妙的差异。 此外,虽然裕一和里香住院的医院是以实际存在的医院为蓝本,不过那医院的位置离伊势还有段距离。 或许书里的不是现实中的伊势,感觉上倒像是我记忆中的伊势吧。 这故事在短期內还会继续发展下去,我想今后书中也会出现伊势的景物。例如像是“o腹食堂”。“o腹食堂”是家位于车站后头,感觉像是学生御用的定食店,那端出来的饭量真是多到不像话。 那是一家不小心点到“大碗”,就绝对吃不完的恐怖定食店。看着那些不论如何埋头苦吃,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白饭,甚至会让人泪眼朦胧地怀疑“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蛋类盖饭都会有很浓郁的胡椒味。 之前,睽违许久后我又跑去吃了一次,果然还是量多得不像话,胡椒味浓郁到不行。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 此外。商店街中某家人阪烧的欧巴桑也很厉害。她会指导我们煎大阪烧的方法,而且还是很夸张的指导呢。 “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纺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这么一口答应虽然很简单。可是后来却没完没了地写个不停。想先写下来的情节一一浮现脑海,等我一回神。轻轻松松地早就突破了五十页大关,而且还没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确认页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多了一倍……其实似乎是三倍……怎么办呢…… 我抱头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好死心,双手颤抖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 “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写了篇长得不像话的故事未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写了蛮久的。那,大概有多少呢?” “其、其实也没多少啦。大概就两……差那么一点点两百页。” “……(愕然)” 杂志的刊载篇幅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虽然通常多少能通融一下。不过那分量实在是叫人束手无策(←桥本真坏,呜呜呜)。我没办法也只好含泪删文,可是即便删过后还是挤不进预定的那期杂志中,下一期仍旧塞不进去,一直要到两期后才终于得以顺利刊载。 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想,可不可以出文库本呀。毕竟这么东删西减,最后连无论如何都想先写下来的情节都得大刀阔斧地砍掉,所以好希望能够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本的长篇版本(不过我也很喜欢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版本就是了,我认为那篇也精简得很精彩)。 非常感谢《电击hp22期》在问卷中投“半月”一票的读者.我真的是满心感激。多亏大家,这本书才能够像现在这样陈列在书店中。 接着在內容方面,我想稍微补充一下故事的设定—— 这故事是以我的故乡三重县伊势市为舞台。 只是,自从我离开伊势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书中描述与如今的伊势有些微妙的差异。 此外,虽然裕一和里香住院的医院是以实际存在的医院为蓝本,不过那医院的位置离伊势还有段距离。 或许书里的不是现实中的伊势,感觉上倒像是我记忆中的伊势吧。 这故事在短期內还会继续发展下去,我想今后书中也会出现伊势的景物。例如像是“o腹食堂”。“o腹食堂”是家位于车站后头,感觉像是学生御用的定食店,那端出来的饭量真是多到不像话。 那是一家不小心点到“大碗”,就绝对吃不完的恐怖定食店。看着那些不论如何埋头苦吃,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白饭,甚至会让人泪眼朦胧地怀疑“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蛋类盖饭都会有很浓郁的胡椒味。 之前,睽违许久后我又跑去吃了一次,果然还是量多得不像话,胡椒味浓郁到不行。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 此外。商店街中某家人阪烧的欧巴桑也很厉害。她会指导我们煎大阪烧的方法,而且还是很夸张的指导呢。 “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纺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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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纺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这么一口答应虽然很简单。可是后来却没完没了地写个不停。想先写下来的情节一一浮现脑海,等我一回神。轻轻松松地早就突破了五十页大关,而且还没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确认页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多了一倍……其实似乎是三倍……怎么办呢…… 我抱头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好死心,双手颤抖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 “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写了篇长得不像话的故事未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写了蛮久的。那,大概有多少呢?” “其、其实也没多少啦。大概就两……差那么一点点两百页。” “……(愕然)” 杂志的刊载篇幅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虽然通常多少能通融一下。不过那分量实在是叫人束手无策(←桥本真坏,呜呜呜)。我没办法也只好含泪删文,可是即便删过后还是挤不进预定的那期杂志中,下一期仍旧塞不进去,一直要到两期后才终于得以顺利刊载。 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想,可不可以出文库本呀。毕竟这么东删西减,最后连无论如何都想先写下来的情节都得大刀阔斧地砍掉,所以好希望能够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本的长篇版本(不过我也很喜欢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版本就是了,我认为那篇也精简得很精彩)。 非常感谢《电击hp22期》在问卷中投“半月”一票的读者.我真的是满心感激。多亏大家,这本书才能够像现在这样陈列在书店中。 接着在內容方面,我想稍微补充一下故事的设定—— 这故事是以我的故乡三重县伊势市为舞台。 只是,自从我离开伊势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书中描述与如今的伊势有些微妙的差异。 此外,虽然裕一和里香住院的医院是以实际存在的医院为蓝本,不过那医院的位置离伊势还有段距离。 或许书里的不是现实中的伊势,感觉上倒像是我记忆中的伊势吧。 这故事在短期內还会继续发展下去,我想今后书中也会出现伊势的景物。例如像是“o腹食堂”。“o腹食堂”是家位于车站后头,感觉像是学生御用的定食店,那端出来的饭量真是多到不像话。 那是一家不小心点到“大碗”,就绝对吃不完的恐怖定食店。看着那些不论如何埋头苦吃,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白饭,甚至会让人泪眼朦胧地怀疑“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蛋类盖饭都会有很浓郁的胡椒味。 之前,睽违许久后我又跑去吃了一次,果然还是量多得不像话,胡椒味浓郁到不行。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 此外。商店街中某家人阪烧的欧巴桑也很厉害。她会指导我们煎大阪烧的方法,而且还是很夸张的指导呢。 “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纺 .sky-fire./book/ywbyzk/logo.jpg—— 我们之前搬到了还蛮乡下的地方去,发现附近有好多野猫,它们后来慢慢地也会到家里来。不过,我家也养了两只猫,所以双方自然而然便展开了猫咪间的威吓大战,虽然野猫会威风凛凛地发出“喝嘶”的声音。我家一号猫的回应却是格外惹人怜爱地“鸣喵”一声. 我说啊~~那并没有威胁的感觉呦,一号猫先生? 至于生性豁达的二号猫,则似乎完全没有想威吓的意思,只管呆滞地凝视着野猫先生(威吓中)…… 没问题吧,我家的猫宝贝。 那么,猫话题大概就到此为止口。 这本《仰望半月的夜空1》,是根据刊登于《电击hp22期》的短篇小说所写成的! 原本预计单篇完结的故事,却意外荣获读者票选第一名(太感恩了!)因此才有出版文库本的计划,这本书也才能够到各位读者的手上。 不过,这故事刊载到《电击hp》的过程中,也曾遭遇些许波折。 “拜托写短篇的喔,换算成文库本大概五十页左右。” 刚开始的请托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五十页左右嘛。” 这么一口答应虽然很简单。可是后来却没完没了地写个不停。想先写下来的情节一一浮现脑海,等我一回神。轻轻松松地早就突破了五十页大关,而且还没有任何收尾的迹象。 等我好不容易写完,确认页数时…!才发现大事不妙,多了一倍……其实似乎是三倍……怎么办呢…… 我抱头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只好死心,双手颤抖地打电话到编辑部去。 “那个……我一不小心就写了篇长得不像话的故事未了。” “我想也是,因为你写了蛮久的。那,大概有多少呢?” “其、其实也没多少啦。大概就两……差那么一点点两百页。” “……(愕然)” 杂志的刊载篇幅都是事先规划好的,虽然通常多少能通融一下。不过那分量实在是叫人束手无策(←桥本真坏,呜呜呜)。我没办法也只好含泪删文,可是即便删过后还是挤不进预定的那期杂志中,下一期仍旧塞不进去,一直要到两期后才终于得以顺利刊载。 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想,可不可以出文库本呀。毕竟这么东删西减,最后连无论如何都想先写下来的情节都得大刀阔斧地砍掉,所以好希望能够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本的长篇版本(不过我也很喜欢刊载于《电击hp》的短篇版本就是了,我认为那篇也精简得很精彩)。 非常感谢《电击hp22期》在问卷中投“半月”一票的读者.我真的是满心感激。多亏大家,这本书才能够像现在这样陈列在书店中。 接着在內容方面,我想稍微补充一下故事的设定—— 这故事是以我的故乡三重县伊势市为舞台。 只是,自从我离开伊势已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书中描述与如今的伊势有些微妙的差异。 此外,虽然裕一和里香住院的医院是以实际存在的医院为蓝本,不过那医院的位置离伊势还有段距离。 或许书里的不是现实中的伊势,感觉上倒像是我记忆中的伊势吧。 这故事在短期內还会继续发展下去,我想今后书中也会出现伊势的景物。例如像是“o腹食堂”。“o腹食堂”是家位于车站后头,感觉像是学生御用的定食店,那端出来的饭量真是多到不像话。 那是一家不小心点到“大碗”,就绝对吃不完的恐怖定食店。看着那些不论如何埋头苦吃,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白饭,甚至会让人泪眼朦胧地怀疑“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那些蛋类盖饭都会有很浓郁的胡椒味。 之前,睽违许久后我又跑去吃了一次,果然还是量多得不像话,胡椒味浓郁到不行。到底为什么要放那么多胡椒呢…… 此外。商店街中某家人阪烧的欧巴桑也很厉害。她会指导我们煎大阪烧的方法,而且还是很夸张的指导呢。 “记得要把面糊摊开到这种大小喔,好好看着喔。” 欧巴桑说着便把两手贴到铁板上。 而那铁板已经点火了。 欧巴桑的双手发出“啾哇”的声响。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手呀。 不过,欧巴桑还是满脸不在乎。 “知道了吗?大概是像这样的大小哟。” 知、知道了,麻烦赶紧把那双手移开吧(冒冷汗)。 那个欧巴桑现在不知道好不好? 那么,最后要轮到谢辞。 这次首度合作的插画家山本先生,今后还请多多指教。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我非常喜欢故事刊载在《电击hp》时的那个月亮图样,谢谢你。接着是总对我百般关照的编辑德田先生,真对不起我老是这么任性,说真的,我只有满心感谢。 还有正拿着这本书的各位读者一一 我想其中有人是头一次阅读桥本的书,也有人是以前就读过了,真的非常感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听听各位的意见,而我也会尽可能回复的。 有些景物虽然是微不足道的枝微未节,一旦逝去却让人特别怀念。那些原以为早已消逝,各种各样的回忆或情感的残影,不经意在心底意外复苏时,将留下深深暖意。 不论任何人,都怀抱着诸如此类的“什么”吧。我有,而大家也应该一定都有。 我就是想在故事中继续写出像这样的“什么”。 由于开头第一行已经决定了,下一本预定将会较早推出(或许吧)。 二00三年夏 桥本纺 花冠 第一次约紘子前辈。问我紧张吗?这个是当然的啦。因为她既比我年长一岁,又是个美人儿,追她的人也有很多。听说下个礼拜的休息日柴本约了紘子前辈,搞得我十分焦急。一直深藏在心中所憧憬的东西,突然一下子窜到了眼前。我可不想被打败。我到了二十岁才算是知道,这种事情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那,那个,打扰一下可以吗?」 打工休息的时候,鼓起勇气试着和紘子前辈说话。庆幸的是我和前辈同一个休息时间。 「什么事?冈岛君。」 那个时候的紘子前辈,毫不设防。在狭小的休息室里,面对面坐着,感觉她离我是那么的近。她那光滑晶莹的嘴唇,发尖微卷的头发。还有微微清香,沁溢而出。是香波还是香水。俗气的我又怎会知道? 「这个周五,紘子前辈休息的吧?」 「嗯,是的。休息的。」 「没什么要事吧?」 由于柴本的缘故,我大概过于急躁了吧。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能努力到这份上了。 「要事是没有啦。工作也还没开始。大概就在家无所事事吧?」 「那,不去哪走走吗?」 「哎?走走?」 紘子前辈似乎小吃了一惊。 「其实是我买了新车。可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出去兜兜风。想载着朋友们出去玩玩,都被拒绝了。说是什么不想和我同归于尽之类的。真是的,不觉得很过分嘛。」 这是朋友传授给我的经典约人句子。是小学时就认识的叫作礼人的损友。十分有女人缘的家伙,女人可是信手拈来。基本没有失败过。同样是男的,差别为何如此大呢? 礼人的经典约人语句,出乎意料的陈腐。虽说如此,我也没有其它的好主意,就这样原原本本地把他传授的话说了出来。 庆幸的是,紘子前辈大声地笑了起来。 「啊啊,了解了解。刚买车,总想让别人坐坐,可是没人愿意来坐。」 「正是如此啊。大家一听都跑掉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举起了杯子。 我们在四日市车站附近的一家家庭餐馆打工。休息时间,允许喝一杯饮料。我喝的是白兰瓜苏打,紘子前辈的是冰咖啡。开始在这里打工的时候,紘子前辈是老手。所有打工人员聚集在一起,向前辈问好,所以我就很自然地叫她紘子前辈。但事实上也只相差一岁而已。我二十岁,紘子前辈二十一。由于我的出生月份比较靠前,所以一年里有两个月左右时间我们是同岁的。即便如此,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呢。可能是紘子前辈特有的成熟感吧。还是因为我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喜欢紘子前辈。痴迷于比我年长的她。 紘子前辈慢慢地喝着咖啡。就在这数秒时间里,气氛变得异常紧张。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好的呀!」 紘子前辈如是说,意外而又简单。 「真的可以吗?」 「不想同归于尽,所以我会时刻提醒你安全驾驶的。」 「那拜托了。」 简直是奇迹。就彷佛此刻正站在天国的中央。感谢传授给我陈腐的约人套话的礼人。 「我会做便当带去。」 「真的吗?」 「我喜欢料理哟。作为被邀请去兜风的回报,我也展示下手艺。」 不会错了。 这就是天国的中心。 奇迹啊。 立刻打电话给礼人。 「真的吗。成了?」 「嗯嗯,答应去了。」 「你这家伙,得谢我呀。」 「一定。」 经常互开玩笑的两人,这次变得认真起来。 「从心底感谢你。」 走在打工回家的路上。右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左手拿着手机,走在四日市车站前面。由于停车场不是很大,所以打工不允许开车来。从家里到打工的家庭餐馆,必须要走三十分钟左右。虽说还可以骑自行车的,但是买了车之后,一高兴,把自行车送给弟弟勇理了。 经常感到疲惫的一条路上,这次却丝毫没有觉得累。一边说着事情的经过,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着。 我说你啊,礼人这样说到。 「要小心点哟!」 「小心什么?」 「这么随意就答应你了,也许没把你当男的对待吧!」 「什么呀,礼人。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呀!」 「但是,不是这样吗?有那种气氛吗?」 「什么气氛啊!」 「比如有点害羞啦,有点紧张啦。你应该知道的吧。在交往前的那种悸动。」 「啊啊,那个啊——」 仔细回想一下,完全没感觉到那种气氛。十分随意地就答应了。的确有可能没把我当男的对待。毕竟我比她年幼,职场上又是我的前辈,称呼也是紘子前辈和冈岛君。 完了,我大叹一口气。 「怎么办,礼人?」 「不知道。」 交往了很久的损友,一副很不耐烦地样子回答道。 「你自己想。」 「拜托你了,礼人。你对于女人这方面最有经验了。这个时候,要制造怎样的气氛才好呢?」 「你呀,这样的话不管多少次都会失败的,要学会自力更生」 太好了,我心中一乐。礼人的口气里能听出来他的洋洋得意。在这种情况下,即表明礼人愿意帮我了。只要我不停地在一旁给他戴高帽子,他自然会把他的独门秘籍统统传授给我。 「我知道的呀。可是,我没有你那样的本事呀。至少给点提示吧。能和紘子前辈交往的话,简直太棒了。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真的吗?你可别忘了哦!」 「忘不了忘不了。」 不失时机的多重复几遍为好。 果不其然,一脸无可奈何的礼人答应教我了。 「一开始不要太激进了。首先最重要的是要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要过于贪婪。你们约好的是后天吧。天气应该会不错,趁天亮的时候要去的越远越好。这样回来也要耗费很多时间,你们就能在夜路开车了!」 「夜路?那又怎样呢?」 「车子里,是一个很特殊的空间。可以说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抑或是只有你们两人的世界。在车子里,眺望车外的夜景,一定很漂亮吧。那个的话,女人一般都很喜欢的。于是很自然地就营造了浪漫的气氛。」 原来如此。不愧是天生就是为女人而生的男人啊。他说的,差不多明白了。即使一个人驾车走在夜路上,看着夜景心情也是很高亢的。就好像飞翔在宇宙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应该也一样吧。 「在白天的时候,应该已经对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到这里都是前期准备工作。接下来,你就要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表现出你男人的一面。帮她拿重的东西啊,攀登的时候拉她一把啊之类的。」 「这样可以吗?」 「从平常的小事让她察觉,以前一直没当男人的你,原来是一个真汉子。所以宁可现在让你们之间有隔阂。那样的话,对方会对你有一个新的认识,一种新鲜感油然而生。」 「嗯。」 「前期准备都已就绪,关键一战就在回去的车上了。途中你要装作有点在意的样子,注意,是有点在意哦,希望下次还能再约她出来玩。一般告白在第三次约会的时候是最合适的。」 简直说的太详细了。一边听一边就明白了 。方法这下是知道了。问题是……我能顺利地实施吗? 这问题刚说出口,果然换来了礼人吃惊的口气。 「你又不是木偶,没必要什么都要跟你讲清楚吧。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努力了。既然答应你的邀请了,就表明她觉得你人还是不错的。这一点就说明你还是有戏的。好好把握哦!」 「哦,哦。」 虽然没有什么自信,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就在听了这么多泡妞技巧的时候,我也到家了。 「油门踩的太猛啦!」 在天亮的时候,尽可能的去远一点的地方。一直这样想着,死命地加油门,于是被紘子前辈训斥了。 「开慢一点呀!」 「遵命。」 「还有,再靠中央车道线一点比较好哟。路肩行驶着自行车和摩托车呢!」 「这样子啊!」 嗯,紘子前辈可爱地点了下头。 「就保持现在这样。」 「稍不留神就开到路中间去了。」 「慢慢就会习惯的哟。」 「我会加油的。」 「不错不错。很听话嘛!」 嘿嘿嘿,我笑了下。虽然又被当作孩子一样对待,但是和紘子前辈的二人世界真是棒极了。正如礼人所说,车子里的气氛果然很特别。是狭小的休息室里所感觉不到的。蔚蓝的天,空旷的路,真的是棒极了。 差不多该刺探一下了。 「紘子前辈,问你个问题好吗?」 「什么?」 「你有男朋友吗?」 其实我是知道的。紘子前辈现在没有和任何人在交往。之所以明知故问,是有意无意地传达我对前辈的好感。是有这个意识,或许有吧。这也是礼人教我的。 「没有。我还是单身。」 像被打败了一样,紘子前辈苦笑着。她真是十分的爽快啊。有点男孩子气的感觉。再加上强有力的目光,坚强的韧性。但是,其实并非如此,她也有女性的一面。 「冈岛君一定认为我是个寂寞的女人吧!」 「没有的事。」 话虽如此。 「很意外紘子前辈竟然还是单身。」 「是吗?」 没错,就是这。礼人命令这个时候一定要说的那句话。 「可是,紘子前辈这么漂亮。」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紘子前辈突然显现别扭的脸色。肩膀在颤抖。她的嘴唇噘了起来,把身体深深地埋进了座椅。难道是生我的气了吗。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冈岛君很坏的喏!」 「为什么啊?」 「因为,我并不是美女呀!」 这话说对也可以,说不对也可以。确实紘子前辈不是那种走在路上人见人夸的美女。学生时代,班上有那么一两个确确实实的美女,可是却看不上眼。不过紘子前辈不一样,不管是她的眼睛,还是从耳朵到额头的线条,都是极其美丽,极其可爱。非常中意她认真地和人说话的性格。没错,对于我来说,紘子前辈就是不折不扣的美女。虽然我是按照礼人教我的在做,但是我话中所带的感情是一点虚假都没有的。 「我认为前辈是美女。」 为什么我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呢。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紘子前辈略带生气的脸,真的是非常漂亮。 「紘子前辈是美女哟!」 嗤,紘子前辈稍微地往我这看了一眼。也就一秒到两秒的时间。正好是拐弯的时候,所以她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我并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在生气了吧。虽然也许只是我这样希望的。 不久就到达了目的地伊势。 「我没怎么来过伊势。」 「我也是。」 「虽说不是很远。」 把车停在内宫的停车场,我俩走在宽阔的院落内。没什么暧昧的对话,都是关于打工的薪水,新发售的游戏,学校的事情之类的。总之,和平时完全一样。虽说说不失望肯定是骗人的,但是能和她单独两人在一起,还是十分快乐的。对了,现在是我俩的二人世界。不是在打工地方辛苦地工作。 「你请什么愿呢?」 沿着本殿的台阶往上走的时候,紘子前辈问到。 「秘密。紘子前辈呢?」 「我也是秘密。告诉你了就不灵验了吧!」 过分,我轻声说到。 「如果我诚实地告诉你了,我的愿望会灵验吗?」 「灵验会跑到我这来了吧!」 「你很坏啊,紘子前辈。」 我们欢快地说笑着登上了台阶。 「真是麻烦啊,这台阶。宽度这么大,是一步跨上去呢,还是分两步走,真是烦恼啊。一步的话感觉像是在跳。可是分两步的话,第二步又会很尴尬。」 「那是因为紘子前辈太矮了。」 作为刚才的复仇,我大胆地调侃着前辈,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紘子前辈懊恼似的在后面追赶着。 「男孩子真好,能这样的一步。」 「很轻松的哟!」 懊恼的紘子前辈追了上来。固执地一步一步攀爬着阶梯。就像个小孩一样,微笑着。没过多久,就到了本殿,我俩双手合十。 我许了什么愿? 这个还用说嘛。 参拜完之后,我们散步在附近的沿河小道上。夏日的阳光开始有点倾斜,拉长了并肩而行的我和紘子前辈的影子。因为背着阳光在走,所以影子总是在我们的前面。当然啦,我的影子要宽大一些。 「伊势真是个好地方啊!」 紘子前辈反扣着双手,欢快地摆动着身子。 「是啊!」 我点了点头。 「古老的城镇。别说一直住在这里,偶尔能来这里转一转就好了啊!」 「住在这里一定很有趣的吧!」 紘子前辈回望后面的村落。都是古老的建筑物。是商铺吧。黑色的墙壁,很是细长,屋檐都是连在一起建造的。 「在生活中就能感知历史。那真是太好了!」 我们坐在河边的堤坝上。 眼前流淌着小河,岸边盛开着黄色的花朵。微风拂过,花儿顺着一个方向摇摆着身体。花丛中,坐着一个孩子。年纪大概三四岁吧。穿着鼓鼓的裙子的她,在采摘着花朵。而远处飘着几朵积雨云。 「她采了之后要干什么呢?」 「花冠。」 由于是很短的一句话,不知道紘子前辈到底说了什么。我还在茫然的时候,紘子前辈在我肩上敲了一下,像是在说:真是的。 「好痛。干什么呀!」 我故意说的很大声。 当然那其实一点也不痛。 只是开玩笑的。 我夸张地喊着疼,引来了紘子前辈欢快的笑声。这样不起眼的小事,无聊的事,常有的事,为什么我感觉特别珍惜呢。 啊啊,没错。 因为我喜欢紘子前辈。 「她在做花冠。虽然不知道花名,但是茎很细,很容易编。编成一个圈,就是花冠了。」 「啊啊,原来如此。果然是女孩子的活啊!」 「我做给你吧。」 咦,我应到。 「给我吗?」 「是呀。」 「饶了我吧。我,是男的呀。戴花冠像什么样子啊!」 留下一句在这等着,紘子前辈就下了河堤,朝花丛跑去。走近那小孩,说了什么。一开始有点胆怯的孩子还有警戒心,但是由于前辈的和蔼,很快就放宽了心。脸上 堆起了笑容,两人开始摘花。 很想去那边加入她们。但是,又想坐在这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 正在犹豫着去还是不去,胸口却洋溢起幸福的感觉,我继续望着这一幅光景。摘完花的两人,在小花丛中坐了下来,开始编起了花冠。啊啊,惨了啊。紘子前辈来真的啊。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手持着花冠,往我头上戴。光是想像一下就够难为情的了。我不是戴花冠的料啊。但这是紘子前辈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啊啊,没错。是礼物啊。 没过多久,来了一对年轻情侣,朝紘子前辈她们那边而去。女孩刚跑起来,男孩突然说了一句什么。虽然很远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是说了不要跑之类的。被说了的女孩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不过并非是真的生气。这个一看就知道了。那对情侣一定是深深地信赖着对方。 花丛中,现在有四人了。 紘子前辈,孩子,情侣中的女孩……坐着编织着花朵。女孩帮着那小孩。宛如一对母女呢。要是的话,那还真是年轻的妈妈啊。那么那个男孩就是爸爸咯。啊啊,还真是有点那个气氛啊。 就跟我担心的一样,紘子前辈拿着花冠回来了。 「你看,冈岛君。」 「放过我吧!」 姑且再求饶一下。 「好不容易做好的哟。很漂亮吧!」 「漂亮是挺漂亮的。」 「那就别躲避了。」 「可是——」 「不听话不给你便当吃哦!」 被这么可爱的声音胁迫,想逃也逃不了了。男人却要戴花冠。就这样,我戴着花冠打开了便当。眼前的那片花丛,这次是年轻男孩在做花冠。女孩子和小孩在一起,嘴巴动着,像是在唱歌。 「那三人,是一家子吗?」 便当肯定是很好吃的。饭团,炸鸡块,还有沙拉,虽然是很简单的搭配,但是因为是紘子前辈亲手做的,所以倍感可口。 「没详细问,但是感觉上是的。」 「如果是的话,还真是年轻的夫妇啊」 咬了一口炸鸡块,肉汁流了出来。 「啊!真好吃,这个炸鸡块。」 嘿嘿嘿,紘子前辈笑了起来。为了继续看到那笑容,我又拿起一个,塞进了嘴里。真的是很好吃的炸鸡块。 「炸的时候有一点小技巧哟!」 和我一样,把一个炸鸡块放进嘴里后,认真的紘子前辈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真的是很年轻的夫妇啊。和我们差不多大吧。」 「二十岁就结婚的吧。真是了不起。」 「是啊!」 我和紘子前辈不停地说着了不起了不起。虽然我喜欢紘子前辈,但若是被要求立刻结婚,我还是会犹豫的吧。男人必须背负起整个家庭。要有守护妻子和孩子一生的觉悟。那个人,眼前的那个男孩,已经有了这个觉悟。而我还差得远呢。 「真了不起!」 我输了。没错,作为男人,我彻底地输了。 「我觉得自己还像个孩子。」 「也不能这么说。冈岛君按照自己的步子来走就好了哟!」 经过紘子前辈的安慰,我失落的心情略有好转。 「是啊。我有我自己的路。」 「冈岛君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对不起。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鼓励你的。」 开玩笑地提问,换来紘子前辈同样调皮的回答。果然想到一块去了。继续认真的谈话也不错,但是这样逗乐说笑也十分地开心。抱着这样暧昧的感觉,我俩笑了起来。 「那个母亲,有一头漂亮的头发。很长,但却是那么地光滑。孩子也很可爱。男主人虽然有点稚嫩,但是很温柔。一直关心着妻子。真好啊!」 紘子前辈沉浸在遐想之中。 「是啊!」 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礼人的话。如果有一点点那样的气氛,千万不能错过了——。 「紘子前辈,有想过要结婚吗?」 「还没想到那么远啦,只不过看到这一幕,让人十分羡慕啊。父亲很体贴,母亲是个美人,孩子又那么可爱。啊啊,母亲真的是一个大美人呢。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丈夫,真是让人羡慕啊!」 「紘子前辈的美貌也不输给她哟!」 「不不,和那个母亲相比——」 「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 不经意间认真了起来。有点吃惊的紘子前辈看向了我。糟糕。话说多了。在车子里也说了类似的话。可是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那个母亲确实是一个大美女,但是对于我来说,紘子前辈要比她美上好几倍。 「还以为冈岛君不会这样讨好女性的呢!」 紘子前辈移开视线,望着天空说到。 「咦,害羞了吗?」 我嘴快了,既高兴,又慌张。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种玩弄女性的人。其实我都不知道怎样和女性交往,更别说玩弄女人了」 语无伦次。 可恶。 礼人的话,这个时候一定能自圆其说。可是我不行。光是在这慌张了。 但是,紘子前辈突然这样说到。 「我知道。」 「哎——」 「在一起打工,所以知道冈岛君认真但又呆板。」 紘子前辈的脸红了,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抑或是因为那火辣的太阳吧。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的时候,在花丛里的父亲给了我答案。他把自己做的花冠,轻轻地戴在了母亲的头上。虽然不是很近,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可以看到母亲笑了。是的,意外地幸福地笑了。 谢谢——。 从内心里感谢那位年轻的父亲,我照他的动作一样,取下我头上的花冠,给紘子前辈戴上。 「好看吗?」 略带羞涩的紘子前辈,美丽极了。真的真的美极了。 「很好看。」 非常配你,我回答到。 年轻夫妇手牵着手走了出来。父亲在右,母亲在左,中间是孩子。孩子握着双亲的手,看上去非常地快乐。夸张地甩动着手臂。而父亲和母亲对望着,幸福地说着什么。 是偶然,还是必然,不知道。 横放的手突然碰到了紘子前辈的指甲。两人的食指轻轻地碰了一下。我赶紧道歉,但是紘子前辈却一脸温柔的样子。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事情变成这样,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我轻轻地握紧,紘子前辈也轻轻地用了下力,彷佛是在回应我什么。 那么,总该说些什么吧? 就这样一鼓作气告白吗。还是说点好笑的。到底如何是好。可请教的礼人不在这里。只能我自己来决定了。 经过反覆考虑,我开口了。 短篇 one day 休息厅的长椅上,放着一只包——。 虽说是一只普通的包,但是不管是包边还是带子上嵌着的可爱的粉红色线条,应该是属于女孩子的东西。看上去不像是男孩子用的。 我仔细地望着那个包。 不自觉地脸上浮起了笑容。 「真是的,在说些什么呀?」 为了不被发现在怪笑,我把视线移到了休息厅深处。三个中年妇女正站着闲聊,其中一个是我母亲,另一个是里香的母亲,还有一个是医院的护士长,三人都一副高兴的样子。 「‘かしましい’的汉字怎么写?」 「かしましい?」 好像就在嘴边,但是就是说不出來。 「怎么写来着?」 「三个女字。」 揭晓了答案才恍然大悟。是“姦しい”。边点着头,我边寻声望去,那儿当然就是里香了。坐在长椅上的她,没有和我一样穿西式睡衣。身着一件如花儿一般,淡紫色的连衣裙。我望着里香,心头泛起种种思绪。里香竟穿着便服,觉得有一点怪怪的。 「怎么了?」 里香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我被她的阵势镇住了,呢喃到。 「这个,那个,想说是很普通的衣服……」 里香好像误会了我的话。 突然小心翼翼地问到。 「很奇怪吗?」 然后很担心地看着自己的衣服。这一举一动,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感觉到她的确是个女孩子。果然里香还是很注重衣着之类的。而且,里香一直住在医院里,也许并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 「不奇怪,很适合。」 「真的?」 「嗯嗯,非常适合你。」 其实本来还要加上一句“很可爱”,但是觉得害羞而没有说出口。在心里悄悄地说了一下。里香真的是很可爱。真的很适合你所以不用担心。 太好了,很安心地说了一句后,里香轻轻地吐了口气。 「怎么了,里香?」 「嗯?」 「为什么吐气呢?」 「嗯!」 实在搞不明白,抬头确认了一下母亲她们,好像闲谈还在继续。样子都高兴得很,一副欢腾的模样。 我在里香的旁边坐了下来。 「那个,里香。说些什么吧!因为我会认真听你讲的。也许不能很好的回答,但是作为一名听众我还是合格的。」 说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里香把我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叠在她的手上,然后握了下去。不知为何手很自然地包住里香的手回握着。母亲们的长谈还在继续着,一直一直说下去,我这样期望着。那样的话,就可以一直与里香的手贴在一起。 「我,因为一直在医院里,有点害怕。」 「害怕?」 十分意外。害怕这样的词藻是最不适合里香的,但是看到的里香的确是一副紧张的神情。 「如果离开医院,有点害怕。」 我在拼命地寻找该说的话。净是在紧张,完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啊啊!糟糕。母亲她们的交谈结束了,正朝这边走过来,焦急,困惑,再过一会母亲她们就要走到了,就会看到我们牵着的手。我俩赶紧松开握着的手,就在那一瞬间,我终于开口说了。 「我会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所以别害怕。」 「真的吗?」 里香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我斩钉截铁的回答到。 「真的,说好了。」 啊啊,终于说了。 里香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走吧,里香。」 我先站了起来,向里香伸出手去。 「快,抓着。」 「谢谢。」 里香握住了我的手,我俩的手紧握在一起。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这样的话,母亲她们应该也不会发现的吧。我拎起了嵌有粉红色条纹的小包。非常的重,因为里香把一直摆在房间的书放了进去。虽然重,但是心情很好。 我和里香的视线接触了一下,走了出去。 朝着医院门口的方向。 肩并着肩,穿过了在眼前打开的自动门。 今天,我和里香出院了——。 夏目以一副恩人的样子自居着说到。 「我让你们的出院日安排在了同一天,因为我关照了幸田先生。喂,戎崎。知道什么叫恩惠吗?还有感谢的词汇,感激也是可以的,还有感动得泪流满面之类的。我说,戎崎,你应该有什么要对我说吧!别客气尽管说出来吧!」 那个混蛋医生,直到我出院的前一天,一直重复着那样的话。每次,我都是咬牙切齿地说「十分感谢,承蒙先生关照」之类的违心话。毕竟如果让夏目不开心了,那家伙是很容易让我俩的出院日岔开不在同一天的。 真是的,那个可恶的医生。 直到最后的最后,一直都十分厌恶的家伙。 如约定一样,我决定带里香去赏花。因为在出院的时候花儿已经开满了枝头,所以赶紧制定了赏花计划。樱花凋谢得真是快啊。 里香搬的新住处和我家的一样,是街上的房子。虽然还想住更漂亮一点的,但是对于别的地方来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十分稀奇的了。 「欢迎啊!裕一君。」 里香的母亲迎了出来,微笑着打开了玄关。 「里香在二楼。」 「啊,好的。」 低着头,把我让进了屋内。果然是很古老的房子,这可比我家的还要陈旧啊!台阶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圆滑了。因为门是开着的,登上台阶立刻就知道是右侧的房间。 「我来接你了哦!里香。」 站在房间一角的里香,正望着书架。其他家具都还没添置,为什么就放有书架。在想着首先会买书架果然是里香的风格的同时,我开了口。 「在干什么呢?」 「嗯,在看。」 「看什么?」 「书。」 理所当然的回答。虽然是很大的书架,但是已经摆满了书籍。都是些很古旧的书,其中甚至有褪色的连书名都看不清的。 「这些,都是爸爸的吗?」 「没错。」 「真多啊!」 「这里大概只有一半吧。尽管买了最大的书架,可还是一下就塞满了!」 我又仔细地看了一下书架,芥川龙之介的《杜子香》映入了眼帘,上面数下来第二排架子,左边数过去第七本,十分古老的文库书。啊啊!对了,一切都是从它开始的,第一次去见里香的时候就是拿着这本书。 「我,大概要死了。」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里香在笑。 「已经注定了。」 「如果真的是做好的事的话,是最幸福的。我想母亲会原谅我的。」 里香在念着加姆巴内尔拉的台词。 我大笑了起来。 「真的全记住了啊!」 「嘿嘿!」 里香得意了起来。 「可以看书哦!」 里香用被子遮着半张脸。 「不过慢慢地看。」 「要一直在一起哦!」 挂着一轮半月的夜空下,做出的约定。真实的话语。 「嗯,一直在一起。」 我和里香都不说话,就这样站在那里。我不知道里香在想些什么。但是,大概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吧。为什么呢?因为她也正在看着《杜子香》,和旁边放着的《齐博家的 人们》。那是我送给里香的黄颜色的书—— 收拾好胸中泛起的种种思绪,我说到。 「去看烟花吧!」 嗯,里香点点头。 「看烟花去!」 我载着里香,骑了开去。朝腿上注入力气,飞快地踩着脚踏板。光和风迎面扑来,又流到了身后去。拐弯的时候,车子有点晃。 「里香,抓紧了哦!」 里香的手扶在我的皮带附近。虽然很害羞,但是十分开心,以至于有点轻浮了。原本应该很重的脚踏板,完全感觉不到吃力。自行车犹如在冰上滑行一般前行。 「风很舒服呢!」 里香快要笑出来了。 「是吗?」 「嗯,在外面真舒服。」 一如往常的青空,春天悠然的云朵,暖暖的空气,在道路上驰骋的自行车,路边迎着风沙沙作响的树,耀眼的阳光。所有这一切,对于里香来说都是稀奇的吧。与从病房的窗户看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那个是什么?」 在进入古市街道的时候,里香问到。 「啊,是石灯笼。」 「石灯笼?」 「没错,连接外宫和内宫的街道两旁都有这个。」 「一直到内宫?」 「是的。」 里香一、二、三地开始数起石灯笼来。石灯笼大概每隔十米左右布置一个,每次经过一个的时候,里香就会数一下。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我惊讶地说到。 「一直延伸到内宫呢!数不完的。」 「别插话。好不容易在数,别让我数错了。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我说数不完的啦!」 「烦死了!你看,数错了!裕一笨蛋!」 从后面被打了一下头。 真是的,到底是女的……。 拼命地骑着车子。一条很长的斜坡,虽然不是很陡,但是总之一直在骑。气都快接不上了,踩脚踏板的腿快抽筋了一样。 「加油!」 看我骑得摇摇晃晃,里香在后面说到。 「哦,这样的小坡很轻松的!」 当然我是在逞强。 实际上我已经快到极限了。 「加油!」 「哦。」 「加油!」 为我加油的里香,好像很高兴。虽然很想确认一下她此刻的表情,但是很可惜,我可没工夫去顾及那个了。 「加油,裕一。」 坐着我和里香的自行车在斜坡上慢慢地攀爬着。影子映射在步行道上,我和里香的身影,轮廓,看着那个,我又充满了动力。看,就差一点了。已经能够看到斜坡的最高点了。 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一角后,我们并排着朝神宫走去。不错不错——里香像抚摸小狗一样摸着我的头。很努力啊!裕一。不错不错。那个声音,那个手的触感很开心,很害羞,很难为情,我赌气地挥了挥手说到。 「我又不是小狗。」 呼呼,里香笑了起来。 我也突然变得不害羞了,跟着笑了起来。 「这里就是神宫。」 我在宇治桥前面说到。 两人轮流洗手。 「喂,洗手哟!」 用勺子舀了一瓢水浇在里香的手上。 「很凉很舒服。在拜神之前一定要先洁身。」 「啊,啊啊。这样子啊!」 是这样吗,以前从来没想过。 「裕一,换你了。」 「拜托了。」 把勺子递给里香,这次是她给我舀水。 「呜哇,好冷!」 有不祥的预感。 「里香!你,干吗一直不停地给我浇水啊!衬衫都被你浇湿了!」 「呜呼呼。」 「还呜呼呼!喂!衬衫湿啦!」 衬衫的袖子湿了,真是坏坏的女孩啊!郁闷地走在参拜道路上的我的旁边,里香欢快地走着。长长的头发飘动着。不久就到了神宫的最里面。登上台阶就是本殿了。 我和里香都掏出了百元硬币放了进去。 你许什么愿呢? 那当然是秘密啦。 我一边双手合十,一边偷偷地窥视里香的样子,里香一副极其神妙的表情,双手合作十字。 里香到底许了什么心愿呢? 内宫的参拜道路被叫做お払い町和顔影横町。重现了伊势的古老街道,连邮电局的板壁也是那种很古老的感觉。所有这一切都是面向来伊势神宫的观光客的,像我们这些本地人连靠近都不会靠近一下的。 但是里香却是出奇地高兴。 「厉害!厉害厉害!」 欢快地眺望着古旧街道说到。面对这样的里香,我只好苦笑着跟在她后头。 「那是什么?」 「啊啊,那是一种很甜的酱油,叫做たまり酱油。」 「很甜的酱油……」 「很好吃的。」 「那个呢?」 「啊啊,手捏寿司的小店。」 「手捏寿司?」 「把鲣混在醋饭里,蘸着酱油的东西。是渔师料理,因为是手捏出来的,所以叫手捏寿司。」 「哦,那个呢?」 真是的,受不了了。 「伊势乌冬面。」 「好吃吗?」 「嗯。」 里香好像在苦恼着什么,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 「怎么了?」 「手捏寿司和伊势乌冬面到底哪个好吃呢!」 「……你,在为那样的事苦恼吗?」 虽然认为根本不值得这么认真地去苦恼的事,里香却烦前脑后,最后选择了伊势乌冬面。 可是,里香好像被那个伊势乌冬面打击了。 「这是什么啊!」 把眼珠子瞪得圆圆的问到。 「伊势乌冬面呀!」 「乌冬面吗?真的?」 「啊,啊啊!」 「因为既没有酱汁,也没有配料。乌冬面不光是蘸着酱油就好了!」 「所以说是伊势乌冬面嘛!」 吸了几口。虽然不是很糟糕,但还是车站前面店里的好吃些。 「我说,吃下试试嘛!」 「唔,嗯。」 小心翼翼地吃着面的里香好像又被打击了。 「面都没有嚼劲!没有煮过头吗!?」 「不,那就是伊势乌冬面的特点。」 「真的是乌冬面吗!?」 「是啊!」 突然不安起来。 「莫非不好吃?」 「唔嗯。」 里香歪着头吃着面。 「嗯?很难吃?」 「唔嗯。」 「为什么?哪里难吃了?」 「唔嗯。」 直到吃完,里香的头一直歪着。 吃完乌冬面,我们来到参拜道路后面五十铃川的边上。我格外喜欢这里。 「真舒服。」 里香用手拨弄着河水说到。 我环顾了下四周。 「真怀念啊!小时候都来这边游泳。」 「这里,可以游泳?」 「啊啊,但其实来的都是小孩子。小学低年级的时候,爸爸带我来的。」 「是嘛!和爸爸一起来的啊!」 里香变得有点认真起来,但是不是那种思考问题时招人微笑的样子。父亲又放任八岁还是九岁的我, 自顾自地在河边喝着啤酒。脸通红,喝得醉醺醺的。那个时侯,我假装溺水。是想让父亲着急一下的。但是不管我在水里怎么窜上窜下,呼天喊地,父亲都没有任何反应。一看,原来父亲在河边睡着了。放弃假装溺水的我,也没了游泳的兴致,于是上岸了。自顾自地抱着膝盖,坐在呼呼大睡的父亲旁边。父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那个时候我的身子已经凉透了。回家后发烧了,在家躺了三天,父亲被生气的母亲痛骂了一顿。 「喂,裕一。」 我睡在里屋,父亲走了过来。 「冰激凌,吃吗?」 真是差劲的父亲。 竟然给感冒在床的病人吃冰激凌? 真是连常识都不知道啊。 「唔嗯。」 可是我还是点头了。 撑起沉重的身子,吃起了冰激凌。 「好吃吗?裕一。」 「唔嗯。」 「是吗,好吃啊!」 父亲不知为何,害羞地笑了。 我们在河边坐了一会,发现了附近盛开的樱花。开了一段时间的樱花,开始大片大片的飘落。粉色的,小小的花瓣,从我俩的头顶上缓缓落下。 「真美。」 里香说到。 我也点点头说到。 「真美。」 「真的很美。」 「啊啊!真的很美。」 我俩一个劲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樱花在飞舞——。 水波四溅,我淌进了河里面。挽到膝盖的裤子差一点就要湿了。把手伸到河里,捡起石头来。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闲的无聊,拾起来又立马扔了回去。 「裕一!」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去,里香在河边朝我挥手。 「哦!」 回头的时候,身体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在河里。 里香果不出其然在那坏笑。 「啊啊,可惜啊!再差一点就能摔倒了!」 哦呵呵。 我后悔至极,在河底拾着石头说到。 「里香!看过蜉蝣的幼虫吗?」 「那是什么?」 「住在河里的虫子!虫!」 「虫……」 里香一副极其讨厌的表情。 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里香也讨厌虫子。 「我来拿给你看。」 「不用了!不用看了!」 「别客气嘛!」 我边坏笑着,边慢慢靠近里香。 「我说不要了呀!」 「不不不,为了以后的学习也应该看一下的。快看,虫子,虫」 「别过来!真是的!裕一坏蛋!」 「喂,喂!别扔石头!危险啊!被扔中了怎么办啊!我说!别扔啦!」 在裤子完全湿掉的我的前面,里香欢快地走着。好不容易袖子干了,这下轮到裤子了。里香果然是个性格恶劣的女孩。被石头砸中的话我就挂彩了。 就在我嘟哝的时候,前面传来了歌声。 「赤~福饼~赤~福饼~赤~福饼~」 里香用奇怪的音节欢快地唱着歌。 好像很期待着赤福饼。从后面看过去,那姿势和声音宛如孩子一般,让我笑了起来。 里香对于甜食毫无抵抗力。 不是在本店,在内宫前面的店里,我们吃了赤福饼。里香一直笑嘻嘻的。 「好吃吗?」 唔嗯,点了点头。 「好吃。」 一副十分幸福的表情。 「真的很好吃呢,裕一。」 自行车的钢圈转动着,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我推着车走,里香就走在我边上。太阳下山了,边缘闪着茜色的光芒。不一会儿,就落下了半个。 「真开心啊!」 里香恋恋不舍地说到。回头看着参拜道路。 「真的是很开心啊!」 「是吗?」 我突然觉得有点难为情。在お払い町和顔影横町,虽然是对于本地人来说很少可能去的地方,但是只要里香开心就好。虽然有点自鸣得意。我真是个势利鬼啊。 「下次再来。」 我这样说到,里香肯定地点点头。 「唔嗯,下次再来。」 「下次去吃手捏寿司吗?之后再吃一些赤福冰。」 「那是什么?」 里香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问到。 「在抹茶味的刨冰里加入赤福。这个抹茶,不是抹茶风味而已,而是经过仔细浸泡而成,十分好吃。」 「下次还要来。」 里香十分有力地说到。 「下次再来哦!裕一。」 「啊啊!」 笑了出来,用不着这样一本正经地强调吧。我边笑着,边骑上了自行车,用力踩了踏板半圈后,右脚也踩了上去。 「坐上来,里香。」 「唔嗯。」 有点害羞,有点得意。 我用力地踩着踏板,思考着能去哪里呢?即使这样破旧的车子,即使锈迹斑斑的链条,只要载着里香,哪里都能去。 自行车在前行。 载着我和里香的自行车在前行。 我俩的身影,我和里香的轮廓,被拉伸的很长,很长。 [完] 第二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中) .sky-fire./book/ywbyzk/002j/002/001.jpg 三十分钟前还挤满了吵吵嚷嚷等待诊疗的病人的走廊,现在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傍晚五点三十七分——诊疗时间结束,来看病的患者都回去了。茶色长椅在空落落的通道里排列得井然有序。椅子上,沉默像尘埃般积聚。即使如此,这空间的某处还残存着浓烈的人的气息,也许是类似思念的东西。各式各样的病人来到医院,还有,病人的家属。长期住院后我才初次明白,他们比一般人拥有更加强烈的思念,并在无意识中散发出去。 对,这是当然的。 生病,是桩非常痛苦的事。我的病虽然不太严重,可也有过浑身发软,难受得不得了的经历。那时,我连一动都不能动,而且强烈地感受到了痛楚。能够忍受住痛苦的人,可以说不存在。痛感会夺取你的一切,包括生命以及内心。 那气息所遗留下的残渣,现在正飘在走廊上空。 “呼——” 在候诊椅的最前面,也就是电视机的正前方,我占了个座位。这个时间不会有老人来走廊,我拥有换频道的主导权。可是,有个问题。现在是傍晚五点半,说到五点半播放的节目—— 穿着短外套的女主持笑容可掬。 “今天,我们介绍一下位于千叶县的在全国屈指可数、卸货量惊人的渔港。” 声音格外刺耳。 画面背景上,有一位大叔正拾掇渔网。 “啊,这里正好有位渔夫。我们上前去采访一下他——” 下一个—— 被一大群孩子包围的大哥哥和大姐姐。 孩子们穿着蜜蜂的服装。 “来,和大哥哥一起唱歌好吗!我们——是-” 大哥哥和大姐姐蹦蹦跳跳。 扮成小蜜蜂的孩子们也蹦蹦跳跳。 下一个—— 穿着灰色西服的新闻播报员。 严肃的表情。 “——议员因涉嫌收受贿赂被逮捕——议员从选举区内的建筑公司处收取三千七百万曰元,其中包括国外进口的高级车——” 真好,高级车。 是奔驰? 还是宝马? 竟然收了三千七百万?! 下一个—— 并肩坐成一排的裸体男人。 发髻。 兜档布。 在他们旁边,女主持突然出现。 “什锦火锅里放小松菜的话,营养均衡非同寻常 哦——” 相扑力士们低声叫道: “好-!” 回头,看向女主持。 “你们都是吃了它之后变强的吧?” “是——!” “小松菜给你无限力量!” “是一一” “小松菜!” “小松菜!” “是一!” “小!松!菜一一!!” 啊,全军覆没。 下午五点半多,只有这些无聊到死的节目。没办法,我只好把声音关掉,横躺在长椅上。天花板上映着电视的光,淡红、淡蓝的颜色在跳舞。有人要说,反正不看电视,直接关了不就好了,可有种不知名的寂寞缠着我。这样的话,还不如看着天花板上的跃动的光比较好。 躺下来,感到身体一阵懒倦。由于第二次被困在屋顶的关系,我的感冒还没好,现在也有少许热度。 里香依然在生气。 到了这个地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 深知自己无颜见她,这几天,我一直尽量避开她。避开?不,也许说逃走更正确。 啊,我该怎么做…… 天花板上的光线还在跳跃,电视上,原偶像、现在的节目主持人正对着话筒说些什么,脸上虽满面笑容,两眼却没有一丝笑意一一 “喂,在干什么啊?” 与此同时,有人探头过来。 “死了吗?” 是山西。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 “听说你最近人气上升?” “是,是啊……” “跟东高的那群家伙大打了一场?” “是,是啊……” “那md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放进去的歌都是很好听的啊?”. “相当不错吧。听了以后保证精神大振。” 我砰砰地敲着椅子。 “坐吧。” “干,干什么?” “先坐下。” 山西弯下腰一一那一瞬间,我使出一招headlock(将对手之头紧挟于腋下的一种摔角法)。见横躺在地的山西,我又上去扣住他的手脚,完成了“魔神风车”职业摔角手平田淳嗣的必杀技。 “好痛,好痛一一!!” “都是因为你,我才这么倒霉的!你知道吗!” “快死了,死了一一!!” “吵死了!去死吧!” “呜啊啊啊一一!!” “哼!!” 虽然我拼命地把山西的肩膀和手腕摁住,可是没过多久开始体力不支地喘气,“魔神风车”看来十分费劲啊。再加上山西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于是我放过了他。 “好过分,戎崎……快被你弄死了……” 顺顺喉咙,山西说。 我吐出一句话。 “去死。” “啊,你真的很过分耶。” 我确实稍稍起了杀机。 可想想这么做太难看,最后还是没下手。 啊,话说回来真难看啊。 我到底在气什么? 不是山西。 因为这家伙,我的收藏品暴露,被里香讨厌,可是我已经重重地揍了他。这事也扯平了。 难道,我在生自己的气? 我们俩谁都没再说话。山西好象很痛的样子,不停地摸着脖子周围。我无意中转向电视,画面上不知为何正在播放游乐园里战队表演的节目。红衣勇士一边防御,一边把小喽罗一个个打倒。蓝的、黄的、黑的、粉红色衣服的勇士也活跃在舞台上。只是,当敌人一一怪人出现时,情势立刻逆转。勇士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就在这时,镜头转向观众席。本以为全是小孩,谁知大半是年轻的母亲。 “变成闲着没事干的家庭主妇的偶像了嘛。” 山西说道。 “一般演英雄的都是帅哥啊。” 我的语气带着嘲讽。 “好象是这样。” “我去看过一次,那个所谓的战队表演。幼儿园的时候怀着兴奋的心情去看的。那时我还以为是真正的英雄呢,他们演得太真了。演到一半时,也像刚才那样,勇士陷入了危机。怪人很强,怎么也赢不了。这时,主持人大叫起来。” 山西不说话了。 好象在等待我主动问他。 心不在焉的我回应了山西的期待。 “为什么叫?” 山西站起来,模仿主持人大叫。 “大家!快叫加油!这样大家的勇气就会传达给勇士!来,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来!一,二,三!加油一一!!加一一油!!声音太小,传不到勇士那里去!来,再来一次!加油一一!!” 攥紧的拳头,拼命往上挥。 山西怀念地笑了。 “待我们声嘶力竭地喊过之后,勇士马上振奋精神,变得非常强,轻轻松松就把怪人打败了。现在看来,那完全是骗小孩的把戏。可当时 还在幼儿园的我却相信是自己的力量拯救了勇士,还把它写在暑假日记里呢。”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观察山西的脸。 右边脸颊上有刚发出来的粉刺。山西的体质容易得粉刺。他之所以时不时眯起眼睛,是因为明明近视,却固执己见,认为戴眼镜很逊,所以一直没戴。他眯眼的时候相貌凶恶,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那样更逊。算了,反正不是什么美男子。头脑也很差。不记得具体时间了,有一次上课,老师问他:“发明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灵感。这句话是谁的名言?”他挺起胸膛,大声回答:“圣德太子!”自那以后,山西的绰号就叫“圣德太子”了。就连现在都被朋友们叫成“太子”。 总之,山西是个真正的笨蛋。 像这样的笨蛋,也有可爱的孩提时代。 “加油一一!!” 扯开嗓子大叫的时刻也有过。 我猛踢山西的膝盖后面。 “呜哦!!” 他惨叫一声,倒在长椅上。 “你干什么啊!” “吵死了。自说白话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看了就火大。” “因为你看上去不太有精神,我想安慰你……你真是无趣……” “你这也叫安慰我?!” “嗯!” 我们又陷入沉默。亚希子快步穿过走廊,看到我时,右手做枪状,嘴里说“砰”一声后又离去了。我故意难受地按着胸口,躺在长椅上。喜欢女人的山西兴奋地问我,刚才是谁?真是个美人。我就这么躺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说,别和她扯上关系为好。 “那我回去了。” 没过多久,山西站起身。 “你到底来干吗的啊?” “嗯,消磨时间。” “我说……” 正当我想开口,山西的脸上浮现出迷惘的神情。消失,又出现……最后,他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我被女人甩了。不想回家。不管谁都可以,只想找人说说话。” “你原来有女朋友啊?” “没有。告白后被拒绝了。” “啊,是这么回事。” 被甩了。 “哎,没劲。” “去找下一个吧。女人多的是。” “嗯。” 山西走路的时候,轻轻摆动双手。 “回去吧。” “哦,你开心点。” “你也是。能与她重修旧好吗?”. “算了吧。她现在还气得要命。” “如果三天以后你们还是这样,我去跪下来求她。” “……不用了。你去了不过是火上浇油。” “她叫里香?很可爱嘛。” 听到他说可爱,我突然觉得骄傲。啊,里香的确可爱。那么可爱的人不多见。接着,我想起了她的性格恶劣,产生了向不知内情的山西抗议的心情。把她的任性娇纵、斑斑劣迹一个个列出来…… “戎崎,我很羡慕你。” 山西说着连头也不回,走了。 因为山西,我遇上许多倒霉事……。不过,现在仍继续来往,说明我早已原谅了他。他也背负着很多事。不论谁都一样。 并不只有我。 闭上双眼,侧耳倾听,有声音传来。 加油一一!! 叫喊声在空旷的走廊回响。 当然,是幻觉。睁开眼,那悄无声息的走廊、寂寞非常的世界在眼前延伸。啊,我明白。所以,没错一一。不知是谁,在为了我,为了山西,更为了里香叫喊着。加油!直到喉咙嘶哑。 我们不得不和怪人战斗。 名字叫做“现实”、荒谬绝伦的怪人。 当然,只是声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首先要战斗。这是应该的。即使胜算极小,也许会无功而返,可还是得迎战。一味逃避战斗,连微小的胜利机会都会溜走。这就是所谓的胜负。 胜负……对于胜负,我所想到的,是小学三年级时的运动会。 那时,像奇迹般的,我跑得奇快。现在虽然很普通,甚至可以说非常慢,可小学二年级的我宛如赛跑之神降临一样。成绩不好、球类技术拙劣,可不知为何只有跑步快得惊人。 因为这个原因,我在班级对抗接力赛中被安排在最后一个接棒。 运动会当天,天气晴朗,作为最后的比赛项目,接力赛开始了。身上斜挂红色布条的我紧张地关注着同班同学跑步的身影。跑在最前面的是竹田,他和我的脚程差不多一样快,因此已经遥遥领先于其他班。于是,他以绝对优势把接力棒交到下一个选手手上。接棒的是弓月。受女孩欢迎的弓月。通常像这种家伙肯定被男生讨厌,可他的性格非常随和,使得男生也很愿意和他亲近。弓月跑得不是很快,在接力赛中,被女生追捧、受男生欢迎等等是完全没有关系的。结果,连竹田保持的优势都丢了,最后甚至吊车尾。第三个跑的良太拼命地向前冲,差距虽说渐渐缩小了,可还是最后一个。啊,我想,真是丢脸。不管怎么努力,第一名是没指望了……。不过看着跑向自己的良太,我又燃起了斗志。他跑步姿势像只猴子,一看就知道他很拼命、吃力,也许是他的那股干劲传染给我了。 不知不觉,我开始奔跑。完美的配合。我一边自己加速,一边接过良太手里的接力棒。跑的过程中把右手的接力棒移到左手。接力棒上良太的余温传递到手心,我跑得更快了。 超过了前面一个三班的。就在一瞬间。然后,稍稍跑在前面的二班。与他并列一排跑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我马上轻松超了过去。再前面的两个速度并不快,我绕过他们,继续往前冲。 跑在我前面的,只有一个人了。 四班的那家伙。 情况不妙啊…… 我被绝望感吞没。 四班的选手跑得飞快,不论我怎么追,距离都没有缩短。他的背影离我好远。 可恶,我想。 没办法。 追不上。 不管怎么说,第二名。 不算坏吧? 我正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了喊声。 “裕一!!” 爸爸的声音。 站在终点线前面的爸爸手里挥着被卷成圆筒状的运动会宣传小册子。 爸爸朝我喊道: “冲啊一一!冲刺一一!!” 他两眼充血,唾液星子乱溅地大叫,旁边正在拍dv的其他家长都一副为难的表情,我差点没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裕一!!就差一点了一一!!” 啊,什么家长嘛…… 把可爱的小孩当成马。 最后,我摔了一跤。在终点线前漂亮地摔倒在地。看到爸爸的那副样子,我的注意力分散了。 回想起来,好差劲,爸爸…… 总之. 突发事件固然是有的,可不战斗不行。在我后面不远处跑的家伙,没有放弃,最后得到第二名。 对,我要战斗。 当然要战斗。 呼吸急促,我蜷曲自己的身体。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被找到。可是,好冷那。指尖哆哆嗦嗦地颤抖。哎,为这种事浪费可贵的体力,真的好吗……虽说身体差不多快康复了,可我好歹是个病人。如果被亚希子发现,她一定会乱骂一通。 嗯? 我竖起耳朵。有脚步声。这节奏……不会有错!粗略估计一下,距离我还有三米、两米、一米一一 就是现在! 我大叫着, 从清洁用的橱柜里冲出来。 “里香!” 我一直埋伏在那里,等待里香来例行检查,准备当她接近橱柜时跳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我大叫: “原谅我一一” 那声音没能持续到最后。 里香突然猛踢橱柜的门,门角正中我的前额中央, “咕呱”,我发出青蛙般的声音,抱着头蹲在地上。 好痛。 痛得要死。 啊,星星在飞……. 等额头的痛楚稍稍减轻之后,我慌慌张张环顾四周。不见里香的身影。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婆婆精神恍惚地经过我身边. 可恶,我决不会放弃。 “里香!” 我再一次跳了出来。 这次挑了附近没有门的地方,嘿嘿嘿,这样门角攻击是行不通了。里香看到我的脸,一言不发地从提在手里的篮子里拿出橘子,轻轻丢向我。我下意识地接住它。如果她像平时那样狠狠砸过来倒也好,可轻轻丢过来,我只能接住。又丢过来了。我又接住了。又一个、两个、三个我的双手被橘子占领了。 “里香,听我说!” 抱着橘子的我叫住她,可她走过我身边,在我头上放了什么东西。 “是玻璃杯。” “咦?” “要是掉下来,会碎掉哦。” “里,里香!” 里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话说回来,玻璃杯? 为什么她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两手堆满橘子的状态下,想拿玻璃杯是不可能了。没办法,我只好呆立着。想动也动不了。 不久,亚希子来了。 “在干什么啊,裕一?” 她惊异地问我。 “亚希子!把玻,玻璃杯拿掉!” “啊?玻璃杯?” 亚希子把我头顶上的东西取了下来。 是橘子。 “里香!” 一只拖鞋冲我飞来。 .sky-fire./book/ywbyzk/002j/002/009.jpg “里香!” 逃进了女厕所。 “里香!” 在走廊里就不好了。 当成性骚扰,当场被看病的病人制伏。 “里香!” 突然,她露出痛苦的表情蹲下来,低声说,“心、心脏。”我慌忙跑去叫医生,回来一看,里香已经不见了。 原来是演戏。 心生一计。 我肩膀上的可不是西瓜。虽然我头脑空空,但起码还可以思考。 重量也和西瓜差不多,因为里面塞了些东西。 “里,里香!” 我又冲出来,仰望着她叫道。 平常一看到我的脸就眉头紧锁、逃离现场的她,这次却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脚,脚扭伤了。” 我现在正坐在轮椅上。不仅如此,右脚还缠满绷带一一感觉相当夸张一一层层绕着。因为是自己缠的,算了,没办法。 朝着沉默的里香,我赶快说道: “上,上次你不是绊了我一脚吗?就是那时受的伤啊。啊,不过别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错。虽然是你绊我的,可是我自己不当心。你不必感到内疚一一” 当然,目的就是想让她感到内疚。 里香相当固执,不过也有心软的一面,只是平时没有表现出来。总而言之,处理人际关系大有问题。 如果正常去学校,无论是谁,人际关系的处理方面都会得到磨练。 可是,里香一直没去上学。 无法磨练。 不太了解里香的人,会说她任性一一嗯,的确很任性,难以应付——确实难以应付,狂妄自大一一这可不对,里香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被人指责自己让人家受伤,心底应该觉得有些伤心。 “里香,听我说。都是我的错。而且,那黄……不,那本书是我代夏目医生保管一一” “啊一,找到了!” 身后传来人声。 亚希子的声音 “那轮椅,现在人家要用耶!笨蛋裕一,别随便拿出去用! “啊,亚希子!那,那是一一” 我慌张地盯着朝我走来的亚希子,又望向里香,接着又转头看亚希子,望向里香一一 里香的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笨蛋裕一。” 她用食指戳着我胸口。 “咦?” 轮椅转了个方向,开始滑出去。胸口一阵骚动。这是……这感觉是……所谓的不祥之兆? 我看向后方。 下坡台阶就在眼前。 “呜啊一一!!” 想从轮椅上跳下来,可是已经迟了。 咚,咚咚一一!! 伴随着巨响,我与轮椅双双从台阶上滚落。手臂、脚、肩膀、头都撞到了。 等我意识到时,人已经倒在楼梯平台上。 轮椅就横躺在我身旁,车轮喀啦喀啦空转。 “裕一!还活着吗?!” 楼梯上,亚希子叫着。 我就这样躺在地上,盯着天花板。纯白的天花板。楼梯平台意外的高。午后的阳光从狭长的窗口照射进来,那光柱中无数尘埃在飞舞。滴溜溜,轻飘飘地飞舞着。也许人的心情正像那尘埃,也许也在滴溜溜,轻飘飘地飞舞着,连思考的事也不知飞到那里去了。 亚希子咚咚咚冲下来。 “裕一!” 探头看我的脸。 “还活着吗?” 稍举起右手,摇晃着我的身体。 我无力地自言自捂。 “不……我死了……” 星目吾郎毫无疑问是个成年人。既然是成年人,吸烟当然没什么关系。可是医院里当然也禁烟。像不良高中生般躲在厕所抽……算了,偶尔怀念一下从前也不错……一般情况下,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难得抽支烟。换个好心情。因此,夏目吾郎正在楼顶抽烟。牌子叫做“shortpiece”,味道很不错。不过对身体有害。 夏目一个人自言自语。 “真自在……” 伊势的街道在眼前伸展开去。 乡下地方嘛。 十万人口在三重县来说是可以被称为中心城市的规模。不过,夏目长大的城市是个人口数百万的大都市。与之相比……不,连比较的力气都省了。 车站前的商店街萧条衰败。 百货公司仅存一家,濒临倒闭。 游乐园? 没有,说清楚点就是没有。 小的电影院有两、三家。稍微热映的电影肯定不会上映。 自己会来这种乡下地方,真连想都没想过。 “算了,管他去呢。” 又在那里自言自语。 对,什么都无所谓了。乡下,市级医院,没象样的电影院,车站前的小饭店烦人地招揽客人,都不关自己的事。 一支烟抽完了,接着第二支。他把烟刁在嘴里,到处找打火机。右边的口袋,没有。左边口袋,没有。也许是掉在哪里了,他有些焦急。想起自己刚用过打火机,应该在某个地方。找到了.在右边的口袋里。颜色素雅的石油打火机。点上火,深深吸了口烟,深深地想到所有的毒在攻击自己的肺和气管。烟草的危害不能小看,口腔癌的发病率,吸烟者比非吸烟者高三倍、食道癌高两倍、肺癌高四倍,至于咽喉癌,竟然高 达三十二倍。话虽如此,他并不打算戒烟。大概是自己想求死吧…… 一直,盯着打火机看。 “嘴巴说叫我戒烟,为什么还送我打火机?” 最近,自言自语似乎成了癖好。 第二支烟快吸完,是回去工作的时候了。这吋,楼顶的门开了。正想是谁,原来是护士谷崎亚希子。 虽然性格过分好强,可是个十足的美人。 “你好啊。” 他装作开朗的样子,打招呼。 谷崎眯起眼睛,浮现出不愉快的表情。真老实。虽然他并不讨厌诚实的女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来。 “sp(shortpiece)吗?” “是啊。” “对身体不好。” 好象相当讨厌他嘛。 谷崎倚着栏杆,从口袋掏出“sevenstar”。 “什么啊。你也是来吸烟的啊。是sevenstar吗?和我这牌子差不多么。” “你那烟的尼古丁和焦油含量比我的高出一倍哦。好象。” 谷崎说完,就闭口抽起烟来。熟练的姿势,用手指夹着烟,稍微倾斜吸上一口。大概年轻时就开始抽的吧。从其他护士那里也略有耳闻,她以前好象是暴走族。原来如此。 “我说,谷崎?” “什么?” “你,难道很讨厌我?” 被一道可怕的视线瞪了。 有如此锐利眼神的女人可不多见。 “没错。” 简洁明了。 “对你没什么好感。” “为什么啊?” 又被瞪了。 那视线,让他背脊阵阵发凉。这可不是开玩笑。没有经过血肉横飞的战场,是不会有这种眼神的。年轻的时候.曾在小酒馆和黑道的人发生过纠纷。当时,摆平了这事的店里的欧巴桑,正好也露出过这种眼神。 “首先,有人会问得这么直接吗?” “嗯。” “还有,明明在讨论这种话题还笑眯眯的。” “原来如此。”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戏弄裕一我非常不爽。他们好不容易能和好了,你偏偏在那边搞破坏。裕一受不了,里香也受不了。” “是吗?” “为什么要做那么过分的事?” 原暴走族的护士又狠狠瞪了他。真是个好强的女人。好象不知道“恐怖”这词的含义似的。稍微回瞪过去,她也不胆怯。所以他只好转移视线,望向天上。蓝蓝的天空微微泛白,万里无云。从神话时代保护街道至今的群山,为了不被高楼挡住,在远处延伸开来,遥遥可见。少年的叫声传来。紧接着,是凄厉的悲鸣。看样子少年在继续与病魔作斗争。顽强的家伙。没想到竟是这么的顽强。 “没什么。没什么理由。” “那么,夏目医生只是爱恶作剧喽?” “大概吧。” “你笑什么?” “是什么呢?” 谷崎咬牙切齿。皱着脸。护士帽后面露出的头发蓬乱。护士帽也有点歪了。啊,真麻烦,他说。 “敬语就不用了。你简直差劲到了极点。戏弄小孩有什么好开心的。裕一他虽然是个傻瓜,可是个好孩子。里香不也是这样吗?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不好吗?” “你!既然是主治医生,就应该明白吧。里香……已经是那样的身体了。能维持到什么时候没人知道。那两个孩子能在一起的时间剩下不多了。你连那仅有的时间都要剥夺,你到底明不明白!你是知道,还要做出那种事的,对吧?” “是啊。” “再问一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谷崎开始动真格了。他想,这下可糟了。背脊的凉意比刚才更甚,尤如在走钢丝一样。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会倒栽葱摔下去。心里的某个角落,有另一个自己正以此为乐。真能笔直摔下去,就这样死了就好了。会有多么轻松啊。那以此为乐的自己,开口了。 “因为很开心。” “你一一!!” 话音刚落,配合腰和膝盖以下的动作,堪称完美。动作太快,虽然它的轨道难以预测,可他还是能够避开。不过,刚才那个觉得事情发展很有趣的自己只是站在那里。 强烈的一记侧踢正中左腿! 剧烈的疼痛。他不禁笑出声。抱着腿,蹲在地上的他,脸上浮现笑容。嘿嘿,他还在笑着。也许是痛得发了疯也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 “你这混蛋!” 刚想她是不是来安慰一下爱伤的人,可她丝毫不理他,好象正打算离开。啊,话说回来,多么有趣的女人啊。太棒了。 “喂,喂……谷崎……” 由于疼痛无法继续说下去,更没力气抬头,只是忍耐着痛楚。不过凭着气息知道,原暴走族的护士脚步停下来了。 “我去……说服……里香……” “说服?” 诧异的声音。 嗯,他点头。 “劝她和戎崎……重归于好……,里香……她很听我的话……,不管怎么说,我们认识好久了……” “天要下红雨了吗?” “因,因为……好玩啊……” “川川” “喂,喂……你的侧踢很漂亮啊……我痛得要死……还以为会断呢……” “川川” “真的……很痛……” 他倒在地上,就这样看着谷崎的脸。谷崎的脸上犹疑不决,呆立在那里。他朝她一笑,她当然不可能还笑给他。 啊,是吗。 望着泛白的天空,夏目想。 我只想给自己惩罚啊。 风吹着。 安适、悠闲地吹着。 今天意外的很暖和,空气中洋溢着春天的味道。在我们停下脚步的期间,季节确实在变换。摇摆、变化。再过一个月,就能听到真正的春天的脚步声。 不过,好寂寞…… 孤身一人的自己,忍受孤单的自己,陶醉在自我满足中。一般在电视剧里,不是都会出现孤独、空虚的敌人吗?对,在屋顶上吹着风的我,就是这么帅! “哎……” 无聊。 好无聊。 不管怎么耍酷,现在的我只是个被女朋友甩掉的可悲男人。宛如被淋得湿透的丧家犬。把孤独当成帅,真是天大的错误。虚张声势罢了。我寂寞得受不了,想在里香身边,想听她声音,想和她说话,想碰触她。 光想着这些事,我的眼泪就出来了。 “哎……” 只剩下叹气声。 自己竟然是这么怯懦的男人,以前连想都没想到过。不过,也不认为自己很坚强。一次也没有。小学时,曾掉进阴沟大哭一场,边被大型犬追赶着边哭鼻子。害怕被同伴排挤,而去排挤其他人。 我一点也不强。 即使不想知道,现在的我也很清楚这一事实。 可是,软弱的自己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 啊,一点都不愉快。 “哎……” 天空蓝又高。 伸出双手也够不着。 远处有拱顶的商店街。快倒闭的百货公司的蓝招牌。不远处茂密的神宫森林映人眼帘。世界无限扩展,渺小的我心怀微不足道的痛苦和欲望,站立着。 一但抱有如此想法,就会察觉到少许空虚和安慰。 “想变得坚强。” 谁都听不见。我小声喃喃自语。 我想变坚强。 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坚强。 咳咳一一 干咳。 背后。 我反射性地看向身后。随后又反射性地转过身。背着手抓好栏杆,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里香。 睡衣外面罩了件开襟毛衣,站在那里。 我当场冻住,不知该如何是好,里香也和我一样楞住了。不过,她的样子很奇怪,并不是发怒。何止如此,看上去和我一样迟疑。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里香。 “那,那个……” 害羞地躲开我的视线。 “天,天气不错。” “嗯,嗯……” “很暖和啊。” “是,是啊。” “风也很舒服。” “嗯,嗯。” 话到这儿断了。一瞬间,里香别到一边的视线回到我身上。与她视线交会的刹那,胸口深处有什么在变化。我醒悟了,这双眼睛、这视线,正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无法用语言表达,毫无道理,只是感觉。只要里香陪在身边,心头就会涌上一股不知名的东西。像泉水般,把心浸泡在里面。 里香又转移视线。 那不是拒绝,我的直觉告诉我。里香既没离去,也没生气,站在我眼前。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里香。 是什么呢……? 虽然自己也不太清楚,可是有股不可思议的感情吞没了我。 不久,里香往前跨了一步。一步、两步一一,慢慢靠近我。我不由屏住呼吸。里香一向捉摸不定,我猜不透她想做什么。甚至可能会突然冲上来打我。 可是,里香只是来到我身边,靠在栏杆上。 “裕一,我讨厌你。” “…………” “傻瓜一个,又罗嗦……又色。” “…………” “讨厌。” 也许我应该赌上男人的尊严反驳,可我没有。不可思议的是,她嘴巴上痛骂我,声音却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 不如说是在闹别扭。而且,我确实是个傻瓜,话又多……又有点色。 “对不起。” “道个歉就行了吗?”’ “对不起。” “嗯。” 里香点点头。 她说“嗯”? 算是接受我的赔罪了? 我不禁再次道歉。 “对不起。” “嗯。” 又点点头。 “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当然的吧。” “是,是啊。哈哈哈,这是当然的。” 里香瞥了我一眼。 看到她的脸,我清楚地明白了。 里香在害羞。 “裕一,我讨厌你。” 难以想象。听到她说讨厌,我的心逐渐被填满。充满了温暖的东西。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到。堆积如山的报告,也能用一天时间完成。我调整姿势,与里香一样,依靠在栏杆上。 “我快死了。” “死?为什么?” 太幸福了,我暗想,可说不出口。 多难为情。 “真的很辛苦呢。” “…………” “啊啊。太好了。” 我感慨地说。 里香扑哧一笑。 “真没出息,裕一” “不行吗?” “不是不行……” “那不就好了。” “啊,将错就错吧。” “复活喽,复活喽。” “刚才还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没这回事。” “再逗你一下肯定哭出来哦。” “我很善良的呦。” “善良……自己说的吗?” “是事实啊。一一哦,有飞机。” “咦?哪里哪里?” “看,神宫的那边。飞机后拖着云呢。” “真的耶。飞去哪里呢?” “哪里呢。去国外就好了。” “奇怪,又不是裕一你坐在上面。” “不是很好吗?去远方。” “远方吗?” “想去天涯海角啊。” 我和里香说着漫无边际的话。我稍稍开个玩笑,她就嘻嘻笑个不停。像傻瓜一样不断重复。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这样的时光。 她的声音。 温暖。 温柔。 分开之后才发现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绝不能失去一一 是宝物。 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什么嘛。” 里香害羞地说。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嗯,不由自主。” “肯定在想色色的事情了吧。” “为什么这么说啊。” “哼!” 闹别扭的脸太过可爱,我笑了。 “里香。” “嗯?” “为什么肯原谅我了?我以为僵局会一直保持下去。” “所以说一一” “咦?” “夏目医生他要我原谅你。” 听到意想不到的名字,我吓了一跳。 夏目? 那家伙? 心底开始翻腾。 “夏目就是外科的那个夏目?” “对啊。还会有谁。” “是你的主治医生?” “住以前那个医院时,夏目医生一直为我诊疗。有五年了吧。夏目医生调来这里,于是我也转来了。” “就是说你是随夏目来的?” “恩。” 是什么呢。胸口很不舒服。刚才的幸福早已被吹跑。里香之所以会原谅我,是因为夏目对她这么说的关系。只要是夏目的话,里香都听。刚才的幸福,全都是托那家伙的福。至高的幸福就这么消失了。 “怎么了,裕一?” “那家伙这么劝你,你就来和我说话了?” “对啊。” 里香点头道。 “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哦。” 一定是玩笑。为了掩饰难为情。虽然这么想,可另一个自己却正面接受了里香的话,并为之受伤。存在另一个因嫉妒而发狂的自己。无聊的感情。我也十分明白。无论拜托谁,无论做出什么牺牲,只要能和里香和好,我什么都无所谓。可是,我笑不出来。好奇怪。发神经了吧。你是渺小的人类,对着自己大叫,可声音却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吸了进去。对,我的内心有一片黑暗。它产生的大旋涡,把一切事物……连我自己都被吞没。 眼前的景色离我远去。拼命伸手也够不着。突然,车轨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总是看着车轨。车轨延伸向远方。不知名的街道、未来,就在前方。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遗弃这样的未来也无所谓。只要和里香在一起,其他的根本不重要。募地,有些依依不舍。真要丢弃吗?不是想去远方吗?不知名的街道、人们,都想去走走看看,不是吗?为了一个女孩,值得吗? 为了个简简单单听从其他男人的话的女孩一一 里香在对我说些什么。可惜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完全没有听进去。不,听是听进去了,只是根本不想去思考。脑袋里的某个地方发热,所有单词都被熔化殆尽。里香的嘴一上一下张合,那张脸 越来越可怕。然后我也开口了。可是,到底在说些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里香的脸愈发显得可怕。看着那张脸,我的话更多了。控制力已失去作用,嗜虐的快感流窜全身,痛苦加剧,悲伤不止,使得那轮廓变得锐利。 里香在辩解些什么。 我也回了她些什么。 里香刚张嘴,就像失去语言能力一样又闭上。又张开,结果还是闭上了嘴。 我说道: “被那种家伙一一” 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然后,就在那瞬间,我也失去了语言能力。只剩下自己犯下不得了的大错的感觉…… 里香向我丢东西。 不是言语,是东西。 闪避。 那东西越过我的脸,越过栏杆,发出“啪沙”一声掉进缝隙。 突然,里香的脸结成坚冰。 “一一书!” 然后,探向栏杆的方向。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栏杆对面伸出一块约一米宽的水泥地,最前端有道垂直竖立的墙面。住院部二楼的窗沿在这面墙的中途突出。那里躺着一本书。 里香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 “爸爸的书……”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决定溜出医院。炮台山事件以来,偷溜自然被严令禁止一一应该说从来没被允许过一一很明显,这举动是违反规定的。万一被发觉,会被亚希子杀了的。 算了,也许我正希望她杀了我。 我在夜晚的街道到处溜达。夜深了,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路灯照亮了这没有人影人踪的街道,映衬出一派萧条的景象。 悠闲漫步。 一步、两步,边数边走。 路过商店街旁边,看到有便利店的灯光。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百无聊赖的店员正在看漫画。我像只被光吸引住的蛾,进了便利店。 看到我进来的店员,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欢迎光临。” 其实并不想买东西,出来时也没带什么钱。我随便在店里拿起东西左看右看。地区限定贩卖的糕点、500毫升的饮料、鲑鱼饭团、发行已有四天的《少年sunday》。 我把他们放到收银台上。 “七百六十四日元。” “啊,好的。” 钱包里有一张千元面抄,几枚硬币。 用了全部财产的七成。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暗暗想道。 并不想吃糕点,也不要什么饭团。 《少年sunday》? 三年没买了吧。 “请问一一” “啊。对不起。” 我堆出笑脸,转向面带怀疑的店员。 店员的表情越来越带着怀疑。 我慌忙付了七百六十四日元,离开店里。手提放着糕点、饮料、饭团和《少年sunday》的塑料袋,在深夜的街道上行走。 “被那种家伙一一” 嫉妒得发狂的声音。 那时,里香快哭出来了。不,眼角已挂着泪。是我的错。 渺小又无聊。那才是不必要的感情,却反而伤害了最重要的东西。 那时,我是什么表情呢?与预料的一样,司还没睡。 “咦?怎么了?” 看到正在关窗的我,问道。 我爬过窗户,说: “睡觉时要锁好窗。很危险的啊。” “是啊,连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别把人说得像幽灵一样。” 嘿嘿地傻笑。 司也嘿嘿傻笑。 “还不睡吗?” “嗯,想再念会儿书。” “念书?” “实力测验马上要到了。” “啊,是吗。” 仔细想想,是到时候了。我们要升三年级了,成为考生。 “裕一,你不念书吗?” “我只要解决掉报告就可以了。” “是吗,真开心。” 司露出羡慕的眼神。他非常单纯。无论何时都把想法表现在脸上。 我无法做到。 无法像他那样时而敬佩、时而笑、时而哭。 没有意义? 对,没有意义。 可是,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我就是如此渺小的人类。 所以,里香说了那样的话。 “怎么了,裕一?” 司问我。 不知何时,发起了呆。 我急忙笑道: “给,礼物。” 递给他便利店的塑料袋。 司两眼放光。 “呜哇,正好肚子饿了呢。” “吃吧。” “谢谢。” 他马上抓起饭团,硕大的手掌竟意外灵巧的剥开包装。 “这里的鲑鱼饭团很美味哦。” “饭团还是鲑鱼的好吃。” “不过,鳕鱼子也很不错啊。” “没错。” “狭鳕的辣鱼子和雪鱼子,喜欢哪个?” “呜哇,好难回答。” 聊着无聊的话题,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忘了自己的狂态。司听了我的笑话开始笑,我一生气,他就连说对不起。我听了司的笑话也开始笑,他一生气,我也连忙赔礼道歉。喂,司,还记得我们成为朋友时的事吗?那时,你不是手里抱着小猫不停颤抖吗?你虽然身材高大,可那时就像只小猫。所以我没想过要欺负你哦。不,有过一点这样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前身体先擅自行动起来。司,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这样…… 时间流逝,等发现时已是半夜一点了。喀哒喀哒,我看着发出细小声音的时钟,这时司问我: “裕一,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意思?” “不知道才问你的啊。” 司的表情非常认真。 即使傻笑着,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傻瓜似的吵闹,也从中看透了一切…… 我无法隐藏烦恼。 “没什么。” “那就好。” 笨蛋,我笑着说。 连自己也知道,那是个虚弱的笑容。 “别那么认真嘛。” “嗯。” “真的,没什么事。” “…………” “…………” 察觉到异样,是因为这沉默。 滴滴嗒嗒一一 窗外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急忙起身,打开窗。 “啊一一” “怎么了,裕一?” “下雨了!” 天不知何时被云覆盖,星星隐没在云层中。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吗?没抬头看过,完全没察觉。在路灯投出的光球中,无数雨滴斜斜落下,柏油路上,小斑点不断增加。 “听说今晚开始下大雨。” 司开口道。 “最近天气转暖,看来不会变成雪啊。” 那本书出现在眼前。 水泥地上的书。 里香扔掉的书。 “爸爸的书……” 里香的声音。 回过神来,我正攀着窗。 “去哪里,裕一?” “这样下去不妙!不赶快捡回来,书……里香重要的书会淋湿的!啊,司,你也来!帮我一下!” “咦?现在?” “对,快点! 来,快!” “等,等一下!说什么不妙啊!上次被那个恐怖的护士臭骂了一顿,不记得了吗!那时被踹的瘀青还在一一” “烦死了!!快来!!” “知,知道了。等一下!一会儿就好!” “动作快!要上了!” 拽着满不高兴的司的手腕,我开始奔跑。 对一一 毫不考虑地,脚就动了起来。 雨势慢慢增强。 我们到达医院时,地面已经完全湿透了。水洼里渗出路灯的光亮,雨滴在水面产生的波纹使光亮没完没了地晃动。我和司跳过水洼,迅速从夜间出入口冲进医院。恐怖的10米? 管它去! 我全速冲上斜坡,根本没去考虑是否会被发现。司跟在我身后,震天响的脚步声回荡。通过护士站时,向里头一瞥,人影都没有。也许去小睡一会儿了吧。进入楼梯旁的工具室,花了三秒窥探了下情况,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接着,我把它拿在手里,跑向楼梯。 “去哪里,裕一?!” 司边喘着气,边问我。 “楼顶!” 跑,奔跑,喉咙深处炙热燃烧。我推开楼顶铁门的刹那,雨点打在脸上。雨下得比刚才更大了。本来就心急火燎的我,更焦躁了。着急地翻过栏杆,我看向那边。有了,书还在那里。 “司,抓住我的手一一” 大叫着回头的我倒抽了口凉气。 司不在那里。 不,可以说在,也可以说不在……在我眼前出现的是超级机器…… 受到冲击的我一时忘记所有,足足呆了三秒钟。 所谓超级机器,是指十年前的职业摔角手。他戴着面具,真面目本应是不解之谜,可包括对手、经纪人等等在内,连一般的崇拜者也知道他的真面目。 平田淳嗣。 嗯,还是假装不知道吧……大家都很有默契。因为戴着面具啊,当然不知道.可是,当时作为新日本摔角手王牌的dragon藤波,无视周围的顾虑,脱口而出。 “你是平田吧?” 这是相当有名的扰乱敌方的表演。眉头紧锁、歪着头、像是在推理似的。 那超级机器,现在就在我眼前。 总是露出笑脸的超级机器。 呀啊啊啊,大叫着的超级机器。 我不禁喃喃自语。 “你是司吧?” 司……不,超级机器吃了一惊。不可思议的吃惊方式。让人觉得他已经习惯于吃惊了。 “不,不是,那个……” 可疑。 “你为什么要戴着那面具?” “因,因为被认出来就糟了。” 戴着那东西,也能在0.3秒内认出你。 “难道,你是……” “什,什么?” “otaku?” “不,不是的。” 司拼命否认。 果然很可疑。 非常可疑。 “那你为什么有那面具?” “这,这是哥哥的兴趣……” 司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你哥哥?那就是铁喽?” “是的……” 司的哥哥在伊势很出名。他比本来就高大的司更要大上一圈,是被相扑界和职业摔角团体等选拔出来的“有卓越才能的人”。发怒的时候像恶鬼一样恐怖,把流氓打得送进医院、单枪匹马击溃暴走族,如此种种的传闻总是围绕在他身边。 既然是铁的兴趣,那就算了。 可是…… 我接着问: “喂,刚才为什么那么惊讶?” “咦?” “我说‘你是司吧?’的时候。” “那,那是……” “果然,你是otaku吧?” “说,说了不是了!” 之所以说他otaku,是因为如果有人被别人说成otaku,那么他一定会拼命否认。 “真可疑。你那么死命否认……” 悠闲的聊天到此为止。 雨势突然变强了。 落在脸上的雨滴,明显比刚才大得多。糟了,不是为这种无聊事争吵的时候! 我大叫: “我要翻栏杆了!” “嗯,嗯!” “快!” 我们一起翻过栏杆,那里有片一米宽的水泥地。稍稍不稳就会与下面那条相距十米的柏油路亲吻。把双手、膝盖撑在水泥地上,我探头望去。书当然还在那里。不过,伸手是够不到的。距离二楼的窗沿大约有两米。也想过跳下去,但是不太可行。安全着地倒还好,要是在湿透的水泥地上滑一跤,肯定会摔下去。那么,方法只剩一个。 “司,拿好绳子一头。” “咦?你想怎么做?” 我掏出刚在工具室拿的一捆塑料绳。虽说是塑料绳,也是编起来的,有一厘米粗。应该能承受住我的体重。 “用这个?” “嗯。” 我把塑料绳穿过我腋下,绕了身体三圈。然后,在胸前牢牢打了个结。 “还,还是算了吧。” 司非常害怕。 “危险啊。” “不能淋湿啊!那本书!” “咦?” “先别管这个了,抓好绳子!” 我把绳子硬塞给仍手忙脚乱的司,又在手上绕了三圈,这样,稍微滑跤也不会出事了。可是,看到那峭壁。恐惧感涌到了喉咙周围。摔下去也许就死了……。没有任何理由,本能的恐惧着。 “我要上了!” 让我下定决心的,是风。强风吹过我湿淋淋的肌肤,让我一阵发冷。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了。这样的强风吹过, .sky-fire./book/ywbyzk/002j/002/026.jpg 书却一动不动。说明已经淋湿了。在这里放一个晚上,书也就不能用了。 我一边回想电视上的攀岩镜头,一边爬着墙壁。双手紧抓着水泥地边缘,慢慢地、慢慢地,把脚挪到下面。 “没事吧,裕一?!” “勉,勉勉强强!” 穿新的运动鞋来真是明智的选择。橡胶底还很柔软,使得脚能够牢牢贴住墙壁。两手抓住水泥地的同时,右脚微微往下移。接着,左脚也往下移。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恐惧作祟,抓着的双手哆嗦地颤抖。忍住!往颤抖的手注入力气,我的脚继续向下移。还有多少米到达我也不清楚。十厘米?三十厘米?还是更多?然后,极限突然来临了。在我稍微移动了下手指的瞬间,重量增加了。顶在墙面上的双脚滑了一下。 “啊!!” 我的悲鸣。 “呜啊!!” 司的叫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一切被混沌吞噬。觉得自己会就此坠入万丈深渊。被空间抛出去的感觉。睡着时从床上滚落下来所体验到的那恐怖的坠落感。当然,现在可不是掉到地板上那么简单。只有几厘米,坠落感就很强烈,不过醒过来时,可以宽慰地松口气了。只是此时此刻,我并不是在做梦。摔下去就得死。不死也半条命。亚希子一定又会大骂一通了吧。骂我笨蛋。里香会生气吗,还是会惊讶?如果我比她先死,她会为我哭泣吗?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吊在半空中,双腿在空中摇晃,双手紧握着胸前那根塑料绳。腋下的绳子勒得我好痛。终于清醒过来了。我掉了下来。手离开水泥地,脚滑了一下。可是,绕身体三 圈的塑料绳救了我一命。握着绳子的双手,本能地用力。 我担心司,抬头一看…… 他为了拉住绳子,紧紧抱住栏杆。简直像条巨蟒,那手腕和脚缠着栏杆。 我不禁咽咽口水。 那是一魔神风车!! 超级机器的必杀技。把对方身体缠住,封住行动……的招数。实际上不能完全封住,可也算是必杀技。缠绕着栏杆的司的身影,就是使出魔神风车的超级机器本人。 我大叫。 “没事吧,司!” “勉,勉勉强强!” 司也……不,超级机器也大叫着。 “裕一,能下去吗?” “不,不知道……” “快,快点!手很滑!” “哦,好!” 在半空中,我往下看去。二楼的窗沿,就在脚下。大概距离十厘米。这样一来,就能下去了。我把胸前的绳结松开。不行。勒得太紧解不开。右手抓着绳子,把身体吊起来。腋下的压力消失了。接着用左手把结给解了。右手快支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又要重蹈覆辙。谨慎、迅速地用左手握着绳子,放松右手。我顺着绳子滑下来,不久右脚的脚尖碰到了窗沿。然后,右脚也碰到了。太好了!下来了! “司!” 我叫着。 “可以放手了!” 双手剧烈疼痛。 一定是皮破了。 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起了围棋子那么大小的血泡,一跳一跳地疼。全身也因汗水和雨水湿透。 我蹲下来捡起了书。 书也湿透了。 “可恶……” 没来得及。 里香,对不起。 是我的错。 我是个傻瓜,把里香的书…… 嗯? 什么啊?这是? 不是小说。 是漫画。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封面。头顶装着回旋式竹蜻蜓的穿黄衣服的眼镜少年和一个头顶也装着回旋式竹蜻蜓来自未来的猫型机器人,正微笑着相互对视。这不是里香的书。至少,不是她丢过来的书。 窗沿上,我诧异地发出声。 “啊?” “裕一?!没事吧?” 司在我头顶上叫唤。 “裕一?!怎么了?!” “啊?” 在雨中,我呆立着。 第三章 戎崎的收藏品末日(下) 爬下二楼的窗檐固然辛苦.不过要从二楼的窗檐爬回屋顶更是难上加难。毕竟我们手上只有一条塑胶绳。想靠那种东西.攀爬垂直墙面根本不可能。结果,在司把梯子找来之前.我就独自被留在二楼窗檐上将近三十分钟。在那段时间里,雨水持续洒落,气温持续下降.淋成落汤鸡的我只能不由自主地直发颤。 唉。看来又要感冒了。 好不容易等司找到梯子回到屋顶,而稳终于能回到病房时,浑身都已经冻成了一根冰棍。光站着.身体便抖个不停,频频碰撞的上下排牙齿更是发出喀切喀切声。我赶忙钻进被寓.将空调设定至最高温度。印便如眦。我的身体还是完垒没办法回睡.骨子里仿佛已经完全结冰。 隔天.来帮我量体温的亚希子小姐高声叫道: 咦~! 死盯着温度计的亚希子小姐.双眼瞪得老大。 怎么会这么高啊!? 几度? 我以粗嘎的声音问。 三十九度。 那、那么高呀 再量一次。 亚希子小姐说.但是结果还是一样。 情况还真糟糕。 总之。先打点滴再说。 一瓶点滴打下来.要一个钟头。 一瓶打完.又吊了一瓶。 这瓶又得花上一个钟头。 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用什么必杀两倍速。后来 我终于沉沉人睡,各种干奇百怪的情景出现在梦中。在 那因热度而扭曲的梦境中,父亲笑着出现.他扬声哈哈 大笑,一定是赢了那种赔聿高达百倍的万马票了吧。 我在梦里还被母亲唠叨了一顿,反正,这已是家常便饭 了。司也出现了。化身为超强机器的司.上半身赤裸, 下半身穿着黑色紧身裤.莫名其妙地在和猪木对战。 呜啦一!。 猪木大吼.使劲浑身力气一拳挥中司。 完全被打趴的司札擂台软垫上一起身,说时迟那时 快,使出一招双脚缠绕对手身躯、本身像电话转盘般扭 转的电话转盘固的变形版本。 猪木大叫: 呜哇哇哇哇哇一! 他接着又大叫: 呜哇哇哇哇哇一! 此时,才一溜烟地逃开对手攻势。 气得满脸通红的猪木,迅速跑向擂台绳圈。他以背 部撞向绳曙,利用绳圈的反作用力,进一步加速! 不知在哪观战的我大叫: 糟了!司!是金臂勾呀! 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司,胸口随即遭到金臂勾的攻击。 司被撞飞出去! 猪木高声嘶吼! 猪木脸上显露胜券在握的表情,视在软垫上挣扎爬行的司。唉,就这么完了吗?司,你已经不行了吗?站不起来了吗?我绝望地望着司。感觉似乎失去了一切 但是,司的手此时抽动了一下 察觉到异状的猪木眉头深锁 司啊啊啊啊~~! 我起身大吼: 冲啊啊啊啊~~! 我不自觉地双手握拳。 仿佛为了回应我的声音一般,司迅速撑起身子,同时攥住猪木双脚。紧接着,使出一招超强机器的必杀技魔神风车固定!猪木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虽然他拼命想逃脱,双肩却被司庞大的双手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我持续大吼: 司啊啊啊~~!干掉他呀呀呀~~ 周围许多观众都站了起来,害我看不见擂台。我蹦蹦跳跳地想尽可能看到擂台上的情况,但是所有一切却逐渐被黑暗包围,意识也越来越朦胧、扭曲、消失,接着又重生最后终于转换到了另一个梦境。 是里香。 在我的病房中。 没错 是这样的梦境。 我紧紧地直瞅着里香的睑庞。反正是作梦,不好好看得够不就亏大了。毕竟,里香很讨厌被人家直勾勾地盯着看,只要凝望个五秒,肯定会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一张脸长得那么可爱,本来就应该让人家好好欣赏欣赏的嘛,里香这个小气鬼。梦中的里香,果然只有在作梦时才会这样.完全没有生气。 她也一样持续凝视着我。 (啐,好可爱呀)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厶可爱呀?长度过腰的黑发,像浸过水般闪耀着光泽。那头毫无毛燥卷翘的长发,风一吹,便轻盈摆动。我虽然很想仔细地好好摸摸看,却苦无机会。唉,之前在炮台山有摸过她的头发吗,那时候,各种情感充塞心胸,根本没有闲工夫去品味她那一头秀发的触感。里香的肌肤犹如陶器般洁白光滑。毕竟,里香几乎不曾路出医院一步。她已经持续好多好多年都住在医院里。有一次我听到护土小姐赞美里香的皮肤.说什么真是令人羡慕呀里香当时仿佛很为难地笑了笑。我很明白她的心情,因为,里香甚至没办法晒黑呀,她连这么理所当然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每每看着里香,我就感到有些悲伤。 因为此时更能深深体会到,孕育出此等美貌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喂,里香,我说: 我们找个时间,去远一点的地方对了,到海边去吧。等你手术完,恢复健康以后.我们就一起带个便当,到鸟羽(注:位于日本志摩半岛东北部,以水产及珍珠闻名)那去啊。那附近特别漂亮喔。听说还被制定为国家公园呢。透明到不行的波浪啊,会唰~唰~唰~地涌过来耶。电视不是也播过冲绳那边的海吗?虽然没办法跑那么远去,不过真的是很漂亮喔。你有没有去过海边呀? 没有啊。 里香回答。 唉,这梦还真是逼真呀。 怎么还会回答得这么有条理。 我顺势继续说: 那我带你去啊。就像那时候去炮台山一样。对了,不去鸟羽,去南岛町也不错哟。我叔叔就住在南岛町。他是个渔夫,拜托他的话,搞不好还会让我们搭船呢。他以前就有让我坐过一次喔。只要一到海上,就什么都没有啰。大海和天空没完没了地一直一直延伸着,看着看着,就会慢慢搞不清楚大海和天空的界线了。然后啊,就会觉得实在好寂寞喔,唉,因为想到在这么广大的世界里,就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活着,自己实在是好渺小喔。然后啊 突然之间,我感到呼吸困难。 胸口深处开始喷出气体,我接着咳嗽不止,停不下来。难以呼吸的我,整个人弓了起来。 里香挨过来,轻抚我的背部。 裕一,你不要紧吧? 啊,嗯。 只要你能对我这么温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紧。话说回来,怎么会有这种美梦呀 我开始害怕醒来了。 当我一止住咳嗽,里香就在我床边坐下。 好热耶。 她说着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接着,就这样轻抚我的头。 害怕醒来的我不再开口说话,只管凝视里香的脸庞。里香的表情好温柔。她那双眼睛有些湿濡,嘴角浮现笑意。光是望着里香这样的脸庞.就莫名其妙地好想哭。 喂,裕一。 里香对我说: 你为什么要去帮我捡书呢? 啊? 她怎么会知道这悼事呢? 啊.对了 因为作梦嘛,没道理才合平常理嘛。 很久很久以前啊,我有一台黄色的模型车。 模型车?然后呢? 那时侯,流行过一种很怪的游戏。我们都 叫它藏东西游戏。一开始.要先把自己的宝物藏起米。藏在树丛里啦、天花板上啦、或是桥上栏杆旁边,反正哪儿都行。然后呢,藏完以后,就开始去找别人的东西。也就是说,用自己的宝物玩躲猫猫。这样,你知道意思吗 里香点点头。 如果藏得好,当然就可以保有自巳的东西。可是如果被发现的话,就得让给发现的那个人了。那些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宝贝.所以大家藏的时候都很拼命。像山西他呀,真的很厉害喔。不不不,不是普通的那种厉害是笨得很厉害喔。他把亲戚送他的进口夏威夷豆巧克力,藏在热水瓶里。那时侯,那种东西还很稀奇唷,不像现在到处都在卖就是了。然后啊,山西那家伙当时好像藏得手忙脚乱的,根本澄发现热水瓶里还剩下一点热水。 啊,那不就溶掉了吗? 我噗嗤笑出声,同时点头。 对啊。游戏结束后,东西都没被发现的山西,得意洋洋地打开热水瓶,却看到刚出炉的巧克力口味热水。山西一脸要哭要哭的,只能啃着剩下的坚果,边还哺硬说啊啊,好好吃、好好吃喔。他那张脸让人觉得既可悲又可笑。所有人虽然当场大声笑个没完,可是事后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就有股说不上来的悲伤惆帐,让人很受不了。我现在都还记得山西说好好吃、好好吃喔那时候的睑呢。 你从那时候就是个笨蛋了呢,山西。 那,裕一你藏了什么呢? 就是我刚剐说的那台黄色的模型车呀。 后来被找到了吗? 我摇摇头说: 没人找得到。 邪就没被拿走啰。 我又摇摇头。 是怎么回事? 里香纳闷着。 就是困为藏得太好了,最后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了如果马上就从藏的地方找出来倒还好,可是后来因为玩别的游戏玩疯了,就让它暂时待在原位后来,也就忘记藏在哪儿了。我事后虽然拼命找了又找,可是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找到太阳都下山了,隔天再找,然后隔天又找,最后还是找不到。 那是父亲买给我的少数玩具之一。有别于前不久才刚换车型的那种,是旧款的福斯金龟车。我想起那圆滑的车顶,感觉很廉价的外漆。当那台小小的金龟车,出现在父亲庞大的掌心中时,我大吃一惊,双眼直发亮。父亲笑着说。你看,很酷吧。什么时侯,我们一起来坐坐这种车吧。 模型车就那样不见了,父亲的愿望就那样永远没能实现,仅剩下那段记忆留存于我心底。 简直就像某种伤痕似的。 我当时真的好难过。现在回想起来,也都觉得难过耶。所以,我才想帮你把书捡回来,那是你爸给你的书吧,如果全淋湿的话,你一定会很难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不容易捡到啦,可是掉在那的书却变成不是你的那一本。啊,搞不好那也是梦呢,对了.这样就没错啦,和现在一样都是梦呀.这样就没错啦 意识逐渐模糊。 就算是在梦境中,说太多话也很累人的。世界变得越来越稀薄模糊。里香可爱的脸庞也越来越稀薄模糊。 喂,里香 我用已然不成调的声音说。 你的脸看起来为什么要哭要哭的呢? 你好好休息吧。 里香顶着张洼然欲泣的脸庞.以特别温柔的声音说: 谢谢你.裕一。 啊啊,怎么会有这种美梦呢。 太棒了。 如果是这种梦的话。我永远都想要待在梦里呢 我这么想着,闭上了双眼。 之后也梦见各种梦。 真是的,发烧那家伙还真让人受不了,随随便便把沉睡于人心中的各种思绪和记忆硬是给慢慢拖了出来。 而且和现实完全不符合这一点,更让人受不了。 杀呀~!杀呀~! 父亲挥舞着卷成筒状的手册.大吼大叫: 裕~~!干掉前面的马,反败为胜呀! 我受到那声音的激励,拼命在跑道上往前冲。前面是二班那家伙,当我缓缓接近他背部时,双腿更为使劲,不停地踢着脚下的跑道。直到肺部一片炙热.我仍旧脚不停歇地努力向前跑。 然后,就在距离终点不远处,我和二班那家伙并驾齐驱。 只差那么一点点。 我最后仅靠着挺得比别人高的胸膛,先驰得点。 父亲发狂似地大叫: 呜喔喔喔喔喔~~!成功啦啊啊啊啊~~!万马票呀~~! 我挥舞第一名的旗帜,得意洋洋地笑着。 我对着父亲。夸张地猛手。 乖、乖。 我边说,边轻抚小猫咪的头。 多吃一点喔。 那是住在校园后面的小描咪。 因为是野猫,所以很容易和人亲近,不过很胆小,一听到什么巨大声响,就会全身颤抖个不停。 喵呜,它撒娇似地对我叫。 小猫咪育个名字叫咕噜噜。是三班那些女生取的。可是,三班的女生没多久就对小猫毋咪腻了,才一个礼拜就把什么咕噜噜忘得一干二净。 之后,就只剩工友伯伯会拿东西去喂咕噜噜。 一直饿肚子的咕噜噜.只要一看见食物,不管对方是谁都会立刻挨过去。而且它孤伶伶地独自生话,表情看来总是可怜兮兮的。 看着那样的咕噜噜,我也难过了起来。 因为,简直像在看着自己一样。 我当然有家人,也有朋友。不像咕噜嘻一样会饿肚子,也不会感到寂寞。 可是咕嘈噜所怀的不安与悲戚。毕竟也存在我心底一隅。 我有时也会身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不是因为可爱,才想管咕噜噜的。是因为觉得真的好可怜好悲哀,才会把剩下的早餐吃剩的火腿啦、烤鱼啦有一顿没一顿地送去给它。 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呢。 工友伯伯在咕嘈噜死掉后.这么对我说。 那其小描太虚弱了,本来就设办法幸存的。 我能够幸存吗, 还有里香呢? 当我终于退烧能下床走动时,便举步迈向东楼。我经由通往东楼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连接走廊,穿过对面那条静得过份的走道,缓缓走向里香从尽头数来的第二间病房。我原本想慢慢走,可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呀,毕竟,这是间小医院嘛。 二二五号房。 秋庭里香。 我有好一会儿.就这么呆望写着这些字的塑胶门牌。里香就在门的那一头。今天同样也躺在病床上。 梦中情景浮现脑海。 你好好休息吧。 轻抚我头部的那只手传来暖意。 谢谢你,裕一。 整张脸瞬间热了起来。 就算是梦其实说是愿望比较贴切也还真是个荒谬绝伦的梦呢。里香根本就不可能对我这么温柔的嘛。 她可是害五个护士小姐掉眼泪的里香喔。 她可是连亚希于小姐都觉得棘手的里香喔。 躁热的脸庞突然又冷却了下来。算了,今天先打道回府吧。身体状况也不太好,如果今天又碰到什么恐怖的悲剧,又要发烧了。对、对了,像日本以前的军队不是也不讲撤退吗?没、没错,是回前进,迂回前进。 正当我才改变身体方向,准备打退堂鼓时。 你在做什么? 门扉猛然打开,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唉哟,真不想转向后头去呀 当然,我也不能 像这样一直背对着人家,否则她说不定就会从背后一脚踹过来,于是我慌慌张张转过身去。 我勉强挤出笑容说: 哈、哈啰,里香。 里香就在眼前。 废话。 她那张可爱的脸庞,直盯着我。 你刚刚在人家病房门口做什么呀? 真受不了耶,里香说: 简直和变态没两样。 我双眼瞪得老大。 奇怪,怎么回事? 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种非常强烈的不协调感。平常时的里香呢,整个人简直就像是岩浆做成的。只要一碰就会被烫伤,只要稍一接近就让人觉得害怕。那张漂亮的脸蛋光是沉默不语,便会散发出压倒性的气势。更何况是她一真正发怒,那可真的是谁都拿她没辄。 但是! 如今,眼前的这个里香,表情却格外温柔。 对、对不起。 我如坠五里雾中,总之先道歉再说。 里香瞥向自己的病房。 好了,进来吧。 啊,喔。 今天很冷喔。 里香说着,一边坐回自己床上。 我真的已经好久没踏进过里香的病房,不知所措的我暂时呆站在门口附近,一边张大眼睛四处张望。 以女生的病房而言,这里还真是冷清呀。 没半个洋娃娃之类的东西。 也没有绒毛玩具之类的东西。 看来仿佛是个短期住院的病房。暂时住院,立刻离开的那种感觉。 连我的病房,都放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啦,裕一? 啊,不是,没有啦。 我慌忙在床边的圆凳坐下。 你病房里的东西这么少喔。 嗯,稍微处理掉了一些。 处理? 算是某种转换心情的仪式吧。 里香格外漫不经心地说,同时轻轻丢了什么过来。 哇,什么啊? 接在手里的是,橘子。 没想到那还蛮好吃的唷,要不要吃? 唔,嗯。 那就给我啊。 里香微笑,接着伸出双手。这次换我轻轻把橘子丢向里香。里香一接过橘子,便得意洋洋地笑了。 你怎么那么得意呀? 因为我接得很准呀。 接不到才奇怪哩。 我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这么近。 哎唷,裕一真没意思耶。你就称赞我一句接得好会怎么样啊? 呿。 哼。 里香说着,开始以纤细的手指剥橘皮。皮好像很硬,她似乎很努力地用尽吃奶的力气,那样子像个孩子似的。她的脸庞微,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来,长睫毛的朦胧影子就落在面颊上。长期生活在医院中的里香,肌肤犹如牛奶般洁白,那也让我感到有悲哀。 无论如何,我都想守护着里想。 我这么想。 当然,以我的能力或许什么都做不到。就像去炮台山那次一样,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吧。即便如此,我仍然想待在里香身旁。仍然想为她做什么。 喂,里香。 我最宝贝得就是你喔。 比这个世界,比我自己都还要宝贝喔。 当然,我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在心底仿佛念咒一般地复诵罢了。没错,还是不说的好。像这种事,还是比较适合悄悄埋藏在心底深处。 况且,这种肉麻话,我哪有脸说出口啊。 不要紧,我都已经知道了。 里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我吓了一大跳。 难不成,刚刚的心里话都被我一五一十地叽哩咕噜全念了出来? 正当我惶惶不安时,里香继续说: 我马上就明白了,那本书是裕一帮我捡回来的。 啊,嗯...... 我松了一大口气。 太好了,她是说那个呀。 不对,等等。 就算说的是那个,听起来也不太对呀。 你说的书...... 我早上醒来时,枕头旁就放着那本书,让我吓了一大跳呢。我知道是有人帮我把书给捡回来了,还在纳闷是谁呢。可是,除了裕一以外不可能有别人啦。所以,我就到你的病房去── 里香望着我的脸,随即彷佛很不好意思似地避开视线。 ──去了以后,才发现裕一发烧躺在床上。你真是个笨蛋耶!雨下成那样,居然还去帮我捡书,真是个笨蛋耶! 这是甚么跟甚么呀。 我是捡了书没错。 但是,捡到的可是另外一本书耶。 放在枕头旁? 那不是我,我没做那件事啊。 那时候,我才将其中蹊跷拼凑起来。可恶,是夏目。是那个王八蛋使的小手段。 是他先去把里香的书捡走,再用别本书调包。 他已经事先想我会去捡书了。 但是,他呀,是活该现世报。里香现在深信书是我捡的了。也就是说,我抢了夏目的功劳。我虽然晚了一步,可是谁管得了那么多啊。话说回来......这会不会也在夏目的预料之中?如果说他是为了想让我和里香和好,才趁里香沉睡时,把书放在她枕边? 不不不,不可能啦。 那种坏心眼的王八蛋,怎么可能为我做这种事呢? 来,给你。 剥完皮后,里香将橘子分成两半。 吃吧。 她轻轻将半颗橘子扔过来。 我伸手接住。 接得好。 我自己试着这么说。 里香似乎觉得很奇怪地笑了。 笨蛋裕一。 干嘛这么说啦。 橘子很好吃吧。 嗯,很好吃。 你的也很甜吗? 嗯。不就是同一颗橘子吗? 是啊。 真的好甜喔,这橘子。 像男生都会连皮一起吃进去喔。 对啊,那是一定要的嘛。 唉,话说回来,里香好温柔喔。她怎么会对我这么温柔呢?那张脸庞看起来怎么会那么开心呢?她这种好心情如果能够永永远远,真的维持个一万,那该有多好啊。 我此时猛然察觉。 里香方才那番话的意义。 ......去了以后,才发现裕一发烧躺在床上。 啊? 啊? 来我的病房? 在我发烧的时候? 这么说来── 脸庞逐渐躁热了起来。那个梦......我本来以为的梦,或许并不是梦。里香那只小小的手,温暖的手。那只手轻覆于额头时的触感。那柔软的触感。说谢谢时的声音。 裕一,你脸红红的耶。是不是空调太强了? 啊,不是......不会热啦......不、不是......大、大慨吧......热......还真热呢.....热得一塌糊涂呢...... 可以把温度调低一点啊。 好.....就这样吧.....哈、哈哈哈...... 我慌忙起身,一边这么想。 那难道不是梦吗? 里香为什么会这么温柔呢? 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好的呀? 3 眼前的东西轰然作响。 同时散发热度。 那是什么呢,正是医院后头的焚化炉。这个焚化炉和学校那个形状雷同,大小也差不多。高约一公尺,宽约五十公分。焚化炉炉口动开,赤红的火焰熊熊摇曳着。 话说回来,这火还烧得真旺呢。 因为我不断往里头添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嘶嘶 我吸吸鼻水。 感冒还没完全好呀。 我凝视眼前摇曳的火焰,回想起发烧瘫在床上那阵子的事。总之,那时候特别好睡,一天大概会睡上二十个小时。 睡成那副德行,是一定会做梦的。 也会出现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 额头似乎又逐渐能感受到里香那只手的暖意,那一切是那样的温柔、舒服,实在让人难以相信是发生在真实世界中的事。 没错,那一定是梦。 一定是我的幻想。 话说回来,脸好热呀。唉,现在还有点发烧,还有这么多的纸张在面前燃烧,觉得热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咯,懂了吗。 我含着泪光说: 拜拜,《萌运动小短裤》。 我接着将一本书扔进焚化炉。 真的超级可爱的唷。 火焰瞬间转为猛烈,似乎是在回应我的话。 《萌运动小短裤》逐渐烧成灰烬。 简直像在控诉这如浮光掠影般的人世间,又像是高喊出满腔悲戚一般,随着摇曳的火焰逐渐烧成灰烬。 我又扔了一本进去。 拜拜,《未亡人旅情》。 火焰变得更为猛烈。 真的很煽情耶。 又一本。 拜拜,《火热眼镜女孩》。 哎呀,烧掉了呢 戴眼镜的女高中生、女老师一一被赤红的火焰吞噬。烧掉的东西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仰望天际说: 对不起,多田先生。 没错 我在烧的正是戎崎收藏。 承继自多多田先生,那数量庞大的h书。如今,那堆书像座小山横躺在我身旁。这么一看,数量还真是惊人呀。 还真是服了他,能收集到这么多这种东西耶。 我想起多田先生那个人,好像总是笑嘻嘻的,每天都偷摸亚希子小姐的屁股,然后每天都被臭骂一顿。 仔细一想,长久以来能与亚希子小姐抗衡的也只有多田先生了。 这些a书全都是多田先生留下来的。 换句话说,就是多天先生生存过的证据。 我实在不忍心把这些东西烧掉,同时也觉得愧疚万分,无法好好加以收藏保存,我真是太没用了。 但是,我还有比这重要千倍、万倍的东西得顾呀。 真的很对不起,多田先生。 烧吧。 烧吧。 反正全都得烧掉,那就给我尽情地烧吧。 我豁出去了,不断把书往焚化炉里丢。两三本做一次向炉里扔。火焰规规矩矩地往上窜,毫不犹豫地让书缓缓消失在这世上。最后仅剩下灰烬和烟雾而已 一仰头,冬天偏白的天空出现一条拖得老长的烟雾。 你在做什么啊? 当我大概烧到一半时(话虽如此,还剩下千本以上),听到这样的声音。 回头一看,夏目就站在那儿。 我吸着鼻水说: 书,是你先去捡走的吧。 啊?什么书? 里香掉在窗檐上的书啦。 窗檐?里香的?你在说什么? 拜托,还在给我睁眼说瞎话。 我狠狠瞪着夏目。 别装傻了。是夏目医师吧,是你把里香掉在那里的书捡走的吧。然后,还用别的书调包放回原位。 什么嘛,露馅咯。 还有谁会做这种事呀。 很好玩吧。 夏目没有丝毫悔意,甚至还哈哈大笑。 光把书捡走实在太没意思了嘛。 一点儿也不好玩。 我可觉得很好玩呢。 喔,是吗? 王八蛋。 怎么会有怎么讨厌的家伙啊? 这家伙早料到我会去捡书了。所以就先去把书捡走,还用别的书调包。 全都是为了时候能取笑我。 你是在烧什么啊? 顺手拿起戎崎收藏的夏目发出惊叹声: 哇,好猛啊! 嗯,对啊。 怎么回事呀,这些都是你的吗? 人家给的。 喔,不过,这也太猛了吧。而且还有这么多耶。没想到戎崎你是个色鬼耶。哇,佩服、佩服嗯?喂!你是在烧这个喔!怎么可以烧这么贵重的东西呢!太暴殄天物了吧! 是里香说的啦。 里香? 她叫我把这些全都烧掉。 一本往焚化炉里扔。 拜拜,《放学后的禁忌游戏》。 又一本往焚化炉里扔。 拜拜,《午后的诱惑》。 再一本往焚化炉里扔。 拜拜,《社区娇妻的狂想》。 她说全烧掉的话就原谅我。 夏目拼命翻着a书的手,顿时停了下来。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瞪向我。 她有说要原谅你吗?里香她真那么说? 嗯。 拜拜,《淫luan花和尚》。 拜拜,《奔向寝室的少女》。 拜拜,《极密俱乐部之女》。 说真说假?那个里香?说要原谅你? 得先把这些全都烧掉就是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在这烧书的呀。不过,是那个里香耶。那个任性刁蛮、旁若无人、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干下泼粥事件的里香耶。真不敢相信她会原谅你。 什么泼粥事件啊? 那是在前一间医院发生的事。受害者是我的一个同事,那家伙他呀,上辈子没烧香,不小心惹到里香。你猜里香对那家伙做了什么?真是有够过份的呢!首先,有枝笔从床上掉下去,当然,是里香故意扔的。然后,当我同事想把笔捡起来的时候,她就把装稀饭的碗公扔到人家头上去。 哇 对啊,他当然就满身稀饭啦!然后,我同事才正要大发脾气呢,这次换一碗味噌汤掉下来,唏哩呼噜地流满整颗头。 唏哩呼噜的呀? 没错,那天是海带芽豆腐味噌汤。看到那家伙头顶上戴着海带芽的样子,真让人不真鲷该笑还是该生气,而且,事情还没完呢!其他配菜也一道道从天而降,最后连腌菜都扔下去了呢。啊,不过,布丁好像有留着就是了。 他并不是想让故事听起来更有趣,而夸大其词。 这点我很清楚。 里香,是有可能做出那种事的。 她的确能够蛮不在乎地做出那点小事。 我那同事啊,真的是全面投降了,还哭着说拜托让他卸下里香的主治医师一职呢。那个里香说要原谅你?不可能吧。你到底使出了什么手段啊? 我什么都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真的? 嗯。 是呀,那是个梦。 一定是个梦。 我一边感到涨红脸庞的热度不不不,当然全都是因为眼前的熊熊火焰所致。不论任何人说了什么,都一定是这样的我这么说服自己。 4 病房门气势十足地猛然打开,亚希子小姐的脸庞随之探了进来。 嗨, 色男。 她说着露出一笑。 我那时正在床上看书。是里香借我的宫泽贤治杰作《银河铁道之夜》。就是那本我特别去捡,却被夏目先从窗檐捡走的书。乔凡尼吹口哨般落寂寞地噘着嘴,从成排漆黑桧木的小镇坡道走下来。我读完这句后,才合上书。一吹起口哨,的确会有几分寂寞凄凉之感呢,我边这么想。 我说: 那个色男是什么意思啊? 里香叫你过去哟。 我? 对啊,叫你。 亚希子小姐仍然贼头贼脑地笑个没完。我不高兴地皱起脸但是,心底暗自贼头贼脑地笑个没完一边下床。 啊哟,还真烦哩。 那要不要我去和里香说裕一很忙呀? 不、不用了不用那么麻烦啦。 喔?真的不用吗? 嗯,嗯。 你可别跟我客气喔。 亚希子小姐的笑容逐渐掺杂些许不安好心的感觉。唉,真受不了耶,这医院怎么净是这种人呀 那我过去咯。 什么嘛,要去喔? 对啦,败给你了,败给你了。 王八蛋。 我为了掩饰内心懊恼,试着问: 亚希子小姐,你会吹口哨吗? 口哨?会啊。 哔哔哔哔哔技巧高超的口哨声响彻病房。 亚希子小姐志得意满地笑了。 哇,你好会吹喔。 因为以前是用这个来当暗号的嘛。 暗号? 骑机车跑的时候,说话声音根本就传不太远。不过像口哨这种高亢的声音,就每个人都听得到啦。所以大家就决定以不同的口哨声,当作伙伴之间的暗号。感觉上就像是在说要回转咯、把他碎尸万段,或者干掉他之类的。 干掉他? 亚希子小姐似乎说得很开心,所以我也暂时打消追问下去的念头。如果真的有给她干下去的话,那也太恐怖了 我双脚伸进拖鞋,步出房间。 裕一。 怎么啦? 你可得对里香温柔一点喔。 啊? 那抹开心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从亚希子小姐的脸上消逝。虽然她微微笑着,不过看来却有些落寞,另外还掺杂着某种别的情绪 好了,快去啊。她还在等你呢。 喔。 亚希子小姐是怎么啦? 当裕一朝里香病房走去时 若叶医院的医务室位于二楼正中央,最右边的就是夏目的座位。只见他的桌面被满而溢的文件、矿石、书籍、照片总之就是一大堆该有的、不该有的东西所占据,似乎马上就会完全倾倒崩落。就职不过几个月就有如此斐然成绩,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发生第一场大雪崩。 夏目叼了一根烟,却被路过的护士小姐念道: 医师,请别在这里吸烟喔。 他被这么一说,皱起脸来。 这是香烟形状的巧克力啦。 好好好,反正请别在这里抽哟。 就跟你说是香烟巧克力嘛。 自己强词夺理的样子简直像个小朋友。 即便如此,就是在这种时刻才更想吸烟。否则哪撑得下去啊。虽然他想溜到屋顶去抽根烟再回来,可是看看手表,实在没有那种美国时间了。 果不其然,访客准时现身。 这边请。 他领访客到对面座位去。 访客或许该说是患者母亲沉默不语。她低着头,双手紧握,身体僵直。 仿佛正严阵以待,准备面对过于严酷的命运。 (不,或许早做好准备了) 夏目收起香烟说: 关于令媛的病情 一打开病房门,有东西掉到我头上,然后咚咚弹跳。 那是,橘子。 我望着在地面上滚动的物体,对于本身的愚昧无知,以及里香的坏心眼,深深叹了口气。 又被整了呀 喂,里香。 伴随着叹息,我这么说: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啊? 里香笑容可掬。 见到她笑容的瞬间,在腹部激烈打转的怒气与愤慨立刻消逝得无影无踪。唉,算了吧。每次一看到里香的笑容,我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今天里香的脸色很好。 只要观察她的脸色变化,就能大概了解里香当天的身体状况。情况糟的时候,她看来会连动一下都觉得痛苦似的,整个人动也不动。她会脸色铁青,从那丰盈双唇间所呼出的气息都会发颤。 每当那种时候,我也会跟着发颤。 不过,今天的里香似乎很有精神。 裕一,你真的都学不乖耶。 吵死了。 不小心一点,总有一天会死得很惨的喔。 让我死得很惨的不就是你吗?真是的,三番两次让那些橘子咚咚咚地掉到我头上。 你真的不懂耶,里香说: 我呢,可是在教育裕一喔。 教育? 是啊,现实社会是很恐怖的唷。一不小心,立刻就会被绊倒的。 里香道出的话语格外尖锐,就像是玻璃碎片。胡乱触碰,似乎还可能被割伤。 当我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时,里香爬下床。 喂,带我去屋顶。我想晒太阳。 好啊。 什么嘛,她是为了这个才叫我来的呀。 只要想到里香有求于我,就会让我满心骄傲。这个可爱到让人受不了的女生,会来拜托我。而我也能为她做些什么。 我才不信自己会有什么光辉灿烂的未来。 我还真没用? 是吗? 但是,只有里香在一起的时候,不论是未来、世界、幸福,我都能够相信。不对,是会开始想去相信。 怎么啦,裕一? 没有,没什么事啦我们走吧 嗯。 我将手伸向里香背后。这样就算里香站不稳跌倒时,我也能立刻接住她。 是的,接住她。 不论里香发生什么事。 啪嚓 光片一夹上投影机时,发出这样的声音,投射出来的影像是拳头般大小的脏器,那是掌管人类生命的中枢。在英语中,这样的存在拥有和心一样的名称 夏目以笔尖指向脏器中央部位。 出问题的是这边。 是 瓣膜附近组织相当脆弱。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请看这边,轮廓比之前变得更模糊了。据我判断,恐怕是因为周边组织正逐渐肥大化。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 他漠然地持续陈述。 成为医师之后,他已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样的行为或许该说是仪式。不过,他始终无法习惯。每当面对患者或家属时,内心一隅便会如同岩石般地硬化。 恐怕死亡本身还比较容易习惯。 同事之中,也有那种面对患者死亡仍能蛮不在乎地吃饭,蛮不在乎地看着综艺节目哈哈大笑的家伙存在。 活生生的人类的感情,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不论是痛苦或悲伤都是那么样地强烈。 唯今之计也只有开刀了。照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想让病情好转根本毫无希望。虽然,也有那种不动手术,还能活到三十多岁的案例,但是令媛的病情实在恶化得太快了 所以,他漠然地喋喋不休。撇过头去,不着痕迹地闪避任何感情。患者的、家属的,还有自己的感情,全都任其 从身旁彻底流逝。 患者母亲紧握的双手关节逐渐泛白。 请问 是。 里香她那孩子有救吗?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医治她。 那母亲始终凝视着他。夏目很清楚她在等什么,他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手术的成功率是 我配合里香的脚程,缓缓爬上阶梯。一个人的时候没两三下就爬完的阶梯,和里香一走起来感觉好漫长,就好像是一直延伸至天际的天梯。好长喔,我想。还乱长的呢,这楼梯。 里香呼地叹了口气。 你不要紧吧,里香? 嗯。 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我是真的很担心。胸口深处纷乱骚动,像是有什么锯齿状的爪子持续划过心底一般。不安总是带伴于我们左右,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既不吵闹也不叫唤,只是静静地紧跟在我们身边。 里香摇摇头。 不要紧,走吧。 啊,喔。 里香仰望着我,在虚弱之余仍使劲浑身气力,勉强挤出笑容。 别担心啦,乔凡尼。 乔凡尼? 啊,是《银河铁道之夜》呀。 既然里香兴致来了,我也决定奉陪到底。 是吗,坎帕奈拉? 是呀。 里香装出几乎和男生没两样的语气说。 那模样有点可爱。 爬完楼梯后,里香志得意满地说: 我已经来到天之原野了。 那是银河铁道的台词吗? 是啊。再过来呢,就换乔凡尼说:这辆火车不是烧煤炭的呢。 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还记得真牢呢。 因为都读过好几遍了嘛,我最喜欢那个故事了。 你看,是天之原野喔。 说着,我便打开通往屋顶的大门。光与风在那一瞬间将我俩包围。里香沐浴于耀眼的光线中,发丝随风摇曳,她露出微笑。 谢谢。 嗯。 我大吃一惊,里香竟然跟我道谢。 简直就像奇迹。 一步出屋顶,满坑满谷的白布照例在风中舞动。我们在那些白布之间穿梭前进。虽然里香的脚步不疾不徐,莫名地我就是能感受到她那雀跃万分的心情。仅仅如此,便让我也跟着开心了起来。太诡异了吧。光看里香一笑,我就会随之露出微笑,怎么会这样啊? 里香在扶手旁的向阳处坐了下来,说道: 好温暖喔。 我也坐到她身旁,回应着: 是呀,再过一两个月就是春天了。 春天啊。 对啊,到时候就会变得更更温暖咯。等到天气暖和一点,我们就偷溜出医院一下,到那边的河边去。那里有整排的樱花树,超漂亮的。 嗯,我想去、我想去。 里香兴奋地说: 你要带我去喔。 我自豪地点点头应允着: 好啊。 我们有那么好一会儿就只管尽情晒太阳。像这样和里香在一起,身心全都变地暖呼呼的。伊势小镇这片熟悉的景色在眼前延展,这是我唯一认识的地方、世界的尽头,同时也是中心。 好不容易,里香像晒太阳晒得很舒服似的眯着双眼说: 妈妈能够原谅我吗? 含糊朦胧的声音。 又是银河铁道。 我拿出好端端地放在口袋里的那本书,翻找里香所说的那句台词在什么地方。很幸运地我很快就发现了。 咳咳,我清清嗓子,念出接下来的台词: 只要能让妈妈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是,到底什么才是妈妈至高无上的幸福呢? 你妈妈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论是谁,如果做了什么真正的好事,就是最大的幸福吧。所以,我想妈妈会原谅我的。 里香的台词没有丝毫停顿。 我喉咙作响笑出声: 你记得还真牢咧。 嘿嘿嘿。 里香得意地笑了。 我不知为什么心情像沐浴于光彩之中,视线又移回手上的书。接在那句台词之后的话,映入眼帘: 坎帕奈拉似乎真的下了某种决心。 当那句话跃入眼帘的瞬间,我的胸口噗通地为之悸动。 就快到天鹅站了呵。 里香的声音。 我翻着书页。 嗯,会在十一点准时达到喔。 再往后一点,有这么一段文字。 两人在那白色岩石上没命地往前冲,深怕赶不上火车。他们真的就想风一般地跑着,跑着跑着,既没有感到呼吸困难,也不会觉得膝盖一片燥热。 像这样跑下去的话,都可以跑遍全世界了呢,乔凡尼心想。 没错,就是那样。 只要和里香在一起,任何地方都跑得到。像去炮台山那时候也是,即使身体状况糟成那样,还不是一点儿都难不倒我们吗。 动手术或干嘛,也一定会很顺利。 一定是这样的。 在这种暖和的阳光中,和里香紧挨着坐在一起,高声念着那本《银河铁道之夜》,自然而然便会萌生这样的想法。 在这样的日子里,天上神明都会祝福我们的。 夏目陷入了沉默。眼前那位母亲背部拱起,不断哭泣流泪,夏目只是凝视着她的背部。也只能这样了。他无法出声安抚,或要她放心。那些行动都于事无补。现实仍会常存于该处,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逃脱。既然如此,我们只能挺身而战。即便希望渺茫,几乎笃定必败无疑,然而一旦放弃就全完了。但是,应该奋战到何种程度,何时为止呢?少女的心脏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逐渐衰弱。事实上以她目前情况而言,心脏在任何时刻停止跳动都不足为奇。如今刀刃已断,箭也即将告罄请问,那孩子究竟要奋战都什么时候呢? 那位母亲双手紧握,或许正在祈求些什么吧。不过,那也只是白费功夫罢了。诸如此类的祈祷是不会传达到任何地方去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如果有神,就不可能会让那个少女这么痛苦。自己以前也会向神明祈祷。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神明他都拜,甚至还会跑到一些古怪可疑的祈祷师跟前,发狂似的不断祈祷。可是一点同都没有。珍贵的暖意,就那么一溜烟地从指间滑落。是的,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人只会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梳齿会日益稀疏,朝日会东升,夕阳会西沉一般,人也只会步步走向死亡。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死亡就只是以沉静的神情伫立在那里而已。夏目自嘲地笑了。什么医师,什么神明,不都一样无能为力吗?不论技术如何突飞猛进,人力所能之事也不过尔尔。只能眼睁睁地任其凋零流逝,完全没办法阻止。我正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最佳例证。这个连自己最珍视的都救不了的人 真想抽烟。 真想痛快地抽个够。 我们之后还是继续玩银河铁道模仿游戏。我是乔凡已,而里香都扮演坎帕奈拉。和蛮有男子气概的乔凡尼比起来,总觉得坎帕奈拉懦弱了些,完全不像里香。 我不满地说: "为什么是你当坎帕奈拉啊?" "有什么关系嘛。都一样呀。" "可是你们完全不像呀。" "什么意思啊?" 里香看来也很不满地皱起脸来。 我这才赶紧解释。 "没,没有啦... ...就感觉嘛。可没什么深奥的意思喔。" "喂,裕一,这本书读完了吗?" "还没啊。" 里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双眼。 "有没有读完有关系吗?" "不要紧,那就算了。你慢慢看吧。" 嗯,我正有此意。 我以前本来就不太看书,就算这本是短篇故事,我也没办法这么快就看完。 我随手翻着书页。 照这种速度看来,大概还要三天吧。 里香把头凄进来看我正巧翻到的那一页。 "请问您要到何处去呢?" 里香说。 我也说: "天涯海角哪儿都去。" "那太好了呢。这班列车其实也是天涯海角哪儿都去的喔。" 我想起某件事,笑了出来。 怎么啦,里香问。 "没有啦,只不过火车呀,还真是天涯海角不论哪儿都去的呢,我常呆呆地望着电车铁轨,心想好想到铁轨的那一头去。每次一看到铁轨,我就会这么想。" "裕一想到什么别的地方去吗?" "曾经那么想过。可是,现在不会了。" "现在?为什么?" 因为你在这里呀。 我装模作样地笑着: "想继续升学的话,非得用功不可啦。我呀.最不会念书了,看本书也慢吞吞的。" "裕一,看起来就笨笨的嘛。" "吵死了。" "是你自己说的啊。" "话是没错啦。" 我们就在阳光中,不断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里香对着书页东指西指,一会儿说她喜欢这边,一会儿又说那句话念起来感觉很好。我则一直"嗯嗯嗯"地点头。里香似乎很喜欢老派的措辞。话说回来,<银河铁路之夜>里头的人物,每个都在追寻真正的幸福。一面追寻幸褔,并且持续以此追问乔凡尼。 我说啊,那不是很简单吗-- 阳光柔和、微风徐徐,简直像在春天一般。身边的一切都好温暖,我已经停止思考、停止烦恼,只管沉浸于幸褔之中。这世界原本就洋溢着幸福,根本不须要找呀。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吗?就在这里呀。我想要的全都在这里,甚么都不缺了呀。 只要有里香就够了。 其它任何事物都只是多余。 5 夜晚的医院一片寂静。 毕竟入院患者几乎清一色全都是老人,平常作息本来就习惯早睡早起。更何况医院里的熄灯时间又比外头早,晚上到十二点还醒着的人,大概就只剩值班的护士小姐了。 当然,我又不是老人。 我可是个年轻人。 既然是个年轻人,生点小病还是会有多余精力。 "睡不着啦" 我在黑暗中呢喃,接着起身。 我暂且竖起耳朵倾听周遭动静,这才爬出被窝,披上外套。然后将<银河铁道之夜>放进右边口袋。司应该还醒着吧。他或许会老大不甘愿地说我干扰他念书,可是我哪管得了那么多啊。 嗯、嗯,所谓的朋友就是这样嘛。 我悄悄开门,看看通道情况如何。太好了,没半个人影。我手里拿着鞋子--避免发出脚步声--迈出步伐。 出乎意料之外地没两三下就突破了"恐怖十公尺",我走在一楼的通道上,往夜间出入口前进。 那声音是在我来到大厅时听到的。 嗨,戎崎。 我真的吓了好大一跳。 背脊瞬间冻结,寒意自脚底直往上窜。 你在干嘛呀? 啊。 仔细一看,是夏目睡在长椅上。 嗨,他边发出中年大叔般的声音,一边起身。 什么呀,想溜喔? 啊,那个,我 唉,还有多余精力也算好事啦。 夏目站起来,走近我。他的脚步踉跄,嘴角泛着诡异笑意,样子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当夏目一靠近,一股强烈的味道随即扑鼻而来。 我不禁皱起眉头。 你有喝酒喔? 对啊,不行喔。 你不是在值班吗?如果有人挂急诊怎么办? 总有办法解决的啦。我呀,可是猴子喔,猴子。喝几杯哪会醉呀。我在学生时期就常把教授的钱包都喝空了,还差点拿不到学分呢。 神经啊,这种窝囊事有什么好自豪的呀? 而且这味道闻起来,可不只喝个几杯而已。 喂,戎崎,跟我来。 做什么? 醒酒啊,来啦。 夏目一抓住我的手腕,便毫无商量余地似的径自埋头往前走。我无法反抗,只得被他一路拖着走。 唉,本来想在司他家看漫画的说 夏目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屋顶走去,每次重心不稳就一并把我给拖下水。在也不知道该说是今天还是昨天,总之是十二个小时前我和里香还待过的那个屋顶,一看到我和里香都靠过的扶手,我的脸上就不禁泛起笑意。 你在笑什么啊,戎崎? 没有啊没什么 来,你也喝吧。 夏目亮出一只威士忌酒瓶。拜托,这不是一公升装的酒瓶吗?一个医师光明正大地拿着这东西好吗? 请问,你知道我声什么病吗? 啊?不就是肝炎吗? 酒,不是不太好吗? 啊,对喔。 夏目哼哼哼地笑了出来。 别在意。什么a型肝炎就和感冒没两样嘛。 来来来,快喝快喝,他说着硬是把瓶子塞过来,我无可奈何地接了下来。威士忌强烈的气味扑鼻而来。人家都要你喝了,不喝未免太不识相,我只好轻酌一口。炙热的液体滑过舌头,一边烧灼着喉咙一边缓缓流下。胃部附近顿时热了起来。 很好喝吧。 唔 那可是好酒喔,来,再多喝点。 我又喝了一口。口腔也稍微习惯那味道了,这次喝得比刚刚多一点。我倒不觉得好喝,只是一喝下去瞬间便浑身发烫。虽然身处于冬天的夜空下,却觉得不怎么冷。而且,心情似乎慢慢好转,双脚也变的轻飘飘的。 酒还真不错耶。 你这话真中听呢。那就多喝点呀。 好。 喔,你喝酒还挺痛快的嘛。 我们一起哈哈大笑。啊,心情真好。心情好到不能再好了。今天真的是很棒的一天。话说回来,令人意外的是夏目也是个不错的家伙嘛。 夏目医师 我一边开怀大笑,一边望向一旁,但是夏目已经收起了笑容。那对仿佛一点儿都没醉的清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原本是想说什么去了? 喂,你很开心吧? 啊? 你那张脸就是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啊。里香是个美女喔,可爱到不行吧。这一行让我看遍了各式各样的人什么男男女女几乎全都见识过了,像里香这么美的孩子真的是很少见喔。 唔 十七岁吧。正好是花样年华呢。能和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在一起,就够你乐得快飞上天去了吧。我也是过来人,清楚得很。可是呀,那是不会有结果的喔。那种东西没两三下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咯。 十二个小时前的暖意再度苏醒。 模仿坎帕奈拉的里香。轻声嘻笑着。暖意。温柔。自己曾在这个地方渡过最快乐的时 刻。体会过夏目那家伙没尝过的幸福滋味。 那一切如今似乎都被污染了。 都已经是个大人了,还嫉妒喔? 我的语气终于转为厌恶: 虽然是喝醉了,不过那样子也太难看了吧。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懂。你无论如何就是看我不爽吧。因为里香总是待在我身边,所以你 我没能把话说完。 那突如其来的过分举动,甚至让我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揍了吗?) 嘴角被打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称之为疼痛的麻痹感。 你干嘛啊。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不是说过我懂的吗!你这 又被打了。 这次的力道比刚刚更强。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体内有某种熊熊燃烧的情绪,促使我几乎反射性地朝夏目肩部槌去。 不过那似乎是很糟糕的出击,整个拳头都痛得麻痹了,我也随之感到退却。就在那当下,我的头部遭威士忌酒瓶一记重击。 那难以言喻的强烈痛楚让我眼前顿时陷入一片空白,整个人摇摇晃晃。王八蛋,这是哪门子的医师呀。医师可以干下这种事吗!?接下来,换腹部被揍。 然后是头部被揍。噗嚓的一声沉闷撞击,大概是被踹了一脚。 一回神,我已经倒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了正是十二个小时之前,我和里香并肩而坐的那片混凝土地面上。 我羞愤交加地放声大叫,一边飞身扑向夏目。 他被我扑倒后,我非得直接压在他身上开扁。铁定要把他海扁一顿。我才不会因为他是个大人就手下留情。给我听好了,里香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你给我搞清楚。 但是,夏目并没有倒下,甚至还抬起膝部。他的膝盖就那么深陷入我毫无防备的腹部,痛得我几乎以为五脏六腑全都要飞出来了。 我抱着肚子呻吟。 突然之间又狠狠地被揍了。这次比刚刚痛多了。今天勉强塞进肚子里的晚餐全都涌上喉咙。 当我好不容易忍痛,压下那股想吐的感觉时,脸部又被揍了两三拳。 我摇摇晃晃地一面瞪视夏目。 然而,就在夏目的脸庞清楚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犹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萎靡不振。 夏目那张脸庞泫然欲泣,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楚。喂,我想。你干嘛露出那种表情啊?挨揍的不是我吗?揍人的不是你吗?可是,你干嘛露出那种像被人揍的表情呀太阳穴附近随后遭受重击,意识逐渐空白。 夏目是个很习惯打架的人。我已经很清楚像我这种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我不可能因此夹着尾巴逃跑。我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夹着尾巴逃跑呢。 我以蹒跚的双脚踢向夏目,然而视野却摇摇晃晃,双手只能在虚空中不断挥舞。 就在我重心不稳,颓然倒下时,又被夏目揍了一拳踢了一脚。 然后又是一拳。 接着再来一脚。王八蛋我呢喃道。王八蛋,为什么打不赢呢?为什么会这么痛呢?窝囊透顶。好难过、好痛、好苦,像个笨蛋似的。 好想逃呀。 好想逃呀。 好想逃呀。 即便如此,我仍然没有逃,既非有气魄也不是有勇气,纯粹只是因为我已经连逃都逃不了了。 我像个婴孩似的把身躯卷成一团,横躺在混凝土地面上。夏目毫不留情地向我踢过来。 我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哭泣,一边忍受着混凝土的冰冷、疼痛以及羞愤,一边哭泣。不过才十二小时前的暖意逐渐离我远去 好不容易,不再有任何冲击降临。 然而,夏目却仍然呆在我身旁。四周仍充塞着他的浓郁气息及酒味,所以我知道。我毫无抵抗之意。 我已经被彻底击垮了。 不仅至于身躯,还包括心灵。 所以,如今也仅能拱起背来承受一切。不论是被踹、被揍还是被当成一个笨蛋,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像这样拱起背部而已。 我已经输了。 啊,对了被父亲揍的那个时候也像现在一样连抵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倒在地上挣扎。 臭小鬼!夏目吐出这么一句话。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并不是所有的事都会那么顺利的,这世界不是只为你一个人而存在的。你以为光哭就能把病给治好吗?大吼大叫就能把病给治好吗?什么希望那种像垃圾一样的东西。就只会依靠那种东西,就只会追逐根本就不存在的虚幻想像。你啊你啊就在了心只在乎什么医师执照考、什么论文、什么教授的心意的过程中就 他的话嘎然而止。 随后,腹部又被踹了一脚。 我因痛楚而呻吟,脑袋一隅同时思考着夏目的话。我可不觉得什么世界为我而存在喔。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不过,什么医师执照考,那是什么鬼玩意儿啊。还说什么论文。那种东西,关我屁事呀。 搞什么东西啊!?干嘛说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话呀!? 当疼痛终于稍微和缓时,感觉上夏目似乎也慢慢远离。我动也不动地屏息以待。好不容易铁门嘎地一声,传出开门时令人讨厌的声响,接着又在同样声响之后,随着碰地一声应声关上。 我伸直拱起的身躯,往侧边一滚。 眼前就是冬天美丽的天空。今天的天空少了半月,只有无数星斗闪耀着光芒。在南方天空的那一颗,一定是天狼星吧。 嘴里满是铁锈味。 往外吐了一口,那不是唾液而是血液。 下唇边边都被打破了。 王八蛋 泪水毫不停歇地汩汩涌出。我已经整整三年没像这样被扁了。被父亲海扁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王八蛋 根本就没办法与之正面较量。甚至连还击的力量都没有。 王八蛋 我为了本身尊严,拭去泪水,撑起身子。浑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我边拍拍外套上的脏污,一边站起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 不见了 本来放在口袋里的《银河铁道之夜》不见了。那是里香的书耶我焦急地环顾四周。到哪去了,到底到哪去了。 那本书就掉在屋顶上唯一的一盏照明灯下方。 我跑过去,捡起书。 封面有点破损了。 王八蛋 话一出口,泪水又涌了出来。 尾声 坎帕奈拉之声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夜已深沉,天上星斗缓缓从东边移至西边,外套衣领随风摆动我始终坐在屋顶上埋头看书。银河铁道列车上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去去。银河铁道列车的旅程仍然持续着。酷寒让翻书页的手颤抖。 真的有够冷的好像都冻到骨子里去了。 我应该赶紧回病房去的。呆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凭借着微弱的屋外灯光看书,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有另一个我站在远处,看着正在做傻事的自己。这样到底能怎样呢?只会徒增感冒而已呀。我心里很明白,却仍然继续读着那本书。视线紧追着排列在那完全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的文字。 书中,灯塔看守员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其实无论多么痛苦,只要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所发生的事,那么不管是山顶的上坡或下坡,全都是让自己逐渐迈向真正幸福的一小步。 是这样的吗? 没错。为了触及那至高无上的幸福,即使是各种悲伤也全都是上帝的美意。 不懂。 如果真是那样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我的手又为什么会颤抖呢? 啊,那是因为很冷的关系。 一定是那样的。 不知道是乔凡尼,或坎帕奈拉,还是谁说过。 趁现在飞吧,候鸟。趁现在飞吧,候鸟。 啊,对了。今晚是人马座的庆典吧。 南十字星站快到了。请准备下车。 和我们一起继续坐下去吧。我们有张可以爱坐到哪就坐到哪的车票。 心底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乔凡尼会在银河中旅行呢?而坎帕奈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那名中途上车的少女涩说她要到天上去,后来就下了银河铁道列车。她说要到上帝身边,然后就下车去了。天上?上帝? 手翻书页的速度不禁快了起来。 心脏的鼓动也不禁快了起来。 仅剩两人独处的乔凡尼和坎帕奈拉 乔凡尼说: 坎帕奈拉,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呢。我们一起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已经决定要像那只天蝎一样,如果真能帮大家得到幸福的话,我这副身躯就算要被烧上百遍也在所不惜。 看到这句台词,我露出微笑。只不过,嘴唇一动,痛处立即窜过脸庞,那抹微笑因此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里香她,坎帕奈拉也在我身旁笑了。 嗯,我也一样。 可是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 嗯,到底是什么呢? 坎帕奈拉以里香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那是走投无路的声音。 于是,我故做开朗地说。 你在说什么呀。打起精神来嘛。 一笑,脸又痛了。 可是,为了鼓励里香,不笑不行。 啊,那边就是煤炭袋呦。是天空的大洞呢。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限延伸的黑暗。那黑暗将光亮吞噬,同时也即将把我们的希望、梦想完全吞噬。绝望无所不在。根本难以逃脱。里香不是曾经这么说过吗?她说那东西总是伫立于身旁。她说始终等我们伸手的那一刻。可是,里香,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什么死神,看我一脚把它踹到天边去。是吧,里香。 乔凡尼仰望夜空说: 我现在就算身处于那片广大的黑暗中也不会害怕了。我一定要去寻找大家真正的幸福。不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和大家一起前进。 我低语。 没错,里香,我们要一起前进喔。 我以颤抖的声音低语。 但是,没有任何人回答我。理应在我身旁的里香,坎帕奈拉没有回我半句话。我环视周遭,四下无人。连一丝里毫人的动静都已然消逝。只剩我孤身一人,寂寞地瘫坐在那有点脏污的混凝土地面上。 我呆了好半晌,又继续往下读。 有孩子落水了啦。 当那句台词跃进眼帘时,我闭上双眼。 不想再看了 然而我还是睁开眼睛,再次看下去。那个落水的孩子果然就是坎帕奈拉。坎帕奈拉为了救他的朋友查涅里,最后救了朋友,却救不了自己。 坎帕奈拉就那么死了。 溺死了。 没救了。毕竟都已经落水四十五分钟了。 原来乔凡尼是搭乘银河铁道列车,和死去的坎帕奈拉旅行呀。原来银河铁道之旅就是驶向死亡的旅程呀。 我低喃: 原来如此 里香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把书中台词一字一句全都背了下来。 当然,书中内容、隐喻含意,还有最后一幕,里香全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把书给我。 耳边再度响起白天时里香的声音: 别担心喔,乔凡尼。 我终于了解里香为什么只念坎帕奈拉的台词了。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乐观呀,为什么可以神经那么大条地哈哈大笑呀!不是所有事都会那么顺利的。 我终于了解夏目方才对我吐出的那些话的含意了。 里香的手术,失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 整颗脑袋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陷入一片躁热。 真想亲手宰掉那个自顾自地营造希望,双眼只容得下那希望,完全不懂现实世界如何,也不想去懂,只管哈哈大笑的自己。无知便是罪恶。说不知道便能获得原谅吗?没这回事!夏目,你为什么不行行好把我宰了呢!就那样把我扁死的话,我反倒痛快! 双眼顿时灼热了起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比方才多上千倍、万倍的泪水,不断从我的面颊滴落。 我甚至连拭泪的力气都没有。 满天星斗闪耀着光芒。冬天的天空好多一等星。仿佛在相互争辉般地闪闪发光。最明亮的是天狼星信心满满地缓缓在南方天际滑动。不论我再怎么等,就是不见半月爬上天空。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等着。就算要等到天亮,我还是要继续等下去。 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我和里香的月亮跑到哪儿去了呢? 后记 正当我还在苦思该写什么样的后记时,碰巧翻了翻自己之前所出版的书中,有写到关于捡到小猫咪的文章,而且竟然还说什么那娇小的猫咪可以放在手心上。怎么会这样呢!那只猫现在正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膨胀中,害我每天都得激励牠努力减肥呢。 二号猫呀,你过去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哪儿去了啦(泪)。 话说回来,胖归胖啦,那张发福后圆滚滚的脸蛋儿还真是可爱。 而且,嗜吃如命的二号猫,正因为是个好吃鬼,所以肚子一饿就会说饭。 只是,对没养猫的人洋洋得意地炫耀说: 我们家的猫会说饭喔。 (哎呀,这个笨猫痴开始幻听了呀) 对方大概都会流露出诸如此类、兴趣索然的神情。 像是帮我的作品《reverse??end》绘制插图的高野老师,就凝视着我的脸庞,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这里就有个笨猫痴 可是,我家的猫是真的会说饭嘛。 真的会说喔!有养猫的各位朋友们? 不会说吗? 难、难难难难难不成,真的是笨猫痴的幻听吗? 被这样的不安搞得胆战心惊的桥本纺,在此向大家问安。 回归正题,当初作为《电击hp》单篇完结的《仰望半月之空》,很幸运地得以单行本出版,并且堂堂迈入第二集。 毕竟当初原本是单篇完结的故事,写的时候总想着可得好好写出个结局来才行,所以汇整时都将之前曾闪先脑海的设定或发展等暂且搁着。 不过身为一个作者,仍然有其他一大堆想形诸于文字的东西。 再怎么说这都是自己想尽情写上一回的主题,何况又是伊势为舞台,像伊势名产赤福饼和七越甜包子等都还未能多加着墨(还有伊势乌龙面呢)。 大部分书迷写来的信也都蛮担心故事的后续发展,可是我本身却觉得一切都还只是刚起步而已,毕竟最重要的里香的手术都还没了结呢。 我预定会将把那部分的情节交代清楚,好好地写到最后。 当我开始投入续集创作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得把里香的病情、裕一对于未来的想法,还有司、亚希子小姐或夏目等人的事,全都完整地写出来。(单篇完结的故事大获好评后,顺势推出续集的话,作者也必须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想按照这样的主题发展下去,或许也会触及较为沉重的情节,不会只有快乐的事情而已。 可能也会描写黑暗面吧。 只不过,我日后持续创作时,仍会注入容许范围内的希望元素。 请大家不要觉得不耐烦,继续给我支持和鼓励。 此外,关于内容还有一点补充。 在《仰望半月的星空》中,毕竟里香是个爱书人,所以文中提及了各种作品。 上一次是芥川先生的《蜜柑》,这次则是宫泽贤治先生的《银河铁道之夜》。原文引用自昭和四十四年(西元1969年)出版的角川文库版。 刚开始依稀只记得《银河铁道之夜》是本好书,暌违已久重新回味之下,果真是远胜于记忆所及的杰作。 相隔一段时间重新回味之下,书这种东西的印象还真的会改变呢。 接下来是在《reverseend5》中所通知的礼物企划。 碰巧目前正在准备相关事宜。 非常抱歉进度有些落后。 读者来函数量之多让我有些吃惊,不过预定年初便能开始寄送。 可是,这么多的来函中却只能产生十位得奖者,真让人觉得过意不过去。我很想人人有奖,送点上东西给每一位来函者。 我其实想写个大概十页的短篇故事,当礼物送出去,可是又怕被编辑大人暴跳如雷地殴打加威胁说有时间去写那种东西,不如先顾工作!把稿子给我交出来。 所以可能会以其他东西代替。 要送什么好呢? 我用便条纸画的猫咪像是如何啊,没有人想要这种东西吧(美术超不拿手)。 除了礼物企划之外,我每次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时,都会很开心地拆阅。 这次全新的系列小说才刚开始,写作时也会遭遇许许多多的烦恼,各位读者有空的时候,欢迎写信来分享您的意见或感想喔。 把一些身旁所发生的小事写进去,或许也很有趣吧。 虽然回信可能会有点晚,可是我一定会回信的。 最后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画插画的山本老师,很抱歉我的要求那么多。山本老师是越画越好了,所以我也会加油不输给您的。 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您制作上一本时,最后所呈现的完美品质实在让我好感动呀。 真是太谢谢您了。 然后是老给您找麻烦的德田编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了,只能努力别再惹您更生气了。 当然,最大的感谢还是得献给所有的读者 看过上一集的各位应该就知道,这不是科幻也不是奇幻小说。 只是普通的少年和普通的少女间的普通故事罢了。书中也没有什么华丽眩目的动作场景。 当我把这故事重新写成单行本时,有很多人都担心地问我说:这样没问题吗?还有人建议,加点科幻成份进去不是比较好宣传吗?的确,或许正如大家所说的。 但是,这一次我仍然照自己的意思贯彻到底了。 正因为有这些波折,购买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们,真的很谢谢大家。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我一定回更用心去完成之后的故事。 2003年冬 桥本纺 正当我还在苦思该写什么样的后记时,碰巧翻了翻自己之前所出版的书中,有写到关于捡到小猫咪的文章,而且竟然还说什么那娇小的猫咪可以放在手心上。怎么会这样呢!那只猫现在正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膨胀中,害我每天都得激励牠努力减肥呢。 二号猫呀,你过去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哪儿去了啦(泪)。 话说回来,胖归胖啦,那张发福后圆滚滚的脸蛋儿还真是可爱。 而且,嗜吃如命的二号猫,正因为是个好吃鬼,所以肚子一饿就会说饭。 只是,对没养猫的人洋洋得意地炫耀说: 我们家的猫会说饭喔。 (哎呀,这个笨猫痴开始幻听了呀) 对方大概都会流露出诸如此类、兴趣索然的神情。 像是帮我的作品《reverse??end》绘制插图的高野老师,就凝视着我的脸庞,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这里就有个笨猫痴 可是,我家的猫是真的会说饭嘛。 真的会说喔!有养猫的各位朋友们? 不会说吗? 难、难难难难难不成,真的是笨猫痴的幻听吗? 被这样的不安搞得胆战心惊的桥本纺,在此向大家问安。 回归正题,当初作为《电击hp》单篇完结的《仰望半月之空》,很幸运地得以单行本出版,并且堂堂迈入第二集。 毕竟当初原本是单篇完结的故事,写的时候总想着可得好好写出个结局来才行,所以汇整时都将之前曾闪先脑海的设定或发展等暂且搁着。 不过身为一个作者,仍然有其他一大堆想形诸于文字的东西。 再怎么说这都是自己想尽情写上一回的主题,何况又是伊势为舞台,像伊势名产赤福饼和七越甜包子等都还未能多加着墨(还有伊势乌龙面呢)。 大部分书迷写来的信也都蛮担心故事的后续发展,可是我本身却觉得一切都还只是刚起步而已,毕竟最重要的里香的手术都还没了结呢。 我预定会将把那部分的情节交代清楚,好好地写到最后。 当我开始投入续集创作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得把里香的病情、裕一对于未来的想法,还有司、亚希子小姐或夏目等人的事,全都完整地写出来。(单篇完结的故事大获好评后,顺势推出续集的话,作者也必须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想按照这样的主题发展下去,或许也会触及较为沉重的情节,不会只有快乐的事情而已。 可能也会描写黑暗面吧。 只不过,我日后持续创作时,仍会注入容许范围内的希望元素。 请大家不要觉得不耐烦,继续给我支持和鼓励。 此外,关于内容还有一点补充。 在《仰望半月的星空》中,毕竟里香是个爱书人,所以文中提及了各种作品。 上一次是芥川先生的《蜜柑》,这次则是宫泽贤治先生的《银河铁道之夜》。原文引用自昭和四十四年(西元1969年)出版的角川文库版。 刚开始依稀只记得《银河铁道之夜》是本好书,暌违已久重新回味之下,果真是远胜于记忆所及的杰作。 相隔一段时间重新回味之下,书这种东西的印象还真的会改变呢。 接下来是在《reverseend5》中所通知的礼物企划。 碰巧目前正在准备相关事宜。 非常抱歉进度有些落后。 读者来函数量之多让我有些吃惊,不过预定年初便能开始寄送。 可是,这么多的来函中却只能产生十位得奖者,真让人觉得过意不过去。我很想人人有奖,送点上东西给每一位来函者。 我其实想写个大概十页的短篇故事,当礼物送出去,可是又怕被编辑大人暴跳如雷地殴打加威胁说有时间去写那种东西,不如先顾工作!把稿子给我交出来。 所以可能会以其他东西代替。 要送什么好呢? 我用便条纸画的猫咪像是如何啊,没有人想要这种东西吧(美术超不拿手)。 除了礼物企划之外,我每次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时,都会很开心地拆阅。 这次全新的系列小说才刚开始,写作时也会遭遇许许多多的烦恼,各位读者有空的时候,欢迎写信来分享您的意见或感想喔。 把一些身旁所发生的小事写进去,或许也很有趣吧。 虽然回信可能会有点晚,可是我一定会回信的。 最后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画插画的山本老师,很抱歉我的要求那么多。山本老师是越画越好了,所以我也会加油不输给您的。 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您制作上一本时,最后所呈现的完美品质实在让我好感动呀。 真是太谢谢您了。 然后是老给您找麻烦的德田编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了,只能努力别再惹您更生气了。 当然,最大的感谢还是得献给所有的读者 看过上一集的各位应该就知道,这不是科幻也不是奇幻小说。 只是普通的少年和普通的少女间的普通故事罢了。书中也没有什么华丽眩目的动作场景。 当我把这故事重新写成单行本时,有很多人都担心地问我说:这样没问题吗?还有人建议,加点科幻成份进去不是比较好宣传吗?的确,或许正如大家所说的。 但是,这一次我仍然照自己的意思贯彻到底了。 正因为有这些波折,购买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们,真的很谢谢大家。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我一定回更用心去完成之后的故事。 2003年冬 桥本纺 正当我还在苦思该写什么样的后记时,碰巧翻了翻自己之前所出版的书中,有写到关于捡到小猫咪的文章,而且竟然还说什么那娇小的猫咪可以放在手心上。怎么会这样呢!那只猫现在正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膨胀中,害我每天都得激励牠努力减肥呢。 二号猫呀,你过去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哪儿去了啦(泪)。 话说回来,胖归胖啦,那张发福后圆滚滚的脸蛋儿还真是可爱。 而且,嗜吃如命的二号猫,正因为是个好吃鬼,所以肚子一饿就会说饭。 只是,对没养猫的人洋洋得意地炫耀说: 我们家的猫会说饭喔。 (哎呀,这个笨猫痴开始幻听了呀) 对方大概都会流露出诸如此类、兴趣索然的神情。 像是帮我的作品《reverse??end》绘制插图的高野老师,就凝视着我的脸庞,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这里就有个笨猫痴 可是,我家的猫是真的会说饭嘛。 真的会说喔!有养猫的各位朋友们? 不会说吗? 难、难难难难难不成,真的是笨猫痴的幻听吗? 被这样的不安搞得胆战心惊的桥本纺,在此向大家问安。 回归正题,当初作为《电击hp》单篇完结的《仰望半月之空》,很幸运地得以单行本出版,并且堂堂迈入第二集。 毕竟当初原本是单篇完结的故事,写的时候总想着可得好好写出个结局来才行,所以汇整时都将之前曾闪先脑海的设定或发展等暂且搁着。 不过身为一个作者,仍然有其他一大堆想形诸于文字的东西。 再怎么说这都是自己想尽情写上一回的主题,何况又是伊势为舞台,像伊势名产赤福饼和七越甜包子等都还未能多加着墨(还有伊势乌龙面呢)。 大部分书迷写来的信也都蛮担心故事的后续发展,可是我本身却觉得一切都还只是刚起步而已,毕竟最重要的里香的手术都还没了结呢。 我预定会将把那部分的情节交代清楚,好好地写到最后。 当我开始投入续集创作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得把里香的病情、裕一对于未来的想法,还有司、亚希子小姐或夏目等人的事,全都完整地写出来。(单篇完结的故事大获好评后,顺势推出续集的话,作者也必须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想按照这样的主题发展下去,或许也会触及较为沉重的情节,不会只有快乐的事情而已。 可能也会描写黑暗面吧。 只不过,我日后持续创作时,仍会注入容许范围内的希望元素。 请大家不要觉得不耐烦,继续给我支持和鼓励。 此外,关于内容还有一点补充。 在《仰望半月的星空》中,毕竟里香是个爱书人,所以文中提及了各种作品。 上一次是芥川先生的《蜜柑》,这次则是宫泽贤治先生的《银河铁道之夜》。原文引用自昭和四十四年(西元1969年)出版的角川文库版。 刚开始依稀只记得《银河铁道之夜》是本好书,暌违已久重新回味之下,果真是远胜于记忆所及的杰作。 相隔一段时间重新回味之下,书这种东西的印象还真的会改变呢。 接下来是在《reverseend5》中所通知的礼物企划。 碰巧目前正在准备相关事宜。 非常抱歉进度有些落后。 读者来函数量之多让我有些吃惊,不过预定年初便能开始寄送。 可是,这么多的来函中却只能产生十位得奖者,真让人觉得过意不过去。我很想人人有奖,送点上东西给每一位来函者。 我其实想写个大概十页的短篇故事,当礼物送出去,可是又怕被编辑大人暴跳如雷地殴打加威胁说有时间去写那种东西,不如先顾工作!把稿子给我交出来。 所以可能会以其他东西代替。 要送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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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便条纸画的猫咪像是如何啊,没有人想要这种东西吧(美术超不拿手)。 除了礼物企划之外,我每次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时,都会很开心地拆阅。 这次全新的系列小说才刚开始,写作时也会遭遇许许多多的烦恼,各位读者有空的时候,欢迎写信来分享您的意见或感想喔。 把一些身旁所发生的小事写进去,或许也很有趣吧。 虽然回信可能会有点晚,可是我一定会回信的。 最后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画插画的山本老师,很抱歉我的要求那么多。山本老师是越画越好了,所以我也会加油不输给您的。 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您制作上一本时,最后所呈现的完美品质实在让我好感动呀。 真是太谢谢您了。 然后是老给您找麻烦的德田编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了,只能努力别再惹您更生气了。 当然,最大的感谢还是得献给所有的读者 看过上一集的各位应该就知道,这不是科幻也不是奇幻小说。 只是普通的少年和普通的少女间的普通故事罢了。书中也没有什么华丽眩目的动作场景。 当我把这故事重新写成单行本时,有很多人都担心地问我说:这样没问题吗?还有人建议,加点科幻成份进去不是比较好宣传吗?的确,或许正如大家所说的。 但是,这一次我仍然照自己的意思贯彻到底了。 正因为有这些波折,购买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们,真的很谢谢大家。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我一定回更用心去完成之后的故事。 2003年冬 桥本纺 正当我还在苦思该写什么样的后记时,碰巧翻了翻自己之前所出版的书中,有写到关于捡到小猫咪的文章,而且竟然还说什么那娇小的猫咪可以放在手心上。怎么会这样呢!那只猫现在正以惊人的速度持续膨胀中,害我每天都得激励牠努力减肥呢。 二号猫呀,你过去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哪儿去了啦(泪)。 话说回来,胖归胖啦,那张发福后圆滚滚的脸蛋儿还真是可爱。 而且,嗜吃如命的二号猫,正因为是个好吃鬼,所以肚子一饿就会说饭。 只是,对没养猫的人洋洋得意地炫耀说: 我们家的猫会说饭喔。 (哎呀,这个笨猫痴开始幻听了呀) 对方大概都会流露出诸如此类、兴趣索然的神情。 像是帮我的作品《reverse??end》绘制插图的高野老师,就凝视着我的脸庞,清清楚楚地对我说: 这里就有个笨猫痴 可是,我家的猫是真的会说饭嘛。 真的会说喔!有养猫的各位朋友们? 不会说吗? 难、难难难难难不成,真的是笨猫痴的幻听吗? 被这样的不安搞得胆战心惊的桥本纺,在此向大家问安。 回归正题,当初作为《电击hp》单篇完结的《仰望半月之空》,很幸运地得以单行本出版,并且堂堂迈入第二集。 毕竟当初原本是单篇完结的故事,写的时候总想着可得好好写出个结局来才行,所以汇整时都将之前曾闪先脑海的设定或发展等暂且搁着。 不过身为一个作者,仍然有其他一大堆想形诸于文字的东西。 再怎么说这都是自己想尽情写上一回的主题,何况又是伊势为舞台,像伊势名产赤福饼和七越甜包子等都还未能多加着墨(还有伊势乌龙面呢)。 大部分书迷写来的信也都蛮担心故事的后续发展,可是我本身却觉得一切都还只是刚起步而已,毕竟最重要的里香的手术都还没了结呢。 我预定会将把那部分的情节交代清楚,好好地写到最后。 当我开始投入续集创作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得把里香的病情、裕一对于未来的想法,还有司、亚希子小姐或夏目等人的事,全都完整地写出来。(单篇完结的故事大获好评后,顺势推出续集的话,作者也必须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才行。) 我想按照这样的主题发展下去,或许也会触及较为沉重的情节,不会只有快乐的事情而已。 可能也会描写黑暗面吧。 只不过,我日后持续创作时,仍会注入容许范围内的希望元素。 请大家不要觉得不耐烦,继续给我支持和鼓励。 此外,关于内容还有一点补充。 在《仰望半月的星空》中,毕竟里香是个爱书人,所以文中提及了各种作品。 上一次是芥川先生的《蜜柑》,这次则是宫泽贤治先生的《银河铁道之夜》。原文引用自昭和四十四年(西元1969年)出版的角川文库版。 刚开始依稀只记得《银河铁道之夜》是本好书,暌违已久重新回味之下,果真是远胜于记忆所及的杰作。 相隔一段时间重新回味之下,书这种东西的印象还真的会改变呢。 接下来是在《reverseend5》中所通知的礼物企划。 碰巧目前正在准备相关事宜。 非常抱歉进度有些落后。 读者来函数量之多让我有些吃惊,不过预定年初便能开始寄送。 可是,这么多的来函中却只能产生十位得奖者,真让人觉得过意不过去。我很想人人有奖,送点上东西给每一位来函者。 我其实想写个大概十页的短篇故事,当礼物送出去,可是又怕被编辑大人暴跳如雷地殴打加威胁说有时间去写那种东西,不如先顾工作!把稿子给我交出来。 所以可能会以其他东西代替。 要送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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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便条纸画的猫咪像是如何啊,没有人想要这种东西吧(美术超不拿手)。 除了礼物企划之外,我每次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时,都会很开心地拆阅。 这次全新的系列小说才刚开始,写作时也会遭遇许许多多的烦恼,各位读者有空的时候,欢迎写信来分享您的意见或感想喔。 把一些身旁所发生的小事写进去,或许也很有趣吧。 虽然回信可能会有点晚,可是我一定会回信的。 最后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画插画的山本老师,很抱歉我的要求那么多。山本老师是越画越好了,所以我也会加油不输给您的。 美术设计的镰部先生,您制作上一本时,最后所呈现的完美品质实在让我好感动呀。 真是太谢谢您了。 然后是老给您找麻烦的德田编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了,只能努力别再惹您更生气了。 当然,最大的感谢还是得献给所有的读者 看过上一集的各位应该就知道,这不是科幻也不是奇幻小说。 只是普通的少年和普通的少女间的普通故事罢了。书中也没有什么华丽眩目的动作场景。 当我把这故事重新写成单行本时,有很多人都担心地问我说:这样没问题吗?还有人建议,加点科幻成份进去不是比较好宣传吗?的确,或许正如大家所说的。 但是,这一次我仍然照自己的意思贯彻到底了。 正因为有这些波折,购买上一集的各位读者们,真的很谢谢大家。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我一定回更用心去完成之后的故事。 2003年冬 桥本纺 序曲 坎帕奈拉之声ii 等了一小时 等了两小时 等了三小时 风势越来越强,气温越来越低,我身躯的热能也逐渐被寒冷夺走。即使如此,我仍然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星斗缓缓地从东边移动至西边,只见冬季闪耀的众多一等星,相当 偏斜地挂在西侧天空。参宿七隐于建筑物之后看不见了、参宿四耀眼的光芒也变得黯淡无光、南河三简直就是像颗二等星,只剩天狼星持续发强烈星光,但是再过一会儿大概就会 完全被山峰所遮敝。(注:参宿七于参宿四同为猎户座的亮星,而参宿四与小犬座的南河三及大犬座的天狼星连成一等腰三角形,就是冬季大三角,是冬季星空最主要的标记。) 唇颤抖着。 手颤抖着。 心颤抖着。 唉,我到底在做什么呀?对了,是在等月亮呀。没关系,总会升上来的。就像太阳没有一天不升起,月亮也同样没有一天不升起。 月亮一定会以皎洁的蓝色光辉照耀着我…… 我那呆滞的视线徘徊于夜空中。然而,到处都不见月亮。东边天空仍然完全浸染于一片黑暗之中。 管他的,就算得等到天亮,我也要等。 一低头,翻开的书本那一页映入眼帘。 像这样跑下去的话,都可以跑遍全世界了呢,乔凡心想。 里香。 这个名字在我心底回荡不已。颤抖,不论是手,或是心。我本来以为能这么一直跑下去,由衷地这么觉得,只要和里香在一起,任何事都做得到。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喀当一 声,抬起头,亚希子小姐就在那儿。她快步走向我,双眼上扬,整张嘴歪向右侧,神情相当骇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简直快气疯了。 亚希子小姐一走到我正前方就劈头骂道: 你这个小鬼! 接着就打了我. 也就是说,我才刚被夏目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又被亚希子小姐扁,而且还是突入其来的一拳。脸上才刚开始消退的疼痛顿时又冒上来,我哼嗯嗯嗯地抱头呻吟起来。我虽然 想向亚希子小姐抱怨,可是嘴里的伤痛得让我无法立刻说出话来。更何况,我体内已经丝毫不剩什么反驳的词汇或力量了。那样的魄力早被夏目的拳头击得粉碎。 亚希子小姐见我沉默不语,一把攫住我的脖子,硬拖着我起身。 好了!走了!…… 快点,站起来!给我站好!你这个小鬼! 不,不要。 我终于能吐出这几个字。我必须等月亮出来,我不能离开这里。本来嘴巴就很痛的我,口中吐出来的话语听来反而像是呼,呼要。 我不要。 我这么重复着亚希子小姐立刻狠狠地瞪我一眼,那眼神相当骇人。唉蚴,受不了耶!这样的话语从她双唇间蹦出。 我现在气得要命,给我闭嘴喔你。 那声音粗嘎得吓死人。 再说话就宰了你。 结果我被迫起身,随时被押离屋顶。在那种情况下,我根本就忤逆无法亚希子小姐。我被她半拖半拉下昏暗的阶梯时,一边把书收进外套口袋里。 像这样跑下去的话,都可以跑遍全世界呢,乔凡心想。 我那嘟答嘟答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我回过头心想着:月亮升起来了吗?我和里香和月亮……体内突然间一阵骚乱,如果错过那轮明月的话,仿佛就会失 去什么珍贵的东西。当然,那也只不过是我自己盲目的想法而已,仅仅是冲在思考前头的直觉罢了。烂透了!无聊!我自己也明白。但是。我的双脚却猛然停了下来。 亚希子小姐以恐怖的眼神瞪着我。 做什么啦,快走! 我不要。 这次我才斩钉截铁地说。 我要回屋顶上。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月亮……我一定要去看月亮才行…… 月亮?为什么? 我低下头,始终插在口袋里的手碰了碰《银河铁道之夜》。我轻抚书本的尖角。 像这样跑下去的话,都可以跑遍全世界呢,乔凡心想 我持续轻抚着书本的尖角。 不看不行……否则里香就……里香就…… 我的声音怎么会如此破碎? 我的双腿怎么会如此炙热? 我的双手怎么会如此颤抖? 混蛋,我在心底反复念着,混蛋。力量顿时从我双膝溜走,我在幽暗的阶梯上直接蹲跪下去。我再也无法去顾念什么亚希子小姐就在身旁,只能像个孩子一样呢喃:月亮……月亮……得好好说清楚才行,没错,亚希子小姐一定能了解的。快点说呀,说你不看月亮不行,说你不帮里香不行呀。 但是,这些话就是挤不出口。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就蹲跪在那儿。我不知道亚希子小姐为什么不发一语,说不定是被我的举止吓到愣到了,也说不定是不知所措。虽然我想看看亚希子小姐的脸庞,可是我甚至 无法抬头。因为一抬头,就会有各种东西随之四处散落。我已经再也压抑不了了…… 等我稍微恢复平静之后,便起身。 我要回去。 回到屋顶去。 然而,就在我转身迈出步伐的同时,背后却传来过于冷酷的真相。 裕一。 不知道为什么,亚希子小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 今晚是初一喔。 啊…… 月亮是不会升上来的。 像这样跑下去的话,都可以跑遍全世界呢,乔凡心想。 不会升上来的喔,月亮。 亚希子小姐又重复一次。 又来了,我又犯下了了无聊的错误。太阳的确每天都会升起,没有一天会缺席,偶尔可能早一点或晚一点,总之没有一天不升起。但是,月亮就不一样了。月亮会反复盈缺,有 时是满月,所以也会有缺口。然而今天,整个月亮都缺光了。 自己实在是个毛头小子…… 我当然明白,甚至是过于清楚地明白,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鬼。只是个被困在这种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只是梦想距次不过数百公里之处的存在体罢了。但是和里香相处 久了,方向似乎全部被大乱了。心底某处开始盲目深信自己无所不能,误以为全世界的幸福都掌握在手里。 毕竟。 我曾经是那样地幸福呀。 像这样跑下去的话,都可以跑遍全世界呢,乔凡心想。 仿佛从光辉之处,瞬间跌落至黑暗浸染的最层。 我双手紧紧握拳。 我到底会坠落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到底得被迫认清自己的愚蠢、无知、到什么地步才能了结呢?自虐的情绪骤然填满心房,活该被夏目那种烂人打成这副德行。你的价值充其量 仅此而已,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喜欢家里香那种美若天仙的女孩。 没错,充其量仅此而已。反正就只是如此。 你现在不是浑身都是伤吗?肝脏一旦变得衰弱,抵抗力就会跟着降低。这样下去,情况会变得难以收拾的,至少得先消毒伤口才行。来,我们下去吧…… 走吧,裕一。 伫立不懂的我被亚希子小姐拉住手,开始步下阶梯。我像个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被亚希子小姐拉着往前走,脑袋一边不断重复咀嚼亚希子小姐刚刚所丢出的那句话的意义:月 亮是不会升上来的。不论再怎么等、再怎么盼望、再怎么祈祷,月亮 是不会升上来的。没错,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像我这种小鬼使不上力的事俯拾皆是,我不但见不着月亮,也救 不了里香的生命。 我忽然想起里香一起在炮台山仰望的月亮。伦敦鲜明的月亮,在蓝色的夜空中散发光芒,淡淡地照耀着里香。但是,如今那月亮却已完全被黑暗吞噬,简直如同里香的生命一样。 我最后一次转过头去,黑暗之中,隐约可见那扇通往屋顶的铁门。随着我踏出的每一步,那扇门便离我越来越远…… 裕一,走好喔。 嗯。 我的视线离开那扇铁门。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同时也被彻底斩断。再也回不去了。啊,是谁唱的呢?歌词是说,放弃的 同时便是结束。我彻头彻尾醒悟了,是有一点什么如今确实结束了…… 是夏目那个笨蛋打电话给我的。那家伙,喝得烂醉如泥。说什么戎崎瘫在屋顶上,快去把他回收清理掉之类的话。 夏目? 是那家伙叫亚希子小姐来的? 真的很麻烦耶。醉成那样也不能叫他来帮你看诊,耶不好撒谎请其他医生过来。我好不容易把那边的事搞定,抽身到屋顶一看,你又搞成这副德行。这些伤是被打的吧?夏目 吗?…… 唉。算了。等会儿再跟我说发生什么事好了…… 是男生就别哭。 是…… 不是叫你别哭了嘛。吵死了,不要哭。 是…… 都怪我自己紧闭着双眼走路,半途脚踩空,才会一股脑地从阶梯滚了下去。今晚可真是倒霉透顶,被夏目扁,被亚希子小姐扁,现在又被楼梯扁。 都说别哭了。笨蛋。 是…… 像这样跑下去的话,都可以跑遍全世界了呢,乔凡想。 唉,话说回来,亚希子小姐的声音听起来怎么会这么了温柔呢,本来应该会被他骂道臭头才对呀。大概都是因为刚刚摔倒,吧耳朵给摔坏了吧?一定是这样的。 第一章 散落之物与拾起之物 好想逃,脑中除此之外再也不下其他念头。如果和里香碰面的话,就必须交谈,必须面带笑容,必须聊上几句没营养的玩笑话。不过,自己真有本事泰然自若地演出这一切吗?如今,明白里香的觉悟与想法后,我究竟还能不能若无其事地露出优哉的笑容呢? 这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还真没用,我对自己的才能、潜能,全都搞不清楚,唯独这一点倒是一清二楚。所以,我才会满脑子只想着不见里香,到底是以身体检查为借口完全不回病房呢,还是干脆转院算了。可是一想到转院,就永远见不到里香了,那我才不要呢。不行,不可能的。季节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规律地朝春天推移,从病房窗户望出去的世界感觉上似乎笼罩于一片温暖之中。如今的阳光让人仿佛置身春天似的,像这样在病房中待久了,就会不自觉地在那股舒适暖意的牵引下昏昏欲睡。 脑袋刹那间浮现出当时在屋顶上的情景。里香朗诵着坎帕奈拉台词的声音,暖呼呼的阳光,肩并肩坐在维脏混凝土地面上的两人,埋头看着同一本书。每当肩碰肩时,我的心头便开始小鹿乱撞,当时真的好想把她涌入怀里。那个至高无上的瞬间,我确实曾经抓住这种每个人都在追寻的幸福。被夏目殴打的太阳穴附近感觉好痛、肚子好痛、被踢的腿也好痛。可是最痛的……莫过于我的心…… 敲门声响起时,就是在这样的午后。 我从敲门方式,立刻就知道是里香。 我闭上双眼,调整呼吸。我哪知道做不做得到呀,可是,还是得勇往直前。没错,我这么说服着自己,同时张开双眼。 然后说: 进来。 房门开启。 不出所料,现身的正是里香。不出所料,橘子正好掉到她头上发出咚咚声响。 我拼命鼓起浑身勇气大叫: 喔耶! 外加拳头高举的胜利姿势。 我将一而再、再而三在脑海中演练的模拟画面付诸实行。果不其然,里香双眼往上吊个老高。她伫立于原地不动,以恐怖的眼神死命瞪着我。我的背脊不禁窜起一阵寒意。 中大奖啰~~! 啊呀,里香快步逼近。她整个人简直快气炸了,愤怒的气旋在她纤瘦的肩膀附件盘旋打转。惨了、惨了,天知道我是多么地身不由己,不过这样也好。在这鸡飞狗跳的骚动中,就可以打马虎眼,一脚把那无聊的障碍踢得老远。我心底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 碰咚! 只不过,我拨的算盘除了点差错。本来以为她顶多只会仍个什么东西过来而已,没想到突然就被接了。那结结实实的一拳,简直能和亚希子小姐媲美。我被打得东倒西歪,而且还跌下床去撞到腰。 做……做什么啦?! 裕一大笨蛋! 啊,完了。 里香的双眼有点湿湿的。我完全没料到里香会因为这种事她自己常完的小把戏而泪眼汪汪。 所有的计划一瞬间灰飞烟灭。我是这的陷入恐慌。 抱……抱歉,里香。 裕一大笨蛋! 可……可是,我想反正你也常那样玩我…… 大笨蛋! 眼见里香想离开病房,我连忙跳过病床,一把抓住里香的手臂。她立刻想甩开我的手,那只手因此碰到我的脸,撞到我还没消肿的太阳穴,顿时一阵酸麻。可是,我完全无意就此作罢,再次伸手抓她。 对……对不起嘛!我向你道歉啦!…… 都说跟你对不起了呀!…… 里香!拜托你啦! 我某名地发出哽咽哭声 不知道是她察觉到我的声音有异,还是单纯改变心意,里香停了下来。她始终以冰冷的目光凝视着我,使我不自觉地到抽了口气。仿佛被她识破的预感,让我整颗心刹那间坠入冰窖。 别像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呀。快呀,大骂、大叫啊。要在那愚蠢的骚动中,一如往常的噪声里,才能完全除去我心中那纷乱的情绪呀. 但是,我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喉头始终像被东西哽住了一般。 裕一。 啊…… 怎么了,你的脸? 额头被触碰的同时,我因疼痛而叫出声。 那是被夏目殴打的部位。那次被打得那么惨,脸部却出奇地没受什么伤。虽然隐藏在发下的太阳穴、衣服下的腹部、袖子下的手臂或裤子下的腿部都伤痕累累,但脸部依旧完好如初。即便当时喝得烂醉如泥,夏目对我下手时还记得挑部位打,以免日后穿帮。 也因此,我本来也自信满满地以为里香不了能会发现我浑身是伤 但是,里香还是发现了。 这边肿起来了耶。 呜……唔…… 怎么会这样? 这……这个嘛…… 里香认真的眼神直射向我。 跟白痴没两样。 里香重复道。 真像个白痴。 我使经尽浑身解数发挥演技,尴尬地笑了笑。 有什么办法嘛。 根本就有其他办法。 哪有办法啦,身为一个男人,送上门的架哪有不打的道理呀! 话说回来,我真服了自己,还能在那节骨眼上即席编出这种谎言。唉,真受不了呢。就晚上嘛,我肚子饿偷溜出医院啊。本来想买便当到司那边吃,结果在超市前被一群混混给缠住了。那群人真的有够过分,还把我的便当扫到地上去呢。看到那些红色热狗什么的在地上滚来滚去,我心头一把火就莫明其妙地直冲脑门。等我一回神,已经和对方扭成一团了。对方可是有五、六个人耶,没两三下就把我给制服了。有够卑鄙的,是男人的话有种就一对一打一架呀,你说对不对。可是,我也够拼命的,我至少把其中一个人打到趴在地上啰。对方还流这鼻血,双眼闪着泪光呢。所以如果一对一,我稳赢的啦。嗯。绝对是压倒性胜利,不会错的。 嗯嗯,压倒性胜利,我又重复道。 怎么不逃呢? 怎么可以逃呀。 怎么不可以? 我是个男人呀。 啊? 本来就是这样啊。 什么歪理呀,里香说。 以为这样受伤不是很冤枉吗? 哪会啊。 哪里不会啊。 虽然,我没办法贴切地说明。可是,如果那时候我面对夏目时,不战而逃的话,现在一定感觉更窝囊吧。我种事本来就没什么道理可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那样嘛。 喔。受不了。男生还真是大白痴。 她用拳头猛敲我的头,害我被殴打的部位有传来阵阵刺痛,我呜呜呜地抱头呻吟闪避。里香却没有显露丝毫关怀之情,反而满、心怒火似的狠狠白了我一眼。啐,看我痛成这样,好歹耶稍微关心我一下嘛。 好痛喔,别敲了啦。 吵死了。 唉蚴,都叫你别敲了嘛。 这是惩罚,惩罚啦。 我往床上一倒,里香则一屁股朝正前方的圆凳坐了下去。午后的阳光射进病房里,房内有一半被照得亮晃晃的,另一半则被阴影所笼罩。里香正好就坐在那光亮于黑暗的分界线上。她的脸庞和肩膀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脚跟却浸在阴影种。这样的景象让我忽然觉得非常不安,再这样下去,里香如果完全被黑暗所吞噬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对手如果是那种人,也有可能带着刀不是吗? 嗯,是有可能呀。 那不就也有可能被刺伤啰 ?…… 你为什么就不会想到这个一点呢? 里香直直地瞪着我。嗯、这个……我一边语焉不祥,一边莫名地暗自窃喜。这感觉是怎么一回事呀?我困惑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我是因为里香担心我的安危,就开始乐不可支了啊。里香的确实在生我的气,而且还是气得火冒三丈呢。可是,那都是为了我哩,她是因为我而担心到火冒三丈。 喂,做什么贼头贼脑地笑个没完呀? 啊? 糟了,心思好像全写在脸上了。 喔,你这个大笨蛋?气死人了! 啊呀,都叫你别敲了嘛!敲得这么响,很痛耶! 就是会痛才敲的啦! 我知道了!使我不好!对不起!都说对不起了嘛! 再这片春意无限的阳光下,眼前的里香笼罩在那光亮与黑暗的分界线上,听着她那愤怒的声音,以及为此更显温柔的声音。这是多么幸福的瞬间,这种每个人都在追寻的幸福感,的确存在与此时此刻。我伸手护住头部,阻挡里香双手的攻击,同时也遮掩住随时都可能崩溃而嚎啕大哭的脸庞。这样幸福的时刻能持续到合适呢?又有多少片段能够残存下来呢? 随着光线越为强烈,黑暗就会越为深沉。 话虽如此,这世界还真是从容优哉呀。 即便只作壁上观,时间仍然一点一滴流逝,不论是多么冷冽的寒冬,终究会转换成暖春。那些自然变化和我们的意志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吼叫也好、抵抗也罢,干着急也行,时间或季节仍是一派轻松地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 我们的存在犹如沧海一粟。 唉,这本来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当然明白。别说我拿时光的流逝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连一个女孩子的命都救不了。 顶多只会逗女生笑而已。 那也是高难度技术呢。 事实上,到头来也总是适得其反,只会惹得人家生气。 里香很难得有笑容的。虽然欧壤到家了,不过我的能耐仅此而已。 唉~~ 所以说咯,我也只能像个少年,像个十七岁的小鬼头,频频长吁短叹。 暖和得不得了的阳光洒落屋顶。像这样动也不动地依靠在扶手上,不知不觉之中就会被睡意所俘虏。 我无意间看到屁股下,也就是混凝土地面。 就是这里耶…… 那时就是和里香坐在这,一起读《银河铁道之夜》的。 超赞的呢。 说真的 超赞的呢。 当然,大谈满腹食堂的炸鸡盖饭时也很满足,玩超难过关的电玩时,顺利破关也很有快感,被人家称赞时感觉也不赖。但是,只要一想起和里香在一起的时光,还有她对我展露的笑容,那些微不足道的喜悦全都得靠边站。 说真的。 超赞的呢……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轻抚着微赃的混凝土地面。 啊,咳咳。 此时,我听见一阵实在有够刻意的干咳声。 一抬头,夏目站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眉心间多了皱纹,下巴邋里邋遢长满胡渣,头发也乱七八糟的。那张脸俊朗的帅气模样,不过总让人感觉有些脏兮兮的。 我迷惑了。 是应该登他、冲过去扁他,还是别开视线不看他呢? 不过…… 夏目突然闪开了视线。 啊……戎崎……那个…… 什么东西呀? 这种暧昧的口气是怎样? 我心头正感到纳闷不已时,只见夏目伸出右手胡乱搔着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视线总是游移不定。 两人在瞬间四目相对,可是他又立刻把视线移开。 啊……我……好像做了什么事喔…… 什么? 那个……我从谷崎拿听说了……唔……你该不会是不记得了吧? 唔……嗯……一点点吧……勉勉强强啦……拜托,可不可以别再用那种然人怪不舒服的口气说话呀。 夏目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对不起。 他干脆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懂。就在拿瞬间,心底有某种情绪嚓地一声点燃。整个人被一股想对隔壁夏目开扁的冲动所掌控,一回神,我的右手已紧紧握拳。阳光闪闪摇曳,轻暖的风迎面拂来,吹得我和夏目的发梢都微微地飘动。 说不定……夏目也打算让我海扁一顿…… 当然,我很想把夏目扁到满地找牙。就算把它打到毫无招架之力都决不收手,只管一扁再扁,痛扁他一顿。 我也不明白,自己最后是怎么把那股冲动给压下来的。 哈,哈哈哈。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笑出声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是……是吗? 嗯。哈,哈哈哈。 哈,哈哈。 夏目也露出讨好的笑容,不过右边脸颊却隐隐抽搐。 啊,不只夏目…… 我的右脸颊也在抽搐呀…… 之后有好一会儿,我们始终保持着拿讨好的笑容。从旁人的眼中看来,拿绝对是幅让人作呕的光景。 要保持那讨好的笑容还真是累人……面颊也开始抽痛,我说: 请问…… 什……什么? 什么是医师执照考呀? 这问题大概是天外飞来一笔吧。 啥? 夏目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呀,唉,就是那个嘛。要当医师得有专业执照。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承认那些医师的考试。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词汇的?…… 该不会是我说的吧? 你真的都不记得啰? 两人的视线此时终于对个正着。令人意外的是,夏目显得极度惶惶不安,嘴巴半张着,目光也飘忽不定……脸庞更是僵硬得不得了。这样啊。他好不容易吐出这句话。这样啊。音调变得嘶哑。 我始终忘不了下一秒所发生的事。不论再过多久、不论任何时候,即便吃饭吃到一半,也会突然忆起那幅情景。有一天一块儿吃饭的里香还问我:怎么了?我只会呆呆地回答:没什么啦! 夏目整张脸埋进环抱的双膝之间…… 我刚开始还不知道他在做社么。这突入其来的举动,让我愣了好半响。所以,我大概花了十秒钟,才终于察觉夏目的肩膀正在微微颤动。 夏目看来既恐惧又渺小。 简直就像个小孩。 我刚刚还认真想把他痛扁一顿的。用右手打、用左手打、用膝盖顶他的腹部、用脚尖踢歪他的脸…… 扁谁? 眼前,这个像小毛头般颤抖的背部? 要把这个人海扁的半死? 阳光在夏目颤抖的背部摇曳,那耀眼的全新白袍闪耀着光亮。风徐徐吹来,把夏目的满头乱发吹得更乱了。 首先开口的是夏目。 戎崎,我呢,也曾经十七岁。说来可笑,只要想起那时候的事,我就会笑破肚皮。一想到那时候的自己,真的会让我笑到没力。光是瞎忙自己的事,就得耗尽全身精力了。整天只会装模作样地耍帅,其实内在空空如也,同时又很怕别人知道我空空如也,只不过根本就太明显了,我就是那种只会拼命虚张声势的人而已…… 可是,那时候的我好快乐呢,真的好棒耶。什么未来都还在好遥远的那一天,不管做错了什么,都还来得及挽回。当然学校是百般地无聊,也有讨人厌的老师,不过生活中哪有什么 大不了的问题呢。只管虚张声势,跟在女生屁股后面跑就好了,成天活像个笨蛋一样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那时候,从来没认真想过会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未来是很恐怖,将来也很恐怖。可是,反正自己也没拥有过什么,所以也就从来没认真去想过所谓的失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那时候都还没有能失去的东西嘛。 这个人,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以那颤抖的声音,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真手不了耶。什么玩意嘛。可恶,到底在搞什么嘛。为什么事情最后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呢?喂戎崎? 什么? 你给我走。 啊? 出去。 出去……可是我们在屋顶上耶。 吵死了。 他的声音颤抖着。 出去。 不论从任何角度看,这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亏他之前还是那样一本正经的道歉,什么嘛。不过,我还是起身,背对洒落的阳光,向眼前自己延展的影子走去。我右脚迈步向前,影子也跟着前进。左脚迈步向前,影子仍旧跟着前进。我是绝对追不上自己影子的,影子能够逃到天涯海角去。象这样追逐着影子的背后,有某人正在哭泣。一位穿着白袍的某人。 戎崎。 他叫住我。我不知该不该回头,犹豫再三后,我选择在原地停下脚步,身体姿势则保持不变地问: 什么? 好好守护里香。尽你所能地好好守护里香。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已经没时间了。 这我也知道。 是吗,我仿佛听见这样的呢喃。 出去啦,臭小鬼。 知道啦,笨医生。 对方并未反驳,夏目自己一定也这么认为吧。我把双手伸进外套口袋,驼着背离开屋顶。我走下昏暗的阶梯,两阶并作一阶地往下跳,就在我跳下最后一阶时,厚重铁门的那头传来声响,那是既像呻吟又像吼叫的声音。 我当场闭起双眼。 上一次看到大人哭已经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父亲死的时候,我很高兴。 我并不是逞强。 我是真的乐的想高喊喔耶之类的。 毕竟,父亲生前的为人实在太糟糕。如果真要细数父亲所闯出来的祸事……不,甚至是还不够格称为祸事的烂事的话,根本就没完没了。说真的,那男人堪称宇宙天下第一烂,简直是个人渣。当然啦,我也不想叫自己爸爸人渣呀。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义之常理。可是,正因为是自己爸爸……正因为一直以来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我才会叫他人渣。 当然,我才没流什么眼泪。 啊,大概有流喜悦的泪水吧。 父亲连最后一程也很没意思,他直到死前都痛苦不堪,住院期间还三不五时偷溜出医院,醉倒在小酒馆里,或者跑到其他女人家中,反正就是乱搞出一大堆名堂,好不容易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才真正安静下来……这当然是废话……守灵时也只是沉默地躺在那儿……这当然也是废话……即便在火葬场被烧成一堆白骨,还是安安静静的。 小小的一个骨灰坛。 吭都不吭一声。 动也不动一下。 据说是父亲那边亲戚的一位大婶,在葬礼中这么对我说: 真是可怜呀。 还说什么:打起精神来喔! 你懂个屁呀!我可精神得很,甚至开心得很呢! 当然,我没有透露这样的真心话。 嗯…… 只是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 以一般世俗眼光来,十几岁便和父亲死别,似乎是件相当悲惨的事。 没多久,又有另一位大婶挨了过来。 今后这个家就得靠你守护了喔。 她竟然对我说了更无聊的话。 大婶手中握着一条似乎是用来拭泪的蕾丝手绢,此时更仿佛是再多条手帕也檫不完地泪如雨下。真是莫明其妙,首先,我根本搞不清楚那位大婶到底是打那儿冒出来的,既然我不认识,就代表她和我们家的关系也没那么亲。 既然如此,她哭个什么劲哩。 那眼泪应该只是眼见父子死别的场合中,恰如其分的表现而已吧。不是因为悲伤而哭,只是因为想哭才哭的吧。这应该只是场近在咫尺、伸手可及的廉价肥皂剧吧? 我自行归纳出一个再妥切不过的结论。 可是,我还是勉强顶了过去。 我当时已经十五岁,虽然还是个小孩,却至少已经懂得分辨这种事是不能说出口的。十五岁的我,还真是了不起呢。 是…… 我仍旧正经八百地颔首。 葬礼结束时都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一整天的精神轰炸让我疲惫不堪。我吃了不知道托谁买来的外食后,就躲进二楼自己的房间。快点睡吧,连梦都别做地好好睡上一大觉吧,我心里这么想着,一边钻进被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入睡。翻来覆去直到子夜十二点,我仍然醒着。在身体累倒极点后,心底一隅反而会变得极度紧绷,偶尔是会发生这种情况的。事实上,根本就不是因为我始终强忍着父亲逝世所带来的冲击。嗯,这点我可以肯定,完全不可能。应该只是因为累过头,睡不着罢了……事情就是这样,到了大概半夜一点,我想到楼下想喝杯热牛奶。 因为不久之,我才听深夜广播说,喝热牛奶比较容易入睡。就什么钙质啦,褪黑激素啦,好像就是类似物质的功效。我就着昏暗的灯光,步下老旧的阶梯。阶梯频频吱吱作响。我家是所谓的町屋,总之一句话就是又老又旧。老旧到甚至让人觉得,总有一天应该会整个崩塌解体吧。如果来个什么大地震的话,肯定三秒内就会被强制押上天堂的。 唉,人一走歪霉运,种瓠瓜也会生菜瓜。 没有嘛……牛奶…… 冰箱内几乎空无一物。 仔细一想,这也是所谓当然的。什么紧急住院、病危、输血、手术、有没有相同血型的人、啊!就算是父子血型不同也没用喔、我们已经尽全力抢救了、非常遗憾、守灵、葬礼……总之就是忙得人仰马翻。 根本就没那种闲工夫买牛奶嘛。我迟疑了一会儿,决定走到附件超市去买牛奶。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想喝牛奶,一定只是为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吧。 那个臭老爸死了,这个世界却没有任何改变,依然一如往常地存在着。交通号志照旧闪烁着红色灯号,轻型机车依旧以高亢的声响划破夜间的黑暗静谧,而那些小混混还是以标准的混混坐姿在超市前吞云吐雾着。 我走进店里,发现竟然没有牛奶。 真是被打败了…… 深夜的超市好像是不会放牛奶的。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站着翻阅了一下漫画周刊《jump》和《youngmagazine》,接着仔细欣赏那一阵子大受欢迎的美少女偶像如今已经人间蒸发的泳装俏模样后,正想步出店门时,看到那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山西。 你在这儿做什么呀? 山西似乎大吃一惊,一边对我说。 我也吓了一跳。 喔,嗨。 我说: 你也是啊,在这做什么? 没有啦,念书念一念肚子就饿了。想说出来散散心,顺便买碗泡面吃。 喔,我也一样。 我选择将原先目标是牛奶一事秘而不宣。 因为听其来像个长不大的小鬼。 山西有些尴尬地问: 你们家今天举行葬礼吧? 累死人了。 辛苦你了呢。 山西的声音种充满山一般高的同情。 将它放进晚公中,肯定会稀里哗啦一股脑地溢出来。 在次再度强调,我和山西之间才不是什么生死至交的伟大友情,彼此只不过是儿时玩伴、一段孽缘、一起厮混过的狐群狗党罢了。玩在一起时说得全都是无聊废话,几乎没几句正经的。总而言之,山西是个无聊的家伙。 那个山西所流露的反应,竟然和今天遇到的哪一拖拉库大婶们一摸一样,我看了实在想跪地求饶。 那种过分可笑、陈腐的反应都快把我搞得受不了了。 喂,我说啊,你别摆那张脸嘛。这有什么大不呢,不过就是死了个老爸呀。而且,你也知道我老爸是个多无聊的人呀。反正,所谓的父母全都只会烦死人而已。不是吗?喂,山西,你说对不对? 想到这里,真心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 哪会啊,我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好伤心的呀,甚至还想偷笑呢。 接着,果真对他露出一笑。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山西随后对我显露的神情。山西始终凝视着我的笑脸,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家伙两边眼角逐渐下垂,瞳孔稍微变细,在超市淡淡的光线映照下,开始反射出湿濡的光辉。 老师说。 我很想扁山西。很想跟他说少烦了啦,少给我一厢情愿地沉浸在那种老掉牙的无聊同情里。不过,我只是哼哼哈哈地持续傻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样。一定是因为一整天承受那堆堆大婶们没完没了的同情浪潮攻击,才会整个人精疲力尽,那哼哼哈哈的傻笑已经像面具般紧紧地粘在脸上了。 每次只要一想到山西当时那张脸,我就会后悔不已。 动后揍他一顿就好了。 不,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起来再说。 为了我自己。 结果,我放过了正在挑选泡面的山西,先走出店门。我在黑夜的道路上慢慢地往家里晃去。交通号志仍旧闪烁红色灯号,发出刺耳噪声的轻型机车依然飞驰而过。 我就这样回到了黑漆漆的家中,整个人感觉比刚出门时还疲累。当我拖着沉重的身躯正想上二楼时,无意中发现母亲正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怎么啦,我原本想这么出声问道,但话却哽再喉头出不来。 因为,坐在的板上的母亲背部看来变得好陀。 因为,在她正前方的桌上摆放着父亲的遗照。 因为,母亲那拱起的背部正在颤抖。 在那片黑暗中,当然看不清母亲的身影,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轮廓悬浮在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中。呜有时还能听见这样的声音。母亲似乎没发现我的存在,她仿佛已经完全进入自己的世界中。我呆呆地伫立于原地,完全无法理解母亲哭泣的原因。喂,那家伙已经给你添了多少麻烦啦?你应该很清楚他外遇过几次吧?你不是常说他如果当年没和他结婚就好了吗?你这一辈子不是都在忍受他的错吗?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太奇怪了吧!这样太奇怪了吧! 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呆站了多久,或许一、两分钟……不对,可能要再久一点。那一天,每个人都于悲伤形影不离,唯独我独自面对接踵而来的困惑…… 一回神,我冻僵的脚尖开始有些刺痛。母亲始终不停地暗自哭泣。而我就在脚尖的疼痛中,警惕着自己绝不能在此时发出半点儿声响,一边改变身体的方向。 然后,我开始在昏暗的走廊往前走。我缓缓地步上一阶梯,耳边传来吱的一声。紧接着再上一阶,照例又是吱的一声。耳边时而传来母亲的哭声。我紧闭双眼。心底默默数着一阶、两阶……持续步上阶梯。 那些大人偶尔也会哭的。 唉,这我很明白。 那根本是理所当然的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没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回忆着两年前母亲的哭泣声,伫立于阶梯最下方的尽头处,始终紧闭双眼。因为只要一张开双眼,就必定会看见眼前的世界。不论谁在哭泣、谁在伤心,这个世界的存在仍然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唉,或许这样也好吧。 裕一,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声音让我睁开眼。 是里香。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就在那一瞬间,有一股慑人的强烈冲动包围整个心胸。突然好想将里香整个拥入怀中,好想收紧双臂,将那娇小的身躯抱个满怀,让她变成自己的。如果世界即将在明天毁灭,那我会向神明祈祷,请救救里香一人吧。就算要让全世界陷入一片火海,那也请放过里香一人吧。 这个站在我眼前的平凡少女。 漂亮是漂亮,可是任性得不得了,个性糟得一塌糊涂的女生。 这个女生比起全世界,比起我自己,都还要来得重要。 你怎么了,裕一? 里香又对着呆站于原地的我开口问道。 我慌忙挤出笑容。 没什么啦。倒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啊,你忘了喔。 里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就例行的散步啊。 啊,对哦。 她每天都会出来散步,w为手术储备一些体力。让后呢,走到屋顶上去,也是每天既定的散步路线。 我此时才惊觉到。 夏目正在屋顶上。 啊……屋顶好像不能上去耶。 咦?为什么? 听说是水塔的换漆工程……到我的病房去好不好,我那边有赤福饼,你一起过来吃吧。 赤福饼?什么东西啊? 你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赤福饼!? 嗯。 真的假的啊!跟我来!快点来! 喔!手很痛耶! 别吵!不知道赤福饼的人没资格说话啦! 这是什么道理嘛!笨蛋!色鬼!放手啦! 我拉着里香的手快步向前。里香对于这个难得强势的我,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但她责骂我的声音,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恼怒。话说回来,竟然有人不知道赤福饼,哪有资格待在伊势呀。等会儿一定要喂她吃完一整盒的赤福饼,好好告诉她赤福饼的伟大……我的脑子尽想着这种无聊的事,同时浮现另一个念头。 喂,夏目,这样你可就欠我一个人情咯,给我牢记住在心哦。 所谓的日常生活好不容易重新降临。 虽然被用受伤的嘴巴光喝水都会发疼,而腹部和腿部也布满淤青和红肿,自尊心还无可救药地被摔个粉碎,但是这些大概也都习惯了。人呀,不论遇到任何状况,总是能咬牙听过去的。 一大早起来首先量体温、吃早餐,接下来打个点滴。打完点滴之后吃早餐,兴冲冲地跑到里香病房去,一边闲扯一边陪里香散步,在屋顶做个日光浴,再送她回病房后,又是体检。傍晚量完体温,然后吃晚餐。 医院的生活怎么会无聊成这样子啊……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现在很了解为什么多田先生会收集a书。如果不设法找些什么让自己很投入的事物,那每天除了无聊还是无聊,迟早会憋死人的。唉,不过那些a书收藏那也实在太惊人了。 话说回来,亚希子小姐的点滴技术依旧烂到极点。像昨天,都怪她打的那一针没命中血管,害我血管周边全肿了起来。我紧张地呼叫医护站,结果来得还是亚希子小姐。 啊啊~~唔唔~~ 她一见我的手臂,就抱头发出这样的声音。而且只管抱 着她那颗头,根本就不帮我拔针。点滴液一旦流不进血管,也是很痛的。 我大叫: 快拔掉啦!快点啦!好痛、好痛、好痛! 我那气势简直就要崩溃得嚎啕大哭了。 这可不是我在吹牛喔,我对疼痛真的一点都没辙。只要碰上一丁点小事,就能让我呼天抢地叫妈妈。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不是每个人情况都一样吗,可是这世界上竟然也有那种很能忍痛的人哪。据说有人在没有任何麻醉剂的情况下进行缝合手术,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呢。 但是,总而言之,我对疼痛的确很没辙就是了啦。 所以啰,我理所当然地呼天抢地了起来,但是亚希子小姐却还是只管抱着她那颗脑袋。 你在做什么啦?! 没有啦,我只是稍微反省下…… 拜托先拔掉再反省嘛! 知道啦,吵死了。 瞧瞧这还有天理吗?亚希子小姐怒气冲冲地以及其粗暴的手法拔掉点滴针。天哪,我为什么老是得当人家的出气筒呀? 那我再帮你打一次喔。 拜托你这次别再大错地方了啦。 知道了啦。 啊,针头又跑掉了 我不要打了啦! 我真的已经快哭出来了。 快叫其他护士啦! 啥?!其他护士?!现在是怎样,瞧不起我喔?! 可是,针头又跑掉了嘛! 这是正常的!偶尔也会有这种情况的呀! 你根本就是常常嘛!亚希子小姐记完完全全没有当护士的才能耶!怎么会每次都打不进血管啊! 唔,嗯。 别嗯嗯啊啊的,快点拔掉啦!好痛、好痛、好痛! 快点 就这样,之后点滴针有跑针一次之后,才总算命中我的血管。不过就是打个点滴而已,我为什么非得受这种折磨不可呢? 好啦,是我不好,对不起啦。 亚希子小姐很罕见地向我道了歉 没关系啦……呜…… 疼痛当然不会因为人家跟你道歉便消失不见。 是男生就别哭。 我哪有哭啊。 我问你喔,裕一。 亚希子小姐的声音有些低沉。 什么? 真的有所谓的护士才能吗? 那当然,不管任何职业都有分适任和不适任的。不是吗? 我真的是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反射性地就这么说出这个顺理成章的道理。 你说得没错。 亚希子小姐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这出乎意料的反应,反而让我有点困惑。 怎么啦,亚希子小姐? 没有啊。 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啦? 嗯,大概吧。 亚希子小姐接着也没说什么那我走啰、好好保重呀、乖乖睡觉啊,臭小鬼之类的话,便一不发地离去。 随着春天的脚步接近,人们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怪里怪气的。 裕一大笨蛋。我说完亚希子小姐的事后,里香露出愕然的神情 你神经太大条了吧。 我有些赌气地说:为什么啊? 被人家说什么不适任,哪有人高兴的起来啊。谷崎小姐有时候也会在意这些事吧。 里香都称呼亚希子小姐的姓氏 不过,她可是亚希子小姐耶。 那又怎么样? 那个人的神经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吧……痛痛痛!我突然被狠狠地踩了一脚。 干嘛啦?! 没有啊,哪有干嘛。 又被踩了一次。 啊啊,够啰!干嘛又踩我呀!很痛耶! 歹势、歹势。 听你那种道歉方式,根本就没在反省吧?! 怎么会呢。 你骗谁啊! 真是的,怎么会有个性这么糟的女生呀。 我拉着里香的手,步上通往屋顶的阶梯。一如往常只要和里香一起走,就会觉得这不过十多阶的阶梯漫长的吓人。好不容易爬到铁门前,我以身体顶开那扇因些许锈蚀而卡住的铁门。啊,对了,下次溜出医院时,记得回家去拿些机油。只要在铰链滴上几滴机油润滑,铁门应该就很容易开启了。一旦我没法儿一起来的时候,里香自己也可以开这扇门。否则,要她一个人打开这么重的门,恐怕太吃力了。 铁门开启的同时,微冷的空气顿时流窜了进来。看样子今天还是早点下去吧,里香的身体会吃不消的。温度的急速变化,对里香的身体不太好。 我稍微用力地握住里香的手。当然是假装脚步踉跄,手也顺势使力。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被她察觉吧。里香的手依然是那么地娇小、温暖,而且好柔软。如果能像这样永远握住她的手就好了,这样以来就能吧里香永远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手,好痛。 啊,对不起。 你可得走好了喔,跌倒的话不就两个人一起遭殃了。 我知道。 嗯,是的,我知道。里香,我已经把那本书从头到尾念完啰,我现在已经明白你脑子在像什么了。 里香,会不会冷? 有点。 那我们今天早点下去吧。 嗯,里香点点头。 可是,我还蛮喜欢寒冷的耶。 喔,真的啊。 我可不喜欢。每次都得用外套、毛衣,把自己包得跟狗熊一样。只要天一冷,就觉得心似乎静不下来。 我才不喜欢呢。 感觉上好像能看清楚自己的轮廓。 轮廓…… 嗯,应该说是世界和自己的界线吧。如果是夏天的话,空气不都是问问暖暖的吗,我不喜欢那种官爵,像是世界和自己全都搅在一起,变得不清不楚的。 喔…… 我对她这番话似懂非懂。不过,感觉上冬天凛冽的空气还真的蛮舒服的。自己的心似乎也会随之变得澄清,里香想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呢?还是她说的和我所想的根本就是两码子事呢?虽然,我耶想开口问个清楚,可是一想到这么一字一句地追究下去,或许反而会丧失其中难以言喻的意义,因此终究还是保持沉默的好。语言还真是奇妙呢,明明就有好多事物非得用语言传达不可,相对而言,也有好多事物一旦经由口中说出就会化为乌有。当我们活得更久,变成大人,各重事做起来都得心应手时,所使用的词汇就会随之扩增吗?届时,是否就能毫无滞碍地将心中所想的确却地传达出去呢? 我们一起靠在扶手上,两人都面向前方。扶手冰冰凉凉的,掌心也感到沁凉无比。唉,今天还是早点下去为妙。 里香开口的同时,太阳因为被西边飘来的云层遮敝而变得朦胧不清。 小姐她,被骂了耶。 啥? 都怪我满脑子想东想西的,根本没听清楚里香说些什么。 你们说什麽? 里香立刻显露不满。 她如果此刻发飙该怎么办,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全身打起寒颤。总之,里香就是这么一个不可理喻的女生,就算不是我的错,她也可能忽然抓狂发飙她有一次就说什么三点钟没到她病房去,气得乱骂一通。但是,我明明记得没说过三点钟会去呀,而她也没要我那时过去。 我哪知道啊。 我也想直接这么回嘴,不过当然还是乖乖闭嘴挨骂的好。因为这种话一出口,只会被骂得更惨而已。 唉蚴,糟糕,会不会生气啊……我全身僵硬地屏息以待,结果她竟 然干脆地说: 谷崎小姐她,被骂了啦。 我松了一大口气,一边问: 亚西子小姐?被谁骂? 护理长啊。我隔壁的病房不是住进一个大婶吗?听说她把那位大婶的点滴,和别人的给搞混了。 所谓的点滴,不仅止于我打的那种稀松平常的点滴,另外也会有加入各种药性强烈的药剂点滴。通常一般病人的身体状况都较为虚弱,在这方面万一出了差错的话,一不小心可是会闹出人命的。 听说是普通的营养剂,所以不是很严重就是了。 是喔。亚希子小姐的运气还真好耶。如果是什么化疗药物的话,不就吃完兜着走了吗?发生那种事当然会挨骂呀,可是,这样也至少得到一个教训啦。她那个人哪,真的有够粗心的,又粗鲁……好痛哦,干嘛踩我啦!? 拜托,手不了耶,什么意思嘛。从刚刚一直踩我的脚踩个没完,从左脚指尖传来阵阵刺痛。 是裕一自已提起谷崎小姐的事,我才告诉你的耶。 啊……? 不论任何人都会有沮丧的时候呀,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终于想起自己没多久前才说过的话。亚希子小姐有点怪怪的呢。好像总是在发呆,还问我什么护士才能耶。是不是随着春天越来越近,人就会变得有点奇怪呀。不过,那人可是亚希子小姐耶。笑死人了喔。那个亚希子小姐竟然还会这样心事重重的,这还真的是笑死人喔。 就如同里香所言,喔恨死了自己怎么会蠢成这副德行…… 的确,那个亚希子小姐当然也会有各种烦恼,也会有沮丧低潮的时候。我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真是有够粗心大意。满脑子只顾着自己,却反而没来由地自信满满,把别人当傻子般嘲笑。但是那不知所谓何来的薄弱自信,总是没三两下便彻底消逝无踪,涌上心头的只剩令人畏惧的不安,脚掌还会因此布满讨人厌的汗水。 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太奇怪了嘛……不是吗…… 儿时总认为只要一长大,双手便能触及各式各样的东西。所以,那时候总巴望着快点长大。可是,根本就碰不着嘛。即便活到十七岁,也不全都是些碰都碰不着的东西嘛。 我整颗脑子全浸泡在这些事里况,一回神早已经浑身发冷。既然我都已经浑身发冷了,那代表里香当然早已浑身发冷。 里香,会去啰。 我赶紧这么说。 刚刚有好一会儿把她当隐形人,里香说不定会生气。 嗯,好啊。 不过,里香完全没有生气。不仅如此,总觉得她的表情好温柔。她出人意表的反应,让我稍微愣了一会儿。 走吧,裕一。 嗯。 我握到的手好冰凉。混帐东西,握这个白痴,人渣败类,又满脑子只顾着想自己的事。刚刚才沮丧过,现在却又搞出这种名堂,真是无可救药的笨蛋。啊,真是的,看!里香的嘴唇都冻得发紫啦。话说回来,此刻的;里香怎么会笑得这么温柔呢?为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呢? 正当我满怀窝囊,使劲以身体顶开屋顶的铁门时。 裕一。 里香在我背后说: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边以身体推着铁门,一边回头。 拜托? 心头突然浮现一般不祥预感。 嗯。 里香仍维持温柔的神情,点点头。 那所谓的不祥预感,为什么总会成真呢? 这简直就是太莫明其妙嘛。 例如掷骰子时,出现的数字有一半的几率是奇数,另一半的几率是偶数。这世界上的幸运于不幸,应该大概也是一半一般吧,而好运临门的预感于不祥之兆的预感命中率,照道理说应该也是几乎相等才对吧。 啊,可是。 为什么每回成真的总是不祥的预感呢? 这个世界真是太莫明其妙,太不公平了。 所以,我已经俯首称臣了。不不不,让我彻底俯首称臣的最重要因素,当然还是今天午餐的配菜竟然是我最讨厌的鱼浆起司烧。不论是那软趴趴的口感,鱼浆里包着起司的奇怪口味,都让我厌恶至极。这世界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才会有这种食物存在。不论是口味或口感都糟透了。 没错,一定就是那个鱼浆起司烧让我俯首称臣的。 就只是这样而已。 帮我照相啦。 这和里香平时经常萦绕于我心底的声音无关。 而是从屋顶回到病房途中,里香这么说着。她说,帮我照相啦。什么样的相片啊,我一问,里香便回答,各式各样的啰。像我我的啊、谷崎小姐的啊、夏目医师的啊、这个医院的啊。你有相机吗?嗯,有啊。像那种即可拍就行了。不行啦,我,我有一台更棒的照相机喔。喔,真的呀。我下次回家拿。啊,又要溜出余元啰,这样可不行喔。你喔,还真敢说我耶。我昨天不是才刚遵照你的命令,跑到市立图书馆去吗。你知不知道我要多辛苦才能避开亚希子小姐的监视啊。不知道。你说得到轻松。哈哈哈。还笑。你前不久被发现时还被罚跪呢。就在医护站前面。你那时还嘻嘻哈哈地从我面前走过去三次吧。人家是有事才经过的嘛。骗鬼啊……我们就这样一如往常地笑闹着、一如往常地生气着、一如往常闲聊着,一如往常地在病房道别、一如往常地说拜拜。两人都绝口不提为什么。 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地无聊。 没错吧? 只要肚子一饿就会想吃些什么,被迫在医护站前罚跪就会像颗泄了气的皮球,渴了就连泥巴水都会稀里呼噜地灌下去。 没错,无聊透了。 不论是我或是这个世界都是。 到处从塞着一些老掉牙或理所当然之事。 里香同样也无法条脱那些无聊的事物。如果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会想要留下些什么也不足为奇吧。唉,还是因为我比;一般人加倍无聊,所以这些东西也只不过是我无聊的想象罢了。里香一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用意才是,一点儿都不无聊的想法。例如……例如……考轻型机车的驾照须要的照片……不对,这是不可能的……反正,应该有什么我难以想像的理由才对。 像里香这样的美女,也已超越我的想像啦。 一定是那样的。 像这样,我隔天立刻计划溜出医院,而且还是选在大白天行动。虽然这是非常危险的赌注,不过最近晚上的警戒日趋严格,我打算以这招出奇制胜…… 就在我步出后门的瞬间,立刻就和亚希子小姐撞个正着。 啊~~今天天气真好呢,裕一。 她笑着说。 对了,你要上哪儿去啊? 我当然陷入一阵恐慌。 是,是是是是呀!天,天天天气真好耶!不,不不不不知不觉就想来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耶。不不不,当然只是一下下而已喔!你看嘛,就在这后庭院里散个步啰。 原来如此,拿为什么穿着外套啊? 居然已经有春天的感觉了,不过还是会冷呀。啊,还有,天气有时候也会忽然变冷嘛。人家不是都说春天是三天冷四天暖的吗? 那,那我陪你啊。 啊? 陪你散步啰。 不,不用了,怎么好意思要你陪呢。亚希子小姐不是在工作吗?我至少还明白做护士有多忙啊。 我已经下班了,现在就可以回家了呢。 你你就赶快回家休息呀。 我在的话,是不是碍手碍脚的呀? 亚希子小姐继续这么说,一边目中无人 地笑了。 那时相当乐在其中的笑容。 一阵恐惧顿时袭上心头,我连忙猛力摇着头。 怎么会呢。 那就走吧。 是…… 我和亚希子小姐并肩走在后庭院种。唉,这个后庭院还真是凑凉啊,就只有些干枯的草坪和营养不良的松树生长其间。就算以龟速散步,三分钟不到就走完了一圈了。 那个……亚希子小姐。 嗯?…… 什么啦? 我想向亚希子小姐道歉。想对她说,真对不起前一阵子说了些很白目的话。可是,这些话说不定反而会更刺伤亚希子小姐。我这所谓的一番好意,事实上或许也只是自私的体贴罢了,这些话说不定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已。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只说: 没什么。 喔~~ 对不起。 我最后只在心底试着这么默默地对她道歉。 多少能向亚希子小姐传达我的心意就好了。 不,还是传达不出去的好。 我也搞不清楚怎样才好啦。 好暖的和唷 是呀。 真的,好暖和唷。 亚希子小姐双手插进护士服口袋里,双脚乱踢一通似地走着,那走法看来就像是个小孩子在走路一样。啊,话说回来,我也像亚希子小姐一样,用仿佛小孩子似的姿势胡乱地走着…… 突然,自己脚上所传着的那双鞋印入眼帘,那时从廉价鞋店买回来的运动鞋。刚买来时是双有着漂亮奶油色的鞋,如今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脏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脏的呀。 好了,会去吧。 绕完一圈后,亚希子小姐说: 快回病房去睡觉吧,臭小鬼…… 怎么了啦,干嘛杵在那里呀…… 没听到喔,叫你快点会去呀。 我低着骰凝视那双有点脏污的运动鞋。喂,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脏的呀。可是呢,此起全新感觉好多啰,全新的鞋子总让人觉得有够不自在的嘛。 亚希子小姐,你这一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啊? 我想回家一趟。只要一个小时……不对,是四十分钟就回来了。 为什么? 我本来以为会被劈头痛骂一顿,亚希子小姐的声音却出奇冷静。她从口袋拿出香烟,用嘴巴叼着。然而,却始终没点上火。 我想去拿相机。 相机?是拍照用的那种东西? 嗯。 这样啊。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见亚希子小姐陷入沉默。那让人感到些许慵懒,同时带着春意的阳光,洒落在我们四周。在那阳光的照耀之下,连医院有些脏污的墙面也都有点慵懒地闪耀着。我想寻找里香的病房,不过从这里看不到。 你在这等着。 我想亚希子小姐或许是隔了一。两分钟……也可能是约三分钟后说了这句话。 我去开车。 啊?车? 我载你去啦。 亚希子小姐的车是银色的跑车。 据说是叫做silvia的车种(注:nissan的车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上似乎和镇上所见的同款车种长得不大一样。车尾不但加装着怪模怪样像羽翼般的东西,车头也到处嵌着面具般的配件。吐出的排放废弃之处,有个打得很夸张、简直像大炮的东西挂在那里。 这绝对不是一般正常的车款…… 当我想着这些事情,呆站在原地时。 好了,快上来呀。 亚希子小姐志得意满地说。 那个…… 叫你上来啊。 那个…… 为什么我在临上车前,会深深地感到生命正遭受威胁? 喂,要走啰。 喔,好。 现在哪好意思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呢,我紧张兮兮地坐进车里。就在我坐进座椅的瞬间,整个背部像是陷入什么里面似地拱起。感觉上仿佛整个人都被座椅包了起来。 请问一下,亚希子小姐。 怎样啦!? 这个座椅…… 亚希子小姐的双眼顿时迸射出光芒。 很棒吧,这是赛车椅哦,坐起来和人体很服帖。之前在旧国道二十三号时,露了一手急速回转,也稳得不得了。视线不会胡乱晃动是最重要的呢。安全带也是四点式的喔。 喔…… 可是,这……我完全看不懂这种安全带要怎么扣呀?到底要把那边扣到那边去呀? 那出发啰。 亚希子小姐说着转动了车钥匙。 醭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恩!隆隆隆隆隆隆隆……隆恩! 惊人的声音随之响起。 腰部以下也开始铮铮铮地不断震动。 果然连引擎也非比寻常…… 无视于全身僵硬的我,亚希子小姐以十分老练的手法换挡,一口气踩下油门。silvia在医院停车场地面上留下了无懈可击的黑色胎痕后,发挥其优越的马力,往前飞奔而去。 我正副身躯随着超乎寻常的加速,深深陷入安全带中。 啊,亚希子小姐。安,安安安全第一呀。 我知道、我知道。 既然知道,只不过开出一般道路而已!轮胎又怎么会发出那种吱嘎声响呢…… 你家实在吹上町吧。 是、是啊。 接着,车子以猛烈的气势加速前进。喀轰,二档。喀轰,三档。她那流畅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换挡速度,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喀轰,丝档。原本远远地行驶于前方的车辆,逐渐逼近眼前。 啊,亚希子小姐?! 前一辆车因为红灯停了下来。撞,快撞上了啦。 吱~~! 随着这样的声音,silvia刹时停了下来。 于前一辆车的距离仅仅十公分。 啊?停了吗? 我在惊吓之余,吐出这样的声音。 亚希子小姐得意地微笑。 我这煞车皮可是碳纤维材质的唷,等于是在煞车碟盘表面形成一层膜呢。煞车变得超有力的,如果不习惯的话可能会觉得踩起来浅了点,不过正因为这样,控制起来也变得更细腻了。再来呢,煞车碟盘也很重要呢。相较之下还是划线碟盘最棒了,虽然比较花钱,性能反应就是不一样耶。 啥?我一点都听不懂耶?亚希子小姐? silvia呢,当然一般也很好,不过还是属涡轮引擎最棒了。对车了解越深,就越会这么认为喔。还有啊,要开就一定得开六连手排,那种协调感真是没话说,换挡时就喀轰一声。s14上市那时候,我就觉得实在太棒了,现在都已经出倒s15了呢…… 真的逐渐演变成独角戏了…… 而且感觉上随着她得意洋洋地越说越投入,车速似乎也开始越飚越快。总觉得这样下去太不妙……大大的不妙……我的本能强烈地警铃大作。 难道没什么别的话题吗? 话题、话题,这…… 啊,对了,夏目……医师是什么时候来若叶医院的呀? 在千钧一发的情况下,我最后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就是这个。 正兴高彩烈地高谈阔论的亚希子小姐望向我,车速稍微慢了下来。我手忙脚乱地继续说 那……那个……我刚住院那时候他不是还不在吗?是前一阵子才来的吧? 嗯,对啊。 话题一离开车子,速度果真 慢了不少。太好了…… 刚到职就立刻休长假啦。 咦?平常会这样吗? 一般才不会这样呢。 一般? 嗯。 亚希子小姐点点头,开进古市街道。 那家伙啊!情况本来就不寻常。 喔…… 他其实根本不是来我们这种地区医院的人嘛。 怎么说? 我们呀,你也知道吧,是k大学附属的医院之一。不过呢,因为是在乡下地方。所以就地位高低老说,算低的那种。这种事明说也不好,来我们医院的医师都算是落魄失意型的。从大学附属医院的衣物室被淘汰的落败组。 原来如此。 但是,夏目可算得上是主流派的菁英份子呢,或许可可以说是核心人物。总之,本领好得不得了。据说他不但在k大学那群年轻医师中出类拔萃,特别是外科手术的技术,甚至不输给教授级的医师呢。 车速再度飙升,前台车辆的车尾逐渐逼近中。那个,我觉得我们和前台车距不到不公尺耶……前一台车……我顿时陷入一阵恐慌思绪中…… 背部狂冒着腻的恼人汗水,我一边咀嚼亚希子小姐话里的意思。若叶医院属于冷门中的冷门。可是,夏目却医术高超,而且还是主流派菁英。这话怎么牛头不对马嘴凑不起来呀。 夏目……医师的情况,是不是因为人各有志呢? 我紧盯着前台车的车尾灯,试着这么说 现在不是也很流行什么乡下田园生活吗? 亚希子小姐闻言口露出诡异的神情。像是把我当成奔到,一副伤透了脑筋的样子……拜托喔,小鬼就是小鬼。 啊? 夏目他是被将调到这里的啦,一定是这样的嘛。整件事除了怪还是怪,他之前会待在精冈那里就很怪了,后来竟然又跑到我们这种小医院来更是破天荒的怪事。而且到职就立刻休长假,这又是另一桩天方夜谭。每次问护理长,她也都顾左右言他。反正,大概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吧。 发生过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传说是对学系的学长开扁…… 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我家从这个红绿灯左转,再几分钟车程就到了。 亚希子小姐,从这边左转。 没有反应。 亚希子小姐,要从这边左转喔。 就在我重复这么说时 噗隆隆隆隆隆隆嗯! 引擎声突然变大了。车体震动不已。 我肚子底部也开始震动。 我慌慌张张地往右望去,只见亚希子小姐也直盯着右方。什么,她在看什么啊。我把身子往前倾一边窥探,隔壁车道就停着一台和亚希子小姐一样的silvia。而且车体上也一样到处装着奇怪的配件。 噗隆隆隆隆隆~~隆嗯! 隔壁那台车,发出嘹亮的引擎声。亚希子小姐仿佛想还以颜色,也催着油门。红灯前的两台车,车头紧贴着道路上的停止线,而车子的心脏引擎则激烈的鼓动着。 啊啊,这是……这阵仗是……难不成…… 裕一。 是,是的。 让你看看什么是正牌的火箭起跑。 啊啊,灯号要变了……啊啊,神啊…… 看我把你碎尸万段。 亚希子小姐双眼闪耀着光芒,如此宣示。 快死了…… 我一下车,立刻蹲到路边。我最讨厌云霄飞车,每次只要一看到坐在那玩意儿上放声鬼叫的家伙,就会想朝着他们大吼:那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呀,你们这群混帐东西。哪想得到身边就有一台比云霄飞车还恐怖的游乐设施。 我要吐了…… 啪当,耳边响起关车门的声音。 大概是亚希子小姐下车吧。 哇,还是真场痛快的较劲。 从背后传来的是发自内心的满足声音 对方还真是有两下子耶。不过再怎么厉害,不不是我的对手。 呃呜…… 你怎么啦,胃好像整个都翻过来了啦…… 你看到没?最后那家伙的样子?吓得半死松开油门耶?到那钟最后关头,还是得靠魄力决胜负呢。 全靠魄力,没错,亚希子小姐重复道。 好不容易站的起来后,我走向自己的家。亚希子小姐的车就停在我家正前方,所以我在东倒西歪地挣扎下,很快就抵达玄关。 亚希子小姐似乎很理所当然地跟在我后头。 那个,亚希子小姐,谢谢你了。 我原本打算委婉低表达之后就不用你帮忙的意思,当然这样的心意完全都没有传达出去。 啊~~等会儿也顺便送你回去啊。 不,不用了啦…… 我是真的惊魄未定低这么说。 用自己的双脚走回去感觉上要安全多了。 真,真的不太好……也,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没关系、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嘛。好了,走吧。快一点喔,我可是暂时帮你蒙了过去,得趁护理长发现之前赶回去才行。 喔,好。 我实在无法反驳她,于是从口袋外套拿出钥匙,打开玄关大门。母亲外出工作,家里当然空无一人。我走在吱吱作响的走廊,走上吱吱作响的阶梯,往自己的房间前进。亚希子小姐一边吞云吐雾,持续喃喃自语着:还真是老旧呢。一边跟在我身后。 啊,可是抽烟吗?会不会烧起来呀? 拜托,我家又不是一堆柴火。 很像啊。 是没错啦。 我家的确是很老旧。 就是这里。 我打开离阶梯尽头最近的那扇门。 勉强有六个榻榻米的房间。廉价的钢管床、十四寸电视、二手电买来的三千六百园收录机,陈列在书架上的几乎全都是漫画,大概都没能收集到最后一集。在我住院之前,房间榻榻米埋没于散落的杂志、衣服、cd等杂物中才算正常,不过现在却整理得井然有序,勉强还可以看到两片榻榻米。早已西斜的太阳,将橙色的光芒拨洒到那些榻榻米上。 我脱下外套,拉开日式壁橱那破烂烂的拉门。 等一下喔。 ok。 亚希子小姐点点头,一屁股在书桌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方面由于她座没坐相,而且椅背也早坏掉了,所以整张椅子摇摇晃晃的。 亚希子小姐,那个,一靠上去就会跌倒喔。 嗯?啊啊,还真是危险耶。 然后,不要偷翻桌子喔。 了解、了解。 嘴巴这么说,那你的手干嘛又开抽屉呀! 啊?! 不要动不动就装傻啦,不要开啦! 知道了、知道了。干嘛那么生气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不自觉的一顿脾气发挥了作用,亚希子小姐诶很罕见地以撒娇般的神情这么说……、这个人,实在是喔。 我一边密切注意亚希子小姐的行为,一边吧偷伸进壁橱,里头好像塞满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东西。一台明知坏掉还从人家那里接受过来的唱盘机。啊,之前是想说修好就可以用了,结果从来就没修好过。以前最喜欢的那个歌手的cd几乎塞爆整个塑胶收藏盒,现在看起来还真不好意思。这个歌手后来到哪儿去了呢?最近也都没上电视耶。国中毕业时的毕业纪念册,和毕业文集。这些东西真是不想看耶。我更我深处探去。 就在我连膝盖都伸进壁橱里时,才终于发现那个想找的盒子。那时个金属盒子,盒身处处布满刮 痕,还有些地方已经生锈了。我抱着盒子,身子在那些随意堆置纸箱的缝隙间东闪西躲,好不容易从壁橱脱身。呼,还好有找到,辛苦总算有代价了……我才刚这么想的同时,只见亚希子小姐已经将抽屉全都拉开,正在玩赏里面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啊?! 我赶紧跑过去,关上抽屉。 亚希子小姐状似无趣地说。 啊唷,才开始要看而已耶。 我不是说不能开的吗? 别那么生气啦,我知道嘛。那时什么? 相机。 我想打开盒盖,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生锈了,因此怎么样都打不开。我以指甲抠进盒盖缝隙里,一边把盒子摇得喀恰作响,慢慢地将盒盖往上推。最后,盒盖出乎意外的叭锵一声干脆开启。 其中放着一台相机,和三本相簿。 我把相簿拿出来放到一旁,最后才把手伸向相机。那时台闪耀这暗沉光芒的nikon单眼相机。一打开镜盖头,发现镜头都有些发霉了。没办法,谁叫这台相机长期被藏在壁橱里。话说回来,玻璃上怎么会长霉菌呢?之前好像听老爸解释过,现在当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望进取景窗,隔着镜头环视房内。嗯,勉勉强强过得去吧。就在我将亚希子小姐的身影纳入取景窗,并且调整焦距时…… 亚希子小姐竟把相簿翻开。 啊啊,你在干嘛啦! 我左手拿着相机,伸出右手。可是,亚希子小姐却将我的手轻轻拨开,继续翻阅相簿。 这个小婴儿难不成是裕一? 对啦!不要看啦! 好可爱喔。 就叫你不要看啦! 嘻~~可爱、可爱! 笑什么啊?! 啊,什么嘛,被剪头发在哭喔。哇,这是什么鬼样子呀,鼻涕都流出来啰,鼻涕呢。 还给我啦! 再让我看一下嘛。 哎唷~~!够了哦~~!说真的,快点还给我!可是,亚希子小姐说什么就是不肯还我。她还用脚死顶着喔的肩膀,继续边笑边翻。然而……当亚希子小姐翻到某一页时,双眼突然眯了起来。 喂,这是谁啊? 什么谁啦……喔虽然正在赌气,不过还是探头瞥了相簿一眼。 啊……是我爸…… 嗯~~看来一表人才嘛。那,这边这个是你啰? 对啦,怎样……喔~~亚希子小姐咕哝着。 喔预期她会说些什么,正严阵以待准备接招,没想到亚希子小姐却不发一语,直截了当地合上相簿。 我不禁有些傻眼。 你回来不是要拿着相簿,而是那太相机吧? 是啊。 怎么突然这么急着赶回来拿啊? 要照相啊。 我当然知道呀,废话。我是再问你为什么嘛。 我犹豫再三后,我决定坦诚以对。 因为里香说想照相。 咦?里香? 嗯。 喔~~亚希子小姐和刚刚一样咕哝这。然后,这次也还是没说什么,径自保持沉默,同时紧盯这我手上的相机。我对于这段诡异的空当反而感到有点不知所措,只好和亚希子小姐一块儿凝视着相机。 因为是单眼相机,所以镜头很棒没错,可是毕竟太过老旧,也没什么自动对焦功能。必须透过取景窗,费功夫慢慢对焦才行。当然,也没有自动感光功能。快门的速度、镜头的光圈……唉,这些机能有是有啦,不过也要配合天候或照明自己手动调整。简言言之,就是一台会把人给烦死的相机。和那种随随便便看看取景窗,随随便便按按快门就万事ok的即可拍截然不同。不过也正以为如此,只要用心调整就能照出令人屏息的美丽画面。 那时你的喔,亚希子小姐问。 本来是我爸爸。 很棒的相机耶。 他最爱炫耀这台相机了,还常说这台价值二十万呢。 哇,那不就是高级品啰。 他唯一比较正经的嗜好就只有这个了。剩下的就是什么赌马啦。赌赛艇之类的。 阳光比刚刚更为西斜。窗框的影子拖得老长,将榻榻米一分为二,也将壁橱一分为二。在那橙色的光束中,有无数微笑的尘埃正在飞舞着。暌违两年的相机,拿起来感觉格外的沉重。 裕一!我口渴了。 喔…… 我不是说我渴了吗? 喔…… 冷不妨地被提了一脚。 干嘛啦?! 你反应真的和迟钝耶,动都不动一下!普通人一听到人家说口渴了,不是都会取拿些什么喝的来吗? 那你也不用因为这样就踹人呀?! 快快快,快去给我拿来!否则的话,里香就会知道第三个抽屉里头放什么啰。 啊…… 哇,裕一也是个男人了呢,一点儿都不输多田先生喔。自己也有那么多的收藏…… 我连忙打断贼头贼脑鬼笑的亚希子小姐。 啊,亚希子小姐!想喝点什么?!可乐?汽水?牛奶?啊,还是小的帮您拿啤酒来吧? 唔,可乐好了。等会儿还要开车呢。 好的,立刻来。 我把相机往床上一扔,马力全开冲下阶梯。可恶,我完蛋了,果然不该让亚希子小姐进我房间的…… 由于自己专属的戎崎收藏曝光,我注定沦落为人家的小跑腿。 亚希子小姐回程时以超级好心情开着车,我则拿着相机,想像今后可能被迫面对如何惨无人道的无理使唤,自顾自地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唉,人生就是这么冷酷无情。 实在是太惨无人道了吧。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我要用飚的啰。 亚希子小姐这么说着,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这么做。 我们维持几乎和周遭车辆相同的车速,在古都街道上奔驰。远处可见神宫的森林,也可以看见炮台山。 亚希子小姐的手机就在我们出发没几分钟后响起。 啊?什么?喔,你在那喔。 她当然没有停车,就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持手机贴着耳朵。亚希子小姐的脑袋似乎并没有道路交通安全法这种东西存在。 好不容易,亚希子小姐挂了电话。 不好意思,裕一,我得绕一下路喔。 喔,没关系啊。 我以前一个朋友才刚回来,还没有车。我先到近铁(注:日本大型民营电车公司之一,营运路线包括大阪、东京、奈良、三重等地)车站接她一下。 刚回来?从哪里呀? 东京。亚希子小姐说。 哇,我说。 略微加速的silvia顺畅地在道路上前进,简直就像是在天空翱翔一般。当车行经车站附近的超市时,便开始减速慢性,随即有些粗鲁地直接停在路边。 天桥旁站着一个女人。 坐后面啦。 亚希子小姐开窗这么说。 后面吗?好的。 那声音听来十分狐媚,带点以鼻音撒娇的感觉,说话语尾也是轻轻柔柔的。和亚希子小姐说话的语调截然不同。 后门开了,然后有关上。 车内同时弥漫这一股清甜味,是香水。虽然我是个男生,对香水一窍不通,不过这股味道真的好香。 当我望向后视镜,以对丰满的胸部立即跃入眼帘。 这家伙是裕一。 车子刚上路,亚希子小姐就戳着我得头说。 这坏小 第二章 仅仅一天的校园生活 总觉得世事如谜。 这世界的确充满了各种各样无法解释的事物。例如司是个爱好料理的做菜谜,亚希子小姐昨天打点滴一次就成功。然而,笑脸迎人的里香更是……怎么说呢……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谜中之谜。 一如往常的散步。 一如往常的屋顶。 喔茫然地凝视身旁里香笑盈盈的脸庞。 怎么了嘛? 里香问。 我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说: 没、没有啊,没什么啦。 喔。 又开始笑嘻嘻得了。 怪了…… 这其中一定有鬼…… 里香是个不可理喻的暴躁女。只要多看她一秒,忙上就会被骂裕一色鬼大笨蛋,有时还会扔本书过来。也难怪啦……我的脑袋里有时候的确会浮现一些邪念……真的只是有时候而已喔……这种念头都是一定会有的啦,可是也用不着为此动不动就打发脾气嘛。 可是啊。 今天的里香却总是一直笑容满面。 不仅如此。还猛瞅着我的脸瞧呢。 然后呢,就开始频频嗤嗤窃笑……你,是在笑什么啊? 没~~什么呀。 那声音显然是如此地雀跃兴奋。 真是莫名奇妙的情况……让人浑身不自在…… 就这样。 和神采飞扬的里香两相对照之下,我则显得心惊胆战、紧张兮兮地不断调弄着自己还不熟悉的相机。 嗯,应该是这样吧。 我转了某个像按钮一样的东西,相机却毫无反应。应该是这样啊,喂。要按哪边,相机背盖才会弹开呀? 怎么啦? 里香探头窥视大量这我的相机。 没办法照吗? 我不知道怎么把底片放进去啦。 咦?你不知道喔? 这是我爸的旧相机啊。他超级宝贝这台相机的,以前几乎都不让我碰他呢。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操作方法。 喔,让我看看。 里香纤瘦的肩膀稍稍碰触到我的肩膀。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和她温暖的体温。我在紧张之余,身躯不禁僵硬起来。里香的脖子近在眼前,那美丽的弧线延伸至下巴、耳朵。看得我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在这种重要时候,怎能这么爆殄天物呢。我甚至屏住呼吸,只管凝视眼前这至高无上的幸福时刻。 这有好多按钮耶。 唔,嗯。 这数字是什么? 那,那时快门速度。 捎来春天气息的微风,轻轻地拨弄着里香柔柔的发丝。我在短暂的瞬间瞥见里香的后颈线条,但身躯依然保持僵硬。 那这边的数字呢? 那底片的感光度……吧……应该没错。 感光度是……? 有那种在暗处也能拍照的底片哦。数字越大的底片对于处于光线不足的地方拍照比较有利,不过画质明显会变差一点。依据你要拍什么样的照片,就选择什么样的底片来配合。不同底片的感光度大概就是一百或是四百这两种。 哇,你对这些还真清楚耶。可是,怎么不会开背盖呀? 又没人教过我这些。 你说你爸喔。 嗯。 我感觉到里香吐出的气息,温暖、轻柔。如果现在一把紧紧抱住里香的话,她会神奇吗?又或者,说不定…… 裕一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无聊透顶的人。 里香抬起头。 一脸奇怪的神情。 仿佛像在生气,又像困惑不已。 怎么了嘛。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啊? 因为,事实上本来就是这样啊。 喔~~ 仿佛像在生气,又像困惑不已的声音。 我对于里香这种反应开始有点不知所措,只好赶紧转移目标死盯着相机,那个父亲遗物中唯一比较像样的东西。只不过,这东西现在也早已变得老旧不堪,过时的单眼相机,啊。原来如此。或许是因为里香从小和父亲的感情如胶如漆,所以无法了解我的感受吧。 里香伸出手,转动了一个小小的转钮。 不会是这个吧? 啪恰一声,背盖随之开启。 啊,这的耶。 我吓了一跳。 你怎么弄的呀。 我也不知道,就转转那个东西而已呀。 哪一个啊? 就这个啊。 里香所指的是底片过片杆旁,一颗小小的银色转钮。我将背盖重新合上,试着再次转动那个按钮,背盖果然就像刚才一样老老实实地弹开。原来如此啊。 里香好厉害喔。 嘿嘿嘿。 里香看起来志得意满。 里香这张笑脸这是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那这样就可以照了吗? 对啊,我会帮你照一大堆照片的。 这样的里香似乎也不赖呢。嗯,真的。一点点小事就能让她自信满满、笑容可掬或洋洋得意。嗯,里香这样的笑容可真不赖呢。 里香一起身,开始在屋顶上漫无目的的踱步。她两手交叉握在背后,长发摇曳地晃动着身子,脚步显得既轻盈又快乐。话说回来,今天她为什么会如此雀跃不已呢?是不是碰到什么好事呢? 格外耀眼的阳光,让我不觉眯起双眼。 接下来呢…… 喔从上衣口袋取出刚买来的底片,然后把底片嵌入底片室中。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固定像舌头一般伸出的底片前端。这里吧。应该是这个像细缝的地方吧。奇怪,根本插不进去呀。但的确是这么错呀。这底片的方向到底放对了没啊?我的焦虑逐渐高涨起来。完了完了,底片好像有点折损耶。如果吧底片弄坏的话怎么办?本来预定赶快把底片放进去,就要开始帮里香拍照的。啊唷,到底应该怎么办呀? 就在那时候,身旁传来这样的声音。 方向没错,这样就行了。 那气息还弥漫这酒臭味。 我赌气地回嘴: 我知道啦。 骗谁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嘛。你看,就是哪里呀,那里。只要大概把底片的头拉出一公分插进去就行了。 我都说知道了啦。 对对对,就是那样。你看,不是有个锯齿状的地方吗,快卷那边。 你很吵耶。 卷的不够喔……喂,要再卷一下啦,否则…… 吵死人了啦,你这个臭老爸。 咦?喔抬起头来。当然,身旁没半个人影。只有灿烂的日光,再混凝土地面上摇曳闪烁。 刚刚那到底是? 怎么回事? 幻听? 突然间,现实的一切离我远去,摇曳的日光、微脏的混凝土地面、生锈的扶手、流过天空的云朵、在眼前延伸的寂寥城镇,一切的一切。感觉上,简直像在窥探某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般。去买底片来。和刚刚听到的相同声音回荡在我脑海。听好罗,要买tri(注:柯达软片的一种型号)的喔。别搞错了。然后是自己幼时的声音。嗯,我搞错了。然后是自己幼时的声音。嗯,我知道了。你说说看要买什么。秃哩艾克斯,很好,这样就行了。秃哩艾克斯这个名字好酷喔。对啊,这种底片很棒喔。又便宜,用起来又简单。好了,快去吧。找回的零钱可以拿去买冰淇淋吃喔。真的?嗯,就买你喜欢吃的吧。 我闭上双眼。 使劲地让上眼皮和下眼皮紧紧贴着。 这是怎样啊,喂…… 这是怎样啊…… 好不容易,耳边这次响起另一个声音。 裕一,怎么啦? 一睁开眼,就见到里香的脸庞。 我那张微嫌狼狈的脸,仍旧使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容。 好困喔…… 毕竟都快春天了嘛,里香优哉地说。 嗯,我还是顶着那张稍显狼狈的脸庞点点头。 我来帮你拍照吧。 嗯。 你也摆点姿势呀……才不要。 为什么呀? 好丢脸耶。 取景窗中的里香,果真流露出害臊的神情。嘴唇还稍稍噘起。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喀嚓。二十年前制造的相机,父亲所遗留下来的一部机器,成功地颉取了刹那时刻的极致幸福。照起来一定很棒,在我心中莫明地就是如此深信不疑。不论是焦距或感光都调的恰到好处。 啊?刚刚照了下去罗? 照啦。 我得意洋洋地说。里香那害臊的神情刚刚已经深深烙印在底片上去了,等到相片冲洗出来,一定要看上一万遍。 来笑一个。 才不要。 怎么了嘛,这样很莫明其妙耶。不是你自己说要拍照的吗? 是没错啦。 那就笑一个呀。 里香此时像是很懊恼地裂开嘴巴喊伊,我当然立刻毫不迟疑地按下快门。 啊!你又照下去了喔! 照啦。 讨厌啦,裕一大笨蛋! 生气的表情也不错,喔赶紧按下快门。害臊的表情、喊伊~~的表情、生气的表情……这样以来,就一共照到三张了。初步还蛮顺利的嘛。喔之后又接二连三地按下快门,记录下里香的各种表情。愕然的、闹别扭生气的以及笑得非常开怀的表情…… 最后取景窗中的里香,却逐渐露出略带悲戚的神情。 但我这次并没有按下快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将视线从取景窗移开,对靠在扶手上的里香说: 怎么了吗? 嗯。 有什么东西吗? 我站到里香身旁,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远方出现放学途中的高中生身影。三男三女。那些人像是一票的,聚在一块儿漫步前行。对了,也差不多到放学时间了。 里香凝视这他们一边道: 那时和裕一同一个学校的吗? 才不是哩。那大概是伊势高中的学生吧。 裕一的学校在哪里啊? 那边。 我指向西方。从那微高的山顶绿衣间,仅能窥见灰色校舍的楼顶。据说那所学校以前和伊势高中并列为名校,如今却沦为完全不见往日风化的三流高中。 哇,原来如此。你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为什么?知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玩呀? 怎么会不好玩呢? 里香神采飞扬说。 喔。 真的搞不太懂耶。就算她知道喔念哪一所学校,也半点用处都没有啊。到底哪里好玩啊?啊呀,说到学校,完了,我的报告根本就还没开工。这下大事不妙了,真的是不妙到极点了。照这样下去可能就得留级了……当我正因为这样的忧虑而感到心神不宁时,里香却语出惊人地说: 我好想去裕一的学校看看喔。 啊?去学校? 我有些吃惊地问: 你怎么会想去学校呢? 因为我都没去过嘛…… 当我上小学的时候就住院了!然后就一直待在医院里呀。国中也只是领个毕业证书而已,根本就没真正上过学…… 我对于小学时候的事不太记得了…… 好想去看看喔。好想穿穿看制服喔。裕一的学校是水手服吗?还是西装式啊? 是水手服啦。 好棒喔,水手服耶…… 你怎么啦,裕一?…… 你在想什么啊? 原来如此。这点子还真不错,里香必定会大吃一惊的,而且也一定会很开心吧。应该会像今天一样神采飞扬地开怀大笑吧。喂,老爸,你说过的哟。如果遇到了喜欢的女生,可得要好好地守护她喔。你的确这么说过的吧。 话虽如此,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有勇无谋。 怎么想都不妙。 实在是太危险了嘛…… 就这样,我战战兢兢地伫立守候着。 至于我是站在哪儿呢?我现在正在一栋老旧的房子前面,门前挂着一个老旧的门牌,上面写着水谷。 附带一提…… 那个门牌就挂着一条过年时用来讨吉利的注连绳。如今都早已是二月底了,其他地方应该老早就把什么注连绳给拆掉了。可是在伊势这个地方,却是一年到头都在玄关挂着注连绳。不管到了五月,还是八月,总之那条注连绳就是会一直挂到年底才换。 我持续盯着那条注连绳上已经彻底干瘪的装饰用酸橙,清了清嗓子。 所谓的言语,没错,就是为了传达某种意义而存在的。 也就是说,不开口说话是不行的…… 话虽如此,当然还是得提高警觉。 只要应对时稍微出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差错,就会被视为变态。而且,风险之一就是会被当成笑柄拿到学校去大肆宣传。假如果真演变成那样的话,就实在太惨绝人寰了。剩下的一年都必须活在学校众人的轻蔑眼神中。光是想像这般景象,就足以让人冒出一身冷汗。 虽然我几乎快要在恐惧之下打退堂鼓,最后终究还是鼓起所有勇气。 请问一下……有人在吗……? 我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嘎啦嘎啦地拉开玄关大门。眼前出现的平凡光景着实和所谓时尚流行完全沾不上边。水泥地上有四双犹如天女散花般随意丢放的鞋子男用皮鞋两双、女用黑色漆皮便鞋一双、还有一双看来相当娇小的女用运动鞋。放在右侧的鞋柜是廉价合板制成,四方尖角也都已经破旧磨损。常看电视或杂志介绍,这世界上好像也有那种充满时尚设计感的房子,可是究竟真的有那种房子存在吗?至少在我所知的世界中,举目所以都是这样的廉价合板风所构成的房子。而且,仿佛为了强化这种廉价合板风的世界观,鞋柜丁层还会铺着一块黯淡脏污的蕾丝布,其上还煞有其事地并排放着一大一小两个(两位?)笑脸迎人的芥子木娃娃。(注:日本东北特产的乡上玩具,多半是圆头圆柱身躯的木制娃娃。)芥子木娃娃旁边则放了一个大水缸,有三条红色金鱼顶着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神情,悠游其中。虽说是金鱼,不过还这是有够大的耶。简直和鲤鱼没什么两样了水缸开来似乎并没有时常清理,里头的水已经污浊不堪,玻璃上还张满绿色的水藻类。 午安~~ 我稍微提高声量出声后,里头传来一句来了,接着是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好不容易,一位年约四十出头的大婶终于现身。她一见到我,随即露出笑容。 唉呀,这不是裕一吗?好久不见了,你已经出院吗? 这……是的,大概算吧…… 我含糊其词,一边装乖低头。 我想找……那个…… 你要找美雪吧。我去叫她。 谢谢 大婶有嫣然一笑,原地转身,向背后阶梯大喊美雪~~裕一来罗~~听到没有~~快一点呀~~是裕一喔~~那嘹亮的声音真是惊天动地。 唉,怎么会这样呢,真是丢脸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啊…… 我姑且满脸堆着笑,等在那儿。 就在大婶至少大喊我的名字七次后,阶梯 上方才由远而近地传来拖鞋声响。从那脚步声的节奏察觉来人心情似乎不是太好。 果不其然,水谷美雪一看到我的脸,就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怎样? 那声音实在是非常不耐烦。她说起来不算是个美女,也不是讨人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是她脸上那双眼皮的眼部线条感觉挺温柔的,翘翘唇也不赖。只要笑起来,似乎就是那种也,能说不可爱……也不能说。会让人放在心上……的那种类型……或许可以这么说吧……她身高比里香还高。大概一百六四公分。她穿着及膝牛仔裙,和粉红色连帽上衣,从裙摆伸出两条还蛮漂亮的腿。 哈……哈罗。 虽然我拼命地挤出笑容,美雪却还是满脸不耐烦。 四周弥漫这诡异的气氛。 大婶对这样的尴尬场面浑然不觉。还说:裕一,快进来吧。对了。还有朔日饼(注:朔日意为初一,伊势传统每月初一会准备糕点,祭神感谢正月平安。当初祭神糕点演变至今,成为当地以每月不同季节产物为馅料的特产。)喔。我来泡茶,一起吃吧。 我再次装乖低头。 不……不用了。 别客气呀,这个月的朔日饼很好吃喔。是打工那边的店长买来以后,分给我的…… 妈,我们要到外面讲啦。 美雪以略嫌低沉的声音说着。裕一好久都没来玩了。好不容易才来这么一次,请人家进来坐坐又怎么样呢?大婶一边发出遗憾的声音,一边转向我。亏你们俩从前老在一起呢。 啊,嗯,是啊。我哼哼哈哈地傻笑。相同的肌肉已经持续上提三分钟之久,面颊开始逐渐感到疲累……还好美雪二话不说套上运动鞋,旋即拉开玄关大门。转头向她母亲说马上回来,便迈开步伐。我向大婶点点头,紧迫在美雪后头。 干嘛啦? 她面向前方说。 我好不容易逮到一会喘口气,一边说: 没有啦,只是……有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 啊,嗯。 什么啊? 我深深吸了口气,好了,准备迎战。只要在这关卡失败的话,就等着被当作变态的大型伺候,附带被拿到学校大肆宣传的骇人风险。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坠入那样可怕的地狱深渊中。 那……那个,借我水手服啦。 什么? 美雪停下脚步,同时转过神来。 你说什么? 那张脸顿时流露出扭曲的表情。 完、完了…… 似乎一击便溃败的一塌糊涂。之前苦思再三后,本来觉得与其耍些有的没有的小花样,还不如直截了当地开门见三提出要求。这是不是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呀。不对,这可能脸聪明都沾不上边吧。 我开始全身汗如雨下。 就……就是,想……请你把水手服借我……也没什么啦……哈哈哈……不,不是的,我可没想要用在什么奇怪的用途上喔!我完……完全没有那种打算!真的!我保证!绝对不会有那种打算的! 虾……虾米?说句老实话,怎么越讲越明显动机更加可疑了呢? 什么奇怪的用途啊? 果不其然,美雪的脸庞益发扭曲,同时这么问。 唔…… 我不禁吓了一大跳,为之语塞。心想,唉,又搞砸了。现在哪是说不出话的时候啊,甚至得靠流畅的口才渡过危机呀。可我偏偏就选在最糟糕的时机大惊失色。当然,从美雪的双眼感觉到,似乎转变成看到了什么污秽的东西一般。 一定是被误会了…… 美雪的双唇微微掀动,她绝对实在质问我,她双眼闪耀的光芒也非比寻常。感觉上甚至是比生气还严重的愤怒。应该会被问说要借用来做什么啊。不仅如此,还可能被她破口大骂地说你这个变态家伙。 我不禁咽了口口水。 咕噜的声响异常清晰。 我三天前刚满十七岁。 以英语来说是seventeen 虽然我认为那种说法很蠢,可是短大毕业后立刻进百五银行工作的姐姐,在自己满十七岁那时,就曾以陶醉的语调说什么: seventeen 还说什么,感觉好特别喔。 这点我和姐姐毫无同感。或者该说是,根本难以有同感。毕竟满十七岁后,生活并没有一夕之间发生任何改变,仍然时而被当作孩子,时而被当作大人一般地看待,零用钱也还是维持三千五百圆。 真的,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嘛。 话说回来…… 竟然会向一个十七岁女生借水手服,戎崎裕一还真是个大笨蛋。又笨、又蠢。又少跟筋,真的什么的都不懂耶。就算是什么十七年的青梅竹马,也要会分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啊。 其实是打算把他赶走的。 骂他说,你是个白痴呀。 骂他说,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但是,我如今却在这衣橱翻箱倒柜,哎哟,这里怎么会装得下这么多衣服嘛。全都是鞋小孩子气的幼稚衣服。自己怎么会买这种花样的衣服呢。我那时候怎么会这么某名奇妙呢。 欧名奇妙…… 这是常有的事。某名奇妙。嗯,我又时候还会觉得,人生或许就净是这些某名奇妙的事所构成的。人哪,就只是这么一直来来区区的,不是吗?就算变成大人以后,情况也仍旧是一样的,不是吗? 每次翻阅那些陈旧的相本就觉得好烦。 因为里面全都是我和小裕的照片。而且更窝囊的是,我就像是跟屁虫般来黏着小裕。不是紧抓着他的手臂,就是拉扯着他的袖子。妈妈现在只要一看到那些照片,还会很开心地笑说: 看来就像是一对小夫妻呢。 每次只要被这么一说,我的反应就是立刻回房去,因为实在是受不了嘛。那种情绪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当我察觉时,一切已经太晚了…… 哪大概是升高中三个月的事把。没错,那时候好不容易才逐渐习惯校园生活。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孽缘呢,我和小裕又被分到了同一班。 我现在已经搞出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了。感觉上似乎是毫无预警的突发情况,可是就在不久前我也开始对小裕感到不耐烦。像是随随便便拿人家的橡皮檫、亲热地叫着:美雪、美雪、完全不把人家当女生看待、从后头追上来擦身而过时咚地一声敲人家的头……看来这全都是些无聊小事,可是一件件事情累积下来,却让我厌烦至极。 所以。 所以,没错。 一回神,两人看来几乎和打架没两样了。 就在教师正中间。 原本生气的只有我,小裕则是满脸困惑,眼神不安地四处游移。他那幅样子看来真有够碍眼,我于是往小裕冲去。小裕被桌子绊倒,整个人几乎快要跌下去的当下,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反射动作,便顺势紧抓住我的手腕。当然,我也和他一起栽了下去。被我们撞翻的桌子同时发出喀答喀答:的响亮声音。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不过手肘附近撞到疼的要命,莫明地觉得真是有够窝囊,就在那样的疼痛于窝囊感中让我几乎掉泪,一起身时…… 小裕一把抓住我的胸部。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戎崎裕一并不是精明到会做出这种事的男生。 他是个懦弱每种、优柔寡断、心思单纯的笨蛋。 啊,完了…… 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小裕的神情让我更觉得窝囊到了极点,况且聚集于四周的同班同学似乎也都在心底惊 呼啊呀呀……就在那一瞬间,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所以我打了小裕。一巴掌。啪地一声。接着,拔腿就跑。跑进厕所里。一些感情好的女生随即跑来安危我,可是那也让我觉得窝囊的要命因为我一边泫然欲泣,还要频频回到什么没关系、没关系,总之就是拼命想办法挤出笑容,但是朋友用膝盖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关系。尽管如此我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说没关系、没关系,这世界上有什么比那样的自己更窝囊呢? 果然,察觉时已经太晚了…… 当我把大半衣服从衣柜中掏出来时,才终于发现要找的东西。仍套着洗衣店塑胶套的备用制服这件本来就不是我的,是姐姐的。因为念同一所学校,所以就从姐姐那二接受过来了。原本尺寸就不是很合身,大概就只穿过一、两次吧。 我讨厌借出自己的制服。 我大概明白他借衣服的理由,所以才觉得 绝对不要。 所以,姐姐的制服就像是某种妥协点吧。 冷……好冷啊…… 冬季无情的太阳干脆地直往西斜,周遭即将完全陷入黑暗之中。而且,还刮起强风,让人搞到更加寒冷。虽然我把双手深深插进口袋里,摇摇晃晃地晃动着身体,却还是无法暖和起来。 这绝对是某种惩罚游戏……一定是美雪想害我这个提出荒唐要求的人,全身直大哆嗦的一条诡计…… 只不过是拿件制服来,根本就不可能花这么久的时间呀……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走近混凝土提防。提防的那一边是运河,没当风吹过,那污浊的水面便会泛起阵阵涟漪。浓郁的海潮气味随风飘来。 小船发出砰砰砰的优哉声响,在小小的运河中溯和而上。 你等一下。 美雪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跑了。 光凭那句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拿制服。也可能实在盛怒之下,扭头跑走。 而且,也可能是一种惩罚游戏。 冷死了…… 我低喃的声音也在颤抖。 啊呦,受不了啦,真的好冷喔。 果然。或许起初根本就不该来拜托美雪的。从那时候开始,打从我一把猛抓住她的胸部开始,我和美雪之间就隐隐约约地尴尬起来。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我本来以为过了一阵子之后她大概就会原谅我了。而且那天放学后,我也向她说了对不起。然后,美雪也嗯地点点头。 不过,她似乎还是没有原谅我的样子。 美雪还是满脸不悦的那个老样子。 她还在生气吗? 为了将近两年前发生的事? 或者是……自己曾在不注意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惹毛了她? 我约略想了一会儿,却依旧想不到什么可疑事件。不过,等一下喔,说不定是早在八百年前的事种下的远因。会不会是小学三年级时,把脸伸进她的裙子里面那件事呢?那时候,应该有哭把,美雪她。不过说真的,我也急得火烧屁股似的。我压根儿没料到她会哭嘛。可是,过个三天,一切又恢复正常啦。那会不会是我在庙会时,自己把她买来的两瓶柠檬汁全都喝光的那件事呢?又会不会是我弄丢她的铅笔那件事呢?唉,一旦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所谓的可疑事件还真是不胜枚举呢。 不过,像这种事应该也很常见把…… 我一边因寒冷而颤抖,脑子里突然出现这样的想法。例如过去常混在一起的小林、伊泽或吉村他们,现在也都很少见面了。即便我会一厢情愿地把学校不同当作理由,不过我其实是很明白的。事实不是那样的。总而言之……我想是因为我们都已经慢慢改变了。不论是好的、坏的,都会随时光的流逝自然远去。我们都活着。而所谓的活着就是逐渐改变。不论是你所珍视的、不想忘怀的、必须忘怀的,曾几何时总会一五一十地消失的一干二净。任何人对次都无能为力。 或许相同的情况也发生在我和美雪之间吧。 就在我浑然不觉的过程中。 相对的,美雪却已经逐渐察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我这么咕哝着。 内心深处竟莫名地感到有些空洞干涩。那时种就好像如果有个空罐子在你面前,就会想一脚把它踩扁的那种情绪。一阵又冷又干的风吹过。运河水面也随之摇曳起来。阵阵涟漪滑过水面。唉,我看算了。回医院去看看里香吧。说些无聊的笑话,逗逗里香开心吧。不对,里香搞不好会更生气吧。嗯。那种可能性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然后呢,有时候还会顺百年扔几颗橘子过来。真是的,明明就是个病恹恹的女生,怎么还能这么粗暴啊。 都是因为我脑子里光想着这些事,所以完全没发现。 这…… 背后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一回头,美雪站在那里。 可能是跑来的吧,只见她气喘吁吁的。 啊? 这个,我拿来了。 美雪把一个纸袋塞给我。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状况,脑袋一片混乱,后来好不容易才明白那时我拜托她借用的东西,也就是制度。 喔,好。谢啦。 我手忙脚乱地接了下来。 我没想到她真的会帮我拿来。也不是啦,她都叫我等一下,然后就跑回家去了,以常理推断应该是会帮我拿来的。只是因为在我独自等候的期间,脑中的思绪自顾自地自虐爆冲,所以也就无法保持那种正常的想法了。 我有好多事情都想太多了。 而且全都是些不用想的事呀。 然后呢,非想不可的事却没花心思好好去想想。 喂,那时要用来干嘛的啊? 终于被问道理由了。 我将准备好的理由说出口: 你也知道我在住院吧。就医院里有个同年纪的女生啊。那家伙因为身体很虚弱,一直都住在医院里。也没去过学校。然后,前一阵子,她说什么想去看看。她那个性酒肆所谓的冲动随性吧?真是有够任性的耶,那家伙。只要一说出口的事,就完全不听劝。个性耶乱七八糟的。不过,我就是想带她去看看罗。只是,穿便服也未免太显眼了呀。如果被负责学生训导工作的近松老实他们发现到的话,也可能被轰出去。所以…… 所以要让她穿上制服? 美雪这么问,我也点点头。 就是这样。 里香,是这个名字吗? 啊…… 这突如起来的攻击让我陷入焦虑。 你怎么会知道的……? 山西在学校里逢人就讲啊。说什么裕一交了个女朋友,high翻了。还说两个人在同间医院,根本就是毫无节制的打情骂俏,有够猛的,样样都来呢,现在一定什么该做的都做了吧…… 小裕想带去学校的女生,就是那个女生吧? 山西,我要宰了你。 我在心底深深、深深地刻下复仇的誓言。 绝对,要把你给宰了。 是、是啦。 听说是个美女喔,山西还说可爱到不行耶。 混账山西。光宰了你还不够。宰之前还要先用魔神风车固定技对付你才行。就算跪地求饶也没用,鬼才会因为这样就松手让你好过。话说回来……美雪到底是在气什么啊? 我依然满脸问号,点点头。 是、是啊,算是漂亮吧。 喔~~美雪低吟。 所以小裕才会那么拼命的呀。 我才没有拼命哩。我二话不说随即否认。我哪有那么不顾一切呀……应该吧。喔~~美雪又如此低吟。 美雪似乎 还想说些什么,最后终究还是避开我的视线,信步走到提防尽头。其实正事都已经办完,可以回去了!不过我扔只是呆呆地伫立于原地。如果就这样说声那我走罗掉头离开,感觉上仿佛是把什么扔下不管。虽然我也不知道那所谓的什么到底是什么。 小裕,你要去念其他地方的学校喔? 她说的其他地方指的是伊势以外的地方。 虽然答案早因为里香的存在而变得暧昧,不过我还是一一直以来的心意点了点头。 是吧。 是想到伊势以外的地方去? 也不是那样啦。 那是为什么? 我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 因为,其实就是那样啊。 我是想到伊势以外的地方去。但是突然被美雪这么一语道破,反而有点不愿意坦率承认。 我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美雪望向我。 唉,随便罗。她说着随即移开视线。 怎么觉得我和美雪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重复相同的话啊…… 你什么时候要去学校啊? 后天啦。 这样。美雪知道最后都不愿意于我四目相对。她是生气吗?到底是为什么?女生这种生物还真是莫名其买啊…… 话说回来。 我尽量低声说。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我所推的轮椅上坐着里香。里香穿着粗呢连帽大衣,腿膝部还盖着一条奶油色的毯子。娇小的双手被我的手套母亲趁三交百货公司打折是买来的八百圆便宜货就是了完全包裹住。因为她说没有手套,我就把自己的借给她。所以,我推轮椅的双手是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戴。虽然风很冷,不过这也没什么。 问题在于,我右边站着美雪。美雪穿着学校规定的深蓝色外套。领口处还看到水手服的领子,所以应该是穿着制服。然后,我的左边是山西。山西也穿着制服。他的上半身没穿其他便服,只围着一条围巾。再来呢,司则呆头呆脑地站在山西左边。他和山西一样也穿着制服。都怪他这一年又长高五公分,紧绷的制服贴在他身上,纽扣似乎随时都会爆弹开来。 我。 加上里香。 加上美雪。 加上三西。 加上司 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在路上前进。 唉呦,这就是所谓的后援军嘛。 山西一格外强势的态度说: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啊? 我语带杀气地问道。 回话的不是山西,而是美雪。 小裕笨手笨脚的嘛,搞不好会被老实发现呀……我哪有笨手笨脚的啊!? 看着情况都快吵起来了,我索性闭上嘴。同时也是因为,莫名地察觉到一种诡异的气氛。每次只要和美雪交谈时,前方也就是轮椅那里就会有种若有似无的气氛向我涌来。会……会不会是错意了啊?对,没错,一定是会错意了。嗯,嗯嗯,一定是那样没错的。 不好意思!反正我们是想来帮忙啦! 眼见周遭气氛紧张而发慌的司,赶紧这么补充说。 正在兴头上的山西随即附和。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啦。我们不是拜把的兄弟吗,戎崎! 啥?拜把? 你那张脸别那么臭嘛!我们可是真心诚意的,真心诚意的喔! 超级大骗子! 绝对只是来看热闹的! 全都是因为山西很喜欢类似的活动罢了。他一定是想冷眼旁观。泼泼冷水,顺便收集事后可以拿来嘲笑对方的好题材。大概是一个人来做的话觉得心虚,所以干脆把司也一起拖下水,但是,美雪为什么也会跟着一起来呢?是山西找她的嘛?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放弃继续追究下去,问里香: 里香,会不会冷?…… 还……还好吧?…… 这……这样啊。还……还好吧。哈哈。 里香的沉默让人冷汗直流,我不禁自顾自地打起圆场来。轮椅继续前进,我们也继续前进,在沉默之中前进。不久后,我们跨越道路段差时,我背在肩上的相机随之晃动,尖角碰到里香的肩膀。 啊,对不起。 我慌慌张张地道歉。 对不起,痛不痛? 那个,借我。 里香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啊?哪个? 相机,我帮你拿。 喔,好。 我从肩上卸下相机背带,把相机递给里香。里香以双手接过后,很宝贝地放在膝上。父亲遗留下来的相机,老旧的单眼相机,放在里香膝上看来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真有你的,还有一台那么棒的相机喔。 山西优哉地问。 我以生硬的语气回答: 家里的啦。 家里……是你爸的喔? 是啊。 棒……很棒的相机耶。我说真的喔。 司他干嘛突然发出这种仓皇的声音啊? 我仍旧以生硬的语气回答: 旧的要命耶。 像这种东西卖给收藏迷之类的,应该会有很不错的价钱吧。你可以到网络上拍卖试试啊。搞不好还买到大概十万圆呢……好痛! 啊,不好意思。踩到你的脚罗。 山西的惨叫和美雪低沉的声音。 明明是个女生,怎么会这么重呀。痛死人了啦……痛痛痛! 这次下脚的人不是美雪,而是我。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我姑且道了歉 戎崎,你刚刚绝对是故意的吧! 怎么可能呢。里香,要过那边的段差罗。 我知道。 别咬到舌头喔。 怎么会咬到啊。 开玩笑的啦。 无聊。 我们的确就这么聊着无聊的话题,一边持续前进。里香从半途开始声音似乎也逐渐转为温和,这会不会是我多心了呢?总而言之,像这样大伙儿一块儿散步前进也不至于遭到哪里去。虽然也没到快乐的地步,嗯,总之不赖。 好不容易我们终于抵达校门。 啊,对了。 某个念头突然冒出来,我于是说: 里香,把相机给我。 嗯。 我来帮你拍照。 虽然这个时节樱花没绽放很可惜,不过这可是你头一次上学呢。还穿着制服耶。这就是那个什么纪念照呀……这些话因为大家都在身边,当然没能说出口。不然太丢脸了嘛。 我沉默地往后后退三公尺左右,然后透过取景窗窥视里香。坐在椅上的里香,两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膝上,简直就像个年幼的孩子。 喂,你们全都让来啦。 司识相地想退开。 不过却被里香拦下来。 没关系,这样就好。 可是…… 这样就行了。 里香笑了。 为什么呢。 那抹笑容虽然让我感到困惑,我还是点了点头。 嗯,好……那,要照罗。 取景窗中的里香依旧保持着笑容。 喂,里香。 你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呢? 近松觉正,正如从字面推测的第一印象,是个具有寺庙继承权的人。不过这位继承人,实际上都已经是个四十二岁的啊伯了。由于高龄七十八岁的父亲身子骨仍旧硬朗,他也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接棒,所以仍旧挂着这个名字。正因为他的出身,和他 酷似大佛的脸庞相呼应,学生也顺理成章的奉上了鬼大佛的称号。 之所以会被冠上个鬼字,这是因为觉正所负责的是学生训导工作。 根据觉正的认知,所谓的学校而言之就是个丛林,是个仿佛动物园中猿猴上的地方。如果没有出现一个人来统御群体的话,立刻就会变成真正的猿猴哦山。不管是被叫鬼,或被骂罗唆……也不论是每两年就会被小混混报复一次……总之自己都必须使出凶狠的眼神。这就是学生训导的本分。 正因为如此…… 燃烧这熊熊使命感的近松觉正,四十二岁(确定)圆条寺第十七代主持(预定),放学后都会巡视校园。即便可能惹麻烦的那种学生早就回去了,但他绝对不会因此而松懈。如果抓到了因为好胜而在教室里偷抽烟的学生也不足为奇,甚至还有可能会逮到被一时热情冲昏头脑的年轻笨南笨女在更衣室里卿卿我我……那可不,严重的还会涉及不纯的异性交往。 唔? 近松觉正(以下略)刚拐过走廊转角时,停下了脚步。眼前大概有五个学生走在一起。这样的情景本身是没有问题,不过他首先注意到一行人中有个坐轮椅的少女。 怪了,轮椅?受伤了吗? 因为学校也都放学了,运动社团正好在练习。现在还能听到操场那头传来锵锵的击球声响。热衷投入的话,应该也会弄出一、两道伤口吧。所以,这都还好。 受伤也是青春。 挫折也是青春。 不过,还是有问题。再怎么说,那少女竟然有一头及腰的摇曳黑发。根据校规第八条附则第三款,过肩长发必须编或绑起来。单就这一点,那个少女已经违反校规了。可是,更大的问题在于,觉正根本不知道在这学校里。那一头这么引人注目的长发,只要看过的话应该都会记得才是。 而且,更让他挂心的是那伙人中混着一个高大离谱的大块头。那恐怕……应该……不。不会错,那肯定是二年三班的世古口司。身躯庞大却善良老实,念书不太行却很古道热肠。虽然和平凡这种形容有些差距,但大致说来是个好学生。觉正如此判断。 真要说有什么让他心里不快活的,就只有世古口司不肯加入由觉正担任顾问的柔道社而已。 毕竟那幅体格,锻炼后必有所成。他的全身骨骼简直像是为柔道而生。觉正从一年级开始就苦口婆心地持续以这番说词邀他加入,对方却只会支支吾吾地说什么喔、这个嘛,绝口不提要加入社团的话。这情况若是二十年前,觉正早就硬扯这他的脖子。把她拖进武道场,先让他做一百次体落技、一百次过肩摔、一百次扫腰等柔道技法,再使出袈裟固定勒得他气喘吁吁,然后逼他在入社申请书上按下拇指印。但是今夕非比,什么pta父母教师会、教育委员会、人权热线,总之烦死人的东西多如牛毛!有时只不过是用手戳戳学生的小脑袋也会被校长叫去问话。真是有够麻烦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世古口司终究没有入社,持续把一身优秀条件就这样一直放到烂……觉正始终对此耿耿于怀。明明只要经过自己扎实的锻炼,毫无疑问地便能放眼国立体大。而且,照这样进入大学中持续练习下去,甚至连奥运候补选手都将不是梦。 但是,事实偏偏与觉正的梦想北道而驰,世古口司现身之处并非武道场而是调理室。被众多女生所包围,置身与叽叽呱呱的聒噪声中。大受欢迎。甚至在有些地方还备受尊崇。 对于觉正而言,世古口司说到底就是个不可思议的存在,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之余,更让人困扰不已。正所谓爱之深贵之切,觉正秉持着那句话的真谛向那伙人发出声音。 喂,那边的!等一下! 那伙人听下了脚步,转头望向这边来。嗯,没错,那个大块头果然是世古口司。二年四班的水谷美雪也在。那个学生担任图书委员,说好听一点是认真,说难听一点是毫不起眼。她没问题。另外两个呆呆地杵在那儿的南学生……名字想不起来,不过大概就是那种没必要记得名字的学生吧。这也没问题。不过那个坐轮椅的少女……他却完全没有印象。她是个颇具姿色的美少女。不论是即将入僧籍也好,年满四十二也罢,丝毫无损觉正是个男人的事实。只要看过这么美的美少女一眼,就决不可能忘得掉的。但,他到底是谁呢? 你们在做什么? 他原本打算出声时尽量避免让对方产生戒心,不过他天生就是个急性子他的声音一旦自那借由读经锻炼过的喉咙出来之后,便会响彻整条走廊。结果还是让他们一行人对她立即萌生相当严重的戒心。他记不得名字的那个一脸蠢相的男学生,不知道在口中咕哝说了些什么,那一伙人立刻转过身去接着快速地在走廊上举足狂奔起来。这么做摆明了就是大逃亡,哪里只是可以而已。 全给我站住!听到没有! 觉正一边大声嘶吼着,同时也随之举足狂奔。 我也搞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只听见小裕说快逃时,我当下觉得这是个错误的选择,可是都怪大家瞬间如鸟兽,结果就还是怪怪遵照那个错误的指示行动了。我跑了又跑,没命似的狂奔。一回神,那个小裕从医院带来的女生,秋庭里香的轮椅竟然变成是我在推了。当然,秋庭里香整个人瑟缩在轮椅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啊,对了。记得小裕跑过走廊转角是摔了一跤,接着他满怀悲壮地大喊你们先走~~我心想原本只要好好说清楚状况,老实一定会谅解的。可是一旦拔腿就跑,老是他……特别是鬼大佛应该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们这几个,唯今之计只有拼命逃了,因此才会接下推轮椅的工作。 胸口深处似乎灼热得快烧起来了,同时也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所以我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身后只要一条空荡荡的走廊。四周都没有鬼大佛追上来的动静,也听不到什么脚步声。好像勉强逃过一劫。 和小裕走散了。 有没有被鬼大佛抓到啊? 话说回来,山西和世古口也不见了。 那两个人说不定也被逮到了吧…… 真受不了耶。 竟然得和一个至今从没交谈过的女生独处啊。 不过,怎么会有美成这样的头发?完全不毛躁不乱翘,就这么哗啦啦地直直披落腰际。像我的头发就是不听话,就算留得再长也没办法这么直顺,反而会落得又毛躁又蓬松。 虽然心底直觉得羡慕,同时却又有另一个不愿意这么想的自己存在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不定是因为小裕对她百般呵护、无微不至地关照,也可能似乎因为她身上穿着自己的制服。 唉,为什么会如此地忧郁呢? 大家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呢? 我受不了长时间持续的沉默,仿佛自言自语地这么呢喃。 有没有被抓到啊? 秋庭里香的肩膀微微动了动。 裕一是个大笨蛋…… 所以,可能已经被抓到了吧。真气人。 裕一干嘛叫他名字叫得那么亲热啊。你觉得他被抓到比较好喔、我终于吐出这样的问话来。 秋庭里香望向我这边。我被那张美丽的脸庞和双眸,压得死死的。为什么挖苦别人的自己,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呢…… 秋庭里香后来终于问:被抓到后会很糟糕吗? 大概吧,这…… 那就走吧。 啊……去哪……? 去找那个老师。 然后哩? 说清楚啊…… 这并不是裕一的错,是我的错。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感觉上简 直完全不知恐惧为何物。我很明白这世上有太多的矛盾,也知道全都只是些无聊透顶的事。像裙子长了一公分或短了一公分。指甲剪了没有。全都是些诸如此类无聊透顶的事,特别是学校更是那种无聊的地方。然而,这个女生,秋庭里香却认为只要自己一个动作,整个世界便会臣服于她的脚下似的。 没那么简单啦。 打算要否定她的语句。然而,声音却是如此微弱。 对方可是鬼大佛耶。 可是如果我不去的话,裕一不是会被骂?…… 那时非去不可。 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我也无意反驳,只能点点头。然而,却有另一个自己依然将轮廓推向于教职员室完全不同的方向去。我沉默地持续迈开步伐。 我为什么会把制服借给这样的女生呢? 我又为什么会这么想要大哭一场呢? 我跑了又跑,没命地一直跑。也因此,我的右边侧腹部都开始发疼了。右边的侧腹部……那不正是肝脏所在的部位吗。唉,这样以来万一又得延后出院的话,该怎么办呢!这个混蛋鬼大佛! 我们跑上半个人影都没有的阶梯,穿过回荡着响亮脚步声的走廊,直到确定终于完全逃脱后,我和山西才敢停下脚步。我们和里香、美雪还有司都走散了。 可恶! 鬼大佛! 去死吧! 骂得好! 我们虽然气喘如牛,不过仍然一边持续咒骂着,一边瘫坐在走廊角落。尽管所依靠的墙面,和屁股底下的地面冷的要命,可是那种寒意对于跑到已经发热的身体而言反而感到很舒服。 戎崎,拜托你别在紧要关头跌倒呀! 我哪有办法啊! 我又不是自己高兴跌倒的。只不过,该说拜跌倒所赐吗,还是该说因祸得福,正因为我的那一跤吸引了鬼大佛的全副注意,里香和美雪似乎才能趁隙逃脱。只是苦了我们,之后为了逃离鬼大佛的魔掌还得死命狂奔。 那家伙一定是个虐待狂啦。 嗯,没错。 以后一定会下地狱的! 可是他是个和尚耶。 这、这就…… 鬼大佛!说真的去死吧!…… 人渣败类! 山西持续夸张地骂个没完,我因此收敛了一点。 当然,我也知道鬼大佛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鬼大佛也是以鬼大佛他自己的方式处理份内工作,只不过就是个中间管理阶层,而且真要论断谁是谁非,算起来我们也有错……不,应该说错的全是我们才对。 把他骂成这样子似乎有点过头了。 去死吧! 山西的声音仍丝毫不留任何情面。然而,这不是什么值得一一点明,提出警告的事情。所以我依旧保持沉默,不附和,也不唱反调。正如我一路走来,始终如一的态度。 话说回来,山西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这么暴躁呢? 后来终于连山西也静了下来,我们一边大口喘着气,只管坐在走廊角落。放学后的校园一片寂静,偶尔从遥远的某处会响起某人的脚步声。是司吗?或是美雪?啊,里香不知道怎么样了?和美雪在一起的话,应该么事吧。 当气息归于平稳后,才逐渐感到寒意。 差不多得起身去找里香了……我这么想正要开口时 喂,戎崎。 山西抢先开口了。 嗯? 像你啊,会觉得自己未来或什么的吗? 啊? 这家伙是怎样?吃错药罗? 你说得未来是什么意思啊?还有那个什么的又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啊,那个……将来或是未来……总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很了不起,或变成有钱人之类的呀……啊呦,也不死那么无聊的事啦……怎么说呢,我是想问你会不会感觉好像会发生什么很厉害的事啦。 干嘛突然这么问啊? 这该不会是某种搞笑题材吧? 也对啦,一般人是不会丢出这种莫明其妙的搞笑题材,可毕竟山西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笨蛋,偶尔还会丢出一些完全不搭调的话来。 我暂且观察着山西的反应。 山西径自凝望这天空某处……不,是完全不存在的虚无之处。 我低头说: 谁知道那种事呀。 之前啊,半夜播过一部电影。凯文科斯纳不死尽老演一些烂电影吗?可是,这一部竟然还蛮好看的。在那部电影里面,凯文科斯纳的朋友对他这么说。 说什么啦。 doyouremrmber?whenyouweresiateeeenlookingaheadcoupleofyears,iwouldbegreat.justkidon`tfeellikethatanymore. 啊? 他见我有听到没懂,满脸问号的样子,山西终于抿嘴一笑。然后,似乎真把我视为笨蛋地说句笨~~蛋。 你还真是个无药可就的笨蛋耶,竟然听不懂本大爷一口流利的英语。你英语听力根本就是零分嘛。 吵死人了,是你自己发音太烂还敢说。 我实在部甘心被山西看扁,立刻这么回嘴。 但是,山西却感觉更为嚣张地笑了。 还敢说哩,平常的你就常常听不懂了呀。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也对啦。我呢,是绝对分辨不出来b和v到底有什么差别……真的耶。 r和l讲的时候勉强过得去,可是就是听不懂。 像lice和rlce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听不懂应该挺惨的吧……喂,听起来都一样啊。 哇哈哈哈,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耶。英语听力大鸭蛋嘛。 吵死人了啦。 我们边笑边这么聊着。对了,我们以前也常像现在这样说说笑笑。小学高年级那阵子,我几乎每天都和山西混在一起吧。两人携手搞些毫无意义的恶作剧,整天埋首大电玩而被不目骂……唉,反正净是这些诸如此类的事罢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和这家伙像这样聊天呢? 你记不记得十七、八岁那时候呢……那家伙是这么向凯文说得啦…… 她说,那时候总觉得再过两、三年,就会发生什么很厉害的事,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再那么想罗…… 那是部老电影,大概已经是二十年前的老片了。那时候的十七岁,是有希望的呀。我……我却完全不会那样想耶。我脑袋不好,又不够精明,老早就大致预估过反正一辈子都会这么没意思就过了。根本就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很厉害的大事……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代沟呀? 没那回事吧,我很想对山西拱起的背部这么说。和什么时代一点关系东都没有吧,目前还不能断言一辈子都会这么没意思呀。可是,我没说出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我懦弱,或许是因为被无聊的自尊所束缚住了,也或许一因为我偶尔也会和山西一样思考相同的事。我的确并不觉得未来会光辉灿烂,我们的未来只有一层莫明其妙的淡淡黑暗。 是的,每当想到关于未来的事时,我们就会驻足不前…… 所以慢慢地,我都尽可能不再去想未来。因为就算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呀。毕竟要煞过当前的时光就已经必须竭尽全力,哪有多余的精神管得了未来呀。 那时凯文科斯纳主演的吧。那一定是一部三流烂片啦。 所以我不屑地吐出这句话。 凯文科斯纳的电影怎 么可能会有什么像样的台词啊。 嗯,也对啦。 他也只是个色老头而已嘛…… 我看呀,根本就不值得语重心长地聊这种事嘛!你模拟考的结果不是糟透了吗!! 我想改变当下气氛,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出口时,山西立刻大吃一惊。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我简直想对他跪地求饶。 唉,这家伙真是有够笨的耶。 简直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你的志愿学校选哪一个呀? 又△※啦。 山西说出口的是一所烂到不行的三流大学。 听说被评分为c喔?……是d。 你啊,糟透了吧。那里还被评为d喔?故意耍帅喔?答案随便一填应该至少也能拿个b吧。 被我这么一讽刺,山西立即板起脸来。 你很吵耶。 看来心里似乎有些受创。 当然,我是个不会手下留情的。 可是,那里还被评为d,就等于额头上被刻了笨蛋两个字罗。嗯,这简直就是笨蛋检验标章嘛,正好代表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那你又好到那里去啦?! 唔…… 见我为止语塞,山西立刻露出活该的笑容。 总归一句话,你这样下去不是会留级吗? 唉,这家伙讲话也同样不会手下留情呀。 要再念一次二年级罗?和那些一年级的小鬼头同一间教室喔?…… 哇哈哈哈,你呀,就快降级变成学弟啦。以后和我说话得用敬语喔,可不能再叫什么山西罗。要叫山西学长,懂不懂呀? 可恶…… 好痛、好痛,干嘛因为被我说中痛处就随便打人啊! 彼此彼此! 我们俩像小鬼般叫嚷着,再地板上滚来滚去,一边扭打成一团。我一使出:魔神风车固定技,山西这次则以令人怀念的古早招式四字固定技迎战。我闹着玩儿地让他小露一手,却出乎意料外地痛到不行,我发自内心的惨叫。 好痛、好痛~~!脚,快段了啦~~! 再来是必杀技四字固定反转式! 啊啊啊啊啊啊~~!断了断了断了~~! 我们就这样持续地尽情打闹,没错,就为了要把刚刚那种湿答答的气氛抹得干干净净。 doyouremrnber 喂,你还记得吗? whenyouweresiteeeenlookinganead 十六、七岁那时候,我们不是也曾有过乐观得不得了的年轻岁月吗? coupofyrars、iwouldbegreat. 但是总觉得再过两、三年,自己就会变成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justk。 我是真心那么想的。 idohatanymore 但是啊,现在已经不会再那么想了呢…… 然而,不论我再怎么大声叫嚷,那些台词始终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回荡不去。山西一定也和我的感觉一样吧。 那台词真是有够无聊的。 喂。 对不对? 追丢了。 出尽洋相了。 也因此,鬼大佛本名近松觉正四十二岁(确定)圆条寺第十七代主持(预定)在校园到处徘徊。没想到那一群人竟会逃得那么快。那个一脸蠢相的男学生跌倒时,原本想趁机把他逮住的,可是自己的脚竟然也被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唉,真不想变老呀于是就这么让他们一溜烟给跑了。 但是,我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绝对要逮到他们。 觉正以蛇一般的执着、狗一般的嗅觉,储蓄往前走。 嗯? 听见谈话声喔? 这声音……的确是…… 我和山西刚出发去找寻找里香她们,没一会儿便和司不期而遇。但是,那个司他……已经不再是司了。 而是斯斐鲁俊拉鲁。 luchaliber,也就是墨西哥摔跤,忠实反映出拉丁气质。比起拼得你死我活分出胜负,美感才是真正的极致荣耀。胜利是正确的,但是,美感更为正确。如果美丽再加上强悍,就再正确不过了。要论那如行云流水般的华丽墨西哥摔跤界中的巨星,当属拥有上千副面罩的男人,也就是密尔马斯卡拉斯(milmascaras);但是,这个密尔马斯卡拉斯斯斐鲁俊拉鲁,才是摔跤迷公认一手撑起墨西哥摔跤黎明时期的真正圣帝、创世神祗。据说当斯斐鲁俊拉鲁从摔跤周围绳最上方飞身跃下时,那身影笼罩在耀眼的光辉中,炫目的光芒往往让迎战对手只能束手无策地直接承受他的必杀技太阳光线式体落攻击。 由于他的时代过于久远,记载那种惊世大技的文件资料都未能保存下来。不过根据他的爱徒密尔马斯卡拉斯对后代传述内容指出,当师傅纵身飞跃时,世界各个角落都随之笼罩于幸福的光芒中。特别著名的是一九七一年在那个为世足赛所兴趣的阿兹球场中(estadioazteca),所举办的墨西哥摔跤嘉年华表演赛。听说,当时为了这场聚集所有巨星的墨西哥摔跤盛会,涌进了远超世足赛的十二万名观众。其中还有一百二十四人因兴奋过度而心脏麻痹(其中气人升天),三百四十一名孩童走失,当场坠入情网并且结婚的情侣有二十三对。正因为是场,名副其实的盛会,就在全场十二万观众热切眼神观视下,斯斐鲁俊拉鲁接连使出的太阳光线式体落,至今仍被视为墨西哥民间的传说而持续不断地流传下去。只要想墨西哥人询问关于他的事!对方大概都会噙着泪水道出斯斐鲁俊拉鲁的传说吧! 那个斯斐鲁俊拉鲁,墨西哥的英雄,就现身在我们眼前。我停下脚步,山西也停下脚步。话说回来,那副体格还真是巨大得离谱呀。颈子的直径和头部没两样,而那颗头就好端端地长在那副粗壮的肩膀上。而且,从肩膀垂下的双臂简直就和圆木没两样。胸膛总之一个厚子可以解释。即便一般人铺以百米助跑速度往他的胸口冲过去,也一定会被直接弹回去的,腰身也粗得跟什么似的。双腿也很粗壮,那两只脚丫更是大得不得了,鞋子竟然要穿到三十一公分大的。最值得一提的是,他那站姿简直美的太不像话。臀部强而有力地往上翘,胸膛挺得老高,双臂充满着力道。 我和山西两人不禁都看傻了眼。 哈、哈罗。 但是司他……该说是斯斐鲁俊拉鲁,那有够傻愣的声音把我们拉回现实。 我边叹气边说: 你这是在干嘛呀? 因为…… 司那庞大的身躯不安地蠕动。 泄漏身份的话就糟啦…… 明眼人一看即知嘛! 我只是想稍微掩人耳目一下…… 混不过去!混不过去! 我双手啪嗒啪嗒地挥舞着。如果此刻手上拿着一本杂志的话,我大概会直接把它扔到地上吧。 而是为什么是斯斐鲁俊拉鲁啊!普通一讲到墨西哥摔跤,明明就是密尔马斯卡拉斯比较有名啊! 那个人太出名了,所以…… 吼,你这招还是障眼法喔! 我想得很周到吧? 司略显得意。 他隔着面罩往外窥视的双眼,犹如小狗的眼神一般闪闪发光。 嗯,的确周到,那实在是太周到了。 你那面罩实在哪儿买的啊!我连网络购物也从来没有看过有在卖呀! 哈哈哈哈,司笑了出来。 我自己做的…… 资料不足,所以右边的蜘蛛图案可能有点差异,做得怎么样啊? 谁知道啊! 就在此时,山西开口了: 请问……你们……这样以来一往地到底在说什么啊……? 啊? 我这样听起来总觉得……该不会是……你们是摔跤御宅族……? 我和司当然矢口否认 不……不是啦! 怎么可能是嘛! 但是山西却似乎完全不相信,以眯到不能在眯的双眼上下大量这我们俩。 我可不想被归纳为司的同类,旋即慌慌张张地远离司,我心里才在这么想,司立刻靠了过来。到那边去!司!搞不好会和你被归为同类耶! 也可以耶。 嗯……哪会啊! 可是,怎么觉得你们对这方面熟的不得了。 我一定输给司的啦。 哪会啊,裕一也很清楚啊。 你们绝对是摔跤御宅族啦。 不……不是啦。 对……对嘛!不是啦。 为什么你们这些御宅族每次被人点破的时候,就会这样拼命地否认呢?你们两个,再怎么想都…… 千钧一发的危急存亡之球,我和司只能全身僵硬地等着受死。啊啊,司这个超级大笨蛋。在这种地方戴什么斯斐鲁俊拉鲁面罩啦。真的太周到了,有够厉害的啦。怎么会做得这么棒呀,那个面罩,说实在我也真的好像要耶。五千圆……不,我甚至愿意出倒一万元喔。嗯,可是,也不需要在这种地方戴嘛。这样未免也大引人注目了吧。 但是,救星总是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你们这些人,等等! 鬼大佛大叫着,一边从走廊那头跑了过来。 糟了,快逃!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大喊: 分开跑喔。 太宰来时很有女生缘。其实他长得并不是特别帅,还有中说不出来的颓废感激发了女生的母性本能。即便实在校园中,他也总是显得弱不禁风。他就常以那副德行,以做作的语调说着嗨,大家好呀,可是却完全不会惹人厌,总之很有他个人独特的风格。 那个太宰来时和秋庭里香简直真是一见如故。 川端他呢,是个讨厌鬼喔。(注:指川端成1899~1971,日本文学泰斗。) 太宰老师果然还是以他那种独特的颓废感觉,但是却格外充满魅力的声音说: 听说,他几乎都不理会别人的请求呢。 可是文章写得很精彩呀。 啊,说得也是。 我之前读过描写到樱花的那篇故事,那也好棒喔。 两人正在高谈阔论这日本古典文学。如今,我和秋庭里香……还有太宰老师……正往教职员室走去。我们在走廊上时,碰到正好也要会教职员室的太宰老师,便凑在一块儿了。校园中也没那么多条路线都通往教职员室,而且又不能当下拔腿就跑,没办法只好和太宰老师一起前进。然后呢,太宰来时立刻就注意到秋庭里香放在外套口袋里的那本书。 是川端的吗? 面对老师的问题 嗯,是的。 秋庭里香立刻回答: 你真够清楚耶,才看一眼封面就知道了。 那两人仿佛把我当成隐形人,只顾着和对方说话。唉,怎么会这么惨呢。这女生又不能自己走路,在这里把她扔下的话,她就哪儿都去不成了。这女生是生什么病呢?大概很严重吧。不然为什么小裕会为了这个女生那么拼命呢?他以前有为我那么拼命过吗…… 对了。 太宰来时依然含笑,一边说: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我觉得心脏都快蹦到嘴里去了。 同时也不由得停下脚步。 但是,秋庭里香却相当沉稳地点点头。 嗯,我不是。 来参观的吗? 是呀。 老师笑了,秋庭里香也笑了。这个女生为什么能够这么稳如泰山呢……就只有我一个人在那边穷紧张……就只有我一个人笑不出来…… 我和山西一块儿往前跑,刚刚那阵追逐让我们明白,只要拼命往前冲,就可以甩掉鬼大佛。总之只管一直跑、一直跑,没命地往前跑就对了。然后呢……现在哪管得了那么多呀? 但是,回头看看情况如何的我,却慌慌张张地停下了脚步。 等等,山西! 什……什么啦? 山西也停了下来。 啊? 他双眼圆睁。 我也地喃。 斯斐鲁俊拉鲁…… 是的,那个光辉灿烂的光荣名字。 鬼大佛本名近松觉正四十二岁(确定)圆条寺十七代主持(预定),正与一个覆面巨汉陷入缠斗。这次绝对不会再让你们给跑了,正当他心底这么想着,一边锁定哪一个一脸蠢相的学生同时迈开步伐时,一个巨汉却挡住他的去路。他反射性的抓住对方手臂,使出扫堂腿,却被对方躲过了,真是令人激赏的敏捷反应。他冲向对方胸膛,想把那人抛出去。可是,却做不到。哪腰实在是沉的不得了。它在学生时代,曾和当时正处于全盛时期的山下泰与八段进行自由对打练习。他回想起那时候的往事。山下八段如同岩石一般,不论怎么推都推不动,不论怎么拉也拉不动。一回神,自己已经被摔到榻榻米上了…… 在惊愕、焦虑之余,觉正大喊: 喂,你,你是世古口吧, 不,不是。 对方立刻回答。 那你是谁! 斯、斯斐鲁俊拉鲁! 你说什么鬼话! 他在盛怒之下使出浑身力量,这次一定要拦腰把那巨型庞大的身躯给抬起来。这是同为柔道家的父亲所传授予他的扫腰。听好了,觉正,佛之道与柔之道殊途同归,只要撑起腰部也就是我整个人,然后扔出去就行了……那还真是至理名言。 啊啊啊啊啊啊! 迷样的幅面男……不,不管怎么想都是世古口司……发出吼叫声。那家伙的手伸向自己左肩,看来似乎是想抵抗。这个没规没矩的放肆家伙。架势已然就绪。看我直接把你摔倒地上去。 然而…… 他毅然决然地扭转身躯,却完全做不到。感觉上简直就像整副身躯被老虎钳夹住了。好痛,被抓住的左肩痛得不得了。才刚回神,才发现迷样幅面男……虽然除了世古口司以外,根本不可能还有别人……的手臂、双脚,像条大蟒蛇一般往自己的身躯,让他丝毫无法动弹。 唔,唔呜! 不行动不了。这到底是什么招式。 放、放开我!快给我放开! 不……不要! 你是世古口司吧! 不……不是! 还敢骗人! 没……我没骗人! 声音根本一样啊! 哪……那有啊! 少给我忽然提高声调! 这……这才是我原本的声音! 你不要给我那样讲话罗!很恶心耶! 原……原本的声音就是这样啊! 两人就这么死命地交缠着身躯,一边进行着无聊透顶的对话。愤怒的能量同时在肚子底部逐渐积累。他借由那股能量,全身再次使力。 南无! 他大喊。 释迦牟呢佛! 是佛陀保佑吗,迷样幅面男……虽然绝对就是世古口司……身躯顿失平衡。这样行得通!佛陀惩罚!从怨悉退散!以渐 第三章 暂停的一分钟 仅仅一天的校园生活竟意外地掀起巨大波澜。我们事先也都小心翼翼地计划着避免事迹败露,不过事件当然还是没两三下就全力都露了,我和里香自然为此被骂道抽头。护士首先察觉里香的失踪,接着又发现我也不见踪影……然后就不知道打哪儿冒出这种莫明其妙的鬼话: 私奔! 这样的谣言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在医院中蔓延开来。毕竟里香的手术日渐逼近,身处这种情境之下,多愁善感的少女于少年,共同携手逃离医院……这种充满戏剧性的情节或许还挺容易联想的。 唉,私奔呀……好想试试看喔……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想试试看呢…… 我就这么感慨良深地思索这这些事,一边拼命地忍耐脚痛。因为我已经被罚跪坐在医护站前两个钟头了。整个院内虽然都放送着暖气,可是像走廊这种开放空间还是感觉很冷。那冰冷的地板,冻得我浑身直发抖。 至于我为什么会搞成这副德行呢,简而言之也就是偷溜出医院的惩罚啦。 双眼吊的老高的亚希子小姐说: 你给我坐在这儿!跪坐、跪坐啦!听到没有,快点! 一边把我踹倒。 唉,话说回来,私奔呀…… 这两个字听起来感觉还真棒呢。 握着里香的手,逃到天涯海角去啊。看是北海道还是九州,跑得远远的,对了,奋力逃到某个小城镇后,就租间老旧的公寓。里香只要一直待在公寓里就好了。我去工作。像超市之类的应该挺多的吧。录影带出租店或cd店也不错呀。啊,等等喔。在书店工作,然后每天帮里香买好看的书也很好啊。 你回来啦。 她会满脸笑容地对我说。 累不累? 还会这么问我。 当然,我也会满脸笑容。 嗯,有点累了吧。 辛苦你了。饭做好了喔,要不要吃? 啊啊,极致幸福呀……那真是无与伦比的极致幸福呀…… 在这种荒唐的幻想激励之下,才能稍稍忘却如今这副惨状和脚痛。于是,我倾尽全身所有的想象力,在脑海中延续着那样的幻想。啊啊,可能会那样那样,也可能会这样这样呢。 就在我忍不住暗自窃笑是,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好恶心喔…… 我整个人还有一半沉浸于幻想之中,一边往前看……、唔! 是里香。 她正近距离窃视我的脸。 裕一,你在笑什么啊? 那……那个…… 你该不会是受虐狂吧?罚跪坐是你的兴趣喔? 不、不是,不是那样啦…… 还有,为什么脸红啊? 唔,这……这个…… 因为脑袋满满冲斥着不太好的幻想,我当然说不出口。要是透露半点口风,绝对会被打到趴在地上吧,大概同时也会被踩扁吧。会被那一边扭呀转呀的脚尖踩着蹂躏,还会被她扑上来狠扁一顿吧。然后,至少三天都不和我说话。 啊,脚好痛…… 喔~~ 已……已经到极限了…… 事实上,突然试着这么回归现实后,才发现脚痛已经到达极限。膝盖处传来阵阵抽痛,压在屁股下的脚踝好像快断了。我感到自己的脸庞逐渐转为苍白。不……不妙。在危急感的催促之下,我慌慌张张地想站起来,不过却发现做不到。完全麻痹的双脚哪有办法灵活动作,就在我想起身的同时,反而一头栽到地板上。 裕一,你还好吧?! 本以为里香会像这样关心我,但是我实在想得太美了,一见到我出糗,她立刻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裕一,你还厉害喔。好像是伸展肢体的搞笑艺人耶。 我才不是什么搞笑艺人勒! 鼻头红红的喔。 啊唷,痛死人了啦!而且,为什么你可以在旁边哈哈大笑!你根本就和我同等罪名呀!为什么只要!为什么只有我要罚跪坐呀!太没天理了吧! 我瘫坐在地板上,一边按摩完全麻痹的双脚,一边大叫。里香说想去学校,我们才会溜出医院的呀。正因为那样,我才会做出这种事的嘛。唉,就我一个人承受惩罚也无所谓啦。嗯,毕竟要考量到里香的身体状况。只不过,说句什么感谢的话也好呀。结果,却反而嘲笑我这个一肩扛下所有惩罚的代罪羔羊,这算是什么样的女生嘛。 你也给我跪下!跪在那边道歉!补偿我的脚、腰和鼻子的痛苦! 那时掺杂着懊恼的气话。 反正里香那张嘴巴比我厉害多了,说起话来总是头头是道,我一定会被什么莫明其妙的理论给反驳的哑口无言吧。 我才正这么想。 嗯。 点头的同时,里香干脆地一屁股跪坐到我身边。 我实在是被吓得不知所措。大概比亚希字小姐大点滴一次成功时,还要惊愕七十倍以上。 我半张这嘴,直瞪着里香的脸。 怎样啦。她这么说。 感觉上还有些害臊。 啊、没有啦,那个…… 裕一不是要我跪吗,所以我就跪啦。 是……是没错啦…… 碍到你罗? 才不会勒!我反射性地一口否定。 一~~点都不会碍到我啦!我惊惶失措再度恢复跪坐姿势。可一想到两人并肩跪坐,虽然根本就不是什么引人遐思的状况,却心跳得厉害。 话说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里香的好心情最近似乎从未间段过。根据我的感觉性统计,里香的好性情与坏心情的比例,大概是一比十。就是只要一天心情好,之后大概就会有十天心情坏。可是呢,这一阵子里香的心情始终都是这么好。今天也是,昨天也是。再前一天也是。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也记不大起来勒。或许是一个礼拜,或差不多那样的时间吧。也似乎是正好从开始照相那时候就如此勒。我望向放在一旁的相机。我现在总是随身带着这台相机。为了随时地都能把里香拍下来。 啊,对了。 我突然想到,紧接着环视四周。 怎么啦,裕一? 没有啦,只是有个想法…… 想法? 我看到走廊那边有个老爷爷。虽然有点丢脸,可是也不能叫里香老是陪我跪在这里。这样对身体不好。得赶紧实现这个点子后,让她会病房去。 请问~~!不好意思~~! 裕一,你在做什么啦…… 我把一头雾水的里香丢在一旁,持续交换这老爷爷。 请问~~!可不可以打扰一下! 老爷爷注意到我的声音。我用力点头,然后频频招手。老爷爷完全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还是朝我们走来。 什么事呀。 口音超重的关西腔。 我认真地凝视老爷爷的眼睛,一边诚恳地说: 那个,想请您帮个忙…… 要教老年人如何使用机械还真是件苦差事。不论说了多少次什么光圈或快门速度等,对方则完全有听没听懂。我没办法,只好大致上设定好光圈或快门速度等,另外还有调整好焦距后,便递出相机给他。 请再后退一点!啊,就在那附近!对!然后按快门……啊啊,不是那边,是右边!右边!右~~边~~!对对对!就是那个! 按这边就好了喔? 是的!那就麻烦您勒!我转向里香。喂,笑一个~~这是一句废话。里香早就在笑了。脸上挂着天使般的灿烂笑容。 起、起起起伊伊伊伊伊~~司(注:日本人拍照时习惯说这个能让嘴型上扬的词汇)!老爷爷的声音抖得不像话,让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喀嚓……我傻愣愣地直盯着里香笑容的样子,就这么被顺利地拍下来了。 嘿嘿。 我笑着轻抚相机。 这里面藏了好多里香呢!有一开始害臊的脸呀;然后,说伊~~的脸呀;而且好友闹别扭的脸哟;也有在笑的脸,像是在校门口前笑得很开心的脸。 另外,还有两人并肩跪坐的样子。 嘿嘿。 好想快点看到喔。 得快点把底片照完,送去冲洗。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先一睹为快了。仔细想像,我甚至连一张里香的照片都没有耶。那时候一定要多加洗几张,藏在枕头底下或看是哪里。 还有另外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有些相片也有照到我。只要给里香相片,里香理所当然机会拿到几张有我在里头的相片。心里一想到里香也会持有我的相片,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乐不可支,说不定里香有时候也会一时兴起看看我的相片呢。 如果真有那种事的话,就太棒了。 唉,这几乎就是妄想嘛……应该说除了妄想以外毫无其他可能。总之,我就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在走廊上前进。我正要到里香的病房去。目前已确定即将正式动手术了,所以里香每天都仍持续散步到屋顶上去。我也必须陪侍在她身旁。 里香,我要进去罗。 一开病房门,里香已披了件开襟毛衣,就坐在床边。她的气色看来很好。白里透红的肌肤简直就像闪耀着光芒。我光是看到这样就已经开始高兴起来,一开朗的声音对她说: 那走罗。 嗯。 她乖乖地点头,对我伸出手。 我以万分骄傲的心情,接过她的手。 慢慢走喔。 我知道啦,三万。 呃……! 我自己也知道脸庞正逐渐涨红。 怎么啦,三万…… 三万,你怎么了?喂,三万?…… 你脸很红耶,三万? 可恶,怎么会有个性这么糟糕的女生呀。明知道我最讨厌那个绰号,还不故意在我面前叫个没完。我也想丢下她掉头就走,可是我当然不可能有骨气做出那种事。只好继续牵着里香的手,沉默迈开步伐。 喂,三万…… 手好痛唷…… 都说好痛啦嘛!三万! 我在懊恼之余,更使劲握住她的手。 我说好痛,讨厌啦! 唉,不论是谁都会有讨厌的回忆。 没错吧。 该说是讨厌的回忆呢,又或许该说是窝囊的回忆吧。 当然我也拥有各种类似的回忆,但是其中最想要将之消除的记忆,就是在小学三年级那时候的溜冰场事件。 伊势神宫旁有个小池塘。 那时个随处可见的小池塘,总是脏赃浊浊的,里头有很多鱼,是附近孩子们的条鱼场…… 当然,我和山西也常去那里钓鱼。一年大概会有一、两次能钓到大鲤鱼,不过平常上钩的都是些小雨,总之当时到那儿去钓鱼已蔚成风,所以我们就像例行公事一样,每天都背着钓竿往池塘那里报到。 那时,对了,寒假那时候的事。 我和山西,好友谷口、大西和板村五个人走到池塘边时……那种状态根本就没办法钓鱼。池塘表面竟然完全结冰了,都怪什么从大陆南下的创记录寒流。 我们刚开始还因为没办法钓鱼,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个没完。说什么好不容易来了耶、啧、真无聊。 然而,其中不知道是谁说。 喂,这冰应该上得去吧? 的确,整个水面早就冻得硬梆梆的,我们试着扔了块大石头,冰层仅发出砰的一声,仍然不动如山。 的确好想上得去。 即便如此,我们仍然戒慎恐惧。不过呢,如果五人通行,其中至少会夹杂一个笨蛋那正式山西于是乎,他就真的是如覆薄冰似地把脚踏了上去。 他站到了冰上。 在冰上走了起来。 末了,还滑行了起来。 我们五人仿佛竞赛似地在冰上滑行着,期间虽然数度摔倒,屁股也跌了好几次,不过后来也终于对运动谢滑冰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意外的是,山西的表现最杰出,只能他以模仿正牌选手的姿势在冰上流畅地溜来溜去,而谷口和坂村虽然比不上山西,不过也都能在冰上自在滑动。 只有我和山西,真的是完全不行。 总之,光想到如何能稳稳地站在并冰上就得使尽浑身解数了,好想稍微一动,就会摔个四脚朝天。我和山西都不想被冠上爆逊王的称号,心中燃起旺盛的斗志,开始摇摇晃晃地持续在冰上针扎前进。 但是一回神,我已经走到了池子正中央。这简直就是蠢到极点。我当时完全没注意到脚下的冰层变薄。也没注意到冰层已经出现裂痕。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池面已经开始下陷。毕竟当时的气候是那种脸水面都会冻结的天寒地冻,水温冻得不得了,而且又是在身处于池塘正中央的状况之下,我于是陷入极度恐慌。 死定了! 我是真的那么想的。我对着慌张地跑向我的山西他们,丧失理智地忘我大叫: 救我!救救我啊!我什么都给你,山西,我给你三万,块救我!我给你三万啊! 啊啊……连自己都羞愧到无地自容…… 偏偏就只想到要用那区区三万圆来保住自己的小命。看来当时是真的吓到六神无主了吧。唉,毕竟事关生死,吓到六神无主也是人之常情嘛……话说回来,那三万……正好是刚拿到的压岁钱总额……如今光是会想起来,就几乎要难过的洒泪了。 幸亏我后来拼命抓住了山西他们拿来的长棍,勉强爬上岸,所以最后也就得救了。但是,在后头等着我的却是比死还惨烈的现实。山西他们从此之后,就一直拿我掉到水里的丑态来取笑我。毕竟当时在场的多达五人哪,就算改换班级,也极有肯能会和其中某人同班。然后呃,在换班后的自我介绍时,那五人中的某人就会把我的那个传说讲得生动又有趣。也就是那个三万的传说。 就这样。 三万、三万,里香寻我开心地重复着。 可恶。 竟然还给我用那种怪腔调的节奏唱了起来。 我全身理所当然地持续散发出不爽的气场,完全不开口说话,只管带着里香走上屋顶。这对于软弱的我而言,唉,也算是竭尽最大努力的消极抵抗了。 屋顶上满是青春盎然的阳光。 感觉好暖和。 我和里香一如往常地横越屋顶,身体靠到能眺望城镇的扶手那边去。 学校好好玩喔。 里香看着那边的学校说。 我还闹别扭,于是抱怨着说: 多亏你,害我吃尽了苦头耶。 毕竟我可是在护理站前跪了长达三小时,最后甚至还下跪,好不容易才让亚希字小姐原谅我。至于和鬼大佛激战三百回合的司,据说还被叫道学生铺导室去,接受简直媲美战前秘密警察的调查审问。但是,司不愧是司。他始终坚持那不是我,最后似乎勉强蒙混过去(应该是说那股坚强的毅力,让鬼大佛也不得不甘拜下风吧)。司每到危急关头,就能展现如钢铁一般的意志力。要换成是我的话!或许七八秒钟就立刻招了吧。 里香啊哈哈哈地大笑。 裕一,一直都在跪坐耶。 喔喔,终于肯让我从三万 攻击中解脱啦。 我还以为脚会断掉勒。 反正我们在医院里,没关西啦。马上就能医好啦……少拿这个来开玩笑啦。 啊哈哈……拜托,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耶。 我嘴上虽然持续这么说,却自然而然地跟着笑了。只要一面对里香好心情的笑脸和声音,任何的别扭都会立刻融化消失,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这么开心呢?不过就是一个女生在笑而已嘛。 喂,裕一。 嗯? 《银河铁道之夜》看完了吗? 看完啦。 这样啊,里香呢喃。 嗯,我点头。 我们并没有针对这件事再多说些什么。有好多好多想说的,同时也有好多好多不想说的。而且,恐怕拿也不全然都是应该说出口的吧。里香明白,我也明白。我明白里香所明白的事,里香也明白我所明白的事。所以,这样就好了。也不是什么非得挂在嘴上的事,应该就这么静静地什么都不说。对吧?喂?再某处的某人并未回答。 里香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映入眼帘。视线稍微往上移就是手肘,然后接着是她纤瘦的肩膀。 就在拿一瞬间,吓人的强烈冲动再次再胸口袭击。好想拥里香入怀。我这么想。感觉上好像只要以双臂紧紧搂住这副娇小的身躯,就能更加了解里香的心情。真的是……这次是真的很认真地想要伸出手在。这事看似轻而易举。只要将自己同样放在扶把上的手,再移动个区区五十公分就行了。把手放到她的手上,握住,拉过来……只要那样就行了,这事轻而易举。 而且……能抱着她的机会或许就只剩现在而已吧? 窝囊的是,我的手竟连一公分都动不了。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懦弱鬼。明明什么都还没到手,就已经在想会失去什么了…… 喀的一声冲击在那时候降临。 好痛。 里香用什么东西戳了我的头。 干嘛啦。 来,给你。 啊? 接下来要看的书。 我一看,里香手上有本看起来超了不起的书。书壳经过眼中的暴晒,角落都已经完全变色了。我把书壳倒过来,甩了两、三下,把里面的书拿出来。咦,这本书真漂亮耶,整本黄色的设计,上面写的不是日文书名,而是英文字母lesthibault。这个嘛,怎么念啊?雷司赛波鲁多? 里香为我揭晓答案。 是罗杰马丁杜加尔(rogermartindugard)的《蒂伯家》啦。 啊,喔。蒂伯一家喔。这样啊,嗯。 打死喔都不会说出自己曾经把那个字念成了赛波鲁多 仔细一看,书壳上好端端地写着日文书名《蒂伯家》罗杰马丁杜加尔。不管是书名或写者,我完全都不认识。 嗯? 上面还写着第一集耶。 这全部有几集啊? 五集呀。 什么,真的假的啊?! 我发出惨叫。我把书翻开看看,恐怖的是竟然还是两栏式编排,这样总共有五本。换成普通文库本的话,不就大概等于二十本了吗?虽然不太确定算法对不对,但总之这份量太恐怖了。 慢慢读就好啦。 慢慢读啊…… 什么时候才看得完呀? 一个月? 两个月? 半年? 可是还不能看喔。 啊?怎么回事? 在我说可以看之前,不能先看喔。 莫明其妙。 也是啦,头脑有问题的人,才会想为里香的任性找出什么理由来。 已经完全习惯被耍得团团转的我,立刻乖乖点头。 知道了啦。喂,这也是你爸的书吗? 是啊。 点点头后,里香笑着直盯着我的脸看。总觉得她那脸庞看来格外的幸福洋溢。她为什么最近会常显露出这样的神情呢?我真相开口问问她,不过当然是问不出口,甚至还逐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假装低头看着书。 褐色的黄、她父亲的书。和《银河铁道之夜》一样。这本书中到底隐藏了些什么呢…… 天气好好喔,裕一。 里香的声音很悠闲。 所以我也悠闲地回答。 是呀。 春天就快到了呢。 到时候再一起去看樱花喔。 嗯。 这……该怎么说呢,虽然发生了好多事,我根本无法完全独自承担。可是只要里香她能一直保持好心情,时时对我展露笑容,光是那样就已经算得上够幸福的了。不论是那篇碰都没怎么去碰它的学校报告作业、或是现在还在气头上的亚希子小姐、或是被罚永远禁止外出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没错。 总而言之,就是幸福得不得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我说着一边起身。 我把相机背到肩上,左手拿着里香给我的书,右手伸向里香,她嗯地一声握住我的手。 我用力拉她,帮她站起来。 四目相接时,里香露出微笑。 那笑容是那么地灿烂耀眼。 唉,刚刚真的应该陷抱她再说。 如果里香生气了,就说些适当的话蒙混过去就行啦。再者,如果里香不讨厌的话,就可以轻佛她的头发,然后…… 胸口小鹿乱撞。 有什么骚动不已。 走吧,裕一。 啊,喔,说的也是。 那个啊…… 嗯?什么? 我想啊…… 里香瞄了我一眼,旋即把视线移开。接着又瞄了一眼,然后一样又把视线移开。到底怎么回事啊?里香很难得会显露出这么暧昧的态度。而且,她的面颊好像还有点红红的。或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下一次啊…… 下一秒钟所发生的事,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 咻咚里香双膝就以那样的姿势地跌下,她的手从我手中滑落。接着,娇小的身躯就那么被抛向微脏的混凝土地面。那时相当怵目惊心的跌落方式,整个人感觉上简直像是个被推倒而无力反击的人偶。 里香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应声摔落地面。 啊?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瞳孔中还残留着里香的笑脸双颊微微泛红,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瞄着我,双唇微启。 但是,她想说的话嘎然而止。 没能继续下去? 里香? 毫无反应。 我此时才终于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蹲下,抱起里香的身躯。所说她身材娇小,感觉上却沉重的不得了,因为她全身上下都无法使力呀。我紧抱住她那纤瘦的肩膀,她在我双臂中的身躯依旧是软绵绵的。她的脸被长发遮盖,看不到。我一边喊着里香、里香,一边帮她把头发拨开。 她在面色铁青。 嘴唇颤抖。 里香! 我大叫。 你怎么了啊! 然而却没有回答。 里香! 她仍旧全身无力地躺在那儿。 我环顾四周,身边半个人都没有,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微脏的混凝土地面,浮着铁锈的扶手,随风舞动的床单,悠闲的蓝天。带着些许春意的阳光。直到刚刚都还充满着幸福的世界。我曾那么想紧紧抱住她,好像紧紧地抱住她的呀。 视线重回到里香身上。她的眼睑似乎微微颤抖。 你要不要紧啊!里香!……! 里香! 她的眼睑微微张开。 里香笑了。她看着我,竭尽全力笑了。 然而,那抹笑容稍纵即逝,再度合上的眼睑没再张开过。我抱起里香的身躯想要跑,却窝囊的脚步踉跄根本无法前进。里香的双手与双腿。倘若冒冒失失地想要往前冲的话,似乎还会两个人一起跌倒。可恶,就快要哭出来的我这么想。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连这种事都做不到啊!如果是司,这种小事情根本就难不倒他呀!为什么我就做不到呢! 我把里香放到地上,然后叫着。 等一下喔!我去找人帮忙! 完全没有反应。 我连他听不听得到都不知道。 我接着独自往前狂奔。我竟然把里香放在那微脏的混凝土地面上独自离去,这事可恶。我在心底这么喊着一边奔跑。可恶、可恶、可恶…… 这一阵子里香的身体情况都很稳定。夏目曾说过,再手术前夕,里香的整体状况都朝乐观方向发展,情绪也似乎相当不错。他还说,像这种情绪的部分也能对身体产生很大的影响力喔。不知为何,夏目似乎很懊恼,而我则是得意洋洋。也正因为那样,所有人都很放心。心里的某部分同时也松懈了下来。当然我也松懈了,里香说不定也一样。 然后,就被狠狠地绊了一脚。 里香被担架抬着送到治疗室去。躺在治疗室中黑色病床上的里香,双眼始终紧闭。我呆若木鸡地伫立于原地,唯一能做的只有凝视这夏目或亚希子小姐匆忙地四处走动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躺在那比安娜的是谁?那不死里香,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我们刚刚都还在一起说话的呀,她刚刚看起来都还是神采奕奕呀,她不可能像那样紧闭着双眼不动的。 我被人重重撞了一下身躯顿时失去平衡。 出去! 是夏目,声音杀气腾腾。 别再这儿碍事! 然而我却动也不能动。 终于亚希子小姐走了过来,把手放在我的背上。 到外面去等吧…… 有什么事会立刻通知你的。 我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 会有什么事……? 亚希子小姐沉默不语。 有什么事……是什么意思…… 她还是成沉默不语。 我就这么被人从后面推着,被赶出了紧急急救室。门扉啪当一声关上。我独自艺人伫立于走廊上。 有时在背后门扉的那一头会传来一阵怒吼声。 是夏目的声音……! 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我环顾四走。突然间,我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这是……医院。是的,然后实在紧急急救室前。一回头,那里有一扇门,银色的门把闪耀着黯淡的光芒。只要心一横,猛力踹下去似乎就会应声破碎的粗糙门扉。在那样的门扉上,挂着一块写着地二治疗室的牌子。 我完全无能为力……连走进这扇门的勇气都办不到…… 当我像这样茫然无助时,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裕一。 是护士吉田小姐。 这是你的吧。 她递来两样东西。 相机。 和书。 夏目步出治疗室大概是在三十分钟之后的事。心情好不容易稍微平复后,我在走廊上的长椅坐了下来。心里头空荡荡的,在那突然裂开的空洞中充塞这各种声音,全都是些我不想听见的声音。在那样的处境吓,我的身旁就放着仿佛陪伴我的相机和书本。父亲遗留下的相机,里香交给我的书本。我顿时感到恐惧不已,连忙把书本和相机分开。感觉上,父亲似乎就要把里香拖进黑暗的深渊去了。紧接着,治疗室的门扉开启,夏目便走了出来。 请……请问…… 我反射性的起身。 夏目一见到我便皱起眉头。 他不发一语,对我视而不见地迈开步伐。 里香呢?! 我对着他的背部狂叫着。 夏目停下脚步。 我再次大叫。 里香她怎么了? 生硬颤抖着。 夏目始终不做声。只是伫立于原地。为什么他不看向我呢?为什么他的肩膀看来像在颤抖呢?啊……发抖的应该是我吧? 勉强稳下来了。 而且,夏目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是也在颤抖? 她已经好久都没像这样子发作了。 得……得救了吗? 大概吧。 夏目言尽与此。我等着,希望能有进一步的说明,但是夏目只是沉默不语,背后门扉开启,护士走了出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着。紧接着,又有别的护士走出来,起初走出来的护士又取而代之地走了进去。那两位护士全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是的,和我们一样。 戎崎。 是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啊? 啊…… 像你这种家伙怎么会在这里的?…… 这是什么整人的把戏吗?喂?实在整人吗? 我完全搞不懂他在说什么。所以,我当然也不可能回答。好不容易,夏目才快步往前走。没有任何说明,仅留下这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语后离开。 我始终无法见到里香。 因为她的病房门口挂起谢绝会客的牌子,除了相关人士以外全都禁止进出。不是家人、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的我,是不能打开那扇门的。 然后,过了一天。 第二天也这么过去了。 当初所怀抱的希望迅速康复的乐观想法,也逐渐褪色。历经那么严重的大发作,身体在一时半刻之间是没办法恢复的。我当然明白。只不过,我想要那么相信罢了。 所以,我每天都问亚希子小姐。 里香的情况怎么样? 亚希子小姐的表情几乎毫无变化。 还不是老样子。 然后,我今天早上第一次量体温时,照旧又问亚希子小姐。 里香呢? 我重复这句老话。 没什么变化啦。 这样啊…… 嗯。 亚希子小姐确认过体温计,说完三十六度三正常:就要离去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裕一,你来一下。 啊? 过来啦。 她整个人充满肃杀之气,感到畏惧的我迅速跳下床。亚希子小姐头也不回地步出病房,我赶紧跟在她身后。咚咚咚咚,亚希子小姐持续往前走。一句话都不说,她的双肩感觉上似乎正往上提。看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开口说话。终于,亚希子小姐来到连接西楼和东楼的走廊,我的心开始狂跳不已,同时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果不其然,亚希子小姐在里香的病房门口停了下来。他迅速地环视四周,接着紧抓住我的肩膀。 一分钟喔。 她很快地说。 我只能帮你暂停一分钟。 暂停…… 要是被发现的话,连我都会跟着遭殃的。好了,快去吧。 是,是的。 我打开门,走进去。 那时我曾经进进出出好多次的病房,单调到甚至让人无法相信是个长期住院的女生的病房。别说没有玩偶什么的,房内本来就几乎没有多少东西。就只有热水瓶和杯子这些,其他还有大概十本书。里香可能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东西吧。 裕一。 陷在床铺中的里香这么 说。 你来了呀。 我立刻点头。 唔,嗯……亚希子小姐说只能暂停一分钟…… 呵呵,里香笑了。 好短喔,一分钟。 对啊。 不过,太好了。 啊? 她是说太好了。 我望着微笑的里香,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我被里香温柔的话语彻底击垮,平常时的里香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为什么不过来啊。可是,门口写着谢绝会客呀。那又怎样啦。喂,开去帮我借彼得兔的绘本。拜托,又来了喔。我可是禁止外出的耶,亚希子小姐的监视又那么滴水不漏。说那么多时怎样啊,我叫你去就去呀。被发现的话,会被亚希子小姐杀头啦。别再罗唆了,块去喔,你是不到算去吗?啊,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我去总行了吧。 我那么希望里香再对我生气怒吼。多希望她一如往常凶巴巴地多我说话。那样的话,所有的一切……似乎就能恢复到以往的日常生活。 然而,里香在笑。 温柔地凝视着我…… 我已经无法言语,只能慢慢地走近里香的病床。 里香整个人被包裹在医院特有的大号床铺中,来起来比平常时更娇小。她的脸色很糟,苍白得像张纸,唇色也很淡。我不知道自己在像什么,一回神,我已伸出右手,触碰里香的脸颊。里香似乎完全不以为意。第一次碰到里香的面颊,感觉好冰冷,简直就和陶器一样。终于,里香微微移动身躯,从被窝中伸出手来。然后,像个孩子似的轻轻地握住我右手食指前端,简直就像是抓住父亲手指的小女孩。里香笑得好开心。 我被她抓着食指,径自低着头。 喂,里香,你很久以前啊,不是说过死神总是哦寸步不离地受在身边吗?现在也在这里吗?你知道在哪里吗?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啊,我现在立刻把他扁得落花流水,一扁再扁死命地扁,扁到他根本不敢再接近你一步。所以块告诉我啊,里香。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咳咳,我听到刻意的咳嗽声。 是亚希子小姐。 已经结束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里香。 哪会啊。 根本就还没结束嘛。 嗯。 混账东西。 我是在点什么头啊。 快点说话啦!快说些什么啊!你不是什么都还没说吗?不是只待在她身边而已吗?喂,快动嘴巴啦!快点啊!说话呀! 里香放开我的食指。 以后再见罗,裕一。 嗯。 不快一点的话,会连累亚希子小姐的。 嗯。 咳咳苛刻,我听到好几声咳嗽声。我转身去,迈开步伐。等到我的手都放上门把时,才好不容易挤出话来。 里香。 什么? 我下次帮你带彼得兔的绘本来。 真的? 嗯,我会到图书馆去偷偷地偷来……不是,是借来的啦。 不许头东西喔。 她似乎脸色微愠。 我硬是以有点臭屁的口吻说: 我知道啦,只是办长期借阅借长久一点而已啦。 喔,那就好。 嗯,完全ok啦。 里香知道最后脸上都挂着笑容。 一出病房,就看到站在那边亚希子小姐紧张地东张西望。当我向亚希子小姐出声时,她旋即慌慌张张地说走吧。 我们两人肩并着肩,在东楼的走廊上前进。 有说到话吗? 有。 我边走,边地下头。 谢谢你。 之后便始终低着头,以不自然的姿势持续往前走。 我不想让亚希子小姐看到我那张脸。 熄灯时间才刚过五分钟,我就溜出医院。 全都是因为最近春意突然浓厚了起来,空气有些暖和,吐出的气息也完全不会变白,甚至还会觉得披着外套实在有够沉重闷热。即便如此,我依然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走在夜晚的道路上。举目所及全都是让我感到愤恨不已,这慵懒的气候让我,满腹怒火,从身旁疾驶而去的轻型机车发出的轰隆声响让我萌生杀意,好想一脚踹倒闪烁的红色号志灯,好想边走边把店家的玻璃一片片打碎…… 然后,最想做的是狠狠地把自己大得满地找牙……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么脆弱的里香。但是,真正的要紧事却一句都说不出口。彼得兔的绘本?那东西又怎样啊?难道没有什么更能为里香加油大气的话了吗?为什么总是这副德行啊?在重要的关键时刻却完全束手无策,所有的话全都卡在喉咙,也没办法采取任何行动。只会要刷嘴皮子,连自信都没有,甚至好眼睁睁地看着拥抱里香的机会溜走。 真是烂透了…… 话说回来,我是想走到哪里去呢?我毫无头绪,只管埋头持续走着。走过莫明其妙还保持着火警了望台的宇治山田车站,穿过彻底衰败的商店街,行经神宫前,走过一条又一条横贯运河两岸的桥梁,简直就像一条回游鱼,在伊势的街道中一圈又一圈地打转。里香正在受那种苦,这个世界却丝毫没有改变,一如往常地存在与此。 深夜营业的超市里头只有小猫两三只。有一名正在看漫画的年轻男性,还有两名神情看来严肃,面对面的女性……顾客仅此而已。或许是当真闲的发慌吧。柜台中有两个站在一起的店员,正聊天聊到忘我。一男一女大店员,可是如今这么一看,还真是奇怪的制服呢,既滑稽有笨拙。男店员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店员便张大嘴笑了起来。那女的以亲密的动作,频频拍打对方的肩膀。从嘴型可以看出那男的在说好痛喔!!就像是两只嬉戏的小狗,两人之间似乎弥漫着一股有别于单纯同事的亲密气氛。有种平静、无聊、平凡、温暖的什么,蕴藏于眼前那副景象之中。对我而言,那或许是一幅再也追不会来的景象。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指尖被里香的手握住时的柔软触感,顿时好想抱头蹲下去。窝囊的是喉咙深处还逸出呜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几乎就快溢出来了。所以,我竭尽全身仅存的勇气,再次迈出步伐。远离那温暖的景象。 然后当我觉察时,我已经站在司的家门前。 还没睡呀…… 司的房间还点着灯。 他一定料想到我可能随时回来,所以窗户也没上锁吧。喀啦一声猛然拉开窗户,直接进去吧。去聊聊没营养的玩笑话吧。打打电动吧。干扰一下人家的用功时间吧。嗯,没错,就这么办吧。 然而,我却一转身改变身体方向,迈开脚步。背后一边感觉到司房间的光亮。我低着头。双手依旧插在外套口袋中,简直像个孩子似地脚步乱踢着前进远方传来狗吠声,冬季夜空的星星正闪闪发光,到处都看不见月亮。我和里香的月亮依然不知道被抢到什么地方去而来。而且,或许再也要不回了。亚希子小姐有一次吧我带离屋顶时所说的话又浮现脑海:月亮是不会升上来的。不会升上来的喔,月亮。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这样走了多久。 一回神,我又站在宇治山田车站前。我对于自己是怎么走回这里的,几乎完全没有印象。我依稀记得自己爬上运河堤防。可是,我又是从哪儿走下堤的呢?咦右手指甲有点磨伤了。应该是上堤防是弄到的吧,还是下堤防的时候啊。又或者是在什么地方跌倒了呢。啊,这么说来似乎有走过小田桥吧。那时候还靠在栏杆上,直盯着那犹如黑暗的储藏库般的水面好一阵子呢。还有啊,这个阿车站,为什么会有那座火警了望台呢…… 当我仰望车站 时,背后有部车子停了下来。 裕一? 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回过头。 你是裕一吧? 车窗开启,黑暗中出现一张清瘦的白皙脸庞。 是美沙子小姐。 说起这夜半啊,有时候可是很累人的呢。毕竟这里是医院,住院的全都是病人,所谓虚弱的人就是会依赖他人。什么唉呦,背好痒啊、肚子饿了之类的,有时候呼叫护士的铃声,几乎有九成都是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响个没完。但是,这所谓的世界还真是有够不均衡的,也有些夜里,护士呼叫铃却根本完全不响,静到甚至让人怀疑住院病患是不是全都死光啦。在那种时候,反而觉得浑身不对劲。就谷崎亚希子而言,要说哪一种比较好的话……或许还是哗哗哗地响个不停会比较让人放心。情绪上是这样的没错,不过身体可就累惨了。 呼,真闲。 就这样,谷崎亚希子在护理站中,双脚伸到桌上,把椅子向后倾斜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如果就这么摔下去,搞得头破血流的话可就笑掉牙罗,可是自己从小到大从没有发生过这种愚蠢的事。要骑机车呢,平衡感是最重要的。像前轮腾空前进那种小case,即使是退出第一线的现在肯定也能轻松达成。 没多久,四周气氛开始冷到不行。 喔,谷崎…… 那是同样值夜班的夏目。 亚希子试着以极度挖苦的口吻说: 医师大人~~请继续睡您的大头觉~~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杀杀时间嘛。 刚睡醒的夏目已经起皱折的领尖带扣衬衫、送垮垮的深蓝色领带、压得皱巴巴的裤子、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整张脸皱了起来。他没好气的说: 醒了啦。 啊~~呀,那还真是遗~~憾呢。 不要再那样子讲话啦。 但是~~医~~师和护~~士勒,立场上~~ 亚希子的椅子忽然背踹了一脚。 差那么一点就跌下去了。她大叫: 干嘛啦?! 是你自己先挑逗,像找人打架的吧。 啥?我只是在说话而已啊! 你喔,算喔服了你了,和爆笑耶。 夏目双颊抽搐,一边噗嗤笑出来。 亚希子也暂定回以笑容。 彼此彼此。 你这家伙还真逗耶。 你也不赖啊。 为什么伊势这边的女人个个脾气逗这么暴躁呢?不对、不对,把其他伊势的女人来和你相提并论实在太失礼了呢。 啥? 本来就是啊。 体内血液瞬间沸腾。她本来就不讨厌看荒唐(注:日本以勇士、鬼怪为主角,题材多为战争历史的雄壮传统戏剧。)其实根本是爱得不得了。伊势南方有个叫做新官的城镇,那里每年都会举办名为火祭的活动。那是由穿着丁字库的男人,手举火把冲下山的一种雄壮祭典。其实要说雄壮嘛,还不如说是乱七八糟来得贴切。最近听说已经收敛多了,但是亚希子小时候,参加的父亲每年回家时都搞得浑身是血。燃烧的火把正好可以拿来当作武器,靠海城镇的男人又全都是火爆浪子,一拿到武器马上就手痒想挥上一挥……正因为如此,偶尔演变到最后,就会变成打群架而搞得浑身是血啦。母亲每次一看到父亲那副德性。都吓得快晕倒。可是亚希子心里想的却是我也想快点去参加!举行祭典的夜里,甚至会因为见血而兴奋到凌晨都睡不着觉。然而,一旦长大以后,才发现大祭其实是禁止女人参加的。真没意思,她想着。真是太无趣了。 真有意思耶。 两人互瞪着。 夏目似乎也算是偏向脾气暴躁的那种类型。 真有意思喔。 哈哈哈。 呼呼呼。 哈哈哈哈哈哈。 呼呼呼呼呼呼。 亚希子的目标是领带。只要一抓住那个,就能限制住对方的行动。或是采取闪电攻击,狠狠地赏他大腿一脚。不过,只要一出脚,对方就会有所防备了吧。这么说来,还是紧紧揪住那条领带…… 久~~等~~啦! 周遭那股气氛当场随之崩溃瓦解。一边发出颤抖的尖锐叫声,一边朝医护站飞奔而来的正是去买夜宵的莱鸟护士金子真奈美。她刚从护理学校毕业,年仅二十三岁,是个喜欢粉红色棉花糖和米飞兔的蠢女人,在她车里有六只不同颜色的米飞兔,在挡风玻璃那儿由右至左地一字排开,副驾驶座还用安全带绑着一只特大号的米飞兔爸爸。那是我男朋友哦,她本人是这么说的。真是莫明其妙。 学姐~~!我把大肠定食买回来了~~!大肠是内脏喔~~!你还真敢吃耶~~!真不愧是护士呢~~! 吵死了。年轻美眉就是这样,麻烦死了,浑身上下都还未脱离学生的气息。而且,那种尖锐的声音就不能想办法控制一下吗?战斗意志完全被剥夺殆尽,像颗泄了气皮球的亚希子接过大肠定食。仔细一看,夏目似乎也很受不了似的皱着脸,胡乱搔头。 啊,学姐!戎崎是不是又溜出去啦? 什么?裕一?为什么? 就好像……在旧国道二十三号那边啊,有辆从对面开过来的车子的副架势座上,坐着一个很想他的男生耶! 金子真奈美迫不及待地在桌上摊开自己的便当(好像是霜降猪肉定食),一边从包包中拿出自用筷子。令人绝倒的是筷盒和筷子也全都是米飞兔。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又是个女人开的车。那个男孩子,感觉上也不像是会合那种大姐姐混在一起的人,该说是木头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 车子? 大姐姐? 亚希子把大肠便当往桌上一扔,随即问道。 你说的车,是哪种车? 我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坐上车。 也不清楚怎么会被人叫上车的。 总之…… 我现在就缩在美沙子小姐所驾驶的车上的副驾驶座。似乎还是部新车,车内充满着新车的味道,和亚希子小姐的车就是不一样,座起来好软好舒服。这倒也是啦,毕竟亚希子小姐的车根本就不是普通车款嘛。 深夜里兜风还真是不可思议。 总觉得像是滑行在异次元空间之中。 偷溜出医院没关西吗? 甜甜的声音。 甜甜的气味。 有……有关系。 我试着挤出讨好的笑容。 呼呼,美沙子小姐对我回以一笑,那是种能撩拨体内深处的笑法。我不自觉地更往座椅种缩了进去。 一望向身旁,便和她四目相接。 哈哈,我笑。 呼呼,她也对我笑。 今天的她也穿的好大胆。虽然是件橄榄绿的高领上衣,却是那种能够清楚勾勒出身体线条的衣服,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肩膀下发附近……也就是,方正就是胸部的胸形。她的胸部比想像中更加丰满,比较之下腰部则显得益发纤细,那流畅的曲线甚至让人迟疑再三、不敢直视。及肩的头发修剪得俏丽有型,每当她说话或歪着头时,发梢便会想魅惑人似地轻柔晃动。我吸了一口气,始终低着头。 会被亚希子骂吗? 会被骂得超惨的。 亚希子很恐怖喔。 对啊。 我还曾经被她扁过三西呢。 真的吗? 嗯,而且还是来真的呢。我整个人都被打到飞出去耶。 哇。 亚希子小姐也会揍女生啊。 被抓到 的话,一定会被骂得喔。 是啊。 我点头如捣蒜。 美沙子小姐看着我,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逃跑吧? 粉红色的丰唇,做出这样的嘴型。车子随即左转,驶离通往医院的那条路。我是听她说会送你回医院,才坐上车的。 啊,不……可是……那…… 见我一发慌,美沙子小姐这次笑出声来。 开玩笑的啦。 喔,喔。 我只是先回家一趟而已啦。 啊?家? 嗯,一下下就好。 怎么了啦,要去哪里啊。 亚希子并未回答夏目的问题,在号志灯前右转时毫无减速。后轮理所当然地随之打滑,在柏油路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胎痕。号志灯呢,顺道一提,虽然闪着红灯,不过她都已经乖乖地确认有无来车了,所以么关系。至少以亚希子的标准而言,没问题。 我朋友那里。 什么?你的? 嗯。 这次是左转,车子进入狭窄的岔路。被这突如其来的侵扰而吓坏的猫儿,仓皇地横越路面。这一带毕竟比较危险,万一有什么东西突然冲出来的话,根本没地方闪躲。她稍微减速,一边在蜿蜒的道路上前进。 那是peugeot的啦。 这……你说话没头没尾的耶…… 裕一坐上的那辆车,是我朋友最近才买的新车。peugeot的车在这附近很少见吧。 喔原来是这样啊。 夏目的声音也开始转为不悦: 戎崎还真有一手呢…… 年长的大姐姐啊。和你同年吗,那个女孩子? 是啊。 那还真是难以抵抗呢,对一个十七岁的小鬼头来说。 隔了约五秒钟,夏目继续说: 里香她呢,可能会很生气就是了。 应该吧。 当外宫出现在左侧时,车子驶上和缓坡道。和祭祀祖先的内宫不同,外宫主要供奉的是产出事物的神祗,丰受大御神,死后身体会变成五谷……这个嘛,米和麦和小米……然后是什么,总之就是听说生长那些东西来。神话故事还真是有够奇怪的呢。 她才刚从东京回来。 唔? 那个女孩子。 啊,原来如此。你啊,有人告诉过你说话怎么乱无章法啊?这样突然冒出一句话,谁听得懂啊? 你很吵耶。 她吐出这句话,又继续说: 她以前是当模特儿的。 哇,那很厉害啊。 听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啦,还是刚出道的菜鸟嘛。不过,我有看她出现在杂志广告上一次喔。你知道吗?就像这样把手放在腰上,上半身扭向一边的那种……连我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的诱人姿势,眼神感觉上也很撩人。是很漂亮啦,这个女孩子从以前就很喜欢那一套。像念我们学校的,去东京的女生本来就很少,大概都死去名古屋惑大阪。可是呢,这个女孩子好像老早就想去东京了。很蠢吧,这种对都市充满憧憬的乡下女孩。 她的话不禁说得重了点。 不过呢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正因为是旁观第三者,夏目的声音相当平静。 我以前也一样啊。 咦? 嘴里说得什么大学全都像是借口,只不过是想到某个很远的地方去看看罢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所谓的某个地方,又不是国外的哪个城市而是东京,感觉上还挺逊的呢。明明就可以去更远、更远的地方,怎么会选个这么近的地方呢。 她在刹那间瞄了夏目一眼。 他面无表情。 这个男人或许也怀抱着什么不为认知的往事吧。 她以前本来就是个不正经的女孩,这趟回来好像更变本加厉了。 听她说要回家,原本以为只是间普通的独栋楼房,没想到车子竟停在最近日益整加的那种无须保证金的时髦公寓前。虽然称不上是高级公寓,不过看起来既崭新又漂亮。 走吧。 美沙子小姐说着便下车。 喔。 我点点头,也下了车。 可能是突然以自己的双脚在地面上的关系吧,头有点晕晕的。不太可能够理解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这种时间为什么会和美沙子小姐在一起呢?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呢? 我抬头仰望天空,果然没有月亮。 裕一。 啊,喔。 这边。 二楼的最边间,二〇五号房。将卡片插进门边的插槽后,门扉喀嚓一声开启,这是卡片式的喔,美沙子有点点得意地说。在这样的深夜跑到女人的房间,我却莫名地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似乎任何感觉都已经全然麻痹,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在对方的引导吓茫然前进。 房内陈设井然有序,不过和里香的病房比起来,各种物品似乎多到快要满出来。一旁的收纳檐上放着sony的个人迷你组合音响和十九寸液晶电视,中间的空隙排列这约十张cd,每一片都是最近流向的曲子。墙上贴着几张电影海报,像是猜火车或铁达尼号等。窗帘是粉红和白色条纹,房内以那两个颜色统一整体色调。这里也和我的房间截然不同,真的有那种女人的房间的感觉。 坐呀。美沙子小姐说。 我环顾四周,找不到椅子。毕竟只是六个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也没空间放这么多张椅子。 我没办法只好坐到床上。 要不要喝点什么? 啊,不了,不用特别…… 可乐好吗? 啊,嗯…… 才刚搬过来,餐具都还没凑齐,不好意思喔!美沙子小姐边说,边把可乐倒在马克杯里然后拿过来。杯子上印有aftemoontea的商标是个感觉有点儿时髦的珐琅材质马克杯。 来,请吧。 她递了过来。 我接过杯子后,美沙子小姐随即理所当然似的坐到我身边。 好浓郁的香水味。 裕一准备升学喔。 啊,嗯…… 东京? 不,也不知道啦……大概是…… 我也待过东京喔。 美沙子小姐的肩膀碰触到我的肩膀。 心也随之动摇起来。 里香的影子仅在刹那间闪过心头 那个女孩子为什么又会回到这里呢? 她父亲生病了。她又是个独生女,所以就回来了。 喔,原来是这样。 这一带的人认为,孩子照顾父母是天经地义的。 对向来车开着远光灯疾驶而过。强烈的光线直射进眼睛深处,那残影一闪一闪地在严重晃动着。真是的,错车的时候车头大灯也不给我调一下啊,要不是我在赶时间的话,早就追得你满街跑,从后面用远光灯攻击照死你。唉,话说回来,我怎么会这么焦躁不安呢。 她本人是不想回来就是了。 喔。 唉,这种事也常听到吧。 唉,的确是常听到的情节呢。 嗯。 啾阿虎……还是什么的,车子经过一家名字老土的超市前。招牌上还画着一只小盈盈的老虎,那画也很老土。即便是伊势这种乡下地方,最近深夜照常营业的店也越来越多了。不久之前,甚至连一家超市都没有呢。 真的是很无聊喔。 可是这世界本来就很无聊啊。 说得也是。 美沙子明明得在这种乡下地方生活,已经没有计划再回去了,可是 她至今都还没对身处大都会时的那种气氛放手。总有某部分还残存这留恋,弥漫这万念俱灰的消极之感,对于这个城镇充满蔑视,而且同样也蔑视着无法突破现状的自己。亚希子从以前就不是这么喜欢那个女孩,如今在一起更感到火冒三丈。无聊,她由衷堤觉得,真是无聊透顶了。人活在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两次会陷入身不由己的情境中。果真那样的话,就只有下定决心。无法下定决心的人就是蠢蛋。 但是,那种蠢蛋夺得不胜枚举也是事实。高二时的同班同学柿崎牙子,她说想当美容师而跑到大阪去,两年后就放弃回来。因为她的体制是不能碰药品的。好想回大阪去喔,她总是这么说。如果真想回去,回去不就成了吗,可是就是不回去。有一次喝醉的时候,一对她说真那么想回去就回去呀,她就流露出满腹辛酸似地说什么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啦,我经历过太多了。看得出那绝对是演出来的,她根本就很陶醉于扮演吐出这些话的自己。清楚明白后,就觉得难以忍受同时也提不起劲,甚至更懒得再跟她多说些什么。另外,好于一个曾待过同一个社团的泽口有理。在东京住了三年后回来。现在只要一聊起天来,动不动的就会提到社涩谷,青三或六本木。那时候走在道玄坂上啊。涩谷的电影院呀。在六本木的夜店喝酒啊。青三那家感觉很棒的咖啡厅呀,那什么涩谷啊,六本木啊,还是青三啊,真有那么了不起吗?是觉得曾经待过那种地方的自己很酷吗?别开玩笑了。无聊。拜托好不好,实在有够无聊又老土的。 我自己是觉得伊势叶不错啊。当然这里是个乡下地方没错,但乡下地方又有什么不好。我很喜欢这里,虽然也想到大都市看看,可是如果将两者往天秤上一摆,还是会往伊势这边倾斜。 身不由己。 就是那么一回事……呢? 大概是因为整颗头直发热,深夜没能好好听进夏目的声音。 嗯?什么? 夏目凝视着车窗外。 为什么那家伙,为什么会有戎崎这种人呢? 为什么?什么意思? 我很了解,我对那种家伙很了解。再了解不过了。又笨又蠢,只会追着女人屁股后头跑,什么都看不见。明明想搞清楚那些自己根本看不清楚的的事物,到头来其实却完全搞不清楚。 毕竟只是个小鬼头而已嘛,有什么办法呢。 唉,这一类的事自己也遇多了,所以很明白。那种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小鬼头,反倒让人觉得不太舒服呢。 夏目继续面向窗外。 说得也是,毕竟只是个小鬼头嘛。 对向车辆的光线进车内,夏目的脸庞顿时反射在车窗上。由于只有那短短的一瞬间,所以还来不及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怎么啦? 没有回答。 喂? 没什么啦。 那声音有些嘶哑。 没什么。 喔。 好了,喔要飙罗。 我知道。 总觉得在心底某处好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堵住一般,即便如此,她却无意再继续追究下去,亚希子深深地踩下油门。反正只要活着,就会拾起各种东西。连不向拾起的东西也会拾起。就是这么一回事,身不由己。 我只想被安慰,不论三谁都好,夏目也好,亚希子小姐也好,其他任何人都行,我饥渴地需要温柔的语句。整颗心似乎被折成一半了。所以,是的,不论是谁都好。我只是想被安慰。 我想并不是追究主动引诱的。我并没有那种意志,骨气或技巧。但是我也不记得被美沙子小姐引诱。自然而然的,只能这么说了。但是,我也很清楚那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自然而然。 这是多么好用的一句话呀。 自然而然。 就那么蒙混过去。 自然而然。 嗯,就是那么一回事。 一回神…… 我已躺到床上。右边是美沙子小姐温暖的身体,她的唇像是轻抚我的脸颊似地逐渐往下移动,身体中心随之麻痹。我已无意抵抗,任凭对方处置。好可悲,好想停下来,但是听不下来。自己因快感而颤抖的肤浅,像笨蛋一般狂跳的心脏,让一切显得更加可悲。美沙子小姐开始抚弄我的头发。然后,将双唇贴近我的耳边,温暖的气息让我再也无法思考。 话说回来,上衣和衬衫是什么时候脱掉的呢? 我完全不及得了。 美沙子小姐那件橄榄绿的高领上衣是什么时候脱掉的呢? 我完全不记得了。 是我脱的吗?还是我让她脱的呢? 美沙子小姐穿着一件浅蓝色胸罩。罩杯上半部是蕾丝,边缘点缀着花朵图案。左右各五个,总共十朵花。柔软的肌肤衬得那些花纹格外鲜明。右边的肩带已经松脱,悬在手肘附近。她的手肘内侧紧贴着我的腹侧,感觉好暖和,整颗心随之放松。我白给了暖意,我把手伸到她背后。啊,从她嘴里逸出这样的声音。她整个人挨了过来,两人的身躯交叠。体内深处的冲动开始运作,完全支配我的行动。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能想,然而,身体仍然持续动作。我脑中浮现玩具娃娃,按下按钮就必定会开始动作的娃娃。我也一样,虽然不知道在哪里,但是身上就是有个按钮,只要按下就会自动动作的娃娃。 如今,按钮已被按下…… 我环保住美沙子小姐的细腰,从下方顺势翻到她的上方。两人几乎快摔下去似地悬在小小的床铺边缘,我一边俯视着她。美沙子小姐看来似乎很开心,同时却莫名地带着一抹万念俱灰的感觉笑着。 喂,裕一…… 都是些无聊的事喔……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喔…… 你好温暖喔。 美沙子小姐边说,边爱抚着我的背部。是吗?我的身体真的很温暖吗?美沙子似乎在感官刺激下发颤,同时昂起头。她的脖子顿时映入眼帘,我自然而然地将双唇贴上。讨厌啦,美沙子小姐仿佛引诱似地说着。我接受她的引诱,把她左边的肩带也卸下,然后把手伸到她背后,解开胸罩背扣。我抚过她锁骨的曲线,还有那肩带曾经待过的线条。美沙子小姐的声音益发高亢,而我的身体内似乎有什么深受刺激。 美沙子小姐气息紊乱地说: 伊势这里,真的是好无聊喔…… 喔最讨厌这里了…… 现在也一样最讨厌了…… 你应该可以了吧。 她的手正在松开我的皮带。解开了。裤子的扣子也是。然后拉下裤头拉链,接着…… 真的最讨厌了。 还温暖的。 谷崎亚希子把手放上peugeot的引擎盖,这么说着。她抬头向上看,二楼最角落的那间房里点着灯。不会错的。 喂,谷崎。 正当她想迈开步伐时,夏目对她说: 你要去吗? 嗯。 为什么啊? 这…… 为什么呢?这是裕一的问题,根本也论不到自己来管。或许自己只是想阻扰美沙子的行动吧……不,不对,是因为裕一,还有里香牵涉其中。这的确是多管闲事吧,或许是毫无意义,同时也是白费功夫的事。但是,自己就是没办法坐视不管……走咯。 我明白了。 也不知道认不认同,总之夏目跟了上来。话说回来,夏目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呀?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磨磨蹭蹭,犹豫不决的。因为这是栋小公寓,没两三下就走到房门口了。她按下门边的门铃,隐约可以感觉到里头有人的动静。她又按了一 次。 我刚开始还搞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 因为我已经浑然忘我了。 首先清醒的是美沙子小姐。她扬起脸庞,不耐烦地凝视房门那一头。 此时我才察觉到。 是门铃在响。 门铃持续急促地响了一阵子后,紧接着而来的是粗暴的敲门声。然后是,美沙子我听到这样的声音,是亚希子小姐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跳起身。美沙子小姐却反而倒进床铺中,把整张脸埋进床单,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嗤嗤笑了起来。 喔 她边笑边说。 被抓到罗。 为什么……亚希子小姐会…… 亚希子她呀,每次直觉都很准的呢。喂,怎么办啊? 她以撒娇的声音问。 我不动她的意思。 啊?什么怎么办? 要继续吗?…… 门有上锁,进不来的啦。不过如果是亚希子的话,也有可能把门踢破冲进来就是了,我们趁这空当先做再说吧…… 都才刚开始而已呀。 嗤嗤的笑声。 成年女性的声音。 视野迅速扭曲。各种事物瞬间跃入眼帘:皱成一团的衬衫、丢在床边的衣服和内衣,脚边隆起的被褥。消音的电视中,严肃的主播嘴巴一开一合的不停动着。 终于清醒了…… 我已经几乎全裸。虽然还不到全裸的地步,全身上下却只剩一跳内裤。美沙子小姐也和我一样。我到底实在干嘛呀……?这里是哪里呀……? 或许是从我的表情体认到没戏唱了,美沙子小姐发出唉~~呀的遗憾叹息声,一边下床。她迅速地捡起掉在那边的内衣和其他衣物穿上后,步向仍旧咚咚作响的玄关。我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美沙子小姐和我不同,她始终都是清醒的。浑然忘我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而如今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呆坐在床上。 裕一,你在里面吧? 房门似乎打开了,我听到清晰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碰碰碰的猛烈脚步声,逐渐朝我逼近,就快要到了。但是,我却没办法去看,也没办法动。亚希子小姐就要来了,而且暴跳如雷。 立刻就被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不过我是在那一瞬间过了之后,才了解自己被甩了一巴掌。起初只是觉得太阳穴附近承受猛烈的冲击,整个人边随之摔倒墙上。身体一个回转后,才看见刚甩完耳光的亚希子小姐。她那只手直接来个回马枪,反手又是一巴掌。我生平头一回左右面颊连续被掌掴耳光然后,我的身体遭受猛踹。头发也被硬扯着。 你这家伙!臭小鬼! 我被猛力地拖下床,肩部和面颊狠狠地遭受撞击。双眸深处一片空白,脑袋中心回荡这锵锵锵的冲击。后来肩膀又被狠狠踢了一次之后,或许是腹中怒火稍稍平息下来了吧,亚希子小姐命令某人把这家伙带到车上去。 那个某人伸手抓住我的肩膀。 戎崎,回去罗。 啊?为什么夏目会在这里? 好了,站起来喔。 一起身,所有景象映入眼帘。 在这狭窄的单人房中,有我、美沙子小姐、亚希子小姐和夏目。那是一幅相当悲惨窝囊的景象。亚希子小姐暴跳如雷,夏目面无表情,而美沙子小姐则是哈哈大笑。亚希子小姐揍了美沙子小姐,既是如此,美沙子小姐仍然笑个不停。我一边听着美沙子小姐那仿佛哭声的笑声,套上衬衫、穿上长裤,被夏目箝着手腕离开房间。背后传来某人臭骂某人的声音。你这个蠢女人,少给我把小鬼当玩具耍…… 一步下室外阶梯,亚希子小姐的车就停在前方路面上。 坐后面。 我听从夏目的命令,坐进后座,车内暖呼呼的。在那幽暗、狭窄的场所中,我才清楚顿悟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被迫清楚顿悟。呜,这样的声音自喉咙逸出,我抱头呻吟,我是个烂人,人渣。在里香承受痛苦的现在,竟然做出这种事。如果亚希子小姐没来阻止的话,我或许会持续到最后吧,一定是这样的。我那时候竟想背叛里香。不,是已经背叛了里香。即便认为她比全世界,比自己都还要重要,却那么轻而易举地臣服于欲望之下。里香、银河铁道之夜、在那充满阳光的地方、感受到所有幸福的瞬间、抓住我食指的手、仿佛年幼孩子般的双瞳,那一切的一切如今都离我好远。 我真是烂透了,人渣,活该被亚希子小姐揍。呜呜,这样的声音持续从喉咙发出,我已经无法再压抑。我只能在那黑暗之中,使劲地抹去不断涌出的泪水。对不起,里香。在我这么呢喃的瞬间,胸口倏地燥热了起来。对不起……这词汇简直是虚伪得恐怖,这个只是想让自己本身获得救赎的道歉。事到如今,我还企图拯救自己……我到底会堕落到哪里去呢……要堕落到什么地步才是谷底呢…… 可别说出去喔,臭小鬼。我在回程的车内,被亚希子小姐这么警告。绝对不能让里香知道喔。我沉默地点着头。 就是有这种人呢,而且还到处都是。 亚希子小姐平静的声音暗藏汹涌怒火。 为了帮自己找借口,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全都乱讲一通。这样对女人来说是很伤脑筋的耶,如果要骗的话,就给我好好地骗到最后…… 不会回答喔! 是,是的。 如果被里香知道的话,说真的喔一定会把你给宰了。 是。 也一定会被里香宰了。 是。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点头。 我其实很想干脆被宰了算了。 那样反倒快活。 然而,这世界还真是坚若磐石,发生过那种事的隔天,太阳依旧理所当然似地升起,早晨依旧理所当然似地降临。一如往常的景象,凌晨五点前就已经完全清醒的阿公阿婆的闲聊声、一点儿都不好吃的餐点、量体温、看诊、点滴……一切的一切丝毫没有半点混乱地保持常态。不论是美沙子小姐的暖意、那十朵花、潮湿的气息,都没能改变这个世界。 所谓的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无聊透顶。 理所当然。 一成不变。 就只是那么地无趣至极、坚若磐石地日夏一日。我茫然地凝视早晨的阳光,焦虑地想将那样的世界重新握在手中,想回忆起和里香在一起时的心情。当时我觉得一切都会很顺利,不论天涯或海角都到得了,只要和里香在一起就什么都做得到。 可是,现在已经没办法了…… 所有的一切都以从手中滑落。本身的糊涂行径,和愚蠢的迷失让自己失去了那些。就算是满地乱爬,到处收集寻觅,怕再也捡不回那曾经拥有的百分之一 我将脸埋进床单,一边呻吟。 喂,谁来救救我啊。 无论是谁都好。 不管是夏目、亚希子小姐,还是神明,什么都好。 喂,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啊? 我恍恍惚惚地晃出病房,简直像一缕幽魂似的,在这副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医院中前进。一回神,我正步向东楼,下意识想到里香的病房去。眼角随之发热,同时一个转身。我现在已经没有脸再见里香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管漫无目的地到处闲晃,最后好不容易走到了屋顶。 夏目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屋顶上。 喔,戎崎。 他一看到喔,似乎衷心感到厌恶似地皱起脸来。 怎么啦。 没……没什么……散散步而已…… 这样啊。 尾声 灰色笔记本 的确,手术始终都还没结束。我望向手边的相机和书。我试着拨弄相机的过片杆,果然还是动不了。硬要用力扳动它的话,应该不是相机坏掉就是底片断掉吧。拿到相机到专门店去处理的话或许勉强还有救。虽然,有股强烈冲动让我想立刻飞奔过去,可是现在所有的店都已经关门了,而且手术也可能在我离开的期间结束。我无计可施,只好翻开那唯一剩下的东西《蒂伯一家》。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一本老旧的书啊,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一扯,那些布满折痕损伤的纸张就会掉得七零八落。书角也都已经完全泛黄。我摊开它读了一会儿,发现故事主角的名字叫做贾克蒂伯。但是,贾克蒂伯在故事一开头就失踪了。之后就始终是周遭道人喋喋不休地讨论他失踪的场景。 这个没用的东西! 贾克蒂伯的父亲这么怒骂儿子。然而,贾克有个朋友。达尼都塔南。即便身处于管理严格的寄宿宿舍,被充斥着满坑满谷规定的生活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她们只与彼此心意相同。一周遭大人的眼光看来,根本难以容忍这种事。因为这是违反社会规范的。 这种事真是太荒唐了。那所谓的规范恐怕就是侠义的宗教或道德吧。为什么不能读维多。雨果呢?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时一个小说家吧?读小说是一种罪过吗? 在那个封闭的时代,事实似乎真是如此。 我翻着书页。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护这那些似乎随时都会破损的纸张,慢慢地读下去。好不容易,我才了解其来龙去脉。达尼尔后来也失踪了。同时消失无踪的两人。惊惶失措的大人。是的。那些在某处的某人重复不断上演的情节…… 我把书放到地上,环视四周。但是,双眼却映照不出任何事物。世界和我之间,虽然不清楚那时什么,出现了某种无法跨越的东西。我的视线再度重新回到书本上。 故事中发生好多事。家长之间的争执。身份、宗教、固执己见。但是,那些全都无关紧要。我的心只顾念着追求贾克蒂伯和达尼尔都塔南他们的事。我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他们逃到哪里去了呢?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描述过父母的不贞、家人的疾病后,故事的主轴进入贾克蒂伯和达尼尔都塔所交换的灰色笔记本内容。 我贪婪地开始读着他们的话语。 你的精神状态是属于麻木、肉欲、恋爱的其中合者呢?真要我说的话,我想要算是第三种状态。和前两者比起来,那真的比较像你。 下一页…… 希望你能原谅我这一阵子的阴沉。因为,无庸置疑地我的确是处于成长阶段呀。 吾友啊,你觉得和痛苦吗? 下一页…… 我们实在是想太多了。 其中所写的字字句句实在是过于明显的话语。我埋头持续读下去。说话的是不是贾克。也不是达尼尔。而是我非常熟悉的人。又活着……就是我自己本身。就在我入迷地一页翻过一页时,有张小纸片掉到的板上。 是书签。 我把书签拾起,那是张再平凡不过的书签,上头还有可爱的花朵图案。书签似乎是夹在五十六和五十七页之间。我茫然地望着那开去的书页,整颗心静不下来。我们……我和里香会走到哪里去呢? 我又开始往下读。然后,就在第五十七页的末尾,写着已经失踪的贾克最后的话语。 那些的行径势必得中止!因为我要朝向暴风勇往直前!我宁可前进选择死亡, 我们的爱凌驾与诋毁、威吓之上! 让我们两人一起证明! 紧接着是…… 我要拼上性命,成为你的人。 贾克所签署的j字母旁,不知道为什么划了两条线。那不是印刷线条,而是后来用钢笔写上去的。然后在旁边,有人以小小的,像是非常不好意思的字迹写着r。 所有的一切顿时离我远去。当那个字映入眼帘的瞬间,一切全都消失无踪。我坐在某个不属于任何地方的场。那里就只剩我、书和里香。我缓缓地起身,周遭的景象仍旧无法进入视线。进不来也好。我蹒跚地移动双脚,往前走十公分右转司、里香,和我。被亚希子小姐追着跑。手牵着手拼命逃亡。老奶奶以极为奇怪的神情望向我,但是我却连个讨好的笑容都挤不出来。一走上坡道就是医护站,亚希子小姐正在里面四处走动。我直接走过医护站前没被发现,走过二〇七好病房,走过二〇六好病房,走过用具间和厕所,好不容易终于走到阶梯,一步步拾阶而上。我的脚绊倒了,跌倒了,站起来,在继续往上爬。在楼梯间掉了书,捡起来,紧紧抱在胸口。呜,我口中逸出这样的声音。即便如此,双脚仍旧持续移动。全部有三十五阶。阶梯尽头处是一扇铁门。我转动门把,以肩膀推开门扉,走出了屋顶。那时每次护送里香来得地方。我就在那正中间跪了下来。 然后…… 我将额头抵着混凝土地面,胸口仍旧紧抱住书,发出呻吟。我整个人已经爬到在那稍显脏污的混凝土土地上,头在地面上磨蹭,手轻抚着里香会坐过的地方,泪水不断地掉下来。只要一想到字迹即将失去什么,就根本无法忍受。我的心已经被硬生生地拆成一半。里香,为什么啊?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我好想尽情吐露老掉牙的台词,像是我要守护你一生一世、我会好好宝贝你的,总之什么都好,我也好想说出口呀。你也一样吧。结果呢,你却留下这种东西。好说什么可不准看到最后喔。你怎么可以说了这些话又不守信用呢。不是吗,里香!为什么啊!为什么扔下这些话之后,就字迹先溜了呢! 我因为哭得太厉害,最后甚至无法出声,喉咙也仅能嘶嘶作响。鼻水滴落。泪水滴落。那又逐渐稍嫌脏污的混凝土地面弄得更脏了。我祈祷着,请救救她吧,请把里香的生命留在这个世界上吧。我明明就不相信什么神,却仍然持续祈祷。如果,现在眼前出现某个怪里怪气的乩童,要传达什么无聊的天启,只要他说能救里香,我肯定什么都会做吧。现在的我,不论是任何再微小的稻草,我都会死命地抓住不放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泪已经流干,声音已经沙哑,身体也完全丧失力气。我精疲力尽地瘫坐在那微脏的混凝土地面上。四周弥漫这夜晚清甜的空气,每次深呼吸,心底就能感受到一股冰凉。白色的气息在眼前飘荡。每次吸气然后吐气时,就会在眼前飘荡。然后,我一抬头便发现那边的银白色光辉。 半月…… 如同我和里香去炮台山那时候一样,正好缺了一半的明月此刻正高挂天空。明明只过了约莫两个月而已,但回想起那次的冒险之旅。却恍如隔世。当时我完全不了解里香的事,也没打算去了解过,就只会自顾自地乐开怀。我那时似乎也是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中,在炮台上和里香聊了好多。 就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同时,手已经自动伸了出去。 想要抓住。 那月亮。 为了我和里香,想要紧紧抓住那月亮。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个小时,手术才结束。那时,我回到走廊的角落。护士小姐跑到里香母亲身旁,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伯母点点头,然后就在护士小姐的引领下,走向手术室。我起身,追着她们的背影。但是,不是家人的我也只能到手术室门口而已。我一停下脚步,门扉冷不防被猛力打开,夏目走了出来。 什么嘛,你在喔。 夏目看起来似乎相当疲惫。 结束了喔。 我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拼命搜寻之下,总算找到要说的话。 那个……里香她……里香她怎么样了…… 夏目定定地凝视着我的脸庞。 那时一张相当严肃的脸庞。 太脆弱了,那张嘴吐出颤抖的话语: 那家伙的组织原本就已经很脆弱了。听说她父亲的情形也是一样,所以,事先早预料到这种情况了。我也尽可能沙盘演练过各种对策,翻遍了所有相关的文献资料。可是,情况实在是太糟糕了。 那声音简直就像是吞下了所有的黑暗。 对外科医师而言根本就是噩梦。不管用线再怎么缝、再怎么补,组织马上就会因为线的压力而裂开。你懂吗。戎崎?简直就像是在缝豆腐一样耶。我也是头一次碰到那种情形呢。这是噩梦啊。 那么,是失败了吗? 所以才会话这么长的时间吗? 夏目双眼中所浮现的,却不是绝望也不是希望。至少,我是那么觉得呢。 或许……是同情吧。这对你来说,或许是最糟糕的结果了。夏目最后这么说。 序曲 最糟糕的结果 从屋顶下来后,我始终瘫坐在走廊角落.夜晚的医院真的好安静,从那一片死寂让我更觉得不安,简直就像全世界都停止了一切运做.有时候,我还会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惊慌失措环视四周,搜寻自己的心灵与记忆,好不容易才能回归现实,每当像这样拉回自我时,我就会想到里香.臀部感受着冰冷坚硬的地板,双眼凝视着空间的某处,一切企图触碰那深深烙印于内心深处的里香面容.因为,那样似乎就能把里香留在这世上.当我完全忘怀时,里香的生命似乎也会随之变得犹如风中残烛一般.当然,那只是无聊的迷思.不过是胡乱冲在前头的强迫观念罢了. "我们实在是想太多了." 是的,正是如此.但是,即使再清楚不过,我还是拼了命地追逐里香的身影之前去学校的时候,里香笑得好开心;在校门口拍纪念照时,她在大家的簇拥之下笑了;之后虽然走散了,可是又在一年级的教室里找到和美雪在一起的她;一边听着山西那无聊的铁道课程,里香仍然一边笑得好高兴,对里香而言,那是唯一一次的上课体验,那是她头一次上学,而且说不定还是最后一次上学;接下来还有那暂停的一分钟时光,里香总是一直握着我的指尖.那张惨白的脸庞挂着笑容,从颤抖的双唇中发出温柔的声音,明明应该是很痛苦的,在我面前却只显露出笑容. 脑海中所浮现的,莫名地净是温柔的里香.真是的,怎么会这么奇怪,里香明明总是一直生气个没完啊,高声怒吼的时间绝对远超过开怀而笑的时间.说真的,里香就是这么一个恣意妄为、任性胡来、冲动随性,总而言之夸张到不行的女生.话虽如此,记忆中的里香却挂着好温柔的微笑,定定地凝视着我. 我紧紧抱住《蒂伯一家》.里香的心绪、情感,比任何一切都来得重要.那是我打从心底唯一渴望的 不久,里香的笑容又浮现在心头。那次似乎在医院的屋顶,要把底片装进照相机的时候.我多花了一点时间,她立刻探头向我双手间窥视,也就是那台相机.她的心情好到极点.持续嘻嘻哈哈地笑个没完.不过当我一把相机对着她,她马上就露出一副害臊的面容.一旦拍下她那张娇羞的脸,瞬间又转变成别扭的表情,而那张脑别扭的脸庞当然也被底片记录下来了.啊,那时候,里香身上有我小时候的照片呀. 亚希子小姐不久前告诉我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 "里香她呢,真的很高兴耶.一直笑嘻嘻地盯着那张照片.我可能还是头一次看到,那孩子开心成那样子的神情呢.因为她紧盯着照片不放,我就想来逗逗她,对她说什么"脸都红了呢".事实上,她的脸是真的有变红就是了.结果,她还是"嗯"地一声点点头.本来是想糗糗她,逼她陷入不好意思的窘迫,结果却没能成功.因为她看起来就真的是一副幸福洋溢的模样嘛." 里香现在也带着那张照片. 紧贴在右脚上. 我笑着搂住父亲腿部的那张照片.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胸口就几乎要爆裂.怎么会这样啊,我之前根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嘛.我的确是认为她很重要,比起这个世界、比起我自己,都是压倒性地重要.如果上帝降临眼前,逼我在毁灭全世界或杀掉里香两者间做选择,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希望世界毁灭吧,大概会大喊"请救救里香"吧. 不过我终究还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其实比那还重要. 什么"全世界所有的一切"根本无所谓.甚至连比都不能比.如果能救里香,不论是要混得多严重、或毁上多少次,这世界要怎么毁灭都无所谓,就让我亲手去破坏一切吧. 而那个里香如今正徘徊在分界线上. 生与死的分界线. 我紧紧抱着书,拱着背,身躯频频颤抖.我想停止却停不下来,我的一切都在颤抖. "裕一." 突然,我听到声音.是里香的声音.我很清楚那儿不可能出现她的身影,却仍然左顾右盼.我在那空荡荡的空间中,渴求着里香黑色长椅的一角已经破损,里面的海绵乱七八糟地探出头来;油地毯到处都是破损裂缝;所有的门板上都有好几处班驳瑕疵眼前只有那副理所当然的光景.果然,到处不见里香的身影. "书,可以开始看了." 里香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一边这么说. "可是,要慢慢地看喔." 声音从我的喉咙溢出.嘶停不下来.嘶嘶双眼转为灼热、双唇颤抖、双手颤抖.我以那本书《蒂伯一家》为中心,将全身卷成一团,整颗头在地上磨蹭.喂,夏目,求求你啦!求求你救救里香啦!如果你能救里香的话,我甘愿一辈子当你的奴仆,不论任何事都听你的吩咐,就算你把我打得落花流水,我也不会有半局怨言的.只要你一说"去买烟",我就会像条哈巴狗一样跑去买给你.所以,求求你救救里香啦!拜托你.拜托你一定要救救里香 各种思绪不断闪现,好不容易那一切也全都消逝,心灵、情绪缓缓燃烧尽,我以纯然空白的情绪,持续盯着空间的某处. 然后,手术结束了. "这对你来说,也许似乎最糟糕的结果了." 步出手术室的夏目这么说. "说真的,没什么比这更糟糕了,戒." 我在心底数度咀嚼夏目吐出的话语.焦急不安地想要掌握其中涵义,想要企图理解.但是,就如同面对未曾学过的数学算式一般,别说是解答了,就连解题方法都毫无头绪. 夏目直勾勾地凝视着那样的我. 好深沉的深瞳. 他是在可怜我. "所谓的最糟糕是" 此时周遭突然喧闹了起来,话也哽在喉咙,才觉得有几个人从手术室跑出来,随即又有其他人冲了进去,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嚷嚷着。接下来,还可以听见笑声.那笑声让我萌生杀意.搞什么东西啊!喂,在这种时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呀!我将那股愤怒视线化成能量,勉强吐出哽在喉咙里的话. "所谓的最糟糕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自己的声音,却一点儿都听不出来,到底是谁在说话呢?那真的是我的声音吗? "是指手术失败了吗?" 夏目摇摇头. "不,很顺利啊." "咦" "该做的都做了.就算再来一次,大概也没办法比这次更好了吧.只是,暂时还必须观察一下情况,所谓的手术就这么一回事,大概要一、两天差不多是这样的时间吧.如果一、两天之后里香还活着,那么毫无疑问就是成功了." "怎么会这样不能立刻就知道吗?" "里香也已经到极限了,不论手术多顺利,都难保情况不会突然恶化.不过呢,恩,应该是成功了吧,我想是成功了." 成功.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词汇. 成功. 我渴望听到这个词汇胜过一切. 但是,一旦真的被这么告知后,那个词汇却莫名地长满了刺.我一头雾水,只能茫然地凝视着夏目的脸庞.夏目他的视线也没有闪躲.直勾勾地回望进我双瞳的最深之处.果然,潜藏于夏目瞳孔中的并非希望,也不是绝望,只有悲哀. 过了好一会儿,我终于能问出口: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果然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所谓的最糟糕是什么意思?" 夏目笑了. 他笑得好哀伤.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就算不想明白,也会明白的." 夏目紧接着迈开步子 ,从我身旁走过. 我回过头,对着夏目的背影发出声音: "那到底是!" 然而,那声音被其他更响亮的声音所掩盖.有好几个男人突然从手术室跑出来,将夏目团团围住.他们所有人都兴奋莫名,与当下气氛极度不协调的响亮声响顿时充塞于走廊.夏目医师实在是太棒了,真有够感动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正确迅速的手术呢!真是名不虚传.实在太浪费人才了啦!快点回医局来吧!医局现在的情况也已经今非昔比了.现在的话,总有办法解决的.上头那伙人就由我们去说服吧,夏目医师 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吧.虽然像那样被一群兴奋的医师所围绕,当事人夏目却冷到了极点,只见他径自拱着背,默默地不停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察觉到夏目的孤独,也只有同样身处于孤独中的我才能感受到. 我的视线回到手术室的门口. 里香还活着. 我还没有失去里香. 对吧? 恩,对吧? 第一章 微温的日常生活 我面前有扇老旧的门。 那是扇只要用脚踹一下就能轻易损毁的门.声修的铰链似乎很脆弱,摸起来的感觉也很薄,只要有心就能一脚把门给踢飞吧.但是对我而言,那却是一扇远比铁更为坚固的门.非但牢不可破,也绝对无法到门的那一头去. 门上方有块塑胶牌这么写着: icu 虽然我这颗笨脑袋不知道那是哪些英文的开头字母,不过当然还知道翻成日文要恩么说,是"急诊室".若叶医院这里也有以救护车运送入院的伤患,令人以外的是,那些人有一半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疾患,被送来数小时后就会以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步出医院.据说,真正严重的像那种生死未卜的充其量不过一至两成,那些人在接受治疗后,多半都会被送进这里.然后,进去的人之中有几成我不太清楚几成就是了,是无法活着出来的. 这里就是那样的地方. 手术结素后过了好几天的现在,里香还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就像夏目所说的,手术的确是成功了,即便如此,里香到目前还是无法离开icu,而且也没有任何要离开的迹象,这种情形让我陷入混乱.脑袋中所描绘的是更为单纯的未来如果手术成功的话,那么状况就会逐渐好转,我立刻就能见到里香,里香会对我笑,我也会跟着笑,还会彼此开开玩笑,我们会幸福、开心得不得了.可是,如果手术失败的话,世界就会从此毁灭,而且无计可施. 但是,这世界才没有这么简单.即使手术成功了,所有一切却没有因此而结束.甚至也没有开始.我对此感到困惑.就在所谓"成功"的现实慢慢浮现的同时,也逐渐窥见绝望的深渊. 是的,宛如浮在半空中似的 不能笑也不能哭,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该选择哭还是笑,只要手术一成功,等在前方的应该就是美丽的未来呀!我之前真的是这么想的,然而,那样肤浅的希望也已缓缓褪色. 终于,icu的门开了. "啊,亚希子小姐. 一道人影走了出来,我急忙迎上前去. "恩"亚希子小姐说: "你还在这啊?" "是、是啊." 我在一小时前看到亚希子小姐走进icu,所以就一直等在这里. "里香呢?" "恩,恢复情况出奇的顺利喔." "这样啊." 我送了口气,所有力量也从膝盖间溜走. "太好了." "好了,快走吧." "啊,好." 我跟在持续往前走的亚希子小姐屁股后头.不知道为什么,亚希子小姐的步伐比平时更为急促,双肩感觉上似乎也往上提.最近,亚希望子小姐老是这个样子,话变得很少,明明就没有在生气,却莫名地会一上严厉的眼神看着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喂,裕一." "什么事?" 只在那一秒,两人四目相接. "那个啊" "啊?" "没事." 亚希子小姐竟然会显露出这么暧昧的态度,果然有鬼.我突然间不安了起来,因为我觉得亚希子小姐诡异的话语和态度,好像跟里香的病情有关系. 我不自觉地出声: "请问一下,亚希子小姐." "什么啦." 只在那一秒,两人四目相接. "我那个" "恩?" "没事." 拜托,为什么语言这种东西会这么难用呢?根本连胸中想表达的十分之一都没办法妥切地表现出来嘛!啊,不,可能不是那样,或许是因为我的心情也很暧昧吧! 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了 之后我们都没有再开口,只是持续走在坡道或走廊上.明明应该有一大堆想说或想问的,结果却丝毫没有转化成语言. 我们就这么抵达医护站前. 在敞开的门前,亚希子小姐停下脚步. "话说回来,你有在写报告吗?" "啊,完全没有." "笨蛋,你真是一个大笨蛋耶.交不出报告,不就要留级了吗?像我也是啊,以前分数老是不及格,不过就是没有被留级过喔." 我怒上心头说道: "什么叫做"我也是"啊?我才没有老是不及格哩.顶多就每次两科而已" "但是,眼看着就要留级了,不是吗?" "那是是没错啦." "里香她正在加油,你也要好好加油喔." 亚希子小姐说完后露出一笑. "刚刚那口气很像个护士吧." "" "啊,干嘛啦,那双眯眯眼是怎样啦!实在是喔,所以说最近的小鬼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就是不会老老实实地说句"我会加油的"." "啪"地一声被打了头.啊呦,干嘛打热啦,这个人喔. "唔,亚希子小姐刚刚是在开我玩笑吧." "哇哈哈." "自己都在笑了." 话虽如此,我也笑了. "赶快回病房去啦." "是是是,知道了啦." 但是,就在我迈出步伐时,立刻又被叫住了. "裕一,你知道吗?" "啊?知道什么?" 我沉浸于刚刚的余韵中,笑着反问,然而,亚希子小姐却已敛起笑容.是的,她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笑意.啊,亚希子小姐的嘴巴动了喔,她说了些什么,那话语、那现实,即将传入我的耳里.我殷切期盼,同时却不断逃避的什么即将降临. 是绝望? 是希望? 我当然不可能做好了什么心理准备,只能颤抖着等候那话语,但是,亚希子小姐的双唇停了下来.随后,亚希子小姐双眸中所浮现的淡淡光辉,是我再清楚不过的了,那和手术一结束,潜藏于夏目双眸中的情绪简直如出一辙. 亚希子小姐也在可怜我. "快回病房去吧,臭小鬼." "" "否则的话,我看你一辈子都别想出院啦." 然后,亚希子小姐边走进医护站. 或许该说是"逃"进去的较为贴切. 奇怪了,有什么事是我所不知道的.而且所有人不管是夏目或亚希子小姐还是其他护士都在隐瞒那件事. 突然,胸口觉得好痛苦. 我当场蹲下. "没办法呼吸了" 我有在吸气,也有在吐气. 我的确在呼吸. 但是,为什么感觉如此痛苦呢? 话说回来,这真是太没天理了. 太不正常了.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例如说,什么东西搞错了呢是的,例如这件事.我在读国一时,有个很喜欢的女生.不不不,其实也没有喜欢到哪里去啦.不像是喜欢或是恋爱那样,有着听来冠冕堂皇、心头会小鹿乱撞之类的情感.只是莫名地逐渐觉得,她在我身边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恩,是的,才不是什么恋爱呢我可不是在逞强喔,是真的、真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和那个女生并肩走在路上,有个帅到不行的家伙迎面走来.当然,我有点火大,只希望他赶紧消失在我视线中. 不过啊. 走在我身边的那女生,忽然放慢脚步. "怎么了?" 我问她. "恩." 她冷淡地说完后,低 下头,把脚步放得更慢.我仍然按照原先步调往前走,于是和她之间形成了约一公尺的距离. 就在我停下脚步的同时,从对面走来的帅哥以有符合帅哥身份的爽朗语调对她说: 啊?要回家喔?" "恩,对啊." 她露出微笑,大大地点头. 和她刚刚对我的态度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朋友做这么久了. 我太了解她了. 不过,我却对显露出这种申请的她一无所知. 之后,帅哥混蛋就和她聊了一阵子.帅哥混蛋尽情施展那种摔个混蛋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特有温柔,而她呢,脸上则挂着灿烂和笑容. 只有我孤伶伶地一个人. 正因为我是孤伶伶地一个人,所以才能察觉到很多事. 然后,就在察觉的同时,我也受到了伤害. 原来是因为不想被误会在和我交往,所以才刻意放慢脚步的呀 恩,是的,那才不是喜欢呢. 又没在交往. 根本就没事嘛,纯粹只是青梅竹马罢了,就只是从小混在一起而已呀!所以,无论是她喜欢上其他家伙也好,或者是那家伙完全不喜欢她也好,全都无所谓啦。像她那样为了别人而和我保持距离,还有态度变得冷淡,我都不应该放在心上啊!更不需要为了这种事而感到受伤害。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受伤了。 "那再见." 嗯,再见." 两个人交换过平凡的道别辞令后便分开。 男的走向另一头去。 她则走向我这边不过,果然还是保持着距离。 "走了啦,美雪." 我拼命挤出笑容,而且还以开朗的声音说. 嗯,我是笑了. 不然还能怎样? 总之,这世界像那种没天理的事多如牛毛. 严重一点的呢,例如世界各处所发生的战争,就是没天理的最佳表征."轰隆轰隆"乱扔炸弹的军队自诩为正义使者,父母惨遭杀害的孩童在肚子上绑炸弹冲进那军队中,却被当作是恐怖分子。唉,天底下的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说是老生常谈也不为过. 但是啊. 我真的不知道会没天理到这种地步,竟然错的如此离谱.至于到底是什么事这么没天理、诡异至极、又大错特错呢?是的,如果要勉强具体的表现出来的话,就是这一回事. 山西交女朋友了! 而且听说还是个美女. 我又为什么会知道呢,因为当事人山西正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的大肆吹嘘. "哈哈哈哈哈,果然像本大爷这么一个堂堂男子汉,女生怎么可能舍得暴殄天物呢。要么怎么说呢~~或许是"万人迷"吧."入水即食"是说嘴巴一张开,猎物就会自动掉进来喔?反正呀,大概是那种感觉就对了啦!哈哈哈哈哈 真受不了呢,动不动就传简讯来耶.真是有够烦的.不过女生就是不甘寂寞.不是吗?所以呀,在这方面体贴地好好回应,也算是男人的担当吧.对吧,喂." 山西来到我的病房。 顺便就以恐怖的馋相,大吃探病客人所留下的伊势名产生姜糖。我不太喜欢这种点心,总觉得那种甜度和辣度怎么样都搭不起来,喉咙深处还会有种刺刺的不适感。因此我对山西说那可以吃啊,后来竟然演变成这副光景。那股气势似乎不把整一盒吃完誓不罢休。 你好歹也客气点嘛,笨蛋山西 说到我呢,现在则躺在床上。其实我是很想起身,对山西使出魔神风车固定技,但是可悲的是,我正在吊点滴。 我毅然决然地以不悦的声音试着问: "你是怎么告白的?" "啊?" 山西咬着生姜糖,边以胜者的从容态度冷笑. "你啊.真的还不了解本大业的魅力喔?" "魅力?你是指那些姜糖渣黏在你嘴边的样子啊?" "唔唉呦,她说我这一点也很可爱呢." 哇哈哈,山西又笑了.王八蛋.总觉得一肚子鸟气.即便如此,为什么山西交得到女朋友啊? "总之呢,是对方先提的。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山西威风八面地这么说出口.我大惊失色地问:"咦?是对方跟你告白的?" "是啊." 这真是太奇怪了.如果说是对方拗不过山西坚忍不拔的苦苦纠缠才答应的,那多少还即便那样都还是让人满肚子疑问可疑到了极点还是没办法理解,唉,姑且就顺势当作真有那么一回事也行啦不对,不对,虽然觉得这其中一定大有问题,总之未免事情复杂化,就当做是做好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说什么是对方来告白的? 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首先浮现脑海的是这些念头.不、不、不,这些当然都是客观的意见.可绝不是因为羡慕啦、嫉妒啦,又或是看不起人家喔.嗯. "就是啊,突然就被叫到外面去了.然后呢,我心里还在像不会吧,最后果真不出我所料,她对我说请和我交往. 她呀,头一直都垂的低低的,大概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一定是拼命股起全身勇气才来告白的吧.我啊,那时候真的是一阵感动,当下就觉得一定要让这个女生幸福才行呢." 山西整个人飘飘欲仙. 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开心. 在我望着山西那灿烂笑容的同时,方才的情绪也随之渐渐消散。无论是焦躁或是震惊,所有的一切都消逝无踪. 唯一剩下的只有寂寞. 在黑漆漆又广阔的不像话的心中,只有那家伙把背缩得小小的在颤抖. 我轻轻触碰放在边桌上的《蒂伯一家》. 里香的心绪. 情感. 我始终都把那本书、那句话,放在身旁. "戎崎,喂,戎崎戎崎!" "喔,啊." "你有没有在听啦?" "吵死了!我才不想听你的罗曼史哩." 我咧嘴笑着,一边回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笑出来. "怎么了嘛,看起来很没精神也." "哇哈哈,因为我是病人呀.? "对了,那个里香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我不知道啦。" "什么不知道" "都说我不知道了嘛。" 山西盯着我的脸好一会。 "喔" 说着,又开始吃起生姜糖。 之后有好一阵子,山西也保持沉默.周遭只回荡着山西咬生姜糖"啵嗤啵嗤"的声音.望向窗户那头,眼前是每天都显得更为慵懒的广阔天空,树芽也都已经长的鼓鼓的了.世界、季节都确实地不断前进,无论我们怀抱着何种心情,无论我们是幸福或是原地踏步,也丝毫不在乎.这一点让人有些寂寞,同时也有些感激. 终于,某人悄悄开启的房门. "啊,加世子!会不会很难找呀!" 山西发出高亢的声音,一边起身. 一看之下,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我们学校制服的女生.她的裙子非常短,双脚露出了一大截,好像都快看得到内裤了.她的头发及肩,是淡淡的褐发. 正因为我们是所三流学校,所以校规很宽松. 据说我们以前是所不错的学校,在伊势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名校,可是大概十年前,为了什么培养自主性的名义而逐渐松绑校规,转眼间就沦落成这种野鸡学校了. "来,过来呀!这家 伙,戎崎!是我朋友喔,就是之前跟你说的呀!不是说有个差一步就得留级的家伙吗!就是他,就是他!" 山西用手指猛指我. "生姜糖,要不要吃?不要喔?啊,对喔!这种寒酸的东西哪吃的下去嘛!啊哈哈!对了!椅子、椅子没有别张椅子啰?这样的话,来!坐这个吧!" "谢谢." 与雀跃兴奋的山西形成强烈对比,她显得沉着大方. "啊,你好." 我一打招呼,她便轻轻低下头. "你好.你的病情会很严重吗?" 啊,一说话,感觉上就很普通了. 也很有礼貌. 不过声音还真可爱耶. "没有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肝炎,只不过就像是严重一点的感冒而已啦." "就因为这样才能光明正大的翘课呀,还真幸运耶." "啊哈哈,嗯,对啊." 我们就这么流畅的一搭一唱. 加世子笑了. 我也笑了. 入行云流水般的对话. 然而,我并不是发自内心地在笑. 即便如此,山西那家伙,这次还真有他的呢!我真心的认为加世子很可爱,如同第一印象,是外形亮眼的那种类型,而且又是个美女,嘴唇翘翘的,眼睛大大的,鼻子虽然有点塌却很可爱,化妆也很拿手,仔细一看,还擦了粉红色的指甲油. 真想不到山西竟能逮到这样的美女. "唉呀,春天快来了呢,春天.就会变暖和了.啊,对了!等夏天到了,我们一起到海边去吧.海耶,好棒喔,海耶,可以尽情的有个狗,我很会游蛙式喔,一口气能游一公里左右呢,我是说真的呦.啊,对了,也要买西瓜,西瓜,一起玩剖西瓜吧,戎崎也一起来啊,嗯,你也一起来吧." 山西已经完全是一副乐得要飞上天的样子. 这种情况持续了十五分钟.山西连珠炮似的讲了一大堆,整个人逊到家、丢脸到不行,却让人发出会心一笑.连那个笨蛋山西都能让人发出会心一笑.不过,加世子仍是沉稳大方,只有"酷"可以形容.丝毫没有什么丢脸到不行的感觉. 那两个人就在那样的气氛下离去了. "那就下次再来看你啰." 连着种老套的辞令停来都盈满了山西的雀跃. "请多保重." 稍微颔首的加世子果然有够酷的. 胸口莫名的涨满奇妙的情绪,感觉上仿佛是齿轮的咬合出了点问题.然而,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因为季节交替的时节到了呢?啊,说起来我最近一直都怪怪的,可能是想她多了吧.整天就只会想东想西的,定不下心来. 不久后,窗户的那一头可以看到山西和加世子正在穿过停车场. 两人甜甜蜜蜜地手拉着手. 对于谷崎亚希子而言,今天一整天真是够受的了.首先,早上起床时早已过了上班时间.她整纳闷闹钟怎么没响,持续东翻西找之下,才发现掉到了脚边.那是一个过时的敲钟式闹钟,顶端其中一个钟早就不见了,数字盘的玻璃也已经破裂,换句话说,闹钟先生驾鹤西归是也,墙上海留有被什么东西击中的痕迹,所以好像是被某人扔到墙上去的.那个某人一边不断咒骂,刷牙洗脸,换好衣服一坐进爱车,引擎竟然熄火了.最近引擎的情况似乎一直都很糟,连哄带骗地求到引擎大爷勉强启动了十五分钟.好不容易抵达医院,自然被护士长骂得狗血淋头.三o七号病房的山冈先生血管老浮不出来,重新刺了三次才把针给打好.和蔼可亲的山冈先生还笑着说什么"唉呀,没关系、没关系".听了让人更想喷泪.接着得去给药的二一五号病房的柴田先生和山冈先生不同,暴躁易怒,着实被发了一顿牢骚.虽然实在很想从他那颗秃头狠扁下去,不过还是努力忍了下来。 工作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时,午饭时间都已经过两个小时了. "呼 她到屋顶抽着代替午餐的香烟. 首先第一根,紧接着又一根. 快抽完时,夏目来了. "喂,谷崎." 一见面就怒气冲冲的. "你是不是忘记在三一七号奥室先生的点滴里加"维他美"啦?" "咦?要加"维他美"喔?" "连病例都不会看喔.我在上头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地耶." 她甚至无法辩驳,那完全是自己的过失. "对不起"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乖乖低头认错. 夏目嘴一咧,露出有够坏心眼的笑容. "真是的,你这个人实在很粗心大意耶!给我再回去上一次护理学校.确认病例不是基础中的基础吗?连着都不会还做什么护士呀,倒不如赶快辞职算了.听清楚啰,我们所面对的可是人命呢." 夏目以强烈说教的口吻,说出这番理所当然的大道理来. 唔.当然了,犯错的是我没错,而且还是毫无几口的错误,夏目那家伙肯定是觉得逮到了好机会,所以趁机唠叨个没完, 这男人活像个死缠烂打的恶婆婆. 唔,真想踹下去啊.超想把他踹到地上去的. "这次就先原谅你吧,以后可得注意啊." "是" 即便如此,当然还是只有正经八百乖乖低头的份. 唉,可是,我还真的是粗心大意呢.为什么老是像这样失误连连呢?夏目说的其实也是公道话啊.太奇怪了嘛,怎么会这样啊.我以为自己能成为一个更高的护士.原本是那么打算的.但是,每天却都会接二连三的失误. 意志消沉也是人之常情.腹部深处有什么打转搅动着. "喂,谷崎." "有何贵干,医师先生?" 这么一说,夏目立即露出极度嫌恶的脸庞. "为什么用敬语啊?" "自然而然就这么用啦." "感觉很不舒服,别这样啦.你呀,还是叽叽喳喳的大呼小叫地就好了.像个小媳妇一样垂头丧气的,还真不像你耶." "" "哎,无所谓啦.我问你啊,戎崎他怎么样了?" 让人有些意外的问题. "一点精神都没有呢." "这样啊." "这也难怪了.您说对吧,医师先生." "都叫你不要用敬语了啊." 他是真的很讨厌这样. 哇哈哈. 为报刚刚的一箭之仇,就跟他玩玩吧. "医师先生,请问您打算如何是好呢?" "什么"如何是好"什么东西啊?" "请问要告诉他里香的事吗?" "怎么可能跟他说呢?那家伙又不是家属或什么人,随便泄漏病情可是违反守密义务的.你应该很清楚这个道理吧." "清楚是清楚啦" "你那口气是什么意思啊?" "裕一他啊,现在整颗心都悬在半空中耶.那个笨蛋笨虽笨,可是也察觉到什么了啦.每次打照面,一张脸就要哭要哭的.连逞强的毅力都没有了.虽然努力想要笑,却完全笑不出来.那张抽筋的脸看起来真的好痛、好痛." "这样啊." 她抽着烟,烟雾随着风流逝.冬天的感觉已经逐渐在风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新染上的春天氛围.就在那春天的氛围中,一对学生情侣穿过停车场,两人手牵着手,看起来好甜蜜.忽然间脑海浮现这样的念头,那如果是裕一和里香就 好了.若能成真的话,自己任何事都愿意做,就算一辈子对夏目讲敬语也无所谓.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夏目医师?" "不可能." "我会把你值班喝酒那件事抖出来喔." "要抖尽管抖." "我要把你痛扁患者那件事抖出来喔." "随你高兴." "抖出来的话会被炒鱿鱼喔."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的未来呀." 气死人了.忍耐也已经逼近极限了.她才真么想,夏目往这瞥一眼. "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啦." "情况?" "嗯,我们已经接到了里香母亲的投诉" 随着夏目说出口的话语,亚希子同时也听到了绝望.她已经很久都没听过这种坏消息了.无论是点滴的失误、山冈先生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声音,或是柴田先生的抱怨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什么嘛.一回神自己正如此低喃.没人听就好了,可是身旁的夏目却似乎听的一清二楚,只见那家伙皱起脸庞.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倏地绷裂. 她转过身,快步往前走. "你要去哪,谷崎?" "去和里香她妈谈谈." "笨蛋,别去." "可是,这样未免太奇怪了嘛!" 说敬语?谁管得了这么多啊! "那不是很奇怪吗?" "没有办法啊!" "可是" "根本就无能为力啊!" 紧咬着的齿间挤出夏目的声音. 她顿时领悟. 最了解这种"没办法的事"的就是夏目. 那个夏目忍受着一切. 他紧咬着牙. 既然这样,自己还能说什么呢?高声大呼小叫也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罢了,不过是发泄自己本身愤怒的行为而已,况且那些大呼小叫的话语大概也传不进任何人耳里吧,要谷崎西亚子还是个护士就算是资深到块发霉的老鸟护士都于事无补,她百分之百清楚这个道理.即便如此.这样的话语仍然脱口而出: "有这种事嘛" 夏目沉默无语. "太奇怪了嘛" 夏目始终保持着沉默. 我看我还是老实招了吧. 我好羡慕山西.好羡慕、好羡慕,羡慕得不得了.我也好想像那样一边畅谈自己的罗曼史,一边楞楞地傻笑.那样当然很不像样,感觉也很窝囊.但是,只要能够幸福,再怎么不像样也都无所谓. 就在不久之前也就是交女朋友之前,山西总是把这世上所有的情侣批地一文不值. "那对情侣是怎样啊,根本就是白~~痴吧.怎么有脸在别人面前打情骂俏那副德行啊,连我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咧,真的是白痴耶,我看是蠢情侣黑带认证了啦." "哇,那对情侣实在有够丑的耶,要是生出小孩的话就太悲惨了,不管是像哪一个,出生的瞬间就是人生末日了." "那个根本就是玩物嘛,你仔细看看那个女的,一看就像是不管对象是谁都会死巴上去的那种,对不对?男的也是,怎么会黑成那样啊.将来注定要当低层劳工的啦." 山西自己说丑也够丑了,和我一样也是将来的低层劳工候补,明明越说越显得自己可悲,山西却始终不改毒舌本色.之前曾把情侣骂得狗血淋头的山西,如今自己却丑态百出地乐不可支. 不像样? 恩,没错,的确很不像样. 不过,我却很羡慕. 我也很想像他那样丑态百出. "里香她啊,老爱跟我撒娇,真伤透脑筋耶.女生啊,真拿他们没办法呢." 我也想这么说说看. 哇,那还真的、真的好想说说看啊. 就在我羡慕山西的同时,也感到些许愤恨.为什么那家伙会乐成那样啊!歃血你啊,人家只是玩玩而已啦,可是你却像笨蛋一样乐不可支.总有一天一定会觉得丢脸的,恩,迟早会觉得丢脸的,然后呢,还会"哇啦哇啦"地哭个没完.你就稍微想象一下那样的未来吧,笨蛋山西. 我怀抱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情绪,凝视着走在停车场上的山西和加世子,完全没有什么对于朋友的体贴或温情,我心底只剩下仿佛淤泥般的污秽正咕噜咕噜地打转. 真是有够窝囊的. 这样不就和山西同登基了吗? 不,我就是那种层次的男人. 说到底,就是那么一回事呀. "哎." 嘴里溢出的总是只有叹息。 一天两天三天. 风平浪静,没有骚动、悲叹或希望,只有时间滴滴答答地径自流逝.不论是我的焦躁,抑或是里香的痛苦,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不了丝毫影响,曾经一次一回神,发现自己正走向东楼,伫立于穿过连接作浪后,二楼最角落的那间病房,二二五号病房的门前,凝视着"秋庭里香"几个字,伫立于门前,有时还可以听见里头传来笑声及怒吼声做什么啦,喔.裕一大笨蛋.啊哟,里香,别那么气嘛!不行、可是我、不行、那个我、不行仓皇地打开防们,眼前却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空间.房间已经整理过,私人物品少之又少,没有里香的身影.里香会再回到这间病房来吗? 我叹了口气,从门前向右转. 漫无目的地在走廊上信步前进.我听见各种声音,不,听不见,传不到耳里,或许传不进耳里才好.我在连接走廊上,和一个穿着两截式睡衣的老婆婆擦身而过,或许是她丈夫吧,有个穿着普通服装的老公公陪在她身边.啊,像这种的要怎么说啊?之前在国语课学过的呀!这个嘛,对了,"白头偕老".一起生活,一起变老,然后一起顶着满头白发. 走过去了. "白头偕老"逐渐离我远去. 等我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病房时,亚希子小姐就站在防们前.她的双手插在护士服口袋,简直像个孩子似的靠在门上. 我楞楞地问: "怎么啦,亚希子小姐?" "啊,回来啦." 亚希子小姐说着,把背部从门上移开. "你来一下." "啊,要检查喔?" "恩,有话跟你说." "有话?" "夏目和护士长,有事找你." 怎么了啊?亚希子小姐似乎不愿意正眼瞄我. 飒 心底深处晃荡着. 飒飒飒 一到医护站,夏目就坐在窗边的位置,一旁站着护士长.亚希子小姐说"人带来了",夏目的视线始终躲着我,护士长则咳嗽着.沉默就这么持续下去,仿佛我像是什么不吉利的符咒一般,我非常了解医院职员所采取的这种态度.再怎么说,我都已经入院三个月以上.这期间看过太多、太多次了.紧接着一定会听到哭声.简直就像是感情融洽的好朋友,又或者像是双胞胎,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飒心底又随之晃荡.飒飒飒 我好想逃开.转过身去,从医护站、医院,还有这个世界逃开.不听、。不知道、就和什么多没发生一样.然后,只要在某个遥远的地方,缩起背部,抱着膝盖,坚信幸福的世界还持续存在着就行了.喂,逃呀!快跑啊!谁都无法组织你的.喂,叫你跑啊.但是,双脚就是无法移动. "医师." 护士长以低沉的声音说. "啊." 夏目没有抬头,这是这么呢喃: "戒崎,坐那里吧." "那里? " 我环顾四周,附近根本没有半张椅子. 夏目为什么没注意到呢? 是因为没在看吗? 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护士长手忙脚乱地小跑步搬来一张椅子.她是个年约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是威严稳重的妈妈类型.她比大多数医师沉稳冷静,有时还会把夏目这种年轻医师当小孩子看待.而那个护士长此时竟然会显露这么慌张的样子. 看我持续呆立于原地,亚希子小姐说: "好了,坐下吧." "是." 虽然我想一屁股坐下去,但在那瞬间,却感觉底下似乎根本就没什么椅子.一旦坐下去,屁股就会这么一直往下掉,甚至不会触碰到地板,只是一个劲地持续不断下坠 不过,屁股还是坐到椅子上了. "戒崎,这是对你的警告." 夏目仍旧没把头抬起来,这么说: "你以后别到东楼去了." "啊?" "里香今天就会离开icu回到病房去.她的病况已经稍微稳定下来了,以后会暂时在病房里持续观察.所以不准你再接近东楼里香的病房." 我本来以为是里香的病情.以为是要跟我说那些事的.然而,传进耳里的不仅止于病情,还有别的,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题随之而来. "你大概有很多事情都会错意了,你并不是里香的家人或什么人,就只是朋友而已.我明白你们感情很好,不过,这完全是两码子事.将白一点,你造成我们的困扰了.都是因为你,里香才会情绪忽上忽下地静不下来.对方呢,里香的母亲也觉得很困扰." "母亲?" 我想起手术时坐在长椅上的那个背影.她是个相当朴素的人,和里香不怎么像,只有眼角部位有点像. "所以,别再接近那里了.如果不理会这个警告,我们可是会立刻让你强制出院的喔." 夏目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别再接近那里了. 东楼. 里香的病房. 我仓皇失措,督向就站在身后的亚希子小姐,亚希子小姐的脸庞仿佛能剧的面具般凝结僵硬.去炮台山那一次,是亚希子小姐来救我们的.一分钟的会面,是亚希子小姐帮我们把时间停住的.但是事到如今,就连亚希子小姐也无计可施了.我慌忙地转而望向护士长,护士长同样面无表情,而夏目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 即使这样,夏目说: "回病房去吧." "可,可是" "如果没其他事的话,就回去吧." "那个" "就这样了." 夏目突然起身,自始至终都没看我一眼便步出医护站.护士长也静静地离去.只剩下我和亚希子小姐.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听来分外清晰.明明其他生硬听都听不见.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回病房去吧.裕一." "是." "起来吧." "是." "走咯." "是." 但是,我怎么都站不起来. 所有的一切依旧不断流逝.即便以为不会有所变化,结果仍旧彻头彻尾地完全改变了.然后也只有以为会逐渐改变时,有时反而却什么都不会改变. 改变总是一点一滴地,非常缓慢地逼近,而且不知道怎么地,这真是很不可思议,同时也会感觉很迅速,简直就像是和一个手脚快得不得了的家伙玩"一、二三木头人".一、二、三木头人,完全不动.一、二、三木头人,完全不动.,也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逼近一、二、三木头人,完全不动,可是,就这么数度复诵的同时,那家伙已经站在身后.一、二、三木头人,那家伙的手"啪"地一声放到你肩上说道,看,我赢了,你输了.你只能被动地接受这样的宣告. 所谓的变化,就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那样,我也想逃啊!直接躲开绕过去.但是,根本就逃不开了,也避不开了. 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将手放在我肩上. 看,我赢了你输了 一边如此宣告. 正因为如此,我在屋顶上. "哎" 腋下夹着《蒂伯一家》,双手放在扶手上,脸往上仰. 晴朗广阔的天空虽然一片蔚蓝,不过大概是因为春天的脚步近了,那蓝呈现出稍显朦胧的色调,轮廓模糊的云朵从东边流向西边,仔细一看,云朵的形状正逐渐改变,一会儿被那片蓝卷了进去,一会儿又将那片蓝包了起来,暧昧的轮廓益显暧昧. 我把下巴靠在扶手上. "哎" 从方才开始,所发出的就只有叹息. 身子一离开扶手,我以双手捧着那本黄色装订的书,一边凝视着它,话说回来,还真是一本老旧的书啊!是不是她爸的啊?她以前是真的很黏她爸吧!他是个什么样的爸爸呢?是很温柔,还是很凶呢?是瘦的,还是胖的呢? 如今,我当然还是无法和里香见面,她母亲好象提出颇为强烈的申诉,医院里的职员全都在监视我,只要稍微显露出接近东楼的迹象,一定有人会以非常怀疑的眼神紧盯.接着降临的便是认识里香之前的日常生活.毫无变化、理所当然又无聊的日子,那样的理所当然将我彻底击溃. 即便没有里香,时间仍旧照常流逝 医院的停车场里有三个女生,大概是来探病的吧!不久后,那三人突然跑了起来.我的目光停驻于最右边那个女生身上,她一边跑着,及腰的长发随风药摆,背在肩上的粉红色包包也跟着摆动.里香曾像那样子跑过吗?她自己也说过一直都待在医院里的. 思考犹如云朵流动着. 定不下来. 停不下来. 偶尔也会有这种日子的,像这种时候睡觉最好吧!毕竟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出什么好点子来,睡个大头觉还比较有意义. 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声音. "嗨." 一回头,隔壁病房的大学生站在那里. "啊,你好." "你在看书喔." 大学生注意到《蒂伯一家》,这么问. 啊哈哈,姑且先笑了. "正在看." 可是实际上,我一页都没翻开过这本书,所以,也没再看到那句话,总觉得那话语相当重要,似乎看着看着就会逐渐磨损虽然明白那是绝对不可能,但终究还是没法去看它,我只是一直抱着这本书,这样就好了,我也只能这样而已. "哇,你在看加尔的书喔.真难得耶,你这年纪的孩子竟然会看这种书.而且,那根本就已经绝版了呢." "恩,你还真清楚耶." "因为我主修法文的呀." 大学生的脸上紧接着浮现一抹哭笑. "哎,平常不怎么用功就是了啦." "我也是." 攸关是否留级的报告,连动都还没动. "念书这种事还真让人无力呢." "无力到极点." 啊哈哈,我们相视而笑.不过其实我们也没熟到哪去,因此就在笑声消失的当下,交谈也随之终止.我沉默不语,大学生也沉默不语.我茫然地凝望天际.刚刚的云到哪里去了呢?我有试着找,却找不到.是不是跑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呢?又或者是消失了呢? 所有的一切就这么逐渐流逝 莫名地突然感到凄凉了起来,捧着《蒂伯一家》的手不禁更加使力 .我心想,好歹也要保住这个,不能失去它.无论发生什么事,也无论何时会变得一无所有,只有这样的东西非得好好保存下去不可.如果连这样的决心都无法坚持到底的话,我大概就会变成一个什么都守护不了的男人吧 "了呢," 由于脑中萦绕着各种思绪,一时之间没听到大学生的话. "啊,什么?" "我被甩了啦,被女朋友甩了.真是被打败了呢." 这个大学生有一位真的是每天都来探病的女朋友。之前因为他的病房房门几乎都开着,每次只要一经过他的病房前,就会看到他们两人幸福的模样. 所有的一切就这么逐渐流逝 我以难以置信的申请呆望着他,他则以一副似乎被打败的神情笑了.那是相当虚弱的笑容.也因此,我知道他的话是事实.怎么会这样啊,他们两个看起来感情好得很啊.成天都在打情骂俏,到头来却分手了?真的假的? "我啊,不是都在住院吗?她大概是觉得寂寞吧,听说还跑去跟人家联谊.然后呢,联谊嘛,大家玩得很起劲啊.她呢,也喝了不少,明明酒量就不好,还喝成那样,结果哎,就和其他家伙那个了." "是出轨了吗?" "她边哭边跟我坦白了.她自己的想法大概是打算诚实以对吧,可是我还宁愿被瞒在鼓里呢.不对,那也很讨厌就是了.反正,就算老实跟我说,不能原谅的事情就是不能原谅啊.真是的,被打败了耶." 哎,真是被打败了呢,完全被打败了,大学生重复着. 在那同时,我峡谷内起美沙子的事.我很明白大学生他女朋友的心情.总之就是满脑子觉得很抱歉。认为自己是个舞客就要的人渣,很想把所有一切都据实以告.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想要向里香坦承美沙子的事,请她原谅我.之所以能够把那种情绪勉强压抑下来,全都是因为夏目和亚希子小姐的威胁.如果没有那两人的威胁我或许也会毫不隐瞒地把所有一切全都说出来吧. 没说出来是正确的选择. 里香一定不会原谅我的吧. 哎,无法原谅的不是里香,而是我自己,我无法原谅我自己.那个时候,里香正在痛苦中挣扎,抓着我的食指,"呼呼呼"地笑了.我会帮你带彼得兔的绘本来.不行偷东西喔.我知道啦.只是办长期借阅借久一点而已啦.喔,那就好.伴随着笑容的对话.彼此似乎都隐藏着些什么的对话.那所有的一切都已离我远去.我输给了美沙子的暖意,那不论是谁都无所谓的某人的温柔. 十朵蕾丝质料的花. 乒乓球连打. 亚希子小姐的耳光. 那所有的一切鲜活地苏醒,我突然间丧失真实感.脚底下轻飘飘的.这是哪儿呢? "看你那张脸似乎也很不好过耶." 劈头被这么一说,我也焦躁了起来. "是这样吗." 我硬是挤出一笑,大学生也硬是挤出一笑.哎,这样啊,我也是同样的一张脸呀.,还不是根本就笑不出来嘛. "恩,就是有种感觉,因为我也不好过呀,虽然说不上来." "哎,真的不好过呢." "打起精神来啦." 他以外强中干的开朗语气说: "我呢,首先就先来交个女朋友吧." "咦?真的假的?" "恩.用新恋情将旧恋情给全都洗掉呀.哇哈哈." 哇哈哈,那真是好办法耶." 我们持续就这么哇哈哈地笑个没完.哇哈哈、哇哈哈.即便根本就笑不出来,总之即使不断挤出声音来.但是,哎,怎么说呢,所谓的大人还真是伟大呀!我上在隔天深刻体认到这个道理.打完两小时的点滴后,忍了又忍的我离开病房想直奔厕所时,大学生的病房门开着,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那是十分雀跃的声音.我不禁停下脚步,往内窥探. 有个女人. 大学生也在. 两人有点眉来眼去的感觉. 刚开始我以为他和他女朋友和好了,但是仔细一看,这女人和之前那个不一样.还真是所谓"言出必行"呀!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让我感到愕然,就在此时,大学生注意到我,悄悄地对我竖起大拇指.哇,好厉害喔.真的好厉害喔. 我也同样竖起大拇指. 自然而然地笑意浮上脸庞. 咦,话说回来,好久没像这样发字内心地笑了呢. "啊,糟了,快尿出来了." 慌慌张张地冲进厕所,解放过后,我又笑了. 所有的一切就这么逐渐流逝 是的,不过呢,不一顶都只有糟糕的事情而已.虽然糟糕的事情很多,但是大学生刚刚那耀眼的笑容却不会有假.女人兴奋的声音也的确是货真价实.我感到那始终低落的心稍稍,即便只有稍稍而已,然而已经开始往上爬升. 我维持那样的心情一回到病房,却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嗨,戒崎." 竟然是夏目. 就在七分钟后 往上爬升的好心情,就这么干脆地被干得烟消云散. 山西来的时候是晚上十点三十七分.当时,我正在被窝里蠕动着身躯,很想睡就是睡不着.我在黑暗中思考着各种事情,那是无法抵达任何目的地的思考.从相同地点出发,四处晃荡了一阵后,最后又回到了起点. 门顿时被打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是亚希子小姐吗?我想. 到底什么时候才要睡啊?快点睡觉了啦,臭小鬼.听清楚啊.怎么说都没用,明天五点一定会把你捶醒的,所以快点睡觉. 当我正打算洗耳恭听时,耳边传来的竟是粗嘎的噪音; "哈~~~咯,戒崎." 我撑起上半身,脸转向门那边,只见山西就站在眼前.背后衬着走廊幽暗的光线.我吓一跳地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山西没有回答,缓缓靠近我. "喂、喂、喂,医院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让人溜进来啊,再怎么不注意也该有个限度吧.我本来还提心吊胆的以为会被拦下来耶,结果轻轻松松几走到这里来了.这样不是很危险吗?是没有保全之类的喔?" "哪没有啊,有是有啦.平常也没有巡得很勤就是了.先别说这个了,你" 山西一走近身边,刺鼻的酒臭味扑面而来. "喂,山西你喝酒咯?" "喝啦,当然喝啦." 唔呵呵,山西笑了. 很明显是喝醉酒的声音. "声音小一点啦!会被发现的啦!" "抱歉、抱歉!噜呵呵!" "就叫你声音小一点了嘛!干嘛喝酒啦?" 就在此时,我灵光一闪. "你该不会是和加世子?" "答对啦!" 山西似乎很得意地叫道. 啊哟,怎么会这样啊.被抢先一步了.只要一交女朋友,自然而然就可能会有这种事吧.比较能够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只要一交往,就可能会干下或完成各种事情吧.但是,被山西抢先一步的打击实在很大,我本来都想说就是不想输给这家伙的. 愕然之余,我说: "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呀." "唔呵呵,就是这么一回事啦,戒崎,一起喝吧.这是庆贺之酒.你也来帮本大爷庆祝吧,今天可要不醉不归喔." 我有好一会儿就这么笑着凝望山西. 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那时候心底所起 的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咯啦"一声,至尽不曾动过的什么顿时动了. 我感受着眼角度的热度一边说: "喔耶!喝吧!" 我们悄悄离开病房,在医护站前匍匐浅见,乐不可支的山西抓住我的脚踝胡闹,我则往他的头踹去.被抓住,踹下去,嘻嘻嘻,我们笑着前进,然后步上阶梯,目的地是屋顶,那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哇,有点冷耶." 一到屋顶,山西便以弥漫着酒臭味的气息说. "少不知足了啦.在里面闹的话,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吧?" "也对啦.好了,喝吧." 一屁股坐到地上后,山西开始从带来的包包里一一掏出酒瓶.我看了大吃一惊.轩尼诗、麦卡伦、玛哥堡、十四代大吟酿我对酒也不太懂,总之都是些看起来很贵的酒.最后,山西从包包里掏出一个气势不凡的木盒. 双手接过木盒的我不禁大叫. "哇!这是香槟王喔?" 喔,山西说着竖起大拇指. "而且还是二十二年的黄金等级哟!" "这大概要多少钱啊" "我爸之前有说过,不过很可能是吹牛的就是了,听说大概要二十万元喔." "二二十万!?" 我手忙脚乱地把木盒放到地上去,太夸张了吧.我从来没亲手捧过什么二十万先进,至于什么价值二十万的东西也没碰过.哟不,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这样好吗?拿这种东西来?" "没关系啦,反正是人家送的嘛.我爸他也不会好好品尝,最后一定会直接送人的啦唔,那就先从轩尼诗开始." 山西说完,忽然举起瓶子喝了起来. 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 "呼,好喝!你也喝啊!" "喔,好!" 我接过瓶子,轻轻舔了舔. 说真的,我根本尝不出什么味道,不过还是大叫: "赞!好好喝喔!" "耶,这瓶也很棒喔!" 山西兴致高昂地打开麦卡伦.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很开心.喝起来也特别快.而我反而小口小口引.不愧是高级酒,喝起来好顺口.和那些偶尔偷喝的廉价威士忌截然不同. 脑袋中央变得热呼呼的,肚子也变得热呼呼的,心情逐渐好转. "山西,干得好!" 哎,喝醉酒的声音. "你真是个男人!" "喔,我是个男人!我变成男人了!" 我们有志一同地放声大笑. 有志一同地举瓶大口畅饮高级酒. 山西擦着嘴角,一边说: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了呀.戒崎?" "啊,什么啦?" "今天怎么好象特别起劲啊?" "这个嘛" 白天的光景浮现脑海;如往常般凌乱不堪的病房、坐在床上的自己、夏目站在窗边的背影、那家伙的脚边光影摇摆、枯木的影子摇摆着. "本大爷随时多这么起劲啊!" 这么断言后,我哇哈哈哈地大笑. 山西戏谑地对我说: "少骗人了啦,明明就本性阴沉." "外表看起来是这样,其实我可是很开朗的喔!" 我大口牛饮那瓶叫做"玛哥堡"的酒.呛到了,哽住了,但是依然勉强往肚里灌.肚子底一下热了起来.随着那样的热度.脑中的景象也逐渐远去.就这样好了,我才不要回想起那背影以及其他呢. "喝!" 我逼着山西一起喝. "喔!~" 山西也接受了. "chee~~rs!" "干~~~杯~~~!" "什么嘛,你没睡喔?" 谷崎亚希子睡眼惺忪地说. 如潮水般涌来的一波波沉重工作,让她在躺上休息室床的瞬间,便随即进入梦乡.不到一秒钟,仿佛当场暴毙般沉沉睡去.然而,她在正好两小时后睁开双眼,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地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感觉上好象有人在嘲笑自己.唔她持续思索着,一走出休息室,就看到夏目在医护站里. 他坐在旋转椅上,像个笨蛋似的一圈圈转个没完. 简直就像个孩子. "你不睡吗?" "啊." 回答时还持续转圈. 果然是像孩子般的声音. 从冰箱拿出一瓶写着"谷崎你有种!敢偷喝勒死你!"等字样的矿泉水,直接就口喝.冰水流过喉咙的感触.脑袋也稍微清醒了点. 夏目仍旧持续转着椅子. "烦死了,别这样啦." "喔." 不过,还是没停下来. "叫你别那样啦." "喔." "要我说几次啊,停啦." 嗓音开始有些低沉了. 停了. 本来以为他会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所以还真有点意外.话说回来,今天这些男人怎么个个都怪里怪气的啊.傍晚量体温时,裕一也老实得很诡异,就只会"嘻嘻嘻"地直傻笑,对他生气也是"嘻嘻嘻",对他温柔也是"嘻嘻嘻".然后夏目则是一圈圈地把椅子转个没完,一凶他立刻乖乖听话. 奇怪了,总觉得不对劲. "要喝吗?" 一递出保特瓶,他老老实实地接下,接着也不喝,只是在手中晃来晃去.她把瓶子拿回来,喝了一口. "怎么了啦." "我呢,撒了个谎." "谎?" "恩,对戒崎.我竟然会说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情来,谁叫那家伙一副鸟样,所以,不知不觉地就说出想都没想过的话来了.真是的,那个小鬼,明明里秒年自己顾不好了,整天只担心自己土不土、逊不逊.为什么我非得为了那种臭小鬼,说出那种话不可呢?" 喔~~她咕哝着边将话说出口. "那,你真的不相信吗?" "啊?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对裕一说的那些话啦,你是真的不相信吗?" 夏目并未回答.只是定定地凝视着某处.亚希子追逐着他的视线.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或许夏目是在凝视着根本不可能存在于此的什么吧 "你也曾经想要相信吧?既然如此,再试着去相信一此好啊." "怎么可能啊." "或许吧.不过,也或许不是那样啊." "你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什么呢?" 又喝了一口矿泉水. "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耶." "要开咯、要开咯、要开咯~~~~!" 山西大叫. "哇哇哇~~!" 我瞪大双眼同时大叫. 山西手上拿着的,那正是今天带来的酒中至尊二十二年份香槟王.那瓶酒竟然放在木盒中,瓶盖还有封蜡.但是,山西却毫不犹豫地剥去封腊,拔掉扣住软木塞的铁丝笼,接着把大拇指放上最后的关卡软木塞上. 山西果然兴奋莫名.而且还醉醺醺的. 当然我也一样很兴奋,同时也是醉醺醺的. "山~~~西!保~~哥哥~~!干~~~杯~~~~!" 我举拳伸向夜空. "戒~~~崎!裕~~一哥哥~~!干~~~杯~~~!" 在我大喊的同时,山西顶开软木塞应声 飞出. 咻~~!!咻咻咻~~~! 软木塞划出完美的轨道飞越过眼前的空间,同时将夜晚的黑暗割裂.紧接着,春白的跑摸放肆地流满双手。那还真是价值二十万圆的高贵泡沫呀. "哇,好浪费啊!快喝、快喝!" "喔!咳咳!" 我本来以为他喝下去了,没想到山西却突然呛到了. "笨蛋!拿来啦!" 夺过瓶子后,我也喝了起来.泡沫在口中迸裂,那味道远比想象中甜美,似乎再多多喝得下去.但是,当泡沫及液体流进喉咙的瞬间,同时一口气膨胀,我也和山西一样呛到了. "咳!咳!" "咳!咳!" 两人有志一同地呛到了.在那瞬间,香槟王有三分之一全都化为泡沫,消失在混凝土地面上.光是消失的分量大概就值七万圆吧. "香槟喝起来还真难呀." "慢慢喝喔." "知道啦." 就在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当下,我们正好就把剩下的全喝光了.脚底下轻飘飘的,心里头也轻飘飘的,心情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香槟王,好好喝喔." "恩,真的好好喝." "毕竟这可值二十万圆呢." "好猛喔,二十万耶." "恩,真的好猛喔." 我们放声哈哈大笑. "对了,你啊,不是肝炎吗?可以喝什么酒吗?" "你喔,害人家喝了这一拖拉库以后,还真敢问耶!要问就在喝以前问啊!听好咯,让我来好好教你!这个呢不用问肯定是不可以的嘛!" "哇哈哈,你还真是个笨蛋耶!像你这种笨蛋一辈子都别想出院了啦!确定留级啦!" "吵屁呀!就算被留级,我这一年也会发愤图强、拼命用功!然后呢,一举考上有名大学!" "不对、不对,不是会被留级一次吗?啊,那就不只是留级咯.应该说"二度留级"?戒崎,我呀,可是要去都市的大学喔.然后呢,就天天泡妞,尽情交女朋友!" 哎呀,受不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家伙啊 哎呀,受不了,怎么会这么开心呢 不久后,山西起身,我正纳闷他要去哪里,一看之下,山西已经越过扶手.该说"越过"吗?正确说来应该是他双手攀着扶手,举起右脚正要跨过去时,半途重心不稳定,而且又一手拿着酒瓶,所以就这么跌到扶手那边一头去了. 痛、痛、痛,山西咕哝着一边起身. "你在干嘛啦,山西." "唔呵呵." 山西一边笑,一边步上高一截的屋顶边缘.当然,再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只是一片空荡荡的空间,跌下去肯定倒栽葱.若叶医院是才斜面建筑,从玄关看只有三层楼,不过这中庭部分却有五层楼那么高.如果掉下去,毫无疑问绝对会率成重伤吧. "别那样啦,笨蛋." "我笑着说. "一不注意就会死人的耶." 不要紧啦,山西一说拿着酒瓶说. "喂,像这样子也没关系呢.喂喂,你看嘛!金鸡独立耶.就算摇来摇去,也不会掉下去.被风吹也没关系.那是什么去了?那个对了、对了,弥次郎兵卫啦." 哇哈哈,我笑了. "叫你别这样了,会死人的啦." "还真想死耶." "啊?你说什么?" 我是有听见他说"还真想死耶",不过那只是我听错了吧.他是那么地乐不可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念头呢. 我一边哈哈笑.同时将香槟王的瓶子倒过来,舔着最后一滴酒.一看酒标,二十二年前的年号排列其中.仔细想想,这酒比我还长寿呢!不好意思耶,香槟王.竟然被我们这种不懂的好好品酒的小鬼一口气喝光光了. 大概是由于究竟作鬼吧,思绪摇摇摆摆的,定不下来了. "山西,你刚刚说什么啦?" "恩,没什么啦." 山西站在屋檐上,展开双手.简直就像一只鸟,立刻就要展翅飞翔. "这样子好象可以飞呢." 他凝视空中呢喃着. 我顺势说: "喔,可以飞啊." "可以飞吗?" "当然可以飞啊!" 哇哈哈,我大笑. "好,那我们来飞飞看," 山西干脆地说. 然后就跳出去了. 夜里的医院一片寂静.也因此外头的声音清楚地传进耳里.似乎有小鬼在什么地方喝醉了,传来喧闹声响.真是的,人家在工作耶,还给我玩得这么疯.到底是何方神圣啊?一定是偷溜今年停车场或哪里,正在大灌廉价劣酒吧. 哎,有时候还真需要一点酒量呢 夏目仍旧凝视着空中的一点.虽然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久后,她想起前天听到的八卦.她在准备点滴时,护士长和内科高木医师的交谈传进耳里. "不知道夏目医师他打算怎么样." "虽然他不像是待在这里的人,可是k大那里的情况似乎也不单纯.就算年轻一辈之间好象挺轰动的,不过前科毕竟是前科." "可是,听说系主任卸任了耶." "那个系主任是不同派别的,这样的确对夏目医师还蛮有利的吧.只不过,一旦做出那么夸张的事情来,想回去大概也没那么简单.唔~~~但是也不能完全否定情况往好的方向逆转的可能性就是了." "啊?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夏目医师因为以前那件事被归为反主流派.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派系之分就是了.然后呢,当时的反主流派如今变成了主流派" "原来如此.所以,对于被贴上标签的夏目医师来说反而有利了." "就是这样.只是,一方面也搞不清楚夏目医师在想什么就是了.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马力全开冲回去."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些流言蜚语或别人的闲话,所以不太了解内情如何,但是,她至少知道夏目曾做过什么难以收拾的蠢事来.在医疗体系中,有某方面如今仍维持着类似师徒制的传统.如果他真如谣传下手殴打系主任的话,大概还真是前所未闻. "喂,谷崎." 终于,夏目主动开口了. "我说个故事吧." "故事?" "恩,是我朋友他,既没意思又无聊的古早故事." 第二章 夏目吾郎的荣耀与挫折i "真受不了,那个讲师绝对是个蠢蛋啦!只不过是补习班里的小讲师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嘛.听说以前好象参加过什么学运,就整天自以为是了不起地老把那些往事挂在嘴上.那副德行啊,根本就就是自爆其短,反而显现出他自己有多失败嘛." 我不地吐出这些话来,小夜子嗤嗤发笑. "吾郎,看起来还真是神采奕奕呢." "啊?什么啦?" "你每次都这样啊,吾郎在说人家坏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开心呢." 我陷入沉默. 常常,都是这个样子. 小夜子总能若无其事地说出仿佛一剑刺进我胸口的话来.她也不是想要挖苦或批判我.怎么说呢,小夜子就是不来凡人常做的也就是我常做的那一套麻烦事.她只是会把心里想法如实说出来而已. 所以,那话是十分贴近真实的. 有时候还夹带着不想看或不想听的事情. 我顿时哑口无言. 简直就像是面镜子,清清楚楚地暴露自己的模样. "" 我朝她看了一眼,只见小夜子笑嘻嘻地往前走. 不过才十月底,今天却冷得不得了,她穿着一件驼色的粗呢连帽短大衣.或许是大衣尺寸稍微大了一点,她双手直到指甲附近都藏在袖子里.她本来就不高了,再加上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小学生.况且,她还有一张娃娃脸,外表比实际年龄小了两、三岁.据说在学校也常被二年级的当作低年级学生看待.我们有好一会儿就这么沉默地不停走着.我们所吐出的白色气息一会儿出现在冷冽的空气中,一会儿又消失了. 我们身处于一个大公园中.这里以前有座统治本地的藩主的城池,所以现在被称为城址公园.不过,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可称得上"城址"的遗迹.顶多就只是一部分的石墙而已.明治维新时,当时这里的藩主投入佐幕派阵营,直到最后关头始终都与讨幕派拼死奋战,过去被称为"名城"的城池也因此毁于一旦. 还真是个死脑筋的藩主大小啊. 赶紧投靠占优势的阵营不就结了吗? 要是我的话,一定会这么做吧. 周遭林立着高耸的树木,我们走在铺设于林间的蜿蜒游园步道上.目的地是位于前方的博物馆.虽然是个高中生,小夜子却很喜欢陶瓷器,就是她说想来看博物馆所展的"安土桃山时代陶器展".我本身对于什么陶器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只要小夜子高兴,管它是陶器展或是书法展都无所谓.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逞强. "我又没有说人家坏话的意思.这本来就是真的呀." "恩、恩." 小夜子仍旧面带笑容,一边点头. "我知道您的意思." 您什么您嘛." "这也不是什么无中生有啊." "恩、恩.的确." "说到底,日本这个国家敷衍了事的人实在太多了啊!就算觉得奇怪,也自豪会一笑置之,或是打马虎眼蒙混过去.我呀,最讨厌那样子了.总觉得奇怪就应该说,默默地不讲话才奇怪哩." 哎,还真是狗屁不通的歪理.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觉得丢脸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丢脸,说到一半干脆就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夸张地滔滔不绝陈述本身主张.只见小夜子仍旧笑嘻嘻地笑个不停. 当我想继续那幼稚的主张时 "我说啊,吾郎." 小夜子非常自然地挽住我的手臂. "像那样子活着,很累人吧." "累嘛" "好了、好了,别想这么多嘛.我呢,并不讨厌吾郎这一点喔.我讲那些可没这个意思喔." 知道吗,她说着,以无邪的神情仰望着我。 "" 我两三下就被这话堵得无言以对. 我的脑袋转来转去地想东想西,简直相个搞笑艺人一边耍宝,一边企图隐藏本身肤浅的自尊心,到头来小夜子却那么轻而易举地就传达出她自己想说的话.而且,还一针见血.我的热血辩论完全不敌小夜子这样的绝技,甚至不够格正面较量. "哑口无言"就是这么一回事呀. 我为什么会和小夜子交往呢,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般而言,一个教室里总会有三、四个,只要她在场就能把气氛炒热、引人注目、不知道为什么笑声总是很嘹亮的女孩子。那种女孩子,大多也都很早就和男生交往了反正在很多方面都很容易沟通. 我喜欢的就是那种简单易懂的女生,适度地和她们玩玩和合乎我的本性,大概是因为我本身也是个简单易懂的人吧. 就像是面镜子,简单来说. 自然而然地会追求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但是,说到小夜子,却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她感觉上傻呼呼的,真要归类的话,应该算是班上那三、四个不引人注目的一群。不能算美女.也不能说很型.平常话很少,有时候还会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每当那种时候,我就会感到非常不安. 那些简单易懂的女孩子再怎么说就和镜子一模一样,只要稍微窥探自己的内心,就能够摸清楚她门的心思. 但是,小夜子就不知道了. 她和我不同. 不论再怎么窥探自己的内心,都找不到任何答案. 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被她吃得死死的吧. 我和小夜子的邂逅,是在一场文化祭的庆功宴上. 我稍微晚了一点才抵达会场. "喂,夏目.怎么这么慢啦." 我才刚进店里,朋友森就这么对我说. 那是一家离站前有些距离.感觉上白天是咖啡厅,晚上是居酒屋的店.店主是一位叫做潼口先生的校友.然后呢,像这种办法动的庆祝场合,多少喝点酒也会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因为如此,森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 "你啊,这么早就喝挂咯." 我苦笑着回答. "还真是盛况空前呀,干事." 我语带讽刺. 现场最起劲的就只有森一个人,店里安静到让人无法联想是文化祭的庆功宴.正常情况下,现在就算有一、两个人喝到不省人事也不足为奇. 森怄气地说: "都是因为我这个干事大人太伟大了嘛." "我看是伟大过头了吧." "又不是我的问题.好不容易把s女高的叫来,没想到她们这么不起劲,无聊死了." 所谓的s女高,是本地最优秀的千金名校. 而我年的则是第一高中大多会简称一高就是了人家和我们这所一高的笑风截然不同.我们学校真要归类的话,就是那种平民化又粗鲁的学校.就算如此我们也有很多成绩好的家伙,在这区也算是升学率首屈一指的学校,不过那种有办法,有品的家伙大多会选择到私立学校去.以结果论,来我们学校的应该全都是些有点没品的家伙吧. 而我当然也是那没品家伙的其中一员. "你有叫s女高的人来喔." "不是啦,坂崎的女朋友不是s女高的吗?所以才能一起叫过来嘛.毕竟都是些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耶,算得上是个好机会吧.可以和她们说上话呢." "所以你就不顾一切地巴上去咯?你啊,到底有没有尊严呀?" "你很吵耶." 森仰头猛灌手上的啤酒. "逮到机会就各自带开了啦 .有些女生还蛮可爱的耶.你前一阵子不是才刚和早树分手吗?顺便找找下个女生嘛." 我皱起脸来. "别提早树了啦!" "你这家伙,还真是有够过分的呢.每次都这样若无其事地偷吃" "就叫你不要将了啊!" 我想逃不,是始终逃避着事实,于是向店家内侧走去,但是随即又慌慌张张地停下脚步,对森说: "你可千万不能向女孩子她们提起早树的事啊." 咿嘻嘻,森笑了. "等你逮到哪个可爱的女孩子,我一定快攻让你立刻穿帮." "饶了我吧." 我边说,视线已经移向店里. 话说回来,还真是有够安静的呢.几乎没什么人大声喧哗.而且,男生女生各自乖乖地分坐两边.看这情形,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把人集中起来嘛. 当我想着这些事时,视线与某个坐在通道旁的女生对上了.从感觉立刻就可以知道是s女高的.我索性放手一博,冲着她露出笑容.或许是感染到森的自暴自弃了吧.然而,那女孩子却回以一抹冷到骨子里的冷笑. 哎,也难怪森会想灌酒了呢 "喂,情况不秒耶." 我暂且坐进认识的朋友群中. "场子实在有够冷的." 随即拿起桌上一杯装有啤酒的酒杯,咕噜咕噜往肚里灌.同班的太田随即抱怨: "喂,那是我的." "有什么关系嘛,随便啦." "我才不想和你间接亲嘴哩.场子都已经冷成这样了,你不要害我更忧郁." "喂,看谁要先深入敌营啦." 我这么一说,坐在位子上的那伙人全皱起脸来. "那是自爆吧." "那样,太痛苦了吧." "还真的是惩罚游戏耶." "我可不要喔." 所有人口径一致地说. 真是的,全都是窝囊废 根据"出主意者、身先士卒"法则,理所当然地变成是我毅然决然地深入敌营.话虽如此,要我孤身一人犯险实在是不智之举,所以最后决定带着森一起去.虽然森啰里巴唆地百般不情愿,不过当然还是被我强押上阵,哎哟,你可是干事耶.你不负责谁负责呀. 我搭着森的肩膀,毅然决然挑了个适当的位置冲入敌营. "大家好!" "大家好!" 我们粗嘎的声音完美地演出合声. 但是,却惨遭滑铁卢女孩子们只露出真的很冷淡的眼神 像这种时候就得寄望别处了,再接再厉到别处去. "别玩了啦,夏目." 森以泫然欲泣的声音说. 当然我还是硬逼着他. "你不是干事吗?当个干事,就有义务把场子炒热啊.好了,笑大一点啊,等一下也要一起合声喔." "饶了我吧.而且,我喝多了,开始觉得恶心了" "好了,开始咯.预备~~起!" 即便百般不情愿,森还是发出了不错的声音. "大家好!" "大家好!" 又是一次无懈可击的合声. 约六个人坐在一块儿的女孩子杏眼圆睁.啊,死了,这次也会惨遭滑铁卢吗心里正这么想时,坐在前方的女孩子终于爆笑出声. 太好了,有反应了!这样一来就有救了! "很厉害吧?我们啊,可是"一高"合声团喔.啊,我是夏目,这家伙是" "我叫做森." 森那家伙,很起劲嘛. 一发现演出获得认同,随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 "这帐子似乎在是太冷了,所以我们就来把场子炒热啦!" "我们是"炒热队"!" 坐在这区的女生似乎都是些轻浮型的,听着我们低级的搞笑一边嗤嗤窃笑. 后来,她们还让我们坐到最旁边的座位上. 这么一来,这些女生俨然已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就算是s女高,果然还是有这种引人注目的轻浮女生呀.和那些女生一聊起来气氛简直high翻了天,或许是因为热度逐渐感染到了其他人吧,座位上开似乎随处可见同坐的男女.好不容易,终于逐渐酝酿出庆功宴的气氛来了. 我半途起身. "喂,森.我去一下厕所." "哈哈哈,这样好吗?在这期间,贵子就让我接收咯." 那个叫贵子的,是这区座位中最可爱的女生.不过呢,也是感觉上最轻浮的女生.换句话说,正合我的口味.如果要进一步补充的话,也正合森的口味.我们就座后不久,就持续以带点较劲意味的言语态度对贵子展开宣传战. "试试看啊." 我自信满满地说完,便离开座位. 然而,行动却与这话背道而驰,我不禁加快脚步走向厕所.虽然觉得对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使出决定性的致胜一击,可是自然而然地便感到心急.然后,当我以最高速办完事步出厕所时,有个女孩的身影跃入眼帘. 她独自一人坐在柜台的座位上. 在这持续喧哗吵闹的店中,那看来寂寞的背影让人印象更为深刻. 或许,让人注意到那背影的,是那一头轻柔飘逸的长发吧.那是我最喜欢的发型. 莫名地是的,莫名地我走近她. "你一个人吗?" 我向她一开口,她便望着我的脸,接着吟吟一笑. "恩." 像孩子一般的点头方式. 就在那时候,有什么顿时起了骚动. 什么贵子,都在那一瞬间被我遗忘. "喂,吾郎." 老板潼口先生从柜台中对我说: "你帮我陪陪小夜子啦.好象越来越忙了呢." "啊,好啊." 我干过各种坏事都被潼口先生看在眼里、心照不宣,所以在他面前只有乖乖低头的份.潼口先生对我招了招手.我绕到柜台里面,脸凑在一块儿后,他低声对我说: "这个女孩子,可是我朋友的女儿喔." "喔." "她以前好象几乎都不参加这种喝酒聚会之类的,所以我才会在这里陪她.接下来,就拜托你咯." "没问题." "听好咯,可别使坏." "使坏什么意思啊?" 我一装傻,身躯就被轻轻揍了一下. "我跟你说,她真的是个正经女孩.可不是你们这种人埋头苦干就行的女孩子.或许,根本就不是你应付得起的吧." 当时,我还不太了解潼口先生的意思.很正经,却应付不起,什么东西嘛.那话心中还这么想.不过,事实上小夜子真的不是我埋头苦干就万事ok的女孩子.因为她所拥有的远远凌驾于我之上.而那是什么呢那实在是有够让人不好意思的话语,所以就不说了. "那就拜托你咯." "啊,好." 瞳口先生离去后,我回到柜台外侧,坐到她身边. "你叫做小夜子啊?" "恩." 他再度率真地笑着点头. "樋口小夜子." "啊,我,姓夏目,夏目吾郎." 那就是开端. 如今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如此一见倾心.只是总之一见到她那像孩子般的笑容,其他所有一切就全都被 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论是贵子兴奋起劲的声音、感觉轻浮的态度,似乎撩拨着腹部深处的笑法,顿时消逝无踪. 直到庆功宴结束,我始终都只和小夜子聊天. 然后就在即将结束时,我已经坠入情网. "请问,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络方式吗?" 我紧张得全身僵硬,这么问出了口. 什么女生的联络方式,我长久以来甚至是以"被拒绝为极品!"的心情不知道问了多少回,不过只有这次是打从心底紧张到不行. 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失败,双脚甚至几乎要发抖. 小夜子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这么回答: "恩." 同时嫣然一笑. 小夜子当时给我的电话号码写在店里的杯垫背面从此之后一直、一直被我小心翼翼地珍惜着. 那真的是宝物. 是我人生中最重要不,是第二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什么? 给我杯垫的人嘛,这还用说. 随着度点钟的报时声响起,我们被请出了博物馆. 事实上,我们有将近半天的时间都待在博物馆里. 那里不过是座市立博物馆而已,展示品本来就不可能太多,可是小夜子却很难从那一个个的壶呀、盘子之类的面前离开.像那个什么"唐津烧",在我看来实在是朴素到极点的盘子,她连那种东西都能仔细端详个数十分钟. 一踏出博物馆,外头已经全黑了.耸立的树群看来简直像是弃儿的背影.路灯以带点晕开的色调闪耀着光芒.一走过那路灯下,我们的面前便出现自己拖得长长的影子. "好冷好冷喔!" 小夜子发生惨叫声.她还蛮怕冷的. "吾郎,好冷喔!" "恩" 这真是个绝佳借口. 我抓住小夜子的手,顺势把她的手带进我的口袋中,我们的手在口袋中紧紧相扣. 那是一只小小的手. "我觉得啊,只要有你在就好了." 一股涌上心头的情绪让我这么说. 小夜子像只小猫咪一样,用面颊磨蹭着我的肩膀. "真的吗?" "我是说真的啦." 我慎重其事地说. "我才不会素这种谎话呢." "恩,我知道啦.不过" "不过?" "吾郎可是野心家呢." 她再次面带笑容,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出这样的事实. 的确,我那时候始终都想在社会上出人头地.不,是打算出人头地.我并不是属于笨拙的那种人,反而是颇为精明的那种人,年起书来也有一定的实力,甚至是常常会觉得学校老师是笨蛋的.那种实力. 我想把所有一切全拿到手. 我才不打算终生埋没在这种乡下地方,压根就没这种打算. "不好吗,野心家?" "这个嘛很好啊." "什么这个嘛?" "恩,不管怎样都好.就算吾郎一败涂地,变成社会的失败者也" 我皱起脸庞,打断小夜子的话: "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啦." "不过,这可是常有的事耶.我跟你说喔,吾郎,我句的这世界是很严酷的.我和吾郎都还是小孩子,不是吗?可是呢,说不上来,我就是知道这世界不是都只有好事,不过也知道这世界不是都只有坏事.不是所有的事情光靠努力就好.当然还是要努力比较好,但是那也不能保证说一定会有好结果.也就是说,所以呢,这个嘛" 小夜子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是在东扯西扯的同时,论点反而陷入一团混乱. 我决定出"口"帮她解围. "也就是说,凡是不一定都会顺利?不管一个人再有能力?不管一个人有没有努力?" "对!就是那个!" 好耶! 小夜子以这种感觉,紧握住我空着的那只手. "吾郎,你脑筋真棒!不愧是立志考k大医学系的人!哇,秀才耶!" "哇哈哈." 我姑且先笑了.实际上颇为在意"秀才"这种说法,也没错啦,我才不是什么天才呢.只是一点一滴努力累积起来的.我呢,因为年起书来也有一定的实力,所以还曾自命不凡地跑到程度高的补习班去,结果在那种地方碰到一些我根本望尘莫及的人物. 满腔自信没两三下就完全丧失 什么膨胀的自我啦、自满啦全都被彻底击溃.然后才终于惊觉自己或许只是平凡人,同时尝到一股惊人的恐惧感.是的,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只是一点一滴地努力累积,一点一滴地累积成今天这样的局面罢了.成绩好是好,不过简单来说,也就是随处可见的蠢秀才. "所以啦,我觉得不管吾郎成功或失败都无所谓.因为这种事有一半是靠努力,可是另一半就靠运气了.吾郎你呢,虽然可以努力,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个拼命三郎,但是运气的部分就无能为力了." "没问题的." 我说. "我是运气很好的那种人." "是吗?" "恩,不会错的." 之后的话语,我因为不好意思暂且先吞了下去。 因为,我有你啊。我呢,觉得能和你交往真是太好了.我可是认识一堆比你漂亮的女生喔.也有很多比你有型的女生这个嘛,大概真的很多就是了啦.什么比你聪慧的女生,一样是多到扫都扫不完.不过呢,像你这样的女生还真是没几个.我可是和你这种全世界打着灯笼都着不到几个的女生在交往,我啊,运气实在是好得不得了呢. 我犹豫是不是该把话说出来比较好. 应该把心情好好传达出去的. "" 可是不论如何、那种事情实在是难以坦率地说出口.况且一看到在我身边笑吟吟地往前走的小夜子,也逐渐觉得"哎,不说出来也无所谓吧".说不定,她什么都明白.虽然看来傻呼呼的,却拥有神准的直觉.轻而易举地便能一把抓住这世上最重要的部分. "喂,吾郎." "怎么啦." "你可不要变太多喔.就只要那样就好了.不管吾郎成为一个威风的医师,或者变成社会的失败者,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恩." 我想干脆把刚刚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口,不过,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如果是小夜子的话,或许就能轻轻松松地说出口吧.因为,小夜子心里是真的那么想,她真的能够那样去相信.但是,对于以偏颇的眼光看着这个死结,并且被那样的自我所束缚的我而言,根本就做不到.我一说出口,话语某部分似乎就会混杂着虚伪,一说完就会立即沾染上谎言的味道. 所以,我决定不说. 我决定以别的方式传达. "啊,你一定是打算做什么很色事喔~~" 哇,她怎么会知道啊? 即便心生胆怯,我仍决定硬来. "别说话啦." "你那张脸好认真耶." "不要看玩笑." 她遇到这种事总是特别害羞,我索性强迫她安静下来. 哎,只是一旦使出这法子,我也自然而然会跟着安静下来就是了. 我和小夜子都还只有十八岁,别说不知道十年后的事了,就算是对半年后的事也只是满脑子迷惑.大学或学系选择、模拟考结果、有利的应考时程光是这些无聊琐事就已经把我们搞得昏头转向 了.但是,就只有现在,在我紧抱着小夜子的现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确定.呼啸而过的冷风,让我更能深刻感受到小夜子的暖意. 完美无暇.我的确把所有一切都握在手中了. "一定被人家看到了啦." 恢复到可以说话的状态时,小夜子这么说. 她的面颊有些潮红. 我一边咀嚼着小夜子那副神情所带来更为浓厚的幸福感,同时尽情大吼: "管它的." 我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看到. 就是想炫耀自己握在说中的,真的、真的是好美的宝物. 是的. 正如小夜子所言,我的确是个雄心勃勃的野心家. 谷崎亚希子坐在桌上.一路说到方才的夏目,如今沉默不语.他的肩膀无力地下垂,或许是累了吧. 为什么觉得累呢? 刚刚那阵醉的声音,曾几何时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吗?还是酒醒了吗?如今,只剩沉默完全支配着整个空间.看了眼夏目后,亚希子将矿泉水的保特瓶就口. 大口灌下后,她说: "那是个很可爱的女生吧." "算吧." 夏目点头. "虽然不可能像偶像明星那么可爱,不过又纯真又正直." 啊哈哈,亚希子笑了. "那还真是,我没有的她都有呢." "的确." "我说,夏目医师啊.这可不是要你全部肯定耶.这时候来点安慰或鼓励啊."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怪我太粗线条了." "啊哈哈." "哇哈哈." 两个互相假笑.根本就没什么好乐的,却还是在笑. "那种女孩子,真的很难找得到耶.刻意装出来的倒是很多就是了.该说是"本质",还是"天然"呢?总之很罕见呢.你那个朋友实在有够幸运的,不是吗?" 夏目虚弱地笑了笑.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呢." 山西的身影飘然腾空.就在那一瞬间,全世界突然变成了慢动作.冲出去的我,和山西一同大叫.山西的双脚已经够不着地了,不论是脚尖、脚踝,完全浮在半空中.我拔腿狂奔,越来越靠近扶手了,得快点翻过去抓住山西才行.啊啊,可是来不及了,不可能的,混蛋!到底是为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嘛,笨蛋山西! 接着,山西便掉了下去. 咚,随之而来的是这样的声响. "啊?" 但是,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低沉的声音. 应该已经跳出去的山西,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是往空间的那边坠落,而是往空间的这边,也就是扶手这边坠落.跳是跳了,不过却是往后跳就是了.只是由于角度的关系,从我那边看起来像是往前跳出去而已. 痛、痛、痛,山西呻吟着. "摔到头了。 我走近扶手,把脚伸进间隙敲山西的头。 笨蛋山西! "好痛、好痛!做什么啦,戒崎!" "吵死了!看我再多踢你几脚!" "跟你说很痛了嘛!别踢了啦!" "跟你说很痛了嘛!别踢了啦!" "喂!我以为你大概死定了耶!" "哈哈哈!死果然很恐怖呢!从那边一看到地面,脚还会发抖耶,所以不知不觉地往后面倒啦!" "喔,是这样的啊!" "就叫你别踢了呀!" 当然,我仍旧毫不留情地加踢了三脚. "别玩了啦!戒崎!" 山西莫名地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 我本来以为他是装的,结果却不是.我又没哟踢得多用力啊,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想哭吧!那么,是为什么呢? 当我注意到这一点的同时,就不再踢他了. "你怎么啦,山西." "" "说话啊,喂." 山西仰望着我. 然后 以他那张泫然鱼泣的脸庞,湿润的双眼,勉强挤出一笑. 喂,怎么了嘛,山西? 谷崎亚希子环视四周. "咦?总觉得刚刚有听到"碰"的一声耶?" 又是那些醉鬼吗? 夏目却歪着头. "没有啊,我没注意到." "是我听错了吗?" 于是她恶作剧似的露出一笑. "或者是,以前病患的那个啊." 不论是哪一所医院,一定会有关于这方面的故事,在若叶医院比较有名的就是屋顶扶手的武田先生.据说,武天先生住进医院已经距今十年以上的事了.当然,亚希子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事.说到十年前,她也还是个高中声.不过,那个武田先生患了所谓的不治之症,而且年纪又大了,在这世界上无依无靠.某一天的某个夜晚.他就将绳子一端绑在扶手上,另一端缠住脖子,就这么朝另一侧的空间一跃而下.从此以后,据说医院职员就会以大约一年一次的频率,在屋顶上发现武田先生的身影. "哇哈哈,怕那种东西怎么当医生嘛." "啊哈哈,也不能当护士吧." 两人仍旧互相假笑. 鬼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好怕的真正令人害怕的,一定还有比的 当假笑没两三下就消逝后,随之后来的是一阵沉默.夏目不发医地伸出手,他仿佛招手似的动着手指,然后是接过什么的动作.我将矿泉水的保特瓶一递给他,他便喝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偶. "喂,谷崎." "什么啦?" "那古早的故事我朋友的古早的故事就是了,还想听听后续吗?" 她瞄了一眼时钟. 午夜十二点. 这夜还漫长得很呢. "哎,就当杀时间姑且听听吧." 我和小夜子刚交往的时候,身边的狐群狗党也觉得很惊讶,因为,她和我至今所交往过的类型实在是差太多了.因此,也会有些家伙很明显地就是来开我玩笑的. 森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怎么搞的啊?" 他有时这么问. "什么怎么搞的?什么东西啦?" "s女高那个咧,姓樋口喔?" "啊,是啊." 我将嘴里的饭仔细咀嚼后吞了下去. 我们在学校屋顶上.由于正值午休时间,随处都可以听见喧闹声.我正在吃出自母亲之手,味道不怎么样的便当,所有配菜好象都太甜了,吃着吃着感觉好腻.以前完全都不会觉得,但是母亲的调味已经逐渐变得不合胃口了.哎,大概是味觉也跟着成长了吧. 我边咬着果然还是过甜的煎蛋,一边仰望天空,头顶就是晚秋那高远得不得了的广阔天空.在那片天空之上,轮廓模糊的云朵悠哉地流过. 真是的,有够悠哉的耶. 我们这些人可是被考试烦得要死呢. "那又怎么样了啦." "听说好象是个很正经的女生,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喔?" "不是啊,也不是那样啦." "我就说吧.你以前不是都只和那种更引人注目的女生交往吗?所以啦,你知不知道很多人说了一堆有的没有的." 那语气话中有话. 我手拿便当,瞪向森. "什么啦,什么有的没有的?" "没什么啊,像是你转性啦,对于玩弄那 种乖乖牌哦在其中啦.什么畜生啦、恶魔啦.哎,反正就是那些嘛.还有夏目一顶心怀不轨啦." 喂、喂、喂,什么畜生呀? 恶魔? 太过分了吧,那些话. "那都是谁说的啊?" "大家啊,大家." 再给我打马虎眼嘛.那所谓的"大家",大概也包括森他自己吧.不,说不定还是森首先发难,到处去乱说的. "我没玩弄人家,也没有心怀不轨啦." "那你是认真的咯." "谁知道." 当然是认真的,不过就是没心情坦率承认,所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后,又继续扒起剩下的饭菜.森望着我的神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从前的森,大概不曾用这种眼神看过我吧,说到底,他应该百分之百是想来寻我开心的.我们感情本来就没有说多好,但是最近随着什么出路或入学考试之类的日渐具体后,我和森的关系也变得有点奇怪.虽然,还不至于到生疏的地步.可是,有什么就是和以前不同了. 森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后,摇摇摆摆地迈出步伐. 看起来简直就像喝醉似的. "喂,夏目." 他以仿佛喝醉酒的声音说. "你知不知道秋天的天空其实不高." "什么东西啊?" "就是早上听气象报道说的啊.有一个可爱的气象姐姐,还真的是非常可爱呢!她说的啦.你知道吗,听说秋天的天空其实还比较低耶.你想想嘛,和夏天比起来,气温不是会自然地下降吗?" "恩." 背影逐渐远去. 森那家伙到底想走到哪里去啊? "所以呢天空的空气这样将也很奇怪那空气呢,总之就是会收缩,天空本身是低的.然后,云也会在低的地方." "原来如此." "好了,问题来了.可是,为什么秋天的天空看起来那么高呢?" "我哪知道啊." "回答呀,夏目." "这种东西根本就无所谓吧." "叫你回答嘛." 他格外执着地继续追问. 因为心里有点火大了,我索性沉默不语,既没心情开玩笑也无意发怒,就是那种程度的疙瘩.我把便当盒放到一旁,然后直接翻身.的确,秋天的天空很高,为什么实际很低,看起来却很高呢?是眼睛的错觉吗?又或者是和云的形状有关系呢?搞不太清楚耶. 一回神,森就站在脚边. "那个樋口可爱吗?" 话题突然转变,让我有些困惑. "你没看过吗?" "没有啊,所以才会问你啊." 由于背负一片晴空,森的脸庞看起来不太清楚.所以,也摸不清他的情绪.他是在寻我开心,还是认真的啊. 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我暧昧地说: "吾,算普通吧." "普通?" "就是那个意思啊!她不是可爱得要命的那种类型,也不是说有女人味的那种.好象总之就是普通." 喔森呢喃着. "那还真奇怪耶." "怎么啦." "你以前不是都没着这种女生交往过吗?" "恩." "为什么?口味变了?" "就说不上来嘛." "你果然是心怀不轨?夏目畜生的说法真被说中了?" "不是啦." 喔他又这么呢喃.接着,他在我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为了配合他,我撑起沙锅内半身,我们正好肩并着肩.我往森那边偷瞄了一眼,我以为他仍顶着"喔"的那张脸,虽然还是一副丑样不是啦,不过的确丑就是了他的神情看来格外严肃 "你的模拟考考得怎么样啊?" 啊,话题又变了. "不错啊.也勉强拿到k大医学部的b级判定啦." "b的话还很难说喔." 咿嘻嘻,森笑了. 我也"咿嘻嘻"地姑且笑了. "真的耶,很难说呢.我看只要在考试当天感冒的话,就完蛋了呢." "话说回来,你考什么医学系呀?像你这种人根本不像医师,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嘛. "我不行当医师喔?" "不行啊.那还用说吗,当然不行啊.因为你啊,平常个性就不是太好了.但是却啊啊!好痛耶!不要忽然捶人家肩膀啦!" "你要是再说我坏话,我就再捶一次." "我哪有说你坏话,这是事实吧." 我正想捶第二次时,被巧妙地躲开了. "像你这种人如果当上医师的话,患者太可怜了嘛." "哪会啊." 话虽如此,还真被森说中了. 我想当医师并不是出于什么想拯救生病的人,或想帮助他们之类的高尚情操.只是很单纯地因为那是一份"好工作"罢了.不但会被大家尊称为"医师",收入也是一级棒.即便其他职业的饭碗因为不景气而变得很难捧,但是如果当医师的话,应该就不用担心失业这种事了吧. 我想当医师的理由,仅止于此. "而且,我又不去做临床." "临床?那是什么啊?" "就是帮患者看诊啦!医师也有分好多种,详细情况我也不大清楚,总之好象分成专门从事研究的医师,和治疗转折的医师,据说是这样分的.然后呢,我准备走研究那条路." "喔,那样还比较好.因为,你好象会对患者做出很烂的事情来呢." "应对病人,感觉上也很麻烦就是了." 我说出了立志当医师的人不应该说出的话. 事实上,真是这么想的. "果然,你真的很像会变成一个很烂的医师." "真的." 终于,我们齐声大笑.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声闷气.我们的心情就仿佛秋天的天空暧昧不明.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论任何时候都是像这样子的吧. "对了,你咧?还是一心一意要考国立的吗?" "大概吧!就预定那样咯." "那不就要比我多当一个月的应考生了." 为报一箭之仇,我故意坏心眼地这么一说. "别说了啦!我都要胃穿孔了." 森整张脸立刻认真地皱成疑团. 这家伙的志愿是地方上的国立大学.而且,学系还是地球科学,去年那种东西,以后一定没饭吃的,现在就可以遇见他在找工作时,满面愁容的样子了.哎,森大概是在追逐自己的梦想吧!森和我不同,表面上虽然一副难搞的样子,实际上却是个颇为罗曼蒂克的人.去年暑假,这家伙还曾经拼死拼活地打工,把薪水拿去买一百朵玫瑰送给女生,那事被称为"森百朵玫瑰事件",在同学之间光为流传.就因为我们大肆传播,后来还变成轰动全校的大事件. 顺带一提,据说后来没两三下就被那个女生甩了. "差不多该走了啦." 一听到预备铃声,森这么说着一边起身. 我拿着便当盒站起来. "好." "刚刚的答案,想出来了吗?" "答案?" "秋天的天空为什么比较高?" "啊,那个喔." 我根本已经完全忘记有那回事了. "不知道啦." "好,让我来教教你吧." 森志得意满地笑了.我因此又怒上心头. "我才不想让你教什么咧." "什么嘛,亏人家都说要来教教你了." "无所谓啦,我也不想知道." "你这家伙还真没意思" "不快点回去就惨了啦.教数学的木村,每次都很早来的." 我对于一脸不满的森视若无睹,仿佛喃喃自语地这么一说完,边快步往前走. 一会儿开心,一会儿生闷气,我们的心情就仿佛秋天的天空暧昧不明. 三年级的第三学期逐渐接近尾声,也就是高中生活的终点慢慢逼近的同时,我和小夜子之间发生了有些事. 姑且这么说好了. 好事与坏事各一件. 那件好事真的很棒,我考上了k大医学系.导师欣喜若狂,好几次、好几次拍打我的肩膀.要加油喔,夏目.你的话,任何事情行的.别忘记这一点喔.我点头说.恩,我会加油的.是的,努力是我最拿手的.只要一点一滴地去做,一点一滴地累积下去就行了.那件坏事则犹如垂挂于阴沉天空的厚重云层.阳光的确都已经被遮蔽,而我们对此却无能为力.伸手也无法触及.我和小夜子原本打算到东京去.不过,她的父母却突然间开始劝她去上本地大学. 似乎是在现实那玩意儿迫在眉睫的当头,又不愿意放手让女儿离开了. "忽然这样讲很伤脑筋耶.说到底,你这了的学校不是只考上一所而已吗?你爸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在回程中顺道光临的速食店中,我毫无掩饰地吐露内心愤慨. 坐在对面的小夜子敷衍似的说: "你看,因为这个女儿太可爱了嘛." 接着,对我露出一笑. 我的心情益发恶劣. "现在根本就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难道没办法尽力说服他们吗?用什么理由都好啊.对了,就说这里的学校不能念自己喜欢的科目吧.所以,如果要留在本地的话,就一定得当个重考生之类的." 虽然我自己认为这点子不错,不过小夜子却摇摇头. "我想他们会说,当个重考生才好." "怎么可能啊." "可是我爸他们原本就认为我没必要继续升学啊.他们说因为是女孩子,学问没必要." 学问没必要. 我对于那种陈腐的说法感到愤怒,发字真心地提高了音量: "那算歧视了吧!" "是没错啦" "太奇怪了嘛!绝对太奇怪了嘛!" 该说是乡下地方呢,还是落后呢,那种想法的确仍深植于我们所居住的区域.所谓的女孩子,反正最后都是要嫁人的,要嫁人也不需要什么知识.对于女孩子念书,也就是吸取知识真心感到深恶痛绝的大叔更是多不胜数. 明明是个女孩子,竟然还这么聪明 我就曾经看过好几个大叔这么说过.然后,更不可思议的是认同那种倾向的并不仅止于大叔,应该同为女性的大婶,虽然嘴巴上有各种说词,心底似乎也认为女孩子没必要继续升学.女人的敌人就是女人我曾经听过那种说法,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这种观念只存在于我们居住的地方吗?还是全国各地,只要是乡下地方都是这个样子呢? 虽然如此,说句老实话,我却不曾对那种倾向唱过反调.我的确是觉得很奇怪,不过反正我是个男生,也不是女生,换句话说那是别人家的事.就算某处的某个陌生人被这种偏见害得不得不放弃升学,我大概也会觉得"好可怜"之类的,可是充其量就仅此而已吧.我一定不会因此感到什么愤怒. 但是如今,那种偏见正朝我们袭来. 这么一来,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唔" 小夜子以伤透脑筋的神情呢喃. 不会吧,我想. "你该不会是想要乖乖听你爸的话吧?" "也不是啦,只不过" "什么"不过"啦,那个"不过"是什么意思啊?" "他们对这问题又蛮固执的." 啊哈哈,小夜子笑了. 她或许是为了安抚暴跳如雷的我,但是感觉上却像是在对我打太极拳.说不定,小夜子已经动摇了.只是在和我在一起时不会显露出那种情绪,可是心底某处已经在考虑听她爸的话了. 欣底深处楸成一团. 为什么这世界不能按照我的想法运作呢?我自顾自地描绘光辉灿烂的未来.我想尽快地离开这种乡下地方,和小夜子生活在大都市中.虽然还不至于住在一起,那毕竟是不可能的,不过总可以租间近一点的公寓,经常来往走动.我打算和小夜子一起开拓那个全新的世界. 那样的光辉灿烂的未来,如今感觉上却似乎摇摇欲坠. 我焦虑了. 焦虑得乱七八糟. 如果最后小夜子必须留在这里,我们就会被迫各分东西,也就是那所谓的"远距恋爱",而比那更恐怖千万倍的是其他选择也随之逼近.是的,如果我也留在这里,就能和小夜子在一起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是,我只考一所本地的大学,而且已经收到合格通知了,现在这一刻,只要决定毕业后去念那所本地大学,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我在不用和小夜子分开了. 别说是考虑这样的选项了,光是必须考虑的可能性逼近眼前,就足以让我感到胆怯. 小夜子和出路. 我不想把这两者放到天秤上.根本放不上去. "你啊,到底有没有认真说服你爸啊?" "有啊." "既然这样的话,总会有办法的吧.就算是父母亲,也不能凭自己高兴去摆布孩子啊.你呢,只要下定决心绝对不屈服,对方也会软化的.要记住,不示弱是最重要的啦." "我知道啦." "你真的知道吗?" 我仍在气头上,一边凝视小夜子. 针对她父母亲的愤怒,已经对于将来的胆怯,不知怎么的完全转向,然而那股气势仍旧持续高涨,冲着小夜子发泄出来. 小夜子脸色稍微一沉. "吾郎,你不相信我吗?" "" "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被说中了,我哑口无言. 正是如此. 但是,这时候沉默的话就不像我了. "我信啊,不过我信不信根本就不是问题吧.毕竟,像你爸,还有其他人都会一直来烦你啊" 我实在是勉为其难地罗列出这些正经八百的大道理.正因为过于正经八百,话一出口反而越听越奇怪. 等到年纪稍长,变成所谓的"大人"后,大概就能顺利克服这种事了吧.大概就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守护着自己和其他人,一边活下去了吧.果真如此,我好想快长大成人.然后实现所有愿望,让小夜子打起精神来,让她展露笑容,不让她尝到丝毫悲伤,一辈子都这么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但是,现在是不可能的我才刚满十八只是个被"自我"耍弄得昏头转向的小鬼头而已 终于到了该回家的时间,我们步出店门.商店街热闹滚滚,我们混入那杂沓的人群中,并肩走着.路上万头钻动的人群中,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开心,某个女人的笑脸跃入眼帘,她手上拿着一个大纸袋,那是本地最大百货公司的袋子,说不定是要给某人的礼物.她身后不远处有个男人,他正牵着一个孩子,孩子一笑,男人也跟着笑,焦虑暴躁的内心,让我连看那对父子的笑容都觉得碍眼.这里明明有这么多 人,甚至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我却觉得孤单,明明小夜子就在身边,我却觉得然一身 一回神,我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咦?小夜子?" 说不定是走散了.对了,刚刚脑子里始终绕着同样的事情打转,根本就没注意到小夜子,我环视四周,仅在一瞬间看见人群的另一边那飘逸的发丝. 我慌忙往那边走去. 话说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会走向那种岔路去呢?那边可没有什么捷径耶. 当我终于追上她时,人已经在小巷的深处了. "怎么了嘛,小夜子.不要自己随便乱走啦." 小夜子转向我说: "啊?我说过啦.我有说"吾郎,来这边"呀." 我没听见. 对了,我刚才只会胡思乱想,被恐惧感摆布,脑袋早就被塞得满满、满满的了.原本是想要为小夜子担心,到头来考虑的全都是自己的事情. 当我一站定,小夜子冲着我一笑. "你看,吾郎" 她指向建筑物阴影处. 那里有个白色的东西正在蠕动着. "啊,是猫喔." 是只脏脏的野猫. "很可爱喔,吾郎.喂喂,你看.虽然是全白的,可是额头上还有黑色斑点耶.好象朝臣呢,古时候那个啊." 朝臣? 啊,把眉毛剃掉,点上圆形眉毛的那种朝臣呀. 原来如此,的确是有那种感觉. "朝臣喵、朝臣喵." 小夜子一蹲下,便缓缓地往朝臣喵似乎已经决定叫着个名字了靠近. 那只猫似乎很害怕地望着小夜子. "它很怕你耶,一定回跑掉的啦." "是野猫耶." "好了,走吧?" "等一下嘛." 又来啦,我叹了口气.小夜子只要一看到猫,就会立刻冲过去.然后不管你有多急,她就是不动如山. "看,这是手指哟,手指." 小夜子边说,边伸出食指. 于是,那猫嗅了嗅她的指尖. 鼻翼还频频掀动着. "吾郎,我问你喔.猫为什么会闻人家手指头呀?" "不知道." "到底是为什么呢?你看、你看,闻得好起劲耶." 小夜子边说,边向猫咪靠近.接着,她轻轻抚过它的背.那只猫咪虽然还是很紧张,不过却没有要逃开的意思.为什么啊?换做是我一靠近,猫咪肯定会一溜烟地跑掉的. 我终于投降,一边望着小夜子正在抚摩猫咪的背影. 终于,小夜子说: "吾郎." "恩?" "没问题的." "什么啊?" "升学的事啊.我呢,几乎没和我爸吵过架.我们家感情算是很好的.一直以来,也没发生过什么没道理的事情.而且,你想想嘛,我呢整天都呆呆的,就算遇到什么没道理的事,也不会察觉到." "" "可是,我这次会加油的." 我会加油的,小夜子重复道.我会加油的. 小夜子的背部好娇小.因为她是蹲着,感觉上比平常还要娇小,飘逸的发丝在肩膀处晃动.我始终都想要好好守护小夜子.但是,或许是相反. 或许,是我被小夜子守护着. 在那个娇小的背上,小夜子背负着什么呢?我这个庞大的身躯不重吗? 我蹲到小夜子身边. "加油喔." 其实我是想道歉的,不过这是我如今拼了命所能挤出来的话语. "加油喔,两个人一起加油." "恩." "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喔." 是的,我们拥有天涯海角到处都能去的车票.如果有人想把这张车票撕毁的话,只要把他打趴到地上就好了.那种事,我们应该还做得到. "好可爱喔,朝臣喵." "对啊." "啊,翻肚子了." "这家伙,真的是野猫吗?这么毫无防备的好吗?" "啊哈哈,都是因为我的猫功发威呀." "猫功?" "对啊."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们彼此嗤嗤窃笑,一边聊着这些没营养的事情. 沉默持续着. 很长的一段时间,山西始终沉默不语。不管我对他说什么,只会回我"啊"或"恩",似乎没有意思好好回答.真是的,搞什么嘛.我无可奈何,只好持续啜饮那些好喝得乱七八糟的酒.这么持续猛灌,自然就会开始觉得恶心了.啊,对了.山西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沉默不语的.也难怪,这家伙,酒量本来就不好嘛.刚刚那副泫然欲泣的脸庞,大概也只是单纯在压抑想吐的感觉而已吧. 话说回来,还真好喝耶. 这什么酒啊? 十四代大吟酿,酒标上这么写着.虽然是日本酒,味道却很香甜,简直就像是红酒. 喝的时候只要稍不注意,就会一口接一口喝个没完. 我仿佛舔着瓶口似的,一点一滴慢慢喝着那个叫什么十四代大吟酿的酒.啊,话说回来,还真温暖耶.整个身体都变得暖呼呼的.心里也变得暖呼呼.原来如此,大人就是因为这样才喝酒的呀. 各种事情都离我远去. 仅剩下酒精暖意. 啊啊,再多喝点. 就算想吐也无所谓啦. 就在我这么想,一边大口灌下十四代大吟酿的同时. 山西突然开了口: "我女朋友她,劈腿了啊." 一阵风贯穿裸木,咻咻从周遭窜过.我的发丝摇曳,山西的发丝同样摇曳着.山西抱着膝盖坐着,那背影简直像个孩子. 我一时之间还搞不懂山西说什么. "劈腿是指那种劈腿吗?" 不然还有哪种劈腿? 不可能会有别种劈腿了. 山西点点头. "恩,被我看到和其他男生在一起.打击实在有够大的,看起来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多了呢.和我在一起就不会笑成那个样子,有时候还会露出无聊的表情.不过和那个男生在一起的时候,真的看起来好开心耶.那样子该说是恋爱,还是交往呢,我也不知道啦."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呀?" "那一定是她啦.而且,我都和她说过了.不对,应该说是她和我说过了吧." 我大吃一惊. "你当场对他们大骂喔?" 实在想不到山西会有那种气魄. 要是被我遇到那种场面的话我应该会像只软脚虾一样先逃再说吧百分之百会窝囊地全力逃离那称为"现实的家伙山西,你,好了不起啊 但是,山西摇摇头. "怎么可能啊?那时候,虽然很窝囊就是了,我马上就偷偷摸摸地躲起来,怕被他们看到.我心里也在纳闷自己为什么要躲,不过就是躲起来啦.可是,好象还是被他们注意到了.然后就被叫过去了." "哇" 太惨了吧 "结果啊,实在有够没天理的." 山西笑了. "她竟然对我发脾气.还说"你是不是白痴啊"." "" "我被她骂说"你这副德行,根本交不到女朋友的啦"!其实,该发脾气的应该是我吧.但是,我却气不起来,就只会畏畏缩缩的.看 我那样,她反而更加生气,感觉上就好象很焦虑不耐烦." "" "喂,戒崎,你知道"奸夫"这个词吗?" "奸夫?" 我当下无法立刻会意过来. 山西告诉了我答案. "简单来说,就是劈腿的对象啦.明明女生都有稳定的交往对象了,还跑去勾搭人家.奸诈的奸,奸夫啦." "喔,所以那个男生就是奸夫咯." "不对啦." "咦?" "我才是那个奸夫.她啊,一直都和我看到的那个男生在交往,在认识我之前老早就在一起了.不过,最近好象处得不大好,为了解闷,或者故意怄气才跟我交往的." "是她跟你说的吗?" 山西点头. "人家可讲得清清楚楚的呢,说什么"我根本就不喜欢你".然后,后头还有更过分的耶.她干脆照那样把我臭骂一顿就好了嘛,那样的话,我那些深信不疑想法就可以碎成一片一片的,接着清清楚楚地了解.了解到我只是一个呆子.但是,她的态度突然间又软化了下来,还跟我道歉,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再来突然哭出来耶,想哭的人应该是我吧." 山西望向我,对我露出一笑. 那是像个笨蛋般的开朗笑容. "我真的当场就笑出来了耶.跟她说"没关系,没关系啦",一边安慰她.又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真是的,为什么我要安慰她呀.有够怪的.早知道,就应该先凶她一顿再说." 山西仍旧像个笨蛋一样开朗地笑着. 我想起山西的女朋友不,事到如今是他前女友的那个女生,啊啊,甚至还不能称之为女友吧.那是个感觉很亮眼,还蛮可爱的女生,是不是叫加世子呀.还是叫什么去了,那时候只和她聊了一下子.好象已经想不太起来了,反正也无所谓啦.那样的女生会做出这种事情啊,原来真的有这种事啊. 我本来都不相信的. 不对 是不愿意相信. 这样的情绪并非出自于对山西的同情,是的,那并不是什么高贵体贴的情操,我是为了自己而不愿意去相信的.什么世界、社会、人世间我不太清楚就是了,那些东西什么人啊,还有女生啊总而言之,我以前都把那些东西想得很正面. 哎,不过,也难怪了. 女生也是人嘛. 和我们一样有时候会胡思乱想,有时候则会干下一些荒唐事来,女生所拥有的那颗心又不会比男生更纯洁美丽,那种想法终究也只是男生的幻想罢了. 我很清楚. 当然. 但是,我以前只愿意凝视着那些幻想而已. "哎,这也没办法呀." 我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啦,山西." "恩" 恩什么恩啊. 我已经几百年没看过他那么坦率点了.久到甚至让我记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整颗心再度为此摆荡. "再找下一个啦." 我说着,大口灌下十四代大吟酿.咕噜咕噜地猛然喝下肚. "恩 "想要更可爱的女生,满街都是嘛." "恩" "所以啦" "还是不行." "啊?" "不行啦!戒崎,我还是不行啦!" 这么大叫后,山西站了起来.突然间,就那么泪眼迷蒙地瞪向我.啊啊,我很清楚这种表情喔.大概是七岁那时候吧,我一不小心把山西的宝贝玩具弄坏的时候,这家伙也是露出这种神情耶.然后呢,双手还乱挥一通地朝我扑过来,那拳头还正中我的鼻子,害我流鼻血,粘稠温热的东西顿时顺着鼻孔滑落.那样的记忆让我不禁感到胆怯. "什什么啦,山西?" 我不自觉地有股冲动想要护住鼻子. 山西大叫: "吵死了!少在那边自以为是地安慰人啦!下一个女生?哪有那么容易就找得到啊?反正肯跟我交往的女生全都是些丑八怪啦!这还用说吗!还想跟人家炫耀?一定会被笑个半死的啦!" "不是啦山西喂" 为什么这家伙会突然间气成这个样子啊? 很莫名其妙耶. "可恶,你可好了!有个像里香那么可爱的女朋友!奇迹啦,戒崎!像你这种家伙竟然交得到那么可爱的女生根本就是奇迹嘛!miracle啦!dream啦!magic啦!王八蛋,有够让人羡慕的啦!" "等等喂,山西她又不是什么女朋友" "我被你越安慰越火大啦! "" "快点安慰我啦!不对,不准安慰我啦!" 山西抓狂似的大吼. 两颗眼珠子都已经爆出来了. 看他那副德行,一股怒火逐渐上升. "喂,山西." "吵死了!别管我啦!" "好啊,那我就不管你了." "等等一下!我这么可怜,你是没看啊喔?" "你说啥?" 从我嘴里冒出的声音异常低沉.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了解.只不过当了人家的奸夫,就露出一副仿佛背负着前世界所有不幸的表情.那又怎样啊!很不得了吗?换个角度想,即使时光短暂,至少曾经快乐不就好了吗?喂,山西,臭山西,你这家伙,懂个屁啊!像什么绝望或不幸,那些东西你懂吗?有些事情可是不管你再怎么祈祷,还是连碰都碰不到的耶!这所谓的"人世间"全都只是些再怎么拼命,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耶.再怎么烦恼焦躁也没办法,难过、痛苦、窒息,即便如此,也还是只能依赖最讨厌的讨厌鬼,自己本身却完全使不上力. 坏掉的照相机. 贴在右脚上的相片. 过于温柔的笑容. 如今,无论何者都是我再也无法触及的.不全都是些再怎么拼命也无能为力的事情吗?又不是只有你啊!你经过这次事情以后是会死喔?加世子跟她那个正牌男友是会死喔?我们根本就无能为力嘛.不论是今天早上或是现在这一瞬间,也一样会吸气、吐气,明天也一样吸气、吐气、吃饭、传送无聊的电邮、上课打瞌睡这些事情还是会一直持续,到头来不是什么都没变吗?没错,你的确受到伤害啦!很可怜啊!笨得要命啊!当人家的奸夫啊!不过,那又怎样呢?像我或你这种拥有明天、后天,明年、后年,还有十年、二十年后的人,又懂什么呢? 阴沉的黑暗情绪一圈圈地直打转,"飒飒飒"地摩擦着我的体内,接二连三地制造出一根根的尖刺.我怀抱着那样的尖刺,以及污秽到无药可救的情绪,瞪视山西. 臭山西. 你再给我说说看啊.喂,再给我说说看啊. "唔" 在我强烈视线的逼视下,山西噶虐到恐惧似的皱起脸庞. "戒崎,干嘛啦" "你说啥?" 我以十分低沉的嗓音说. 接着,又继续瞪着他. 山西的视线在四周游移,然后忽然定了下来. "不管了!我要飞了!" "飞啊!" 我骂道. "随便你飞到哪里去啦!" 这句话没有丝毫对于朋友的体恤或温柔的情绪,我是真心觉得要飞就飞吧. 山西朝屋顶边缘跑去.和刚刚一样,想越过前方的扶手.慌乱的山西在翻越扶手时没跨好,脚被绊到了,随即狼狈地摔到地上去." 可恶",我听到这样的咒骂声.哈哈,活该.那种东西哪有那么简单就翻得过去的. 一败涂地的丑八怪奸夫山西,如今又站到了屋顶边缘.他面前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空间,约十五公尺的落差.山西望向我,从那家伙的脸上看不出愤怒或是焦虑,那是一对非常澄澈美丽的眼睛. 然后是沉稳的声音. "再见了,戒崎" 我顿时直觉不秒.背后窜上一股寒意. "等等,山西!等等啦!" 我将深沉阴暗的情绪抛在原地,全力往前冲.但是,一起步就立刻跌倒了.喝太多了,肩膀狠狠地撞上混凝土地面,麻痹般的闷痛随即扩及锁骨附近.可恶,我发出咒骂,立刻起身,再度往前冲. "我不等了." 山西仍以沉稳的声音说. 我尽其所能地大声叫: "从那边跳下去是死不了的!" "咦?" "是亚希子小姐说的!之前有个人被救护车送过来,那个人从五楼往下跳也只是腰部骨折而已!是亚希子小姐说的喔!她说那个人还真是个笨蛋!还说就算从五楼往下跳,也只会受重伤,吃尽苦头,很少人死得成的!" "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 山西的脸庞突然流露出胆怯."死亡",实在是太抽象了,死后,就没有痛苦了,毕竟,现在就已经跟死人没两样了.但是,什么受伤或疼痛都是非常具体的,而且,自杀未遂这种实在有够窝囊的情况,还会赤裸裸地呈现于周遭热人的面前. 就在山西犹豫当下,我尽全力冲向扶手,一口气跳过去.虽然脚步稍一不稳,就可能跌落中庭,但是我根本没空想到那里去. 我一鼓作气地逼近山西,手臂缠上他的身躯. "不不要这样啦!戒崎!跟你说很危险啦!太危险了啦!" "可是,你" "不要这样啦!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我们就掉下去了. 又是往后摔. 往扶手那边摔下去. 紧紧抓住山西躯体的我,完全没办法采取任何防护动作. 锵! 相当惊人的声响,因为整颗脑袋撞上了扶手.那撞击力道应该是很强烈,但是却一点儿都不痛,这是脑袋中央逐渐转白." 咦怎么回事啊? 虽然脑袋中央逐渐转白,视野却逐渐变黑.尽管心里想"这下子惨了",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好舒服. 耳边传来山西的叫声: "戒崎!喂,三万!三万!,你不要紧吧!?" 不要叫我那个绰号啦,山西. 不要叫我三万. 我真的有够讨厌那个绰号的. "喂,三万!不要紧吧!?" "你啊,好好喔." 高中最后的冬季,也就是在即将毕业前,森这么说.什么"高中第三学期",和确定考取的人似乎八竿子打不到关系.于是乎,像我这种"私立挂"的多半都玩疯了. "我每天都在用功耶,因为压力都快吐血了啦." 连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变的细弱. 森是属于本地的"国立挂".很明显看的出来随着考期逼近,他整个人也战战兢兢的.哎,也难怪.毕竟,自己的人生就靠这一考定江山了. 我们如今正在学校屋顶上.由于正值三月,风还横冷,我们将双臂交叉于胸前,双手塞在腋下取暖,双脚还一直打颤.只是,那风也不再像冬天的风了,在那深处潜藏着春天的气息. 我本着姑且来鼓励他的心态说: "至少在这时期拼一拼嘛.我跟你说喔,人啊,如果有过必须拼到吐血的时期,以后就轻松了啦." "什么东西嘛,反正一定是潼口那个"博士"说的吧" "答对了." 那个人还真爱说教呢.这么说完,我们一起笑了,实在像个"大叔"呢.恩,"大叔".不过,我们本来就不讨厌潼口这一点. "不过,你真的好好喔." 森执拗地重复. "好羡慕你喔." "怎么了嘛,忽然这么感慨良深的." "因为,你不是要去东京吗?那可是日本的中心哦." "是吧." "像我们,就只能一直住在这种乡下地方了.说是说"国立"也不过是乡下的三流国立而已." "你啊,说这种话会被人家刺喔." 他嘴里的那个三流国立,还是有很多人抢破头不得其门而入. "我知道啦.知道是知道还真不想被你训呢." 森对我露出一笑,但是双眼却没笑. 我非常清楚那家伙的心情.这世界上,有两种人.虽然这种形容很俗气,不过说方便倒也很方便,而且,简单明了.是的,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想留在本地的人,和想离开本地的人. 我和森都属于后者. 当然咯,乡下地方也不错.这里不但有朋友,几乎所有事情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找工作时还能用一些门路.只要能进入市公所之类的地方,保证一生安稳. 只不过,就我或森而言,像那样一生安稳接着下台一鞠躬似乎不符合我们的本性,我们想要能够稍微发光发热的人生.也不是说期盼出人头地或赚大钱这些具体的东西,还是高中生的我们也没办法想到那里去,即便如此,莫名地就是觉得有个如今的我们完全不可能了解的世界,只要努力,我们的手也能触及那个不可能了解的地方. 所以,很想要伸出手去. 很想试着把腰杆挺直. 我们只有十八岁,还不是会彻底放弃许多事情的年纪. "你可要在乡下出人头地哦." 我这么一说,森脸上浮现浅浅的笑. "哎,那也不错吧." "像什么县议员之类的啊." "喔,再来就瞄准议长的位置." "等你出人头地以后,可要请我当迷失唷." "然后就因为贪污被抓起来." "你,是打算让我这个秘书被抓起来,然后自己把事情腿得一干二净吧." "哇哈哈,被看穿咯." 我们聊着这些没营养的事情,一边笑着. "如果我被抓起来的话,一定会把事情全抖出来的啦." "那就两个人一起在监狱里吃臭牢饭咯." 冬季的郎郎晴空,万里无云.在那片天空底下,我们土生土长的乡下城镇往外延伸着.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然后,恐怕不会再回来了.当然,至少会返乡探亲不是那个意思,大概不会再为了定居而重返故里吧. 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有丝毫酸酸甜甜的感伤,然而心里所怀抱的希望却远比那些情绪来的强烈庞大.我的双眼如今仅专注于未来. 话说回来,森说: "樋口的那件事后来怎么样啦?" "恩?小夜子的那件事是指?" "忘记咯.樋口的爸妈不是要她留在本地?你前一阵子不是还因为这样而整天发牢骚吗?" 啊,那件事喔. 我在脑中将发生过的事情整理好后,开口道: "后来好不容易解决啦.小夜子她好象真的很拼命,我也是后来才从她姐姐那听说的,小夜子她那时候顶一张要哭要哭的脸,一直跪坐着不肯起来.据说,她爸他们被吓了一大跳,后来 第三章 夏目吾郎的荣耀与挫折ii "医师~~夏目医师~~夏目医师~~" 稍微嘶哑的声音连续呼叫我的名字,一边朝我接近.有够吵的,我心里这么犯嘀咕,脸同时从文件堆中抬起.真是的,这所谓的医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大堆非写不可的东西呢.而且,还全都是些再怎么拼命写,都不会有人看的报告书. "我说医师啊~~夏目医师~~" 我对着背后的声响说: "吵死了." "可是" "不用一直叫个不停我也知道啊." 一起身,白袍便在膝部附近晃动.穿上这东西已经快五年了,头一次穿上时总有股说不上来的威严感,同时却又觉得这单薄的一块布根本就靠不住,就这样同一件衣服所引发的矛盾感觉让我不知所措,但是如今那种困惑以及胆怯已逐渐荡然无存. 如今我的立场,是个研修医师. 已经通过国试,也就是医师国家考试,立场上可说是个堂堂的医师了.但是,名义上虽然是医师,却仍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实际立场不过是个学生罢了.目前,一边在研究所留了个学籍,同时以研修医师的形式站上医疗第一线. 说穿了只是个半调子呢. 虽然是医师,却也不是医师该这么说吗?身为医师的真正资格,也就是知识或经验根本严重不足. 我充其量就只是个单凭一张薄薄的医师执照撑场面的存在罢了. "三o七号病房的田中先生想要止痛剂耶,请问该怎么办呢?" 站在眼前的是护士泽口有希. 身为护士还染褐发,当班时反而顶着一张画得仔仔细细的妆容.大概是很注重外表的那种人吧.她是个眉清目秀,外型亮眼的美女.只要换上便服,毫无疑问地必定娇艳动人. "啊呀,那个怪老头喔." 即便刚刚一直很不客气,但是口气不自觉地又钻为像在逗人似的,大概是因为她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吧.而泽口有希似乎也有察觉到这一点. "真的很夸张耶,一直"好痛"地大呼小叫.闹得人仰马翻的.生得一副大块头,脸看起来也很恐怖,可是实在很懦弱." 她说着,眼神往上瞅着我. 我意识到其中所潜藏的意义,不过当然还是继续装糊涂. 别看我这样,毕竟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恩,怎么办呢,让我看看病历吧." 虽然表面上假装确认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记号,却不代表我已经心中有数.不过是止痛剂而已,增加剂量应该无所谓,但是目前所开出的剂量已经不少了.再继续增加好吗?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连这种事情都经验不足的我实在是毫无头绪.我徉装思考,一边环视室内指导医师田村不在.牧村医师也不见人影.哎,穿白袍的,也就是所谓的"医师"只剩下我了.护士长以看似忧虑的视线往这瞄了一眼,此举让我慌上加慌. "现在开出的量已经很多了耶" 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试着这么呢喃. 不愧是工作时必须一边留意各种风吹草动的护士,泽口有希随即就给了我提示. "是啊,的确是慢慢多了那么一点呢." 多了那么一点奇怪的讲法,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虽然慢慢增加中,但是还存有一大段空间,仍然处于能加上"一点"这种词汇的阶段.所以,即使增加剂量也是在容许的范围内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所出指示: "那就先开二十五毫克的服他宁吧." 我将指示写进病历,接着递给泽口有希.我怀着感谢之意,对她露出一笑.泽口有希也回以一抹媚态表露无疑的笑容. 谢谢.不会、不会,别客气. 就像是那种感觉. 即便是像我这种新人,护士姑且还是会当作医师一般看待,交谈时多半都会用敬语.不过,她们的实际知识却远比我们丰富,放手交由她们全权处理,大概都会帮我们妥善治疗吧.相对而言,即便拥有医师执照,万一碰上什么突发状况,我们就只有惊慌失措的份,完全没有能力妥切处理.真的,现在的日子每天都只会让人沮丧泄气而已. "您知道前一阵子,西麻布那里好象开了一家新的夜店耶." 泽口有希假装确认病历上的指示,一边这么对我说. 我都已经口头传达过指示,也不可能搞错些什么了,她应该赶紧到患者那边去,更何况病患都已经大呼小叫地喊说:好痛"了. 她这样的举动是什么意思用膝盖想也知道吧. "哇,夜店啊.是什么感觉的店啊?" "好像是以黑色系为主.听说选曲什么的都很棒,装潢也很时尚.我是听去玩过的朋友说的.我是听去玩过的朋友说的,还真想去看看呢." 快点约我吧,她是这个意思. 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以满脸笑容打迷糊仗. "黑色系的喔,我对那种颜色最没辙了." "咦~~现在很流行啊~~" "我都已经不年轻咯." 接下来,该如何逃离现场呢? 泽口有希嗤嗤发笑. "夏目医师,您不是才二十五岁而已吗?" "已经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大叔啦啊,刚刚教授有事叫我." 哎,实在有够假的. "那田中先生那件事就拜托你了." 是~~,泽口有希似乎很无趣地回答. 不妙、不妙.好象有那么一点昏头咯.被那种像小猫咪一样的水汪汪大眼睛紧紧瞅着,不自觉地就想出手了.而且只要一出手,就一定抓得住.啐,我是在想什么东西呀.要是东窗事发,一定会被小夜子给宰了.啊,不对,她一定会默默躲在暗处沮丧难过吧. 她就是那种个性.此起被罗里罗嗦地骂个没完,那样子还更让人难受 我擦着满头冷汗,一走出医护站,护士长就从背后叫住我. "夏目医师." "啊,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面对感觉上就是个能干女强人的护士长,我不自觉地也以敬语回话.而且,大学附属医院的护士长,也是个颇有权利的职位. "怎么样,多少慢慢习惯了吗?" "恩,拖你的福." "话说回来,夏目医师" "什么?" "真想不到您还是个爱老婆的正经丈夫呢." 呜呼呼,护士长一边笑着,一边扔下我快步离去."小心一点喔",还丢出这么一句话.唔.怎么觉得好象被大家耍着玩呀.话说回来,小心一点?是要小心什么东西啊?还不够熟的诊疗?还是泽口有希? 哎,管它是什么都无所谓啦. "稍微偷个懒吧" 我这么低喃,双脚随即朝屋顶移动.不去抽口烟,根本就撑不下去.教授叫我那件事,当然是为了逃离那种场合所编造出的谎话. 当我玩弄口袋里的香烟,边往前走时,一旁的公共电话跃入眼帘.那是在这时代还很罕见的粉红色投币式电话.口袋里除了香烟之外,还有买香烟找的三十圆零钱.这也就是那个人家说的什么"命运的暗示"啊.恩 我站到公共电话前,决定遵从那微小的暗示. 咯锵. 一枚,十圆硬币投了进去. 咯锵. 两枚,投了进去. 咯锵. 第三枚也先投进去吧.虽然觉得应该不会将那么久,不过还是先投进去再说吧.反正口袋就剩下这些嘛. 我拨了两组四位数的数字.因为是自己的家的电话号码,不可能会拨错. "喂,这里是夏目家." 第五声时,我听到这样的声音. 我仔细咀嚼着涌上心头的情绪,一边说: "嗨,老婆." 小夜子在听筒那端嗤笑着. "哈落,老公." 我最喜欢小夜子这种有点装模作样的声音了. 我在大学毕业的同时,就和小夜子结婚了. 高中时期的朋友毫无例外地个个都觉得讶异. "要不要紧啊?你该不会是昏头了吧?" 甚至还有人一脸严肃地这么问我. 我在高中时期的确不正经,整天只会游戏人间,出手勾搭各种女孩子,不是彻底甩人就是反过来彻底被甩.当时甚至是乐在其中.哎,实在称得上是个浪荡子了. 但是,自从遇到小夜子之后,我二话不说立刻停止继续游戏人间. 甚至连我自己都感到以外. 既然连自己都感到以外了,周遭的人应该更觉得以外吧. 小夜子的父母刚开始虽然极力反对,但是一知道我是未来的准医师后,立刻爽快答应了我们的婚事.简单来说大概是觉得自己女儿钓到竟金龟女婿了吧.虽然像这种大人翻脸像翻书一样快,或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或是精打细算等,让人只能苦笑以对的事情多如牛毛,可是只要能和小夜子在一起,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 话说回来,所谓的"结合"还更是句好话. 虽然也有像是"结婚"、"成家"这类众多相同意义的表现方式,不过其中我最喜欢的还是这个. 真的是会逐渐"结合"在一起呢. 世界. 生命. 命运. 全都会逐渐合二为一. 我就那么持续一一实现内心所棋盘的未来,不仅考进了医学系,还以不错的成绩毕了业,升上了研究所.上头的器重也格外让人感激,要说一帆风顺也不为过.虽然如今只四个穷光蛋,也没有任何权利,但是毕竟在打基础,这也没办法. 这是要靠一点一滴的努力,一点一滴地累积上去的. "你刚刚在睡觉吧." 我笑着说. 小夜子的声音听起来总是软趴趴的,透过话筒传来的小夜子的声音更显得软趴趴. "恩恩没有啊,没有啊,人家才没有哩." "骗人!你的声音还在睡觉喔." "恩恩都是因为春天很暖和,没办法嘛." 看吧,果然才刚睡醒. "对了,为什么用敬语嘛~~" "啊哈哈,不知不觉就用出来了嘛." "果然是因为我太伟大了吧.因为是我在养你嘛.因为我是一家的大支柱嘛." 我试着以耀武扬威的夸张语调说. 小夜子也以相同的声音回敬: 那到底是谁作饭给吾郎吃的呢?房间又为什么随时都能保持得干干净净的呢?吾郎,你知道吗?" 恩? 这好象是在哄小朋友的语气耶? "我想象,这个嘛对了,一定是小精灵偷偷帮忙的." "那个小精灵还真伟大耶.实在太伟大哩." "是吗?" "然后呢,一定长得很讨人喜欢呢." "喔~~" 就这样,当我们聊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不对,根本就是毫无营养的事情时,这花筒中传来响音.因为,第三枚硬币被吞下去了.只剩下三分钟了.结果,还真的正好用完三枚硬币. "再过一下子就会切断咯." "我跟你说喔,吾郎." 小夜子说: "这时候呢,我也会希望你能再去丢个十圆耶." "喔,原来如此."" "虽然,我想你应该很忙的." "我是真的很忙." "毕竟,吾郎是个医师嘛." "对啊." 我慌慌张张地查看钱报,里头只剩下一枚十圆硬币. "恩,还有一枚." "恩.太好了,你还可以和小夜子小姐再聊上三分钟喔." "这样啊." 这三分钟你想聊些什么? "为了报答吾郎投进去的十圆,我可以听听你的一个心愿." "心愿?" "你说说看今天晚餐想吃什么吧." 脑海中浮现各种菜色.小夜子过去对于做菜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不过这几年厨艺却越来越厉害了.虽然感觉上似乎仍然摆脱不了粗枝大叶的缺点,可是的确也学会了各式各样的料理.炸天妇罗?虽然不错,好象还是不太对.炸猪排?不对,西式比较好吧.碎肉卷?很接近咯,高丽菜肉卷?啊,这个好.恩,就高丽菜肉卷好了. "这样吧,我想吃高丽巢菜肉卷." "好,就让我为你实现这个心愿吧." 咦,三分钟,就只聊了些无聊的话. 要当医师,真的是件累人的苦差事. 首先大学不止要念四年,而是六年.毕业后参加国试,也就是参加医师国家考试,考过了就会授予医师执照.话虽如此,所有的辛苦并不回随着考取而划上句点.接下来,还必须花上两年当研修医师累积经验,那两年结束后,已经二十六岁了.也就是说高中时期的同学,全都已经在职场上干劲十足地活跃数年,自己此时才好不容易首都站上起跑线.而且,那所谓的两年不过只是起点中的起点而已,事实上此后还必须继续努力用功,钻研知识. 有些自己家在开业的,就会回家去帮忙,这种事情还蛮常见的就是了. 这么一来,经济方面就可以说是"万万岁"了吧. 毕竟,所有设备都已经齐备,从此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走上康庄大道.立刻跃入升年收数千万圆阶级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事实上,那些什么年收数千玩圆的医师,有时不过也只是些毫无知识与经验的菜鸟医师罢了 只是,选择这条路也将脱离以大学附属医院为顶点的金字塔. 当然,虽然嘴巴上没说,以我们这些留在大学医局的人看来~~ "不管多会赚.充其量也不过是乡下医师罢了." 心底某处的确存在这样的心态. 结束两年研修生涯后,再接再厉持续埋头苦读,取得博士学位,通过专业医师认定考试,才终于能够独当一面. 总而言之,要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医师,是需要耗费庞大的时间和金钱.而我如今,正好在那好漫长、好漫长的阶梯中段,缓缓地往上爬.明明就觉得自己已经往上爬了不少了,抬头却总有同样数量的阶数耸立于眼前 如今,光是注意自己身边的事项就必须耗尽全身西内里.总之,所谓的研修医师真的是忙到昏天暗地.除了研究和临床之外,杂务还特别多不,反而是杂务比较多.例如,什么准备学生上课内容就是我们这些医见低层人员的工作.举凡再怎么印都印不完的文件、收集资料、整理病历、制作出院摘要等,这些没意思的工作总是毫不间断地持续涌来.虽然整天都忙得团团转,报酬却和零没两样.光靠这点钱当然活不下去,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到其他小医院兼点差 在大学附属医院里工作磨练本领,同时兼差养家活口.这就是我如今生活.当然,还必须趁空挡用功读书.重复不停地研究,写论文,然后发表.有时只要写出什么好东西,吸引到某人的目光,那就此外,由于我的专业是胸腔外科,磨练 手术技巧也是很重要. 我现在每天的生活就是成天没命地踩着脚踏车.我根本没想过要休息.只要一有这个年头,整个人就会在那瞬间颓然倒下.我打算像这样子不论天涯海角,永远不停地奔驰. 是的. 我还是老样子,是个拥有雄心壮志的野心家. 我慌慌张张地朝公寓前进. 哪有什么像车子那种气派的东西,当然也不可能有黑头计程车等着载我.只有一辆到处生锈的淑女车.都怪我平常没好好上油,生锈的链条不断呻吟. 我将包包和外衣塞进歪掉的篮子中,全力踩着踏板. 毕竟现在过着忙的昏天暗地,根本就没什么睡眠时间的生活,所以我租了一间离医院很近的公寓.其实,租屋处也没气派到足以称之为"公寓".在这jr电车山手线环状路线内,租金贵得不3了,根本不可能住到那种高级公寓去.我租的字是间木造灰泥建筑,屋龄大概二十几年,看起来遇到地震秒就会崩塌的廉价公寓. 我停妥那台淑女车,便奔上公寓廉价的阶梯. 最角落的那间,二o一号房. 我敲了敲那扇薄薄的木版门.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门扉一开,我便大叫. 我仍然上气不接下气 穿着围裙的小夜子微笑着. "你回来啦." "要回来的时候又被抓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脱不了身." 我脱下鞋子,将外衣和包包递给小夜子,走进家中.所有一切都在同时间进行,我仍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没多少时间了.再过十五分钟不出门的话,就赶不上兼差了.晚餐,可以吃了吗?" 恩,走在我身后的小夜子点点头. "做好了喔." 毕竟那是间非常狭小的公寓,也没有一条象样的走廊,走没几步路就立刻到除非哪个了.饭桌上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盛着饭的饭碗,深碟中还在冒着热气的高丽菜肉卷,红色番茄以及沙拉.然后,茶杯里还装着热茶.不论任何一样都不是事先尊被好的,感觉似乎是刚摆上去的. "咦?责是怎么回事啊?" 觉得不可思议的我问: "你知道我回家的时间吗?" 嘿嘿,小夜子得意洋洋地笑了.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小夜子小姐超神准的知觉啦" "好厉害喔~~~" 我发自内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夜子像这种对于某方面的知觉还真的敏锐. "以上都是谎话啦." 大概总觉得良心不安吧,小夜子突然流露出愧疚的神情. 我特别喜欢像她这样老实的个性. "谎话?" "好了,好了,快吃啦." "啊,对喔." 一上桌,我便大口咬下高丽菜肉卷,真是人间美味,高丽菜入口即化,内馅碎肉的某种香料隐约提味,和奶油白酱的味道搭配得天衣无缝. "这肉加了什么啊?实在太好吃了." "好吃?真的吗?" "恩,好好吃喔." 坐在对面的小夜子似乎很开心地笑了. "这个嘛,很费工的呢!首先洋葱炒三十分钟,要炒到洋葱变成米黄色,然后和绞肉混合,加胡椒盐,再来还有肉桂啦,肉豆啦,接着还要加小豆喔." "哇,好厉害喔." "我可是个专业家庭主妇呢,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小哦子说着低下头,头都碰到桌面上了. "谢谢您,老公." "哇哈哈." 我边笑边扒饭.把一半沙拉放进口中.只剩下七分钟了. "好了,刚刚那件事的答案是什么啊?" "刚刚什么事?" 啊呀,已经忘了喔. "你怎么知道我回家的时间啊?" 小夜子突然挺起胸膛. 一副得意洋洋的感觉. "我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只要从北边房间看出去,这样说知不知道啊,不是会看到电车告假和旁边酒类霓虹灯招牌吗?" "啊,恩." "从那边的缝隙,正好可以在一瞬间看到吾郎上坡的样子喔." "喔~~" 我一口吃到剩下的沙拉,沙拉酱汁的味道好得没话说,一定是自己做的吧,白饭也很好吃喜欢做菜的小夜子连煮饭方式都有各种坚持先放水冲洗,然后再浸在水里一个钟头她之前是不是这么说的啊.这饭的确一次就知道是话工夫煮出来的了.好了,来吃刻意留到最后的高丽菜肉卷吧.啐,只剩下三分钟咯,本来还想好好品尝味道的呢. "吾郎,你每次都拼命地踩脚踏车耶.还站着骑.好象都可以听到你"嘿咻、嘿咻"的声音了呢." "我才没出声哩." 我边咬高丽菜肉卷,边笑. "而且也不可能听的到啊." "是没错啦,可是你看起来好急,急到让我好象听到声音了嘛.所以啊,只要一看到你那样子,我就会匆匆忙忙地开始准备啦.正好在我摆好饭菜的时候,吾郎就会敲门. 我心头一热. 小夜子一直站在那个昏暗房间的窗边,等着看我的身影出现在电车高架和酒类霓虹灯招牌之间啊.为了想让我吃到热腾腾饭菜.就只因为如此. 剩下的高丽菜肉卷,尝起来似乎比刚刚更加美味. "呼,吃饱了." 剩下一分钟. 一口饮尽茶水的同时,我站起来. "吾郎,很辛苦吧." "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 这样的日子当然难熬. 我也会想要发发牢骚. 不对,有时候就在发牢骚了吧?啊呀,应该是常常吧?我是不是每天都在说教授或助手的坏话啊? 但是,不要紧. 因为有你在呀. 不论如何都能继续拼下去的. 这样的心情应该好好传达出去的,不过实在难以启齿.算了,或许这样也好吧. 如果说出口,或许还会害小夜子不好意思. "我早上会回来一趟." 我穿上鞋.接过外衣和包包,然后还有当作夜宵的便当,所有的动作都在同时进行,我一边说道: "晚餐很好吃喔." 嘿嘿,小夜子笑了. "慢走喔,老公." 就这样,我短短十五分钟的回家时光结束了.在电车高架和酒类霓虹灯招牌之间,我骑脚踏车试着回头,虽然只有一瞬间,我看到我们那间寒酸房间的窗户,和小夜子的身影.啊,她是不是在挥手啊,感觉上是那样的喔. 我来不及对她挥手. "啐" 七分钟之内没到车站的话,兼差就会迟到了. 我兼差的那所医院,坐电车约三十分钟,那是所具有相当规模的大医院,也拥有很多病患,因为是大学的关系医院,经营者当然也是k大毕业的.传说似乎属于现任教授那一派的人马. 在这里植夜班就是我的工作. 有时候闲得发慌,有些时候则忙得昏天暗地.有时候会有伤到令人咋舌的重伤患者被送过来,另外也有些人手指稍微切到就跑来报道 不字是我,在研究所里拥有学籍一边工作的研修医师,一般都会从事这种兼差,不这样的话,根本就活不下去.虽然普通人常会把医师想成有钱人,不过 像我们这种菜鸟,多半比上班族还要穷困. "呼啊啊~~" 我坐在椅子上一打呵欠,值班室的门随即开启. 嗨,边说边走近来的是田岛学长.田岛学长和我一样隶属于k大医局,介绍这份兼差给我的也是他. 所以,每个月大概会有一次像这样和田岛学长彻夜相处. "你啊,那张脸看起来很想睡耶." 这么说的田岛学长看起来也很想睡. 他的胡须才刚冒出来,下巴和脸颊看起来一片蓝. "吃饱就想睡了." "反正你一定是先吃过什么爱妻晚餐才来的吧.真是的,明明还是个小伙子就娶老婆了,真是个让人羡慕的家伙." 田岛学长说着,撕破泡面包装,注入热水. 田岛学长还是单身.只要看他的脸,这个嘛,就是那种任谁都能认同"难怪还单身"的类型.勉强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是缺乏魅力的席维斯史特龙吧. 哇哈哈,我姑且笑了. "没钱没办法吃外食嘛." "你太太没在工作吗?" "有在兼差啦.多亏这样才勉强过得去." "哎,不过这生活还真难熬呢." 田岛学长拿着泡面,直接坐到旁边的座位.摇拽的热气从杯盖缝隙缓缓升起. "赶快出人头地吧,夏目." 田岛学长感触良深地说. 而我也感触良深地姑且点了点头. "是啊." "你这个月有写论文吗?" "现在正在努力进行最后的润饰." "能够顺利就好了呢." "恩,田岛学长你呢?" "不太妙,没能得到预期的结果." 我们接着开始聊起各自的研究,我和田岛学长都待在同一间研究室,就算谈到专业领域的东西也都能理解彼此在说什么.我特别信任这个比我大两岁的学长,留在大学附属医院里的那群人,可以说全都是竞争对手,不仅大家都以往上爬为目标,尤其一说到是同时,彼此更会燃起强烈的竞争意识.不过,田岛学长有种说不上来的悠哉特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激发出那种竞争意识. "对了." 吃完泡面时,田岛学长以稍微低沉的声音说. "正冈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啊?正冈怎么了?" 恩,田岛学长点头. "听说是岛跟的s医院耶." "怎么可能!" "还没有正式决定就是了.本来就一定得有人去才行,这种时候正好正冈他自己提出申请说想过去。实际动身应该是秋天左右吧." "正冈自愿的?骗人吧?" 真不敢相信,那个正冈和我隶属同一个医局,我们从大学时代就认识了.总之,就是个自信过剩的讨厌鬼,不过事实上脑袋和技术都很好.我从以前就始终把他当做竞争对手,而且对方恐怕也怀着同样的心态.好友不,才不是那种爽朗的关系,我们一直以来都持续将裹满泥巴的嫉妒与羡慕往彼此身上扔.我还曾经好几次这么想,再怎么样就是不想输给正冈这个人. 正因为如此,我实在难以相信田岛学长的话. 到地方上的,而且还是岛跟的s医院去,就表示从这场出人头地竞争中败下阵来.凡是到s医院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再回到大学医局来的.也就是说,正冈就放弃了大学中的未来?那个自大狂正滚杠?而且还是自愿的?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才不是骗人的." "为什么?" "好象是因为钱啊." 田岛学长啜饮着热茶说.不知道是因为茶太涩了,还是太热了,那张恐怖的脸庞皱成一团,变成一张更恐怖的脸庞. "他的老家好象是在经营土木工程的,听说快撑不下去了." "听新闻说最近营造业好象很不景气" "大概是那样吧!然后呢,老家那边给他的资助好象也越来越紧,现在反倒换成他必须资助老家那边了吧.s医院开出的薪水好象很不错呢!" 这样啊,我的声音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应该可以拿到大概一千万圆吧,田岛学长仍旧皱着一张脸喝着茶. 不过,这么一来,竞争对手就减少了,而且是个强劲的对手.一到s医院去,就再也无法回到大学核心了.某人的陨落,同时也代表着自己的爬升.我们就是把那些家伙的头当作踏板,一心一意想爬到上一阶去. 即便如此,要去嘲笑那些陨落的人还是很困难.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是啊." "正冈的话,即使到那边去应该也会加油的啦." 这只是缓和当场气氛的安慰话语罢了,不是为了正冈,而是为了我们自己的话语.话虽如此,连这样的情绪都只是单纯的感伤罢了.只要过个三天不,一到明天早上肯定就会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就只剩下唯一的事实仍然存在竞争对手减少的事实.我会踩着正冈的头,更上一层楼. "那茶,我也可以来一点吗?" "喔." 田岛学长将手上的茶杯递给我. "谢谢." 那杯茶的确又烫又涩我的脸也皱成了一团. 正冈的欢送会于十一月底举行. 当天下着冰冷的雨,吐出的气息也都立即明白.就在那样寂寞的夜晚,举行了一场寂寞的欢送会.不过,教授、助教和助手们个个情绪高昂,频频帮正冈倒酒.满脸通红的正冈,把那些酒喝得一滴不剩. 助教在半途致词. "让我们为正冈光辉灿烂的未来一起干杯." 这明明就是睁眼说瞎话,狭小的会场中仍然接连传出声音. 干杯! 干杯! 干杯! 终于,当教授一说完"干杯",正冈将酒杯端在面前,同时深深一鞠躬,像这时代错置的光景,如今仍残留于医学界中.正冈始终保持笑容. 虽然在场气氛格外热烈,欢送会却在九点多就结束了. 那种干脆利落的结束方式俨然道尽了一切. "我要回去了." 田岛学长把脸凑过来,这么低语. "看了让人心痛,实在受不了." 我点头. "是啊,我也要回去了." "恩,那样也好.有时候也要早点回到太太身边去嘛." 和上头的人打过招呼后,我们悄悄地脱离准备去续摊的流动人群.早点回家去吧,然后要小夜子帮我泡一杯热牛奶什么的.好,就这么办. 当我吐着白色气息一边踏出步伐时,背后传来声音. "喂,夏目." 是正冈. 胸口怀着仿佛恶作剧的瞬间被逮到一般,某种难以言喻的失衡情绪,我停下脚步. "喂,没关系吗?马上就要去续摊了吧.这不是你的欢送会吗?" "听说下一家店还没有空位,要我们再等等.这么一点时间不要紧的." 正冈的脸庞低垂地所:"是岛根,糟透了呢." ""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 "总之,在那边好好干吧." 看到正冈微微一笑,我此时才终于跟着露出笑容. "听说薪水高得不得了." "恩,那边好象很期待我过去呢!助教先生好象把讲得很夸张,还说什么"任痛割爱本院的 希望."呢.那个人,实在是有够奸诈的,大概打算对我和那边两边卖人情吧!" "不,你真的是我们的希望,这不是假话啦." "我输给你啦."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角一热,这个自我过剩的自大狂,还是头一次对我使用"输"这样的词汇. 所以我呢,拼命挤出笑容. "骗人,你心理根本就不这么觉得嘛." 正冈也笑了. "被看穿咯." "那当然呀.太明显啦." "我是有自信不会输给你.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加油喔,夏目,你可要在这里坚持到底咯." 正冈拍拍我的肩膀. "喔." 啊呦,为什么眼眶热热的啊. 真是无聊耶. 不过是肤浅的伤感罢了,这种情绪. 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次像这样和正冈交谈.我们总是怀抱着嫉妒以及猜疑,从来不曾防手抛却那两者. 然而如今,我们的手放开了. 我不经意地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双脚.那双廉价皮鞋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不论小夜子多么努力擦拭,还是看不出任何维护过的迹象.这双鞋,脏污的鞋底现在正踩在正冈头顶上啊!我的愿望将会这么一一实现 向彼此道别后,我们迈开脚步.然而,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旋即回过头去.令人讶异的是,正冈也同样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那双眼睛潜藏着和刚刚截然不同的情绪 那是纯粹的憎恨. 两人四目相交大概只有短短数秒吧.正冈一转身,继续迈开步伐,我也同样转过身去.啊,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和正冈方才已经迈向不同的方向.某种情绪正汹涌地直上胸口,或许是因为正冈那双染满憎恨的眼睛. 一语道破那种情绪,就是这个 满足感 把某人踹下去的快感,无聊的感情,和刚刚那肤浅的感伤同样无聊.不过,这个比较好,感觉上搭调多了.与"伪善"相较之下,"伪恶"还比较容易咽得下去.我加快脚步,几乎已经跑了起来.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吧,眼前一个粉领族柑橘的女性以受惊般的眼神望向我,她或许是以为看到了一头野兽. 这种事情是可以慢慢加以克服的. 失败者就这么陨落也好. 我是不会陨落的. 我可是会一直往上爬的. 但是,那种情绪不过只是毛头小子一相情愿的信念罢了.我当时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坏心眼儿.我是在正冈欢送会的一年后,才了解到这个事实. "吾郎." 小夜子脸色稍嫌苍白地说: "我的心脏噗通曝通地跳个不停." "啊?" "总觉得好奇怪耶." 我慌慌张张地拉起小夜子的手. 确认的她的脉搏 拇指所感受到的节奏的确混乱. "喂,吾郎." 她走在公寓附近的商店街上时,这么开口说.我们刚买完东西.我提着一个大塑胶袋,小夜子则拿着一个褐色的纸袋.纸袋里装的是刚炸好的炸鸡.我们经过肉店时,刚炸好的商品正巧摆出店头,那股香味让我们几乎是冲动性地买下那些炸鸡. "我们先来吃一点吧,这个." 她稍稍举起纸袋,一边笑了. 我点点头. "恩,好啊.才刚炸好的嘛." "一定很好吃喔." 小夜子说着,便从纸袋中拿出炸鸡.她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起炸鸡.一边说"好烫、好烫",一边伸向我这边. "小心一点,真的很烫喔." "喔." 我咬下小夜子手中的炸鸡.的确很烫,舌头像会被烫伤似的,不过真的是好吃极了. "好好吃,真的好好吃.你也吃吃看啊." 恩,小夜子点头后,也咬下炸鸡. "啊,真的耶.好好吃喔,吾郎." "恩,太棒了." "要不要再吃一个?" "等一下晚餐就没得吃咯." "我会再做其他菜啦." "那只能再吃一个喔." "啐,吾郎真小气." 小气鬼、小气鬼,尽管小夜子嘴巴这么念着,结果还是把最大的一块给了我.一口咬下,肉汁顿时"啾"的一声渗了出来.这次起来倒不像kfc的炸鸡,而是更为朴素粗糙.不过,正因为如此更显得出肉质的美味.对嘛,只要肉好吃,适量调味就够了呀. "对不起,吾郎." "恩?什么啊?" "我,不能生宝宝." 有什么哽在喉头里. 我们好一阵子就那么沉默地走着. "吾郎,一定会很疼小孩的喔.我想你会跌破大家眼镜,宠孩子宠到溺爱的地步呢.可是我却这样,对不起.没办法帮吾郎生巴宝." 我把那始终哽在喉头的什么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啦,没错、就只是炸鸡而已吞下后,这么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都叫你别放在心上啦." 我后来带小夜子到自己工作的大学附属医院去. 虽然带她到自己的工作场所去治疗还是会有些许排斥,不过那里的话,我就能充分掌握到所有资料.而且,即便是稍嫌强人所难的请求,也能如我所愿.做心电图检查时,我还把检验师赶了出去.因为我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小夜子胸部. 我因为这件事还被护士笑. "夏目医师他呀,太太来的时候呢" "啊啊,听说了,听说了.好象还把检验师和田先生赶了出去,自己做耶.大概上不想让别人看到太太裸体的样子吧." "还真算得上是醋坛子耶" 她们仿佛麻雀一般絮叨着这些事. 不过,当检验报告一出炉,那些絮叨顿时站变成窃窃私语.擦身而过的护士开始以忧心忡忡的眼神望着我.传言瞬间传遍整个医院. 接下来,还是持续不断的检查. 无数、无数的检查 小夜子一如往常软趴趴地笑着,一边忍耐. 每次检查,我都祈祷这次能够推翻一直以来的结果,即便很清楚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仍在心底持续巴望着.但是,检查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补强现实.在胸腔投影时,我根本无法止住双手的颤抖.检验师注意到我情况不对,对我说"让我来吧",我回答"拜托你了",便步粗走廊.我后来还是一直止不住颤抖. "我啊,很讨厌小孩." 然后,如今同样颤抖着. "恩." "所以,才不想要小孩." "恩." "真的有够讨厌的,整天只会大呼小叫地吵个没完.那种小鬼头病患最糟糕了.光是要打针而已,就开始鬼哭神号的.像之前啊,有够过分的,还给我跑出病房呢." "恩." "我和护士还追出去,都已经跑到医院门口了,好不容易才抓到.接下来,又搞了三十分钟才打到针,等到后面的患者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还被护士骂了一顿.说真的,小孩子最糟糕了啦." "恩." 不管我说什么,小夜子都只会点头.那张脸庞上有对笑咪咪的眼睛.啊哟,阳光还刺眼喔,还是夕阳呢.我的双眼也是因为这样才眯起来的吧.真是的,还真是刺眼得乱七八糟的夕阳呢. "不需要啦,小孩子." "恩." "所以,别放在心上喔." "恩." 在这条傍晚的商店街上,众多外出购物的人来来往往,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提着大塑胶袋.像这样接二连三和人群擦身而过,每隔五公尺就会有不同食物的味道扑鼻而来.后来,带着孩子外出的亲自档映入眼帘.有个孩子抱着母亲的脚,不知道在闹什么. 望着那对母子的身影,我们仍然眯着双眼流露笑容. 有好多事想要传达出去,我想将满腔心事一五一十全掏给小夜子,这么一来,小夜子也一定能够了解吧.说真心话,我也想什么时候生个孩子.不是现在,当然,不仅现在还不到会那么具体思考关于生孩子的事的年纪,经济上也不可能负担得起.如今,原本就是应该倾全力投注于研究的时候.只是,即使有了孩子,对我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小夜子,孩子排名还是第二. 但是,其他人例如最近刚有孩子的橘学长或什么人,大概会苦笑着这么说吧: "我说啊,夏目.小孩子可是很可爱的哟!毕竟是自己的分身嘛,这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喔.只要一有小孩,就会觉得可爱得不得了,然后就会把孩子当作是全世界的中心了.虽然不能大声嚷嚷,不过绝对比老婆还要重要呢." 但是,我有自信. 的确,小孩子或许很可爱,说不定会比想象中还要可爱,像我这种讨厌的小孩的人也会摇身一变,变成溺爱孩子的蠢父母. 即便如此,孩子还是排名第二. 第一名非小夜子莫属. 不论发生任何事,不管孩子再怎么可爱,唯有这件事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所以,不能生小孩,我也无所谓.能和小夜子在一起,比那种事还要重要.有时候如果想得到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难免必须失去或舍弃什么,那就是应该付出代价.是的,我可以这么断言.如果有哪个家伙胆敢说什么这不过只是毛头小子还没完全转大人的孩子在胡说八道,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家伙痛扁一顿. 那样的心思、心绪,该如何传达给小夜子呢? 读书一把罩、崭露头角,人际关系又面面俱到,但是脑袋中就是找不到任何可以贴切表达心情的词汇. 哎,如果有神明在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拿什么去交换这些适当的词汇了. 然后就可以向小夜子传达出自己的心情了. 告诉她对我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才不会有这么好用的神明. 所以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握住小夜子的小手,就是这个.我手中握着的,对我而言排名第一.比任何一切都还重要比全世界,比我自己本身,都还要重要. 如果能够传达出这样的心情就好了. 如果能以暖意,或其他任何方式,传达出去旧好了. 小夜子轻轻回握我的手. "回家后,来做饭吧." "恩." "要做好吃的东西给我吃喔 "恩." 我们边说这些话,牵着手继续往前走。眼前是斗大的夕阳。啊,真的好刺眼呀,这夕阳.前面的路都看不太清楚了呢 即便如此,应该还是有办法挺过去的.若是一4日常生活,还能勉强维持日常正常,只要量力而为,就算要工作也无妨.因此,小夜子又开始兼差.为生活去,我们需要钱,那是无可奈何的现实问题.当然,小夜子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子工作,一周大概能两、三次,短短数小时而已,那已经是极限了.时薪八百五十圆,所以小夜子每个月顶就只能赚个几万圆,买一本专门书籍就花光了.我没办法只好增加晚上的兼差.后来,还去帮忙假日诊疗. 即使拼成那样也只能勉强度日,生活压力仍旧排山倒海地一波波涌来. "吾郎,不要紧吗?" 忧心忡忡的小夜子问我. 我点头. "不要紧啦,小事一桩,大家也都和我一样啊." 然而,不论是体力或时间都是有限的. 研讨会的事前准备、帮教授那伙人联络出去喝一杯的时间、协助助教的研究那些无聊的杂务更耗去我宝贵的体力与时间,我开始犯下一些无意义的失误.一回神,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常茫然地发愣.医师,你还好吧,有时还会有护士这么问我. 已经到极限了 虽然好几次这么想过,脑海中却浮现小夜子的脸庞,赶走了沉闷的心情.第一,我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有时候,我也会想起正冈,那对分离时憎恨的表情.比起小夜子的笑容,反倒是正冈的憎恨支撑着我.我不想变成那副德行. 就在那时候,发生了一件插曲. "真有你的耶,夏目." 田岛学长笑容满面地拍我的肩膀. 喔,我也面带笑容点头. "不是听说h大的境医师对你的论文赞不绝口吗?说到境医师,那可是心脏外科权威中的权威耶." 环视四周后,田岛学长把脸凑过来. "话说回来,听说境医师有邀你过去,是真的还假的啊?这件事现在已经变成每个研究室热烈讨论的话题咧." 我在三天前的学会中发表了论文. 从很就以前进行至今的研究,好不容易有个雏形出来了.这原本也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正好有个小女孩的心脏移植手术变成社会的热门话题,因此我的研究领域也连带受到媒体瞩目.只不过,媒体那种东西的热潮都是稍纵即逝,对于封闭的医学界而言也没多大意义.影响最大的还是,在美国有个和我进行相同研究的家伙,而他的研究在那边获得可说是无上赞赏的评价.这是日本整体医疗界共通的现象,特别是心脏外科,还是美国那边进步得多.据说,日本至少落后五年到十年.因此,日本医学积向来总有种针对美国的妒忌,或是该称之为羡慕的情绪.也就是说,只因为一直以来所进行的研究与那边并驾齐驱,所以我一下子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发表过后,境医师来到我身边,跟我攀谈: "你做的研究很好喔." 虽然仅仅如此,不过毕竟是在学会中大权在握的人开金口,后来造成莫大的影响. 我在田岛学长那张充满"男人味"的脸庞压迫下,这么说: "没有啊,他没有直接问我啊.好象是之后才和那边的助手说,能否请我过去之类的话.不过,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嘛,大概就只是嘴巴上说说的客套话而已吧." 跨校之间的挖角,这情况有是有啦,只是相当罕见.毕竟医学界是彻头彻尾的纵向社会,哪有可能那么简单就背叛自己师傅那一派的人 "不,就算是客套话也够厉害的了.上头那些人可能还蛮慌的吧.因为我们胸腔外科没有像境医师那种优秀人才嘛.如果你在被挖走的话,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耶.搞不好,上头也已经谈出什么结论了呢." 田岛学长那番意义深远的话没多久便成真了,我的名字被列进了助手候补名单.只要当上助手,就会有薪水.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不过大概可以和当时的上班族所得差不多. 也就是说,生活会比现在轻松多了. 还可以专心投入研究. 但是,可惜的是那件事并未立刻具体化.大学教职员有固定的规定人数,既然没有缺人,就不可能增加助手.何况,内部也有像是由助理教授内定之类的不成文规定. "这次呢,福田已经预定要到m医院去了.这样助手就少了一个人啦.这次啊,上头正在考虑大胆的人事案呢." 虽然那种兜圈子的讲法让人觉得很烦 ,不过这种情况屡见不鲜.总而言之,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拨腰年轻的我,的确是一项大胆的人事案.然后,似乎为了强化这传言的真实性一般,我的待遇突然被调高了.不仅以前从没要我列队的手术开始会要我参加,难度较高的医疗交由我处理的情况也日益增加.我拼了命地努力,磨练手术技巧.我的双手原本就很灵巧,该说是天生吃这行饭的吧.慢慢地,转给我的手术也增加了,后来,甚至还有同时或学生来我的手术现场见习. 我当时真的不可一世. 我正踩在那只有少数几人有资格爬上的阶梯,持续往上爬.大门的确已经为我开启.只要我想要,不论多高的地方都爬得上去. 隐忧的事只有一件. 而那犹豫的事爆发了 小夜子发作了 在那幽暗的走廊上,我坐在椅子上. 手术由胸腔外科的学长帮我进行.其实我是想自己来的,不过最后还是无能为力.我对于切开自己亲人的身体感到恐惧.手术成功了,小夜子保住了一命. "嗨,.夏目." 一抬头,眼前站着田岛学长.田岛学长还穿着手术服,他也加入小夜子的手术担任助手. "谢谢." 我坐在椅子上,深深低下头. "咚",身旁传来一阵晃动. 因为田岛学长一屁股坐了下来. "很糟吗?" "是啊" "你太太的心脏,不太好耶.这次虽然不是很严重,不过要完全恢复很难吧." 田岛学长还是那么坦率. "我明白." "要好珍惜现在,知道吗?" "恩." 时间可能不多了,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说会立刻没命,大概能够恢复到正常生活的程度吧,但是总有一天,一定会再发作.届时确实会比这次更严重.即使得救,也要过着处处受限的生活.而且,就算像那样乖乖生活,也无法完全避免发作. 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两年? 三年? 我抱着头.可能失去小夜子的恐惧让我胆怯,然后这是不能向任何人启齿的,还有另一种恐惧袭上心头.照这么下去,我就无法继续研究了. 面前耸立着阶梯. 我是爬得上去的. 然而,脚却抬不起来.这太奇怪了吧?为什么啊?只要迈出步伐而已呀!只要踏上去就行了啦.可是,为什么脚抬不起来呢?焦躁之余低头一看,是小夜子拖住我的脚. 如果不一脚把她踢开,我就无法踏上阶梯. 我在城市中四处游荡.我推挤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东京人群,一边前进.我当然知道已经出院的小夜子在家里等着,不过双脚却自顾自地移动.夜晚的城市被美丽的霓虹灯妆点得多姿多彩,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湿淋淋地闪耀着光芒.我对眼前的一切都怀着杀意,好想拿一根长长的铁棍,边走边把双眼所见的全都砸烂.那些碍眼的立式招牌、拉客的穷酸男人、夜晚的女人,全都想要下手狂打.一回神,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伫立于广场正中央,周遭全都是电影院,还有一整排宣传看板.男人女人满脸喜悦地露出笑容,还有军队和长得像虫子一样的外星人打仗.我一一眺望那些看板.不论看哪一副都毫无感觉. 然后,当我呆站在原地时,某处传来英文歌曲.虽然不知道主唱是谁,不过确实首耳熟能详的曲子,那歌词在脑袋中被自然而然地翻译成了日文. 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 只为你而活的人生. 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 骗人心中某人,那个已经污秽不堪的某人大叫大嚷着.所谓的人,哪可能那么清高啊!不管是谁死了,父母、弟弟、妹妹、朋友、情人都好,被留下来的人还是会继续活下去的啦!还是会哈哈大笑、因为无聊的事情或喜或悲,然后就在那些事物累积的过程中,慢慢地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啦. 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 只为你而活的人生. 如果没有你,我就无法活下去. 骗人我在心底大叫.少骗人了啦!人哪,本来就是无聊的生物,许许多多的人走在夜晚的城市中,不论是谁看起来都好快乐,都在笑.我听到女人撒娇的声音,以及男人温柔的声音传进耳里.这世界充满幸福,而我却孤身一人,心底积蓄着深沉的黑暗.正因为身处于庞杂的人群中,更突现出我的孤独.我憎恨全世界、彻底毁灭就好了,那样就能一了百了了.那个笑得很开心的丑女人,被火烧死就好了;那个衣服有够俗气,抱着人家肩膀的男人,你也死了算了,最好被什么东西压扁,一边发出惨叫,血留满地死掉算了;啊哟,还有小鬼喔!小鬼吵死人了,有够讨厌的,也去给我被车碾死好了.全部、全部,全都像那样被碾死吧!当然,我也会死啊,那样总行了吧?扯平啦、完全公平啦!所以,喂,快来啊,世界末日,货真价实的什么末日啊,快呀,快点给我降临呀. 电话响起. 是我的手机. "喂?" 传进耳里的是森的声音. "好久不见啦,夏目." 真的好久不见了,我和森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面了.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啊,三年或四年的吧?返乡时,偶尔在车站前巧遇. "怎么啦?" 我一头雾水地问. 森传来的声音似乎特别遥远,而且雀跃不已. "这事就只想让你一个人先知道.我啊,要进n公司工作了耶." "n公司?" 那是个没听过的公司名称. "啊,你不知道喔,那是间在日本只有少数几家的航太相关公司.有听过e——sat吗?" "没听过" "那是美国的观测卫星,n公司就是负责处理那颗卫星的对日咨询啦.我临时决定要跳到那家本来竞争很激烈,根本挤不进去的公司.真的很棒喔.其实呢,那里不过只是一家美国的下游承包公司而已.可是那样子也已经很棒了." 像我这种人进得去简直是奇迹呢,森说. 对了,森是不是从高中时候就说过,想要从事和什么飞机啦、太空有关的工作啊.那张脸明明长的那么丑,却有够浪漫的.然后,那个森如今实现了梦想.我想起还是高中生的森,莫名地开心了起来. 那个小鬼头,个性乖僻的小鬼头,就那么抓住了梦想. "真有你的." "恩." "恭喜啊!" 之后,我们开始扯些无聊的东西.像是共同的朋友啊,或是故乡镇上的事情,有几个女孩子结了婚、生了孩子、又离婚了. "以前不是一对叫野村和大崎的吗?" "野村?棒球队那一个喔?" "对对对,大崎是女排读的,因为是运动万能伙伴的情侣,那时候有够醒目的耶.他们啊,从高中就开始交往,毕业同时也结婚了,你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那还真是冲动啊,类似的话本来就要脱口而出,又被我临时吞了下去. 因为我和小夜子也是类似的情形. 我们结婚是在大学毕业那时候就是了. "后来,吵得可凶哩.那是不是叫做"家暴"啊?听说大崎她被打得遍体鳞伤,眼睛都黑青肿起来咧,然后好象就离婚了.那两个人啊,高中的时候明明感情好得如胶似漆,我那时候还好羡慕他们呢." "喔" "不过会变也是无可奈何的 吧,毕竟是人嘛." "是啊。 我始终都有点安静,森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突然提高音量: "就是这样咯,本大爷现在正朝梦想勇往直前!你也要加油喔,夏目!" "喔喔!" "不过呢,你大概会比我们这种人更有出息吧.反正我们啊,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上班族罢了.可是,我很开心喔!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小上班族,我还是真的很开心,因为是自己想做的工作啊." 他是真的很开心吧,森的声音是纯然的雀跃兴奋. 那再见咯,说着我们便切断电话,那时候,我想我的脸上还残留着笑意,但是当电话一切断,那抹笑意却顿时化为滑稽的样子,我又再度变成孤伶伶地一个人了.我根本不能有什么出息啦,森.我背负着累赘那真的是很沉重,根本就无法前进.没办法呀!是我的老婆啊.话说回来,野村和大崎分手啦!?的确,那时候两人感情曾经如胶似漆呢.大崎她带着孩子离婚,还真是辛苦;野村也会打女人!?他以前应该不是这种人吧!?到底发生什么事!?哎,森真得很棒,已经实现了梦想.你比我棒多了啦!哪像我,到现在还没有薪资,整天都被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差事搞得团团转.而且,也还不知道今后会怎样? 就在那个时候,某人这么低语: 应该没必要一直背负着累赘吧觉得重的话,放下不就行了就算你这么一直背下来,也不能改变些什么啊 我再度迈出步伐,速度也逐渐加快.一回神,几乎已经跑了起来我想起以前向小夜子借的一本叫做《山月记》的书逃走的李征,跑着跑着双手双脚逐渐着地,身轻如燕地越过岩石.他让体内所充满的虎之力,所有的能力完全迸发.是的,李征变成了一只老虎,奔驰于旷野之中.和自己一样.只要变成一只老虎就行了.眼前若出现兔子,抓住吃掉就行了,没什么好胆怯的,因为我拥有化身为虎的资格.兔子是为了被老虎吃掉而活着,要反过来去狩猎老虎是不可能的,说什么要咆哮则更是荒唐.有能者本就应该发挥那样的力量,没有任何人能够剥夺那样的权利.而我自己就是只老虎,变成老虎就行了.我笃定会当上助手.看看现在那些助手吧,全都是些双手没什么象样技术的窝囊废.像那些家伙,不用一、两年就可以完全解决掉,说到助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才,那家伙的头只是为了向教授鞠躬而存在的,那种程度的男人早已经完全被驯化.当然,这一切大概很花时间吧,需要五年或十年.然而,只要像目前为止所做的慢慢累积研究,磨练手部技术,就能一步步地爬上阶梯.再怎么说,自己是有能力的.李征对此一直悔恨不已.我怎么受得了沦落成那副德行呢? 我是只老虎. 我忍着身体的疼痛,拿出手机,一边寻找着之前姑且寻找进去的名字.在哪啊?啊,有了. "是我,知道我是谁吗?" 泽口有希听到我的声音似乎吓了一跳:"怎么了,夏目医师." "没有啦,只是" "我还以为夏目医师是个更老实的人呢." 在廉价的宾馆中,天花板是整面的镜子.一翻身仰躺,我和泽口有希的身影便如实映入眼帘,咦,是不是胖了一点啊?已经不是小鬼的身体啦.也难怪,毕竟已经不是小鬼了嘛.话说回来,和泽口这种女人玩玩,果然很有意思. "我本来就不老实啊." 真是的,棒透了. "可是,以前总觉得你对老婆忠心不二呀." "算吧." "那为什么又" 在这种廉价宾馆面对着这种廉价女人,甚至连对话都显得廉价了.啊,不过,我也半斤八两,这世上所有一切都很廉价啊.为了下定决心,而找其他女人出来的自己看起来还真滑稽,也不过尔尔呀.或许是把一切全都吐干净了吧,持续到刚刚为止的兴奋也淡了.逐渐觉得,认为自己是老虎简直像个蠢蛋,能当只猫就要偷笑了吧,而且,还是一只只会"喵喵"叫、被驯养的家猫而已. 但是,哪里不对了? 如果所这世界,就像这个远离闹区的宾馆、这个泽口有希以及这个夏目吾郎一般廉价,就照那样子也没什么不对,不是吗?在廉价的世界中,就以廉价的方式活下去就好了.然后,进行廉价的研究、重复廉价的成功、获得廉价的权威. 我以前所渴望的不就是这些吗? 我没考虑到小夜子.不,有考虑到,但是实在太遥远了.即便伸粗手,也一定够不到 是的,这样就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毫无所动,只是像颗石头沉重地滚动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完全无法被触动. 就算回到家中,我的心仍旧毫无所动. 我步上跟宾馆与泽口有希一样廉价的公寓阶梯.阶梯到处可见锈蚀的痕迹,房东似乎也无意好好维护.走完阶梯后.走完阶梯后,步出狭窄的走廊,那里放着一台色彩鲜艳,像玩具似的三轮车.还是有家庭住在这种仿佛社会底层的地方呀.反正一定是被社会淘汰的失败者高中毕业、还是国中毕业?顶多就是哪里的三流大学吧,而且还穿着超市卖场那种一万圆的西装会住在这种地方的,一定是那种阶层的人吧.虽然我也一直住在这里,但是可不能相提并论喔,我不久就会升助手,到时候就会立刻离开这种鬼地方.我会住在一间像样的公寓里,还会买齐各种高级家具. 在我敲门前,门就开了. "你回来啦." 小夜子笑吟吟地出来迎接. 我用那不过数小时前还在触碰其他女人的身体的手,将外衣递给小夜子.,当我心里却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罪恶感今后我就要舍弃这个女人了虽然在心中试着念出这样的词句,却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我的心到底是怎么了啊? "咦,你在做什么啊?" 一走进家中,就闻到一股酵母菌的味道.厨房桌上,雄踞着小麦粉所做成的圆形固体,也就是面包的生面团. "我在烤面包啊." "就叫你别做这些啦,这种事情蛮花体力的,对身体不好喔." "对啦,只是一直睡觉的话也很痛苦啊." 嘿嘿,小夜子笑了. 小夜子比以前消瘦许多.她本来就不胖,不过以前两颊还会健康地鼓起.但是,如今整个都凹陷下去了.那圆润的轮廓已经消失无踪,即便两人一起生活,每天都会碰面,我依然常会因此心头一惊. 例如,当我抓住她的手腕时 因为实际触感远比残存于手上的记忆来得纤细,所以总会有种"再这么下去会不会什么都抓不到"的胆怯袭上心头.当然,在那样的胆怯一闪即逝后,我还是能够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就是了 不,不对那或许也只有现在了吧 就如同我所害怕的,总有一天,我的手所能握住的或许就只剩下虚无的空间.小夜子的病情就是有那么严重,想要完全康复已经不可能了. 啊,我这是在想什么呢? 我可是打算要割舍那一切的呀!? 不是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啊哈哈,我笑了. "那你要量力而为喔." "恩." 说着,小夜子指着那个小麦团. "这个,是不是很像什么东西啊?" "恩?什么?" "你敲敲看." "敲?像这样喔?" 我轻轻地敲了敲那东西. 于是小夜子说:"吾郎对史莱姆发动了攻击." "啊,原来如此。" 那东西的形状,的确和rpg里的黏液怪兽史莱姆一模一样,于是我顺势又敲了一下. "吾郎对史莱姆发动了攻击." 小夜子又重复道. 只要我一敲,小夜子一定会重复同样的话.我俩都属于电玩世代,曾有段时期废寝忘食地一心想要突破这类电玩的关卡."啪啪啪"地一敲再敲的同时,某种情绪涌了上来.我和小夜子这一路走来,累积了什么样的点点滴滴呢?从高中就认识了,可不是只有一、两年而已,全都是那个廉价宾馆中的廉价镜子所映照不出来的事情.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一次,小夜子动也不动地伫立在百货公司里的宠物店.她看到一大堆小猫,整人就那么被钉死在那里. 觉得无聊的我打了个哈欠,碰巧和笼中的小猫四目相接那是一字耳朵长得怪模怪样的褐色猫咪.我想吸引那家伙的注意,拍了拍笼子,可是它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 此时,小夜子从我背后说:"嘻嘻嘻.你还差得远呢.吾郎." 还是高中生的小夜子,穿着深蓝色制服那是领子上有三道红线的水手服.虽然有点俗气,不过毕竟是所传统学校,没办法. "啊?什么啦?" "你那样子是没办法吸引猫咪注意的啦." 小夜子说着便朝笼中的猫咪伸出食指,接着把食指挪到笼子角落,一会儿伸出去,一会而缩起来.弄到一半,里头的猫咪突然间就把屁股翘得老高. "啊,来咯." "恩." 猫咪扑了过来.小夜子以一副熟的样子,在那瞬间把指头缩了起来.哇,这女人其实也有反射神经的嘛. "要逗得它们心痒痒的,这就是诀窍咯." 这么说着,十八岁的小夜子笑了. 上大学时,有人拜托我在平安夜打工. 我答应了. 因为薪水是平时的三倍. 我约莫傍晚后进入打工的录影带出租店,然后就埋头工作到深夜.看来开心不已的情侣陆续上门,来借些浪漫的爱情片.他门大概会待在任一方的家中看片子,共度愉快的夜晚吧. 我埋首工作再工作,最后拖着疲劳的身躯回到公寓.一看时钟,已经是凌晨两点,虽然饥饿,不过这种时间还开着的,顶多就只剩下大众化家庭餐厅了.我这种穷小子哪可能有闲钱到什么家庭餐厅去吃饭,光是一份汉堡排定食就要上千圆耶.如果有那些钱的话,我还需要在平安夜里工作十二个钟头吗? 我在房里一边吐出白色气息. "吃碗泡面什么就睡觉吧" 一边这么低喃时,电话响了. "喂~~吾郎." 是小夜子. "圣诞快乐." "啊,恩.圣诞快乐。" 我吓了一跳. "打工辛苦了,累不累?" "累啊,忙得要命呢." 我穿着大衣,坐在冷到骨子里的屋内那冷到骨子里的地板上. "客人啊,全都是情侣." 因为是圣诞节嘛.对喔. "吾郎,肚子饿了吗?" "饿啊." "那要不要过来吃?我有做好吃的东西喔." 那时候,我和小夜子就住在附近,骑脚踏车大概五分钟. "真的吗?" "恩,真的啊." 她一直都在等我回来啊. 等到这么晚. 然后,等我一回来就打电话给我.小夜子房间里那张小小的桌子上,应该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料理吧,一定也有圣诞节蛋糕咯. 她是为了我,等到现在的啊. 是为了我所准备的啊. "那我就过去一趟吧." 等我一到,非得紧紧把她抱个满怀不可,要给她一个喘不过气来的大拥抱. "恩,我等你." 花筒传来小夜子清澈的声音. 那时候我的屁股已经完全冻僵了,但整颗心却是暖呼呼的.我是尽全力猛踩脚踏车,往小夜子的公寓前进. 那时候,从自己嘴里吐出的白色气息,那股温暖,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自从两人一起往后 小夜子会为了常常胃痛得很厉害的我冲泡热牛奶.那不是用微波炉,而是特别用温奶锅在炉火上加热的牛奶. 味道完全不同喔,小夜子是这么说的. "味道会变得比较柔和呢." 果真如此. 在冷到骨子里的冬天,顶着寒风一回到家时,小夜子就会让我喝热牛奶. 拥有柔和味道的热牛奶. "好好喝喔." "我说的没错吧." "真的好好喝." 这样的对话重复过多少次呢. 我又喝过多少杯的热牛奶呢? 我们之间发生过好多事.我们好多年、好多年就这么一起走了过来.也不是所全都是那么浪漫的事情,唔全都只是些平凡无奇的事情,只不过是普普通通又理所当然的恋爱罢了,就仿佛是随处滚动的石子,根本就没什么好稀奇的吧.但是,那却是专属于我和小夜子的-那个曾是少女的小夜子,一点一滴、平平稳稳地增长岁的过程中,我一路看尽她所有的样貌. 喂,你真的割舍得掉吗?那普普通通又理所当然的心情,真的割舍得掉吗? 实在是过于突然.至今毫无所动的心,产生了波动.不论是对泽口有希的声音、身体,抑或是对那股暖意毫无反应的心,顿时开始蠢动.而那样的蠢动摇撼着我.会毁灭,我想,再这么下去,我会被彻底毁灭的. 我一边"啪啪啪"地不断敲打和史崃姆一模一样的生面团,一边不停地发笑. 嘲笑着自己的愚蠢. "你怎么了啊,吾郎?" "没什么啊." "可是你的脸很怪耶?" 你啊,小笨蛋,我说. "我从以前就是长这张怪脸了啦." 我无法变成老虎. 我恍然大悟. 我是无法变成老虎的. 碰巧这嗣后,静冈的关系医院有个工作机会.那是个位于乡下,环境清幽的地方,最适合小夜子休养身体.当我提出申请,要求院方让我调过去时,助教一阵手忙脚乱.他不断质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来连教授都亲自出马来劝我.之后我问田岛学长才知道,他们似乎认定我四想要找借口跳槽到h大去,只要我被转调到静冈的关系医院去,就能名正言顺地离开k大,周遭的人也会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如此一来即便我后来跳到h大去,应该也不会说得太难听,而收留我的h大甚至会因此行情上涨,k大的评价却会下滑.关于这方面的力学,我是再清楚不过了.今天换做是我站在他们的立场,应该也会萌生同样的怀疑吧.所以,我揍了助教.不过呢,说是说"揍"啦,其实也只是轻轻捶几下而已.话虽如此,低层医局人员竟然动手打助教,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事发不到一个月就有各种加油添醋的谣言满天飞,最后还被渲染成我冲进学部长家中去打人的夸张版本. 转调到静冈关系医院的申请,没两三下就被批准了. 大家也没有帮我开欢送会. 当我收拾细软走出医院时,没有任何人想来和我说话,连泽口有希都对我视若无睹,我已经完全被放逐了. 我以轻松的心情走在停车场上时,田岛学长追了上来. "夏目!" 他停下脚步."哈哈哈"地上气不接下气. 第四章 我们的双手 小裕!小裕!小裕,有没有听到!" 啊,某处隐约传来声音. 是谁啦. 谁在叫我的名字啊? "小裕!" 原来是山西啊. 恩? 等等喔 他叫我,小裕? 怎么回事啦,山西.你以前从来没叫过我"小"什么的,顶多就是小学那时候这么叫过我而已.有够恶心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啦?怎么搞的嘛?喂,山西.都是因为你,害我头被撞到了,痛死人了耶 我这么想着一睁开眼,眼前站的不是山西. 而是佐和小姐. "怪了." 佐和小姐"咚"地一声往我的头敲下去. 当然,不是认真的. 只是像稍微敲一下,很可爱的感觉. "别在工作的时候发呆啦,小裕." "啊哈哈,不好意思." 我笑着打马虎眼儿. 如今,我身处于公司的会议室中.从这栋距西新宿有段距离的住商混合大楼的窗户望出去,勉强可以看到高层大楼林立的街道.即便如此,这里真不愧是日本的首都那么高耸的大楼,那么密集地聚在一起,真是和伊势有着天壤之差.如果是在伊势,连我们公司所在的这栋寒酸混合大楼都算高的了. 我们是在去年把办公室迁到西新宿这里的.尽管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楼,宽敞的空间还是足足有以前的两倍大.最近公司景气似乎好得不得了,相对的工作量也确实逐渐增加.甚至是我这个进公司第二年的菜鸟,都因为繁重的工作量而忙得团团转. "有先和s公司的山琦先生预约时间吗?" "啊,那还在调整中.对方周三和周四的行程都已经排满了,佐和小姐的时间怎么样呢?" "周五下午不行喔,要进行社内简报." 眼前的佐和小姐,简而言之就是我的上司.她是个相当适合短发的美女,而且还是个非常优秀的才女,年龄比我大两岁,也就是说今年就二十六了,虽然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不过大概是由于她那仅仅一百五十公分的娇小身材,整个人看起来丝毫没有成年人的感觉,若一时不察,看起来大概就像个高中生而已. "这样啊.那我再和对方谈谈.周五早上的话,勉强拨得出空吗?" "那就没问题啊." "我知道了.那么,就朝那个方向去谈." 我把待办事项记录到记事本中.由于我算是颇为健忘的那种人,所以不论大小事都会先记起来再说.周五早上,和s公司的山琦先生预约时间. "咦"佐和小姐从背后说: "小裕,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啊?" 唔~~只听声音的话,佐和小姐感觉上还挺妩媚的嘛,就是那种成熟女人的感觉,只不过却长得一张娃娃脸,不过那样感觉还不错就是了. 我这么想着,一边在心底泛起笑意一边说: "我高中时住院过一阵子,就是那时候撞到屋顶扶手的.所以,才搞出了这块圆形秃." "啊~~真的是典型的圆形秃耶." "我朋友当时闹自杀,是我救了他." "真的啊?" "是啊.实在是个大蠢蛋呢!他因为被女生劈腿而大受打击,大呼小叫地说什么"要从屋盯跳下去."结果呢,我一跟他说那种高度死不了,又立刻怕了起来." 我就是趁那时候去把他拉下来的. 哇,佐和小姐杏眼圆睁. "好厉害喔,小裕.那对那个朋友来说,你不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咯." "就是啊,连佐和小姐都认为他应该要感谢我吧.可是,那家伙到头来根本就不懂得知恩图报嘛." "啊呀,是吗?" "真受不了耶,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前一阵子,我在发薪日前把钱都花光了,一说"借我五万圆",竟然毫不考虑就一口回绝了."忘恩负义"就是在说这个吧." 啊哈哈,佐和小姐很捧场地对我这个无聊的玩笑抱以笑声. "那可不行喔,小裕.借钱另当别论呀." 还蛮一本正经的,佐和小姐. 我这么一想,佐和小姐突然偷瞄我的眼睛.因为那是双非常美丽的眼睛,胸口也自然悸动了起来. 啊呀,不秒. 希望没被她察觉才好. 啊,不,可是还是希望她能察觉到一点点耶 "小裕,那个如果没钱的话,我请你好了.今天晚餐,就让我请你吃一顿吧." "好,我可是会当真喔." "好啊,就当真吧." "这真让人开心啊!哇,真的有够开心的!" 我们微笑凝视着彼此.最近着一阵子,我和佐和小姐之间就这么进进退退像是想要往前跨进一步,反而后退了两步.毕竟,佐和小姐是我们公司中的上司,又比我年长,也是个美女根本就不是我这种人埋头苦干就万事ok的对象. 然而方才,前进了.的确往前,迈进了一步. "那么,今晚就先空起来喔." "好." 我点头. "明天和后天我都会先空起来的." 我们走进一间离公司四站距离的小小居酒屋. 那是佐和小姐从学生时代就常光顾的店,虽然狭窄的店面似乎挤进约二十人就会客满,然而却因此月年出一股浓浓的家庭气氛.料理也很美味,酒也很好喝,多亏如此,彼此间的气氛也变得颇为热烈. 又前进了一步. 不,两步吧? 要是能够前进那样的距离就好了. "佐和小姐,你的酒量真好呢." 我衷心感到钦佩,一边这么说. 即便已经喝光好几杯碳酸酒精饮料,佐和小姐仍然没有出现任何失态的举动,背脊还是直挺挺的.哪像我,才喝了两杯啤酒,整颗头就已经开始天旋地转了. 我的酒量原本就不好.不像老爸,以前不管再多都喝的下. "因为我身上流着鹿儿岛的血呀." 佐和小姐这么说. "我母亲是那里的人." "喔,原来如此.果然,还是会有这种地域的差别啊.我是三重那边的人,大家酒量就差多了呢.那个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酵素的.^ 乙什么的这这叫什么来着啊. 佐和小姐替我解开谜团. "乙分解酵素.酒精在肝脏被分解后,就会被成乙,那就是酒醉难受的原因,所以拥有分解酵素的人酒量好,没有的人酒量就差了." "厉害." 我钦佩地说. "你知道的好清楚喔,佐和小姐." "碰巧的啦." 像这种谦虚也很棒耶,有种成熟大人的感觉. 即便如此,一杯杯黄汤下肚,佐和小姐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湿润.在那对眼睛凝视下,身躯也随之悸动,好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喔.但是,还太早,还不到那种阶段.还得再前进大概两、三步那么远的距离才行.虽然遥远,不过只要一想到将走过那样的距离,就会觉得好开心.就像是恋爱才刚开始萌芽的那种感觉. 对了,佐和小姐说: "小裕,那时候为什么要住院啊?" "因为肝炎." "啊~~一定是因为才高中生就整天浸在酒缸里的关系把." 撒娇般的声音. 那声音让我飘飘欲仙. "才不是哩,是感染性的肝炎啦 !恩~~大概住了三个月,每天都只能躺在床上就是了." "有没有遇到什么美女护士啊?" "啊哈哈,有是有啦,不过那可是个前不良少女,有够恐怖的.说真的,我那时候都不知道被她k过几百次了." "真的?" "真的真的." 我们惊天动地地哈哈大笑.我们大概也醉得差不多了吧,总之心情就是很好,酒精似乎也开始在佐和小姐身上发生作用了. "那有没有什么可爱的女病患呢?" 四周刹时静了下来.当然,环绕于周围的喧嚣实际上不可能消失,只是完全传不进我的耳里.就在那一瞬间,我忆起里香的发丝、香味,还有她娇小的双手。 然而,那却让我不得不面对令人无可奈何的现实.不论我多么努力回想,我已经逐渐淡忘当时的各种情景了.去炮台山时,里香手臂换找在我腰上的触感、愤怒时的瞳孔、时常变得微弱的气息那所有的一切全都缓缓地,但是确实地逐渐离我远去.我甚至已经无法清楚回忆起里香的脸庞了.看到照片的话,或许还能唤醒记忆,但是我没半张里香的照片.相机坏掉了.底片也被弄烂了.所以,一张照片都没有. 里香如今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然后,一点一滴地淡去. "小裕?" 佐和小姐窥视着我的脸. 啊哈哈,我姑且笑了. "没有耶.那时候好寂寞呢." 哎,为什么要撒谎呢? 有啊,佐和小姐,而且是个超级大美女喔.或者该说是很可爱吧,但是任性得不得了,让人伤透脑筋呢.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鬼头啊,现在也一样啦,没什么长进就是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传达出自己的心意.结果,在还没传达出去时就结束了.她,应该不知道我对她的心意吧.还是说,她其实知道呢? 如今已经无法在确定了. 因为她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佐和小姐." 末班电车的时间逐渐逼近. "啊,对喔." 咦?刚刚她听起来有点遗憾吗?或许,照这样发展下去比较好?一回神,已经搭不上末班电车,那样的话就不得不在外留宿,也就是说情况就会自然而然地演变成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或许是期待太多了吧. 在这方面,我好象总是会变得懦弱却步.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 也因此,一直以来错失过无数良机. 我们在地下铁的车站道别.我是坐都影线往新宿方向列车,佐和小姐则是半藏门线往涩谷方向列车.我礼貌地送佐和小姐到半藏门线的验票口,佐和小姐在直到身影消失在手扶梯那头之前,始终对我挥着手. 当我跑上新宿线的月台,末班电车已经进站.我慌慌张张地将身躯挤进刚关上的电车门.末班电车中弥漫着酒臭味,而且相当拥挤.即便如此,东京的确是个不得了的地方.像伊势,这种时间是不会有人在外头走动的.可是,在这里,电车却几乎都客满呢. 我如今正生活在离故乡五百公里远的城市中. 不 或许是更为、更为遥远的地方吧. 离高中那段时光好哟员的地方. 虽然一不小心险些坐过站,我还是在新宿的下下站下了车.远方可见东京歌剧城高耸的大楼.航空警戒灯的灯光,在那大楼顶端闪烁着光芒.高速公路"轰轰轰"地发出低沉的呻吟,温热的风逗弄着面颊.我想起和佐和小姐之间的对话,边走边笑了.佐和小姐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真是那样就哈了.但是,我配得上人家吗?那种大美女,而且听说还是著名大学毕业的.不过,和学历没关吧.最重要的是性情合不合,还有两人的心意吧.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在夜晚的道路上,此时手机响起. "咦,佐和小姐?" 液晶荧幕上显示的是她的名字. "嗨,小裕. 开朗的声音. "怎么啦?明天的工作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啦,不是工作上的事.这个嘛" "嘻嘻嘻"佐和小姐笑了. 我也"嘻嘻嘻"地笑了. "什么事啊?" "什么事呢?" "哇哈哈." "啊哈哈." 只要稍微往前迈进.还差一步,不论哪一方都好,只要有任何一方向前走近,另一方也向前走近,那样的话就会 但是,我们这次都没有踏出那一步.两人聊着一些总觉得很无聊、无关紧要的话题,而且聊着聊着就昏昏欲睡了.也好啦,这样.只要好好享受这样的乐趣就好了,来日方长,以后机会还多的是. "那明天见咯.小裕." "恩,晚安." 明明都已经这么说了,后来却又多聊了大约五分钟,才终于挂上电话.我将因手掌体温而变的微热的手机收进大衣口袋中,随即"呼"地大口吐气.心跳加快了一点,还差一步、还差一点点、那样的感觉很快乐地摇摆着. 然后,仰望的那片天空桑,半月持续闪耀着光芒 日常生活.没意思、无聊,同时也正如其一贯的特色,有趣、枯燥又愉快的日常生活。无止境、无止境地持续,只要活着就会如此持续下去的日常生活.自己已经被那东西困住了.想要逃脱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里香死了,日常生活仍旧若无其事地伫立于眼前.喂,里香,我眺望着半月呢喃.我就像这样子地活着,而且还会继续活下去,真没意思,说真的,这可是失去你的世界耶.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死掉的话,世界就会随之毁灭.我是真心那么觉得的,不过,世界才没有因此而消失哩,还是一如往常地存在着.好象呢,就是那么一回事耶.所谓的现实,还真不能小瞧.而且,我还是个笨蛋嘛. 哎,话说回来真遥远啊所有的一切都好遥远喔连和你共处的那段时光都变得好遥远喔 和里香一起溜出医院的那个夜里,我们在炮台山上仰望明月.肩并着肩,她的存在让我心跳加速,同时沐浴在灿烂的月光之下.而今,只剩我孤身一人,凝视着几乎和那个夜晚一模一样的半夜. 在这个没有里香的世界中,这个毫不稀奇的平凡世界中,我仿佛理所当然地活着. 是的,我已经是个成人了. 已经二十四岁了. 现在可和十七岁那时候不一样了. 一睁开双眼,半月立即跃入眼帘.或许是由于冬天清澈的空气,那光辉真的好美.白晃晃地闪耀着光芒,轮廓清晰分明,连纹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哎哟,话说回来头还真痛耶. "戒崎!喂,戒崎,有没有在听到我在叫你啊!喂!" 山西的脸庞把那月亮遮住了. 我大吃一惊,随即起身. "哇,不要突然起来啦!你的头不是才刚撞到吗?" "咦,山西?" "恩,你还好吧? 我环视四周.那是医院的屋顶.我的身躯软绵绵地靠在扶手上. "佐和小姐呢?" "什么?谁啊,什么佐和小姐啊?" "不是啦,就是,那个公司的前辈佐和小姐啊." 眼前的山西不管怎么看都只有个青涩的小鬼,简而言之就只是个高中生。这么说来,我也只上个高中生,是个同样有着一张青涩脸庞的小鬼咯?我用手压着频频抽痛的头部,一边站起来,眼前是伊势往外伸展的小家子气市容,连一栋什么高楼 大厦都没有的城镇。 "怪了?" 我顿时陷入混乱. 为我的无聊笑话而笑的佐和小姐;因为酒而变通红的面颊,还差一步,只须要跨出脚步的关系;在手掌中转为温热的手机. 那一切全都消逝无踪. "你怎么了啊?戒崎?" 山西似乎很忧虑地窥探我的脸. "你啊,刚刚完全起不来.而且还一下子就翻白眼咧.我以为你绝对死定了.那时候鏘地一声,声音有够恐怖的.我本来打算如果你再不醒的话,就立刻到下面去叫医师,结果你却突然哭了起来,眼泪一颗颗地掉个没完.我想你大概是什么地方撞坏了,一下子也慌了,然后你就睁开眼睛.接着就" "眼泪?" 我一碰面颊,的确湿湿的.啊呦,怎么搞的嘛,连衬衫都湿了耶.我是哭得有多惨呀,王八蛋!是因为撞到脑袋把泪腺也搞坏了吗?啊呦,头好痛喔,真的有够痛的.就在那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二十四岁的自己失去里香的世界.在那里过着普通生活的我喝醉酒后,心情很好,然后就在仰望的天空中 半月正闪耀着光芒 我在冷风呼啸而过的医院屋顶上,持续凝视着月亮.在冬季明亮的一等星簇拥之下,以美丽的姿态闪耀着光芒.不知道哪里的飙车族正在飙车,而边传来巨大的排气声响.冷风吹过,我的发梢摇晃,心也随之摇晃.现在,在这一瞬间,里香还活着,我还没有失去她,还来得及,我这么想.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山西." "什么?" "帮我一个忙." "帮忙?什么?" 我一边凝视着月亮,持续说下去. "虽然很难,可是我想总会有办法克服的.这里是西楼屋顶,所以首先必须想办法到东楼屋顶去.可是,你看,那边有水塔挡路,不可能直接到东楼那边去.虽然另外还有个办法,就是走底下的连接走廊到东楼去,可是那样的话就不能上屋顶了.那边没有楼梯上屋顶,只有一个方便维修保养用的梯孔,而且还上了锁.还有,如果被警卫发现的话,一切就完了.总之,那边是不可能的.不过,从这边的话应该还有办法.需要的东西就是绳子和" 我详细说明执行流程.那是长期以来在我脑海中推敲过的计划,所以能够流畅地说明.是的,我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脑海中反复模拟过.我那时候也觉得这是行不通的啊!我也想过实际上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啊! 但是,现在不同. 做得到. 不,是非做不可. "你这样,一不小心就会摔死耶." 听完全盘计划的山西,似乎相当惶恐地说: "这根本就是乱来嘛." 我露出一笑. "你忘咯,就算从五楼掉下去,也很少会死人的啦.先别说这个了,光靠你一个人也不行,去帮我找其他人来啦." "真你是说真的喔?" "恩.如果你们不帮忙的话,我就自己去." 我的心没有丝毫动摇. 坚定如山. "喔,好啦." 好不容易答应后,山西虽然面露惶恐之色,仍然拿出手机. 我边听山西的声音,边抬起头来. 在那天空上. 半夜正闪耀着光芒 水谷美雪接到那通电话时,时针指针已经指向深夜一秒年. 有谁会在这种时间打电话来啊?一定是多惠啦.肯定又要逼人家听她和泽村进展不顺利的抱怨了. 啊呦,败给她了耶. 多惠的抱怨可是没完没了呐. "咦?" 但是一看荧幕,显示的却是"太子" 也就是山西保. 莫名地有股不详的预感.本来想让手机直接转到语音信箱算了,和山西之间没什么需要讨论的是.而且,对方如果告白的话也很伤脑筋.不,不会吧.听说他才刚交女朋友,整个人乐不可支.哎,话说回来,山西是打算怎样啊?那女生明明都已经另有交往对象了耶,他不知道吗?应该不知道吧!? 念头转到这,就开始觉得这么转语音信箱好象很可怜. "我问你,你现在可以出来吗?" 一按下通话键,她边听到这样的声音. "啊?" "这个嘛,你只有五分钟.外面很冷,要穿暖一点喔.可是长大衣会碍手碍脚的,不能穿喔." "等等等!你在说什么啊?" "来帮忙啦.朋友事情大条了啦." "朋友?" "戒崎啦." "小裕?" 朋友这种说法总觉得不对劲.哎,不过,朋友也行啦,又没有其他讲法,也不是男朋友.但是,莫名地就是怪.朋友,感觉好象不是那样的.有什么,别的更怎样的什么更加、更加重要的也不能这么说啦亲近的也不是这个意思啦啊呦,搞什么啊,这种暧昧的感觉是怎样啊!? "所以快来帮忙啦." "可是,现在是晚上耶!而且又一点了!一个女生在这种时间单独出门很危险的!" "安啦!会派保镖陪你的啦!而且是最强的保镖喔." 山西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来洋洋得意. 虽然一头雾水,不过还是穿上了三件卫生衣,外加一件毛衣,然后又穿上雪衣.往镜中一看,整个人就像填充玩具一般圆滚滚的.这副德行根本就称不上可爱,反倒是一副拙样 糟糕透顶了. "真的会来吗?" 她呢喃着,一边打开窗户. 在那片天空之上. 半月正闪耀着光芒 对于世古口司而言,半夜一点钟是神圣的时光.因为简而言之一句话,充满奇幻的nhk教育电视节目会在该时段,重播广濑美一的开心厨房.当然,首播他都会爬起来,那是理所当然的标准程序,他用的还是最贵的录影带.尽管如此,电视播出时还是会自然而然地盯着看. "唔、唔." 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把鲜奶油打发到长角呢?而且那角立得好美啊.广濑老师的双手一定藏有魔法也因此,当手臂,寻找声音来源.好不容易找到后,他按下通话键,将手机凑到耳边.在那过程中,他仍然持续凝视着电视. "这时候就要洒香草粒咯" 啊,那是多么优雅的手法啊. 电话中所传来的,却是足以彻底毁坏那优雅气氛的声音. "喂,世古口." "啊?山西?" "有工作了," "啊?工作?" 莫名其妙.广濑老师已经越来越起劲了,他不断旋转着转台上蓬松的海绵蛋糕,一边抹沙锅鲜奶油.光是那么利落的一抹,感觉上就好象已经完成了.好快,而且正确无误. "现在就到医院来啦.裕一住院的医院屋顶喔." "恩." 都是因为当时已经看入神了,他不自觉地便点了头. "啊,然后,途中希望你先绕到一个地方去." "恩、恩" 虽然他有在听,但是因为全身上下有百分之九十三的精神全放在电视画面上,所以他也没想太多就频频对山西的话点头.然后,就在画面中蛋糕完成的同时,这通传达完所有正事的电话也挂断了. "好了,法式奶冻蛋糕完成!" 好棒的蛋糕.形状无懈可击,想必滋味也是无与伦比吧.随处散落其上的草莓光泽又是一绝.那是涂了什么啊?蛋 白吗?还是糖浆呢? 此时,他猛然想起方才的对话. "咦?" 感觉上似乎被拜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耶.他手忙脚乱地重播山西的手机,对方却在通话中.既无法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无法拒绝.而且,刚刚所听到的是真的吗?会不会只是听错了啊? 但是,又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总之,对于任何事都一板一眼的才是世古口司,即使可能全是误会一场,他就是认为既然无法确认就必须采取行动.因此,他穿上三件卫生衣,两件毛衣,外头还套了一件短夹克.他犹豫了一会儿边打开衣柜第三层,接着又开始犹豫,最后终于取出某种东西.说实在的那时心里真有些兴奋期待. 他打开那扇戒崎裕一经常未经许可侵入的窗户,翻到户外.鞋子没问题,他平常就已经备好了.接着他跨上脚踏车,车链一边"叽吱叽吱"地嚷着,脚踏车也随之奔驰于夜晚的道路上. 在他巨大背部的那一头广阔的天空上. 半月正闪耀着光芒 我之所以会申请到静冈的医院,是有理由的.这是区域的主要医院,总而言之就是手术量很大,特别是胸腔外科非常优秀,而那一科不但是我的专业,同时也是小夜子的疾病领域.虽然是理所当然,不过任何事只要经历的次数一多,自然而然就会上手.随着无数经验的雷击,慢慢地也就能够学会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方法.而且更幸运的是,这里还有位本领高超的前辈那是位毕业于t大医学系,曾于美国渡过研修医师生涯,名叫宫村的人.宫村医师不仅研究出色,手术技术同样一流.其实,他原本是属于在t大一步步爬上阶梯的那种人.但是,一旦国外去的人,就很难回到原先职场.不论你变得多有能力,技术提升了多少,在这里大学医局里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反倒是只要一离开,就会丧失原本的位置.因此在多数情况下,曾赴海外留学的人之后就会慢慢转到区域的权威医院去.不论是在哪一区,总会存在着那么一、二所有心做事的医院,同时聚集了能力超高的医师,提供先进的医疗技术.而我所申请转调的静冈关系医院,正式这么一个地方.很讽刺的是,我的技术就是在那所医院里日益精进的.在那段时间中,我负责进行了无数手术,同时吸收宫村医师的技术,我后来甚至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在大学中的未来已经能够完全被扼杀了,但是不同的未来就在那儿无限伸展着.除此之外,那也是一条拯救小夜子生命的道路. 我治疗的患者中,有个有趣的孩子。 "请问一下,医师." 三天前才刚进医院的菜鸟护士,满脸愁云惨雾地走来. "是五一五号房的患者." 又来啦,我想. 那病房住着一个叫做秋庭里香的小女孩,今年十二岁,还是个小学生.总而言之就是个孩子,不过那女孩却有股莫名的强势.或许是因为长得实在太可爱了,一任性起来,旁人也会心软而不忍苛责. 在这个世界上,偶尔就是会有这种在某方面"天赋异禀"的人存在. "啊,那个女孩呀,怎么啦?" "她不让我打点滴耶" 菜鸟护士眼看着都快哭出来了. "手臂就是不肯伸出来" "我知道,我去和她说说看吧." 我胡乱搔着头,一边往五一号房走去.真是的,那个任性的小姑娘,我对于该如何说服她根本毫无头绪,总而言之她就是个顽固死硬派,只要一揪起来,就绝对不听劝. 当我叹着气往前走时,背后传来声音: "哎呀呀,吾郎." 是小夜子,她大概在三天前住院.也不是说身体哪儿出了问题,只是为了定期检查而住院罢了.自从来到静冈后,小夜子的病情就稳定多了.情况没有改善,这似乎当然的.只是,也没有恶化.换句话说,也就是几近最佳状态. "你在这做什么啊?" "没什么,正闲着呢." 穿着两件式睡衣的小夜子如往常一般软趴趴地笑着.真是的,这人怎么会总是这么悠哉悠哉的呢? "你啊,穿那套睡衣来住院喔?" "啊?不行喔?" 小夜子穿的是猫咪花样的睡衣.全都是些以漫画手法表现的夸张图案,就像是小学生穿的东西. "也不是说不行啦.不,我看还是太小孩子气了吧." "咦~~?我在家里穿这个的时候,你不是都没意见吗?" "因为那是在家里嘛." 我想起秋庭里香的事,于是又开始往前走. "糟了,有病患在等呢." "要我回避一下吗?" "没关系啦,只是,等会儿你可别捣乱喔,在后面看就好了." 恩,小夜子点点头. "我可要好好观察吾郎工作的样子." 吾,被这么一说好象紧张起来了耶. 一到出问题的五一五号房后,床上的秋庭里香正以一张恐怖的脸庞在看书.不过才十二岁而已,还真有魄力. 咳咳,在刻意清了清嗓子后,我走进病房. "你不喜欢点滴呀?" 秋庭里香往这瞄了一眼. 但是,视线立刻边移开了. 哎,视而不见啊,这样啊. "我知道会痛,不过这是治疗,你就忍忍吧." "" "那,这样吧.我去拜托护士长寺冈小姐.那个人啊,打针可是超级厉害的喔!几乎不会感到痛呢,好吗?就这样吧." "" "那我去找寺冈小姐过来喔." "不用,别去了." 就在我迈出步伐的瞬间,背后扔来这么一句话.我停下脚步,再次转向秋庭里香. "不用是什么意思嘛." "" "不打点滴不行啊,这你应该明白吧?治疗是必要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想要身体好一点的话,就要乖乖听话啊." "" "我说啊" "我在看书.吵死人了." 吵死人了? 天底下有十二岁的小孩会对医师说"吵死人了"吗?这正常吗?这只是个小学生耶?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耶?说什么"吵死人了"?真的假的?她以为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啊,这个小鬼? 太阳穴附近一紧,开始筋挛. "也不需要说这种话吧" 使尽全力地忍耐. 安抚猫咪的声音. 而秋庭里香则干脆地扔粗豪这么一句话: "要讲几次啊,吵死人了." 啊,不行了,已经不行了. 我那张盛怒之下的脸庞反倒逐渐显得有些娘娘腔了.啊哈哈,真有意思啊,这个小鬼.哇哈哈,这也是没办法的,恩.可以对她大发雷霆?没办法嘛. 就在我想要发出怒吼时. "你好~~~~" 软趴趴的声音突然发出奇袭. "啊?你在做什么啊?" 是小夜子. 面对她的贸然闯入,就连秋庭里香似乎也感到很惊讶,两颗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直盯着小夜子瞧.小夜子丝毫不为所动,一走近秋庭里香,边就从她手中拿起书来.只见她"啪啦啪啦"地翻动书页,一边"恩恩恩"地点头称是. 小夜子说: "是宫泽贤治的《银河铁道之夜》喔.恩、恩.啊,这是角川文库的啊." "喂,还来啦" 秋庭里香罕见地流露出手忙脚乱 的样子.突然间,小夜子把脸凑近那副样子的秋庭里香.秋庭里香大吃一惊,随即把身子往后缩. "我跟你说喔,你知道这故事是有好几种版本的吗?" "啊?" "是这样的,宫泽贤治就是会把稿子一改再改的那种人.所以呢,随着修改时期的不同,像台词或结构之类的也会跟着改变喔.这本书大概是第二稿吧." "啊,这样喔" 突然间,《银河铁道之夜》讲座就这么开始了,而我则完全被抛诸脑后.我跟你说喔,这故事至少经历四次改稿,每次文章的改变幅度都还蛮大的.你看,恩这页吧.啊,是麦哲伦星系.走吧,我一定会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母亲、为了坎帕奈拉、为了大家,朝真正、真正的幸福前进的。像这句台词啊,在最终稿就不见了呢.我不只是这句台词,像这一幕,你看这个普鲁卡尼若博士,或是戴黑帽子的男人,完全都被删掉了呢. "真的啊?" 秋庭里香双眼圆睁,凝视着小夜子.我大吃一惊,这还是我头一遭看到这孩子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真的呀.我还有几本这故事其他不同的版本,借给你好啦.读的时候,只要一边思考宫泽贤治为什么要删除这些场景,就会有很多想法涌上心头,很有意思呢." "啊,那就麻烦你了." "我下次再帮你带来." "好." 两人相视而笑.哇,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小夜子这家伙,把秋庭里香治得服服帖帖的,好厉害喔,我衷心感到佩服.真的好厉害喔,小夜子.真有你的耶. 不过,小夜子却说话了: "像跟木头伫在我后面的那个,就是我的先生,: "啊,是." "所以呢,你就稍微听听他的吧.虽然这个人有够粗线条,傲慢得不得了,而且性子又急得要命,还是要请你多多包涵喔." 秋庭里香望向我. 唔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种魄力. "点滴." "啊?" "点滴,你不是来打点滴的吗?" "喔,恩.这样啊.那我马上准备.啊哈哈.你等等喔.哇,这个嘛,放到哪里去了啦." 我手忙脚乱地到处找点滴包. 哇,好厉害喔,小夜子. 你真是个天才. 都怪我脑子里想着这些,一不小心就被点滴架绊倒了,随即跌了个狗吃屎。小夜子和秋庭里香看我这副德行,全都爆笑出声.这样也好啦,我也跟着笑了. 当然,这件事攸关生命.我的确听亚希子小姐听过,就算从在楼梯下去也死不了,但是她话里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绝对"这两字."很少",她是这么说的吗?也就是说仍存在死亡的可能性.就算死不了,也会发生我对山西大叫的那种情况死不了的重伤,或许还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只要冷静思考,就会发现这实在是荒唐可笑,应该立即收手的.但是,我当下不但不冷静,而且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甚至还觉得很开心.好样的,我想,真是好样的呢.虽然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好样的,不过就是这么重复着.啊,对了,可能是还在醉吧.毕竟喝多了嘛.可是,恩,一定不是酒,是因为别的什么而醉. 在山西舌灿莲花的怂恿下,美雪和司约在一小时后抵达屋顶.我和山西的身躯已经完全冻僵,山西的兴奋也已经彻底冷却.别干了啦,山西仿佛呢喃般地说.但是,我的兴奋却完全没有冷却.因为,二十四岁的我不断狠踹我的屁股如果是你的话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耶,十七岁的戒崎裕一 但是呢,哎,在这之前有件事非得先搞清楚才行. "我说啊,司." "唔,恩." "你为什么是多斯卡拉斯啊?" 是的,这个摔角狂又戴着奇妙的面具现身了.而且不是马斯卡拉斯,而是多斯卡拉斯.这真是太冷门了,冷门到欲盖弥彰嘛,司. "想想想嘛,我有亲戚在这里当护士呀,被发现的话就糟啦." 啊哟,真无聊耶.真是有够无聊的家伙呢. 这借口不是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吗?真是的,那双从面具下往外窥视,看来似乎相当开心的双眼是怎么一回事啊?肯定是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戴出来而乐不可支吧? 哎,随便啦. "美雪,你帮我带来了吗?" 我这么一问,简直像个填充玩具穿得胖嘟嘟的美雪将背包递过来.里头放着登山用具,她父亲的兴趣就是登山.这次如果再像上次一样用塑胶绳的话就太危险了.我从接过来的背包中拿出那些登山用具,随即将安全吊带穿戴好,然后将登山绳一端固定到吊带上. "你打算怎么做啊,小裕?" 美雪似乎很不安地问. 我指向水塔. "从那边吊下去." "太危险了啦" "我知道啊.可是,没其他办法啦.你看嘛,那样子根本就没办法直接过去东楼屋顶那边,被水塔挡住.所以只能从那边垂吊下去,如果能像摆锤一样荡来荡去的话,就能抓到东楼那里的扶手了吧." "太勉强了啦大概有五公尺耶" "那就荡五公尺就行啦." "可是荡那么大力,如果撞上墙壁会受重伤耶" 我沉默了.因为无法反驳.我松开登山绳,确认长度.太长的话会撞上东楼的墙壁,太短的话又够不到扶手.大概需要多长啊?哼,我也搞不太清楚啊. "别这样啦,小裕太勉强了啦" 啊哟,干嘛反对成这样啊,美雪.总觉得美雪的态度不仅止于单纯担心,还隐含某种奇怪的顽固成分/ 我瞄了美雪一眼,又继续手边的工作. "我要做,绝对要做." "可是" "水谷,别组织他了啦." 山西以分外认真的声音说. "戒崎想怎么做就随他去吧." "可是" "我我也赞成山西说的." 鲜少提出个人主张的司,一句话就让美雪沉默了下来.即便如此,她果然还是无法认同似的完全不帮忙.只是伫在一边.真是的,到底是怎么样啊,美雪这家伙.虽然,我也想试着和她说话,不过终究还是作罢.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和山西、司开始讨论起登山绳的长度. "我想还是大概要三公尺吧." "不对,应该要更长喔." "还是用短一点的试一次比较好吧,那样的也比较安全.如果够不到的话,再弄长就好啦." "啊,对喔." "等一下喔.试这么多次的话,我的体力也会耗光的哦." 我们在无可奈何之下,明知危险也决定从四公尺开始试起.搞不好会狠狠地撞上墙壁,不过也只好到时候再说了.不要紧,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正想爬上水塔时,美雪叫住我们. "先实验看看就好啦." "咦?" "就在登山绳前端,不管什么都好,绑上重物拿去荡荡看就好啦.这么一来,就可以知道适当长度啦." 啊,原来如此.我和山西和司呆立于原地.我们明明有三个人,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我们还真是笨蛋呀. "对,对喔.那,得绑上什么重量才行." "这个." 美雪将背包递过来. "谢谢啦." 话说回来,美雪这家伙怎么会突然又想帮忙了呢?而且明明都要帮忙了, 为什么还顶着那张恐怖的脸呢? 调查结果发现,所需长度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就如同美雪所说的,要五公尺.将登山绳拉出五供词后后,那长度实在让人胆战心惊.这么长啊我,也就是说,是摆绳最前端的重量.五公尺的单摆.如果撞上墙壁,会受重伤的.况且,五公尺的单摆真荡得起来吗? "不会太勉强吗,戒崎?" 山西似乎也有相同的念头,他以胆战心惊的声音说. 那反而给了我勇气. "我要做.我要拼拼看." 我爬上水塔顶端,将登山绳绑在那边一根突出来像支柱的东西上.这么一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应该都不至于倒栽葱摔落地面吧.而且,还有司他们帮我拉着登山绳.美雪她是个女生,应该完全发挥不了作用,山西他文弱书生一个,应该也没什么用,但是就算光凭司一个人,应该也足以支撑我的重量了. "我走咯." 我说完边放下登山绳,一边步下水塔的墙面.还真是个逊到不行的蜘蛛人啊.放完五公尺的长度后,我的脚大约到达四楼和三楼的交界处.我首先开始蹬着墙壁.身躯随之飘然腾空.在重利及登山绳子的拉力作用下,我"着陆"于墙壁上.然后就在同时,我往旁边一踹,简单来说.感觉上就像是在墙面上跑步似的.首先就是往东楼直接抛向空中,描绘出巨大的弧线,往后方,也就是西楼那边荡回去.一回到西楼的瞬间,脚部瞄准定点后又在墙面跑了起来.因为了劲,这次比方才又更前进了.三公尺.还有得拼呢.就照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下去.摆荡幅度也会随之增加.最后,应该总会够到东楼那边的扶手. 我在墙面上跑着 夜已深沉.已经完全听不到醉鬼喧闹的声音了,医院中充满着夜晚的沉默.夏目打从方才开始便不发一语.谷崎亚希子自然而然地停下在口袋中搜寻的那只手.哼,还真想抽根烟啊. 仿佛想要填补沉默似的,她试着说: "静冈那里还真是个乡下地方呢.我有个堂哥在那里,所以去过好几次.在那种环境之下,也不会累积压力,对那位太太来说不是很好吗?" "恩,好象很好." 夏目从方才开始一直都没有抬头. "不过,隔了三年呢." "三年?" "到下一次的发作." "情况很糟吗?" 他低垂着脸庞,点点头. "糟糕透顶." 我跑了又跑、跑了又跑,没命地跑.单摆幅度逐渐增大,扶手地仿佛就在眼前了.不过,就是够不着.只差一点点了.十公分.不,大概有二十公分吧.但是,就在那儿了.为什么就是够不到呢.双脚慢慢感到疲累、吊带深陷进腹部,好痛.怎么回事啊?变远了耶.王八蛋,距离怎么反而渐渐拉大了呢.脚好痛喔、手也好痛、族行上墙面了."砰"随着这样的声响,背部同时承受一般巨大冲击. "裕一,要不要紧!?" 那是司的声音.但是,现在根本就没那种闲工夫回话.只要我一停下来,就不可能再重来一次.体内已经没有残存多余的体力了,所以,我只能一直跑、没命地跑、够到啊,喂.为什么够不到啦. "小裕!" 这次传来的是美雪的声音. "铁柱好象快断了啦!" 什么啊,什么铁柱? "糟糕了" 最先注意到是山西保.虽然三人姑且都拉着那条吊着戒崎裕一的登山绳,不过都没怎么使力.因为,绳子的一端已经绑在那根从水塔突出来,像金属制支柱的东西上,支柱看来还蛮粗的,光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应该还绰绰有余顶得住,所以,大家都掉以轻心了.只是轻轻握着登山绳而已.但是,一回神才发现,那根支柱已经从底部开始摇晃了起来.浅蓝色的油漆浮起后,陆续一片片剥落.紧接着暴露出来的金属面已经完全锈蚀了. "会断耶,这东西" 山西保以颤抖的声音说. 接下来注意到的水谷美雪大叫: "小裕!铁柱好象快断了啦!" 即便如此,戒崎裕一仍然足全力在墙面上跑着那似乎一副让人看了觉得滑稽的光景.不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够到目标的扶手.从刚刚开始,摆荡幅度只是逐渐缩小,很明显地已经超过极限了.但是,却叫人怎么样都素不出"停吧"这样的话语.他就是有那么地滑稽、拼命又窝囊,像个傻瓜.那样子简直就像似乎搞得满身烂泥在毫无胜算的战役中奋战.对于山西保而言,戒崎裕一是长期以来的朋友,两人的感情原本也称不上是什么好友,只是从小认识罢了.就只是这样.其实,根本就没必要在这场闹剧中淌浑水.直接回家就好了.是的,扔下他不管也无妨.不过,看到他那种滑稽、拼命、窝囊相,就是让人无法见死不救.所以,终究还是帮了忙.而且还打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只是,这可不秒啊,说真的,大大不秒. "戒崎!快停下来!会死人的喔!" "没关系." 这样的声音传来. "有我拉着." 世古口司不,是多斯卡拉斯.他那结实的手臂抓着登山绳.就在那一瞬间,山西保觉得他的手臂似乎突然膨胀了起来.两只手原本都因为衣服显得鼓涨,此时又变得更粗了. "山西." "什什么?" "我右边口袋里有手机,可以帮我拿出来吗?" "啊,喔,要做什么啊?" "通讯录里面,我想第三个大概就是了吧." "就是?就是什么啊?" "吾郎." 电话打来时,我正在上班.那一天是位多年住院的患者出院的日子,所有职员莫名地心情都变得很好.患者的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低下头,数度道谢. 我保持着那种雀跃的心情,以开朗的声音说: "怎么啦?" "我跟你说喔,心脏好象有点蹦蹦跳的耶." "啊?" "感觉好象很奇怪." 所有一切瞬间化为乌有.我挂上电话,随即致电计程车行.我是想去接她,但是现在是上班时间,没那么简单抽得了身.计程车行的电话迟迟无法接通.四声、五声、电话呼叫声持续响着,六声、七声.正当我以为会这么永远响下去的第八声,终于接通了. "我是三丁目的夏目,可不可以请你们立刻派车过来." 很幸运地刚好有空车,而且还在附近行驶,所以计程车在五分钟后边抵达我家载了小夜子.通完电话十五分钟后,小夜子已经抵达医院. 步下计程车的小夜子有些伤脑筋的笑着: "对不起,吾郎.我想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 我将手伸到小夜子背后,将她带进医院. "有时候过度谨慎一点也好啊." 从此以后,小夜子就不曾再度恢复健康离开医院. 逐渐喘不过气,双手好痛,因为在墙上磨破了.不过,庆幸的是腹部已经不会在感到疼痛了,好象是痛过头,麻痹了.即便如此,依然完全够不着嘛.已经不可能了吗?啊哟,王八蛋.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提起干劲的耶.一直以来,我都只会逃避而已.总觉得跑什么跑,逊毙了.糊里糊涂地认定只要不跑就不会跌倒.但是我却决定要跑,想说跌倒的话再爬起来就行了.所以我才会做出这种傻事,像个冒牌蜘蛛人一样从水塔吊下来,不过根本就不顺利嘛.哎,就是这样吧,我这个人是啊跑得不快,又不会念书,充其量不过尔尔嘛. 不不对不对啦. 突然间一股热潮自心底涌现,那么下去是不行的.只有我的话还无所谓,不论是逊到家或是懦弱鬼都无所谓.但是,还有里香耶.为了里香,我说什么都必须做到才行.王八蛋,可是离东楼屋顶越来越远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仅仅两公尺的范围内摆荡.不行了,果然还是不行了吗? 然后,摆荡幅度已经连一公尺都不到了,已经仅能保持在悬吊状态而已了.擦破的双手好痛,撞到的手肘和膝盖也好痛.但是,再怎么样都比不上胸口深处的痛.眼角随之发热,我无力地悬吊在半空中,一边仰望天空. 半月正闪耀着光芒 月光蒙蒙地往外渗.轮廓有渐渐变得朦胧.对不起,里香.我反正就只有这种程度的男人而已.难得的决心以及勇气,都要像这样悬吊在半空中告吹了当我这么想时,月光中出现黑影.啊,是司.他正从水塔上窥视我.咦,等等.我的眼睛是出了什么毛病啊?有两个司耶.两副并排的多斯卡拉斯面具正闪耀着光芒.啊,不对.其中有一个不是多斯卡拉斯 那似乎马斯卡拉斯 马斯卡拉斯和多斯卡拉斯都是"luchalibre",也就是墨西哥式摔角的明星,而且还是亲兄弟,哥哥马斯卡拉斯被称为"假面贵族",同时也以拥有千变面孔的男人而闻名,真算得上是明星中的明星.虽然,多斯卡拉斯往往容易被隐没于他那伟大兄长的阴影之中,但是实力比起兄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是那过于善良的个性让他当不成一流的摔角选手. 有一次,在墨西哥城的对战中,多斯卡拉斯已经使出漂亮的十字手刀劈击,将对手打到深陷摔角软垫中.接下来就只要压上去,将对手肩膀压制在软垫上三秒钟就行了.对手早已晕厥过去,无须再费吹灰之力.但是,多斯卡拉斯却动也不动,他只是伫立于原地始终看着空中.抛出叫骂声以及欢呼声的观众,面对眼前诡异的光景全转而鸦雀无声,连裁判也都歪着头摸不着头绪. 好不容易,其中一位观众注意到了什么,说道" "mariposa" 那是西班牙语中"蝴蝶"的意思.原来似乎倒下的敌对摔角选手胸前,停着一只蝴蝶呀.若将对手压制住让裁判倒数的话,就会把那只蝴蝶压烂.心地善良的多斯卡拉斯做不到. 他等着. 裁判也等着. 观众也等着. 原则是道尽墨西哥人民的良善,感动人心的逸闻.不,原本是会成就这么一段佳话的.然后,大家竟然就这么耗了十七分钟,那只蝴蝶才仿佛突然回神似的展开美丽的双翅,飘然飞上空中.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蝴蝶得救了呢.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突然粗暴现身的马斯卡拉斯从上方围绳纵身跃入,让倒地不起的敌对摔角选手吃了一记毫不逊于师父的阳光跳板式月面瀑布坠击,才刚飞起的蝴蝶也跟着一起遭殃. 多斯卡拉斯见状勃然大怒. "mariposa!mariposa!mariposa!啊啊~~~~~!" 多斯卡拉斯一边泪眼迷蒙地大吼,一边飞身跃向哥哥. 在那之后的激烈死斗哎,简而言之也就是兄弟打架,数年稳居墨式摔角著名对决的光辉历史宝座. 据说,多斯卡拉斯泪流满面地数度使出十字手刀劈击,而马斯卡拉斯在困惑之余也完全默默地忍受弟弟的攻击. 那美丽兄弟友爱的象征,马斯卡拉斯及多斯卡拉斯,如今正沐浴于月光下闪耀着光芒. "啊,啊?" "啊,啊?" 就在那一瞬间,山西保也吐出同样的话语. "啊,啊?" 水古美雪也一样. 眼前伫立着两个巨汉,一个是世古口司.不会错的.毕竟光眼看庞大的身躯,还有从面具底下往外窥探的一双仿佛幼犬的眼睛,即使戴着面具还是能够立刻认出他来.但是如今,一旁还站着一个更庞大的巨汉.身高一百九十九公分以上,体重少说也有一百公斤以上吧.而且,那胸部的鼓涨程度实在非比寻常.明明穿着一件皮夹克,但是那件皮夹克似乎快被撑破似的绑在身上.脖子粗得几乎逼近头围. 世古口司似乎很害臊地说: "这这个是我我哥哥." 那是世古口铁. 是铁哥 我确信,那就是铁哥.铁哥拥有各种传说.听说,铁哥高中时期就已经称霸伊势这个城镇,好象还曾是三重县最大的飙车族总长,旗下管辖二十七个车队,是总数一千三百人的大头目.他那完美的体格甚至吸引高砂相扑部屋及陆奥摔角前来挖角,足见他实在是个出类拔萃的罕见人才. 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传奇。 裕一!" 司他不,多斯卡拉斯大叫. "还动得了吗?" "啊,喔!" "我们会一起摇摆登山绳,裕一也要加油喔!等一下就要用力了,你自己要小心!" "我知道了!" 我重新握紧登山绳.王八蛋,果然使不出力.已经疲惫不堪了,一抬头,就看到东楼屋顶.好近,同时也好远.够得到吗?脚,还能动吗?啊哟,到处都逐渐发疼咧我才在想着这些事情时,身躯突然开始晃动. "呜,哇!" 一阵剧烈的冲击.登山绳"地一声先往东楼那边荡过去.轻而易举地就几乎达到三公尺.在那股反作用力字画下,接下来又往西楼去.那时候又有一股力道拉扯着绳子,身躯随之被往后抛了约莫一公尺. 厉太厉害了. 简直就像是被绳子抛来抛去似的.我感受到的正是如此压倒性的力道.一抬起脸庞,马斯卡拉斯和多斯卡拉斯正站在水塔上,以其粗壮的四只手臂紧握着登山绳.每当他们摆动手臂时,登山绳就会发出低喃,一边破风前进,而我的脸庞也会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力. 怎么会这样啊!这可不是人类的力量呢!厉害,真是太厉害了,世古口兄弟不,是马斯卡拉斯&多斯卡拉斯兄弟! 东楼的屋顶越来越近.还差一点.我伸出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抓到扶手了.身躯却直接在反作用力之下往后坠落.接着撞上墙面,还弹了起来.虽然痛得不得了,不过不碍事.是的,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机会就在下一次,身躯逐渐往后荡去.终于即将停驻于空间之中. 好,就是现在! 我奋力往墙面踹去.在此同时,从上方传来两声嘶吼:"呜喔啊啊啊啊~~~~~!"透过登山绳,我知道他们使尽地摆动巨大的手臂.我更为加速,一边在空间中前进.我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东楼屋顶那边的扶手逼近.我感觉得到风、感觉得到压力、感觉得到希望,此时扶手已经逼近眼前。 "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听到山西的声音. "小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美雪也在大斤秒度.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然我也大叫. 哎,话说回来还真窝囊耶.到最后,我没有靠自己的力量,还是得靠别人的帮忙.不过没关系,那样也无所谓.我也明白很窝囊啊,毕竟事关自己的面子问题.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所谓,只要这只手能够碰到那扶手,能够靠近里香身边就好. 对吧,没错吧? 然后 我使尽全力地伸出手去. 小夜子的病是自发性心肌病变.自发性心肌病变可以分为两种,也就是扩张型和肥大型.肥大型望文 生义,也就是心肌肥大造成、心室本身变得狭窄,收缩力也随之逐渐衰退.此类型会出现心脏病的典型症状,包括悸动、眩晕、胸痛以及呼吸困难等,甚至还可能由于心律不整而暴毙.那当然是相当严重的疾病,但是那种还有各式各样的治疗方法.小夜子并不是属于那种肥大型,而是扩张型.扩张型与肥大型截然不同,是由于心肌过度扩张造成、心室本身也扩大.换句话说,就像是老旧的橡皮筋一样,拉过了头,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其症状是典型的悸动、眩晕、胸痛以及呼吸困难等,但是多数情况却只会逐渐恶化,特别是只要心脏衰竭一发作,生存率就会大副降低. 百分之五十. 一般而言有五年生存率.换句话说,两人之中有一个人会死.小夜子曾在东京发作过一次.在那之后已过了三年,小夜子的病情暂时得以保持稳定.这本来就是不可能根治的疾病,所谓的"暂时稳定",已经算是求之不得的最佳状态了.多亏住在静冈这种幽静的环境中吧.我们曾经这么讨论过,照这么看来,应该可以五年、十年地继续生活下去,也曾这么想过,或许能够就这么一直在平衡木上不停走下去吧,甚至开始产生这样的念头.然而,小夜子不,我们却从平衡木上摔了下来. 她第二次发作了. 超音波影象上所呈现的小夜子的心脏肿胀变大,很糟糕的是,还粗豪县好几个血栓.就像是快坏掉的帮浦上,又塞了垃圾.我全力以各种治疗方式营救小夜子,持续竭尽一个医师的所能,同时也竭尽一个家属的所能,不放弃丝毫希望.强心剂、血管扩张剂、血管收缩素转换酵素抑制剂及受体阻断剂、b阻断剂现有的所有药物都被列入考虑,只要被认为是稍具疗效的药物,我都会抱着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得紧紧抓住的心情加以使用. 但是,那些药物也只能为小夜子多争取那么一点点时间而已. "不可能动手术的." 宫内医师静静地说: "病患承受不了." "是的" 很明显地.小夜子的心脏过于虚弱,即便毅然决定动手术,中途大概也会陷入难以掌控的状态吧.届时,小夜子就会在麻醉昏迷的情况下,浑然无知地结束生命. "夏目" 宫内医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终究还是闭上嘴巴,走出检查室,只留下我一个人待在那个昏暗的空间中.看片箱上挂着光及超音波等各种片子,那一切,毫无例外地都在预告着小夜子的死亡.我是个医师,医术高超,不但周遭的人这么认为,我也有这样的自信.然而,妻子的死期迫在眉睫,我却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像这样呆呆地伫立于原地 不自豪到从哪听到传言,一位长期持续到医院看诊的大叔来找我,说有个很好的人可以帮忙.那个人真的很厉害耶,医师,应该可以说是神通力吧!就当姑且一试,或当求心安,去那里看看怎么样啊?我当然不相信,不过隔天仍旧开着自己那台灰色的破cora行驶于山路中.在那深山中,还真像是只有猴子出没的地方,突然出现一栋豪宅.祈祷师是个胖女人,整张脸涂成白色,额头还以红色颜料画出诡异的图案.是狐狸,祈祷师说.被狐狸附身了.我很想笑.狐狸啊,这样喔.那小夜子可能下一次就会开始吼叫咯.在跪坐着的我的面前,祈祷师扯着嗓子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同时接二连三地将护摩木扔进火中.每次只要一放入护摩木.火里就会冒出蓝色的烈焰有够无聊的把戏,只不过是在护摩木上涂硫磺而已嘛硫磺一燃烧,就会窜出奇异的火焰.带我来的大叔额头在tatami上磕个没完,嘴里还不断呢喃着和那女人诵念的同样话语.哎,我这是在搞什么啊?那无聊的火焰把戏又是怎么样啊?小夜子如今也正在病榻上受苦.然而,我却在这种地方,跪在那伙稀奇古怪的人所搞出的稀奇古怪小把戏的跟前.哎,那火焰好美啊.混蛋,赶快烧到什么地方去啊.快点烧上那个臭八婆的夸张衣服,引发熊熊烈火吧.我可不会消失喔,我要在一旁煽风.快把这栋建筑物、那个臭祈祷师,还有我这个臭医师全都烧得尸骨无存啦.祈祷费用十万圆,很便宜吧,医师.大叔这么说.她会帮医师把治不好的疾病给医好呢.我微微一笑,放下了那十万圆. 我抬起从深山回来的那双脚,走向医院.现在已接近熄灯时间,医院中一片死寂.我信步前进,全身上下都沾染了火焰的味道,此外还有股怪异的香味.哎,混蛋,这下子这套西装得送洗了. 小夜子还醒着. "嗨,老婆." 我这么一说,小夜子很开心地笑了. "哈咯,老公。" 她的嘴唇死白. 咦,她的脸庞狐疑地皱了起来. "有股奇怪的味道耶,吾郎." 我把当天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小夜子.包括那个祈祷师有多么稀奇古怪,即便如此那位大叔仍然深信不疑,还有最后付了十万圆,全都一五一十地坦白相告.小夜子听完后,面露笑容. "还真好赚呢,祈祷师." "恩,赚翻了啦.而且啊,那个女人以后一定会把我当作活招牌的,会说什么"还有医师上我们这儿来祈祷呢"." "啊,吾郎还真是敏锐呀." "真受不了呢,啊哈哈." 我一笑,小夜子也跟着笑. 病房中就只回荡着我们的笑声.照明感觉上似乎显得格外幽暗,窗外是往外无尽延伸的深沉黑暗.小夜子总有一天不,是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完全吞没在那片黑暗之中吧.即便我定神凝视,黑暗仍然只是黑暗,我根本无法从中抓到任何东西. 一回神,小夜子也正凝视着窗外. "我啊,以前一直都觉得男人很恐怖呢." "啊?" "我爸爸他呢,以前是在造船厂工作的.还记得吗?就在那段高度成长期,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他每个礼拜也只能回家几趟而已,我大概一直长到六岁左右,都几乎很少和爸爸打照面.偶尔和爸爸见面的时候,就觉得恐怖死了呢.你知道吗?小孩子自然而然地会怕男人耶.再加上根本没什么机会见面,那时候真的是觉得恐怖得不得了.和爸爸吃饭的时候啊,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任何事情都会先问过爸爸.像我可以吃饭吗,或是我可以喝牛奶吗?" "牛奶?" "是啊,听说对身体很好,所以小时候我都不是喝茶,而是喝牛奶啊." "所以,你一直到现在吃饭的时候,偶尔都会喝牛奶喔?" 嘿嘿嘿,小夜子笑了. "恩,是啊." "可是也没因为这样长高多少嘛." "恩、恩.胸部也没长大多少耶." 啊哈哈. 哇哈哈. "和爸爸完全不同,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吾郎恐怖呢.高中时期的朋友每个都说好恐怖、好恐怖,可是我完全不觉得耶." "那当然." 我先如此下断言. "因为我是温柔体贴的男人嘛." 啊哈哈. 哇哈哈. "吾郎." "恩?" "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 啊哈哈. 哇哈哈. 我想要否定小夜子的话.我想说"哪有这种事啊".当然我和小夜子都明白那只不过是安慰话,但是我想说"要怀抱着希望直到最后一刻."喂,小夜子,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喔.一起慢慢变老,然后不久后变成穿着俗气衣服的大叔和大婶,最后慢慢变成老公公和老婆婆.当然,还是会吵架的啦.大概也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吧.不 过,应该也会有更多、更多很好、很快乐的事.让我们一边品位着那多不胜数,真的是用双手抱都抱不住的点点滴滴,一起活下去吧. 喂,吾郎. 脑海中突然浮现小夜子的脸庞. 好好玩喔,吾郎. 那是比现在,比眼前的小夜子还要年轻得多的高中时期的她.初相识时,我们到城址公园去玩.当时是有什么样的机缘巧合,事到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了,我们里秒年个人在傍晚的城址公园中初次接吻. 在那之后的暖意. 温柔. "一定被人家看到了啦." 小夜子那样的声音. 我如今就即将要失去这一切了. 什么记忆,根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那东西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如果就在身边,如果能对着自己笑,记忆或许还能继续留存,因为记忆会这样持续累积下去.而且,或许就能够散发光芒吧.但是,只要一不在身旁,记忆就无法雷击,而被抛诸闹后,任凭风吹雨打,逐渐褪色.然后总有一天,肯定连在那样的地方发生过那样的事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生物啊. "多一天都好.就算是多一分钟、一秒钟都好.你要尽可能活久一点喔.拜托你了,小夜子." 恩,她点点头. "我会努力的." 就如同这句话,小夜子很努力. 她后来又撑了一年. 最后的问题,只剩下从屋顶到里香病房的绝壁.多亏马斯卡拉斯和多斯卡拉斯扔过来的登山绳和金属扣环,要克服那个问题似乎出户意料的简单.话说回来,在月光照耀之下的马斯卡拉斯和多斯卡拉斯的剪影实在好美.简直就像是并肩伫立于悬崖之上的野郎兄弟档.我在东楼屋顶用力竖起大拇指,马斯卡拉斯&多斯卡拉斯兄弟也用力竖起大拇指.一旁的山西,也一样用力竖起大拇指.美雪她啊,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吧,头撇到一边去了.啊,看过来了.什么嘛.怎么顶着一张怪脸啊,那家伙.嘴唇嘟嘟的,看起来不就像在闹别扭吗?真是的,我真的搞不懂女人这种生物耶 将登山绳一端固定在扶手之后,我将脚伸向绝壁,到里香病房的阳台,该说是那屋檐为止,大概有七公尺.因为之前也曾干过类似的勾当,而且再怎么说刚刚才经历过更恐怖的事情,所以如今几乎没什么恐惧感.我流畅地放下登山绳,没两三下便踩上了屋檐.然后我整个人紧抓住屋檐,顺势爬下阳台.到了,拼死拼活地终于到了. 我将缠在身上的安全吊带和登山绳歇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 我转过头,仰望天空. 半月正闪耀着光芒 明白这一点就没事了. 我调整好脸上表情,敲了敲眼前的玻璃门."喀、喀"干涩的声响震荡着干涩的空气."喀、喀".也不知道里香是不是还醒着.不,就算还醒着,里香恐怕也不可能离开病床吧.不过,她妈妈应该会陪着她.会不会被骂啊,应该会被骂吧,这种情况下. 我察觉里头似乎有人在动,紧接着,窗帘被拉开了,里香的母亲以吃惊的脸庞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不过还是对她说"请开窗".拜托,只要一下下就好了,我马上就走,所以请您开窗. 伯母的双眼往上吊起,似乎快气疯了.她整个人激动不已,她在盛怒之下直接拉开落地窗,仿佛要把我生吞吞剥般地劈头骂: "你,你给我有点分寸" 我已经很久都没看过这么暴跳如雷的大人了.总之就是吐出的话语支离破碎,口沫横飞、满脸通红,我畏于那股气势不禁倒退一步.但是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伯母背后白白的东西那是床铺的一部分,里香就在那里. 我定定地望着伯母的双眼说: "请您让我和里香说一下话." 我毅然决然地低下头. "我明白这样做很没有常识,我也觉得很抱歉,但是,我很想和她说说话." "我拒绝!" 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扔了过来. 哎,果然还是不行吗 这么一来,大概也只能硬闯了,我正这么想时听到这样的声音: "裕一,没关系." 是里香的声音. "你进来,没关系的." 我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抬起脸来.眼前的伯母也以十分震惊的脸庞看着身后.然后,伯母又再次望向我这边.她的双眸潜藏着强烈的光芒,那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光芒,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啊,这或许是憎恨. 这样啊. 我正要从这个人身边把里香夺走.丈夫死后,这个人就始终和里香相依为命.然后,这个女儿如今又要因为同样的疾病逐渐走向死亡.她大概早就明白女儿会被死亡夺走吧.心底某处或许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她一定还没做好心里准备的是,女儿会被我这种窝囊男人夺走. 我正要把这个唯一的希望给夺走 我正面迎视伯母强烈的目光,压抑着那颗摇摆的心.不下定决心是不行的,没有时间了,只有几秒钟而已.光是那几秒钟,就足以决定我的人生,同时也会决定里香的人生,以及伯母的人生.我望向头顶.啊,这样啊,不用再烦恼了.反正也无法再爬上这面墙,回到屋顶上去了,不是吗?这样的话,就只能走进病房啦.是啊,就是这样啊,早就已经成定局了嘛. 脑袋一角,浮现半天之前的情景. 看到住在我隔壁病房的大学生,和那个刚成为他女友的女人后,我便回到了自己病房.夏目就在房内.他坐在窗框上,岂有此理的是竟然还在吞云吐雾.在医院里,而且还在病房中抽烟的医师算正常吗? 此情此景实在让人目瞪口呆,随着叹息声我这么说: "你在干嘛啊?" 刚刚才目睹大学生快乐的情景,心情好得不得了,所以夏目粗鲁的行为并没有让我太火大. "在等你啊." "等我?" 恩,那也对喔.这是我的病房嘛. 此时,我才发现夏目的双眸异常认真严肃.我本来以为他一嘀咕内是来捉弄我的. 但是,并不是这样的. "喂,戒崎.你啊,一定觉得什么命运、未来,都是注定好的吧." "啊,什么?" "不管是命运或是未来都是靠你自己决定的啦.你大概会觉得这样的话实在逊到家了,可是根本就没办法逃避嘛.我们就只能在那种逊到家的地方,惭愧地活下去啊.如果命运或未来的发展无法如你所愿,就把它们否定掉啊,努力去扭转啊,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失败.但是,与其唯唯诺诺地乖乖顺从,这样不是强多了吗?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放手去赌赌看啊." 你也明白吧,夏目接着说: "只要是为了里香,应该什么都做得到吧.真正想要的东西,就要靠自己的双手硬是去紧紧地抓住啊.你的双手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呀." 接着,夏目一掀白袍下摆,随即扬长而去.他的背部小得吓人.他正以那副小小的背部孤伶伶地一个人走着.是的,夏目的确是孤伶伶地一个人.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他毫无预警地现身、毫无预警地劈头扔了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来.搞得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时候,我只能呆呆地伫立于原地.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明白了. 夏目想要说的,其中的真意,彻头彻尾地完全明白了. 序曲 遭受挑战的勇气 只要穿过连接走廊,那头就是东楼了。我屏气凝神地窥探四周动静,半个人影都没有,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我下定决心,踏出一步,然后又一步。就在此时,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我慌慌张张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半个人影都没有,也听不到脚步声,眼前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宽阔空间。 「呼~」 我不自觉地呼了口气,仿佛气球泄气时所漏出的空气。事实上,心情也变得有些萎靡不振。话说回来,或许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吧。对、对嘛。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心惊胆颤的嘛。不对,我才没有心惊胆颤,只是稍微提高警觉而已。嗯,没错,就只是那样。我凝视着手中那包东西,上头写着照相馆名称光明照相馆,那是夏目帮我拿出来的底片所冲洗出来的相片。「底片没问题喔。洗得很漂亮耶,要看看吗?」光明相馆的伯伯在店里这么问我,我却回答他:「不,不用了。」因为我想和里香一起看。里香闹别扭的脸庞、喊「咿~~」的脸庞,还有害臊的脸庞,那一切如今都在我手中。 好,走罗 这次可要勇往直前喔。一步、两步、三步,双脚速度逐渐加快。虽然明知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心跳却仍旧持续加速。混蛋,镇定一点,镇定一点啊,笨蛋心脏,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一拐过转角,眼前是一条往前延伸的笔直走廊。这条走廊的那一头,靠近尽头附近就是里香的病房。毕竟是医院内部走廊,一来到这儿就不可能冷冷清清地杳无人迹,周遭随处都可听见交谈或脚步声,某处也传来护士小姐推手推车的喀啦喀啦声响。一回神,这才发现身边病房门口就站着一位老婆婆。记忆中,应该是因胆管障碍住院的那位婆婆。老婆婆和我四目相接,随即露出微笑,总觉得那是一抹相当开心的笑容。哈哈,我试着回以一笑,哎哟,脸颊在抽筋耶。老婆婆露出更为开心的笑容,一边凝视着我。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不妙大事不妙 但是,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事到如今总不能掉头回去吧。对啊,这里都已经是东楼咧,离里香病房已经不到数十公尺了呢,这种距离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吧。赶紧迈步向前,不用一分钟就到了吧。尽管怀抱着不祥的预感,我仍然举步前进。老婆婆还在笑,那笑容更加深我内心不祥的预感。但是,出乎意料地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已经抵达里香的病房。 『二二五号房秋庭里香』 那样的牌子就挂在门边,到目前为止看过这牌子几次了呢?有时是沉浸于绝望之中,有时是淹没于几乎令人窒息的希望中,我就站在此处,凝视着这牌子,那个「秋庭里香」的名字。那一排文字让我的面颊放松了下来,那个女孩就在这里呢,那是比任何一切都要来得重要的人,远远超过这个世界、超越我自身的强烈存在,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情绪。当然听是有听说过,另外也在电影、漫画或小说中看过。只不过,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行呢,根本就没办法表现出来嘛,这种情绪轻轻松松就超越那所有的形容啦!不论是什么样的语言、什么样的绘画,又或者是多厉害的作家、画家或音乐家,也不可能淋漓尽致地表现出如今我内心的情绪。 哇哈哈,我试着笑了笑,当然没发出声音。因为如果被听到这种笑声,一定又会被里香嫌说:「好恶心,在笑什么啊。」 我拼命压抑涌现的笑意,手一边伸向门把。 「里香,我要进去罗」 话说出口的瞬间,门把随之转动,但那不是我转的,门把自己就动了。我还来不及吃惊,门扉顿时开启。 「喔,戎崎。」 从病房中现身的是夏目。 「你在这干嘛啊?」 「啊?什么干嘛,我」 夏目丝毫没有想听我说话的意思,脸同时转向病房中。喂,现在是怎样啊,明明就是你自己先开口问我的啊,干嘛把我当隐形人啊。 「那别忘了吃药喔,里香。」 夏目说着,同时像是故意把我推开似的一边走出病房,门扉啪答一声关了起来。这那么一小片木板,却硬生生地隔开通向里香的空间。如今,那空间被堵住了,被堵在那一小片木板的门扉那一头。 夏目正站在一个很不自然的位置我和门的中间那相当狭小的空间中。从我这边看过去,夏目的脸庞近在咫尺,感觉上简直就像整个堵在里香病房前一般。 「那个,医师。」 自从他帮我把底片拿出来以后,我就决定乖乖称呼夏目为「医师」了。 「怎样?」 夏目以有够接近的距离问。哎哟,混蛋,有够近的,感觉上简直就像是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接吻了嘛。哎哟,好恶心,好恶心,夏目。 「那个可以吗?」 「什么啦!?」 「什么什么就是我有事要找里香」 「那又怎样了?」 是在打什么太极拳啊。 「什么怎样就因为有事,所以想进去」 「啊,不行。」 「啊?不行?」 「这是身为医师的判断。」 「发生什么事了吗?情况变糟了吗?」 「不是,也不是那样啦!」 「那是为什么?」 「就跟你说是身为医师的判断了啊!」 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嘛。不论我问什么问题,再怎么追问,最后只会扔给我这么一句话「这是身为医师的判断」。里香的病情似乎已经稳定下来了,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也就是说恢复状况良好。可是,夏目却只会重复说「不准进去」。 「为什么不行啊?」 我的声音终究也开始出现杀气。 夏目那仿佛高高在上的视线事实上也真的高高在上就是了,毕竟夏目比我高那么一点点嘛投向了我。 「为什么我非得向你说明不可呢?」 「那是」 「你是里香的家人吗?」 「不是啊」 「你和里香结婚了吗?」 「没、没有啊」 「所以就是不相干的人罗?」 「那个」 「所以就是不相干的人罗?」 「这」 「所以就是不相干的人罗?」 现在是怎样啊,一直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人重复念个没完。 「是没错啦」 虽然火大,不过也只有认了。 夏目仿佛战胜似的得意说道: 「只有家属能够会面。所以,你不行。」 「这可是」 「再见,戎崎。」 话一说完,夏目迅速迈开步伐。他的肩膀撞到了我的肩膀,害我踉踉跄跄地几乎摔倒。但是夏目看来似乎完全不以为意,背影就那么渐行渐远。那个笨医师,走掉的时候竟然还给我呼呼呼地笑。真的是呼呼呼地笑了,一定有笑啦。 我紧抓住装着照片的袋子,怀着憎恨凝视夏目的背影。什么不准会面,那一定是骗人的嘛。他只是因为不想让我和里香见面,所以才那么说的。什么医师的判断嘛!混蛋,说得倒好听! 我本来打算和里香一起看照片的。 我本来打算好好取笑她那张闹别扭的脸。 还有那张喊「咿~~」的脸。 那张害羞的脸也是。 本来是打算并肩坐在一起啊,脸靠着脸啊,一起看照片的。我在来之前满脑子都想着这些。里香害臊的脸庞、为掩饰难为情的生气声音,始终萦绕于脑海中。但是如今,我却空虚地佇立于病房前。 哎哟,混蛋。 就那么一次对夏目萌生感激的自己简直就像个 白痴。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家伙啊,混蛋。我突然间很想拔腿狂奔,很想全力冲刺,朝夏目背部使出下坠踢 身体自然而然动了,狠狠来个下坠踢吧。毕竟是从背后攻击,再怎么样应该都躲不掉吧。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臭夏目。 但是,我的肩膀顿时被人紧紧抓住。 「啊,亚希子小姐!?」 「别这样,裕一。」 亚希子小姐以相当低沉的声音说: 「那家伙可是很强的喔,你到时候一定又会被扁得乱七八糟的啦。」 「唔。」 虽然想反驳,却无言以对。不论怎么想,事实就如同亚希子小姐所说的。匍匐于夏目脚下的自己,鲜活地浮现眼前。 冷笑的夏目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我 那是副让人几乎想要喷泪的窝囊情景。 「如果你说什么都要去的话,我也没办法。毕竟是个男生,有时候是会这样的。怎么样?要去吗?会被扁得乱七八糟的喔,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深思熟虑过后,虽然历时大概只有一秒种。 「还是算了。」 哎哟,窝囊,有够窝囊的啦,戎崎裕一。 第一章 五千零五十圆 「啐!」 我一边呢喃,一边往自己的病房走去。在那里撤退的确是我的错吧。唉,可是,明明知道会输还跑去跟人家打架也很笨啊。嗯,而且被打的话很痛耶,我最怕痛了。 我在连接走廊上停下脚步,隔着窗户寻找里香的病房。医院大楼最角落的那个病房。里香现在在做什么呢?应该不会在睡觉吧,刚刚都已经超床了嘛。我闭上双眼,试着想象身处于病房中的里香。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是张开的吗,又或者是闭着的呢?说不定正在想着关于我的事? 夜闯病房事件过后,到今天正好过一个礼拜。事实上,这一个礼拜我每天都打算去找里香,但是有时候是里香的情况变糟,有时候是我要检查,有时候就像刚刚一样有夏目捣乱,结果到头来也只见过里香一次而已。而那一次也没能好好说上几句话,我们只能趁着短暂数秒,从门缝间确认彼此脸庞。那时候,我不自觉地流露灿烂的笑容,光看到里香的脸,我就会笑成那副德行。从门缝间窥见的里香脸上,也挂着和我同样的笑容。虽然整个人瘦了一圈,她的笑容依然是可爱得乱七八糟。 「哇哈哈。」 我不经意地发出笑声。 「哇哈哈。」 这次是有意识地试着笑了笑。唉,今天虽然见不到面,可是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问题。日久方长,我们以后的时间还多的是,才这么一、两天有什么关系嘛。没错,那天夜里,我们已经将未来紧抓在手上了。手叠着手,一起紧抓住了未来。 我以雀跃的脚步往前走。两侧都是玻璃窗的连接走廊,盈满春天温暖的阳光,而我仿佛在那光芒中游戏似地前进。我确认着阳光、温暖的空气,以及这个世界,一边朝病房走去。 回到病房中的我,坐到床边后,将装照片的袋子放到一旁,随即一股脑地躺上床。天花板上开了一大堆小洞,那些纹路看起来就像是那样子的。在我刚入院,身体严重倦怠根本起不来的时候,整天就数着那些仿佛小洞般的纹路杀时间。数到大概七十个,就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数到哪了呢。每当这个时候,脑子里又会开始从头数起,不过还是到七十个左右就会被搞迷糊了,就是这种永远都玩不完的个人游戏。 头往旁边一撇,写有「光明相馆」的袋子跃入眼帘。 「先来看看吧」 我一直都在忍耐,其实想看得不得了。我伸出手,试着拿起袋子。哎哟,想看,好想看喔。想看得乱七八糟哩。毕竟,里香在笑耶,还在闹别扭呢,那些样貌全都装在袋子里呀。 实在是有够挣扎的 如果现在就看的话,和里香一起看的强烈欲望就会随之消逝。喂,裕一,戎崎裕一,你可要仔细想清楚啊。现在就看的确会很开心,那种快乐或许是无与伦比的,因为影中人是里香嘛。但是,和里香一起看不是更开心吗?两个人会坐在一块儿,脸靠着脸,一边说着各种感想一边看!里香肯定会觉得不好意思吧?到时候就可以就近观察她那副样子了?哪样比较开心?现在就看,或是和里香一起看,哪样比较开心呢? 「根本就不用比了嘛!」 我终于大叫出声,我的声音回荡在这只有我一人独处的病房中。 啊,不妙。 一个人像这样喃喃自语,又突然大叫出声,被别人看到只会被认为是个疯子。唉,虽然旁边也没人在看就是了。话说回来,还真是惊险呀,差一点就要一个人先给它看下去了呢,了不起,裕一,你真的太会忍了耶。 我又开始碎碎念,一边把「光明相馆」的袋子放到边桌上。 就在那一瞬间。 「好恶心」 突然传出这样的声音。 咦? 我慌慌张张地抬头,看到里香就站在病房中。 那是我曾看过好多次的两件式蓝色睡衣,尺寸好像大了些,手一直到拇指根部都藏在袖子里。长发在腰际搖曳,眉毛描绘出优美弧线,双瞳好大好黑。 那是我数度、数度在脑海中描绘的情景。 时而绝望、时而狂喜、时而扪心自问「为什么会被这种女生耍得团团转」,却又绝对无法忘怀的存在。 「好像一个人自己在那边碎碎念然后又一个人自己大吼大叫」 她以眯得有够细的双眼望过来,那也是至今看过好多次的表情。还真是不留情面啊,里香。总是这么毫不在乎地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什么笨蛋啦、好恶啦、给我滚到那边去啦,快给我滚啦。听了一定很受伤的,这是当然的呀,说真的有时候还会因此沮丧呢。不过,里香是真的很有趣。实在是难得一见呢,这种女生。而且,只要习惯的话,嗯,被骂得狗血淋头其实也不赖。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受虐狂喔。 「里香?」 我目瞪口呆地说。 「啊?你在问什么啊,裕一?」 里香对我投以完全不留情面的锐利视线。 「不是我是谁啊?」 啊,是里香。 不会错的。 嘴巴会这么坏的一定是里香。 一股狂喜逐渐涌上心头,越被她踩在脚底下,心里就感到越雀跃。不是,不是啦,我真的不是什么受虐狂喔。是里香,嗯,这真的是里香。不会错的。站在眼前的少女的确是里香。 我似乎不自觉地满脸是笑。 「我要回去了。」 里香倏地转过身去,手伸向门把。 「咦,为什么!?」 「裕一一脸淫笑有够恶心的。」 「没有啦,那是!可是我!」 我慌慌张张地想要追上去,里香突然又转了过来。 「看到我很开心吗?」 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唔」 我之前总怀抱着某种期待。搞不好里香会对我吟吟一笑,然后贴过来搂住我。因为她在手术前是那么样地柔顺,似乎也让我把一些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里香的个性实在糟糕透顶,嗯,真的糟到让人没办法轻松以对了。刚开始整个人是被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所包围,过了好一会儿逐渐怒火攻心。 「里香,你啊」 「怎样?」 「像你这种人呢」 「是怎样啊?」 尽管想破了头,就是想不出什么好词句来,为什么我的嘴巴会这么笨呢?什么都好啊,总之只要先大吼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狗屁道理来,就会感觉平静一点吧。干脆试着真的生气好了,像是大发脾气乱骂一通之类的。只要认真的地抓狂生气,即便是里香也会怕吧。好歹我也是个男人,认真生起气来,也是很有魄力的应该吧不,如果能有魄力就好了。 烦恼了老半天后,结果从我嘴里吐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快坐下来啦!一直站着对身体不好吧。」 这算什么啊。 我指向放在床边的圆凳。里香仿佛窥探似地望了我一眼后,出乎意料地乖乖坐到椅子上。我走过身旁,坐在床边。和里香的距离大约只有五十公分,只要伸出手就摸得到。说实在的,我好想紧紧抱住里香,好想对她说出那些有够羞于启齿的台词像是「我一直都在等你」之类的确认彼此的心意。 不过,唉,那样未免也太不好意思了吧,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真的那样做,里香说不定会生气。不对,一定会生气吧,应该不会觉得高兴。她会怎么反应呢?哎哟,真的搞不太清楚。 一回神,我才猛然察觉。 「你,自己跑出病房没关系吗?」 「其实是不行的啊。」 里香环视房内。 「所以,我得赶快回去才行。我是趁妈咪去打电话 的空档,偷溜出来的。」 「喔。」 我佯装镇定地说。 其实,我很感动。里香她,自己偷溜出病房跑过来的啊,全都只是为了到这儿来,也就是说为了见我。 果然好想紧紧抱住她喔,不过抱下去应该不妙吧。 「还是没什么变耶。」 「啊?什么东西?」 「裕一的病房。我好久都没来了。」 「喔,对啊。」 「大概就只多了那个花瓶吧。」 「花瓶?」 循着里香的视线,那里的确有个小花瓶,瓶内插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黄色花朵。那是我妈大概三天前拿来的。 「其他完全都没有变呢。」 「你对我的病房还真清楚。」 「之前因为可能再也没办法再看见这个病房了,所以才想好好把它记下来。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手术前那时候吧,就全都记下来啦。我还知道哪本书放在那个位置喔。」 一闭上双眼,里香念出好几个书名。其中七成是漫画,两成是杂志,剩下大概一成是小说,而那一成都是里香借我的。我望向床边堆积如山的书和杂志,排列位置就如同里香所说的一样。这么说来,这几个礼拜我好像都没再碰过那些书和杂志。 里香都记住了呀。 所有的一切。 把所有和我有关的事情,记得比我自己还清楚。 「答对了吗?」 里香张开眼睛问。 我点点头。 「答对了。」 「嘿、嘿、嘿。」 洋洋得意的笑容。 啊,现在,就是现在啊,裕一,没什么好犹豫的吧。里香她呢,全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所有的一切。看哪,她这张得意洋洋的笑脸,不是可爱得不得了吗?就是现在啊,站起来啊,根本就没多少距离而已,只要伸出手就碰得到。紧紧将她拥进怀中,然后说出来就行啦。 是的,只要一句话,说出来就好了。 好 做好心理准备后,我准备起身,就算会惹里香生气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要好好传达出自己的心意,让她知道她人在这里让我有多高兴,让她知道我等她等了多久,我要把这些全部都传达出去。 然而,首先起身的却是里香。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是、是喔。」 你在点什么头啊,笨蛋裕一。现在还来得及喔,快动,快动呀,叫你动啊。 「那我走罗,裕一。」 「喔,走路小心点喔。」 哎哟,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里香缓缓走向房门,背影也逐渐远去。虽然明知应该赶紧行动,双脚却怎么都动不了。我只能一边傻笑,一边呆站在原地。我又将眼睁睁地再次错失重要的瞬间了。你这个胆小鬼。脑袋里明明很清楚却动不了。你这个胆小鬼。一直以来都是这副德行,现在又是这副德行,今后一定也是这副德行。你这个胆小鬼。 「裕一。」 里香停下脚步。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那一天,两人互相许下的约定。 确切的话语。 无可取代的心意。 里香露出理所当然似的笑容。 「嗯。」 自然地发出声音。 「那当然啊,说好要永远都在一起的嘛。」 然后,里香就离开了病房。结果,没能触碰到她的身躯,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但是却触碰到了她的心。 嗯,是的。 的确是触碰到了。 2 但是啊。 这所谓的人世间,为什么总是天不从人愿呢?明明有时候都觉得好事不断,自此也会这么持续下去,今后将顺利地往前迈进。感觉上双手似乎连天空都碰得到,一百公尺大概只要五秒就能跑完,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时候吧。不对,五秒要跑完一百公尺毕竟也太痴人说梦了。什么天空啊,就连天花板都碰不到嘛。我很清楚。不过有些时候,就是会那样子的,有那种心情嘛。 对吧? 不论是谁,都会有那种时候的吧? 对吧? 不久之前的我,正是如此。里香对着我笑,有时候还会害臊,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真的是棒透了。说真的,那时候好像天涯海角哪儿都去得了,什么一百公尺五秒就能轻松解决呀,什么天空一伸手就碰得到呀,小事一桩,胜券在握之类的感觉。 但是,如今的我却 一回神,自己似乎叹了一大口气,美雪从床那头以恐怖的眼神瞪了过来。 「不能松懈喔,小裕。」 「知道啦。」 「那你干嘛还叹气啊?」 「那个你」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堆在眼前的教科书,恐怖的分量,所有科目甚至包括保健体育之类的,真的全部都给我全员大集合了。混蛋,美雪这家伙也没必要特地把这么多书全都一起搬过来吧。 「这么多书干嘛一次全搬过来啦?」 「反正都非得拿过来不可的,干脆一次搬完比较轻松嘛。而且,你凭什么抱怨这个啊。很辛苦的耶,真是的,真是的,重得要命呢。」 眼见美雪怒气冲冲,我也不敢再继续回嘴。总觉得自从和里香相遇之后,我就变得越来越软弱了。不知不觉中养成了别人一生气,就会不自觉闭嘴的习惯。明明眼前的不过是美雪而已啊。话说回来,真是不可思议,虽然觉得很烦,却完全不觉得恐怖。面对里香的时候,总觉得恐怖得要命,到底为什么啊,这种差异。像美雪也是魄力十足地在发脾气啊,啊,对喔,我怕的不是里香,而是怕被讨厌啦。如果是美雪的话,彼此都认识这么久了,该说是妹妹或是姊姊呢,总之就像是亲人一般。所以,也不会有什么被讨厌或是绝交的情况啦。 「小裕,你有没有在听啊。」 「啊,有啦。」 美雪那对恐怖的眼睛,逼得我不得不敷衍地点了点头。美雪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敷衍,以仿佛还想说些什么的眼神望向我,而我当然干脆地视而不见,视线直接落到笔记上。 「喂,我才写了五行耶。」 「那又怎样啦。」 「真的要写十页才行喔?」 「没错,一科十页,总共要写八科的量。」 也就是说全部八十页,规定的报告提交期限,再两个礼拜就要到期了。如果没办法及时交出报告的话,就会惨遭留级。留级啊,听起来多么恐怖的词汇呀。也就是要重新念一次二年级呢,「重读白痴」,上体育课的时候也必须独自一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运动夹克。同桌而坐的同学一定会坐立难安吧对方一定会对我说敬语的不不不,如果不是敬语,而是听到什么「不敬语」的时候会怎么样呢我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但是,即便面临如此骇人的恐惧,报告却毫无进展。 因为一下子是里香的手术,一下子又是之后那场搞得鸡飞狗跳的闹剧,根本就没有丝毫余力应付报告。 但是,现实却逐渐逼近眼前。 缓慢龟速地,一点一滴地,同时确实地逼近。 而那逐渐逼近现实的象徵,正是坐在我眼前的水谷美雪。据说是导师川村派她来监视我的,所以在我报告完成之前,美雪大概每隔一天就会来这里报到。 顺道一提,今天是第一天。 唉,我想任何事都是一样的吧,万事起头难,不但会手忙脚乱,还会惊慌失措。就算是习惯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时候就只有一开始怎么 样都不顺利。即便那张脸都已经看过大概一万遍,小时候还一起玩过什么扮医师游戏,就是那个看腻的程度媲美我妈的美雪,毕竟是第一天,我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想试着来搞笑一下,不过怎么想都觉得好像会砸锅,所以也就作罢。于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试着认真写报告,结果重新提笔不过三行,换句话说前后总共才写了八行,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啊,好想吼叫。 好想大声呼喊。 哪写得了十页啊啊啊啊啊~~ 我姑且试着翻了翻日本史教科书。 既然如此,只好使出「必杀照抄」大作战了。 「光照抄是不行的喔,小裕。」 「唔」 怎么会被看穿的呢? 「要几乎完全照抄也行啦,不过要一点一点地改变文字表现,然后每三行要加入自己的意见喔。再来呢,也可以一开始就先构思假设,用三页说明状况,到了第四页再抛出一些假设就行啦。从那开始的三页就是补强假设罗,然后第七页开头就要写『但是,果真如此吗』,从这边开始用三页反证,总之就是否定掉目前为止所写的东西就是了。可是,不能有那种全盘否定的感觉喔。最后一页就总结,写作要稳当地汇整成『果然最先的假设是正确的』。这就是主论、反论跟结论。」 美雪状似无聊地翻阅杂志,一边流畅地这么说。她说得实在是太简单了,一时之间让我也觉得似乎真的很简单,但是实际想要动笔时,却连写个主论都很困难。更别提该怎么补强之类的,我根本就是毫无头绪。 我含恨瞪向美雪。 「对了,你啊,以前国语成绩都很好嘛。」 「小裕倒是很糟耶。」 什么嘛,这冷冰冰的声音。 「我以前的体育可是很拿手的耶。」 「只到小学为止罗。」 唔,果然还是冷冰冰的声音。 再三考虑后,我下定决心试着这么问: 「你为什么要生气啊?」 「我没生气。」 她如此断言,直截了当的,头也不抬。 「好了,手快点动啦!」 好不容易入春假,却不得不常跑医院报到,心情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我虽然直觉事情没这么单纯,姑且还是决定先这么想好了。 我轻叹了口气,望向窗外,从天而降的阳光已经和春天没两样,不久前还在冷飕飕的北风中颤抖的裸木,也挂上了斗大的嫩芽。只要再过一阵子,就会啵啵啵地冒出叶子来吧。我再度将视线移回室内,美雪的身影就在充满着这种春天阳光的病房内。她坐在圆凳上,正阅读着时尚流行杂志。我望着她那背部线条、发梢的摇曳方式,以及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一边想起了往事。十年不,应该没这么久吧顶多就五、六年前吧。 那时候美雪常到我房间来玩,两人几乎是理所当然似地一起吃晚餐,一起洗澡之类的。我妈跟她说「我看你就来当我们家的孩子吧」,美雪是不是还嘿嘿嘿地笑了呀,而我在那种情况下又是什么表情呢。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大概是笑了吧,一定是的,嘿嘿嘿地笑了吧。 在那种关系早已消失无踪的现在回想起来,以前那些日子感觉上还真是不可思议。而且,那种关系竟会在不知不觉中结束,感觉上更不可思议。这过程中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导火线,唉,不过袭胸事件要说是导火线嘛,也算得上是导火线就是了,事实上,在那更早之前,老早就已经结束了。 什么时候呢? 为什么呢? 我后来只有一点点是的,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感到寂寞。我也不是说喜欢美雪,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情绪。只不过,对于有什么已经完全结束,那样的事实,实在难以释怀。 美雪抬起脸庞。 两人刹时四目相接。 「再不赶快写就写不完了啦。」 还在生气喔,这女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哎哟,有够麻烦的耶。 「我问你喔,美雪。」 「怎样啦。」 「要不要喝点果汁或其他什么东西啊?我请客喔。」 我姑且先试着让她心情好转。 美雪稍微想了一会儿,很快地说道: 「不用。」 哎哟,不行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嘛 3 救世主降临是在五分钟之后的事。唉,也不是啦,虽然实在不想用「救世主」这种词汇,不过就这次先这么用好了。 「嘿,戎崎!」 山西发出元气百倍的声音,一边走进病房。 「做好心里准备要和那些一年级小鬼坐在一起了吗?」 我瞪向山西。 「才没有。」 「喔,还有监视的人作陪喔。」 山西嘻嘻哈哈地朝美雪望去,却被恶狠狠地回瞪,0.1秒后视线又转回到我这儿来。受不了耶,真是个没用的窝囊废,被女生瞪一下,就挫成这副德行。我把自己之前什么样子完全抛诸脑后,正这么想时,一个庞大的身躯进入病房。 「咦,司也来啦?」 「唔,嗯。」 我们对彼此稍稍举手打招呼。 「你们该不会是一起来的吧?」 「因为好像没什么事情做啊。」 司这么说着点头。 「就真的没事做嘛,没办法只好来探病看看你罗。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些朋友很难得啊,你可要心存感激喔,戎崎。」 山西立刻便以恩人自居。 医院的单人房原本就满窄的,像这样一下子挤进四个人还真有点压迫感。而且司实在是过于庞大了,这家伙,是不是又变大了呀。光是司在,甚至让人觉得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 「对了,这个,慰问礼。」 司递过来的是赤福,是种以豆沙包裹麻薯的和菓子,姑且算得上是伊势名产。 「哇」 我皱起脸来。 「怎么啦?」 司从容悠哉地问。 我沉默地指向房内角落的冰箱。 「怎么了嘛?」 站在冰箱旁的山西说着打开冰箱,冰箱里已经放着三盒赤福了。隔壁大学生分我一盒,护士小姐给我一盒,母亲的朋友又带来一盒。真是的,为什么就只有赤福集中到这儿来嘛。 「对不起是我们考虑得不够周到」 老实的司露出沮丧的表情。 山西即从那样的司的双手中拿过赤福。 「啊,我呢,肚子饿了,可以吃吗?」 「裕一好的话就好。」 「吃吧,吃吧。」 我说。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吧。」 「喔,那我不客气罗。」 「stop!等一等!」 就在那时候,始终保持沉默的美雪发出声音。她快速起身,走近山西,拿起赤福,然后定神凝视盒子侧边。 「做做什么啦水谷?」 山西一头雾水地问,美雪没有回答,紧接着蹲下身去逐一察看冰箱中的赤福。她将司带来的那盒赤福放进冰箱后,拿出原本堆在冰箱中的其中一盒塞给山西。 「从这一盒开始吃。」 「为什么啊?」 「因为保存期限快到了。」 「这还用问啊?」似的声音。美雪接下来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坐回圆凳再次看起杂志。美雪的视线仅专注于杂志上,那样的态度仿佛我们都不存在似的。好像根本没有一点点意思想要参与谈话,或是提供一 些好话题,又或是显露出身为女生的俏皮可爱。 山西捧着那盒冷到不行的赤福,对我投以求救的视线。我只能轻轻地摇摇头,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司也只能嘻皮笑脸地傻笑。 「那个,美雪。」 「干嘛?」 果然头还是没有抬离杂志。 「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吗?毕竟司他们都来了嘛,我去屋顶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就回来。」 「屋顶?」 我才在想她终于抬起头来了呢,却被她狐疑的眼神紧紧瞅着。 「想逃喔?」 「我不会逃啦,而且能逃到哪里去嘛。」 「那,只有十分钟喔。」 美雪望着手表,冷冷地说。 「好硬、好硬耶,戎崎。这赤福的麻薯好硬,而且又冰,受不了耶,水谷那家伙,四盒反正又吃不完,让我吃最新的那一盒有什么关系嘛。真受不了这些女生,干嘛连这种小事情都要斤斤计较啊,这样简直就像是我的老妈子了嘛。」 一屁股摊坐在屋顶正中央的山西,发着牢骚一边吃赤福。 「而且戎崎你实在也很天兵耶,赤福哪能放冰箱啊。这样麻薯就会硬掉了啊,那种事应该是伊势人的常识吧。哎哟,好硬,这麻薯好硬。哇,仔细看看,保存期已经超过五天了耶,真的假的啊。」 即便像连珠炮似地抱怨个没完,他还是一口接一口埋头苦吃。 我当然是把那副德行的山西当作隐形人,迳自在屋顶上晃荡。因为刚刚一直都在写报告话是这么说啦,只写了八行就是了像这样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心情舒畅多了。话说回来,好暖和喔,已经完全是春天了呢。 走在一旁的司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 「已经是春天了呢,裕一。」 他一如往常地以从容悠哉的声音对我说。 我点头。 「嗯,春天了呢。」 「你也住院好久了呢。」 「真的耶,原本明明说只要乖乖待着,大概两个月就能出院的,结果都已经住大概一倍的时间了,真是吃不消。」 「吃不消?真的吗?」 司问我。 唉,我大概也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因为司很难得地流露出捉弄的眼神。的确,多亏必须一直住院,我才能和里香在一起。一出院的话,每天早晚根本就见不到面了。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我决定逞强死要面子。 「吃不消啊,说真的啦!」 我们对彼此嘻嘻哈哈地笑了。 终于漫步到了屋顶角落,我靠到浮现铁锈的扶手上,手掌感受着开始剥落的油漆粗糙感。眼前往外延伸的伊势街景果然很小家子气,受不了,简直就是小家子气威力全开了嘛。这里不过就只是个逐渐没落的乡下地方。 司和我一样也靠到扶手上。 「我呢,还以为裕一根本没打算要出院呢。」 「什么意思啊?」 即便了解他话里的意思,我还是这么问。 怎么说呢,装傻吧。 和山西截然不同的单纯的司,单纯地补充道: 「我是想说你可能打算一直陪在里香身边。」 「怎么可能嘛!」 「我问你喔」 司话才一出口,立刻又吞了回去,而且顿时紧张了起来。我心知肚明,毕竟他的表情和态度已经道尽了一切。也因此,我似乎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好了啦,要问就快问啊,司。我明白啦,快啊。 「怎怎样啦?」 我忍不住催促。 司好不容易才把问题问出口。 「里香她,身体状况还是不好吗?她已经动过手术了吧?」 「唉,还是不太好耶!不过手术本身倒是成功就是了。」 我以双眼追逐着流动的云朵,仔细一看,云朵正慢慢改变形状。边缘一角一会儿将天空的蓝吞噬,一会儿又被那抹蓝吞噬,同时逐渐变细。和缓的风吹过,我的济海随之摆荡,我的心也同样随之摆荡。 「她的病,也不是那种能说『治得好』或『治不好』的病。」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听说是心脏的那个,什么膜之类的东西都坏掉了,我也不太清楚。之前那个手术勉强让情况好转了,不过移植的膜好像也不知道可以维持多久。要撑个几年应该是没问题,但是也可能明天就不行了,也或许是后天总之,就是这种感觉啦。所以,已经不是什么治得好或治不好的问题了。总有一天,虽然不太清楚会是何时,总有一天时候到了之前也不知道那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我也知道自己在说些奇怪的日文,不过还是放弃继续逐一说明。因为不用多加解释,司一定也会懂吧。 「是明天、后天、五年后、十年后,连医师都不晓得。总之,在那一天来临前里香都会一直活着,在那之前我想要一直和她在一起。虽然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出院了,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吧,我只要每天来这里就好了说真的,我其实是想要永远都住院的。」 我嘿嘿嘿地笑了,卯足全力挤出笑容。哎哟,到头来还不是说出了真心话。都怪司啦,谁叫他露出那张像笨蛋一样的纯真脸庞,随随便便说谎骗他的话,他肯定会完全信以为真的。唉,算了,反正是司嘛。可以让我说出这些话的人,也只有司了嘛。况且我或许也希望有人可以听我说说关于里香的事。我不是那么坚强的人,可以独自承受着这一切走下去。但是,我一定要变强。我一边望着逐渐改变形状的云团,这么想。就算只有那么一点点,也要变强,为了里香,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要变强。 「这样啊」 司整个人变得萎靡不振,庞大的背部缩成一小团。 「已经治不好了啊」 「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管是我或是里香,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裕一,你好厉害喔。」 「没办法啊,事情就是这样嘛。」 手掌感受到开始剥落的油漆触感,只要稍一移动,那油漆就会一片片地掉落到脚边。 「没办法嘛。」 我只是重复着相同的话语。 之后,我和司就没什么交谈,只管眺望眼前往外延伸的城镇风景。虽然司数度想开口,每次却又像是改变主意似地闭上嘴。司是对我不,是我和里香所面对的现实,感到愤怒或悲伤吧。正因为如此,他没有选择漫不经心的安慰,或大惊小怪地将这一切全都蒙混过去。司他,真像个孩子,和这家伙做朋友或许是我的福气吧。这种家伙,还真是难得一见耶。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说些无聊的笑话,冲淡这种气氛吧。 我觉得此刻站在身旁的这个朋友很宝贵。 很想说声「谢谢」。 想说「我很明白你的心意喔」。 不过,我却没有坦率到能直截了当地把那些话说出口。是的,我没办法像司一样坦率。 人还真是奇怪呢。 我对于这一点觉得有点开心,也有点懊恼。 「喂戎崎」 但是,不论任何地方都会有把一切搞砸的人存在,我听到那声音回头一看,山西就站在身后。山西不知道为什么身躯弯成く字型,一边还抱着肚子。是我多心了吗?他的脸色显得惨白。 「我要去一下厕所」 「啊?怎么了?」 「肚子好痛刚刚好像不应该猛吃过期的赤福的」 我很想抱住自己的头,受不了耶,这个没情调的人。你给我把司指甲里的污垢熬一熬喝下去!大概给我灌一公升下去啦! 「最近 的厕所呜在哪里啊」 「下楼以后往右边啦。」 「我知道了右边喔糟糟了真的完蛋了啦」 「嗯,右边,别搞错罗。」 正因为如此,我姑且先撒了谎。 其实是在左边才对。 4 「呼啊啊啊~~」 护士也是人啊,既然是人就会受到这种春天慵懒的气息影响。正因为如此,谷崎亚希子从刚刚开始走路时始终呵欠连连。真是的,烦哪,好想回家睡觉。最近这一阵子,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本来嘛,在这种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还要上什么班,根本就是一种错误,应该开开心心到珍珠滨海公路(注:连接日本三重县乌羽至奥志摩的滨海公路,沿途海岸景色优美)那去兜风的呀。哎哟,可是得先把silvia修好才行,引擎之类的情况不太好,好像是汽化器有问题。又要花钱了喔,那台车,真是个吃钱虫耶。 「呼啊啊啊~~」 才刚打完第三十个呵欠,她看到对面有个脸部抽筋的少年正在奔跑。不对,好像和奔跑有点不一样吧。他很明显地是在赶什么,可是整个人步履蹒跚、东倒西歪的,大概是因为双手捧着肚子,所以没办法跑得很顺吧。一接近,这才发现那个少年是戎崎裕一的朋友,不晓得叫什么名字就是了。 「请请问一下。」 对方先这么开口。 声音不自然地飙高。 亚希子小姐将呵欠紧咬在嘴里,一边问。 「什么事?」 「厕厕所在哪里!?」 声音果然还是不自然地飙高。 而且要哭要哭的。 然后还弯着腰。 「厕所?」 「是,是的!」 亚希子指向他走来的方向。 「那边喔。」 「咦!那边!?」 「是啊。」 「唔」 少年露出懊悔的神情,又或者是快要大哭出声的神情。之后,随即转变成骇人的脸庞,不知道喃喃自语些什么后,再次以那副步履蹒跚、东倒西歪的样子迈开步伐,同时还是不知道在念些什么。感觉上,似乎有听到「戎崎」两个字,还有像是「给我记住」之类的。 怎么搞的啊? 是不是哪不舒服呀?真是那样的话,或许应该帮帮他才对。但是从少年背影散发出的那股混浊的气息看来,情况好像又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样。唉,就这么由他去应该不要紧吧。或许。 她喃喃絮叨着一边向前走,一会儿陪长期住院的阿婆聊个没完,一会儿又差点被同样是长期住院的阿公摸屁股,最后好不容易才走回里头空间约八个榻榻米大小的休息室。 夏目正躺在已经出现破洞的沙发上。 「嗨」 他往这儿瞄了一眼后,开口道。 她从咖啡机拿出咖啡壶,将黑色液体注入纸杯,一边说: 「睡一下吧,昨天不是值通宵吗?」 她马力全开发挥全身上下那一丁点儿的温柔,姑且这么说。 据说昨天旧国道二十三号发生交通事故,有三名急诊伤患被一起送过来。虽然不是什么危及生命的伤势,不过值夜班的夏目应该也忙翻了吧。 话说回来,他还真是个耐操的男人啊。 在这种情况下,还直接连着上早班。 「没有啦,只是眼睛闭一闭而已,又睡不着。」 他缓缓起身,把手伸了过来。 「咖啡,也给我喝一点啦。」 亚希子递出那杯嘴巴稍微碰过的纸杯。 「来,拿去。」 「不好意思啊。」 在夏目啜饮那杯咖啡的同时,她又重新帮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的热气扑向脸庞。哎哟,完全煮过头了嘛,这咖啡。果不其然,试着喝下肚后,那味道根本就无法让人觉得是在喝咖啡,简直就是泥水嘛。虽然已经完全丧失继续喝下去的兴致,可是也没想要把它给扔了,于是她就拿着纸杯,靠在流理台边。夏目却一边发出声音,啜饮着那杯难喝的咖啡。 「对了,我说你啊,是不是一直在找人家麻烦啊?」 「找麻烦?什么啊?」 「裕一啊。为什么不让他和里香见面呢?」 「这是身为主治医师的判断啦。」 夏目头也没抬地回答。 「喔,主治医师的判断呀。」 「对啊。」 「这是根据什么样的状态所作出的判断啊,我有这个荣幸可以听听您的解释吗,夏目医师?」 夏目不回答,只是簌簌地啜饮着咖啡。一遇到伤脑筋的问题就保持沉默,这是男人的惯用伎俩。亚希子也试着将咖啡送到嘴边,有够难喝的,真的是难喝死了。他竟然喝得下这种东西,还真令人佩服啊。亚希子凝视着从类似泥水液体所冒出的热气,决定试着单刀直入地问问看。她才不玩什么拙劣的小手段呢,那种东西她最不拿手了。 「你和里香认识很久了吧,是不是大概有十年啦?毕竟都那么久了,所以自然而然地心境也变得像她父亲一样啦?女儿被别的男人抢走所以觉得不爽?」 夏目毫不掩饰脸上露骨的嫌恶。 「啊?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难道不是吗?」 啊,沉默了,好像被她说中了。好,下一步要怎么走呢,她才在想是不是要继续追打落水狗,后来决定就更坏心眼一点吧,所以暂且一个劲地窃笑。夏目往这儿瞄了一眼后,视线立刻闪开,大概过了三秒,又往这儿瞄了一眼。 「谷崎,你啊。」 「怎么啦?」 「没被人家嫌过心思不够细腻吗?」 「有啊。」 「可恶,少在那边给我死皮赖脸的。」 「那,你找裕一麻烦果然是因为嫉妒罗?」 「怎么可能嘛,我只是担心而已啦。戎崎他呢,如果是个稍微正经点的家伙倒还好,就表现得可靠一点啊。那家伙不是成天游手好闲的吗?所以,应该说是没办法接受吗,也不对,只是担心而已啦。」 「可是,裕一才十七岁耶,十七岁不就是那副德行吗?」 「也有那种可靠一点的十七岁啊」 「那你自己咧?」 劈头被这么猛然一质问,夏目哑口无言。唉,不论是谁都一样。根本不可能会有什么可靠、堂堂正正、充满责任感、有能力又有执行力,人人称羡的十七岁。所谓的人,与生俱来的不完美还真是没完没了,都得花上几年,或是几十年慢慢学习。而且,超级没天理的是,像这样好不容易一路学会了许多事后,刚开始学的都已经忘掉一大半了。结果,不论走到哪里,活了多久,仍然维持着不完美。不完美地出生,不完美地死亡。啊,忘了是谁,好像有个作家曾经说过类似的话。我出生时是一副不完整的死骸,历经数十年后成为一副完整的死骸大概是这样吧。 「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啦,可是你就接受他嘛。」 「」 「那个臭小鬼好像也很拼命地想要变成一个大人呀。」 夏目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是说戎崎吗?」 「虽然没什么长进就是了,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变得了啦。只是,我觉得他那张脸好像也慢慢有点不一样了,那孩子大概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拼命想变成大人吧。大概是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了吧。」 「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她听见夏目的呢喃,只见他双手捧着纸杯,背部缩成一团。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可能看不到比较好吧。亚希子不自觉地竟然就这 么喝了一口咖啡,紧接着就呛到了,实在有够难喝,让人作呕的味道。但是,她往那边一看,夏目还在啜饮那杯咖啡,背部似乎比方才缩得更小了。 「守护得了吗,那个臭小鬼?」 「不可能的吧。」 亚希子干脆俐落地回答夏目的问题。 「又没有那么简单。」 「那不就没意义了吗?」 「有啊。」 「喂,你什么意思」 「就算没办法好好地完全守护,光是想要去守护就有意义啦。然后呢,裕一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正拼命地想要变成大人,里香也知道这一点。然后呢,里香也已经领悟到那是不可能的,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嘛。不过,就是因为聪明,所以也了解到了其他事情。那两个孩子,都已经清清楚楚地了解了。搞不好,他们所理解的还在你之上呢。」 接下来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所以亚希子沉默了。她把像泥水般的咖啡倒到流理台,把从咖啡机中取出的豆渣扔掉,倒入新的咖啡豆后,按下萃取键。热咖啡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开始流入咖啡壶。到萃取完成大概花了三分钟,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人思考。 「来,别再喝那么难喝的东西了啦!」 她从夏目手中拿起纸杯,递给他一杯新冲的咖啡。 「很好喝耶,这个。」 刚喝下一口,夏目便开心地这么说,脸庞变得有点孩子气。 亚希子哇哈哈地笑了。 「因为冲的人厉害嘛。」 夏目也哇哈哈地笑了。 「你也只有按扭而已嘛。」 「说得也是啦。」 两人就那么持续笑了好一会儿,此时传来某人从走廊跑过的声音,其中还伴随着喀啦喀啦推推车的声响,一定是护士吧。接下来可以听见一阵笑声,当那声音远去后,四周顿时静了下来。亚希子一边凝视着在地板上闪动的春天阳光,继续说: 「真的只有按钮而已呢。」 5 穿着外套来明显是个错误,外头的酷热让人汗如雨下,额头、脖子和腑下已经全都是汗了。都怪每天都很期待收看天气预报中(因为负责预报的气象姊姊实在有够可爱),气象姊姊她还是那么可爱地说「今天是睽违已久的冷飕飕天气喔,请多注意穿着呦」,所以我才会特别注意穿着,乖乖穿外套来的。但是啊,从天而降的阳光格外耀眼,感觉上反倒像是迈入初夏了。 「哪穿是住什么外套啊!」 大声咒骂后,我脱下外套。那件升上高中时妈妈买给我的粗呢大衣,还真不愧是便宜货,总之就是重得不得了。像这样一脱下来,身体一下子都变轻了。 只不过,一旦把外套脱下来后露出来的就是两件式的蓝色睡衣。 从对面走来的大伯,以一副「怪了?」的感觉看着我。是的,看着穿着两件式睡衣,佇立于车站前马路正中央的我。我犹豫了约三秒,现次将手伸进外套袖子。即便我可以没常识地偷溜出医院,毕竟还没有没常识到敢穿着两件式睡衣逛大街的地步。 一穿上外套,整个人立刻又被包覆于闷热的热气中。 「好热太热了那个笨蛋气象姊姊」 我像只狗一边哈哈哈地喘气,一边走进商店街拱廊。 阳光一被挡掉,四周感觉上就变得凉快了点,同时也变冷清了。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不过有一半商店都已经拉下铁门。虽然似乎是所有地方城镇共通的现象,不过伊势这边所谓的城镇空洞化问题更加急速恶化,站前商店街已经完全凋敝,现在能够维持正常经营的店铺变少许多。像这样凝视着这条所谓的「铁卷门商店街」,便想起了往事。嗯,就是这里呢,就是从这边进去没多久右边的那间店,以前是一家鞋店呢。父亲老嚷着要一双白色皮鞋,正好在这找到一双中意的。「找到了耶」,父亲这么告诉我后,似乎特别开心,后来是不是还买了鲷鱼烧给我吃啊。 那间鞋店如今也拉下了铁门。 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象徵着伊势这个城镇一般,虽然在县内好歹也被视为核心都市,不过入口却只有持续减少的份。还有传言说站前的百货公司也已经决定要关门大吉了,像我们常光顾的店便宜的简餐或电玩店也正慢慢减少。只有一点点,嗯,是的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我对这一切感到有点落寞。 所以,之前才想要离开这里。 哪儿都好,曾经很想到某个遥远的地方去。 到一个不是伊势的地方去。 正当我茫然地想着这些事情时,背后有人叫住我。 「小裕?」 一回头,站在那里的是美雪。 「嗨。」 我随便打了声招呼。 美雪仿佛瞪人似地望向我。 「又偷溜出医院啦?」 「一下下啦。」 「什么嘛,什么一下下啊。」 「不是啦,就里」 我硬生生地把「里香」两字吞进肚里,因为如果说实话,似乎会被瞧不起。我本来还期待里香在手术结束后会不会变得柔顺一点,结果根本就没有这种事,那家伙还是老样子,是个口无遮拦的坏心眼女生。今天早上,护士小姐跟我说是里香托她带来的,然后给我一张折好的字条。我飘飘然地一打开字条,上头只写着几个字。 太宰治、人间失格。去买来。 就我这个一直以来被吩咐过各式各样类似跑腿差事的苦命鬼看来,这些字的含意实在是简洁易懂。总之呢,唉,就是说「我想看,去给我买来」。即便是在根本见不了几次面的状况下,命令还是能够像这样传达过来,里香还真是个任性妄为的女生。 「就突然想看看书。」 因为不想让自己为人做牛做马的现实曝光,我姑且先撒了谎。唉,小谎而已啦。想看的人不是我,是里香嘛。 「所以说想去买一下。」 「什么书?」 「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啦。」 喔,美雪说,顶着张似乎了然于胸的脸庞。感觉上仿佛被对方自顾自地看穿了一切,然而我这个当事人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也或许是因为这样心情也有些微妙。 「古川?」 美雪说的是书店名。 「是啊。」 「我也要去,反正想看看杂志。」 「喔,好啊。」 就这样,我们开始并肩而行。我无精打采地在铁卷门商店街前进,话说回来,我真的已经好久都没再和美雪单独走在镇上过了。上一次是半年前不,大概是一年前吧,总之,已经久到记不清楚了。我偷瞄了她一眼,美雪的头发就在我肩膀附近飘荡,真是不可思议,我记得美雪以前比我高啊。现在只要一转向旁边,大概只会看到她的额头吧。啊,对了,大概是我长高了吧,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 「小裕,有没有好好地写报告啊?」 「有啦。」 「今天下午也会过去找你喔。」 「有时候休息一下怎么样?每隔一天就要来,你不是也很辛苦吗?」 我试着满怀柔情地说。 但是,美雪似乎丝毫感受不到那样的柔情,瞪了过来。 「你要是再偷懒,就真的会被留级耶。」 「不是啦,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是要偷懒,是说怕你辛苦嘛。就算你不过来,我也会好好写报告的啦。」 「骗人。」 哎哟,怎样啊,这女人? 干嘛要板着张这么臭的脸啊? 我的声音不禁转为低沉。 「没骗你啦。」 「反正我会去。」 「我知道啦。」 之后,我和美雪都很不高兴地陷入沉默,只是持续并肩走在铁卷门商店街。即使肩并着肩,步调一致,心却完全没有在一起。 约五分钟后一抵达书店,我便指向阶梯说: 「我要上二楼看看。」 「嗯。」 啐,连个像样的回答都没有,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那我走罗。」 虽然心里火大,不过也不是什么值得逐一提出来抱怨的事情,所以我就直接往二楼去了。这家书店感觉上就是一楼摆杂志,二楼放一些漫画或文库本之类的书。我嘴里念着「太宰、太宰」,一边寻找文库本的书架,看了好几次都找不到《人间失格》。其他作品倒是蛮多的,不过就是没有《人间失格》。 「哇,怎么办?」 这么一来肯定会惹里香生气,还得听她大吼大叫的,那个女人的话,一定会质问我「连一本书都找不到喔?」我焦躁地一再确认,可是没有的东西再怎么确认就是没有。看这情形没办法了,只好到隔壁一站的书店去找了。虽然必须绕点远路很麻烦,不过总比惹里香生气好多了。 「没有吗?」 一回神,美雪已经站在身边。 「啊,嗯。好像刚好被别人买走了。」 「那我们去旧书店吧,我想那里应该会有《人间失格》这本书的,毕竟是名著。」 「这样啊。」 「好了,走吧。」 美雪说完干脆地迈开步伐。我望着她那飘荡的发丝,一边追了上去。美雪一走出店门口便直接右转,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走出商店街拱廊,似乎是要去附近的旧书店。 「你,书店那边逛完了吗?」 听我一问,美雪稍稍举起右手给我看。 「杂志已经买好了。」 她拿着书店的纸袋。 「买了什么杂志啊?」 「升学考试杂志。」 「现在就买罗,会不会太早啦?」 「你在说什么啊,小裕。真要比起来,我已经算晚了耶。手脚比较快的学生,老早就开始准备了呢。」 「喔。」 毕竟我从去年底就开始住院,现在已经彻底脱离这种高中生活的时间表了,也大概是因为这样,对这方面的事完全没什么真实感。不过仔细想想,我们再过不久就升三年级了,的确到了会思考升学考试或就业等问题的时期了吧。 「真糟糕耶。」 我顿时焦虑了起来,这么说。 「真糟糕呢,说真的。」 话说回来,美雪为什么不回去啊?都已经买到想买的杂志了,不用特地陪我到旧书店去吧。 「你也要到旧书店去买什么吗?」 「也没有啦。」 怪了,她是不是有点吞吞吐吐的呀? 我觉得莫名其妙,所以也搞不懂接下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继续问些什么,或是应不应该继续问下去,只她沉默地继续往前走。美雪她果然也是不发一语。当我们走过铁工厂前面时,可以闻到铁器烧灼的气味,作业场内侧啪嚓啪嚓地闪耀着蓝白色光芒。即便闭上双眼,那光芒仍旧在黑暗中停留了好一会儿,啪嚓啪嚓地恣意迸射。 在旧书店中一下子就找到《人间失格》了。 那本已经完全褪色的书被塞在书店前的花车中,翻阅封面一看,右边角落还以铅笔写着「50」,也就是说这书卖五十圆。我随便翻一翻确认内页,同时闻到旧书特有的气味,版权页写着昭和三十四年(西元一九五九)等字。 我带着那本老旧的书,走进店内 从明亮的场所一下子走进幽暗的店内,双眼在瞬间什么都看不见。我双手扶着拉门停下脚步,一边眨着双眼,当双眼逐渐习惯幽暗的同时,我找到了。是的,找到了。 「啊!」 书架最上方的右边角落,有五本黄色封面的书排列在一起,是《蒂伯一家》。我大吃一惊,张大嘴巴呆望着那五本书。那是手术前,里香在病房里交给我的。她以毛毯半掩的脸庞说道:「慢慢看喔」。我在手术期间,裹着粗呢短大衣看了,然后发现那句话,那是永远都忘不了的一句话。即便忘却自己的名字,忘却自己的岁数,失去所有一切,也一定会留到最后的一句话。那时候,我并不在旧书店里,而是在那个夜里,那条走廊上手术室前的那条走廊上,屁股感受着地板的冰冷。 终于,美雪问我: 「你想要那些书吗?」 我终于回到旧书店,身体某处还能稍稍感受到手术进行中的气息和地板的冰冷 「也不是啦。」 某个点子就在那瞬间浮现。 「啊,嗯,我想要,我要买。」 我说。 美雪似乎吓了一跳。 「咦,真的吗?」 「这种书很难找的耶。」 我自然而然快速说道,一点儿也没错,像这么老旧,而且又是什么法国文学的书,说实在的可真难找呢,有够幸运的耶。我对于这样的幸运感到兴奋,背部使劲挺直,勉强把那五本书拿下来。那些书被整整齐齐地以塑胶套密封住,沉甸甸的重量感觉很好。 「太棒了,超级幸运的。」 我仍旧是一副兴奋的模样,抱着《人间失格》和《蒂伯一家》,快步走向收银台。虽然有什么「漫步在云端」之类的形容,不过感觉真的就是如此。我没有多加考虑,只管欢欣鼓舞地一股脑勇往直前。 收银台有一位简直就像排列在书架上的旧书一般老朽的阿伯,他稍微看看我的脸后,就念出价格。 「五千圆和五十圆总共五千零五十圆。」 「咦?」 我愣住了。 「五千零五十圆?」 我压根没想过会这么贵,不过,是完全没注意到有价格这一回事。但是仔细一看,《蒂伯一家》上的确贴着一张写着「五千圆」的标价。大概是一本一千圆,五本加起来五千圆吧。毕竟是很罕见的书,而且听说都已经绝版了,所以才会标这样的价格吧。也就是超出一般旧书行情的增值价格,这绝对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样的价钱也是理所当然的。 五千圆那是我一个月零用钱的总数。 而且,到了月中当然也不可能还剩下那一笔钱,我的钱包里只剩一千多圆而已。真像个笨蛋,不看标价就直接拿到收银台这边来,这样简直就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没两样了嘛。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我。 「五千零五十圆。」 阿伯冷冷地重复,一边窥探似地望向我的脸。 「唔,喔。」 虽然点了头,我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焦虑难安。 五千圆不,要五千零五十圆喔 虽然明知只能放弃,却怎么样都无法放弃,更何况我怎么有脸把什么「没钱」说出口嘛。但是,也只能放弃,也只能说出口了。只好啊哈哈地笑着打圆场,把书放回书架,然后垂头丧气地赶紧闪人吧。快啊,笨蛋裕一,赶快向阿伯道歉啊,说「对不起」呀,说你钱不够啊。哎哟,可是好想要喔,《蒂伯一家》。毕竟,那可是绝佳的点子耶,如果被别人买走的话,一切就会化为乌有了。下一次领零用钱是可恶,两个礼拜以后耶。如果在这两个礼拜之间被买走的话,怎么办嘛,好不容易才想到的好点子就会化为乌有了。唉,不过应该还好吧,没那么容易就卖出去吧,可是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啊。快啦,快道歉啊,放弃了啦。哎哟,可是真的不想放弃啦。 就在我举棋不定时,五千圆被付了出去。是右 手拿着钱包的美雪。她左手拿着五千圆纸钞,然后将那张五千圆纸钞放在柜台上。 阿伯没说半句话,然而投来的视线却再明确不过。 这样好吗? 阿伯对一切了然于胸。没确认标价就跑到柜台,知道钱不够就开始焦虑不安,身旁的女生帮忙拿出这笔钱,犹豫着该不该接受的小鬼正面临抉择。我望向美雪的脸,美雪却始终面无表情,不是在生气,也没有在笑。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我再度看向阿伯,阿伯的视线仍旧坚定明确地探询。 这样好吗? 阿伯的视线让我益发焦虑,或许应该先干脆接受再说,不过有部分的我就是不想这么做,那个似乎背负着什么奇怪东西的我。放下啦,那种东西有人说不要背着无聊的东西啦。喂喂喂,怎么可以放下呢另外一个声音说那应该是要一直背到最后的吧。 到头来,我还是没办法抉择,就只是顺着情况发展随波逐流罢了。我拿出钱包,找到五十圆硬币手,把它放到五千圆纸钞的旁边。 嗯我并没有选择 单纯只是因为这么做最轻松,我才会这么做的。 6 一走出旧书店,阳光再次洒落到我们身上,两个轮廊清晰的影子落到地面上。大的那个影子是我,一旁小的那个影子是美雪。我沉默地迈开脚步,一步接一步不停往前走,右手拿着的袋子里装着六本书。那些书好重好重,重到甚至让人想把它们给扔了。明明不久前还那么开心雀跃,现在却一蹶不振。为什么事情会搞成这个样子呢,就算我想破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对,是本来就没办法好好思考清楚。 可恶,美雪为什么要帮忙出钱呢? 照刚刚那样不就好了吗。那样的话,我就能随便道个歉,随便笑一笑,唉,窝囊是窝囊啦,不过就只是那样而已啊。然后去找妈妈哭诉,预支零用钱以后再去买。如果不准我预支零用钱的话,就熬过那整天提心吊胆会不会被人家买走的两个礼拜后,看到书还很幸运地留着就立刻买下来。是的,就只是那样而已。 结果呢,美雪这家伙! 发现自己正在想这些事,我变得更沮丧了。错的不是美雪,而是我。不,也不对吧,这根本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呀。那么,心情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都被搞迷糊了啦 那是让人束手无策的莫名其妙情绪,我连自己为什么焦虑难安都搞不清楚。或许应该单纯地先高兴再说吧,只要对美雪说什么「谢啦」、「thankyou」之类的,就没事啦。然而,却有个没办法这么做的自己存在,那是个心胸有够狭窄的自己。 「真是太好了呢!」 美雪说: 「在旧书店里是很难发现这种书的耶。」 「对啊。」 我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 我们并肩走在古老的町屋前,再次经过铁工厂时,还是可以闻到铁器烧灼的气味,火花啪嚓啪嚓地四处迸射。这次我没有立刻把双眼闭上,而是抬起头来,直直地凝视太阳,接着才把双眼闭上。我看见的不是火花而是太阳的残像。 背后传来美雪的声音: 「那书,是你想看的吗?」 「咦?」 「是你想看的吗?」 「不,也不能这么说啦!」 唉,该怎么说才好呢,要解释也很麻烦耶。那股焦虑不对,甚至搞不清楚是不是焦虑,总之就是混乱的情绪阻碍了一切。话说回来,美雪从刚刚开始话就变多了。不,也不是这样的吧,只是因为我变沉默了吧。 「总之,就只是想要而已。」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也不知道认不认同,美雪发出鼻音。 「哼」 结果直到两人告别,不论是「谢啦」或「thankyou」,我都没能说出口。甚至连钱要什么时候还,当然也都只字未提。 「唉。」 我叹了口气。 《人间失格》和《蒂伯一家》就扔在床上,那真是个最棒的绝佳点子,说实在话,真的是最棒的了。 然而如今,我却完全陷入低潮。 甚至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唉。」 反正就只会叹气。 我穿着外套,一股脑地躺到床上去。结果,一不小心压到《蒂伯一家》,腰部附近被书角刺得好痛。但是,我也无意再去变换姿势,就那么感受着疼痛,持续躺着。哎哟,我为什么会这么郁卒呢? 五千圆美雪帮我付掉了 也因此,我才能得到压在身下的那团坚硬物体,那就像是美雪帮我买的东西一样。可是呢,我其实是想要自己买的。话虽如此,也只是妈妈给的零用钱就是了。不过又没让别人出手帮忙,这根本就是两码子事。更何况竟然还是让女生出手帮忙,实在是糟糕透顶了。 门扉传来「叩叩叩」的声音,是敲门声。 「请进。」 是妈妈,或是护士小姐吧。 然而,都不是。 「你这个笨小鬼,又偷溜出医院了喔。」 夏目一进门,才刚走近就一脚向我躺着的床铺锵一声踹下去。 「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喔,是。」 或许应该乖乖先道歉的,不过全都因为整个人被各种情绪摆弄得昏头转向的,所以连这种小事都不会,只是暧昧地点点头。话说回来,为什么夏目会跑到我这边来呢?夏目又不是我的主治医师。 「请问,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偷溜那件事的话」 「不是啦,那根本就无所谓也不对,那也不太好啦,总之不是那件事就是了。」 「啊?」 「就是,那个。」 这个凶暴的医师很罕见地流露出特别暧昧的态度,当我还在纳闷时,夏目瞄了我一眼今天常常被人像这样子瞄之后,才问我。 「戎崎,你有洗澡吗?」 「洗澡?一个礼拜洗三次啊。」 我其实是想更常洗澡的,不过主治大夫有交代一个礼拜只能洗三次。 「再多洗几次比较好啦。」 但是,夏目直截了当地这么对我说。 「啊?你在说什么啊?医师交代一个礼拜三次耶。」 「我这个当医师的说可以就可以啦,好了,过来。」 我的脖子被一把抓住,直接被他拖着走。由于夏目快步往前走,害我都快要摔倒了。 「痛、痛、痛!你在干嘛啦!」 「唉,过来就是了啦。」 「干嘛啦!为什么每次都要像这样把我拖着走啊!」 「唉,习惯了嘛。」 「什么习惯哪有这种歪理啊啊,真的很痛耶!会跌倒啦!我说真的啦!」 就在我大呼小叫的过程中,我们已经抵达浴室。浴室离我的病房特别近,感觉上就像是个小小的澡堂,里头有一个大概可以泡十个人的浴池,还有一个大概可以坐十个人的冲澡处。住院病患只能在指定日子进入这间浴室,而我昨天才刚进来过。 「陪我吧。」 夏目说着脱去白袍,然后脱掉衬衫。 「快,你也脱啊!」 「为什么我非得进去洗澡不可呢?」 「其他男人会『结伴共尿』,不过我们这就叫做『结伴共浴』了呢。」 夏目哇哈哈在大笑,一边迅速从脱衣间走进浴室。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呀,这个笨医师,真的很莫名其妙耶,比亚希子小姐还让人摸不着头绪。虽然相过赶快回病房去好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唉,算了,泡泡澡也很舒服啊。而且,总觉得闷闷地不痛快,像这种时候泡个澡或许也不错吧。 我脱掉两件式睡衣,走进浴室,热气随即从四面八方涌来。夏目肩部以下已经泡在浴池中,我用热水冲过身体后也浸入澡池。 「这水好热喔。」 「是啊。」 「我比较喜欢热一点的水,这样的水温刚好。」 「喔,我比较喜欢温一点的水。」 我们这是在说什么没营养的话啊? 不知道心中想法是否全显露在脸上了,夏目陷入沉默,我当然也跟着沉默。弥漫的热气自浴池升起,夏目只剩一张脸隐约浮现在斜前方。 沉默持续了约一分钟。 「昨天呢,被谷崎训了一顿。」 先开口的是夏目。 「亚希子小姐?」 「嗯,有够狠的。那家伙,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留情面。」 「亚希子小姐才不会留什么情面,管他对象是谁都可以发飙臭骂一顿。之前有一个叫做多田先生的在这里住院,他真的是个年纪都已经大到快死掉的老爷爷。结果,她还是会对着那个快死掉的老爷爷,吼什么:『你给我去死吧,臭老头!』。」 「太过分了吧。」 「真的很过分吧。」 「根本就是魔鬼嘛,谷崎亚希子。」 「没错,真的是魔鬼呢。」 我们齐声大笑,只要讲到亚希子小姐,再多都有得聊。譬如说像是漫画里那个海螺太太冒冒失失的啦,又或是出乎意料的其实很温柔啦,可是一火起来简直像魔鬼一样恐怖啦。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能多点像亚希子小姐一样的人就好了。这么一来,或许连我和夏目都可以像这样一边笑着想聊多久,就能聊多久了。 「对了,你被训了些什么啊?」 「嗯?」 「被亚希子小姐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夏目的视线从我身上闪开,同时抬起脸庞。由于他始终盯着同一个方向,我以为那边有什么东西,所以也顺着那家伙的视线望过去,可是却什么都没看到,就只有飘荡翻腾的热气而已。然而,夏目却在看,的确是在看着什么。夏目的那双眼睛,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简直就像是在说服自己的声音。 我洗了把脸说: 「这样啊。」 「啊。」 「亚希子小姐,就算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会发飙呢。」 我开始觉得有点头昏了,于是两只手伸出浴池,直接挂在浴池边缘。呼,这样的叹息自然而然地自嘴里逸出,简直就像个老头儿。 「我今天做错事了呢。」 「做错事?」 「是啊,不过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就是了。」 我很干脆地说刚刚发生的事,找到想要的书、想用自己的钱买下来、可是钱不够让女生朋友帮忙出。要是平常的自己,大概不会开诚布公地向夏目说出这种事情吧。可是现在,或许是因为浴池的热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吧,又或是我已经沮丧到连夏目都想要依赖了反正搞不太清楚,就是这么滔滔不绝地全说了出来。 「总觉得那句『谢谢』就是说不出口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喔。」 「这是为什么啊?」 「那种事情我哪知道啊,我怎么可能了解你的情绪嘛。」 夏目嘻嘻哈哈地笑说。 喂,明明就知道嘛,这家伙。是啊,就是这样嘛。这种话题才不适合顶着一张严肃的脸讨论嘛,根本就很明白呀,这家伙。真有你的,夏目吾郎。 当然,我也嘻嘻哈哈地笑。 「那种事情,真的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呢。」 「嗯,真要说起来的话,不就是『自尊』之类的在作崇吗。毕竟是个男人嘛,在女人面前总会想要耍帅吧。可是就是因为帅不起来,所以才会觉得沮丧吧。」 「嗯,好像也会这样呢。」 「就是帅不起来喔。」 「真的帅不起来呢。」 「因为这样而感到泄气的自己,只会让自己更泄气吧。因为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明稍微道个谢就好了,不过就是说不出口。自己的小家子气只会让人更泄气吧。从日常见到的例子看来,或许有这种事吧。」 「确实好像也会有这种事呢。」 「毕竟,所谓的『常见』就是因为实际上常发生,所以才常见嘛。」 「原来如此。」 「还有,女人那么干脆就把钱给掏出来,那种『了然于胸』的感觉也很让人泄气吧。自己这边可是慌了手脚,对方那边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与其这样,还不如被骂说『你是白痴啊』,感觉上还比较痛快呢,不是吗?」 「啊,对耶,对耶。」 「这种事很常见的呢。」 「真的是很常见呢。」 我们之后还是一直念着「常见、常见」,一边互相点头。 「自己不争气还真讨厌喔。」 「很讨厌耶。」 「不过呢,到头来大概也只能承认自己的不争气吧。那样或许还比较有男子气概,而且呢,戎崎」 「什么?」 「会很轻松喔,坦率承认的话。」 「果然,真的是这样的喔?」 「嗯,彻底承认这个小家子气的自己,会比较容易过活的。」 「真不愧是个大人耶。」 「表面功夫毕竟也得做漂亮一点啊。」 哇哈哈,我们笑了。哇哈哈、哇哈哈,持续笑着。我们的笑声回荡在浴室中,简直像是有几十个人同时在笑。我们之后没再聊太多,迅速洗过头发和身体,便步出浴室。步出走廊时,两个人全身都暖呼呼的。 「喂,戎崎。」 「什么?」 「你以后随时都可以和里香见面喔。」 「咦?」 「她的病情现在也慢慢稳定下来的,可是不可以带着她到处乱晃喔。这样吧,你就每天下午一次,带她去散步个十五分钟吧,到屋顶上去再走回来时间大概刚好吧。拜托你罗,戎崎。」 夏目自顾自地,而且迅速这么说完后便快步离去。 「唔」 在他的背影消失之前,我都持续思考着。 他这种心境的转变是怎么一回事呀,不久之前都还在频频阻扰我和里香见面啊。还说什么「拜托你罗」,唉,我看算了吧。不管我再怎么想破头,都还是搞不懂那个笨医师的脑袋里到底装些什么。我比较在意的反倒是夏目这次来,或许只是为了跟我说「你可以和里香见面罗」,就因为这样还特地约我去泡澡。 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呢? 我思考着,是的,再三推敲思索。然后,我得到了某个结论,或许夏目不知道该怎么和我打交道。就像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夏目打交道一样,或许夏目也觉得我很难应付吧。 总而言之,能和里香自由会面是件好事。 再好不过了。 那天下午,就像之前所说的一样,美雪来找我。她仍旧是面无表情、惜字如金,完全没有乐在其中的感觉,尽管是单纯出于义务,还是规规矩矩地每隔一天来报到。走进病房的美雪没正眼看我,就直接坐到圆凳上,翻开自己带来的教科书。 「今天是古文,先好好地把该念的范围念完」 「已经念完了喔。」 「咦?」 「我也有试着写报告了,可以帮我看一下吗?你觉得写得像这样可 第二章 往过去、往未来 「不好意思」 直截了当的话语。 真的是简洁明了。 我是怀抱着紧张到不行、烦恼万分,甚至觉得胸口即将涨破的情绪,把人给找出来的。打电话时,按数字键的指头还会发抖,这说不定是我十七年人生中最紧张的时刻。约定碰面的地点是锦水桥上,因为那正好位于竹久同学家和我家中间。时间是下午三点,明明就是自己指定的时间,讲电话时还一边在便条本上写了三次「锦水桥」,「三点」也写了五次。看来下笔似乎是有够用力,一把那张便条纸撕下后,就发现底下纸张上出现「锦水桥」和「三点」等字样合计八个刻痕。 总而言之,就是有那么紧张就是了。 胸口怦怦跳。 像个笨蛋一样。 可是当结果降临,还真是直截了当又简洁明了。 「我觉得水谷你是个很好的女生,这可不是什么客套话,我是真的这么觉得。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嗯。」 自己正在点头。窝囊的是在他还没把所有的话说完之前,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对不起。」 「嗯。」 我点头,同时顺势低下头,就在我低头的当下好想回去。因为,我不知道抬头时,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我既没有坚强到能够面带笑容,也没有柔弱到泪眼相对,所以一定只能露出一张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脸而已。和青梅竹马戎崎裕一不同,竹久同学是个很细心的人,他似乎也察觉到我这样的情绪,所以仿佛呢喃般地说「那我走了」,之后便离开了。当我好不容易抬起头来,那和春季完全没两样,略显朦胧的蓝色天空跃入眼帘。已经是春天啦,但是刚刚,我的春天已经走了呢。啊,有点不一样吧,在来临前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怎么样?」 我的朋友玲奈隔了好一阵子才过来,她在不远处等我。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身边立刻有人陪也是很痛苦的。 「果然是不行喔。」 玲奈勉强挤出笑容。 「这也没办法啊。」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嘛,何况竹久又是个还满专情的家伙。」 这不是安慰,也不是激励,该说是那种淡然态度的拿捏分寸吗,总之她的一如往常让我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时候又被大大安慰一番,反而会更加沮丧吧,让玲奈陪我来真是个正确的决定。玲奈她很熟悉这种恋爱场景,该说像个大人吗,总之和我不同,很懂得人情世故。 「那回去罗。」 「说得也是。」 我们过了桥,沿着运河沿岸步道前进。或许由于气候逐渐转暖,潮水的气味也随之变浓,还有小鱼弹跳出水面。我甚至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未受到打击。也是啦,毕竟老早就知道了嘛。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而且很珍惜她,他又是个正经八百的人,也不可能脚踏两条船,想要横刀夺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要不要顺便到车站的侬特利去?」 玲奈指向红色招牌。 「啊,嗯。」 总觉得似乎有点累了。 「走吧。」 我因为没钱,只点了小杯可乐。玲奈她则是豪爽地点了杯中可,甚至还外加一份薯条。 「太好咧。」 才一就座,某部分感觉很像大人的同班同学这么说,一边微笑。她拿着写有号码的塑胶牌。 「他们说薯条现在正在炸,我们可以吃到刚炸好的喔。」 「刚炸好的很好吃呢,就算是速食店的也一样。」 「嗯,刚炸好的很好吃耶。」 这是怎么回事呢,玲奈就算平常说话时也有种妩媚的感觉。该说是成熟呢,还是慵懒呢,那种感觉不仅止于用字遣词,即便是用手指玩弄头发的动作,或是头部倾斜的方式,都在流露出一种成年人的成熟韵味。像我就不可能,就算做相同的动作,也会显得很孩子气,「不过是个小鬼头」的那种感觉。这其中的差别到底在哪里呢? 店员终于把薯条送来了。 「我请客,你吃一半吧。」 「谢谢。」 仅仅数百日圆的激励,恰到好处的好意,这样便能坦然接受,也会觉得感激。真的,玲奈实在很了解状况。 刚炸好的薯条很好吃,两人不禁一口接一口。 「好好吃喔。」 「我呢,薯条最喜欢侬特利的了。」 「吃起来辣辣的呀。」 「肯德基热呼呼的薯条也很难取舍,可是附近就是没有肯德基嘛。啊,对了,你知道这家店也要关了吗?」 「咦,真的吗?」 「听说是这样耶,我朋友的朋友就在这里打工啊,那个女生的消息应该不会错的。」 「这里也要关罗。」 车站前的店铺一家接着一家消失。 「最后这一根为水谷美雪的勇气致敬。」 玲奈将一根炸得酥酥脆脆,看起来很好吃的薯条递过来。我配合她打趣的态度,也打趣地接了过来。 「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罗。」 薯条很好吃,因为是最后一根,那属于侬特利的辣味感觉上更为浓郁。也或许是因为这样,眼角稍微热了起来。这是怎么搞的啊,事到如今才这样,刚刚明明都没事呀。哎哟,不过,也称不上是什么「打击」啦,何况自己也的确是完全不把这些当作一回事的呀。 或许,我对于竹久同学的感觉早已不能说是喜欢了吧 一直以来都是单相思,而且打从一年级就开始了。虽然朋友都劝我索性表明心迹算了,可是终究还是做不到,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在这期间竹久同学也开始和其女友交往,慢慢地也会撞见他们两人浓情蜜意的模样。每次只要一想起那样的画面,说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此同时,偶尔也能尝到幸福的滋味。那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因为竹久同学看来很幸福,自己也随之感到幸福吗?还是因为下意识中将自己和竹久同学的女友合而为一,自顾自地品尝起别人的幸福来了呢?如果是后者的话,未免太可悲了吧。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漫长的单相思,让那轮廓逐渐变得模糊,我或许已经被困在那所谓「喜欢」的情绪中了。如果不喜欢的话反而奇怪,很想让那非常美好纯净的感觉永远别变质。 但是,这都是非常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我很明白,自己才不是那么美好纯净的人,不美好纯净的人是不可能怀抱着一颗永远不变的纯粹心灵。不知是谁,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圆形的水桶只能盛装圆形的水 嗯,真的是这样呢。不论到什么时候,无法保持一颗永远纯粹心灵的自己,充其量大概也只能拥有那种程度的恋爱罢了。被困在无聊的事情中,有时候会错意,即便明白毫无意义,仍旧一再重蹈覆辙。如果把这些东西全说出口的话,玲奈大概只会耸耸肩,简单说句「不管什么人都一样啊」。 「被甩了呢。」 也因此,连这种事都由自己说了出来。玲奈她「嗯」地点点头,感觉上似乎很了解一切,于是我又继续说: 「可是,还好有说出来。」 「不说的话,很难有个了结嘛。」 「嗯。」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要告白呀?你不是老早以前就说过很喜欢竹久的吗?」 「到底是为什么啊?」 「那是你自己的感觉吧,还问哩。」 啊哈哈,玲奈笑了。 啊哈哈,我姑且也笑了。 「也对啦。」 「唉 ,不过呢,就是自己的感觉才最棘手耶。」 「真的耶。」 「而且我们呢,毕竟都还只是小鬼而已嘛。」 话是这么说,玲奈的口吻听来却完全没有小鬼的感觉。 我们滔滔不绝地继续聊东聊西,整整聊了三十分钟后,才在店门口和玲奈道别。笑着说什么「打起精神来喔」的玲奈,果然还是一副从容慵懒的样子,站姿也显得很好看,让我更觉得自己有够孩子气。 我独自脚步蹒跚地走着,昨天和青梅竹马的小裕一起走过的道路,如今则是一个人在同样的路上往前走。那时候在书店把钱拿出来以后,小裕看起来真的很不爽耶。就算我主动跟他讲话,也完全不回答,只会「嗯嗯啊啊」的。我当时想,他大概生气了吧,因为自己擅自主张帮他出了钱。我只是因为身上刚好有钱,而且明白小裕真的很想要那套书所以才帮忙出钱的,不过仔细想想,那么做或许不太好吧,大概会伤到男生那所谓的「自尊」吧。 我知道自己刺伤了小裕,所以刚开始还客客气气地主动跟他说话,想让他心情好一点。可是小裕始终保持沉默,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说个没完,没多久我也开始火大了。最后,两个人都不发一语,虽然走在一起,却完全没有在一起的感觉。 可是。 就在数小时之后我一到医院,小裕的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竟然以几乎让人感到吃惊的坦率感觉,向我低头。 说什么,谢谢。 说什么,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而且连借据都事先准备好了。 明明数小时前还是个为了无聊情绪意气用事的小鬼,却好像在刹那间变成了一个大人。因为旧书店那件事耿耿于怀的我,倒反而像是个小鬼了。本来以为不可能有所改变的小裕正逐渐转变,而且不仅止于旧书店这件事。 说实话,我会向竹久同学告白也全都是因为小裕。 在那个天空挂着半月的夜里,小裕为了到秋庭里香的病房,拼命在墙壁上跑着。明知绝对做不到,很明显地根本就不可能,依然马不停蹄地跑着。那副德行实在叫人不忍卒睹,甚至显得可悲,不过就是因为实在太过于可悲,甚至让我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那可悲的身影始终留存于某处。 那可悲的身影在身后催促着我。 那个窝囊、愚蠢又软弱的戎崎裕一,照理说应该比自己更像个小鬼的戎崎裕一,如今却简直判若两人这一点,让我觉得特别懊恼。此起失恋的痛,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这个人所萌生的空虚,以及懊恼反倒显得强烈。 哎哟,烦耶。真的有够讨厌的。 为什么只要一遇到小裕的事,情绪总是这样乱糟糟地难以理出个头绪呢? 那通电话是在当晚十点打来的。 「我跟你说喔」 是山西保。 我完全搞不懂山西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只是直觉一定又想拜托我做什么奇怪的事了。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什么事?」 我小心翼翼地问。 山西说明原委。 我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2 我一如往常在早上七点起床,只要在医院这种地方待外了,就会自然而然地彻底融入规律生活。洗脸、刷牙,然后大口吞下也称不上有多好吃的早饭。变得能够忍受粗糙食物,或许也算是住院生活的额外好处(?)吧,我一边这么想,正在咀嚼最后的酱菜时,夏目来了。 「戎崎,快换衣服。」 「啊?」 又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啊,这个笨医师? 「什么?换什么衣服啊?」 波滋波滋作响。 我咬着酱菜。 波滋波滋作响。 「要出去一下啦,赶快换衣服。」 「出去?去哪里?」 「那个等一下再跟你解释啦,没时间了。二十分钟之内没到宇治山田车站,特快车就开走了。快啊,就叫你快一点呀。不要再吃那种难吃的酱菜了啦。不是叫你快一点了吗,快啦。」 这话根本一点道理都没有嘛。人突然就杀到这里来,突然不知道在急什么,突然发起脾气来。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嘛。但是,夏目看起来实在太急了,我仿佛被感染似地放下筷子站起来,脱下两件式睡衣,换上平常的衣服。哎哟,搞什么啊?为什么只有这件俗到家的衬衫呀?呜哇,这件裤子,糟糕透顶了啦!裤头竟然还是双褶的喔!?虽然实在不想以这身打扮出门,可是妈妈又没有准备其他衣服别看我这副德行,好歹也算是个住院病患,外出服就只放这一套而已所以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走罗,戎崎。」 一确定我换好衣服,夏目快步走出病房。喂!等等!还没拿钱包,也还没梳头发根本就还没准备好嘛! 「戎崎!」 但是,那个急性子的家伙竟然就在走廊上鬼吼鬼叫起来。 「马上就去了啦!」 我无可奈何地这么大叫,随即顶着一头乱发冲出病房。紧接着,转眼间就被拉着坐上计程车抵达宇治山田车站,转眼间被带上特快车。八点十四分发车,往名古屋的特快车,第三节车厢的十三号a和b座位。夏目仿佛理所当然地一屁股坐到靠窗的a座位,而我则坐靠走道的b座位。话说回来,和夏目坐得这么近实在有够讨厌的,所以我尽可能将身子往走道那边挪。 「请问」 「怎样?」 「要去哪里啊?」 「滨松。」 我大概知道这个地名,不过一时之间想不起确切位置,只知道是在静冈县。 「大概是在名古屋和静冈中间啦。」 我好像有点印象又不太确定,总之就是比名古屋更过去,然后呢,还不到静冈的地方。在一次摇晃之后,列车开始移动。一方面因为现在正好是通运时间,列车中塞满穿西装的上班族,而一不注意看起来顶多就像个学生的夏目,和除了学生以外不可能还有其他身份的我,在这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一边望着看来很爱困的夏目打呵欠,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在我胸口回旋打转的混乱词句。瞧我这不是问得很客气、冷静、而且又讲道理吗? 「为什么要去滨松呢?」 「那里有间我以前待过的医院。」 「那是要做什么特别的检查吗?」 「啊?你是笨蛋喔?a型肝炎哪需要做什么特别的检查啊!」 哇哈哈,我不自觉地想要大笑出声。这摆明了就是那样吧,他是存心想找碴吧。我可是很客气、冷静、而且又讲道理地问他,没必要这样回答吧。还说什么「你是笨蛋喔」,根本就搞不懂我们哪一个才是大人了嘛! 「那,为什么要去医院呢?」 「才不去医院咧,谁跟你说要去医院的啊?」 唉,他的确是没说过啦。 「那,到底是要去哪里呢?」 「去了就知道了啦。」 「我,是个住院病人哦?」 「我知道,这不是废话吗?」 「住院病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没问题吗?」 呼啊啊,夏目打了个呵欠。 「这种细节别斤斤计较啦,不过是a型肝炎而已,死不了的啦。」 「幸田医师他,知道这件事吗?」 那个幸田医师是我的主治医师,他和夏目不同,是那种温温吞吞的类型,可以说是有点靠不住吗,甚至是过于缺乏明确果断的魄力就是了。 「大概事先跟他报告过了啦,我就随口说是之前的同事对你的病情有兴趣,所 以稍微借一下人而已。不过呢,那是骗他的就是了。反正幸田医师就是那种人嘛,嘴里说什么『啊,喔』的,就点头ok啦。话说回来,他可能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就是了。毕竟那个医师,好像有点呆头呆脑的嘛。」 刚刚那番话该不会是说同事的坏话吧,而且还说什么「骗他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啊,这个医师? 「请问」 本来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却被他厌烦透顶似地挥了挥手。 「我要睡觉了,给我安静一点。」 「啊?」 「我熬通宵值夜班耶,到名古屋站再叫我。」 他接着在十五秒后便开始打鼾。我是发自内心、非常认真地想在夏目脸上涂鸦,如果不做点这种事的话,似乎就难以继续压抑我这颗已经气到毫无理智可言的心了。 到底是在想什么东西嘛,这个笨医师? ¢ 见面场所是月夜见宫,那是座充斥于伊势市内的伊势神宫别宫。我虽然住在伊势,一直以来却始终搞错日文读音,以为是「tukiyomigu」,不过其实那个「宫」不念「gu」而是「miya」(注:日文汉字读音分为音读与训读,在不同情况下可能有不同读法,故有此言)。 我倚靠在这比外宫或内宫还要小很多的鸟居上,以运动鞋前端拨弄着大粒砂子。在这春假期间,而且还是和男生约好碰面,单以这样的情境看来还真是有点暧昧,可是只要一想到对象是何许人也,就完全暧昧不起来了。 到了约定时间十点,对方仍然没有现身,竟然这么臭屁让我等他,我看还是打道回府吧。十点五分,还没来,这是故意让人等的某种战略吗?如果真是那样,就跟他绝交,虽然两人的交情原本就没好到可以绝交的地步就是了。十点十分,慢慢觉得有点孤单了。十点十五分,已经完全觉得孤单得要命了。十点二十分,终于有个声音叫我。 「那那个」 但这声音和约好的对象不同,搭讪吗?在这种地方?孤单感转为怒气,我瞪向那个声音。 「咦?世古口?」 然而映入眼帘的身影却让我大吃一惊。 「唔,嗯。」 世古口缩着庞的身躯点点头。 「对、对不起,我迟到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要我等在这儿的是山西,不是世古口呀。可是,站在眼前的这个庞然巨物,除了世古口以外还会有谁呢。为什么是世古口呢?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 正当我犹豫着该问些什么,怎么问时 「是山西突然联络我,其实就是刚刚而已。」 世古口这么说。 「他跟我说:『水谷在这边等,希望你去一趟。』」 「那山西呢?」 「听说是因为爸妈有事被一起拖去了,他还跟我抱怨说其实他根本就不想去的,可是被他爸妈硬押着非去不可,感觉上好像很懊恼。然后,他就说『这样对水谷不好意思,你帮我走一趟吧』。」 世古口真的像是刚刚才临危受命,和我同样满脸疑惑。看他讲话上气不接下气的,大概是跑来的吧。总之,因为对方不知所措,自己反倒能够镇定下来。简而言之,山西是临脱逃了。什么爸妈有事嘛,那种东西甩头别理它就是了啊,可是他没有那么做,然后呢,反倒把责任塞给大好人一个的世古口。 「我明白了,可是我在电话里没问他今天要做什么。」 山西在昨晚的电话中,完全没提要做什么,只以一副有够故弄玄虚的感觉,重复「反正是很厉害的事情就是了啦」。不对,他好像是说「我真的想到了一个很厉害的点子耶」。啊,除此之外他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啊。 『这可是为了戎崎喔,我们一起助他一臂之力吧。』 自己会来到这里,或许是冲着这句话吧。如今,戎崎裕一这个名字,莫名地拥有某种奇妙的重量。那是一种搞不清楚该扔出去,或是接下来的重量。 「那个嘛,他要我们去做一件奇怪的事。」 世古口果然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奇怪的事情?」 「嗯,总之得到市公所去。今天市公所有开吧?」 「今天是平常日子,应该有开吧。不过,为什么要去市公所啊?」 「那个嘛」 在那之后,我所听到的根本就是难以置信的话语。 山西保是个大白痴。 肯定是史上最糟糕、最无药可救的超级大白痴。 ¢ 我很明白这世上没天理的事情一萝筐,我呢,也不是说毫无见识地白白活过这十七年。双眼基本上可是张开的(有时候也会闭起来就是了),而耳朵呢也有好好聆听(事实上有时候也会听不见就是了)。可能会被肮脏的鞋子踩在脚底下,也可能被毫无道理可言的恶意弄得团团转。 那是小学那时候的事了。情人节,满心期待喜欢的女生会不会送我巧克力哎哟,就人情巧克力啦然后对方说今年谁都没给,就完全信以为真结果呢,那个女生的的确确有给其他家伙巧克力。当我事后知道受骗时,还稍微小哭了一下。受不了,那还真是没天理呢。如果另外有喜欢的家伙,明讲不就得了。这么一来,我这边就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期待了嘛。还真是有够没天理的。 但是啊。 明明就是他自己要人家叫他起床的,却说什么: 「哎哟,吵死了你啊,真有够吵的耶,戎崎」 这不是超级没天理是什么? 离开宇治山田站一个半小时后,列车抵达名古屋站。几乎所有旅客都已经步下横躺于月台中的列车。车厢中只剩下我们两人。 就连我这种敦厚老实的人也开始不高兴,态度强硬地说: 「你不是要我到名古屋的时候叫你吗?」 夏目一边叨念着什么「还想睡啦」、「永远开下去就好了嘛」、「叫人起床的方式太糟糕了嘛,臭小鬼」,一边起身。怎么觉得那最后一句话是在骂我啊,可以从走在眼前的这个人背后飞踹下去吗? 经过深思熟虑后,考量到如果就这么飞踹下去,对方似乎会更猛力地飞踹回来,所以姑且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不、不,我可不是临阵退缩喔,是因为本人心胸宽大。嗯,才不是因为怕夏目呢。 站上月台的我四处张望,名古屋车站出乎意料地狭小,几乎和宇治山田站没什么两样。这里只有三列不,大概是四列月台吧。由于是在地下,所以看不到天空,头上是往外延伸的低矮天花板。 「好了,走罗。戎崎。」 「啊,好。」 我追着不停向前走的夏目背影,将车票插入自动验票口后,我们两人一起步出车站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结果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的所在之处是近畿日本铁道(简称近铁)和jr铁道的连接通道,换言之只是名古屋车站的一部分罢了。不论怎么走,举目所及都是往前无尽延伸的车站,通道两侧林立着各种商店面包店、饰品店、荞麦面店、意大利餐厅那股气势仿佛伊势所有店铺全集中到这里来了。这里没有任何一家像「满腹食堂」那种脏兮兮的小店,而且人潮多到几乎让人以为是在举办祭典。这里的女生也一个个美若天仙,让我有时候都看入迷了。 对了、名古屋说起来好像是日本的第三大都市吧。好厉害喔,大都市,和伊势完全不同。我就像是个乡巴佬不,事实上就是个货真价实的乡巴佬目不转睛地四处张望,一边往前走。也因为如此,差点就看不到夏目身在何方了。 「戎崎,你要走到哪里去啊。」 夏目怒吼。 「这边啦,这边。」 「啊,是。」 我慌慌张张地朝离我约十公尺远的夏目身边走去。 「那里就是新干线的乘车入口了。」 夏目所指的前方有个自动验票口。 「其实是有更近的连接通道的。」 「啊?」 「不过偶尔混在人潮中走走也不错吧。」 那大概像是在自言自语吧。 思考了一会儿,我试着问: 「医师,你是不是待过东京啊?」 「嗯。」 「东京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一定比名古屋还要大吧。」 「很大呢,东京。感觉上大概有三个名古屋加起来那么大吧。」 「哇,那真的那大耶。」 我虽然试着这么说,却完全难以想象。从那种大都会跑到像伊势一样的乡下地方,当然会觉得怅然若失吧,偶尔也会怀念起拥挤的人潮吧。啊,可是夏目为什么会跑到伊势这种地方来呢?好像有听亚希子小姐提过,听说夏目是菁英中的菁英。这么说来,他到伊势来或许就像是龙困浅滩吧,下次就故意问问来闹他吧。 「拿去,车票。」 他递来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上头写着「名古屋滨松」。夏目迅速走进新干线专用区域,而我当然也紧跟在后。这还是我头一次搭新干线,其实本来在国中的校外教学就有机会搭的,可是那时候很倒楣地因为罹患流行性感冒而没有去成。 生平头一遭的新干线 东京,车门旁这么写着。这列车会一路开到东京去啊,只要搭上去就会带我到东京去啊。两、三个小时,不是一眨眼就过了吗?我凝视着「东京」那两个字,却被身后的夏目推了一把。 「好了,快上车呀。」 啐,没必要那么粗鲁地推人吧。 「是、是、是,我这就上车了啦。」 我一边慢吞吞地这么说,一边伸脚跨入车内。新干线比近铁的特快车还要宽敞漂亮,右侧有两排座位,左侧则有三排。我们并肩在右侧两排座位就座,夏目果不其然还是占领了靠窗的座位,坐在靠走道座位的我环视车内。 这是开往东京的列车呀。 3 「哎哟,吵死了吵死了啦,戎崎」 夏目到了滨松仍旧碎碎念着一模一样的语言,不过很幸运的是滨松不是终点站而是中间停靠站。如果慢吞吞的话,新干线就会继续出发开向下一站。 正因为如此,我可以大叫些什么: 「好了,快下车罗!发车铃都已经响了耶!」 同时在通道上跑了起来。 什么「这个王八蛋」啦、「早点叫我起来嘛,白痴」啦、「臭小鬼」啦,睡眼惺忪的夏目一边吐出足以让周遭旅客皱眉的粗鲁言词,一边追在我后头。那慌慌张张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好笑,早知道应该再晚点叫他的,那样就可以看到他更慌张的模样了。 真是的,和夏目混久了,连我的个性也跟着变糟了啦。 当我和夏目好不容易地一踏上月台,新干线的车门随即关上,似乎有什么也跟着被关上了。然后,新干线便向东方驶去,而我则佇立于月台上,茫然地凝视着驶向东京的列车车屁股。 「你在干什么啦?戎崎,走罗。」 「啊,是。」 我被这么一叫,随即迈开脚步,边走边回头一看,却已经再也看不到新干线了。中途下车,这句话浮现脑海,中途下车 「再来呢」 步出车站大楼的夏目搔了搔一头乱发,让那头乱发乱上加乱,一边缓缓地环视四周。他看看右边,看看左边,然后又看看右边,再看看左边。 「变得还真多耶,搞什么嘛,那栋大得要命的大楼。」 「以前大概在这里待过多久啊?」 「嗯,两、三年吧。」 不论等多久,夏目仍然一动也不动,只是茫然地环视四周,时间长到几乎让人感到不自然。夏目到底是在看什么呢,不,是想看什么呢?是因为看不到,所以才想要看到吗? 哎哟,好像越来越搞不清楚了呢。 夏目变得怪怪的,连我也跟着变得怪怪的了。想要去解读这个笨医师的心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何况了才不想解读哩。我决定像个十几岁的小鬼赌气,一边靠在车站墙壁上。 「走吧。」 夏目可能是在约五分钟后这么说的。 「喔。」 我也乖乖跟在他身后。 我们走到附近的计程车乘车处,两人一起上了车。夏目和司机说了地名,不过却是个不熟悉的词汇,所以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sanarudai」简直就像是个外国地名,最后的「dai」好像是汉字「台」。好不容易计程车驶进高地上片广阔的住宅,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听说的,日本在高地所开发的住宅区好像都会加个「台」字。后来,电线杆上所挂的地名标示证实了这一点。原来如此,是「佐呜台」呀。这里和我住的町屋不同,整齐规划的住宅仿佛填满整座山丘似地延展开来。不仅道路宽、房屋大,天空也毫无阻碍地一望无际,真是美丽的街道。 计程车在这街道中的一角停了下来。 「好了,下车罗,戎崎。」 「嗯,是。」 就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抵达一户人家,门口挂着写有「石川」两字的门牌。这里好像就是目的地了。啊,可是,像这样靠近一看就可以发现这街道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新,感觉上大概也盖了有十年吧。不、应该更久才对,说不定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盖好了。 话说回来,没想到我们会来到这种普通人家来。也不是啦,真要问我曾想像过什么样的地方呢嗯,其实什么都没想像过就是了。 叮咚! 一按下门铃,屋内传来这样的声音。紧接着是啪答啪答的脚步声,数秒后大门开了。 「这么大老远跑来一定很累吧,辛苦你们了。」 现身的是个年纪比我的母亲还要大一些的伯母,大概就四、五十岁吧。虽然现在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伯母了,不过五官轮廓很深,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如今那张脸庞也很有魅力。 「夏目医师,好久不见了。」 「别这么客气,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呢。」 夏目以活像个成年人的举止低下头。 「突然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真是抱歉。」 「怎么会呢,我先生也很期待你们的来访喔,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唠叨着那个买了没,这个买了没呢。」 「啊,真不好意思,真的不用这么客气的」 夏目诚惶诚恐的样子,还真像个见过世面的大人,和平常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当我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光景时,那位伯母瞄了我一眼,对我点头致意。我也手忙脚乱地赶紧点头。 夏目把手放到我头上,对伯母说: 「这个,就是那个啦。」 喂,搞什么嘛,什么「这个就是那个」啊。 「这么大老远跑来很累人吧?」 伯母温柔地对我说。 我乖乖低头。 「这不会。」 可恶,就是没办法像夏目一样好好打招呼耶,像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啊。哎哟,完全没概念嘛。 「请多多指教。」 我姑且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再度,这次是深深地低下头。 「来,请进,我先生正在等你们呢。」 「打扰了。」 「打扰了。」 我跟着夏 目身后,吐出和夏目一模一样的话语,一边迈开脚步。走进一看,和外观一样是一栋再平凡不过的透天厝,宽敞的玄关中放着一个大鞋柜,当然上头也不能免俗地大概摆着两个奇怪的装饰品。玄关连接着一条笔直的走廊,尽头就是客厅。 在那个客厅里,有个爷爷。 「医师,好久不见了。」 爷爷坐在沙发上这么说,看到客人来访也无意起身,可见大概是个满了不起的大人物吧。可是光看他的样子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感觉上就像是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爷爷罢了,他身上还穿着一件白底橘色条纹的运动夹克。 「已经两年了吧?」 「嗯,大概有两年了。」 夏目说着坐到爷爷面前。他姿势端正地跪坐,简直像是要听爷爷说都似的。我姑且也在夏目身后同样跪坐下来,形成两个人即将一同听训的光景。 「别这么拘谨,随便坐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目说着改成轻松坐姿,我也改变坐姿。咦,简直就像是夏目的跟屁虫嘛。 「不好意思,我就坐在这里了。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再直接坐到地上去了呢。」 爷爷说。不、不对。我现在才终于发现,眼前的不是爷爷。虽然他满脸皱纹,声音嘶哑,干瘪消瘦,看起来就像个老爷爷,但是其实年纪没那么老。 「喂,帮我们端个茶吧。」 爷爷他不,是伯伯他对着厨房叫道。 「好、好、好,马上来了。」 刚刚那个伯母叫着回应。 这么一来一往让我确信,伯伯和伯母是一对夫妻。这么说来,即使年岁有所差距,伯伯也顶多六十岁左右,或许还要更年轻吧。也可能和伯母差不了几岁。 伯母终于来了。 「老公,这孩子就是夏目医师之前说的那个戎崎吗?」 「啊,是,是的。」 我只管乖乖点头。 「千里迢迢到这里来,辛苦你了呢。」 伯伯深深低下头,甚至比我还要低。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只好把头垂得更低。过了好一会儿,我想大概可以了吧,一边抬起头,却发现屋内所有人都定定地凝视着我。 「就是这个孩子呀?」 「是的。」 「这样啊,就是这个孩子啊。」 「是的。」 怎么回事啊? 大家为什么都看着我呢? ¢ 我们两人一起走在比起宇治山田车站要小得多的伊势市车站前。像这样两人并肩走着,就可以感到世古口似乎比平常还要高大,简直就像一面墙在走路,那是种身旁有一面庞大的墙壁般笨重地移动着的感觉。稍微抬头瞄了一眼,上方有张脸庞顿时映入眼帘。因为靠这么近仰望他,脖子后方都开始痛起来了。话说回来,那还真是张从容悠哉的脸庞啊,仿佛什么都没在思考。和整天想东想西,然后被这个或那个束缚的小裕截然不同,小裕那家伙似乎总是一会儿心情好,一会儿却又陷入低潮。 「嗯,市公所应该是在这边吧。」 世古口在外宫前方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他所指的是十字路口左转的那条路。 「嗯,对啊,还有一小段路喔。」 「那,走走罗。」 他是在紧张吗,稍微结巴了一下,仔细一看,他的表情感觉上似乎比平常还要僵硬一点。 啊,或许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吧。 「好像有点紧张耶。」 在难以镇静下来的情况下,这句话脱口而出。 「唔,嗯。」 世古口点头说道: 「对啊,会紧张耶。」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 「咦什么东西?」 「那个点子,是山西想出来的吧。他有找你商量过吗?」 「才没商量过呢,今天早上才突然跟我说的。」 「你不觉得这真的是在胡闹吗?」 「啊,嗯。」 「你会不会觉得还是算了啊?」 嗯~~世古口沉吟着,然后暂时沉默地持续往前走。我们穿越十字路口,走过位于十字道路转角那栋过时的老旧旅馆,朝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邮局走去,那里张贴着一张「伊势神宫独有邮票贩卖中」的海报。隔壁是间法国餐厅开在一栋老旧建筑物中,那里之前好像是间邮局。再来是名为「城市广场」,大得很浪费公共设施。隔壁紧邻着一间游泳教室,以前我还去上过课。那里有个很恐怖的老师,第一天上课就突然把人扔到池子里,我怕那个老师怕得要命,才两个礼拜就不上学了。游泳教室再过去是税务署,从事自营业的父亲每年总有一次,会为了什么最后申报之类的到那里去。税务署的对面就是我们的目标建筑物,那是一栋稍显陈旧的五层楼建筑,伊势市公所。 「水谷,你觉得呢?」 当我们朝市公所走去时,世古口这么问我。嗯~~我也这么沉吟,没办法立刻回答。 「我觉得裕一怎么想其实无所谓。」 我才一沉默,世古口便说出让我感到惊讶的话来。 「是吗?小裕的心情也很重要吧?」 「因为裕一是男生呀。」 「什么意思?」 「啊,这个嘛,抱歉。我是想说因为我和裕一都是男生啦,所以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可以了解裕一的心情。你还记得吗,裕一他去里香病房那时候,不是在墙壁上拼命跑吗?实在是有够甚至拼到让人感觉很逊吧。」 「嗯。」 莫名地感觉怪怪的,真的是逊到家,难看至极,不过小裕那时候的身影却时常浮现脑海。 一定是因为那样,一定是的。 我之所以会向竹久同学告白也是因为那样。 玲奈曾经很不可思议地问: 「你是怎么啦?」 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竹久同学已经有女朋友,两人感情很好,又是个姿色远胜过我的美女。我很清楚就算告白也没用,所以老早就放弃了,有时候还会觉得只要可以喜欢竹久同学就够了。也曾想过跑去告白会害竹久同学伤脑筋,这是很自私的作法,所以还是算了。 是的,我根本就没打算告白的。 老早就决定了。 但是,那样的心情却改变了,最后竟然还跑去告白。 一定都是小裕害的。就是因为目睹他那副拼命的样子,才会觉得似乎被什么在背后催促着,想要效法那种窝囊样。不顾羞耻,把什么自尊完全抛诸脑后,只管拼命地一直跑 我或许是想像他那样跑跑看吧。 「我想裕一的心情已经很肯定了,我是不清楚有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啦,只是也会觉得或许山西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吧。」 「嗯。」 「不过,里香的心情我就不清楚了。水谷你也是女生吧,我想你可能会了解里香的心情,所以才想问问看的。那个,怎么样呢?里香她是怎么想的呢?」 哇,世古口外表看来虽然呆头呆脑的,其实心思很细腻耶。山西的点子绝对是不经意闪现的念头,世古口却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来的。才不像我,只是因为拒绝不了,所以才来的。 「水谷,你觉得呢?」 「我是不太清楚啦。」 世古口并未催促我回答,只是静静等着。 「不过只要是女生,任何人应该都会觉得开心吧。」 话才出口,胸口立刻感到苦闷了起来。刚刚,自己逃避了,把答案换成了「只要是女生」这种普遍论调。自己其实很清楚,很 清楚就连秋庭里香,也几乎和小裕不对,是比小裕更下定了决心。 「那不就好了吗,走吧,水谷。」 一回神,自己已经停下了脚步,世古口也陪我停了下来。市公所就在那边了,距入口大概只剩十公尺。 「走吧,水谷。」 「嗯。」 并不是说我决定了,或选择了,只是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所以才移动脚步罢了。玄关逐渐逼近,看来格外稳重的世古口也让人萌生一股莫名的反感。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呀,因为必须把头抬得老高才看得到,脖子后面都痛起来了。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世古口根本就是紧张得乱七八糟,一看就知道他的双眼眯得比平时更细。咦,怪了,怎么回事啊?他的动作看起来有点不协调,有种奇怪的感觉。 「啊」 我好不容易才注意到。因为正当我觉得奇怪的时候,世古口同时伸出右手和右脚,当然左手和左脚也在随后同时伸出,真是怪走法。似乎是因为非常紧张,所以不自觉地显露出这种僵硬的走法。 「怎怎么了,水谷?」 他的声音果然很紧张。 哇,好怪喔。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同手同脚走路的人耶。 「没有啊,没事。」 我还真是坏心眼耶,因为想要继续观赏世古口的怪走法,所以才这么说。步出市公所的大叔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边盯着世古口,一边走过我们身旁。原本那庞大的身躯就很引人注目了,现在又用怪走法走路,一定更引人注目吧。这么一笑过后,心情也莫名地轻松了起来,紧接着甚至是自然到不知不觉便走进了市公所。大概左侧就是楼梯,各种办公区块仿佛簇拥着阶梯似地排列在那边。再来该到哪里去呢?这里有五楼,也可能在很上面吧,有没有标示牌啊。 正当我四处张望时,附近头上竟然就挂着一块写着「户籍住民课」(注:「户籍住民课」的业务类似台湾的「记政事务后」,不同于台湾的是,日本将其归在市公所的营业范围内)的标示牌。啊,一定是那边。话说回来竟然是一楼呀,都还没做好必理准备呢。 「那边吧。」 世谷口也发现户籍住民课,用手一指。 「应该吧。」 「走吧。」 「嗯。」 戎崎裕一那天夜里的身影浮现脑海。那副跑在墙壁上的拙样,真是逊到不行的蜘蛛人。不过他却拼了命、卯足全劲地跑着,任凭身体在墙上撞来撞去,最后他的手终于构到东楼的扶手。其实那也不是靠戎崎自己的力量,全都仰赖旁边的世古口司和他哥哥世古口铁助他一臂之力。我自己有帮忙,山西保也有帮忙。但是,即便是这样,如果戎崎裕一一开始就放弃的话,所有的一切在那瞬间就结束了。况且,事情之所以会成功也绝非偶然,不论同样的事情再试上千百次,戎崎裕一的手应该也一样都会构到东楼的扶手。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和从一开始就放弃的自己不同。 户籍住民课的标示牌逐渐接近眼前,柜台那边有三名职员,正悠哉的工作着。他们有两名女性,一名男性,其中一名女性往这瞄了一眼。我觉得有点紧张,心想如果永远都走不到就好了。像这样持续不停走下去,或许总会做好心理准备的。但是,我们仅仅十秒就走到柜台前,我和世古口一同停下脚步佇立着。这时候我才发现,此情此景或许大大不妙,会被误会的。一男一女跑到这边来,然后 「请问」 世古口发出声音,职员立刻飞奔而至,是刚刚有看我们一眼的女职员。 「有什么事吗?」 她整个人就是一副典型公务员的感觉,认真的脸庞、银框眼镜、整齐马尾、皮肤有点粗糙,还有两支发夹夹住发鬓,发圈则是褪色的。我就只会观察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世古口说: 「这里可以拿到结婚登记书吗?」 4 嗯,真是盛宴款待呢,桌面上摆满寿司及生鱼片等,这些也都好好吃喔。明明那么靠海,不知道为什么伊势那边的海产却反而很难吃,比起这海产的滋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伊势实在是个瞧不起人的城镇耶。」 夏目在席上没完没了地大肆抱怨: 「可以说是对外地人很冷淡吧。」 「喔,真的会那样喔?」 爷爷不,是伯伯似乎兴致勃勃地问。伯伯从刚刚开始就没再吃任何东西,不仅如此,身体动也不动,只是一直坐在沙发上。 「嗯,那里从很久以前就是个观光名胜,还拥有像伊势神宫那种了不起的东西,所以莫名地好像有种高高在上的贵族意识,和京都有点像呢。不仅街道感觉像,连人的感觉也像。」 「啊,京都也是很难接受外地人呢。」 「还有那里的女人很强势,男人比起来就温顺多了。」 话说回来,当着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伊势人面前,还真敢说这么多伊势的坏话。夏目说人家坏话的能力已经算是种与生俱来的特技,说是「技能」也不为过。一般人不是应该都会稍微客气一点的吗? 「真的,伊势的男人实在有够没出息的,女人很有担当。」 我说啊,在下也是伊势的男人哦。我憋了一肚子鸟气,只好狼吞虎咽地猛吞生鱼片,不过这还真好吃呢。据说是种叫做针鱼的鱼,比目鱼的滋味同样无与伦比。啊,好好吃喔,可能是夏目的份吧,管他的,看我全部吃光光。 谈笑风生的夏目正想夹生鱼片,一望向手边,脸上便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因为盘子已经全空了。当然,全是我一个人吃的。夏目以一副明显火大的样子望向我,但是他好像也很清楚,都一把年纪了还为食物大动肝火何况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毕竟不像话,所以也没向我抱怨什么。我冷冷一笑,夏目随之怒气冲冲地瞪向我。哇哈哈,刚刚吃的比目鱼好好吃呢,夏目医师。 就在这时候,夏目突然捏住我的鼻子。 「石川太太,有那个吗?」 「有啊。」 「麻烦你了。」 他抓着我的鼻子,和伯母展开这样的对话。 「等等等!什么啊!」 不久,伯母端着一个不知道装什么的盘子走出来,夏目用筷子从里面夹出某种东西,慢慢逼近我的嘴巴。 「戎崎,吃吃看吧。」 「那是什么?」 「石川先生帮乡那边的名产,叫做鲫鱼寿司。」 「鲫鱼寿司?」 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总不好拒绝伯伯故乡的名产吧,毕竟刚刚才接受过伯母的款待呀。就在那鲫鱼寿司入口的同时,夏目也将捏我鼻子的手移开。我顿时捂住嘴巴,因为有股惊人的臭味在口中蔓延。哇,搞什么啊,这东西?吃的吗?真的假的?没臭掉吗?一定是臭掉了啦! 但是,我也不好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又吐出来,只好和着泪水把那个什么鲫鱼寿司一起咽进肚子里。死我以为这下真的死定了。 哇,夏目低喃。 「你还真敢吃呢。」 「勉、勉强」 「说实话,那东西太臭了,我才不敢吃。」 「啊?」 「真的,你真的好敢吃喔,太厉害了。」 夏目一个劲地佩服万分,这个笨医师!我心底萌生杀意,自己不敢吃的东西,干嘛还叫别人吃啊! 伯母也说「我就只有这个是没办法入口的呢」,伯父钦佩地说「哇,真是太了不起了」,而夏目又在那边没完没了地重复着「嗯,我真的不敢吃这东西」,然后三人一起放声大笑。 唔这些什么大人最讨厌了啦 ¢ 「这里可以拿到结婚登记书吗?」 「嗯,是,有啊。」 「那请给我一张。」 职员似乎对这话感到困惑,先望向世谷口,接着望向我,然后流露出犹豫的神情。很明显,不会有错,十几岁的两个人,只是孩子的我们。 「这边。」 但是,她仍然递出结婚登记书,薄薄的纸张上的褐色文字,清清楚楚地写着结婚登记书这几个字。以前甚至不曾想像过自己会在仅仅十七岁,而且还和一个既不是情人,也不是男朋友,更不是未婚夫的人一起来拿这个东西,胸口莫名地悸动了起来。明明就不关自己的事,却逐渐感觉像是自己的事了。哇,只要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就会变成新娘子啦。新娘子,这个具体的词汇在脑海中回荡的瞬间,心脏更是狂跳不止。 想出这个点子的是山西。 「这是个很厉害的点子吧。」 当我从世古口那听说后,为了确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为了确认这个人脑筋正不正常,所以打电话给山西。山西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洋洋得意,一再重复着「很厉害吧」。 「说真的很厉害吧。」 「你很莫名其妙耶!那个什么结婚登记书,你是认真的吗?」 莫名地想起竹久同学,也不是什么余情未了,我其实没怎么把竹久同学的事放在心上,甚至是无所谓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试着告白后才明白,我以前根本就没那么喜欢竹久同学,只是被囚禁于「喜欢」的情绪中罢了。也因此那么一告白后,竹久同学的脸庞与身影顿时变得好模糊。我甚至觉得还好对方没答应,对方一旦答应的话,一定没多久就会觉得尴尬而分手吧。 「啊,我是认真的啊。要把东西拿给戎崎和里香喔。」 「为什么!?」 「因为那两个应该是两情相悦吧。」 「那个什么结婚登记书,代表要结婚耶!」 我发出更大的声音。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山西!」 「嗯,这想法很棒吧。」 「哪里棒啊?哪有那么简单呀,结婚耶!」 「嗯,说得也是啦。」 果然,山西似乎犹豫了。 「不过,毕竟那家伙的情况有点特殊嘛。」 「哪里特殊啊?」 「我呢,问过戎崎了。也不是啦,是不小心听到他和世古口的对话。」 「怎样啦?」 「听说里香她,也不知道可以活到什么时候耶。这是秘密喔,不能跟别人讲喔。我是有事拜托你,所以才跟你说的。」 知道啦,山西。我呢,老早就知道了啦,所以才会把姊姊的制服给她呀。 「她呢,是没有什么将来可言的,可能也只有现在了。所以,也可能会有这种情况的,不是吗?」 「可是,说什么结婚也未免太」 「没有啦,我也觉得不用一定要结婚呀。简单来说,算是一种形式吧。总之,只要在那张纸写上两个人的姓名就好了吧,不用去市公所登记。虽然那样的话,可能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可是该怎么说呢只要有这么一点点的形式,不就可以清楚确认彼此的心意了吗?如果戎崎觉得不需要,直接扔掉就好啦。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嘛」 心情越来越沉重,感觉上是动也不动地停留于某处似的。事情一步步地持续发展,不管是戎崎裕一还是秋庭里香,似乎都已经走到我前面去了。好奇怪,不久之前,我都还觉得戎崎裕一那个人根本就是个小鬼。正因为不小心知道了好多事像是三万的传说啦、他讨厌干燥香菇啦、曾经因为从夜市买来的水枪掉进势田川里而大哭啦所以戎崎裕一这个人在我心中也特别没有分量,甚至连打照面都觉得讨厌。然而,一回神却已经被他甩得老远,连背影几乎都看不太清楚了,到底是什么让他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呢,啊,很简单。 秋庭里香 我觉得这绝对不是嫉妒,因为我又不是说喜欢戎崎裕一,才不是什么倾慕啦、爱情啦那么了不起的东西,而是更为污秽、狭隘的东西,感觉很悲伤的什么。 哎哟,什么啊搞不太清楚耶,明明是自己的心情啊 不过小裕他,好帅耶,虽然在墙上奔跑的样子让人不忍卒睹,可是好帅喔。很羡慕秋庭里香有个人肯为她那么做,些时我才终于发现,终于了解。这样啊,或许是这样吧。 不是嫉妒。 而是羡慕呀。 ¢ 这是个非常出色的庭园,不但种植着各种树木,而且每一颗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有一颗梅树上头点缀着数朵白花,另外还有巨大的庭石,其中一颗庭石上不知道为什么放着一个陶制的青蛙摆饰。看来似乎已经在那放了很长一段时间,外表都变得脏兮兮的。 青蛙顶着一张有够悠哉的表情,凝视着站在庭园中的我和夏目。 「很棒的庭园耶。」 「是啊。」 夏目在草坪上伸懒腰。 「啊,好像有点累了呢。」 「那个」 「什么?」 「伯伯他身体是不是哪里不好啊?」 我确认过背后,这么问出口。伯伯还在房子里,仍然坐在沙发上。而伯母正在对面的厨房中,忙碌地来回走动。 「他的肾脏不好,正在接受洗肾。」 「洗肾是」 「啊,你不知道吧。所谓的肾脏是一种负责过滤储存于体内的老旧废物,维持血液平衡的器官。他就是那东西出了问题,所以不但老旧废物会一直堆积,还有像是身体必须的维他命或贺尔蒙之类的东西就没办法正常供给了。这样明白吗?」 「嗯,勉勉强强。」 「所以大概每周三次,要用机械以人工方式调整血液,这就叫做洗肾。只是就算是这样,也没办法完全调整过来,而且洗肾本身也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是很辛苦的。还有,肾脏不行的话,其他器官也会慢慢变得不行。石川先生的肾脏出问题大概也有二十年了吧,肾功能不全这个病灶,让心脏也跟着变糟了呢。我待在这里的时候,开过心脏手术。因为大条血管堵塞,所以帮他建立了一种叫做bypass,也就是绕道血管啦。然后,瓣膜也不正常,那时候也一起移植了。」 「瓣膜和里香一样的东西吗?」 「是啊。」 天气好好,今天的天空简直像秋天一般澄澈晴朗,真的很美。刚刚或许下过一场雨,可是吹抚过的风好暖和,确实带着春天的气息。排列在庭园中的树木,全都挂着膨胀的嫩芽。 「石川先生他呢,听说最近瓣膜的情况很糟糕。」 隔了一会儿,夏目说。 「已经变得无法顺利开阖了。」 「那个要动手术吗?」 「已经不可能了。」 「咦?为什么?」 「没有体力了。所谓的手术,会对身体造成相当程度的负担。就像你看到的,石川先生现在非常虚弱,如果没有太太帮忙的话,甚至走不了一百公尺。石川先生他,看起来不是像个老爷爷吗?其实他才五十六岁耶,青春全都被疾病给夺走了呢。总之,不可能再动手术了。如果下次再出什么状况,一切就结束了。」 夏目完全是一副说明的口吻,早就变成医师的说话语调了。 「伯伯他知道这些事情吗?」 「嗯,当然。」 「伯母呢?」 「知道啊。」 我望向后方,伯母把香蕉递给伯伯,不是全部,而是对折后的其中一半。伯伯伸手想讨剩下的一半,伯母 挥挥手示意「不行喔」。伯伯似乎说了什么笑话,逗伯母笑了。感觉上感情真的好好,虽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常生活,再平凡不过的寻常日子,他们看来却这么地开心。 夏目也和我看着相同的光景。 「他们和疾病缠斗了二十年呢,这可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 「是啊」 「做了医师之后,可以说是看遍了各种家庭,也看尽了那些家庭的各种情况。不管在社会上是多了不起的人,家庭还是常常因此而破碎,还有一生病,所有部属就全部鸟兽散的也没什么好稀奇。或是明明还活着,家人突然间就开始争起遗产来,像兄弟姊妹在病房里互相大吼大叫也是常有的事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夏目的口吻变得不再是医师的语调了。 「这么说或许有点抱歉,不过石川先生以社会标准看来并不是一个成功者。因为生病的关系,在公司里根本就出不了头,而且还被迫提早退休,赚的钱大概也只有一般人的一半而已吧。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他很幸福,有个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老婆。拥有一个了解一切,始终不离不弃的人陪在身旁,相较之下反倒是抱着十亿圆的孤单老头还比较寂寞呢。」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却刻意大惊小怪。 「十亿?你认识这么有钱的人喔?」 是的,我是几近装模作样地大惊小怪。 夏目也夸张地一笑。 「嗯,认识啊。而且呢,戎崎,很不可思议地还是个很夸张的吝啬鬼呢。」 「真的假的?」 「为了省住院费用,不住单人房跑到大病房住耶。喝饮料也是,不买罐装咖啡,总是到纸杯贩卖机去买,那种不是便宜大概二十圆吗?就为了那二十圆,还会特地跑到其他大楼买耶。明明就有十亿,应该随心所欲地尽情花钱才对嘛。」 「像我的话,一定会痛快花个够。」 「喔,一般人都会这样吧。」 「就请个可爱的看护呀,然后让她喂我吃果冻,听她说什么『来,啊~~』。」 「这点子不错耶。」 夏目认真地点头。 「那样还真不错耶。」 「如果有十亿的话,那种程度的享受也无妨吧。」 「对啊,是我的话,大概会请三个人来服侍我吧。」 「啊,赞耶。其中一个一定要眼镜妹才行。」 「你有这种癖好喔?」 我们扯着这些没营养的话题,互相哈哈大笑。夏目所说的话当然始终在心底回荡,但是我们并没有单纯到能够一直沉浸于严肃的话题中。是的,越重要的话语,还是尽快随风而逝越好,那种东西,之后例如窝在深夜病房的被窝中时,再来一个人偷偷思考好了。 我再次望向背后,伯伯和伯母一起坐在沙发上,感情融洽地分享刚刚那根香蕉。 「好好喔。」 我眯起双眼说。 「对啊,好好喔。」 夏目也眯起双眼。 有只娇小的鸟停在树枝上,它转了转头,显得有些忙乱,随即振翅飞离,那影子也同时从我们的脚底溜过。 5 「啊?滨松?」 谷崎亚希子这么大叫。 医护站中的情况,活生生血淋淋地几乎就是战场的写照,同事美奈子正以惊人的气势将盘里的药品分类,而护士长则对着重听的老婆子大叫:「我~说~啊!那是您的孙子喔!孙子!您忘记了吗!?」三个护士铃同时响起,菜鸟护士幸惠则是粗手粗脚地把检查用的各种物品一股脑地往外倒。 就在那样的兵荒马乱之中,亚希子问幸田: 「为什么裕一会到滨松去呢?」 「不知道耶。」 幸田仿佛事不关已地歪着头。喂,那不是你负责的病患吗? 「就夏目医师说『借一下喔』,所以就」 「什么『借』啊理由呢?」 「听说是夏目医师以前的同事对裕一的症状有兴趣呀。」 哎哟,快按耐不住了。什么东西啊,什么叫做「借一下喔」,而且你也帮帮忙别相信那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嘛。 「裕一只是a型肝炎耶,我不觉得其他医院的人会对有兴趣。」 「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呀。」 当事者的危机意识为零。 「你其他还有问些什么吗?」 「那时候是什么情况啊我有没有问呀」 这家伙是个小毛头吗,医师在日本被尊称为「先生」,社会地位崇高得不得了,但是这种荒唐至极的脑残者比例其实高得吓人。甚至还有些家伙只会按照教科书打麻醉,完全不考虑个人差异,实际上麻醉根本就没生效却坚持应该已经生效,接着就动刀。顺道一提,那正是眼前这个笨蛋二百五所干下的真实事件。 「就算只是a型肝炎,裕一可是个住院病患耶。」 「我当然知道呀。」 是怎样啊?竟然还给我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把他带去那么远的地方不是不太好吗?有取得他家长的同意吗?」 「是没有啦,可是他有家长吗?」 废话一定有的啊。 「那,幸田医师您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罗。」 「嗯。」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耶。」 「我明白了,我真的非~常明白了。」 不行了,再和这个白痴继续说下去,肯定会发飙。毕竟殴打医师,一定得卷铺盖走路,只好忍耐了。一半出于自暴自弃地接起护士铃的话筒,听到五〇三号房的高山以泫然欲泣的声音说「点滴脱落了」。于是连忙赶到病房,重新插好针。一回到医护站,听说三一五号房的太田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所以又跑去清理。途中被大病房一群色老头开黄腔调戏时,姑且面带笑容地装傻打马虎眼,那边那个废物老头和多田先生比起来,还算是比较可爱的呢,很容易应付。像那样重复上演的日常生活,理所当然的每一天,所谓的白衣天使的职场实况,唉,就是这个样子罗。 「呼~~」 当她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休息一下时,已经是再过一小时就要下班。现在才有休息时间也没什么用嘛,虽然这么想,她仍旧往屋顶走去想抽一根菸。途中,她看到一个以相当缓慢的步伐往前走的娇小背影。 「要不要紧啊,里香。」 她叫住那个娇小的背影。 「啊,谷崎小姐。」 「要去屋顶啊?」 「因为夏目医师叫我每天都要走一点路啊。」 说完,秋庭里香再度缓缓地迈开脚步。话说回来,还真有毅力啊,要是以前的里香,绝对不会甩什么医师的指示吧。就算是哭着拜托,或是大吼大叫,她也完全不当一回事。她那种不把别人当一回事的态度实在是过于贯彻始终,医师或护士也完全束手无策,甚至连那个夏目之前也拿她没辄。 「要不要我扶你?」 「没关系。」 感觉上光是走路就已经费尽全身气力,似乎可以听到「嘿咻、嘿咻」的声音了,唉,体力还没恢复吧。话说回来,说什么「没关系」嘛,真是的,如果是裕一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一臂之力的,也就是说我的「这一臂」还不太够力吧。 「今天,裕一他不在耶。」 「好像被夏目医师带出去了喔。」 「咦,夏目医师?」 「真是莫名其妙耶,那些男生,都不知道两个人混在一起搞什么东西。听说是到滨松去啦,对了,那是你和 夏目之前待过的地方吧。」 「滨松?」 「嗯,怎么啦?」 看她似乎在沉思些什么,亚希子试着问,但是里香没有回答。虽然也想继续追问下去,终究还是决定放弃。里香不吃「严刑拷问」这一套的,连她这个谷崎亚希子也对她没办法。不论是生气还是大叫,甚至动粗出手,里香都不会改变她自己的吧。 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够改变这孩子。 她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保持沉默,两人持续在走廊上前进,然后步上阶梯。一接近屋顶,周遭便完全静了下来,完全无法想像楼下正笼罩于如同战场的喧嚣漩涡之中,两人的脚步声听来也格外响亮。 终于抵达屋顶。 「怪了」 原本应该重得要命的铁门顺畅地开启,也没有铰链那吱吱作响如同哀鸣般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不过秋庭里香不知道为什么露出得意的笑容,更让她吓了一跳。 「那是裕一修好的喔。」 「裕一?」 「他特别去拿油来,灌到那个铰链里,一边好几次开开关关的,让油完全吃到里面去,然后还调整过内侧的镙丝。那么一来就变得很容易开了喔,然后呢,裕一他呀,还很神气地说什么『你看,这样连你都可以轻松打开了呢。』真的有够神气的耶,不过是修个门而已嘛,好像多了不起似的。」 里香简直像是自己的事情一般骄傲。 「喔,是那个臭小鬼呀。」 她试着关门,再试着开门,门扉的确变得轻多了。以前都必须用肩膀死命硬推,现在单手就可以轻松开关了。 「裕一还真有一手嘛。」 她微微一笑。 里香仍挂着开心的笑容。 「可是裕一他还把油滴到睡衣上,搞得一身粘答答的耶。他还完全没发现,直接那样就想回病房去了。然后还说什么『螺丝起子不见了』,可是那支螺丝起子明明就插在他绑在头上的毛巾里呢。」 「啊哈哈,少一根筋这一点还真像裕一的作风呢。」 「他就一副『螺丝起子在哪里啊』的样子,东看西看的,我不是就看见插在毛巾里吗?那画面还真有够蠢的呢。」 「你没告诉他喔?」 「嗯,我没告诉他。因为太好玩了嘛。」 有够坏心眼的少女。 「他后来发现了吗?」 「大概过了五分钟之后,才忽然想起来的。」 眼前仿佛看得到那副情景,他一定是大叫着什么「啊,怎么在这里啊」。亚希子捧腹大笑。 「真是个笨蛋呢。」 她们一边说着戎崎裕一的坏话,一边走到扶手附近,两人的影子并排在这向阳处的地面上。她犹豫了一下子,还是拿出香菸抽了起来。在这些孩子面前装什么白衣天使也没意义,反正太妹的身分也已经曝光了。里香完全没有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一边将娇小的身躯靠到扶手上。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个漂亮的孩子,睫毛好长好长,脸颊到下巴的线条简直像玻璃工艺般纤细,眼睛好大好大,鼻子也很小巧,樱红色的双唇嘟嘟的,而且那头漂亮的长发是怎么一回事呀?完全没有丝毫毛躁,直顺光滑地落至腰际。唉,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孩子存在,而这么漂亮的孩子,竟然罹患那样的疾病。仿佛踩在摇摇晃晃的平衡木上,一掉下去就结束了。在那其上,一头长发摇摇晃晃,还有其他什么也一边摇摇晃晃的同时,心惊胆颤地持续往前走的每一天。 「谷崎小姐。」 「嗯。」 「你想裕一他了解吗?」 「了解什么?」 「我的病。」 或许是因为沐浴在斜阳之中,她睫毛落下的影子看起来更长了。 「你想他对这一切都很了解吗?」 她大大吸了口菸,让烟雾转过整个肺部后,再一口气吐出来。烟雾被风卷去,在空中流逝。唉,可能是有点累了吧,竟然被这种淡菸搞得晕头转向的。 「我想裕一他,对这一切都很了解喔。」 「终点不知什么时候到在到终点前会持续下去让人束手无策地持续下去你想他了解这些吗?」 「这个可能就不了解了吧。」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决定说实话。 「毕竟那家伙是个小鬼嘛。」 「」 「你是因为在医院里待久了,所以知道疾病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一般人一直以来都健健康康的人是不会了解那些东西的。就算脑袋明白,可是感觉上就很难理解呢。」 「」 「就算是这样,裕一还是很努力地想要去了解喔。虽然只是a型肝炎而已,那家伙这段时间还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看到了各种东西。那家伙的隔壁病房呢,以前有个怪老头。那个老头后来死了,还留了点礼物给裕一,是很无聊的礼物就是了。只不过,我想他留给裕一的不仅止于那些无聊的礼物而已,还有其他各种东西喔。」 「」 「裕一他也是会慢慢了解的,那样不是很好吗?」 里香似乎想说些什么,以挑战般的眼神凝视着她,最后还是把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下去。亚希子当然没有催她,姑且慢慢抽着菸。唉,烟渗进了体内,虽然明知对身体不好,不过就是戒不掉呢。 「我,会把裕一所有的一切全都夺走吧。」 整整十秒后,里香这么说。刚刚仿佛挑战般的神情短短十秒内便完全消失,那声音反倒变得好微弱。 她这次同样老实地点头。 「或许吧。」 「那样的话,太过分了吧。」 香菸已经变得好短。 「不过,那是裕一自己选择的啊。靠着自己深思熟虑后,慎重做出的选择喔。」 「选择」 「是啊,那个臭小鬼以他自己属于臭小鬼的方式,用那小得可怜的脑子拼命思考过的。管它是知识还是经验根本就不足够,反正也只是些浅薄知识而已,可是我想他也是运用那些浅薄知识拼命想过,然后才做出选择,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所以,你也没必要在旁边说三道四了,啊,不对,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她试着对自己说,不是这样的吧。 「就算是你,也没有在旁边说三道四的权利呢。也就是说呢,怎么讲啊?你反而不应该为了这个自寻烦恼,男人自己,都已经决定了呀。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所以,女人就不应该再多说些什么了。就算是你,或是我都一样,都不应该再多嘴去干涉这样的选择了。」 太阳缓缓西斜,两人的影子也越拖越长。老早之前,香菸就已经吸到滤嘴边缘,可是还是继续吸下去,上头燃着强烈的红色火光。一旁的少女低着头,睫毛前端颤抖着。她当然假装没看见,然后点上第二根菸。 少女再次抬起头时,太阳已经正好沉入山的那头。 「裕一,还真是个大笨蛋耶。」 全心全意赞成。 「真是个大笨蛋呢。」 两人接着笑了一会儿,就像这样一再重复说着「真是个大笨蛋呢」、「真是个呆子耶」,如果戎崎裕一在场肯定会抓狂爆怒。 6 开往新大阪的新干线准时到站,车厢门扉随着「噗咻」一声开启,正要踏入该节车厢的只有我们两人。才刚踏进车厢一步,我便回头看。 「夏目医师,车来罗。」 「喔。」 我出声后,夏目好不容易才迈开脚步,但是那张脸感觉上仍是恍恍惚惚的。夏目刚刚开始始终是这副德行,不对,也不是从刚刚开始,是从快要离开石川家 第三章 半月之下 「呼」 完成那项作业的我吐了一大口气,毕竟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嘛,又没有备的,就只有这个没别的了。我试着定神看看刚写好的文字,脸一会儿凑过去,一会儿反而拿远一点看,嗯~~感觉上好像有点歪歪的。我还真不会写字,可是又不可能让别人帮忙写。唉,就这样吧,也对啦,就我的程度而言已经算很好啦。就这么决定吧,嗯。 我「啪」地一声把那东西合起来。 这么一来准备工作就算结束了,剩下的就只有行动而已。但是,光想到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就已经让我紧张的要命了。应该装酷一点吗,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展现所有的热情呢?我觉得酷一点的话会比较帅,可是热情一点的话,里香或许会觉得开心。不对、不对,毕竟那个女生任性又坏心眼儿,搞不好根本就不会很坦率地表现出开心的样子。说不定只会「哼」地哼哼鼻子而已,搞不好就「我先收下了」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结束了。可是呢,就算是里香也会被这个点子吓一跳吧。应该会开心得不得了,不是吗?说不定还会脸红呢。 反正要怎么想像是我的自由,所以我尽全力发功,让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全都是些投我所好的妄想。嗯,还有像是那样、那样啊,或者像是这样、这样啊,想着想着脸也慢慢红了起来。不、不、不,我可没想什么愧对良心的事情喔。没错,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此时,病房门被敲响。 「啊,请进。」 我把那东西藏到棉被底下,一边说。 门扉开启,随之现身的是美雪。 「咦?怎么啦?」 今天虽然是美雪要来执行监视任务的日子,可是她来的时间比以往都还要早,现在还是早上。 「嗯,有点事。」 说完这句暧昧的话后,美雪走进房间。而他身后却跟着一个实在有够大的身影,我更惊讶地问: 「咦?怎么连司也在呀?」 「啊,这个嘛有点事。」 司也说出这句暧昧的话,随后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有事才会来,但是走进病房的两人却仿佛无所事事地始终伫立于原地,总觉得气氛有点微妙。不论是司还是美雪的视线都躲着我,不仅如此,彼此的视线也刻意闪来闪去的。病房里明明有三个人,三个人的视线却完全不交会也是奇事一桩。 怎么搞的啊,这些家伙? 观望了好一阵子,两人的视线果然都游移在根本不存在的空间中,我慢慢地也开始觉得有些诡异了。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美雪,视线与她对上后,0.1秒内便被闪开。然后,我换成目不转睛地试着凝视司,一会儿后视线对上了,果然还是0.1秒内便被闪开了。 怪了,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其中一定有鬼。 「你们,该不会是在交往吧?」 我原本是打算开个小玩笑,又或者是想稍微吓吓他们,当我试着这么说出口时,两人的身躯顿时为之晃了一下,而我也对这样的反应大吃一惊。 「咦?真的假的?」 什么时候演变成这个样子的呀? 美雪夸张地挥舞双手。 「没这回事!」 司也惊慌失措。 「你你搞错了啦!」 两人都变得有够认真严肃,我也有些混乱。也不是啦,就算司和美雪真的在交往,对我来说根本就无所谓,甚至会想祝福他们,但是从两人的反应看来又觉得不像在说谎。 「小裕,你搞错了啦!真的!」 「对对嘛!这样对水谷太失礼了啦!」 「不不会啦!对世古口才不好意思呢!」 「嗯,啊!不不会不好意思啦只是水谷会很困扰吧!」 原来如此,感觉上似乎逐渐摸清楚情况了。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未免也太不解风情了,所以我决定姑且默默地发笑。两人拼命地否认东否认西,后来也终于顶着张红通通的脸庞陷入沉默。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应该也需要一个契机才对。 「那,你们有什么事啊?」 为了搞清楚原因,我试着问。 两人互瞄了一眼。 「那个啊,小裕」 美雪仿佛下定决心似地朝我走近,右手伸进口袋。当她的手伸出口袋时,手上拿着什么,那是张对折两次的纸,看她拿的样子似乎相当慎重。然后,我的视线一角则捕抓到司惊慌失措的身影。他的双手猛力胡乱挥舞,感觉上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过度紧张而说不出话来。 「水水谷!」 「不不是那张!没写过的那张在我这边啦!」 「咦?」 美雪的动作暂时停顿,她那时候正想把纸张递给我,她已经把手伸出来,我也已经把手伸出去。就差那么一点点,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纸张的瞬间 「啊,不对!不是这张!」 美雪发出几乎和司一样响亮的声音,连忙抽回纸张,塞进口袋,然后又直摇头。 干嘛陷入恐慌啊,这家伙? 我已经被搞得一头雾水,只能哑然瞪着整张脸比刚刚涨得更红的两人。美雪塞进口袋的那张张纸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喂,我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耶?」 我在无计可施之下这么问。 美雪望向我,接着望向司。是我多心了吗,她看司的时间好像比看我的时间还要短。司也一样先看向我,然后看向美雪。司他呢,比起看我的时间,看美雪的时间感觉上反而比较长。 这次不是美雪,换司走近我。 「我我跟你说喔这个。」 「什么啊?」 司那只手拿着和美雪刚刚拿过来的一样的纸张。」 「是山西拜托我们交给你的。」 「咦?山西?」 脑海中浮现那张丑八怪的脸庞,一边接过纸张。总觉得是张特别薄的纸,看得到褐色的线条,上头还写着各种细细小小的字。我也没想得太深从他们的态度看来,实在应该先想得深入一点才是直接翻开纸张。 「这是!」 我顿时哑口无言。 结婚登记书 纸张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这几个字。 知识上虽然知道有这种东西,不过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本尊,怎么说呢,那是相当强烈的冲击。比起头一次吃赤福冰(注:淋有抹茶糖浆,和入红豆泥和麻糬的刨冰)那时候,大概还要惊讶三百倍。我再次念了一次「结婚登记书」等字,然后望向司,接着望向美雪,司低着头,美雪则频频眨眼。 「这是真的吗?」 一问之下,司和美雪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 「说真说假啊?」 又点头了。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就就说是山西拜托我们拿给你你嘛。」 司从刚刚开始说话就一直结巴。 「拿来干嘛?」 「他他说裕一可能用得到啊。」 「什么?我?为什么?」 「就是」 吞吞吐吐的司求救似地望向美雪,美雪则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回去,以视线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那那个,裕裕一和里里香」 还是吞吞吐吐的耶,司。 我像个白痴一样重复那些词句。 「我和里香?」 话一出口的瞬间,似乎连我也丧失了判断能力,我还是在搞不清楚说出口的话语是什么意思的情况下,凝视手上的纸张。 我和里香、结婚登记书,无论如何就是难以将这两者串联起来。 好不容易,串联起来了。 「你你们是白痴啊!」 我大叫,别说是医院了,大概全伊势都回荡着那样的声响吧。 「为为什么会想出这种鬼点子啊!」 「又又不是只有我们!是西山啦!」 「对对啊!」 「是你你们拿来的啊!还敢说!」 「那那是因为西山他拜托我们的啊!」 「对对啊!是西山拜托我们的嘛!」 「哪哪有说被人家一拜托,就大剌剌地把这东西拿来的啊!」 「可可是!」 「对对啊!」 我们莫名其妙地只管大声对彼此怒吼,三个人全都面红耳赤。哎呦,搞什么啊,这东西,为什么光是拿着就会让人觉得不好意思啊。哇,真的是结婚登记书啊,本尊耶,头一次看到呢。真不得了,虽然搞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很不得了啦。 「干嘛把那个白痴说的话当真啊!」 「可是,是山西说无论如何都要我们帮忙的啊!」 「对对啊!」 「那家伙根本就是白痴啊!」 「我知道啦!他就是死要我们帮忙嘛!」 「对对啊!」 「司,你是不是没有自己的意见喔!从刚刚开始就只会点头而已嘛!」 不久后,房门以惊人的气势敞开,亚希子随即冲进来。 「吵死了!大吼大叫的在搞什么啊!给我安静一点,你们这群小鬼!这里可是医院耶!」 受不了耶,亚希子小姐这人真是有够过分,又不是我的错,突然就从我的头上巴下去,痛死人了啦 「听懂了没?听懂的话就回答啊!喂,回话啊!?」 「是,是的!」 我们三人一起发出声音。 亚希子小姐用一副「搞定了」,同时却又余怒未消的神情凝视着我们,紧接着注意到我拿的那张纸,于是开口问: 「那是什么?」 「啊,没有啦」 我拼了命地隐藏。 那是结婚登记书。 而且更恐怖的是,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真正的结婚登记书呢。 2 往柜台那边望去,只见世古口正对着护士唯唯诺诺地点头,那好像是他的亲戚,所以罗,我正孤伶伶地一个人杵在大厅一角。午后的大厅挤满了等着看诊的人,这里全都是些病人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大家莫名其妙地就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明明有这么多人,却反而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唉,话说回来,还是把那东西给小裕了 还没写上名字的结婚登记书,真是越想越觉得我们简直和白痴没两样。爱管闲事也该有个限度,心里也觉得这次似乎有点过头了。或许真如山西所说,小裕和里香就只有现在了,对他们而言或许没有所谓的总有一天会降临的将来。可是,我们毕竟还是高中生,高中生谈什么结婚登记书太奇怪了。唉,话说回来,为什么情绪这么不痛快呢,再次试着望向世古口,他还站在那边说话。话是这么说啦,只不过世古口几乎没开口,只有那个护士亲戚嘴巴始终聒噪地动个不停。 「唉」 站了站累了,所以我做到设置于大厅的长椅上,接着把手伸进口袋,试着触碰放来里头折成四等分的纸张。那时候匆忙之中,竟然想把这张拿给裕一,后来又慌慌张张地塞回口袋,把那张纸弄得皱巴巴的了。我轻轻拿出来放在膝盖上,双手按压想把皱折压平,不论数度拉扯、按压,已经形成的皱折根本就难以消失,这一点莫名地让我觉得好悲惨。现实一定也是这样的吧,虽然大人总会说什么「不论是什么时候,或是什么情况下都一定能够重来的」,可是,一旦变得像这样到处都是皱折时,就无法恢复了。像这种事情,人生之中俯拾皆是。 每次只要一想到这,就会觉得很无奈。 只能伫立于原地。 伫立于哪儿都不是之处的中央。 自己简直就像个充塞着不满的袋子,总是一直想着这些讨厌的事情。这世界应该还有好多好多快乐、开心的事,可是那些却只能塞进来一点点而已。啊,不对,其实还是有快乐的时候。 例如在听喜欢的音乐时。只要出现符合自己情况的歌词,眼眶就会稍微泛红。哭泣虽然难过,可是有时候不可思议地也会感到幸福,那些对我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时刻。 例如放学后在教师中和玲奈她们聊天时。聊些新出的零嘴、男生或是音乐。虽然全都是些微不足道,一出口就会瞬间消逝的话语,总之只要聚在一起就很快乐。只不过,那样的快乐很不可思议地非常暧昧,轮廓也朦朦胧胧的,在流逝的当下同时消失无踪。所以,那或许也只是单纯的消磨时间罢了,那种友情只要一毕业说不定就会完全结束。但是,就算是那样,我还是最喜欢放学后教室中的那段时光。感觉上就像是透光的玻璃片,不过就是玻璃片而已,却仍会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例如享用姐姐偶尔买回来的「康帕纽」(注:campagne日本著名西点蛋糕店)蛋糕时。光是舌头一品尝到那细腻的甜味,就会觉得好开心。 是的,快乐的事情也有很多。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成绩不好也不坏、运动神经不好也不坏、长相或身材同样是不好也不坏。快乐或不安,也都很普通。然后,那些普通的快乐总是飘忽不定的,不满也是飘忽不定的,感觉上格外透明,可是却又不是完全透明,暖呼呼的,同时却又冷冰冰的,喜欢一个人独处,但是独处时又会寂寞。 虽然搞不清楚那种感觉,总之就连自己都抓不太住而且正因为抓不住,所以就更容易溜走了 小裕大概就不一样了吧,我突然萌生这样的念头。小裕也和我一样,有时候会觉得快乐,有时候会觉得不安吧,可是我觉得他在那些时候感受是更为深刻的,不像我总是飘忽不定的。我想或许不仅是小裕,所有的男生都这样吧。想竹久同学也是,明明有个可爱的女朋友,成绩又好,人缘好到都可以当学生会干部了,可是还是常常会流露出好难过的表情。 小裕必定是因为不会飘忽不定,所以才能在墙壁上奔跑吧。 所以才能如此拼命吧。 不论多窝囊、多可悲,都悄悄地咽到肚子里去,然后踏出下一步。 我并不是说想要变成男生,也没有羡慕男生的意思,只是一想到这些事情,身为女生的自己就会开始觉得很窝囊。 哎呦,世古口怎么还不赶快回来啊,像这样一个人独处久了,就会觉得越来越寂寞耶。哎呦,皱折根本就弄不掉嘛,这张结婚登记书,还是皱巴巴的嘛。反正这只是一张没有任何意义的纸,丢了就算了,为什么要这么死心眼呀? 不经意抬起头,就看到一个金属制的垃圾桶,大概是已经用很久了,奶油色的涂漆四处斑驳。扔到那个垃圾桶去就好啦,那么一来就不会再被这东西牵着鼻子走了。 「那那个,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正当我举棋不定时,这样的声音从头顶降下。 是世古口。 「走吧,水谷。」 「嗯。」 即使明知做这种事情毫无意义,不过我还是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把结婚登记书折好,放进口袋,果然还是下不了手把它给扔了吧 步出医院后,我们隔着一段距离持续在停车场里走着。 太阳从后方照射过来,我和世古口的影子也随之往前延伸,我们追着影子毫无止境地一直、一直持续往前走。明明就走在我后面,世古口的影 子却比我的还长,远远地延伸到那边去。所谓的男生身高还真高呀。好高大喔,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正当要走出停车场的时候,我注意到设置于一旁的花圃,那是以红砖分割出的数台车辆大小的空间。 我停下脚步。 「花。」 嘴里仅吐出这么一个字。 当然世古口不可能会懂我的意思,于是开口问: 「咦?什么?」 「你看,那边的绣球花。」 花圃里种了好几种花卉,看来似乎没有人去好好修整过,总感觉杂乱无章,而最里侧就种着绣球花。 「枯掉的花还挂在上面喔。」 啊,真的耶,世古口说着,一本正经地显露出感佩的神情。 「绣球花大概是在梅雨季节的时候开花,现在还有花留着啊,生命力真是坚韧。再过两、三个月,下一批的花应该就会来了吧。」 「绣球花就是这种话呢,所以我最讨厌绣球花了。早就已经枯萎了,那些褐色的花瓣都不知道要挂在那里挂到什么时候,既然都已经结束了,赶快凋落就好啦。」 「唔,嗯。」 「像樱花就好多了,一下子就凋落了嘛。而且一但结束,就会被取代。那些花像这样子而且还是一点儿都不漂亮的花,总是挂在上头,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被取代得啦,就只是拖拖拉拉地赖在那里而已嘛。」 嘴巴自顾自地动了起来,这种事情和世古口说也没用啊。而且,就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想要说什么了,总觉得开始讨厌起这个暧昧的自己了。我的脚步迅速前进,想要扔下那样的自己,但是那样的自己却紧紧地跟在身边,不论走到哪里去,不论到什么时候都紧紧相随。我除了自己以外,是没办法成为其他任何人的 「那那个啊」 过了一会儿,世古口从背后对我开口。 「什么?」 「唔呃」 我持续往前走,电线杆逐渐逼近,然后走了过去,世古口仍然保持沉默。第二根电线杆逐渐逼近,然后又走了过去,世古口果然还是保持沉默。一回头,他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怎么回事啊。 「怎么啦,世古口?」 「没嗯,没事,没什么啦」 「是喔。」 其实再好好地跟他多聊几句或许比较好,因为我知道世古口想说什么。只要从容一点,面带笑容问「什么事嘛」,即便是不善言辞的世古口也能把那些话说出口吧。但是我现在一点儿都从容不起来,也笑不出来。 所以,两人就这么沉默不语地持续向前走。 3 哎呦,实在是不敢相信。 到底是在想什么东西啊,那群白痴。 结婚登记书?真的假的啊? 我思考着这些事情,一边在医院走廊上前进。一到下午,美雪就会为了监视报告完成再来一趟,所以我决定在那之前先带里香到屋顶走走。 光是一想到结婚登记书那件事,脸就会逐渐转热。 「山西你这个大白痴!」 我终于忍不住这样骂出口。 「司和美雪也一样,脑地有问题啊!」 擦身而过的阿婆似乎也注意到我的自言自语,以怀疑的表情望向我。毕竟我的眼神杀气腾腾,还边走边碎碎念,看来应该相当诡异吧。正当我为了蒙混过关,试着挤出灿烂的笑容时,阿婆反而露出更为怀疑的神情,以急促的步伐离去。 不妙好像被当成恐怖分子了耶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西山、司和美雪害的啦。我停下脚步,深呼吸一次,不可以老被这些事情搞得心烦意乱,拿不定主意。是的,更重要的怎么说呢,那个更要紧的点子非得付诸实行不可。嗯,我指的当然不是结婚登记书那件事,那么不好意思的东西已经先藏在床底下的纸箱的最下面了。 我定定地凝视左手拿着的东西。 可以偶然发现这个,实在有够幸运的,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意」吧。一看到那东西,脸庞也因为笑意而舒缓下来,和山西的结婚登记书不同,这才是真正的绝妙点子。嗯,就是这么一回事罗,这就是我和山西的高下之差吧。一回神,这才发现有个和方才不同的另一位阿婆,仍旧是边走边一脸怀疑的神情望着我。看着独自一人杵在这边,暗自发笑的我。我这次还是慌慌张张地赶紧切换成灿烂的笑容,阿婆果然还是快步离开。 这下子不妙了真的不妙了 我迈开步伐,是的,只要快点付诸实行就好了。就是因为沉溺于各种妄想之中,才会搞成这副样子的。而且像这种事情,最重要的还是气势,现在不把东西给送出去的话,就永远给不出去了。脚步转为急促,感觉上双脚好像都已经踩不到地面,简直就像是在空中前进一般。我也知道这种感觉很反常,正因为如此才又更使劲地加快脚步。 终于,我抵达目的地。 二二五号房。 秋庭里香。 我望着那几个字,吸了口气。哎呦,一旦接近后,就开始觉得紧张得要命了。啊,等等喔,这东西不藏起来不行,要是被里香发现就没戏唱了。我将左手伸到身后,将那东西插进两件式睡衣的裤子里,右手一边敲门。 「啊,是我。」 「嗯,进来。」 里头传来里香有些含糊的声音。 好,马上要开始行动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转动门把打开门,里香在两件式睡衣外披了意见藏青色的开襟毛衣,坐在床边,双脚腾空晃荡的姿势简直就像个孩子。 「你很慢耶。」 但是,声音却好恐怖。 「咦?」 「不是说好三点吗?」 「啊,喔。」 一看放在边桌上的时钟,现在三点五分。 「超过五分钟了。」 里香是真的生气了。 「很慢耶。」 我实在很想抱头求饶了,又不是越好在城镇哪里见面,不就在病房里等而已吗?只不过才超过五分钟,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干嘛这样就真的发脾气啊,这个女生? 「我说」 「怎样?还有藉口喔?」 又来了,又用那种讨人厌的语气说话了,为什么我会喜欢上这种女生啊?个性简直就是糟透了嘛,我好不容易才带着这个最棒的绝佳点子过来,感觉上气氛都被破坏掉了啦 就算是我也开始火大了,但是我非常明白不管说什么,最后也会被她堵的哑口无言。看样子,再继续惹恼里香绝非上策,应该说是恐怖至极,而我最讨厌恐怖的事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老实实地道了歉。 「对不起啦,是我不好啦。」 哎呦,窝囊真够窝囊的耶,戎崎裕一 「我下次会注意的,原谅我嘛。」 啊哈哈,我展露笑容。 即使如此,里香还是很不高兴地瞪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 「嗯。」 一边伸出手来。 我简直像是服侍女王的臣子,走近里香后随即接过那只手,里香同时轻巧地跳下床。 「走吧,裕一。」 「喔,好。」 然后我们手牵着手迈开脚步。会像这样手牵着手根本就和什么暧昧的理由无关,单纯只是因为里香的脚步不稳罢了。体力还没完全恢复的里香,若是稍微有个风吹草动,脚步就会踉踉跄跄的,一旦那样的话就很容易跌倒。所以,为了让她在重心不稳时能随时有所依靠,才会像这样握着她的手。 只不过,牵手就是牵 手,这动作本身倒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也可以说是一点点的特权,而拥有这种特权的就只有里香的母亲,和我而已。 这也是颇值得自豪的事情。 「你在笑什么呀裕一?」 「啊,没有,没什么啦。」 「反正一定又是在想一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了吧?」 「哪有啊,我才没在想那些啦!」 我们说着这些话,一边往前走,而另一个拥有特权的人正从走廊那头朝我们走来。 是里香的母亲。 「我去一下屋顶。」 「里香这么对母亲说,脚不停歇地持续往前走。」 伯母则停下脚步,以温柔的语调对她说: 「小心一点喔,里香。」 「我知道。」 嗯,完全就是一般亲子间的普通对话,里香那边以稀松平常的感觉说话,伯母那边则是过度关心的温柔语气。我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母亲超爱管东管西地碎碎念,那样子总让我觉得很烦,所以也不曾和母亲好好地说上几句话,感觉上就是「是、是、是」地敷衍过去。 擦身而过时,我和里香的母亲四目相接。 「那个,我们去一下就回来。」 我迅速说道,同时乖乖低下头,伯母也以相当缓慢的动作低下头。紧接着,我觉察到伯母看着我和里香交握的手,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是确实是注意到了。 我被里香拉着不断前进。 我们扔下伯母,持续走着。 走了约五公尺后一回头,伯母依旧伫立于原地看着我们。那身影显得格外娇小,不对,实际上也很娇小。那身影和里香差不多,所以身高大概一百五十多公分再多一点点吧,不过看起来却更娇小很多、很多。 不经意地肩膀又逐渐回忆起那时候的触感。 在墙壁上奔跑,从屋顶垂降到里香病房那时候,听到里香说「进来啊,没关系」而走进病房那时候。我的肩膀碰撞到伯母的肩膀,伯母一时重心不稳,娇小的身躯随之晃了一下。而我或许正持续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吧,现在这一瞬间,伯母的身躯也像那样摇晃着,我已经把那个身材娇小的人的唯一希望,彻底夺走了。是的,我是在全盘理解、做好心理准备后下手夺取的。所以,那样的态度也必须一股脑地全咽到肚子里去才行,我很明白,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想低下头去。心底就是不踏实,感觉上就像是在以裂开的指甲抓扒什么似的。 我紧紧握住里香的手。 里香也回握我的手。 我们沉默无语地好不容易抵达楼梯最上方,正当我想向屋顶的铁门伸出手时,里香抢先伸出了手。 小小的手没两三下就把铁门推开了。 「你看,推的开耶。」 里香得意地笑。 我不自觉地露出苦笑。 「我知道啦,那可是我上过油调整过的耶。」 真是的,都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呢,这个女生。 我们像这样一边笑着,一边踏上屋顶。多亏了里香的笑容,刚刚那种不踏实的感觉才得以稍稍抒解。 里香全身沐浴于令人感受到春天气息的阳光中,一边仰望天空。 「你别放在心上喔,裕一。」 「咦?什么东西啊?」 里香松开手,悠闲地走到混凝土地面上。 「妈咪的事。」 「」 「虽然可能也没有那么简单,可是总有一天她会了解的。不要紧,只要我们彼此的信心够坚定,总会有办法的。」 里香悠闲地持续走着。 我望着她的身影,感到有些吃惊,里香她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用的出那么明确的词句呢?像我就不可能,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着无谓的事情,然后逐渐被困在那些无谓的事情中无法自拔,越焦急反而就陷得越深。最后,就只会用一些暧昧的话语来打马虎眼。但是里香就不一样了,真正的话语,就那么如实地传达了出来。 就像之前那本《蒂伯一家》所传达出的话语一样。 我悄悄地将手伸到背后,那东西就插在睡衣裤头,黄色装订的书,《蒂伯一家》的第一集。可是,这本《蒂伯一家》并不是里香给我的那一本,而是之前在旧书店里找到的,向美雪借钱所买到的书。 第一集的五十七页,那页的最后这么写着。 我要拼上性命,成为你的人。 这句话的后头虽然有「j」的署名,可是插在睡衣裤头的书里面,那个「j」上划上了两条线,然后一旁还写着一个丑丑的「y」。是的,这个英文开头字母就是 这就是我的回答。(注:在日文发音中,「裕一」的英文开头字母为「y」) 对于里香的心意。 我现在就是想把这个交给里香,不过该说些什么好呢,哎呦,还是别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只要把东西交给她就好了。就说「拿去」,然后再说「看看吧」,这样就好了。一定可以好好地传达出去的。 我以右手抓住《蒂伯一家》。 好了,给她吧 就在那时候,里香回头说: 「妈咪她呀,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呢,爹地和妈咪可是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喔。结婚的时候,爹地的心脏已经变差了,所以周遭的人都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可是妈咪还是对所有一切做好心理准备后,和爹地结了婚。」 「咦,喔~~」 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哎呦,错失把东西送出去的时机了,实在没想到会聊到这里来嘛。唉,不过无所谓啦,先稍微看看情况,然后再找机会把书拿出来吧,不用着急,我的手就放在书上,一边朝里香走去。 此时,里香问: 「那本书看了吗?」 「啊?那本书是?」 「《蒂伯一家》呀。」 「啊,嗯。」 心头猛然跳了一下,我现在正拿着那个的回答呢。啊,就是现在,没错,趁现在拿出来吧,眼前不正是那个绝佳时机吗 「那那个啊,里香」 就在我这么说的同时,里香也开了口: 「那个呢,是爹地给妈咪的东西喔。」 「啊?」 「听说爹地就是用那个求婚的耶,是妈咪告诉我的。因为爹地嘴巴很笨,所以就在那本书里动了点小手脚那个啊,你应该有看到吧?不是吧『j』的地方改写成『r』吗?我父亲的名字叫做『玲二』,所以取英文开头字母的『r』。那本书呢,听说是用来求婚的耶」(注;日文发音中,「玲二」以及「里香」两者的英文开头皆为「r」。) 我有好一会儿还搞不懂里香在说什么。 就在我恍然大悟的瞬间,差点就要大叫出声。 等一下! 给我等等! 我被那恐怖的可能性彻底击垮的同时,开口问: 「那个,里香小姐。」 莫名其妙地竟然加了「小姐」上去。 里香的脸上浮现问号。 「什么?什么「小姐」呀?」 「我这那本书是你爸爸给你妈妈的东西啊?」 「是啊。」 里香以稍快的速度回答。 「原原来如此。」 虽然如此呢喃,实际上却根本不觉得「原来如此」,简直像是遭受巨人马场的十六文踢一般的冲击。怎么会这样啊,那个「r」不是里香的「r」,而是玲二的「r」呀。 这么说来那句话就不是里香特别为了我而拿给我的罗 一旦再 度在脑海中确认过那样的事实后,这次则是犹如安东尼奥.猪木的延髓斩一般的冲击随之袭来。我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虽然勉强还能站着,事实上却已经被彻底ko了。是的,已经是如同舔着混凝土地面的姿势,满地乱爬了。 里香很不可思议似地窥探我的脸。 「你怎么了,裕一?」 「没」 拿不出去。 这本放在背后的书,已经拿不出去了。 4 就是这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我根本就没有被里香告白。我以为那本书的话语,已经算是该怎么说呢,深刻强烈的告白,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可是,据说那是她爸爸的书,是她爸爸向她妈妈的求婚。 所以,那并不是里香的心意。 「哎呦,烦哪哎呦,烦哪要死了哭吧哎呦,烦哪」 我持续突出莫名其妙的话语,一边在床上咕噜咕噜地打滚由于滚得太厉害,甚至差一点就调到床底下去了。我把整张脸埋到枕头里,大喊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搞不好,里香根本就不喜欢我,也许就只是把我当成普通朋友而已。不对、不对,我说「要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也对我点头了吗?那几乎可以算是告白了吧,我那时候心里可是这么想的喔。然后,里香也对我点头了啊,也就是说「ok」啦。啊,可是等一下喔,即使是那样或许也不能算是决定性的证明吧。里香也有可能把我的话解读成朋友的意思啊,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根本不是「ok」啦。等等、等等,戎崎裕一,稍微冷静一点,还没到危机存亡之秋啦。深呼吸一下吧,快深呼吸,深呼吸。好了,吸气、吐气。再来一次喔,深深地吸气、吐气。哇,呛到了,咳嗽停不下来了啦,喔,好不容易止住了耶。好,总之得好好地重新整理一遍。这次可要冷静地想清楚喔。里香刚刚有说「不要紧」吧,说什么「妈妈总有一天会了解的」,还有「只要彼此的信心够坚定就没问题」。那指的应该不是朋友的意思吧,毕竟还是有所差异的吧,从前言后语这么听起来的话 不对或许吧至少不能说是决定性的证明 还真是超重量级的恐怖心里纠葛,我活了十七年,还是头一次尝到这种程度的纠葛滋味。像这样过度思考,头发都好像要变白了,先别说头发,我看脑浆都已经早就变白了吧。 我原本深信和里香肯定是两情相悦,今后也打算一直、一直只想着里香的事情,就这么活下去,打算要这么回应里香的心意。但是,现在别说是回应或其他任何事情了,就连里香的心意都还没弄清楚呢。一直以来坚定深信的东西,那样的心意早已彻底崩毁,随风而逝。 「哎呦,烦哪讨厌啦这种世界讨厌死啦哎呦,烦哪」 我又在床上咕噜咕噜地胡乱滚动,然后跌倒床底下。头咚一声撞到地板,可是我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哎呦,好想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啦。如果可以的话,好想稍微把时间倒转。哎呦,头好痛喔,这样头上一定会长包的啦。如果不冰敷,没多久就会肿起来喔。哎呦,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嘛。 是的 我倏地起身,根本就没什么好烦恼的,现在就去里香那。跟她确认心意不就得了。不是很简单吗?反正里香近在眼前呀。是的,用不了五分钟呢。下定决心后本想直接起身,但是思考却在膝盖用力前稍微抢先了一步。 要怎么确认呢? 那可是出乎意料的大问题呢。我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告白过,面对真心喜欢的女生,怎么说得出什么「我喜欢你」嘛。更何况是那个里香耶,如果喔,如果被拒绝的话,我大概没办法重新振作起来吧。 「哎呦,烦哪谁来救救我呀哎呦,烦哪神啊哎呦,烦哪」 我呻吟着再次倒到地上去。 正当我像这样呻吟的时候,门扉突然开启。 「咦?司?」 那个庞大的身躯斜杵在那里。唔,因为我正躺在地上,所以看起来就是那个样子罗。 司对着枕头躺在地上的我问: 「裕一,你怎么了?」 「啊,没有啦,没什么。」 我有点脸红,同时起身,先啪啪啪地拍拍背后的灰尘再说。 「先别管我了,你怎么回来啊?」 「咦我是代替水谷来的。」 「咦,美雪?」 总觉得听得一头雾水的。 「那家伙是有事不能来吗?」 也不是那样啦,司喃喃般地说: 「是我拜托她,让我代替她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啦,就是」 「怎么啦?」 「唔,那个」 司的态度始终不清不楚的。司原本就不擅言词,也不是话多的那一型,即使如此,这副德行未免也太奇怪了。我姑且先打开冰箱,拿出人家刚送来的赤福。 「要不要吃?」 「啊,嗯,那我来泡茶喔。」 「喔,拜托你罗。」 司泡的茶还满好喝的呢,只是把茶泡到热水里似乎谁都会做,但是就是会不一样到甚至让人吓一跳的程度呢。司一打开茶罐,巨大的双手随之灵巧活动,用茶罐分了点茶叶出来,然后将那些茶叶放入小茶壶中,再从热水壶注入热水。 「好了,来。」 他像餐饮店的店员一般以格外熟练的手法,将茶杯放在边桌上。 「谢啦。」 那茶果然很好喝。 司站着喝他那杯茶。 「坐嘛。」 「嗯。」 他砰地一声坐到椅子上。 「你泡的茶为什么这么好喝呀?」 嘿嘿嘿,司似乎很开心地笑了。 「诀窍大概就在茶叶的分量吧。其实,再稍微温一点的水会更好喝的,然后还有泡的时间也很重要喔。放太久的话,涩味就会跑出来了呢。」 「喔~~」 司只有在聊到这些事的时候,才会变得滔滔不绝。我们一边喝茶,一边配着赤福,即使已经完全吃腻了,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吞进肚子里。 「裕一,你报告写多少了啊?」 「第四科写完了,现在要写第五科。」 「全部有几科?」 「八科。」 「咦,那不是只写了一半而已吗?」 「别看我这样,我也很拼了呢。」 「这样来得及吗?」 「不知道。」 不拼一点不行啦,司比我还要紧张地说。说的也是,不拼一点不行呢,我莫名奇妙地也跟着紧张起来,快速说道。我们接着便埋头苦吃赤福。 「我呢,如果被留级的话,就会叫你世古口学长的啦。」 「咦,我不要啦。」 我当然是说着玩的,司却很认真地觉得讨厌。 「要一起升三年级喔。」 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司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和那时候一样,司的口吻简直像个上小学的小鬼头,只会把心里所想的全都照实说出口。像我或山西,这些事大概难以启齿吧,一定只会开玩笑蒙混过去。可是,司就说得出口,这家伙很厉害耶,真的很厉害耶。 我持续苦笑着,同时为了掩饰那苦笑一边喝茶。啊,这茶真的好好喝喔。 「话说回来,都已经三年级了啊。」 「好快喔。」 「嗯,真是有够快的,根本就没有那种感觉嘛。对了,干脆留级算了,那样就可以多拖一年再考大学啦。」 「你是认真的喔?」 「怎么 可能嘛!」 我们聊着这些无聊的东西,一边嬉笑。啊~~司来这里或许是件好事吧,如果独自一人,脑袋里转来转去都是里香的事情,只能沉浸于烦恼中吧。和司聊一聊,觉得稍微平静下来了耶。 「啊,对了,你刚刚有说拜托美雪让你代替她过来吧。」 「唔,嗯。」 「为什么?」 由于心情稍微放松了,我没想太多随口问问。不过就在那当下,司准备将赤福送进嘴里的手停了下来。 「唔这个嘛,那个」 他感觉上似乎很害臊,结结巴巴的。 怎么啦?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司表现出这种态度,而且他的脸好像还有点红红的。此时,我才终于想起司和美雪之前僵硬的态度。 「你们,该不会是在交往吧?」 我记得那时候以开点小玩笑的心情这么一问,两人都拼了命似地频频否定。 那样反而显得不自然,难道搞不好真有这么一回事啊。虽然觉得意外,但也觉得很匹配呢。不过呢,脑袋一时之间就是转不过来,总觉得很难把司和恋爱这种事联想在一起。 可是就算是司,也和我一样都是十七岁呀。 应该和我怀抱着相同的情绪吧。 「该不会是为了美雪的事情吧?」 我决定伸手拉他一把。 司老老实实地点头。 「嗯。」 「那家伙怎么啦?」 「就那个啊,那个登记书就拿来给你之后,两个人不是一起回去吗?走到一半的时候啊,然后,那个就在绣球花那边停了下来。」 「绣球花。」 「啊,嗯,种在这个医院出入口那边。水谷看到以后,就说什么讨厌绣球花。」 司低着头串连这些话语。不过,那些话实在很难懂,反正就是东跳西跳地毫无章法。即使如此,听他说了大概几分钟后,我好不容易才摸清楚司想要说什么。 总归一句话,司大概是想要了解美雪吧。 但,却无法了解。 因此,才会烦恼。 司驼着背持续诉说一些不得要领的话语,我看着他逐渐觉得想笑。啊,可不是想嘲笑他喔,那种事情我怎么做得出来嘛。怎么说呢,是的,是那种让人会心一笑的感觉。我之前曾经走过的道路,想着里香的事,感到烦恼,把脸埋到枕头中大叫的每个日子。原来,司现在正怀着和我那时候一样的心情呀。 啊,等一下喔我刚才不是才把脸埋到枕头里大叫吗? 也就是说,唉,我所处的立场大概和司半斤八两吧,正为了同样的事情抱头苦思呢。嗨,同志,我仅在心底如此对他说。这些女生,还真是有够麻烦的生物喔,我们为什么要被那种生物耍的晕头转向的呢? 「裕一和水谷你们啊,那个」 「我们没在一起喔。」 我说。 「而且,也从来都没有发展成那种关系。」 「真的?」 「嗯,我们就只是青梅竹马而已啦。」 「那为什么每次一看到裕一,水谷就会不高兴呢?」 「我哪知道啊,反正女生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生物嘛。」 「嗯。」 「她一定是看我不爽吧。可是你也知道啊,我们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真的是从小婴儿的时候就认识了耶。所以,她也不可能把我当隐形人吧。唉,不过呢,老实说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啦。可是,我想那才不是因为喜欢我或什么的啦。」 「真的?」 「啊,绝对不可能。」 「是喔。」 一说完司便陷入沉默,巨大的背弯得更驼了。我明白他是在思考些什么,所以刻意不开口,只管喝茶。有点冷掉了,可是还是很好喝,竟然能泡出冷掉也很好喝的茶来,说真的实在有够厉害的。 「你觉得要怎么样才能帮水谷打起精神来啊?」 司终于说,那还真是直接的话语,而且相当认真,其中并没有任何戏谑打马虎眼儿的成分。我突然之间,深深地以这个拥有庞大身躯的朋友为荣,司他简直像个孩子呢。一般高中生不是都会更老成油条吗,像我和山西这种笨蛋,都比司更世故呢。我们一定会觉得「你觉得怎么样才能帮她打起精神来」这种话很难为情,绝对说不出口吧。但是,司就说得出口,这也是司的优点吧。是的,就像我和山西所拥有的小聪明一样,这就是司厉害的地方吧。像这种事情你明白吗,司?我自己是不会明白的吧?可是我明白喔,我可是很明白的喔。 「我说啊,司。」 所以,我决定闲事管到底。 「你自己去找美雪说说看啊。」 「什么自己去」 「就你啊,你自己啊。不管你一个人再怎么烦恼,所有事物都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的。你看看自己的手啦。那双手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啊?」 司非常老实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也看着我。真是的,那双手大得有够夸张的耶,如果是那双手的话,不管什么都抓得到的,司。 「听好罗,我告诉你,那双手呢,就是为了紧抓住什么而存在的喔。如果想要的话,就伸出手去,然后硬是把它抓过来就行啦。如果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的话,对任何事情永远都使不上力的喔。」 那些话完全抄袭自夏目,可是却完全符合司目前的状况,才抄袭这一点点东西而已,笨医师是不会跟我计较的吧。 「这样啊」 司呢喃,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 5 司回去后,那声音仍旧残留在我的脑海。 「那双手呢,是为了抓住什么而存在的喔。」 啊,是的。 讲给司听的那句话,也是讲给我听的。 一个人独处后,我打算多少赶一下报告的进度,所以开始念起保健体育的教科书。虽然有时候会看到老师没指定的范围去,还越看越入迷不过呢,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在这么东念一点、西念一点的过程中,报告概要稍微浮现脑海。就像美雪所说的,我试着将主论、反论和结论列出来。嗯,这样的话好像勉强可以串起来。 我打算先来写个草稿,拿起自动笔在笔记上挥笔疾书。 「那双手呢,是为了紧抓住什么而存在的喔。」 然而,脑海中浮现那句话。 紧握住那只已经用旧的自动笔的手,写着没多大意思的报告的手。我今后也会继续活下去,在那期间大概会抓住各种东西,也会掉落各种东西吧。拜托罗,喂,我对自己的手说。可要好好帮我抓住喔,还有一旦抓住的东西就绝对不能再放掉喔,拜托罗。 第一张以文字填满,第二张也以文字填满,就在我准备要写第三张时,传来晚餐已经准备好的广播。一抬头,室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逐渐昏暗。啊,完全没注意到得去开灯才行,而且肚子也饿了呢。一直维持相同姿势写字,肩膀附近好痛。 「嘿咻」 正当我跳下床想去开灯时,房门开启。 「啊呀,好暗喔。」 是母亲。 「你刚刚在睡觉吗?」 「没有啊,在写报告。」 「胡说,这么暗的地方怎么写报告啊。裕一,不是妈妈要说你,昨天我还被你的导师川村老师打电话来提醒说:『再这样下去很危险呢,戎崎太太。』妈妈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在电话前面一直点头赔不是呢。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 哎呦,有够烦的耶 为什么父母亲都这么烦呢 明明都说在写报告 了啊 「就说有好好在写了嘛!你看啊,这个!」 火大的我说着,一边把刚刚才写的报告塞给母亲。即使如此,母亲还是完全不相信我,继续发牢骚发个没完。啊,这样喔。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吧,既然这样就别怪儿子闹别扭罗。 好不容易,配膳人员来了。 「阿呀,真是不好意思呢。」 母亲以出乎意料的和蔼态度,接过盛装餐点的餐盒,和对我的态度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话说回来,和母亲两人单独吃饭总觉得尴尬,首先是没有话题,然而母亲仍然喋喋不休。她一个劲地持续叨念着对我来说无所谓,或根本就不想听的事情。如果可以直接说「很吵耶,闭嘴」就好了,可是又不可能说得出口。我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医院餐点上。然而,这又是另一项相当艰难的挑战。首先是味噌汤很难喝,味噌的味道淡到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味噌汤,感觉上就只是褐色的泥水而已。然后,配菜的煎鱼浆包起司和金平牛旁(牛旁丝佐以麻油、酱油和砂糖拌炒的菜色),不论哪一样都是我讨厌的菜色。我不得以只好将主轴放在唯一的希望煎蛋卷上,一边进食。 「裕一,吃点金平牛旁啊。」 「不要,很难吃耶」 「不行这么挑嘴。」 哎呦,没天理啊,为什么光是冠上父母亲这儿称号,就必须被他们无条件命令个没完呢。但是,要去违背她的意思我也嫌麻烦,于是姑且试了一口牛旁。哎呦,果然很难吃,好硬喔。 「那个啊」 我现在已经觉得「妈妈」这种叫法很不好意思,叫「老妈」又总觉得怪怪的,而什么「妈咪」更是绝对不可能。 一旦迈入十七岁,该如何称呼父母也逐渐成为一种难题。 「什么?」 幸好病房内就只有我们两人,只要一开口母亲就会回答。 我的嘴巴一边因咀嚼饭菜而蠕动着,一边说: 「你以前为什么会和老爸结婚啊?」 「啊?」 母亲皱起脸来,仿佛在说「没事问那什么无聊的问题啊」。 我迅速接着解释: 「没有啦,你想想,总会想知道的嘛,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亲呀。就想说稍微来问一下好了,也没什么特别低意思啦。」 「你爸他呀」 母亲暧昧地这么呢喃后,突然起身,开始泡起茶来。附带一提,我茶杯还剩很多茶。母亲正想帮我倒入泡好的茶时,好像才终于觉察到这一点。 「裕一,再喝一点。」 「不要,我不想喝啦。」 「快喝。」 我莫名地屈服于那股魄力,乖乖喝茶,咕噜咕噜地一口气把整杯茶灌进肚里,然后将茶杯放到边桌上,母亲随即将茶壶一斜,倒入热茶。 「你爸他呢,长得一表人才的,以前可是个万人迷呢。他年轻的时候生过一场小病,病情比你好要轻微就是了,所以住院住了一阵子。那时候呀,医院的护士小姐老吧『诚一先生、诚一先生』挂在嘴边,三不五时就往他的病房跑呢,真是受欢迎到让人觉得很呕耶。」 是的,父亲的名字叫做诚一,而裕一的「一」也是因为诚一的「一」。话说回来,那个人渣男的名字竟然叫做「诚一」,稍微算得上欺诈了。因为不论是由里到外、由上到下,在他身上就是找不到什么「诚」。 我姑且暧昧地先点了头,因为只有父亲超有女人缘这一点的确是事实。是的,就算婚后同样也是桃花乱开一通。 「所以,你爸爸跑来求婚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甚至还怕怕地想说『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吗』,可是你爸却说『因为你是最棒的』」 之后约五分钟,所展开的实在是有够恐怖的状况,母亲竟然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起她的罗曼史来了。像父亲以前是个多棒的男人啦、多么仪表堂堂啦、多么受到周遭的信赖啦,得意洋洋地拼命讲这些事情。我刚开始只是感到愕然,接着是感到困惑,最后简直快要大喊出声。 喂!为什么都只记得这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呀! 唉,我最后还是勉强忍了下来。话说回来,母亲这张好像很开心的脸庞是怎么一回事呀?看起来不就像是正沉浸于爱河中的少女吗?父亲的外遇癖、酗酒癖还有赌博癖全都被完美地一笔勾销,明明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他而伤心落泪,可是那些讨厌的回忆似乎都被抹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当我勉强把所有的菜全都塞进肚子里时,母亲的话也告一段落。 我啜饮热茶,试着问: 「会觉得还好有跟老爸结婚吗?」 「在说什么啊,你这孩子。」 母亲害臊了。 「真拿你没办法耶。」 她这样似乎是觉得还好两人有结婚。 有够难解的谜团啊 那种人渣到底哪里好呀? 6 但是,唉,什么爱情啦、恋爱啦一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可以说是盲目吧。而且可能只是因为我没发现而已,父亲或许也有一些优点吧,而母亲一路走过来始终注视着那些优点吧。此外,也曾经共度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宝贵时光吧。 说到我也是啊,还不是整天跟在那个任性女人的屁股后面跑,以旁人的观点来看,说不定也会被念说「她到底哪里好呀」。 啊,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那是,对了,热的不得了的炎热夏季,大概是我小学高年级那时候吧。都因为母亲前几天就出门去了,只剩我和老爸两人独处。话说回来,父亲那时候是没在上班喔,明明就是上班日却老待在家里。不但大白天的就在喝酒,还曾整晚哔咚哔咚地打电动,玩的大概是麻将游戏。我那时候完全搞不懂游戏规则,光看画面只觉得无聊,所以有一次就试着说「想玩俄罗斯方块」。 「那是什么东西啊?」 父亲以弥漫着酒臭味的气息问我。 「把掉下来的方块填起来,让它们消失的游戏。」 我绞尽脑汁思考后,这么说明。 当然,父亲并无法理解。 「玩玩看就知道了啦。」 「是喔」 我以为一定会被拒绝的,反正父亲根本就很少会听我话,只会被他嫌麻烦而已。不行,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听到这句话,然后低下头。明明是完全习惯也不足为奇了,明明都已经被这么说过成千上万遍了,且还是一句始终都听不习惯的话语。 「来玩玩看吧。」 但是那时候,父亲这么说。 不是「不行」。 我吓了一跳,凝视父亲的脸庞。 「你不玩吗?」 「啊,玩,我要玩啦。」 我急忙寻找俄罗斯方块的磁碟片,应该在电视柜里才对,急死人了啦。搞不好父亲会突然改变心意,说出那句「不行」呢,所以手脚不快一点不行,我扔出好几片、好几片的磁碟片后,才终于找到想找的俄罗斯方块。 「找到了。」 找到时很开心,我望向父亲笑逐颜开。 父亲也对我咧嘴一笑。 「好了,来玩吧。」 「嗯。」 我取出麻将游戏的磁碟片,放进俄罗斯方块的。熟悉的启动画面,感觉上有点兴奋。都已经是完全玩腻的游戏了,心头却仿佛首次启动般悸动不已。父亲已经握着遥控器了。 「怎么玩啊?」 「那个啊,会从上面掉下来喔。」 「掉下来?什么东西会掉下来啊?」 「方块。」 「什么?为什么方块会掉下来啊?是要把方块拿去砸谁的游戏吗?」 「不对,不对。」 他怎么会想到那地方去呀?啊,父亲常常打架,可是不强,反倒算是弱的,还曾经搞得全身是血跑回家来。虽然不知道实际情况怎么样,不过应该是败得一塌糊涂吧,即使如此,父亲他还是一天到晚打架。 「把方块都凑齐以后,就会消失喔。」 「不懂。」 父亲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我也慌了。 「刚开始让我先玩给你看啊,你看就好,看了以后马上就知道了啦。」 我仍旧是慌慌张张地这么说,一边接过遥控器,让游戏开始。方块接二连三地从画面上方掉落,当方块排成横列一排是,那一排立刻一起消失。刚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可是没多久就累积了不少方块。哇,完全不行嘛,已经好久没玩了,手感都钝了。 那时候,父亲大声说: 「裕一!快看,右边啦!右边!」 「啊,嗯。」 「转!左边两次!」 我按下十字钮,让方块往右边移动,同时呈逆时针旋转。钥匙形状的方块顺利插入空隙,让累积的方块一口气全都消失了。 「喔,好厉害。」 父亲叫道。 「成功了!」 我嘿嘿嘿地笑着。 父亲也笑了。 我根据父亲的指示,一路消除方块,父亲的指示准确到让人大感意外。我只顾着听从指示,手自动随之移动,就能一关过完又一关。 终于,我开始紧张了。 因为,卯足全力一打再打,打得天昏地暗后,已经逐渐逼近那个已经是一年多前所创下的最高分了。刚开始明明只想教会父亲游戏规则,根本没料到能打到这里来。我由于太过紧张,手稍微颤抖。 父亲立刻大骂: 「笨蛋!不是那边啦!」 「啊,嗯。」 但是反应迟了一步,方块就这么叠了上去。父亲啐了一声,让我更紧张了。 「那是左边,再往左边。」 「嗯。」 毫不容易插进去了,方块随之消失。 「打横,向右两次。」 「嗯。」 失败了,竟然连按了三次,方块以奇异的方式堆叠上去。 「你在干嘛啊,笨蛋!」 父亲叫嚷着。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持续努力地消除方块,追高分数。已经超越最高分了吗,还没吧。哎呦,还没耶,可是只差一点点了。 都怪我只顾着确认分数,反应也跟着慢半拍。 「裕一!笨蛋!就说是右边了啊!」 「啊。」 「右边啦!不是左边!」 失败了,急了,又失败了。方块几乎要累积到画面最上方,整个画面突然之间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即使如此我还在确认分数。还差两百分,只要再消除一、两排就可以破纪录了。父亲不知道在叫什么,不知道在嚷什么。但是已经无法反应,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遥控器刹那间被一把抢走,父亲也已经热血沸腾,但是为时已晚,降下的方块已经堆叠到画面最上方。「gameover」,那样的文字随之浮现,「gameover」 我和父亲都哑然地凝视着画面。 「喂,结束了吗? 父亲问出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gameover 那样的文字甚至是执拗地浮现,然后消失。 消失,然后浮现。 「你就是不好好听我的话照着做,才会死的啦!」 父亲是真的在发脾气。 「那时候如果掉到右边去还有救耶!你这个笨蛋!」 不过是电动玩具嘛,有必要大发雷霆吗? 好不容易,父亲才终于放下遥控器陷入沉默,开始咕噜咕噜地喝起酒来。我以莫名地开始发热的双眼确认画面,还差两百分。 就只差两百分而已。 原本可以和父亲一起超越的,目标近在眼前,可是却失败了,竟然犯下无聊的错误,手为什么要抖呢?为什么要确认分数呢?如果能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落下的方块就好了。 实在有够讨厌自己的愚蠢。 就像父亲说的一样。 自己是个大笨蛋。 「你要玩吗?」 我试着问,父亲却是充耳不闻。这对我而言又是一大打击,我整个人像摊烂泥似地双肩颓然落下,我已经被彻底击垮。只不过是电动玩具而已,心情却沉重到不行。因为没能达成父亲的期待,只要想到自己害那么开心的父亲不高兴就觉得痛苦。仿佛是要进一步打击这样的我一般,「gameover」的文字执拗地反复在画面上出现又消失。是的,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 或许是五分钟,也或许是三十分钟。 一回神,父亲已经坐在身边。 「喂,要开始玩罗。」 父亲说。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咦?」 「电动啦,电动,这次换我玩啦。」 「真的吗?」 我撒娇似地这么问,父亲咧嘴一笑。 「你那什么最高纪录啊,我一次就可以破纪录了啦。」 「嗯。」 我像个笨蛋猛点头。 父亲再度咧嘴一笑。 「包在我身上,你老爸可是很厉害的喔。」 唉,结果先说在前头好了,最后还是没能更新最高纪录。不仅如此,简直糟糕透顶了,打出来的几乎都是垫底的烂分数。对别人所下的指示是那么准确,一旦换自己来的时候,父亲的技术实在是烂到无药可救。 受不了耶,父亲真是只会出一张嘴的人呢。 是的。 真的是只会出一张嘴而已。 即使如此,父亲似乎还是很喜欢俄罗斯方块,有一阵子玩的都不是麻将游戏,而是俄罗斯方块。当然,我也会跟着玩。两个人老是激动地大呼小叫,整整一个月全都浸在那单纯的电玩中,即使打成那副德行,我们两人终究还是没能更新最高纪录。我和父亲所得到的最高分,就是刚开始一起打的那一次。也就是所谓的「生手幸运」吧。 那个生手幸运的分数,像这样被记录下来。 ranking2ndseiichi+yuichi(诚一与裕一的日文读音)782400 这笔存储资料如今仍完好地留存下来,之前也曾为了存储其他电玩资料而想要删除,但是我还是很宝贝地留存下来。只要插入那张记忆卡,读取存储资料,现在还可以看到那一列让人引以为荣的文字吧。 是的,仍然好好地留存下来。 7 我当然知道时间。若菜医院大体来说是完全看护制,若没有特殊原因,即使是家人也不能在病房留宿。管你是患者的父母还是孩子,只要晚上九点钟会面时间一结束,就必须离开医院。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硬性规定,又是多少也会视情况通融一下,只不过原则就是如此。 所以,我等着。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瞪着时钟,那个挂在墙上的指针型大时钟,刻划着流逝的时间。九点五分,长长的红色秒针缓缓地转过一圈,九点六分,服务柜台的灯光大半都已经熄灭。然后九点七分了,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拖鞋踩在地上啪嚓啪嚓的声音。一抬头,我和里香的母亲四目相接,我立刻起身一边低下头。伯母感觉上像是轻轻颔首稍微打 了招呼,我很明白伯母的困惑,她以格外缓慢的速度下楼,而我时钟伫立于原地。 好不容易,伯母才走下大厅,她明明意识到我的存在,却装作一副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正想直接走向出口。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怎么可能会直接来找我说话呢,我在她的心目中的形象又不好。 所以,我主动向她开口: 「请问,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啊」 伯母似乎吓了一跳,表情僵硬顽固,打定主意不显露任何可趁之机。我勉强鼓舞似乎快要发抖的自己,这么说: 「我有些话想要跟您说。」 「有话呀」 「是的,拜托您了。」 我再次深深低头,有好一会儿就这么持续低着头。我也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传达我的诚意,可是我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是的,这颗空空如也、轻如鸿毛的脑袋,不论要怎么去低头都会照做不误的。 一抬头,伯母走近我。 「你有话要说,是想说什么呢?」 果然还是僵硬的声音。 「那个,请坐。」 我请她坐到椅子上,因为说不定会讲很久。伯母看来似乎有点犹豫,不过还是在长椅上坐定。那是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中年妇女,和里香不太像,充其量就眼角有些相似。我就在她身旁坐下。 「有什么事?」 「里香的不,是关于您的女儿她的事情。」 「如果是那件事的话,就不用说了。」 伯母干脆地这么说,随即起身。 啪答啪嗒地急步前进。 我绕到她面前,什么都没想猛然低下头。 「拜托您!」 拙到家。 糟糕透顶。 如果是我看到别人在做这种事情,大概会把眼神移开吧。然而,如今我却无法将眼神移开,因为毕竟我就是当事人。 而且,就算拙到家也无所谓。 糟糕透顶也好。 嗯,我才不在乎那种事情呢。 如果有必要下跪的话,要我怎么跪都行。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要能让她听我说话,我无论任何事情都愿意做。 我只管低着头。 重复说「拜托您了」。 伯母肯为我停下脚步,或许根本就不是因为认同我的真心诚意,而是因为我看起来太过悲惨了吧。又或者只是因为不想在这种地方引起骚动罢了。 伯母仿佛投降似地坐回原位。 我也在刚刚相同的位置坐下。 「那个,谢谢您。」 我道谢。 同时看看时钟。 九点十分。 晚上九点多,世古口将其庞大的身躯扔进床铺,阅读有名的西点师傅所写的蛋糕书籍。并不是做法,而是一些基本蛋糕刚开始是在什么样的因缘际会之下被制作出来的,也就是文化性的解说书籍。虽然这本书很贵,不过当初觉得还是了解一下这方面的知识比较好,所以一点一滴地省下零用钱去买来。顺带一提,普通尺寸的床铺无法容纳他庞大的身躯,从脚踝开始全都伸到床铺外头去了。 「呼~~」 庞大的身躯溢出着非常大声的叹息。一回神,相同的一页已经重复看了三次了。不管读多少次,就是读不进脑袋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生平还是头一遭产生这样的情绪。一直以来,他的兴趣第一就是西点、其次是料理,第三是天文,要说这三者几乎构成他全部的人生也不为过。认真的个性让他乖乖上学,好好念书,不过那些都是所谓的「义务」罢了,只是尽忠职守地把事情处理好而已。 就在不久之前,他最烦恼的就是海绵蛋糕再怎么样都烤不好。 吃起来总是干巴巴的,就是没办法烤出带有湿度有柔软的蛋糕。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却屡战屡败,即使被母亲大骂「给我有点分寸」,还是持续烤个没完。虽然有时候也会成功,可是却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会成功,所以下回再烤的时候,当然还是以失败收场。 为了掌握其中的诀窍,就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记得那一阵子,脑子里魂牵梦绕的就只有海绵蛋糕而已,不知道有多少各式各样的手续、应该尝试看看的技巧频频浮现脑海。 如今的自己,几乎就像是海绵蛋糕那时一样的烦恼吧 不、不、不,胸口痛苦多了,感觉上根本就是不同类型的。从头顶到脚尖,仿佛硬是被泰山压顶压得扁扁的,世古口啪嚓一声合上书本,把头埋进枕头。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答案感觉上实在有够简单,但是真要实行感觉上却又难如登天,等于是被人命令「站到月亮上」一样。此时,蓦然想起从朋友戎崎裕一那听来的一句话。 「那双手呢,是为了抓住什么而存在的喔。」 他试着看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能抓住什么呢?说不定只会从指缝溜走而已,可是只要不伸手去抓,真的就永远都抓不住到任何东西吧。广濑不是也说过吗,他说「数度失败是很重要的」,还说「没有人是可以一下子就成功的喔」。 「好」 他下定决心试着起身,却在那瞬间退缩了,于是又再次将脸庞埋进枕头。思考举棋不定,鼓起勇气,随即却萎靡不振,那样的过程还真是重复了一万遍之后,他才终于起身。话虽如此,并不是说心意已决,只是不自觉地想试试纯粹就只是为了试试而移动身子。首先走近衣柜,打开从上面数来第二层抽屉,其中琳琅满目地摆满某种东西。他烦恼该用哪一个,这个吗,还是那个,哪一个比较适合呢?苦思再三后,他伸手拿起其中一个,塞进口袋,然后披上夹克。当然这一切都仅止于试行阶段,根本就没打算要付诸实行。作为整个实行阶段的一环,他打开窗户,将放在室内的鞋子扔到窗外。接着跨越窗户,赤脚站在路上。果然很冷,应该先穿上袜子的,但是他觉得一旦回到房间,就再也出不来了。所以就光着脚穿上鞋,开始跑。刚开始虽然慢慢的,却在不知不觉中加快速度,白色气息同时不断从嘴里吐出,身体逐渐发热,心也随之发热。一回神,自己所选择的路线几乎算是最短距离,那当然也只是试行而已,绝对不是说已经决定付诸实行了,就在他还没下定决心的情况下,抵达了目的地。 水谷美雪的家。 之前应该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脑中反复确认过这番话顺序了,可是一旦开口就显得乱舞章法。甚至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现在到底在说什么东西,即使如此我仍然持续吐出话语。不可思议的是,不知道为什么毫无间断,话语仿佛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我说到两人一起仰望的月亮,说道里香第一次对我吐露病情那时候,说道被暂停的一分钟。 即使是在里香向我吐露病情后,我对于她来日不多这件事仍然没什么实际感受。毕竟,里香实际上就在眼前啊,不但伸出手就可以触碰的到,听到一些无聊的笑话也会对我笑。我实在很难相信,她那样的暖意或笑容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无踪,强烈的恐惧偶尔也会冷不防袭上心头,只要一想到里香不存在的世界,双脚就会随之发颤,体内也会抖个不停。那样的瞬间会突然造访。就在那样的动摇之中,我清楚了解到自己只是个孩子,了解自己对于这个世界完全不了解,即使如此仍然逐渐开始想要去了解。那时候,我也想好好地了解为什么里香要向我吐露她的病情,还有是否真的有什么是我能够去做的。 我对伯母说出这些话。 又或者,我说出口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话语,或许就像是自我满足之类的话语罢了,但是我手上的武器仅此而 尾声 再一次、不复记忆的话语 我们往前走着,这条两人之前曾一同走过的道路,今天仍旧是两人一同在这条路上迈步向前。上一次是在夜晚,半空挂着半月,吐出的气息都变成白色。不过,这次是在白天,才刚过正午,太阳在我们头顶正上方熠熠生辉。 我们的脚踩在层层叠叠地枯叶上,每走一步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抬头,群木枝头都挂着膨胀的嫩芽,再过一些日子群木就会披上一层柔软的绿色新衣。冬天远去,春天如今现身于此。在山路中不停往前走,都有点出汗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没有放开交握的双手,紧紧地握住,紧紧地被握住,一边持续往前走。 今天,我们的后头没有追兵,而且还是亚希子小姐送我们到山腰的呢。我们可是乖乖地取得外出许可后,才离开医院到这儿来的亚希子小姐还很识趣地特地特地在停车场那里等我们。 我出声问「要不要紧」,里香点头。 「不要太勉强喔,觉得不舒服要立刻说喔。」 「我知道。」 里香的脚步稳健,体力都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里香之前在医院每天都走路,努力不懈只为了能够尽早走到外面来,那还真是一副让人难以置信的光景,那个任性妄为的女孩、唯我独尊的女孩,真的就那么毫不厌倦地持续培养体力。也因此,连坏心眼儿的夏目也只好批准里香的暂时外出了。 「唔,我想应该可以吧。」 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他说这话时懊恼的神情。 都是因为一时之间想起夏目那张脸,害我脚步不自觉地差点打滑。 「裕一,你要小心一点喔。」 「抱歉,抱歉。」 「跌倒的话,连我都会一起被拖下水耶。」 哎呦,很想认真地对她发一顿脾气,这女人。都说没问题了嘛,才不会跌倒呢,在我紧握住你的手时,是绝对不会跌倒的啦。 话说回来,背部好痛喔。因为裤子的屁股那边正插着上次没能成功送出去的《蒂伯一家》。其中第五十七页,用我的丑字写着「y」,我打算一到山顶就把书交给里香。 简而言之 里香和我都一样想到了相同的点子,里香学着父亲做过的事情依样画葫芦。然后,我则学里香做过的事情依样画葫芦。就是这么一回事罗,话说回来,里香还真容易害臊呢。明明就是她自己写的,还牵拖到她父亲做的事情去。坦率地、如实地说出自己的心情就好了嘛。只要那样,所有的一切就能够顺利的发展下去了嘛,你这个圈子还真是兜太远了啦,里香。 话说回来,选在几天把书送出去还真是不错的好点子吧? 当然,这件事绝对不能被她识破,所以都已经是三月下旬了,我还穿着大衣。因为穿夹克的话,书的形状搞不好会浮现出来。当然是热到受不了,热到甚至是全身汗如雨下。 「裕一,把大衣脱了吧。」 虽然听到里香亲切的忠告,不过哪可能就这么点头啊。 「不用了,根本就不热嘛,好像还觉得冷呢。」 「不是在流汗了吗?」 「对对耶,这是怎么搞的啊?」 「有么有发烧啊?是不是感冒啦?」 「没有啦,不要紧的,走罗,快呀。」 我拉住觉得不可思议的里香的手,持续往前走。我会这么说,全是因为不能穿帮,是的,必须帅气地做出决断才行。但是,汗如雨下的我怎么看都帅气不起来就是了 说想去炮台山的是里香。她说等到身体听使唤时,想去看看。一起去吧,我说,还说就以这为目标培养体力吧。从那天起,里香就开始在医院里来回走动,在夏目提醒她稍微活动活动之前,自己就先行动了。然后,也开始把一大堆饭菜吞进肚子里,每天持续把那些难吃的医院伙食全都吃光光。多亏那样,里香那甚至让人怀疑会不会有玻璃碎片喷出来的消瘦面颊,逐渐鼓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很好。就这样,仿佛冬天慢慢转变成春天一般,里香也改变了。 当然,我自己也想要改变,所以每天都在写报告,一科一科地解决剩下的科目。然后,也为了考试而用功读书。想要升级,不只要交报告,还必须通过考试才行。一口气要赶上落后四个月的进度毕竟不可能,不过呢,听说考试也不会出太难的题目,据美雪帮我去问老师的结果,考试的目的并非分数,而是要确认我是否有那股拼劲罢了。所以,我决定使出全身拼劲,竭尽所能努力去做。就在里香走一百公尺的期间,我就背下两百个英文单字。 我们确实地持续往前迈进。 当然,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罢了。 啊,对了。之前错失良机的照片那件事,后来也很顺利地解决了。我们就像之前所想像的一样,并肩坐在床边,两张脸凑在一起,一张接着一张看。里香果然时而害臊,时而为掩饰自己的害臊而发脾气。照片中的里香当然是可爱到不行罗。 其中一张,如今正收藏在我的皮夹里。 我们来到稍微平缓的地方后,决定暂时休息一下。我将嗲来的宝特瓶就口,咕噜咕噜地灌,然后拿给里香。里香双手握瓶,慢慢地喝。 「运动过之后,水变得好好喝耶。」 里香说出理所当然的事情来,啊,对里香而言并非理所当然吧。因为她从来没运动到会觉得水变得好喝的程度嘛。 「嗯,真的很好喝也。」 我说着结果宝特瓶,又喝了一口。因为流了不少汗,喉咙也干得不得了。 「裕一,什么时候考试?」 「大概三天后吧。」 「感觉上没问题吧。」 「不知道。」 「那还真让人觉得不安耶。」 「嗯,我也会不安呀。」 虽然已经竭尽所能在用功了。 「不过呢,据说考试分数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 「什么意思?」 「之前美雪跟我说的,啊,她好像去问导师才知道的,据说,分数不是问题,老师想看的是我有没有那股拼劲。虽然采取考试这种形式,可是就算分数差一点,只要知道我拼死拼活地努力过,就会让我升级。」 「那不拼不行罗。」 「喔,我现在很拼呢啊,惨了。」 「什么?」 「美雪要我传话,我忘记说啦。」 「传话给我?」 我摇摇头。 「不是、不是,不是你。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是要传话给司。她跟我说「帮我去跟他说声谢谢吧」。怎么回事啊,是要谢什么东西啊?」 那时候的美雪看来怪怪的,她一如往常地来帮我写完报告后,回去时才用「啊,对了,对了」的感觉这么吩咐我。莫名地就是觉得那很不自然,绝对才不是「啊,对了,对了」,而是早就决定要在那个时间点说出口的。 谁知道啊,里香说。她那副模样根本就是口是心非,看起来明明就知道什么内情。里香和美雪最近感情很好,帮我写报告的差事忙完后,好像有时候还会跑到里香的病房去。我还曾经看过她们两人面对面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不过我一靠近就会立刻住嘴就是了。 「走吧,里香。」 我说着伸出手,里香也抓住这只手。对我们而言,那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行为,同时却又是让人开心到无以复加的行为。里香娇小的手完全被包覆在我的手掌之中,然后我们又再次在山路上迈步向前。洒落的阳光已经完全充满春天的感觉,鸟儿在某处聒噪地鸣叫,简直就像是在为我们歌唱一般。 我们好不容易终于抵达山顶。大炮的台座和四个月前完全没两样地伫立在那里,里香稍微加 快了步伐,走近台座,我则追在她后头。 「走路要小心喔。」 那句话或许根本就没传进里香耳里,里香看来就是有这么急,简直就像是个紧追着父亲的孩子。啊,或许真是如此吧。一走到台座旁,里香凝望混凝土制成的块状物体。 「要爬上去吗?」 「嗯。」 里香点头后,我就像以前做过的一样抱起里香的身躯,但是果然没办法想司一样,仍旧还是像以前做过的一样,最后还是得靠里香自己的力量爬上去。唔,出院以后来练练肌肉吧,练出一些足以轻而易举把里香抱上去的肌肉吧。紧接着里香之后,我也爬上台座。 可以看见伊势的街景。 可以看见神宫的森林。 有着火警瞭望台的宇治山车站。 前头的文化会馆。 商店街的拱廊闪耀着白色光辉。 那是和四个月前完全没两样的光景,只是从晚上换成了白天而已。伊势的街景果然有够小家子气,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大楼。我从十七年前始终生活至今的城镇,然后今后也将和里香一起生活下去的城镇。 我将头转向站在身边的少女。 笼罩在春日阳光中的里香真的好美,我以前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存在。大概是因为刚刚一直都在爬山,她的脸颊透着玫瑰色的光彩,摇曳的长发仿佛在和光影嬉戏一般,斗大的双瞳中隐含着坚强的意志力,同时闪耀着光芒。 我很想将里香拥入怀中。 不,是决定将她拥入怀中。 「怎样啦?」 里香注意到我的视线,这么说。 我说:「过来这边啦。」 但是,里香却生气了。 大概是不高兴我用命令句跟她说话吧。 她生着闷气,这么回嘴: 「你才给我过来啦。」 哎呦,受不了耶。里香还真是有够任性的,性子又刚烈,对男人说什么「给我」,什么「给我」嘛。应该还有其他更客气的讲法吧,可是话说回来,我看就算了吧。毕竟,这就是里香啊,没办法。像这样的任性、或刚烈,我是在完全了解一切的情况下,走到这里来的。 而且,如果真的必须由我走近的话,只要走近就好了。 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我走近她,随即张开双手,轻轻包裹住里香娇小的身躯。里香似乎吓了一跳,不过我却直接低下头去。不可思议的是我毫无犹豫,也不觉得恐惧,我的嘴唇就那么逼近里香的嘴唇。我非常明白里香很紧张,平时相当强势的她,身躯变得僵硬,就在那股紧张传来的瞬间,我顿时也紧张了起来。然后,我们接吻了。时间停止了,世界停止了,相对的却只有心脏激烈地鼓动,那或许是个笨拙得很恐怖的吻。 彼此的唇分开后,我无法直视里香的脸,就那么紧紧地抱着她。她的紧张也在我的怀里逐渐被溶解。 「里香。」 「嗯?」 「我绝对」 之后的话是秘密,不论对象是谁,都绝对不会泄露半点口风。管他是亚希子小姐也好,夏目也罢,不管是被揍还是被踹,都别想要我吐出半个字。我要把那句话为了我和里香,好好地先收藏起来,直到里香有天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那瞬间之前都先当成是属于我们俩的东西。 「你的。」 说完过了好一会儿,我手腕的力道才逐渐放松。里香抬起脸庞,凝视着我。 「第二次了呢。」 「咦?」 第二次?什么第二次? 「那句话。」 里香的脸稍稍泛红。 「之前来这里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跟我说的。」 「之前是」 啊,对了,那是四个月前的事了。里香还没决定动手术那时候,我还不太了解里香那时候,骑着司帮忙弄来的轻型机车来到这里的。即使是现在,的确也还是个小鬼没错,可是那时候的我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鬼,心里完全没有任何觉悟。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总是被一些小事耍的团团转,还会因为无聊的焦虑而把气出在里香身上。像这样回想起来,就会觉得那仿佛已经是好遥远的前尘往事。短短的四个月时间,我和里香或许已经走过了一段好长的距离。 「什么嘛。」 我嗤嗤发笑,一边低下头。 「我说过了啊。」 里香也嗤嗤笑着。 「对了,你不记得了嘛,裕一。」 「嗯。」 「可是你有说喔。」 「是喔。」 我们的额头就那么直接贴在一起,一边持续嗤嗤笑个不停,里香的笑声听起来好近,她笑时的振动传到我的额头。如今,我们切切实实地紧紧项链,连一厘米的缝隙都没有,今后就要像这样地活下去啊。守护着里香,将她拥入怀中,一直生活下去。即使她的生命短暂,即使结束的那一天会立刻降临,即使和她在一起只会饱尝辛酸,即使如此我还是会选择和她一起活下去吧。这不是什么「命运」,才不是那种身不由己的因素,而是由我本身的意志所做出的选择吧。是的,就只有这瞬间,才是我所渴盼的日常生活。 「裕一。」 名字才刚这么被叫唤,双唇立即被堵住了,这次换里香主动亲我。我以双手支撑里香使劲伸长的背部,是的,我们会像这样地生活下去啊。 我们的头顶上是一片往外延展的蔚蓝天空,天空的颜色已经完全和春天没两样,稍显模糊的云朵轮廓也和春天没两样。是的,冬天已经彻底远去,接下来换春天降临大地。樱花即将盛开,五十铃川的堤防也会彻头彻尾地被埋在绿草之下,运河上会有好多个鱼儿激起的波纹向外扩张。然后,紧接着春天之后,夏天也会到来。那时候,再和里香一起去吃赤福冰吧,还要去海边呢,手牵着手一起出游吧。我要和里香一起享受那样的时刻,那样的每一天。 好了,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等着呢。得把背后这本硬梆梆的书,写着「y」的《蒂伯一家》给里香才行。里香会觉得很开心吧,或者会觉得害臊吧,一定两者都有吧,嗯,绝对两者都有的。 我将手伸向背后,紧抓住那本书。 序曲 上学 双脚一使力,脚踏板便发出吱吱的悲鸣,那是因为踏板轴已经生锈。平常根本就没在保养的脚踏车不但破破烂烂,链条也已经生锈,篮子歪七扭八,就连前轮的车辐也断了两条。这就是两年半来骑脚踏车上下学的成果。 「呼~~」 随着这声叹息,我跨下脚踏车,眼前有条不断往前延伸的平缓上坡道朝左微弯。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坡度,只要站着使点劲踩还爬得上去,但是七早八早就要站着踩脚踏车总觉得很累人。 我推着脚踏车碎碎念,一边往上爬。 口中再度溢出叹息。 九月才刚过中旬,夏天的气息便迅速转淡,只要再过一阵子,耸立于这条通学路旁的这片阔叶树林就会染上美丽的色彩吧。季节就是像这样持续更迭,不论是春、夏、秋、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规律远去。 才刚过一个弯道,正好瞄到一道背影消失在下一个弯道那边。那背影有着长长的秀发、摇曳的裙摆,同时仿佛相当吃力似地背着一个看来很重的书包。就在下一瞬间,我再度跨上脚踏车,踩得脚踏板吱吱作响,一边听着生锈的炼条高声聒噪,大腿同时使力,竭尽所能地拚命踩。虽然漂亮的气象姊姊在电视上说秋天的高气压已经来临,但是风里少了夏天的热气,让人确实感受到秋天的脚步近了。 话说回来,好快喔。 出院竟然都快半年了。 原先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医院生活、难吃的伙食、亚希子小姐的怒吼、夏目的挖苦、每天打的点滴,那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一点一滴地离我远去,的的确确逐渐成为了过去。 校园的走廊、老师烦死人的声音、操场上吼叫的运动社团成员的身影,如今这一切的一切才是现实。 拐过一个弯后,被我当作目标的身影就伫立于眼前。 「哇,怎么搞的啊!」 我被吓了一跳,双脚一旦停止动作险些摔倒。脚踏车是一种只要没有继续往前跑就会倾倒的交通工具。我勉强以右脚着地,双手撑住倾斜的脚踏车,一边抬头看她。 「早安,裕一。」 嗨,我撑起脚踏车点头。她该不会是在等我吧,真是那样的话就太令人高兴了呢。 「早安,里香。」 眼前的里香穿着领子上有两条红线的水手制服,那是我所就读的前名校、现野鸡校的制服,也就是说我们上的是同一所高中。 里香之前在滨松时,已经照规炬考过入学考试,顺利升上高中。话虽如此,据说也只是完成入学手续而已,当然不可能真的去上学,一直都被视为休学。里香是从若叶医院出院后,好不容易才开始上高中。里香去考我所就读高中的编入考试(注:日本针对因故休学或退学,后欲进入他所同级学校就读学生所举行的特殊入学考试),轻轻松松就及格了。据小道消息指出,里香还拿到满高的分数。 是的,里香的脑袋好得没话说。 的确,我所就读的学校是间野鸡高中,但是编入考试也是很难的。中途编入所考取的学校,大概都会比一般升学考试还要再差两个志愿。可是,听说里香在那样的编入考试中,五种中就有两科拿到满分,那两科就是国语和历史,还真像是里香会拿满分的科目。 只不过,里香不是三年级。 之前只有完成滨松那边高中的入学手续而已,完全都没去上学,所以拿到的学分是零。不论编入考试考到多棒的分数,都必须从头开始才行。 也就是说,她是十八岁的一年级学生。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里香,她的长发还没绑起来,轻飘飘地在腰际摇曳。或许是因为刚爬上斜坡,双颊染上些许红潮,看来觉得相当健康。脖子和肩膀交界处皮肤较薄的部位,血管轻快地流过,细细的锁骨稍梢弯曲着,另一头消失在制服中,那线条有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制服的尺寸可能大了一点,直到指甲附近都藏在袖口中,裙子长度大概比膝盖高一点。正当那美丽的双脚映入眼帘时,头部突然遭受书包一记狠k。 「好痛!妳在干嘛啦!」 认真的里香都会乖乖地把所有教科书带来带去,不像我只会把书扔在学校不管,所以她的书包重得要命,一阵冲击直达脑门。明明就可以稍微手下留情的,可是毫不留情才是里香本色,说真的整颗头都痛到几乎晕眩了。 「脑浆都在摇了啦!变成笨蛋怎么办啊!」 「反正都已经是笨蛋了,再笨一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啦。」 里香说着干脆地迈开脚步。 我追在她后头。 「什么啊,什么叫做已经是笨蛋啦。」 「眼神下流死了。」 糟了,被看出来刚刚在观察她了。但是,这样就招认实在不甘心,而且也很丢脸,所以明知徒劳无功,我仍然卯足全力打死不承认。 「哪有啊!被害妄想嘛!」 但是,事实上我有时候还是会看她的脚看到入迷,膝盖窝好漂亮喔,皮肤吹弹可破,和男生的完全不一样。其实我的脑袋里是这么想的。 里香不发一语持续爬上山坡,说不定真的惹她生气了。真是败给她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就原谅我嘛,不过就是看看而已,有什么关系啊。说到底,如果连这也要禁止,不就一直都要闭着眼睛了吗? 当然,我可说不出这些真心话。 不论我再怎么找她说话,里香还是完全不回答,我因此有些泄气,所以也变得和她一样沉默,两人只管持续不停地爬上山坡。一只红色的蜻蜓飞过来,咻地彷佛滑过空间一般随即消失,处处可闻鸟儿高声啼鸣,路旁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咖啡空罐在那里。要是被老师看到,一定会在学生朝会上提出来骂。「你们这些笨蛋!」耳边似乎已经听到鬼大佛的声音。 『今天早上,老师在上学途中发现这种东西,这一定是本校学生扔的吧。老师对这种行为感到非常难过。』 然后就会花上大概一小时,叨念那些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所谓的「正确大道理」。我才在想这些事情时,腔骨猛然撞到脚踏板,日文也把陉骨叫做「弁庆哭泣之处」(注:意指日本历史上著名的豪杰武藏坊弁庆,撞到此处也会痛得大哭),那当然会哭嘛,这么痛必哭无疑呀。我实在痛得要命,不自觉地开始以单脚蹦蹦跳。 里香一回头,看到我这副德行,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了。她的笑容让我开心到不行,于是我更夸张地蹦跳得老高。 「好痛!真的好痛啊!」 「啊哈哈。」 「都麻了!搞不好断了呢!」 「没断、没断啦。裕一,你好像个奇怪的玩具喔。」 「别说这种没礼貌的话啦!」 故作生气的我还是笑了,里香也笑了。刚刚泄气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如今就只是开心得不得了。真是奇妙,怎么光是这样对我笑,一切就会彻底改变呢? 终于看到校门了。 我们刚进校门停下脚步,里香就把书包搁在脚边,从裙子口袋中取出深蓝色的发圈衔在嘴里。空出的双手随后灵巧地拢起长发,漂亮的耳朵、脖子裸露了出来。我随即从运动背包中拿出相机,以底片捕捉里香的样子。随着喀嚓一声的机械声响,里香的身影被纪录到底片上。 「为什么要照啊?」 「我最近正在专心研究人像摄影,帮个小忙嘛。对了,我发现妳都是到学校以后才把头发绑起来耶。」 「嗯,对啊。」 里香双手利落地扎起头发,长发两圈、三圈地穿过发圈,然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个扎马尾的里香。光是改变发型而已,形象就截然不同。感觉上有点认真,此外,似乎也变得 有些稚气。 「因为我不太喜欢绑头发。」 「很适合妳就是了。」 「真的?」 「嗯,真的。」 不过是不经意的一句话,里香却显露出非常开心的神情,笑吟吟地笑个不停。我正想报以一笑,却突然整个人往前摔,怎么回事,地震吗?地球毁灭了吗?我半是陷入恐慌地四处张望,看到山西站在背后。 「嗨,戎崎哇!」 那家伙悠闲的表情甚至维持不到一秒。 「好痛!干嘛!」 那当然是因为我用中段踢从他的大腿狠狠踹了下去,山西一边抚着大腿,一边「好痛、好痛」地直呻吟。 我冷笑着对他抛出这句话: 「少给我一大早就玩什么膝后顶(注:流行于日本同侪间,本身屈膝以膝盖顶对方膝盖窝的恶作剧动作)。」 「你这家伙!是认真踢下去的吧!哇,真的有够痛!」 「没用上段踢对付你就要偷笑了。」 「黑青的话怎么办啊!混蛋戎崎!」 我们就像幼犬一样彼此碰撞身体,互相嚷嚷,互骂对方混蛋加三级。我才正奇怪山西怎么客然变得笑容可掬时,他随即转向里香。 「里香,早安。」 「早安,山西。」 「前一阵子的考试怎么样啊?」 「嗯~~考得不太好。国语科粗心大意写错了,因为那时候觉得有点困,恍恍惚惚的。不然其实可以考得更好。」 「就算是这样,应该也比我好吧?」 我在此时插嘴。 「我看几乎没什么人会比你差吧。」 「戎崎哪有资格批评我啊。」 接着,他又立刻将脸转向里香。 「对不对啊,里香。」 嗯,里香爽快地对他点了点头。我露出有点不爽的表情,不过仍以其实没差到哪里去的心情,看着山西和里香聊天的样子。因为,我觉得里香能像这样过着理所当然的校园生活,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即便这是一幅平凡无奇的光景,对我们面言却是相当宝贵的。我们是走过一条好细、好细,简直像是在细线上所形成的道路,才走到这里来的。 一抬头,随处可见的冰冷校舍映入眼帘,内侧那栋是四楼,前方这栋则为三楼,三层楼建筑物的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时钟,黑色长针如今正指向八点二十一分。校舍的那头则是一片既非夏天也非秋天的宽广蓝天,虽然是那么极端地接近秋天,其中的萧瑟却还未达到真正秋天的蓝。众多学生制服或水手制服陆续从驻足于校门口的我们身边走过。 不久后,司和美雪也来了。 「嗨。」 我向两人打招呼,司很有礼貌地回礼说「早安」,美雪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转向里香聊了起来。话说回来,这两个该不会是一起来上学的吧,等一下再找司问问。 「喂,差不多该走了吧。」 山西说着指向校舍那边。 嗯,我点头。 「对了,要先把脚踏车停好才行。」 里香以外的所有人都骑脚踏车上学,所以除了里香,大家一起迈开脚步。 我犹豫了一下子,对里香说: 「妳也过来啦。」 「为什么啊?」 「跟上来啦,跟上来。」 「莫名其妙。」 嘴上虽然这么说,里香还是和我一起往前走。 「暑假结束了呢。」 「寒假怎么不快到啊。」 「那样的话,就代表考试近了耶。」 「和我就没关系了。」 「啊,我也是、我也是。」 「戎崎还真是个大笨蛋,对不对?」 「什么啊!什么大笨蛋啊!」 「小裕真是个大笨蛋耶。」 「嗯,裕一是个大笨蛋。」 大家异口同声地笨蛋长、笨蛋短的,说老实话让我觉得很泄气。只有大好人一个的司似乎很伤脑筋地笑着,但是他那伤脑筋的样子让我更泄气了。唉,也好啦,反正大家都在笑啊,看起来也很开心啊,就先这样吧,笨蛋就笨蛋嘛。 在脚踏车停放处各自把脚踏车停好后,我们又回到刚刚走过的学校入口。三年级的教室在二楼,二年级在三楼,一年级在四楼。也就是说呢,学年越往上升,楼层就越往下调。走上十七阶楼梯后,首先是楼梯间,在此处转个方向,再爬十七阶就是二楼。司和山西,然后还有美雪转向我们。 「拜拜,裕一。」 「里香,待会儿见。」 司和美雪这么说完,山西便以有够狂妄的语调对我说: 「戎崎,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忘记什么啦?」 虽然了解他话中的含意,我仍瞇着眼问: 「什么?什么意思啊?」 「你啊你,称呼学长的时候加个『学长』不是日本的优良习惯吗?你啊你,从刚刚开始怎么都一直叫我『山西』,把学长都给省略掉了呢?」 「那又怎样啊,山西。」 「就跟你说不能叫『山西』,要叫『山西学长』吧。」 「里香,走啰。」 「喂,戎崎,不要给我假装没听到!二年级小鬼还敢这么跩!」 一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发飙。 我在步上阶梯的同时扭头大吼: 「不准说什么二年级小鬼!」 但是呢,唉,山西所说的却是事实。 这才是最吓人的。 第一话 校园生活 留级了。 而且还真是被留得有够彻底。 我好不容易把报告赶完,为了补考也拚命用功,除了用功还是用功,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那么用功吧,随随便便也有考高中那时候的三倍用功吧。 然而,这世界是残酷的。 补考当天,起床时就觉得头昏脑胀,一起身随即又倒回床铺,不但两眼昏花,还感到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母亲来了,高声怒吼,大叫着什么「快点到学校去啊」。但是,当母亲一发现我的情况有异,立刻面露惊慌,将手贴在我的额头上。 「好烫!」 用体温计一量,竟逼近四十度,我顶着张通红的脸庞不断呻吟。我竟然在为了补考而暂时出院的关键时刻发烧,当然也就没办法参加补考,在那瞬间我就已经注定被留级了。 好死不死就正好选在补考当天发烧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种衰尾道人啊 而且,而且喔,一到当天的傍晚,高烧就那么干干脆脆地下台一鞠躬。因为身体觉得轻快得不得了,试着量体温却发现是几近完美的正常温度,三十六度七。看着电子体温计的显示数字,我不禁泪如雨下。 「为什么?」 西斜的阳光射入我的房间,房内所有一切都被染上一片暗红,不论是老旧的书桌、置于其上的相机、沾有一大块污痕的日式拉门,还有我自己都被染红了。明明都已经完成那些份量十足的报告,日复一日地拚命用功,结果就这么一次发烧便让那些成果完全毁于一旦。 所谓的人生还真是有够残酷。 唉,真是太过分了。 「受不了耶,那个笨山西。」 我一边抱怨个没完,里香在身旁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着。感觉上真是毫不留情,竟然还给我捧腹大笑。里香看起来实在是太开心了,我胡乱迁怒地说: 「不要笑啦,里香。」 「啊哈哈~」 啐,怎么还给我笑个没完啊,这女人。 爬完十七阶,在楼梯间一回身,又是十七阶。就这样好不容易爬到三楼,这层楼最角落那问就是我的教室。 一停下脚步,我说: 「妳啊,再笑下去,可要妳叫我『戎崎学长』喔。」 「好啊,就这么叫吧。」 「啊?」 「拜拜,戎崎学长。待会儿见喔,戎崎学长。」 里香挥着手,开始独自步上阶梯。就算是十八岁,里香仍是一年级,所以教室在四楼。 我对着她上楼的背影说: 「里香!还是别叫什么『戎崎学长』了啦!」 「为什么?不是戎崎学长要我这么叫的吗?」 「不用了啦,妳叫的感觉有够挖苦人的。」 我才这么碎碎念,里香便做出按压头发的动作。 「戎崎学长,睡乱了喔。」 「啊?」 「头发翘翘的。」 我用右手压压头发。 「这样行了吗?」 「不行,根本就没弄好嘛。」 「啊,那边啊?」 「再右边一点。」 「右边?」 「那是左边啊,拿茶杯的那一边啦。」 「什么茶杯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真拿你没办法耶,里香呢喃着,再次步下才刚爬上去的阶梯,然后停在比我高两阶的地方,用手彷佛梳过似地按压我的右耳上方。里香的脸庞和我位于相同高度,漆黑的双眸反射出我的身影。我莫名地开始觉得害臊,于是将头撇向一边。 「弄好啰,戎崎学长。」 「就叫妳别加『学长』了嘛。」 「你不喜欢吗?戎崎学长?」 「少给我连续叫个没完。」 「为什么呢?戎崎学长?」 「妳一定是故意的吧。」 啊哈哈,当我听到这样的声音后,耳边随即传来一阵跑上楼梯的声响。我慌忙把脸转回去,看到里香已经站在上面的楼梯问了,好像是一口气跑上去的。从这里可以看到她从裙子里伸出来的细长双脚。 「喂!不要用跑的,里香!」 「跑这一点点路不要紧啦。」 「总之,就叫妳不要用跑的啦!」 里香的身体并不是说已经完全根治,移植的瓣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闹罢工,或许是现在,或许是明天,也或许是十年以后。所以每当里香奔跑时,我就会紧张地心跳加速,我总觉得那轻快的脚步会缩短里香的生命。我不希望里香奔跑,我希望她静静地都不要动。 说实在的,我也反对里香上学。 学校这地方可是很吃力的。 我们这所盖在山上的学校,上下学路径全都是坡道,就算体育课可以休息不用上,可是一般课程也会对里香造成负担。所以光是活着这件事,以及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都会让里香暴露于危险之中。 我想把里香收藏在小小的盒子里。 「听好啰,绝对不要用跑的喔!」 所以,这一阵子的我唠叨得不得了。 里香果不其然地皱起脸庞。 「戎崎学长,你有够烦的耶。」 「学长说的,乖乖听就是了。知道了吗?」 「是~~戎崎学长。」 里香皱着脸这么说完,随即消失在楼梯间那头,即便如此还是听得见她上楼梯的声音。我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倾听。嗯,没问题,没再用跑的了,而是照我所说的一步步缓缓走上楼去,那真是相当幸福的声响。 直到听不见里香的脚步声为止,我始终伫立于原地。 2 「谷崎!吉田病患的点滴打了没」 她才刚在走廊上跑起来时,就被护士长从背后叫住,那声音听来似乎有点生气。心里一边想着不妙,谷崎亚希子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我忘记了。」 她直立不动地大叫。 右手还提着一个尿瓶的模样看来有些窝囊。 「那就快去啊!不要偷懒!」 「是!」 她清完尿瓶洗过手后,回到医护站。今天简直就是忙昏头了,好想一头倒下,好想抽烟,好想一次抽两根。夏目就在医护站里,一派悠闲地叼着香烟型巧克力。 「这还真是『工作工作再工作、吾人生活仍未得宽裕』(注:摘自日本1886~1912著名诗人及歌人石川啄木短歌作品)呀。」 他仍是一派悠闲地对她说。 她决定先酸他一下。 「你看起来很闲嘛。」 「病患正好出现空档,休息中。」 那来帮我啊,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医师有医师要做的工作,而护士也有护士要做的工作,而且呢,唉,医师可以悠哉悠哉的也是件好事啦。 「谷崎!点滴呢!」 又是护士长的怒吼声。 「现在就去!」 「怎么慢吞吞的呢!顺便去弄一下岛田病患的点滴!」 「我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压力超越极限了,脸部竟然开始显露笑意,脑袋里膨胀的血管似乎随时都会啪嚓一声涨破。不过呢,唉,要忍耐、忍耐。谷崎亚希子,二十五岁,已经不是小鬼头了,面对社会些许的不合理,不就应该忍气吞声吗? 「妳是做了什么好事啊?」 夏目问她。 「都被人家当作是超级大颗的眼中钉了,不是吗?」 「我也不瞭,去问那边啊。」 新护士长约两周前开始走马上任,那是一位五十几岁的福态女性,听说是从大 阪一间大医院挖角过来的,传言还是个非常精明能干的人。谷崎和那个护士长的关系无论如何就是搞不好,就算有其它闲闲没事做的护士在,她还是会接连不断地被吩咐去做些无聊的差事。稍微一点小失误就会被臭骂个没完,每次总会被要求去做苦差事。 不是她自吹自擂,以前可从来没被人欺负过。 这位小姐打从出娘胎开始,在任何场合中总是雄踞辈份序列的顶点,什么巴结谄媚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也因此目前的状况可说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体验。在医院中,所谓的护士长是位在医师之上的掌权者,并非小小一介护士的亚希子能够忤逆的存在。 胃好痛。 头也痛。 因为心慌意乱,差点就拿错点滴袋了,不妙、不妙,一不小心就会造成医疗疏失了。 即使是像这种程度的失误,也能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对了。」 仔细确认过贴在点滴袋上的标签后,亚希子问: 「那件事是真的吗?」 「什么啊?什么那件事?」 夏目将头撇向一边。啐,还在给我装傻。 「传言啊,传言。」 有传言说其它医院正在对夏目招手,似乎还开出相当优渥的条件。不过说到底,也没人清楚详细内情如何,现况就只有胡乱的臆测满天飞,像是对方开出年收入数千万圆的条件,或是准备好绝佳职位等他之类的。 「不是有很棒的机会吗?」 「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决定了吗?」 夏目终于看向这边。 只不过,眼神立刻就闪开了。 「还没啦。」 「我们院里的医师都很羡慕你喔,不是每个人都能变得像你一样的。既然难得有机会上门,不如就直接瞄准挥棒也」 「走啰。」 「啊?」 「岛田病患的点滴由我来弄吧。」 「可是」 「当一个护士只要乖乖听医师的话就好了啦。」 夏目劈头扔出这么一句傲慢的话,随即起身,嘴里还是叼着那根香烟型巧克力,拿了岛田病患的点滴就迈开步伐。 亚希子赶紧拿了吉田病患的点滴,从他背后追上去。 走在眼前的背影拒答所有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个容易摸透的男人耶。生气时双眼就吊个老高,焦躁时所有动作就会变得粗暴,反而是只有开心的样子至今未曾显露过。他从来都不曾感到开心或快乐吗? 「反正这里也不错啊。」 「啊?」 她有好一会儿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直到走了大概五公尺后,才发现他似乎是在延续刚刚的话题。 也是啦,她姑且点了头。 「虽然是个乡下地方,不过乡下地方也有乡下地方的好处,对吧。」 「嗯,真的是不错。」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啦?」 「你以前应该也曾经很努力地想要力争上游吧?」 「那是以前的事了。」 「像我呢,待在这里就好了,反正这里就像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又有很多朋友。像泽田医师或藤野医师那些人,感觉上也都很适合这里,不是吗?该说是很相称吗?可是,你不一样吧?每个人不是应该都会有所谓适合自己的地方吗?」 夏目停了下来。 由于事出突然,她差点就撞上前头那个背部。她试着循着他的视线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不过那里却只有病房。 『二二五号室本木茂』 门上挂着这样的牌子。 本木病患是因糖尿病住院,话虽如此倒也不是太严重。只是他个性懒散,一待在家里就不遵守医师所指示的饮食限制,药也不按时间吃,所以才会被老婆押着来住院。 一周后大概就可以出院了吧。 「那些家伙已经不在了耶。」 直到半年前,二二五号室还住着一个罹患肝炎的小鬼头。 然后,在东楼还有一名少女。 两人离开这里已经快半年了,之前在的时候整天吵得人仰马翻,可是如今一不在反而让人觉得落寞。不论是少年惊慌失措的声音,或是少女怒吼的声音,现在都再也听不到了。 亚希子回想着他们回荡在走廊上的声音说道: 「那些年轻小伙子要是一直都待在这里,也很伤脑筋呢。」 「嗯,说得也是。」 夏目的视线垂了下去。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是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已经有所改变。他刚进医院时总散发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明显气场,如今浑身是刺的情况已经没那么夸张了,面对患者的任性也都能耐心以对。是什么改变了他?是不论再怎么抵抗,再怎么不情愿仍旧会逐渐流逝的时间吗?又或是和那些小鬼共处的无聊日子呢? 「就像妳说的吧。」 「嗯?怎么说?」 「那些家伙已经回到了适合那些家伙的地方去了。」 他们生活的地方不是这里,医院应该只是个路过的地方。来到此处,暂时停留,总有一天离开远去。这样就好了。 「嗯,没错。」 亚希子点头。 「那些孩子回去了呢。」 回到了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 3 午休的教室充斥着原本就该有的喧闹声,有围成一圈探头窥视偷渡a书的家伙,怕被女生发现还特地形成数道人墙当掩护。在那附近则是一群为了偶像照片大呼小叫的女生,另外还有几个笨蛋拿着以免洗筷做成的橡皮筋竹枪,正在比赛谁射得远,更有堂而皇之地阅读附有类似漫画插图小说的正牌「勇者」。正适合此处的浑沌,以及正因为如此而浑然天成的秩序。 就只有我,没有容身之处。 毕竟,就只有我一个人年纪比较大。一旦长大成人,差个一、两岁或许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高中里,一年是大得不得了的差距,像什么体育方面的社团活动简直就是主人和奴隶的差别。 所以,在大部分的情况下,留级的家伙都会选择离开学校。 留下来的大概就三分之一吧。本来像高中这种地方,没什么严重的大事情是不会留级的,只要本人还稍微有点拚劲,校方都会千方百计地找出一些有的没有的理由,让你顺利升级。而能够让那些有的没有的理由完全派不上用场的,也只有笨得很厉害的大笨蛋才做得到。 当然,那可不是在我说喔。 我只是因为不幸被超级恐怖的厄运缠身,补考当天碰巧发高烧而已。唉,这真是天地无情。一旦被留级,虽说是理所当然,但是在我周围的全都是学弟妹,到去年为止还被我轻蔑地视为一年级菜鸟的小鬼头。至于说到开不开心,开心得起来才有鬼。 总面言之毫无容身之处 我一边阅读跟里香借来的《人间失格》,暂且想先混淆这股孤独和孤立的感觉。是的,我可不是没有交谈的对象,只是因为这本书很好看,让我全神贯注地看得入迷罢了。 一抬头,和一个男生四目相对。 那家伙慌慌张张地低下头。 不是对朋友,而是面对学长的态度,疏离客气,毫无任何亲昵的残骸。在我为此松一口气的同时,毫无容身之处的感觉也随之更为高涨。 我还是轻举起手。 「嗨。」 像是这样的感觉。 我在无可奈何之下,眼神再度落回太宰治。话说回来,这主角还真是个糟糕的男生,不是骗人就是被骗,不是 抛弃就是被抛弃明明傲慢得要命,还动不动就抱怨东抱怨西的,真的是「人间失格」(注:日文汉字意为「失去做人的资格」。就给我失格吧,我随着书页边看边咒骂。虽然如此,小说本身还满好看的,嗯,还真不错。 『虽然表面上仍一如往常地扮演可悲的小丑,把大家这得哈哈大笑,然而突然间却不禁吐出郁闷的叹息,因为不论做任何事情,枝微末节的各种小细节都会被竹一他看破手脚,然后不论是谁,总有一天一定会被拿来大肆宣扬,只要一想到这,额头就会冒出油腻腻的急汗来』 就在我看到第二十七页这部分时,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动静而抬起头来,看到前低年级学弟、现同年级同学就站在那里。他看着我的眼神惶惶不安。 我把书放到桌上。 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不经意地望过去,讲台边大概还有三个臭小子兴趣盎然地往这边窥探。视线一对上我的双眼,就匆忙将眼神移开。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是要大声斥喝,还是轻松地顺势而为呢。 思考过后,我决定顺势而为。 「什么事啊?」, 我以轻松的语调问。 没有刻意摆出高姿态,也没有硬要装是成熟的大人。 眼前这个前低年级学弟、现同年级同学看来扭扭捏捏的,似乎是想在同伴面前逞英雄,可是满腔志气却在半途消耗殆尽。话说回来,到底想做什么啊? 我从隔壁座位拉了张椅子,说声「坐吧」。 「你叫什么名字去了?」 「我叫伊泽。」 他一边坐下,一边说。 我点头表示了解。 「那你,有什么事啊?」 「那个,戎崎学长。」 我听到他乖乖地加了个「学长」,不禁松了一口气。如果听到对方以平辈对等的口气跟我说话,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哩。虽然先出手扁人也是一个办法,但是也可能会被回扁,能打赢倒还好,万一打输或怎么样,那可就万劫不复了,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想问一下关于秋庭同学的事情。」 我对于这意外的话语感到困惑。 「你是说里香吗?」 「是的。」 以年级来说,里香虽然比这个伊泽小一届,不过大致上还是被冠上个「同学」,而不是连名带姓地叫。嗯,她的地位也算微妙特殊,十八岁的一年级学生毕竟不多嘛。 「戎崎学长和秋庭同学那个这个唔是不是在交往啊?」 「什么?」 「那个就是说戎崎学长和秋庭同学」 「是怎样?」 「不是啦那个就有这样的传言啊就想说是不是真的呢」 「是有谁喜欢里香喔?」 我决定先开开玩笑。 「该不会是你吧。」 「呃」 那个叫做什么伊泽的顿时哑口无言,那还真是哑得有够彻底。首先是双颊变红,脖子变红,最后连耳朵都染上红潮。 哇,认真的耶。 微妙的空档持续了好一会儿,伊泽满脸通红不发一语,而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保持着沉默,连在讲台附近观望的那伙人都跟着急了起来。可能是我陷入沉默时的脸庞,看起来很像是在生气吧。 迷上里香的家伙并不在少数。 毕竟是那样的姿色,那样的身影。 只要是男人,任谁的目光都会随之流连不去。 「我说啊」 我觉得伤透脑筋,正准备开口时。 「嗨,你们这些二年级小鬼。」 一个突然侵入教室的家伙,以实在有够悠闲的口吻边说边走近我。 而且那家伙还把手放到我的头顶,将我的头转左转右转得不亦乐乎,摇晃的视野让我觉得反胃。我一颗头被晃来晃去,瞪向那家伙。 我以瞬间低沉到不行的声音对他说: 「干嘛啦,山西。」 喔,山西说。 「喂、喂、喂,二年级小鬼竟然这样直接称呼三年级的,你觉得这样好吗?日本可是一个儒教之国,礼节应该是很重要的吧。听好啰,戎崎,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是『山西』,是『山西学长』来,快叫叫看。」 「吵死人了,人渣山西。」 我们两个稍微打了起来,那家伙拉扯我的头发,我则拉扯他的嘴唇。伊泽则慌慌张张地从我俩的骚乱之中,抽身避难。 「好痛、好痛、好痛!放开啦,戎崎!」 「你先放!」 「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学长说话!」 「啊,实在是气死人了!可是好痛!你快给我放手啦!」 「那我喊一、二、三!」 「讲话算话喔!」 「好啦!」 一、二、三之后当然没放手。 「你这个骗子,笨蛋戎崎!」 「彼此彼此!人渣山西!」 我们对着彼此大呼小叫,最后好不容易才放手。哇,头皮痛得直发麻,秃头怎么办啦! 山西数度摩擦着被拉垮的嘴唇。 「你来干嘛」 当我这么一问,他说: 「当然是来看看你情况怎么样啊。」 山西将脸转向站在附近的伊泽。 「可要和这家伙好好相处喔,就当作是同学年的同学啰。」 「啊,是。」 伊泽礼貌地点头。 因为即便是像山西这种人,学长毕竟还是学长。 「你快回去啦。」 我说。 「会给大家添麻烦。」 「知道啦。对了,你们刚刚是在聊什么啊?」 「没什么。」 我正打算赶快把他给轰走,谁知道伊泽冷不防地开口说: 「听说戎崎学长和秋庭同学正在交往,那是真的吗?」 啊呦,这家伙。 觉得我不会好好地说实话,竟然转去问山西。 整间教室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凝视着山西,就连我也凝视着山西。糟糕了。在这混帐东西开口前,非得赶紧阻止他才行。是要从他的双脚扫下去呢,还是眼镜蛇缠身固定呢,或是三泽的肘击呢,又或是难度梢高的万字固定呢?用天龙危险落下技(ddt)也好,小川太空龙卷风(sto)也行,蝎形固定也是一种选择。虽然这些无聊的想法在脑袋中横冲直撞,然而最重要的身体却完全动也不动,随便怎样都好,总之先用下坠踢把他给撂倒吧。 但是,当我的身体好不容易动起来的时候,山西嘴里却已经吐出这样的话语: 「没有啊,这两个没在交往呀。」 咦? 我才刚要起身,动作却在此时完全冻结,我实在搞不懂这句刚传进耳里的话语。 我和里香没在交往吗? 大体说来,彼此都已经表明了心迹,那个这个接吻也亲了几次,炮台山所发生的事情也不是我的凭空想象。可是,我和里香并没有在交往吗?由于山西呈不犹豫地如此断言,连我也没来由地不安了起来。 我的视线缠人似地紧盯着他不放,山西将脸转向我说道: 「因为,你们两个已经结婚啦。」 对吧?他以那样的感觉回盯着我。 教室中一时之间为之喧腾。 结婚、结婚一词从四处进射而出,有像是窃窃私语的,也有像是悲鸣般的声音。比起那些一脸要哭要哭的臭小于,女生则是不约而同地露出开心的脸庞大叫: 「有没有听到?听说结婚了耶!」 就 在那样的喧嚣之中,我狠狠地踱地板。 「我们怎么可能结什么婚啊!」 我的延髓斩直接朝山西的脑袋劈下去。 山西「呃」地吐了口气,随即倒地不起,看样子似乎已经完全被解决掉了,整个人瘫在地上动也不动。总之,得先矫正错误才行,但是一抬头就看到冲出教室的女生背影。听说戎崎学长和秋庭同学结婚了耶那样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至耳边。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哇」的嘈杂喧嚣,那阵喧嚣顺着走廊无止尽地四处迅速传播。大概一分钟后,楼上楼下也开始传出喧嚣,感觉上似乎整个学校都在瞬间沸腾。 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人,开始陆续握住呆立于原地的我的手。 「恭喜你了!」 「真不甘心!可是我放弃了!请你一定要让秋庭同学幸福!」 「你这个王八蛋!真是有够幸福的啦!」 「里香同学她,其实应该叫做戎崎里香喔!」 「用戎崎里香来试试姓名占卜!」 「呜呜请一定要让秋庭同学呜呜,幸幸福不,我不认同我是绝对不会认同的」 「笨蛋,一定要认同呀!给我闪到那边去!戎崎学长,恭喜你了!」 「恭喜你了!」 「举行过仪式了吗?」 「如果还没举行,请一定要让我们来负责筹办!」 就在这波握手攻势中,我在心中呢喃。 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啦 然而理应能够帮我解释清楚的山西,却翻着白眼趴在地上,就算我再怎么踹他都起不来。 这是恶梦。 一定只是一场梦。 一定是的。 4 俗语说「坏事传千里」,一里等于四公里(注:此言根据日制度量衡法,各国对此规定不同,如中国规定为一里五百公尺,韩国则为四百公尺),所谓的千里也就是四千公里。日本列岛从最头一直到最尾是三干公里,区区一个学校四周占地充其量不过数百公尺,也因此直到午休那个谣言才传进我耳里,已经算迟了。 「水谷,妳知道结婚那个传言吗?」 当世古口问我这个问题时,我才知道这件事。 「结婚?」 正想夹煎蛋卷的筷子顿时停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空间中。 「谁?」 被这么问的世古口「唔这个那个」的大概重复了三次,顺道一提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便当盒,那还真是有够大的便当盒。那是个很有古早味的耐酸铝制,四四方方,简直就像工具箱的便当盒。不论是饭、菜都装得满满的,可是塞在里头的配菜实在是可爱极了,煎蛋卷一片片圆滚滚的,小火腿也弄成章鱼先生或足螃蟹先生的样子,另外还有红色的樱桃当作点缀。那是世古口亲手做的便当呢。 「裕一和里香。」 犹豫再犹豫后,他好不容易才说出口。 喔,我点点头后,这才将煎蛋卷送进口中。妈妈做的煎蛋卷有点甜,以煎蛋卷来说,我还比较喜欢咸口味的。可是不管我拜托过多少次,妈妈的煎蛋卷始终维持甜味,没有改变过。 我吞下煎蛋卷后说: 「你觉得是真的吗?」 「很难说耶,我没听裕一提过这件事,水谷妳呢?」 「没听说过啊。」 我和世古口现在正坐在食堂角落,面对面吃便当。周遭座位上没半个人影,也就是说只剩我们两人独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像这样一起吃便当成为一种习惯,朋友都深信我们正在交往,而我也不曾刻意否认。 话虽如此,人家也没跟我告白。 那个夜晚,戴着奇怪面具的世古口对我所说的话语就是一切。「会助妳一臂之力的。」他说,还有「烦恼时一定会赶来的喔。」这话就是那个意思吧,还是我会错意了呢?不对呀,说到 底要叫那人是世古口也有点就各种层面而言总让人觉得举棋不定。 好想确认他到底是怎么想我的,但是又没有勇气将确认的话语说出口。 总是这副德行。 就算再怎么想,再怎么烦恼,那些话就是说不出口。到最后,那些想法便被时间抛在后头,一回神已经完全丧失最初的光辉。 觉得那样的自己有点讨厌。 即使明白却无法改变这点,更讨厌。 「不过还是有可能吧,记得吗?那个,也都给他了啊。」 竟然用了「那个」这种说法。 结婚登记书。 的确交给了裕一。 「小裕和里香该不会把那个写一写,交到市公所上厂吧?」 「嗯。」 明明就是人家的事,世古口却满脸通红,他对这种情爱之事就是没辄。都已经像这样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放学时也都会尽量碰面,可是到目前为止却连手都还没牵过。 「所以,还是有可能吧。」 「唔,嗯。」 「世古口你觉得呢?你觉得小裕会做那种事吗?」 「不会吧。」 「说得也是。」 毕竟,他是个胆小的窝囊废嘛。 可是呢,世古口说: 「只要一扯上里香,不知道裕一那个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妳想想,像跑去里香病房那次,也是有够乱来的,那时候只要一失手就会掉下去摔成重伤吧。」 「啊,嗯。」 「所以,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吧。」 世古口张大嘴一口吞下小火腿。我忘却刚刚的举棋不定,暂时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吃相。 虽然也称不上是特别优雅,可是他的吃法相当慎重仔细。不像其它男生有时嘴巴塞满米饭还一边大声说话,他完全不会这样,而是好好地将饭菜送进嘴里,好整以暇地咬,好整以暇地吞下去,然后才说话。 光看吃东西的方式,就能对他的性格一目了然。 他之所以能做出好吃的料理或甜点,大概全拜他本身是个拥有这种吃东西方式的人所赐吧。 在家政课一做起甜点,就能很清楚地看出来。例如光是有没有将钵中水滴擦拭干净,就会彻底影响甜点这种东西的味道。世古口对于这方面总是特别留意。 绝对不马虎。 「妳怎么了,水谷?」 我一紧盯着他不放,他便问我。 我莫名地开始觉得害臊,所以用笑容打马虎眼儿。 「没什么,世古口,那个煎蛋卷可以分我吗?」 「好啊。」 他轻轻夹起煎蛋卷,放到我的饭上。 「来,请用。」 「谢谢,啊,好好吃喔。」 是咸的,而且盐巴的份量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觉得咸,可是仍有咸味在舌头上散开来,进而引出鸡蛋本身的甜味。 「真的好好吃喔,这个煎蛋卷。」 嘿嘿嘿,世古口笑了。 「我试着加入和平常不一样的盐巴,是摩洛哥产的盐,和日本的盐味道有点不一样吧。虽然有点杂味,可是就是那种味道才好吃。」 「嗯,我懂。」 「盐也分成好几种,虽然一般卖的都是精制得干干净净的盐,不过其实要带点杂味的才好吃,那样才能突显出其中的美味嘛。可是,像那种盐巴都好贵。」 「你是用零用钱买的吗?」 「嗯,对啊。」 世古口对于情爱之事完全没辄,可是一碰到盐巴、砂糖、姜黄、小茴香,就会滔滔不绝。 我对此感到有点懊恼。 那么巨大的便当盒内容物,没两三下就清洁溜溜。 世古口静静地等着吃饭比较慢的我。 「我去倒茶来。」 起身的背影逐渐远去,让我觉得他是真的很重视这样的时刻呢。 「来,请用。」 「谢谢。」 他将塑料容器装满茶水。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简直像是阿公和阿婆似地啜饮茶水。好平静喔,的确,像这样和他一共处,内心深处顿时回归平静,感觉上就像是在晒太阳。如果是和这个人在一起,大概永远都能保持像这种彷佛在晒太阳的心情吧。 世古口的笑容将我引领到另一个不同的地方去,那是个好宽广、好美丽的地方,他一直以来所居住的地方,我一个人再怎么走也绝对到不了的地方。拥有那样世界的他耀眼得不得了。 什么恋爱,还真是单纯呀。 世古口的笑容耀眼到让人无法正视,他为我呈现在眼前的世界实在好温柔,不论是他那巨大的双手、宽阔的肩膀或是低沉的声音,都会让我没来由地心跳加速。自己一直以来,总是因为什么很帅、跑得很快,或是和自己很像之类的理由,喜欢上某个人。这次却完全不同,虽然少了那种激烈澎湃的情感,不过却多了某种从更深处涌现的情绪。 之前也想不到自己体内竞沉睡着这样的情感。 一旦深入挖掘这个名为「我」的地层,某些截然不同的东西随之显现,那全都是些我本以为不存在的东西。 而帮我发掘出那些的,正是世古口。 「世古口。」 「嗯,怎么了?」 「我跟你说喔。」 「嗯。」 我原本是想说些什么呢?一看到他那张傻呼呼的悠哉脸庞,突然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今天要一起回家喔。」 「对啊。」 啊,他脸上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回家以后想要做甜甜圈。」 「咦,真的吗?」 「不是像面包面团的那种,而是有古早味的那种。我已经找到食谱啰,很快就可以做好了,到时候一起吃吧。」 「嗯。」 嗯,有时候也会有这种好康呢。有古早味的甜甜圈呀,既然是世古口做的,铁定好吃吧。 真的好期待喔。 5 「太扯了,太扯了。」 我叨念着,一边走下没完没了的漫长下坡。这段坡道缓缓向右弯曲,边走边拉着直往前冲的脚踏车也很吃力。也不是啦,还不至于到吃力的地步,当然啰,该说是要抑制自动往前冲去的脚踏车很麻烦吧。 「怎么会冒出什么『结婚』的嘛。」 对于我的呢喃,里香只是发出「嗯~」的一声。 「是谁说的啊?」 「那还用说吗?是笨蛋山西。」 「是山西呀。」 「妳是不是也被问到什么啦?」 「有啊。有很多人跑来问我说:『里香学姊,听说妳已经结婚了,是真的吗?』」 里香都被同学称为「学姊」,虽然是以一年级的身分上学,不过里香已经十八岁了。在塞满十五、六岁学生的一年级数室中,格外像个大人。所以啰,以那些一年级的角度看来,也难怪想要叫她一声「学姊」吧。 「结婚那件事,应该有十个人以上问过了吧。」 「哇,真的假的啊。」 我开始觉得晕头转向,现在还会特地跑去找当事人详细追问啊,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谣言啊,说到底会相信山西说的话根本就是脑袋有问题嘛正当我这么想时,脑中浮现之前结婚登记书那件事。 我没和里香提过结婚登记书。 反正我也不知道那种事情该怎么开口,如果说出口,里香是会大发雷霆还是一笑置之呢?不论何者,都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反应,所以保持沉默方为上策。不对,当作没这回事才是最好的办法。 得再去跟山西耳提面命一番,免得下次又说出这种无聊的话来。 「女生最喜欢这种话题了嘛。」 「那妳是怎么回答的啊?」 里香此时望向我,露出嘲弄的神情。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呢?」 「这个嘛妳」 「什么?」 我会结巴不是因为里香露出恶作剧似的表情,而是因为她那恶作剧似的双眸中,显现出那么一点点的认真光芒。我不知道该如何解读那抹光辉的意义,是在测试,还是在确认呢? 都因为这样的烦恼,害我的陉骨猛然撞上脚踏板。 「好痛!撞到了!好痛、好痛、好痛!」 我趁此机会,夸张地直喊痛,右手握着脚踏车把手,左手押着陉骨,简直像个坏掉的玩具一般,蹦蹦跳跳地跳个没完。此举让里香的双眸中那抹恶作剧或是认真的光芒一并消失,转而哈哈大笑。 「裕一真是个笨蛋耶,怎么和早上做一样的事啊。」 「妳说什么笨蛋啊!谁是笨蛋啊!」 我用了非必要的巨大音量吼叫。 「脚都快断了啦!哇,真的好痛啊!」 我再次蹦蹦跳跳地弹跳着。 里香看着那样的我笑个不停,似乎是因为笑得太厉害以致于眼泪都流出来了,还用那细长的食指擦拭眼角。 我一股脑地直抱怨。 「啊呦,刚刚好痛喔。不对,还很痛,一阵阵刺痛。」 「真是个笨蛋耶。」 「不要一直笨蛋、笨蛋地骂人啦。」 我跨上脚踏车。 「上来啦,我们两个人一起骑下去。」 「被老师看到的话,准会挨骂的。」 里香出乎意料地正经八百。 而且还是个胆小鬼。 「不要紧,只要没被看到就没事啦。快,书包给我。」 「不要翻车喔。」 「跟妳说不要紧,不会翻车的。」 虽然我从里香手上接过书包,不过篮子里还有我的书包,不好好放就放不进去。就在我把两个书包拿进拿出调整位置时,里香已经坐上脚踏车后座。 她的手抓住我的腰部二而。 心底莫名酥痒了起来。 「要走啰,妳要好好抓住。」 「嗯。」 我蹬向地面,踩下踏板,因为是下坡,将踏板踩个两、三下,之后就等着车子自然而然加速就行了,甚至还必须藉由煞车控制那飞快的车速呢。 空气变成风,吹过我和里香。 那种感觉真的好棒。 无与伦比。 像这样彷佛天涯海角都能到得了。 一瞬间从树木间隙瞥见伊势的市容,我们就是要骑向那里,我和里香所居住的世界。 每当煞住煞车,我的破烂脚踏车就发出吱吱哀鸣。 一弯过耸立着巨大橡树的弯道后,接下来就是一小段上坡,靠目前这车速大概只能顺势往上冲个五公尺,再来就必须踩脚踏车了。右脚、左脚,轮流使力,理所当然的,脚踏板比起一个人骑的时候沉重多了,不过那是相当幸福的重量。 我就是要像这样子地活下去。 后座载着里香,右脚、左脚轮流使力,慢慢爬上坡去。 「要我下来吗?」 里否从后头问。 我以稍大的音量说: 「妳别瞧不起我,这种坡度还难不倒我呢。」 嘴巴上这么说,事实上还满吃力的,骑到最后一小段坡道时,都必须站着拚命踩了。 「加油,裕一。」 「喔。」 「加油。」 我在里香的激 励之下,爬上坡道。 还差一点点。 剩下五公尺。 三公尺。 看,爬上来了呢。 当我们一抵达坡道顶点,蔚蓝晴空便在眼前伸展开来,秋天悠闲的云朵缓缓从右边流到左边。可以看到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小小飞机,看到宇治山田车站,看到神宫的森林,然后还可以看到炮台山。 「好!爬上来了!」 我边喘着热气边说。 声音显得有些得意。 里香在我身后咯咯发笑。 「好棒、好棒。」 然后轻抚我的后脑杓。 我刻意以不开心的语气说: 「我又不是狗。」 「我是在称赞你耶,你看,好棒、好棒。」 「就跟妳说我不是狗了嘛。」 虽然我似乎是不太开心地这么说,其实却开心到不行。里香的手正轻抚着我的后脑杓,那搔痒的触感最后还是让我脸上不自觉流露笑意。当然,坐在后头的里香看不到我的脸,也因此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开怀笑着。 过了好一会儿回头一看,只见里香的长发随着吹拂而过的风摇曳,轻飘飘地在风中飞舞,简直就像我如今的心情一般轻快。 然后,里香也笑了。 看着天空笑了。 我以雀跃的心情说: 「我们去买个什么七越甜包到我家吃吧。」 「嗯,好啊。」 「我请妳。」 「真的?」 「嗯,我啊,做人最慷慨了。」 「太好了。」 里香雀跃的声音,让我的心变得更为雀跃。 然后我们就骑下坡道。 一边紧紧煞车,一边发出像是吱吱声的哀鸣,顺坡而下。 我们在小胡同对面那家店买了七越甜包,四周飘荡着面粉烧烤的气味和豆馅的甜味。里香慎重其事地将装在褐色纸袋中的七越甜包抱在胸前。 「快、快、快,会冷掉的。」 「不可能的啦,回到家就冷掉了。」 啊呦,传来有点懊恼的声音。 「那我们先在这边吃一个吧。」 「嗯,也好。」 伊势市车站前有座奇怪的纪念标的物,那是个高约十五公尺的巨大灯笼,还写着什么「欢迎光临伊势」毫无创意的词句。我将脚踏车停在那东西的基座旁。 「坐啦。」 我指向脚踏车后座。 里香思的一声坐上去。她虽然任性,不过只对自己可以乐得轻松的提案非常听话。 我站在那样的里香面前伸出手。 「给我一个。」 「好。」 「谢啦。」 里香递来的七越甜包还温温的,那股暖意缓缓地传至手掌心。 「这是伊势名产吧。」 「是吗?滨松那里没有吗?」 「嗯。」 「是喔,那就是伊势的名产啰。」 以前都不知道只有伊势这边才有,毕竟我又没离开过伊势。七越甜包的形状类似章鱼烧,不论是色泽还是形状都长得一样。只不过里头包的不是章鱼而是豆馅,味道当然也是甜的,简而言之就像是小一号的今川烧(注:江户时代的始祖店位于东京神田今川桥附近因而得名,演变至今也出现「大判烧」、「回转烧」、「太鼓烧」等不同名称,台湾俗称「车轮饼」、「红豆饼」等)。 「哇,好烫!」 一咬下去,其中的热豆馅流出来。豆馅黏在上唇处,那已经不只是烫,而是痛了。 「烫、烫、烫!烫伤了啦!」 看我慌慌张张的样子,里香非但不担心,反倒哈哈大笑。 怎么会有性格这么糟糕的女人啊。 我开口深深地吸气又吐气,被豆馅黏到的部位阵阵刺痛,说真的好像烫伤了啦。 里香看着我的失败,慎重地咬起七越甜包。 「啊,好好吃喔。」 「啊呦痛都痛死了,哪知道好不好吃」 「好好吃耶。」 她边吃边露出幸福的笑容。真受不了耶,为什么女生都这么喜欢吃甜食呀。 里香没两三下就吃完一个,紧接着又从袋子里拿出第二个。 「喂,等一下,妳是要在这里全部吃完喔。」 「可是很好吃耶。」 「等一下到我家再吃啦,还可以泡茶喝啊。」 「是喔,说得也是。」 嘴巴虽然这么说,里香看来还是很舍不得似地将七越甜包放回袋子里去。然后,当我们两人再次坐上脚踏车时,我才注意到。 那个女生在这里。 孤伶伶地独自站在伊势车站前。 即便从远处看也知道她的五官很可爱,莫名地散发出一股男孩子气,和里香截然不同的类型。虽然两人都一样刚强,不过该说是她的眼神比较锐利吗?有点像是阳光运动型的吧。 吉崎多香子,一年三班。 里香的同班同学。 我注意到了,里香一定也有注意到,但是我们两人都绝口不提。保持沉默离开车站。 背后持续感受到吉崎多香子的视线。 6 说起来呢,吉崎多香子还真是个笨蛋。 就算在本地国中曾经如何地呼风唤雨,自持带着些许「不良」气质,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斗得过里香的。 刚开始,里香在班上有点被孤立。 那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在一个满是十五、六岁学生的教室中,就只有她一个是十八岁。到了四、五十岁,两岁的差距可能没什么大不了,然而在十几岁的阶段差别可大了。 里香很明显的就是一副大人样,而周遭同班同学相较之下更显得有够孩子气。但是,也不是说因为这样,四周那伙人就立刻对里香敬而远之。 应该说是小心翼翼。 既然有些女生是以极度客套的态度和她打交道还全程使用敬语,也就有些女生不太开口和她说话,而另外有些女生则是莫名其妙地会来找碴。 吉崎多香子可以归类为来找碴的那种。 算是女生的大姊头吧。 话说回来,女生还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生物,像我们男生当然也会分交情好和不好的,虽然还不至于冠上「派系」这种了不起的字眼就是了。换班约一周后,班上就会出现像是小团体一样的产物。只是女生的小团体,感觉上似乎又比男生的团结一点。说难听一点就只有自己人的圈子里和乐融融,自己人以外的就完全不放在眼里。也因此呢,听说选择进入哪一个小圈圈也是很重要的,不过有时候也可能因为无聊的原因被踢出小团体之外。 不久前感情还很融洽的女生们,突然变得疏离冷淡,一回神可能就有哪个女生已经孤伶伶地剩下一个人。那种女生总是一副想不开的神情,仿佛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 不过就是学校的小团体而已吧? 像我们这些人可能会这么想,不过对女生面言那似乎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 吉崎多香子在班上嗓门最大,最啰唆,把类似的女生全凑成一伙。只是那样倒还好,问题不大,就是「高兴怎样随妳吧」的那种感觉。我也清楚和臭味相投的朋友混在一起很好玩,像我也都会和司或山西混在一起呀。 但是,后来就再也无法说出那种从容轻松的话来了。 不知道哪里的政治人物曾经如此断言,凝结组织向心力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外部树敌,只要能够攻击某人,组织就会更为团结,如此一来也无须担心组织分裂。不愧是曾 在国中呼风唤雨的吉崎多香子,同样深谙此道,不过她并不是以脑袋,而是以直觉明白个中道理。 吉崎多香子所挑中的敌人正是里香。 至于为什么是里香,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因为里香是个稍微有点被孤立的存在,而且她大概看不惯大部分同学都把里香当作学姊一般看待吧。 啊,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吉崎多香子可以说是个大美女,如果以只限男生的人气竞赛标准看来,在班上算是数一数 二,全年级也可挤进前十名。但是,即便是拥有此等美色的吉崎多香子,只要一站到里香身旁,存在感便会瞬间变得淡薄。与里香的长发、纤细的手脚,或是秀丽的五官,更重要的是那股自然流露,足以镇摄所有人的气势相形之下,吉崎多香子本身独有的美丽顿时变得毫无意义。吉崎多香子大概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无法和里香匹敌吧。光论姿色,两人差距其实还不至于悬殊到不值得相提并论的地步,如果要十个男人选,其中大概有三个会说吉崎比较好吧。然而,一旦两人并列相比,十人中有十人首先都会选择里香吧。吉崎多香子不了解到底为什么会那样。 我却了解。 因为里香一直以来始终在朝不保夕的生死边缘挣扎求生,从小开始,每天每日都持续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明天不,甚至是所谓的今天,里香她都无法相信。像那样连续的每一天,将里香这个人的某种特质磨得特别突出鲜明。 里香只活在现在这一刻。 只相信一秒接着一秒流逝的瞬间。 也因此,里香的双眸毫无动摇。 是那么地坚强。 所以,相信会有一年后,会有十年后,再接下去的日子也都理所当然地全盘相信的吉崎多香子,根本就无法与里香匹敌。 觉悟不同 自作聪明的吉崎多香子没察觉到这一点,贸然对里香出手。刚开始呢,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就只是说说坏话,分组时故意孤立里香,莫名其妙去撞她,然后再以很假的语气说「不好意思喔」。 正好在那个时候,美雪曾经找我谈过。 「我觉得里香可能碰到一点麻烦了耶。」 我还悠哉悠哉地问: 「麻烦?什么麻烦呀?」 「你知道吉崎多香子这个人吗?一年级,和里香同班的女生。」 当然知道啊,校阅一年级新入学的女生,可是我们男学生最大的乐趣。一些好事之徒甚至还弄什么人气票选。我这边不玩那种人气票选,而是针对人气票选结果开赌盘。我们会先列出大概十五个女生姓名,分别标上一些什么○啦、△啦等符号,甚至还会写上赔率。吉崎多香子的赔率是七倍多一点,也就是说大家都不觉得她会拔得头筹,可是也不至于垫底。 当我从美雪那听到吉崎多香子的名字时,脑中首先浮现的就是那张「竞美表」,不过这种无聊的事情,当然是对美雪秘而不宣。毕竟,若陈述方式稍有差池,只会被鄙视而已。 「吉崎?妳是说那个男孩子气的女生喔?」 明明知道,我却故意装傻。 嗯,美雪点点头。 「可能有点麻烦耶。」 「什么麻烦啊?」 「她现在很敌视里香。」 「真的假的?」 「是还没做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就是会稍微找碴,然后说一些坏话而已。好像就东讲一点、西讲一点里香的坏话,想要害里香在同学间被孤立。」 「那可就麻烦咧。」 「嗯,麻烦了喔。」 我们正在楼梯间,春天的阳光从上面的窗户落下,每当有人下楼时,人影就会从我们的脚边扫过。 「妳不能想想办法让她收手吗?」 「怎么可能啊。」 美雪对于我的疑问摇摇头。 「学年不一样,再怎么样都使不上力的。」 「嗯,说得也是啦。」 「应该没关系吧。」 「才不呢,这样下去不行吧。」 「果然不行喔。」 我们面面相觑,发出叹息。 「那女生好可怜喔。」 美雪以打从心底同情的声音说。 我姑且点点头。 「真的好可怜。」 我们担心的并不是里香,而是吉崎多香子。毕竟,里香一直以来在医院里,始终把那些成年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不仅弄哭好几个护士,就连医师也对里香没辄。甚至是那个坏心眼儿家伙夏目,都无法驯服里香。 光凭区区一个吉崎多香子,即便使出浑身解数都不可能对付得了这样的对手。 我的杞人之忧终究不只是杞人之忧而已。 一切也未免进展得太快,就在我和美雪于楼梯间举行会谈的隔天,事情就发生了,先出手的据说是吉崎多香子。 不,应该说是被动出手才对。 据我听到的消息说,吉崎多香子好像坐在里香的座位上和朋友聊天。里香回来的时候也不让位,明明发现了却假装没发现,大概是觉得里香会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吧。果真如此的话,那她实在错得离谱。如果能回到过去,我还真想跑到现场去跟她说,快收手吧,对手可不是妳拚了命就能应付的。 里香当然不会只是呆站着。 「妳碍到我了。」 里香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对着班上的大姊头、嗓门最大、最有精神,率领一群招摇团体的吉崎多香子。 以前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用这种口气跟吉崎多香子说话吧。 「啥?」 为了表现出一派轻松的模样,吉崎多香子开始装儍。 里香毫不留情。 「我说妳碍到我了。」 她以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扔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定定地凝视吉崎多香子。像这种场面,先退却的就输了。然而,吉崎多香子终究受不了里香的视线,和那股沉默的重量。她完全败给里香那对澄澈的黑色双眸中所蕴含的光辉,以及沉着冷静的气势。 「啊,听不到耶。」 即便如此,吉崎多香子还是说出这样老套的台词,继续做困兽之斗。虽然耐不住那股沉默,却还是逞强死撑,大概是不想在同伴面前示弱吧,她当时一定鼓起了全身上下的勇气。 即便人不在现场,我还是能轻而易举地了解她的心理。吉崎多香子那时候应该已经开始发抖,而且可能会这么想吧,这个娇小的女生怎么会这么恐怖呢。 据说,里香的视线没有丝毫动摇。 「这里是我的座位,给我闪一边去。」 里香用了命令的口吻。不是用威胁,也不是拜托,而是轻蔑。 若里香曾显现一丝一毫胆怯的影子,吉崎多香子或许还有机会吧,她或许就可以趁机将立场完全翻转过来。在那种情况下,女人这种生物会将直觉性本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远比男人还要残酷。但是,里香的语气冷静,完全不把吉崎多香子放在眼里,而且毫不隐藏这样的睥睨,态度中也不见丝毫胆怯。里香所散发出的气势应该已经弥漫在整间教室中,当时在教室中的任何人无不慑于里香的气势,体型比里香还大的吉崎多香子看来反倒像只弱小的生物,有一群同伴撑腰的她却完全处于劣势。 吉崎多香子此时又犯下另一个致命的错误。 冷不防起身的吉崎多香子,往里香的身躯靠去,大概是想对她稍微施加压力吧。又或者是因为急速起身,身体不自觉地往里香那边移动。然而,周遭同学看起来却像是吉崎多香子故意冲撞里香的身躯。 里香很轻易地就倒了下去, 而且还不只是倒下去而已,后头的桌子也连带遭受波及,随着一阵巨响惊涛骇浪地倒下去。 吉崎多香子和其它女生比起来,体型算是较为高大,据说国中时是排球社的。 里香相对地娇小许多。 任何人都知道里香的身体状况非比寻常,否则怎么可能晚两年才编进来呢。这事也仅止于口耳相传,不过正因此造就一群学生,深信里香的生命朝不保夕。 那个柔弱的里香,被恼羞成怒的吉崎多香子狠狠撞倒大家的眼中看起来就是如此。 在这种情况下,事实到底如何并不要紧,看起来如何或是感觉如何比事实还要重要。我打从心底同情吉崎多香子,因为其实是里香自己跑去撞吉崎多香子的,即便她说破嘴也不会有人相信吧,但是我很清楚。里香不可能错过那一瞬间的机会,明明是她轻轻将身子往倏地起身的吉崎多香子那边移动,轻轻碰到一下而已,却自己往后面摔出去。吉崎多香子不知道里香的心眼儿有多坏,那就是她的败因,她竟然给了里香反击的机会。 娇小孱弱的里香一旦倒下,任何人都会觉得绝对是吉崎多香子害的。 体弱多病的里香、生命朝不保夕的里香,光是对于那样的里香施暴,就足以让当场气氛顿时转变成对于吉崎多香子极不友善。她至今把班上女生分党分派的行为或许反而为自己招致恶果,大家其实早已对吉崎多香子感到些许反感,而这一点恐怕也在里香的预料之中。 是里香引爆了这股反感。 倒在地上的里香似乎很痛苦地咳嗽,然后还压着胸口。她看起来真的很痛苦,同学都以为她说不定马上就会死掉。当然,那都只是里香的演技。里香是心脏方面的疾病,就算情况变糟也不会咳嗽不止,可能因为这是最明显清楚的表现,所以才会假装咳嗽不止吧。但是完全没料到里香会这么做的同学一般人哪想得到这些啊没两三下就被骗得团团转。有人边跑边叫「我去找老师」,还有三个人随后跟了出去,好几个女生跑到里香身边,对她说什么「妳振作一点」、「老师马上就来了」。然后,剩下的所有人都冷冷地凝视着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吉崎多香子。 吉崎多香子继续重复错误。 「不是我!我又没撞到她!」 那听来只是荒谬的推托之词。 同学冰冷的眼神中隐含着喷怒。 里香不是正在眼前痛苦挣扎吗?不是妳还有谁?每个人都看到是妳撞她的啊。事实上,这都是里香精心设计,让情况看起来就像是如此,然而人类这种生物一旦深信不疑,就会完全将其视为真实。 吉崎多香子也没察觉这一点。 「真的不是我!你们误会了!」 吉崎多香子越叫就越是被孤立。 她的小跟班a松田由利迅速从她身旁移开,虽然身子不过挪开约五公分,却已起了带头示范作用,小跟班b一一佐原雪惠跟着抽身离得更远了。几分钟后,据说当跑出去的学生带老师回来时,吉崎多香子身边已经没半个人了。 她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 从此之后,始终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吉崎仍旧被孤立喔?」 我边踩脚踏车边问。 嗯。里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和大家还是处得很僵。」 「是喔。」 唉,这真是自作自受,谁叫她那么笨,自己跑去惹里香。但是,要说为此而痛快大笑嘛,又不可能做得到。里香什么都没提,正因为如此,我才明白她其实很在意吉崎多香子。 说真心话,我才不想管吉崎多香子的死活。她以前应该也常把那些立场比自己弱的女生欺负得要死要活,而且也常玩孤立这一招吧,然后还可以无所谓地继续显露笑容。她从未想过那些人的悲伤或是痛苦,反而是面带笑容地乐在其中,只不过这次是轮到她尝尝相同的滋味罢了。 只要我和里香能够快乐地生活下去就好了。 不论有什么其它人大声哭泣或饱尝辛酸都无所谓。 嗯,没错,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要骑快啰。」 我为了掩盖许多事情,这么说。 嗯,背后传来里香的声音。 我将脚踏车在家门前停好后,里香轻声说着「嘿咻」一边跳下后座,她那纤细的双脚随之着地。我撑起支架,从篮子里拿出我和里香的书包,打开我家的玄关门。伊势这边很多古早时代的拉门,玄关大多是横向拉开的那种。而且,我家又是栋老旧到不行的房子,所以总会发出喀啦喀啦巨响。 「回来了。」 就这样,只要一回家就会立刻被父母察觉。从起居室探出头来的母亲,看到里香随即露出吟吟一笑。 「欢迎啊,里香。」 「妳好。」 里香同样吟吟一笑。我妈好像很喜欢里香,只要里香来家里玩,眼神总会比我先看向里香,而且呢,还会比我跟里香说更多话。而里香也好像和母亲很投缘,有时一些无聊的话题也能聊个没完。 「我们有买七越甜包回来,要不要吃?」 里香说着递出纸袋。 等一下,我差点大叫出声。不是原本预定要在楼上房间和我一起吃的吗?干嘛突然就这么拿出去啊? 母亲很开心地接了过去,随即探头窥视袋中。 「看起来好好吃耶,我去泡茶吧。」 「我也来帮忙。」 「唉呀,谢谢妳。」 两人这么说着,一边消失在房屋内侧。我虽然嘴里叨念着什么「这个」、「那个」、「到我房间去」,不过那些话似乎完全没有传进两入耳里。 就这样,我独自呆站在玄关,被人抛诸脑后。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看,碰巧和母亲去北海道时买来的木雕熊四目相接。那家伙粗大的四肢稳稳踩在鞋柜上,还很帅气地叼着一只鲑鱼。是的,只剩下我们这一人一熊独处。 我原本打算和里香在房里共度美好时光,原本打算好好品味那段专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我试着问熊。 当然,它并没有回答。 九月十八日秘密进行中的事态(之一) 司和美雪来家里玩,戎崎裕一却一个人关在黑暗的房间里。那是位于房屋北侧一间两坪多的房间,什么棉被啦、没在用的桌子啦,都会塞到那里去。在那个两坪多的房间中,不仅木板套窗紧闭,连缝隙都被封起来。因此在那狭小的空间中,如今没有一丝光线,照明完全熄灭,窗户彻底关上。戎崎裕一在黑暗中,以摸索的方式将底片卷到冲洗罐的卷片轴上,这还挺难的呢。必须用指尖一边确认底片确实卡进凹槽,同时一圈圈卷上去。这个步骤如果没做好,底片就无法确实浸入显影液或定影液等,最后就会形成斑痕。紧闭的房中果然热到不行,啊呦,这样到底有没有卷好啊。虽然认为没问题,可是毕竟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也没办法确定。失败的话,好不容易拍下的照片不就全都泡汤了吗?他心中为了是否该重卷而陷入天人交战,最后戎崎裕一终于铁了心,决定就这么继续下去。一定没问题的,卷得很好啦,他一边说服自己,一边从卷完的部分切断底片,接着将尾端牢牢固定住。再来,只要把这个卷片轴放进冲洗罐就行了,那么一来就可以先把灯打开了。咦,跑哪去了?怎么不见了?冲洗罐放到哪去了啊? 两人难得来玩,身为主人的戎崎裕一却关在另一间房里。被单独留在房里的世古口司和水谷美雪总觉得有点不好意嗯。世古口司把他那巨大的臀部塞在小小的书桌椅子里,另一方面水谷美雪则靠床铺坐着。她试着凝视自己伸 直的双脚,看来有点o型腿。她觉得很不好意嗯,所以膝盖试着使力,勉强让双脚紧贴,可是很吃力,一放松,双脚膝盖随即分开。她发出叹息一边抬头,正好与世古口司四目相接,他报以微笑,她因此也回以微笑。总觉得不好意嗯,世古口司他当然也觉得不好意嗯。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做些什么才好,或许该说点笑话这她笑吧,但是他却再清楚不过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么机灵。那那个啊,他出声道。什么,她问他。原本是想说什么去了?他毫无头绪,所以试着说了句「裕一都不出来耶」。对啊,水谷美雪对他说。就这样,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为了努力填补这样的空档,他伸手拿起矮桌上的杯子,咕噜咕噜灌下透明汽水。啊,水谷美雪说。怎么了,他问。那是我的。咦,水谷的?嗯,我的。手中的杯子,嘴巴已经碰到的杯子,这是,她的杯子啊。这么说来,是所谓的「间接接吻」吗?对对不起,他道歉。不自觉地开始结巴。没没关系,水谷美雪说,果然也是结结巴巴的。当他把杯子一放回矮桌,她立刻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他明白她是在乎他的感受,故意喝给他看的,这让他很开心。因此放松的身体一往后伸展,靠背顿时卡当一声脱落,世古口司随之往后摔,摔得还真惨。你不要紧吧世古口,水谷美雪边问边走近他。非常要紧,头部撞惨了。但是,他嘴里仍然念着「不要紧、不要紧」,一边想要起身,就在那个时候他注意到桌子底下放着一个箱子。简直就像是刻意藏起来的一样,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取出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张纸。大大的箱子里,只有一张纸。美雪也探头窥视,啊,这个是,她说。嗯,世古口点头。两人看了好一会儿,脸也开始泛上潮红。想出那个点子的是水谷美雪,因为她觉得那点子还不错,于是便付诸实行。 找了又找、找了又找,在黑暗中四处乱爬,戎崎裕一好不容易才找到冲洗罐。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掉到脚边去了,都是因为他一时之间心慌意乱,忘记当初放在什么地方而已。一打开灯,双眼深处跟着发疼,他反复直眨眼,一边望向冲洗罐。没问题的,盖子已经都盖好了。加入显影液,等十分钟,加入停影液,等一分钟,最后加入定影液,等三分钟。这么一来,底片的显影工作就完成了。这些步骤几乎都是自成一格,因为全靠看书自修一边摸索,所以失败机率很高。最近已经连续成功三次,他也因此觉得大概终于能够摸熟整个程序了。这底片中记录着各式各样的片段,里香的笑容、怒容、一起吃便当的世古口司和水谷美雪的身影、挨护士长骂的亚希子小姐、叼着香烟型巧克力的夏目。如果能顺利冲洗出来就好了,戎崎裕一心想。他正沉迷于相片之中,所以如今他房中正在进行什么事情,他完全不知道,也完全没察觉。 事态秘密进行之中。 第二话 能耐及才能 结果,当我们和母亲(不是单独两人!)一起在起居室(不是我房间!)把七越甜包吃完后,里香也该回去了。 「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母亲开口邀约,里香却摇摇头。 「我想我妈应该有煮晚饭了。」 「啊,说的也是。如果里香不在家,妳妈妈也自己一个人,怪寂寞的呢。」 「是啊。」 里香非常坚决地点点头,步出玄关。 「裕一,快去送人家一程。」 母亲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嘟起嘴。 「我知道啦。」 为什么父母亲总会一一唠叨孩子原本就打算去做的事情呢?我鞋子都已经穿好了,一看就知道我准备送她啊。 一步出玄关,里香就站在那儿。 「我送妳。」 「嗯。」 我们在变得些许昏暗的世古迈开脚步,秋天的太阳已经消失在建筑物的那一头,天空染上薄薄一层黑暗,虽然西边还残留泛白的光辉,东边却已经是完全的黑夜。在那片天空上,有颗金色的斗大星子正散发着光芒,大概是所谓的「傍晚明星」(注:日文中金星的别名,由于金星能够以肉眼在傍晚西边的天空,以及破晓的东边天空看见,故有此别名,另又称「破晓明星七」)吧。那颗星星正好就在我们所走的世古正前方闪闪发光。 「好漂亮喔,那颗星星。」 里香似乎是听我这么说才察觉,她发出雀跃的声音: 「啊,真的耶,是金星。」 「是叫做金星吗?」 「也叫做『傍晚明星』不是吗?那就是金星啊。」 「喔。」 我们并肩在狭小的世古前进,朝着金星前进。由于星星实在太过明亮,我忍不住回头察看。 「你在做什么啊,裕一。」 「没有啦,我只是想说这样会不会照射出影子而已。」 当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影子。 「本来就不可能会有,只是星星而已嘛。」 我不禁对于本身无聊的想法露出苦笑。 但是,里香并没有笑。 「可以喔,影子。」 她说。 「咦?什么可以?」 「星星的光芒是可以照出影子的。」 「真的吗?」 「我以前听爹地提过啊。爹地在身体健康时去过美国,他说走在南部沙漠正中央时,就曾被星星的光芒照射出影子来。他还说只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沉黑暗里面,星星的光芒就可以照射出影子来呢。」 真的啊,我呢喃。 只要谈到父亲,里香一如往常地就会变得神采飞扬。我在那样的里香身边,也跟着开心起来,不太插话,只管猛对里香说的话点头,在一旁持续往前走。一拐过世古,金星消失在房屋那一头。我们走进河崎的町屋路,持续走在道路正中央。所谓「町屋路」是一旁林立着建筑历史超过百年的大型商家的道路,好像也被称为「商人街」。可能是因为最近这种古老建筑蔚为风潮,有越来越多观光客跑来这里参观,这条路上也开始出现几家专为观光客开设的小饭馆或土产店。对于像我这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画言,只觉得很不可思议,这种老旧的建筑到底哪里有趣啊? 走着走着,我们没一会儿便穿过町屋路,町屋后面不远处就是河川。 「裕一,你知道叮屋为什么要沿着河岸排成一排吗?」 里香问我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道耶,不是碰巧的吗?」 才不是哩,里香洋洋得意。 「以前这条势田川是物流中心喔,江户时代也没有卡车那种东西吧,所以重物都会用船运。用船运过来以后,为了能够直接把货物搬进去,所以商家才会沿着河川盖房子。」 「喔,原来如此啊。」 「裕一你明明是本地人,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耶。」 「不是本地人的妳,又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啊?」 「查的啊。」 「咦?为什么?」 「因为很好玩啊。」 实在难以理解。 像那种老掉牙的事情到底哪里有趣啊? 里香还教我很多伊势的相关历史,全都是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在伊势出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来伊势不满一年的里香却知道各种事情,仔细想想还真是奇妙。不过呢,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吧,长期居住后就会把一切视为理所当然,自然也就兴致缺缺了。 我们走向横跨势田川的桥。 两人在桥中央停下脚步,我眺望沿着河川排列的古老商家。 「我以前都不知道耶,妳说的那些事。」 「没人跟你说吗?」 「嗯,完全没有。」 仔细一看,好几栋建筑物靠河川那边都有一扇小门,所以就是从那边把货物吊上去的啊。 「我呢,对于伊势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那一瞬间,习以为常的景色感觉上却变得截然不同。 我生于斯、长于斯,对于所有世古,和世古前方通往何处全都了如指掌。此外,也不用仔细地逐一思考那个地方有什么,就能自然而然浮现脑海。然而,如今眼前的却是一个我不太熟悉的城镇。 一阵风吹过,带来海潮的气味。 「有海的味道耶。」 里香说。 「海离这边很近呀,大概两、三公里以外就是出海口了。」 「金星变得好斜了。」 「啊,真的耶。」 其实或许也只稍微移动而已,可是因为挂在天空看来较低之处,所以感觉上似乎比实际上显得更斜了。 我和里香暂时静默不语,一同眺望那颗星星。 一阵含有湿气、感觉沉重的风,带来海潮的味道,里香的长发也随之摇曳,简直像包裹着一件黑色的衣服。里香脸庞仰起,目不转睛地凝视星星。她的蓝色发圈闪闪发亮,是路灯反射吗,还是金星的光芒呢?我好想碰触那抹光辉,不,其实是想紧紧地将所谓里香的这个存在体拥入怀中。 里香,我叫唤她的名字。 「什么。」 始终凝视星星的双眸,如今转而望着我。我轻轻将身子挨过去,将手放在她的背部,里香没有不高兴,也将身子挨过来,将她形状优美的额头靠在我的肩膀。她的头发轻触我的面颊,一阵仿佛电击般的酥麻感油然而生。 我们并非拥抱着。 只是相互依偎着。 然而,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幸福呢?手掌感觉到她瘦弱的背部,那更是让我的心头一紧,我已经将这个娇小的存在和暖意全都握进手中了呀。 我伸出始终插在口袋中的右手,正准备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接着,就在下一刻 里香迅速从我身边抽身离去,一阵凉飕飕的风从我们之间吹过。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之余也感到苦闷,然后才终于察觉,原来是有一部脚踏车骑过来。圆形的灯光一边东摇西晃,一边朝我们接近,我对那光线萌生一股杀意。 烦耶,王八蛋明明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里香若无其事地倚靠在栏杆上,我仰望星星,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喔」、「我们什么都没做喔」的样子。光线逐渐逼近,同时在地面游移不定。快给我骑过去啦,我想,在刚刚的气氛还没消散之前,赶快给我骑过去啦。 吱 但是,随着那样的声响,脚踏车却停在眼前。骑在上面的人竟然是山西,他一看到我的脸,就对我打招呼说「嗨 」。 「你在干嘛啊,戎崎?」 「送里香回家啦,你呢?」 「我妈叫我买豆腐,只好去买啦。什么豆腐,根本就无所谓吧,明明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还叫我买。我跟她说至少要给点跑腿费吧,她就说找的钱赏我,可是她也只给我一百圆,找的钱铁定就大概十圆而已。跑腿费竟然只有十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就在他那无聊的发言结束前,山西骑的脚踏车倒了下去,当然山西也跟着倒了下去。 因为我把脚踏车撞倒了。 「歹势、歹势,脚步一时之间不太稳啰。」 我嘻皮笑脸地道歉。 当然,我是故意的。 山西,不对,笨蛋山西没来搅局的话,我和里香现在还沉浸在绝佳气氛中,可是都因为这家伙突然出现,把那样的绝佳气氛破坏殆尽。 山西起身,开口顶了回来。 「你这家伙,痛死人了啦。啊,手,擦伤了啦!流血了!流血了!」 「啊,歹势、歹势。」 「你刚刚一定是故意的吧!干嘛这样啊,戎崎!我做什么事惹到你啦?」 「你做的事可多啰。」 我的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声音却毫无笑意。像是什么结婚登记书、还有之后的结婚骚动浮现脑海,满腔怒火瞬间被点燃。 「什么?什么东西啊?」 「我是说,你做的事情可多了。」 「什么啦!要就把事情说清楚!」 「你这家伙是没有记性喔?给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我们以极近距离相互瞪视,话虽如此,也不可能有那种索性当场大干一架的骨气或胆识,四目相接不过就区区七秒吧,两人紧接着便将视线移开,互啐一声便草草了事。 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看,只见里香笑个不停。 咦?为什么笑? 在这杀气腾腾的气氛中,有什么让人发笑的要素存在吗?虽然也想问问她到底是在笑什么,莫名地就是问不出口,于是我将脸转向桥那边。 「走了啦,里香。」 里香还在笑。 「那我们走啰,山西。」 面对里香的笑容,山西下流地发笑。 「里香,妳自己要小心点,不要被戎崎偷袭喔。」 真是多余的废话。 「嗯,我会小心的。」 里香也说了句多余的废话。 「好了,走了啦。」 我老大不高兴地说完便迈开脚步,山西从背后对我说: 「戎崎。」 「怎样啦?」 刚刚那件事还没完吗,真是个纠缠不清的家伙耶,这个王八蛋,就在我杀气腾腾地这么想,一边回过头看时,山西却是一副非常认真的表情。 就在那一瞬间,整个人的感觉完全都变了。 「你马上就会回来吗?」 声音也是非常认真。 我对于那样的气氛感到困惑。 「嗯,大概吧,只是送里香回家而已。」 「是喔,那我等你好了。」 「啊?」 「你不是马上就会回来吗?」 「唔,喔。」 「那我在这里等。」 山西说着靠向栏杆。 「借我一点时间啦。」 「唔,喔。」 我也只有点头的份了。 2 里香的家和我家一样是栋老旧不堪的町屋,因为建筑构造类似,所以我很清楚这种屋子不但整天都有风从缝隙灌进来,脚一放上楼梯便会吱吱作响,还有一些关不上的窗子,一言以蔽之就是古老破烂。但是,里香和她母亲却似乎很喜欢这种破烂的老房子。 唉,还不就是那样,大概就和我们日本人对于外国的古董很感兴趣的道理很类似吧。 那问町屋的玄关挂着写有「秋庭」两字的门牌,门牌还很新,表面不但清楚浮现美丽的木纹,笔墨看来也很漆黑鲜艳。那是亚希子小姐所写下的笔迹,那个人平常做事实在乱无章法,粗鲁草率,动不动就和人家起冲突,但是她竟然是个书法具备段数的人。 我定定凝视「秋庭」两字。 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这字是写得好还是不好,总之就是蕴含气势的字迹,快狠准地下笔,快狠准地收笔。 人家常说字可以显现出一个人的个性,果然很有亚希子小姐的本色。 里香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情。 「这字感觉上还真有亚希子小姐的风格耶。」 「嗯,真像亚希子小姐会写出的字,像这收笔的地方也是。」 「好有气势喔。」 我们才这么站着闲聊,里香就问我: 「裕一,不赶快回去没关系吗?山西不是在等你吗?」 唉呦,就说我们像这样站着闲聊个没完就好了啊,反正又没有其它要紧事,而且和山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正经事好谈。 里香一打开玄关就说「再见」。 我「喔」一声,一边点头。 门屝接着被关上,幸福的时刻总是像这样戛然而止。可是,到了明天就可以再和里香见面,也可以再见到她的怒容或笑容。我再次确认亚希子小姐挥毫的门牌。 真是不可思议呀。 里香就这样成了伊势的居民。 之前在医院时,大概也算得上是住在伊势,但是那和住在城镇上是不同的。 医院不是永远落脚的场所。 而是暂时停留的场所。 人们终究会离开那里,回到各自生活的场所,又或是回到所谓「死亡」的终极场所。里香活了下来,即使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终究活了下来。然后,里香所回归的场所正是这里,这栋老旧的町屋,伊势这里,我所居住的城镇。 「嗯,还真不赖。」 我呢喃,同时笑道。 「还真不赖呢。」 我将手插进口袋,转身迈步向前,一回头,看见二楼的窗户正好被点亮,大概是里香走进自己房间了吧。我一边倒退走,一边持续凝视着那窗户的灯光。 接着,再次转身向前。 金星已经消失了踪影,天空从东边到西边也都彻底沉入黑暗。路灯散发出晕染般的光芒,每当从底下走过,我朦胧的影子就会落到路面上。一阵风吹过,最近长很长的浏海随之摇曳,得找时间修一修了,我想。说不定会被负责生活指导的鬼大佛警告,那家伙真的是连头发光长长个一公分都不会放过。 我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一回到桥上时,山西还站在那里。 「有够慢的。」 劈头就是胞怨。 我嬉皮笑脸地谈: 「拜托,里香她就是不让我走嘛。」 「啥?」 「真伤脑筋,这些女生就只会撒娇。」 这当然是鬼话连篇。 但是,山西根本不可能会知道,只见那家伙以极~度懊恼的眼神望向我,感觉上就像是羡慕指数破表。 胸口顿时舒畅不已,但是随即又陷入空虚。 这根本就是谎话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山西问我: 「你干嘛垂头丧气的?」 「哪有,没什么。」 里香如果能多撒娇一点就好了。真要说起来,她每次都表现得潇洒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对了,要干嘛?」 山西仅嗯了一声。 但是接下来的话语却迟迟没有说出口,小船发出波波声响,一边从我们伫立的桥下驶过。 被船只 切开的河面掀起水波,在路灯光芒的映照下,缓缓向外扩张。 我有点紧张,越想故做轻松,紧张感就越是高涨。屋里鸦雀无声,那代表除了我们以外空无一人,如今在家里的就只有我和世古口而已。 父亲去看文化会馆所举行的演歌公演。 母亲也跟着一起去。 姊姊三天前就去旅行了。 水谷家的家庭成员四人,有三人像这样离家外出,剩下就只有我一个人。也因此,我们才打算一起吃晚饭,刚开始原本计划到世古口家吃甜甜圈,可是计划后来生变。我约了世古口,也不是啦,不是我自己开口邀约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再怎么样也还没大胆到那种地步。事实上,我的确好几天前就知道家人会不在,也想过如果世古口能来就好了,但是那全都只是心里头的想法罢了,光是想到自己出口邀约这种念头,双颊就躁热得快喷出火来。 我只是,不经意地随口说说罢了。 「今天可要好好地吃甜甜圈吃到饱,因为今天没晚饭吃嘛。」 就像这样。 走在身旁的世古口很老实地,不出所料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咦,为什么?妳妈妈不做饭给妳吃喔?」 「她和我爸出门啦,他们要去文化会馆,听说是都春美(注:生于1948年,日本著名老牌演歌女歌手)要来,我爸最喜欢她了。我爸唱卡啦ok的拿手歌,就是她的招牌歌『采茶女的山茶花是恋之花』耶。他从三天前开始就兴奋得不得了,我妈也和他一起去了。」 「喔~」 「然后呢,我姊也去旅行了。只有一个人,要煮什么东西也很麻烦,所以我就想说吃世古口你的甜甜圈就好啦。」 我们正走在放学途中,迈入高三下学期后,几乎就没人会继续从事社团活动了。如今,不但每月、每月都有模拟考,当然还要补习,大家都处于水深火热的时期。像我情况也是半斤八两,只要一想到升学问题,胃部就会顿时变得沉重不已。 天空有颗闪亮的星星正散发着光芒。 我无法看向世古口,所以始终凝视那颗星星,谈话中断后所降临的那段沉默总是好沉重、好难熬。不过,有这种感觉的或许只有我而已吧。 「啊,那我来帮妳做晚餐吧。」 这句话干脆利落地从天而降。 我慌慌张张地抬头。 「真的吗?」 「其实有些料理我从老早以前就想做做看了,可是妳想想,在家里的话,妈妈每天都会做晚餐啊,所以很难有机会挑战。」 「那不是正好吗?」 「对啊。」 世古口笑瞇瞇地说出这些没有任何特殊含意的话语。我为此觉得有点开心,同时也觉得有点焦躁。 他到底懂不懂呀? 懂不懂那些话同时也含有「两人在空无一人的屋子中独处」的意涵啊? 「那我们去买菜吧。」 「啊,嗯。」 我们走进「gyu~阿虎」,那是间老早之前就开在伊势的超市。其实,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叫「gyu~阿虎」,「gyu」是日文中的「牛」,而「阿虎」就是老虎吗? 手中提着购物篮的世古口脚步有点快。 「首先要买白菜和韭菜吧。」 他这么喃喃自语,直接挺进蔬菜卖场,对于其它任何事物似乎一概视而不见。 我开始感到落寞。同时追逐着那个庞大的背影。 「你要做什么菜啊?」 「我想来做煎饺好了。」 「煎饺?」 「嗯,是从饺子皮开始好好做起的煎饺。」 「从饺子皮开始做啊?」 「很好吃喔。」 世古口拿起一把韭菜,仔细端详后才放进篮子,总觉得他的手部动作和整个人的感觉都好像妈妈。他接下来同样细心地挑选切半白菜,把看起来很新鲜的放进篮中。 「我们家的饺子皮都是在店里买的耶。」 「我们家也是啊,不过我之前在电视上有看到饺子皮的作法,所以想来试试看。」 「这样啊。」 我们接着转往鲜肉卖场。 「我看饺子还是得用猪绞肉吧。」 「啊,嗯。」 我也不太清楚,姑且点点头。 「大概一百公克就够了吧。」 世古口将小小的包装盒放进篮里,然后朝收银柜台走去,我从刚刚开始始终追着世古口的背影跑。 那样让我觉得开心、也觉得落寞 步出店外后,我们并肩走在傍晚的街道,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只要一想到等会儿就要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心头便不自觉地加速狂跳。 即便世古口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层面,我仍有相同的感觉。 家中一片漆黑。 我打开玄关,走进去开灯,一时之间就只有玄关散发出白晃晃的光芒。我敞开大门,说声请进,世古口庞大的身躯走进玄关,我们两人就这么一起站在玄关。 一关上门,这里就会立刻变成只剩两人独处的空间。 「啊,对喔。」 世古口突然说。 怎么了,我试着问。 世古口的脸有点红。 「没有啦,那个没什么。」 他似乎终于察觉当下这种情境的含意了。 终于察觉接下来三个小时,只剩我们两人独处。 看他脸红,我也开始脸红,两人一起脸红让我们的脸庞感觉更为躁热。 哎哟,只是两个人一起吃吃饭嘛。 就只是那样而已呀。 「进来吧。」 我说着递出拖鞋。 「唔,嗯。」 世古口僵硬地点点头,脚却塞不进拖鞋,那双拖鞋对于世古口巨大的双脚面言实在过于娇小,也只有脚尖部分套得进去。 看到这样的光景,我笑了出来。 「不好意嗯,好像太小了耶。」 「对啊。」 紧张感顿时消散,我得以自然地开怀而笑,我们两人就站在玄关一起开怀而笑。 明明说有话跟我说,山西却迟迟不开口,只是倚着栏杆,呆呆眺望河面。唉,反正我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急事,所以也和山西一样呆呆地眺望河面。每当偶尔有船只通过时,平静的河面就会猛烈摇撼,映射于表面上的路灯光芒也会随之变得支离破碎。 啊,有些寒意了。 「你啊,打算怎么样?」 当山西终于问出这句话时,已经完全看不到金星了。 我的背部靠着栏杆,身躯顺势往后弯,视野顿时塞满广阔的夜空,有好几颗星星一闪一闪地散发光芒,不过都没有金星明亮就是了。 「什么东西怎么样?」 「以后的出路啊?」 我的身体立刻弹回原状,瞪向山西。 「我说你啊,那话是在挖苦我吗?」 毕竟我现在只是二年级,出路?这种东西不是一年后再考虑就行了吗?明知我目前的处境,还问出这种问题来,这不是故意找架吵吗?这个王八蛋。 但是山西却慌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嗯,我没有那个意思啦。」 喔?还真的手忙脚乱呀? 看来好像也不是故意想找架吵啰。山西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对我频频道歉,未了才以认真的神情问: 「如果没被留级,你原本打算怎么样啊?」 「嗯~~」 「你不是说过不想念皇学馆大学吗?三重大学不可 能考得上吧?」 「啊,大概吧。」 「所以,你还是打算去东京啰?」 我这次换成以正面倚靠,胸部附近顶住栏杆,双手伸到栏杆上交握着。我瞄了山西一眼,那家伙仍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总觉得今天的山西很反常。 「大概吧。」 「那里香怎么办啊?」 「我之前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想到那里去嘛。」 「那现在打算怎么样啊?」 「现在?」 我想要争取思索答案的空档,所以试着这么反问。 山西点头。 「嗯,现在打算怎么样?」 「就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期嘛,我只有二年级耶。」 「你这家伙实在有够麻烦,现在讲的都是假设性的问题啊。我是问你如果可以升级,你打算怎么样啦。」 「我没办法回答这种假设性问题。」 「你是政治人物喔。」 山西的声音,说真的已经开始不耐烦。 「那明年也行啦,你明年打算怎么样啦?」 「明年的事明年再想啰。」 「你喔」 「本来就是这样啊,你去年这个时候有认真想过出路之类的问题吗?有在准备什么升学考试吗?没有吧?以后的事情谁晓得啊。」 我清清楚楚地这么说完,山西陷入沉默。 当然看起来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可恶,我也留级就好了」 山西仿佛懊恼万分地呢喃。 哇哈哈,我笑了。 「好啊,有种留啊你,在教室里会被孤立,所有同学也全都用敬语。」 「哇,超惨的。」 「很痛苦,说真的痛苦到想哭。」 哇哈哈,我姑且又笑了。 又有一艘船驶过,头发斑白的阿伯在船尾掌舵,叼在嘴里的香烟头彷佛萤火虫般闪烁。 我问。 「你打算怎么样啊?」 伤脑筋耶,山西呢喃。 「所以我不是正在和你商量吗?」 「你不是说过要去念哪个大城市的大学吗?而且,还说要尽情找女生搭讪啊。那样的雄心壮志到哪儿去了啊?」 「不是啦,雄心壮志是还有啦。」 「然后咧?」 「就好像,有点那个啊。」 「有点哪个?」 山西窥探般地望向我的脸。 「你不觉得有点恐怖吗?」 「啊?恐怖?」 「我们从小到大不是都在这里长大吗?对其他地方根本就没有概念,像什么东京,真的是大城市耶。自然而然就会担心像我们这种乡下人,在那种地方活不活得下去啊。」 山西快速说道。最后虽然装出一副戏谑的口吻,也因此更让我明白,他那些话都是出自肺腑之言。 「我有个堂哥,比我大两岁。他比我优秀多了,之前也是去念很棒的学校,东京那边的。我伯父有够自豪的,甚至都惹得我爸有点不爽了。可是,那个堂哥两年后就休学跑回来了。」 「为什么啊?」 「他后来变得像是茧居不出,导火线好像是因为被他女朋友甩了,可是据说在同好研究会里被孤立才是真正的原因。很好笑吧,那个堂哥回到这里以后,就一点儿都不厉害了。他以前在这里的时候,很有女人缘,又很会念书。但是,总觉得他已经失去那种霸气,现在窝在我家附近的超商打收银。虽然那里是最近的店,不过我现在已经都不到那里去了,只要和他一打照面就会觉得该说是窝囊呢,还是悲惨呀。只要看到他那副样子,总觉得我」 山西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嘴里终究没再继续吐出任何话语。张开的双唇也没有顺势张开或闭上,始终保持相同形状。 我试着思考山西所说的事情。 有个帅气的堂哥。 精神抖擞地到东京去。 才两年就锻羽而归。 简而言之,眼前的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唉,在那边发生过各种事情吧,这很常见。所以才会茧居不出吧,这很常见。积极客观的个性就这样受挫了吧,这很常见。 不论怎么看,全都是些没什么好稀奇的情况,矬到爆、逊到家。类似事情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已经到了泛滥的程度。 那时候,脑中浮现的是吉崎多香子。 她呢,也是类似的状况吧。国中时呼风唤雨,升上高中有那么好一阵子也很吃得开,但是里香那件事成为导火线,让她从此在班上失去容身之处。偶尔在校园看见吉崎多香子,光走路而已,莫名地让人觉得好辛苦。感觉上似乎有点被逼得走投无路,虚弱萎靡又驼着背。 类似的事情大概也发生在山西堂哥身上吧。 不管等多久,山西部迟迟不开口,只有时间缓缓流逝。已经都没有船只经过,河面始终保持平静。 肚子也开始觉得饿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你的豆腐没关系喔?」 我这么一问,山西就恶狠狠地瞪过来。 「你啊,人家正在跟你谈正经事,什么豆腐根本就无所谓嘛。」 「哪会啊,豆腐可是很重要的。」 「才不重要啦。」 「听说对身体健康很好。」 「那又怎样啊?」 「没怎样啊,就这样而已。」 我的视线从山西看来很不满的脸庞移开,双手插进上衣口袋,大大叹了一口气。不对,那是叹息吗,总感觉像是身体和心灵彻底萎缩一般。唉,身边的山西看起来比我更萎靡不振就是了。 受不了,我想。这些话是认真的,受不了。 平常,我这些话才不会去找别人说,当然我也会埋头苦思一大堆事情。我又不是个笨蛋,什么将来啦、未来啦,总会埋头苦思这些有的没有的。不,是不得不去想。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一直以来对此总是刻意绝口不提,那样的话实在有够丢脸,而且总觉得很麻烦。 就顺着现实那种东西随波逐流就好。 反正不论如何,现实那家伙总会来临。 唉,山西的情况或许是已经来了吧。 眼前就站着那家伙。 而且选择的时刻迫在眉睫。 懦弱的山西不但无法勇敢面对那样的选择,也无法轻松地一笑置之,没三两下就退却了,害怕了,然后才会向我吐露这样的苦水。 实在是有够窝囊的家伙。 我插在口袋中的手紧握着,一边说。 「少在那里说一些无聊的五四三啦。」 山西真的瞪了过来。 「什么嘛?什么叫做无聊的五四三啊?」 「你刚刚所说的,全部都是。一切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无聊的五四三。」 我扔出这句话。 世古口的大手揉着面团,那双手真的好大,简直就像带着手套一样;连小指也和我的拇指差不多粗。我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双肘放在桌面一边望着那副光景。 每当世古口猛然把面团压扁时,震动就会传至手肘,同时传到倚在手掌上的下巴。 话说回来,世古口和围裙好搭喔。 「你还真高竿耶。」 我这么一说,世古口似乎很开心地笑了。 「嗯,这个和揉面包的生面团没什么两样啊。」 「世古口你也烤面包喔。」 「偶尔会烤,做面包其实是很简单的。」 「真的喔。」 「面包只要适当地揉过、烤过,大概都过得去啦。 」 我不是讨厌做菜,也不是说不拿手,只是世古口做的实在好吃多了。所以我只管坐得好好的,把一切全交给世古口负责,这样子好像也觉得有点幸福耶。 和一个男生一起,他很温柔,又为了我做菜。 仔细一看,世古口的睫毛也很长呢,搞不好都比我的长了。每当他低头,睫毛便盖住双眼,我觉得很漂亮,也很帅。那张脸很难用帅来形容,至少不能称之为帅哥,也缺乏像竹久一般的纤细,真要说起来嘛,有股佣懒和温柔的感觉。 虽然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是世古口所拥有亲切以及温柔也自成一格,感觉不赖。 最重要的是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很开心。 心头如小鹿乱撞。 当然,现在胸口也跳得有点快。 「可不可以帮我拿个大碗过来?」 「啊,嗯。」 我将老旧的银色大碗递出去,世古口把变成约排球大小的面团,啪啪啪地在掌间甩动,然后放进大碗中。接着在上头盖上一块布,放进冰箱。 「要醒大概二十分钟。」 他边洗手边说。 「之后就要擀成面皮。」 「好厉害喔,从饺子皮开始都是手工做的耶。」 「顺利的话就好了。」 呼,世古口吐了一大口气,坐到我对面。在这个安静的家中,只剩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才往世古口那边窥探,两人随即四目相接。世古口嘿嘿嘿地笑了,大概是因为刚刚一直揉面团,神情看来有点累。 「世古口,你累了吗?」 「有一点。」 世古口的话语到此为止,视线也略微下垂,这是他在思考时的特有动作。 「我问妳喔,水谷。」 「什么?」 「妳之前的模拟考怎么样啊?」 「有点糟糕耶。」 心情仿佛顿时从天堂掉到地狱,什么模拟考,我原本连想都不愿去想的。世古口为什么要问这些呢,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这么开心耶。 我的志愿校镇定三所。 一所是本地的大学,虽然水平没那么高,可是日本文学却很有名。因为我的志愿是日本文学,所以如果能在本地念也不错。还有一所是名古屋的学校,这所是可有可无。最后一所在东京,是志愿校中水平最高的,如果想及格就必须拚命冲刺才行。 我到目前为止还无法决定要拚哪一所。 「不太理想喔?」 「嗯,最近成绩好像一直都是下滑的趋势呢。」 「这样呀」 「之前明明都拿到b级认定,这次却拿到两个c。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拚了,成绩应该会不错的,可是周遭的人应该也都同样在拚。每个人都在尽其所能地努力冲刺嘛,我或许是有点天真吧。」 呼,叹息声随之逸出。 不过就是念书而已呀,而且不管哪一所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学,但是只要一想到这方面的事情,脑袋就会陷入一片黑暗。 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陷入低潮的自己,让自己益发陷入低潮。 「世古口你怎么样?」 「志愿校都拿到a或b级认定了。」 「那就可以安心了呢。」 是啊,世古口点点头后,视线又垂了下去。 「我正在考虑是不是不要继续升学了。」 「咦?为什么?」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说。 「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根本就还没决定就是了。可是我毕竟还是想要做菜。然后我爸有个朋友在东京的料亭工作,那是一家还满有名的店,还邀我去那边拜师学艺。」 「东京」 「我觉得好的店还是东京那边比较多,而且想要拜师学艺,应该是严格的地方比较好。这件事,我也是才刚听说,还没有正式决定。」 「你父母亲怎么说?」 「他们好像觉得升学比较好,不过还是说『随我高兴』。」 这事有点棘手。 我实在没有立场对于世古口的出路,或者该说是未来说三道四。可是如果可能,我希望两个人在一起,不然至少也要是碰得到面的距离。我从姊姊的身上清楚了解,要维持远距离恋爱是很困难的。她那个交往一年多的男朋友转调到大阪工作,后来维持了半年,最后终究自然而然地消灭了。那个时候的姊姊看来有些疲惫,我这个旁观者可以很清楚地发现,她随着一天天过去越来越疲惫。 总面言之,明确表达本身意见会被认为傲慢,鬼祟刺探又会被认为卑鄙。 「啊,对了。」 某件事浮现脑海。 「我说拿到b级认定的那所学校,是东京的学校耶。」 「咦,真的?」 「嗯,那是我的志愿校里水平最高的学校。」 「水平最高的学校还拿到b喔?」 「对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可能是因为选考科目不一样吧,补习班的老师还跟我说,只要今后好好努力用功,说不定考得上呢。」 「妳爸他们怎么说?」 「他说我可以去念自己喜欢的学校,还说不管是名古屋、东京,甚至是美国、西伯利亚,喜欢就去呢。撇开美国不谈,怎么可能去什么西伯利亚嘛。」 「西伯利亚会有大学吗?」 这个无聊的玩笑话,这得我们两人笑了出来。 「那说不定我们两个可以一起去耶,去东京。」 世古口笑嘻嘻地说。 我也同样笑嘻嘻地说: 「对啊那样的话,我们就住附近怎么样。」 我没想太深,大胆的话语顿时脱口而出,随即又仓皇失措地加了一句「骗你的啦」。哎哟,或许说出了有够丢脸的话咧,双颊也逐渐感到躁热。 世古口却非常认真地点点头。 「那那也不错啊。」 他的脸都红了,我的脸也因此变得更红了。至今从未想得太深入该说是刻意不愿想得太深入的未来,剎那间逐渐清楚浮现。东京那所大学的名字浮现脑海。 大都市的生活、世古口近在咫尺的日子。 仔细想想,总觉得整件事情像梦一样。那样也不错呢,我想。之前因为拿到两个c而陷入一片黑暗的感觉仿佛不曾存在过,离开这个从小成长的城镇伊势也不再那么可怕。只要想到世古口就在身边,对这一切便能释怀。 「差不多该来做饺子皮啰。」 「啊,嗯。」 「水谷妳也来帮忙。」 「我行吗?」 「妳行的啦,一定行的。」 两人一排排站,世古口的身躯便显得格外庞大。 「那我会加油的。」 两人于是并肩一块儿做饺子皮,世古口的技术实在高超,光是轻轻转动擀面棍,就能不停做出一张张圆形的饺子皮来。相形之下,我做出来的净是些歪七扭八的形状。我对此感到有点不对,是非常尊敬。 姊姊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过的啊。 「能让人尊敬的男人,真棒呢。」 真的,我这么想。 能让人尊敬的人,真棒。 「无聊。」 我吐出的话异常激动,我对于自己的激动感到困惑,却仍然一股脑地重复相同的话语。 「真的有够无聊。」 「什么意思啊,戎崎。」 山西的语气也逐渐激动。 再这样下去不妙,脑袋虽然这么想,嘴巴却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本来就是啊,就你堂 哥一个人出状况又怎么样?东京那地方有够大的,人口有一千万,学生大概也有几十万吧。那些人每个都茧居不出吗?没有吧?大部分的人不都很开心地过日子?你堂哥的情况只是碰巧遇到挫折而已吧。」 「说得倒简单」 「本来就很简单呀,为了这种事烦恼个没完有屁用啊,你堂哥是你堂哥,你是你啊。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什么象样的结论来,高兴怎样就怎样不就好了。真受不了,无聊透顶、笑死人了,为了那种事情发神经,把气氛搞得这么僵,拜托,真的是笑死人了啦。」 我实际上还真的残酷地笑出来,整个人沉浸在凌虐他人的快感中。山西那家伙会抓狂爆怒吧,一定会绝交的,可是谁管得了那么多呀。区区一个山西,就算要打架,还怕打不过像山西这种人吗? 山西气得双肩高耸,目不转睛地直盯着我。 「唉或许吧」 这句话突然蹦出来。 怒气汹汹的双肩颓然下垂。 一阵风吹过,山西的发丝摇曳,我的发丝也随之摇曳。然后,山西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双手伸到栏杆上交握着,下巴同时倚在手上。 那家伙看都不看我一眼,只管望着河面。 「的确,还真无聊呢。」 「喂、喂。」 感觉上彷佛梯子瞬间被移开,接不下去的感觉。搞错了吧,山西。到了这个地步应该要抓狂呀,还感慨万千地点什么头啊。 但是,山西只管感慨万千地猛点头。 「就像你说的一样。」 「」 「实在有够无聊的,我实在太无聊了。我堂哥根本就是废物,唉,丧家之犬嘛。」 「」 「说真心话,我觉得很害怕。」 「」 「那个笨蛋堂哥竟然就那么夹着尾巴跑回来,害我也跟着变软弱了。」 我伫立着,恶狠狠地瞪着山西。风瞬间变强,发梢同时刺进眼睛,痛得要命,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恶,刺进眼里的头发怎么样就是不出来,我像个小鬼搓揉双眼,好不容易才止住疼痛。哎哟,痛死了,虽然已经不要紧了。 「不过就是东京而已,人多得像垃圾啊。为了那么一点小事情就一败涂地,我那个堂哥还真是个废物,垃圾嘛。」 山西再度咒骂。 然而声音已丧失最初的气势,只能益发虚弱,不到一分钟就随风变得嘶哑,再也听不见了。 只剩下双唇频频掀动。 我的视线从山西那样的侧脸移开,望向桥下摇晃的河面,河面在风势吹拂下,比刚刚摇晃得更厉害。反射于其上的光芒随之四散、摇曳。 山西一定很不安吧。 就像女人在结婚典礼前突然感到不安一样,那叫做婚前忧郁吧。原本那个远在天边、名叫未来的家伙已经近在眼前,一伸手即将抓住那些之前始终在脑袋中勾勒出的梦想及希望。不对,实际上或许什么都抓不到,或许也只是那么以为罢了。 山西为此感到胆怯。 为了最初的一步,那短短的距离而恐惧。 理论上这样的情况相当简单明了,实际上同样的情况在这世上俯拾皆是,任何人都曾有过一、两次相同的经验。然而,就连山西的不安都让我羡慕不已,我没有怀抱那样的不安。因为,我今后将一直生活在这里,将一直看着这个狭小的天空、习以为常的势田川、日渐凋敝的站前、神宫的森林就只是看着那些东西一边生活下去。 我无法到其它任何地方去,不对,是不去。因为比起东京、比起人潮、比起高楼大厦,有更重要的东西在这里。 啊,是为了什么呢。 内心骚乱难平。 虽然仍想进一步把山西当作笨蛋踩在脚底下,但莫名地也有着想去鼓励这个混蛋的心情。 喂,山西,我只试着在心中低喃。说实在话,我很羡慕你,羡慕得不得了呢。像我,也想要在高楼大厦、漂亮商店的围绕下生活,之前始终怀抱着这样的梦想。可是,我已经找到比那些都要宝贵的东西,那可是只有这里、只有伊势才有的。那个女孩没办法离开这里,所以我也要待在这里,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虽然胸口充塞泛滥的干言万语,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没办法把他当笨蛋踩在脚底下,也没办法鼓励他。 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就那么沉默不语,只是并肩站着,吹向海洋的风逐渐变凉。 哎哟,好冷。 有够冷的。 我走啰,山西说着向脚踏车伸出手。 喔,我点头。 山西没有跨上脚踏车,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牵着车子走,车轮喀啦喀啦地寂寞呻吟。 「喂,山西。」 「啊?」 「我也有个堂哥到东京去了。我们大概十岁就分开,也没那么亲就是了。那个堂哥是从我们读的高中毕业的喔,然后去念一所无聊的三流大学,不过后来还是进入一家普普通通的公司工作,结了婚、生了小孩,还说最近要买房子咧。」 「好厉害,那不就算是出人头地的『优胜组』啰。」 「嗯,跟我们念一样的高中耶。东京那地方就是这样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虽然可能会有很多危险,可是应该也有很多机会到处转吧。所以呢,去把那些机会捡起来吧。」 山西停下脚步,牵着脚踏车凝视我。 「你觉得我做得到吗?」 然后,认真地问我。 做得到啦,我虽然想这么说,这句话却说不出来。 「干嘛不说话啊,戎崎?」 山西顿时哭丧着脸。 「这个嘛那个对不起。」 「干嘛道歉啦?」 看起来真的好像快哭出来了。 我决定诚实以对。 「我本来是想说『做得到』的,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变得很假,真要说起来,可能还是『做不到』的机率比较」 「果然你觉得比较高喔?」 「呃这个嘛感觉上就」 「说得也是。」 山西仍然是哭丧着脸说: 「果然做不到喔。」 像我们都已经十八岁了,多少也了解自己的力量或是能耐到什么程度。今后或许会继续成长没错,可是人呢,其实也不会有多大改变的。 我们思考着相同的事情,然后同样叹了一口气。 「唉,山西,如果是一般人的普通幸福说不定就抓得住啦,就是像b或c级认定啊。」 「b或c啊还真是现实性的问题呢」 「那样也不错啊,就随随便便地从大学毕业、随随便便地就业、随随便便地找个女生结婚、随随便便地生个小孩,随随便便地买问房子像那样也出乎意料地挺不赖的嘛。」 山西非常认真地烦恼了好一会儿。 「女生的话,我可要找可爱一点的。」 他好不容易才这么说。 我点头。 「嗯,很好啊。」 「我要找个不会输给里香的女生。」 山西说着再度迈开步伐,没有回头,持续不停往前走。我对他的背部出声道: 「不输给里香的女生那是不可能的啦!」 「你可好了!里香说真的有够可爱的啦!超羡慕的!可是,很难说喔!说不定会出现完全没办法抵抗本大爷魅力的女生啊!」 由于他已经逐渐走远,我这次是真的扯着嗓子大叫: 「就跟你说不可能比里香漂亮的啦!」 「不对、不对,这世界是充满无限可能的!像我呢」 我只听得到这里而已,山西后来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可是因为风的关系,那家伙的声音并没有传到我耳里。即便如此,很不可思议的是我却能清楚听见脚踏车回转时的喀啦喀啦声响。但是,他的声音就是听不清楚。 「羡慕的人是我才对啦,山西!」 所以,我的声音当然也听不清楚才对。 「我以前也一直很想去看看呢!去东京!」 是的,应该是听不见的。 我必须用力挺直背脊才行,被我以双手贴住的世古口那副胸膛好厚实、好健壮,不论怎么推仍是不动如山。我对于本身的弱小感到恐惧,可是在他双臂的环绕下又觉得好安心。我用力挺直背脊,世古口却拚命缩起身躯,心脏狂跳不已,放在他胸膛上的双手颤抖着,他的手也在颤抖。我想起那一张纸,左侧写着世古口的那一张纸,右侧写着水谷美雪的那一张纸。那张纸被我很宝贝地收藏着,上锁抽屉的最里侧,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同时也确保不会搞丢。 如果是在吃饺子前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突然闪过,不过我也只能在那一瞬间冷静思考,柔软的触感让所有一切烟消云散,脑袋里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进开来,我顿时分不清天南地北。不仅接触的部位,从头顶直到脚底都一阵酥麻。 一直到两人的唇办分开后,我好不容易才能再度思考。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一边想「好厉害喔」。以前虽然数度想象会是什么感觉,可是想象力完全不足够。这种感觉根本想都想不到,远远超出想象之外。 毕竟,身体到现在都还在颤抖呢。 3 电话响起,当然应该接,可是现在忙翻天。右手正拿着三o五号房柴田病患的尿瓶,尿瓶果真像它的名字一样,就是个存满尿的瓶子。不论大小、形状,都和腌梅子的瓶子一模一样,只是里头满满装得全是尿。根据不同疾病,掌握病患一天的排尿量相当重要,所以才要使用这种工具。这就像是在收集信息,人命关天的疾病也经常派得上用场。症状越严重,使用越频繁。尿瓶,绝对不能等闲视之;尿瓶,无法或缺的存在。谷崎亚希子提着柴田病患如此重要的尿瓶,犹豫着该不该去接电话。既然电话应答也算分内工作,就应该去接吧,但是她现在右手却提着尿瓶,内科的医师正在诊疗室中大喊「快拿过来」。右手提尿瓶,左手接电话会不会很那个啊。但是放眼望去,医护站里每个人都是一副忙翻天的模样,靠电话最近的除了自己别无他人。 谷崎会接吧! 医护站里所有人以视线,或是以感觉所施加的无言压力,强有力地传递过来。女人还真是一种恐怖的生物,无须只字词组便能产生这种高度压力,实在是男人所望尘莫及。啊,护士长瞪过来了,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受敌视呀。谷崎亚希子难以抵抗那些纠缠不休的感觉,只好在右手提着尿瓶的情况下接起电话。 「你好,医护站。」 「外线。」 耳边传来的是总机转接的声音。 「现在接过去,麻烦妳了。」 嗯?声音怎么听起来比平常急促呀? 这疑问在一秒后获得解答。 「hello?」 「啊?」 「wellhello?hello?」 是英语。 总机那边大概也搞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转过来再说。死定了,抽到下下签了。 不自觉地冷汗直流。 「哈哈啰」 回这么一句似乎让情况更为恶化,据此判断她这边懂英语的对方,顿时滔滔不绝地快速说起英语。当然,她根本听不懂,完全有听没有懂。这可不是她在吹牛,谷崎亚希子高中时期的英文分数,也就那么三次及格过。她总是历经补考的补考,又或是补考的补考的补考,最后仰仗英文老师的惊愕与同情,好不容易才能拿到学分。能够拍胸脯保证写出来拼字无误的英文单字屈指可数,首先就是自己的名字akikotanizaki,再来就是爱车的名字silvia。sky、talk、cat、dog……就在这些国中一年级程度的英文单字逐一浮现脑海的当下,她好不容易才掌握到对方话中的细微线索。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叫对方梢候,自己连这种程度的英文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烦恼约两秒后,亚希子大叫: 「你等一下喔!」 然后她以肩膀夹住话筒,不安地四处张望,不在喔,行不通吗?怎么办啊?就在她汗如雨下时,想找的那个人正好打着大呵欠,一边从医护站前走过。 亚希子彷佛在沙漠中发现绿洲的旅人一般高声说: 「夏目医师!电话!电话!」 身为护士,再怎么样还是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呼医师名讳。夏目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以「找我?」的感觉指向自己。他的眼睑有一半都还闭着,或许刚刚小寐了片刻吧。她非常认真地瞪向他,招手要他过来。 她将话筒塞给走近的夏目。 「快,电话!」 「找我的?」 「大大概!」 「为什么是『大概』啊?」 「就就是觉得嘛!」 「啊?」 她急得没有闲工夫解释,总之就是拿着话筒猛力挥动。夏目狐疑地凝视她,最后总算接下了话筒。 「喂,我是夏目。」 对方似乎在此时答了话,而夏目的脸庞也在瞬间有所变化,该怎么形容呀,是精神为之一振呢,还是变得很有男人味呢,又或者该说切换到工作模式了呢。 「hi,joe!?isitinthedeadofnight?wellisthatspunk?wellgoodlook.yes,prettygood.butsheisthornypersonality.suck!awork?anngivememoretime.imnotsure.imuomakeadecision.itsagoodpositionformetogetanattendingdoctorwellbutgivememoretime.」 那是相当爽朗的语调,而且看起来似乎也很顺利地和对方沟通无碍,好像还能开玩笑,有时候甚至放声大笑。亚希子右手提着尿瓶,稍微出神地望着他那副样子。 感觉上不是很开心吗,夏目吾郎? 唉,仔细想想,本来就是那样嘛。虽然被发配到这所地方性小医院来,夏目仍是菁英中的菁英,毕业的大学是医学界中足以与东大之流一较长短的名校,而且还在那样的名校中以技术高超著名。夏目执刀时,甚至还有邻近附属医院的医师特地前来见习。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应该待在这边的男人。 居住的世界不同 这样的想法的确卑鄙,她也不愿接受,但是以现实层面而言这一点却是千真万确。自己只是区区一个护士,即使对本身职务感到多么自豪,自己都不可能成为一个医师。 人家是人家。 自己是自己。 虽然很了解这个道理,不过是不是因此就能释怀,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也因此,当她在屋顶上吞云吐雾,夏目同时来到屋顶上时,亚希子并没有立刻向他开口,而夏目也没有向她开口。他从口袋一拿出香烟,就以平常用的那个银色打火机将烟点燃,然后叼着烟把玩打火机。将打火机在指尖滚动的动作相当熟稔流畅,让人充分感受到他指尖的灵活度。毕竟那是一双能够缝合一厘米以下的神经的手,而且还拥有不屈不挠的顽强毅力,能够整整十小时持续进行那样的作业 。来自日本全国的优秀菁英经过筛选,剩下的家伙再接受试炼,然后根据试炼结果再度筛选,同样的程序不断重复两次、三次这个男人就拥有在那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的能力。 唉,也不是说羡慕还是怎样啦。 年届二十五,就能逐渐看清本身的能耐。极限,还真不想用这样的字眼耶,能耐、才能。十几岁的自己之所以会如此年少轻狂,就是因为对这方面完全看不清楚吧,所以也才会想要看清楚吧。但是突然间看清楚后,却发现无聊乏味。她很明白只要内心一隅全盘接受,就轻松多了,只是以二十五岁这样的年纪,要去接受还太年轻。逐渐看清楚了,却难以接受,可真是有够麻烦。存在于胸口的倒不能说是剧痛,而是酸痛。或许总有一天能接受吧。五年后?还是十年后?虽然不太清楚,可是到了那时候,或许就只有本身的能耐也会随之稍微扩大一些吧。 她这边也叼着烟问: 「电话是哪里打来的啊?」 「芝加哥。」 「那是在美国啰?」 夏目露出惊愕的神情。 「妳连这个都不知道喔?」 「知道啊。」 没有啦,这可不是谎话喔。 「只是随口先问问嘛。」 夏目似乎半信半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这样不是让人家觉得更丢脸吗? 「是美国啊,在中部,古老的城市。要说大嘛也算大吧,城市规模呢,大概就像大阪或名古屋那样吧。」 他倚靠在栏杆上,头就那么上仰,脖子直挺挺地露出很大的喉节。白烟从烟头缓缓上升,双脚随意站立的模样、手臂力道的拿捏等,莫名地总存在着彷佛高中生般的轻松随意。要说没有完全「转大人」嘛,是那样吗?尚未丧失赤子之心,这种说法会不会过于美化了呢? 「就有点事啦。那边邀我过去,有人还记得我以前发表过的论文。之前在学会碰面,被问到现在在干嘛,我一说在乡下逍遥过生活,对方就邀我去他那边。」 「那算是好事吗?」 不知道耶,算不算呢,夏目呢喃般地说: 「或许没办法再回日本了吧。一旦跑到国外去,就算是『外人』了呢。留在大学附属医院里的家伙,只会拚命强化本身政治性立场。像那种,妳想想,就是巩固在巨塔里的立足地盘嘛。」 夏目张开双手,在空间中比划出一座庞大巨塔的轮廓,他所描绘出的是一座比他自己还巨大的塔。 「如果五年后或十年后突然从国外回国,到时就已经失去落脚的场所。对于地盘已经巩固好的那伙人看来,只会觉得碍眼吧,如果是个蠢才倒还过得去,要是不幸身怀绝技,那就更让人碍眼了。」 「还真麻烦耶。」 一根已经抽完了,准备进军第二根。早上已经抽一根了,现在是第三根,之前早已经决定一天抽七根,因此还剩四根。她试着计算剩下来的配额,下一次休息一根、工作结束后两根、晚餐后一根。哎哟,那睡前那一根就没了耶。她犹豫着是否要点燃第二根,一边试着问。 「你想登上高塔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 夏目仍旧叼着烟倚靠栏杆,逐渐延长的烟灰崩落,掉到白袍上。他慌慌张张拨去烟灰的动作很孩子气,简直就像躲起来偷抽烟的高中生。 他往这边偷瞄一眼。 大概是在确认她还记不记得刚刚的问题吧。 我还记得喔。 所以,快给我回答啦。 「才不想爬咧。」 那是相当认真的声音。 「或者该说是曾想过吧。」 「那爬上去就好啦,你应该做得到吧。」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你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吧。」 「不,是真的,不可能了。」 表情从夏目的脸上消失,话语也很短促,而且平稳。原来如此,她想。这家伙一定也看清楚本身能耐了吧,另外还有本身立场。已经不再年轻得能够不顾一切向前冲,也没老到毅然决然放弃一切。同时也看清楚前进的道路,以及退路。 即便所处立场不同,迷惘的事情却相同。 人,一定都是像这样活下去的吧。从小开始就必须冲撞各种事物,大部分情况下都会被反弹回来,即便如此,偶尔还是能够跨越过去,成千上万次地重复这样的过程后,最后好不容易才能在某个地方找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所以,你要去美国啰。」 「那也是一条路吧。」 「你要去吗?」 「不知道。」 「就去啊,一直待在这边也不能发挥所长,不是吗?去的话不但可以变得更好,还可以被人家肯定,而且一旦在那边获得认同,也可以稍微让大学里的那伙人跌破眼镜吧。」 「大概吧,不过那些东西,感觉上好像也变得无所谓啦。」 「拜托你往上看,向上爬啦。」 发出的声音比预期还要强烈。 「就去啊,爬到很高的地方去啦。」 夏目似乎很讶异地望过来。 「怎么?妳是想把我赶出去喔?」 「是啊。」 「啐,妳这女人还真讨厌。」 「啊,没错,我就是个讨人厌的女人,就是想把你赶出去,因为你在这边很碍眼呀。快去啦,去芝加哥,虽然不知道你可以爬到多高,可是爬得上去的人就去爬嘛。」 夏目似乎再次感到讶异。 亚希子怀着非常舒畅爽快的心情,对天空发出声音。 「能爬多高就爬多高吧。」 你可不是应该待在这种地方的男人呢。 所以,就去吧。 夏目原本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把话语吞进肚子后,感觉上就像个乡下流氓似地当场蹲下,想在肮脏的混凝土地面上,把抽到底的烟蒂弄熄。他不是用压的,感觉上像是轻擦边缘,逐渐去除火势,那还真是慎重仔细的熄火方式。本来以为他会随手扔在附近的,出乎意料之外地很守规矩嘛。哇,这人还满细腻的嘛,当她对此感到钦佩时,却看到夏目正想把烟蒂扔进排水沟。 「给我等一下!」 「啊?」 「你在干嘛?」 「没有啊,就想把烟蒂丢」 「丢在那边会堵起来耶!」 她走过去,随即从他头上敲下去,然后从一副「妳这家伙,干嘛突然打人啊」,怒气冲冲的夏目手上拿起烟蒂,放进自己带来的携带式烟灰盒中。夏目看了,发出「哇」的一声。 「妳很守规矩嘛。」 「是你规炬太差了吧,香烟的善后工作本来就是成年人平常该注意的地方呀。」 夏目被这番大道理堵得哑口无言,露出懊恼的神情。 然后陷入沉默。 一回神,第二根香烟已经点燃,唔,这么一来晚上的份就没了。马上熄掉,好把晚上的份保留起来吗?不用吧,那样未免也太斤斤计较了吧。犹豫到最后,还是决定先抽再说。只要想到这是非常宝贵的一根烟,抽起来就觉得滋味特别好。香烟进入肺部深处转了一圈后,被缓缓吐出来,大概是有点累了吧,感觉昏头转向的。 夏目也在抽第二根。 两人并肩而站,持续吞云吐雾,当她一吐出烟圈,夏目也跟着吹出烟圈。看他得意洋洋地望向这边,她于是连续吐出三个烟圈,他随之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赢了。 轻松取胜。 嘿嘿嘿,从十四岁就开始抽烟可不是抽假的呢。 「如果要去美国,可得戒烟才 行喔。那边对吸烟族比这边严厉乡了呢。」 「都说还没决定了。」 「要努力向香烟说不喔。」 「拜托,我不是说还没决定吗?」 「很辛苦的喔,戒烟。」 夏目呕气似地不发一语,只管埋头抽烟,简直就像现在不抽以后就没机会抽似的。 「那个芝加哥会冷吗?」 「还满冷的。」 一阵风吹过,烟雾随之流逝。 「就跟北海道的纬度差不多。」 「不然送条围巾给你吧。」 「才不要哩。话说回来,妳好像真的想赶我走耶。」 夏目似乎在看什么,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一架闪耀着银色光芒的飞机正好飞出云层。那架彷佛玩具的飞机沐浴在秋天佣懒的光线中,闪闪发亮。 那是飞往哪里的飞机呀? 九月二十一日秘密进行中的事态(之二) 戎崎裕一正关在两坪多的房间里。笼罩着朦胧红光的房内,弥漫强烈的醋酸臭味。父亲以前所使用的桌上,放着二口仍然是父亲使用过的相片放大机,其上装有之前已经显影的底片。底片的显影作业似乎相当顺利,好像也没形成斑点之类的。他正准备将那画面的其中之一,放大成1012吋。有个少女正在笑,戎崎裕一不自觉地也跟着笑,啊,太好了,照得好漂亮喔,焦距也恰到好处。他一圈圈地转动右边旋钮,调整大小以及焦距。好了,现在要拿出相纸,把它冲洗出来。就在此时,房门被敲响,你在做什么啊,他听到这样的声音。那是如今放大机映像出来的那名少女,在洗照片啦,他大叫。可以开门吗,她问。不行,他叫。绝对不行喔。如果现在开门,那些超贵、超贵的相纸不就全都泡汤了吗?而且,他偷偷拍她双脚的底片一旦被发现,肯定会被她气势汹汹地没收,然后是一阵海扁、痛骂,所以绝对不能让她进来。现在在洗照片,不行进来喔,他拚命大叫。不行进来喔。啐,他听见少女发出很扫兴似的呢喃,呼,危机好像解除了呢。 秋庭里香觉得有点不高兴。 因为难得来玩,房间主人戎崎裕一却躲在两坪多的房间不出来。虽说是在冲洗照片,不过是真的吗?总觉得他的叫声太过拚命,那绝对是想隐瞒些什么。可是,她也知道他最近对拍照是真的很认真,所以也就暂时没去开那扇门,一旦打开让光线照进去,他最宝贝的底片、相纸之类的就毁了。话说回来,还真没想到戎崎裕一对拍照会一头栽进去耶,大概也没到「一头栽进去」的地步吧,还没那么热中啦。可是他实在很宝贝那台相机,还一张张地洗出来。秋庭里香待的房间内,也挂着那些相片。房内腾空牵了几条细绳,细绳上挂着好几张刚洗好准备晾干的相纸。她看了看其中一张,世古口司直挺挺地直立不动,不过就是拍个照,应该没必要紧张成那样吧,但是要说很像是世古口的作风嘛,倒也很有世古口的味道。一旁是世古口和水谷美雪一起吃饭的画面,感觉上感情好好。接下来五张全都是自己,也就是秋庭里香。笑容、怒容,还有闹别扭的脸。不知不觉中,有好多相片都被照了下来,照出来不太可爱的三张要没收。她把相片从晒衣夹上取下,放进自己的包包。戎崎裕一还不来,真无聊,总觉得心情越来越糟哩。她坐到椅子上,往后靠,结果往后摔了下去。啊,这椅子的靠背坏掉了,还好戎崎裕一不在。裙子全都往上翻,差点就看到内裤了,虽然知道他人不在,还是赶紧整理裙子。喔,真是有够丢脸的耶。就在这时候,她发现桌底下有个箱子,什么东西啊,她想。她试着伸出手去,啊,可是偷看应该不太好吧。不对,戎崎裕一有前科,之前藏了一大堆a书。如果这是a书收藏,绝对要没收,全部要丢掉。她边这么想,不知不觉已经怒火中烧,一边拿出箱子,打开看看。没想到箱里却是意料之外 的东西,她大吃一惊,真的是惊讶莫名,胸口传来雷鸣般的心跳声。 里香的影像投射到高价的1012吋相纸上,焦距调整得恰到好处,曝光时间应该也是恰到好处吧。随即准备将相纸浸入显影液。翻面后,必须注意表面不能沾附气泡,一旦沾上气泡,那个位置就会形成斑痕。他用竹制的大镍子夹住相纸,为了让整张相纸都能浸到药水,一边轻微摇晃。他判断应该行了,接着将相纸翻到正面,只见秋庭里香完美的笑容已经浮现。啊,这不是很可爱吗,他想。像这样印制出来看,和从底片看完全不一样耶。都怪自己不自觉地都看入迷了,显影时间拖太久了。他慌慌张张地取出相纸,准备用停影液,手忙脚乱地将相纸浸入。这好臭,是醋酸,简而言之就是醋。都怪自己慌慌张张的,醋酸溅了出来,都沾到裤子上了。还真是完全变成一个臭酸男生。惨了,他边想边将相纸移到定影液中。1012吋的相纸在定影液中东摇西晃,里香大大的脸庞正在笑,所以戎崎裕一也笑了。这是保存版呢,他想。一定要好好地收藏起来。戎崎裕一对于如今自己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没察觉,也完全不知道。 事态秘密进行之中。 第三话 执拗 「吉崎,妳在听什么啊?」 矮冬瓜绫子仰望着我问。听是听见了,我却把耳机流泻而出的音乐当挡箭牌,歪头装傻。我的态度有些睥睨,不过绫子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退缩。 因为这女生就像个沙包。 「妳在听什么啊?」 她刻意提高音量再问一次。我没办法只好拿下耳机,说出时下流行的歌手名称。那是最近刚出道便引入注目的高调团体,常在电视等媒体曝光,是大人会嗤之以鼻的那种团体。 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的绫子,同样流露出那种表情。 「喔~好听吗?」 「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那为什么要听呢?」 「因为流行。」 「明明不喜欢,只因为流行就听喔?」 问的是什么废话啊? 「对啊。」 当我以低沉的声音这么一说,就连绫子也随之陷入沉默。话说回来,绫子还真矬,个头小另当别论,如果男生个头小就很悲惨,不过换成女生反倒显得可爱。但是,说绫子她个头小嘛,感觉倒像是一副穷酸样。顶着一头像被妈妈修剪的发型,因此还有点乱翘,真有够矬的,看起来就像是个小鬼。要说是高一生嘛,感觉上还比较像国二生。双颊也是红通通的,像是还在看什么早八百年前的少女漫画这一点也很逊。 最糟糕的是她制服的穿法。 裙襬比膝盖还长。看是要改短,或是从腰部卷进去就好啦。看她双脚线条也不差,那么一来应该就能立刻变得比较像大人,我总觉得她怎么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是不是白痴啊。像是发圈、手表,穿戴在身上的东西全都有够孩子气,所以和绫子混久了,就会逐渐觉得厌烦透顶。可爱倒还好,孩子气真的就没救了。 可是在这个午休的教室中,也只有绫子肯和我在一起。 我如今在这教室里是个被孤立的边缘人。没人要跟我说话,感觉上男生把我当隐形人,女生就更把我当隐形人了。能说话的就只有同样被孤立到不行的绫子。可能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吧,她最近开始常找我说话。 「里香学姊!」 当我正绷着脸时,眼前奈奈子那伙人发出格外高亢的声音,一边跑出去,简直就像是被宝冢迷得七晕八素的大婶。 奈奈子那伙人好像是去请教数学方面的问题。 不过,问不问数学其实无所谓,只是想找机会和秋庭里香说话罢了。全班不对,是全校所有人都知道秋庭里香这号人物。 十八岁的高一生。 在所有女学生中身材最纤细,肤色最白皙,头发最长,而且头脑最好。据说她在学年考试中从没拿过前三名以外的名次,还有传言说她其实对于三年的课程科目几乎已了如指掌。在住院期间好像都有用功自习,反正她原本就属于金头脑型的吧,表现异于常人的那种。既然如此直接参加升学考试不就得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跑到我们学校来。 秋庭里香身边人满为患。 我身边却只有绫子。 这种落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然而像这样从边缘望去,我觉得秋庭里香或许是寂寞的吧。那个被小自己两岁的学生团团包围的身影,笔直的背脊似乎挺过头了,感觉上好像是在死撑。能够察觉到这点的大概也只有我和绫子吧,因为只要近距离待在她身边,必定就会因为秋庭里香的耀眼光芒而目眩神迷,再也无法看出来了。 话说回来,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副局面呢? 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是秋庭里香的手下败将。 开学典礼家长会来所以还不觉得,隔天第一次的上课才是最重要的决胜关键,所有一切都会在当天决定。当了十五年女生,其中有九年在当学生,女生和男生不同,对于女生而言「学生」这个角色是很吃力的。男生如果有个万一,就狠狠地拳打脚踢一顿就没事了,不是威吓他人,就是受到威吓,光凭体型壮硕或力气大之类简单的事情,就能决胜负。 但是,女生可没那么简单。 女生的世界分好几种阶层,那条区分上下关系的分界线肉眼几乎看不见就是了总是壁垒分明地存在于此。不论是谁都无法消弭那条分界线,甚至应该说大家都严守着那条线生存下去。而在大部分的情况之下,虽然有可能跌落下级阶层,却不可能攀升至上级阶层。 开头是最重要的,必须抢先决定一切才行。 活泼的女生、乖乖脾女生、会念书的女生、还有不会念书的,像这些大概都能一目了然。 会念书的女生,很好;即使稍微被孤立,只要拥有某种优秀的特长,就能藉此生存下去。该说是被孤立也无所谓吗,事实上会念书的女生常常很难和大家打成一片,不过就我看来,有时候也会觉得她们是自己选择当独行侠的。虽然也不是说刻意想要高高在上,简面百之或许就是因为那方面不擅长吧,生存法则。 头一天上课不能太早到校,也不能太晚到校。 这是为了镇定人群已经聚集到某种程度,小团体逐渐成形的时刻。一走进教室,所有人会不经意,同时仔细地望着我。当我停下脚步后,瞬间便能掌握状况。 接下来是重要关键。 绝对不能和那些可能沦为「输家」的女生交谈,就算本身没意思,对方也可能因为随意交谈所产生的契机巴过来。我会极力佯装在找座位,一边仔细评定逐渐成形的小团体,然后靠近那几个最活泼,声音又暸亮的女生,开口问: 「三班是这里没错吧?」 说什么都好,只是要制造交谈契机罢了。之后还不能掉以轻心,小团体内也分阶级。凡事都想插手主导的女生、想要高调喧闹的女生、想要引人注目的女生。彻底摸清楚众在一起的女生个性后,再寻找恰如其份的容身之处。一直以来,每回升级换班时相同过程就会重复一次,所以我很了解步骤。剩下的就只是稳当顺畅地加以执行而已,就如同往常一般。 但是都怪秋庭里香,破坏了那样的步骤。 当我走进教室的瞬间,她的身影便跃入眼帘,我在同时吓了一跳。成熟的面容、长长的头发、晶莹剔透的肌肤、让人甚至想向上天抱怨不公平的姣好五官。见到她的瞬间,任谁的目光都会被牢牢吸引。她远离正在进行微妙谋略角力的同班同学,靠在窗边,教室中所有人当时恐怕都已经意识到秋庭里香的存在。不仅止于男生,女生也不对,反而是女生更强烈地意识到。 就这样,都怪我出神地望着她近三秒。 「这里是三班吗?」 绫子竟然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是啊。」 我原本只打算敷衍性地随便答一句,可是随意流露出的亲切笑容却让情况雪上加霜。绫子大概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最近才会缠上自己吧。她是慢条斯理、优柔寡断、成绩和运动都比一般人差劲、一直以来绝对和自己沾不上边的那种人。在班上的阶级分层中属于最下级,不对,根本就是被排除在阶级之外。 一旦被视为和她属于同种类的人马,校园生活可说就此宣告终结。 糟糕的是绫子似乎已经对我萌生亲切感,于是我尽可能冷落她,好不容易才挤进班上最醒目招摇的那群女生中。起跑冲刺失败的我,处于在力学关系隐然成形后才加入的状况,光是那样立场就够辛苦的了。 话说回来,秋庭里香好卑鄙,竟然比我们大上两岁。 那不就和三年级的没两样了吗? 而且,秋庭里香还有三年级的朋友,和水谷那些学姊说话都不用敬语。就这样,连周遭这些醒目招摇的女生莫名地也都不愿和她作对 ,可以说是维持一定距离的相处模式吧。 但是,我就是不爽。 都因为她,害我起跑冲刺慢了一步。虽然好不容易和那些醒目招摇的女生凑在一起,也占到一如往常的位置,但是却很吃力。而且,即便站在班级顶点,头顶上也总还有个秋庭里香,阶级分层最上级也不是这样吧,是和绫子完全相反的阶级之外。 感觉像是在云层上似的。 毕竟拥有那样的美貌,又大两岁,就算孤身一人看来也是泰然自若。她的泰然自若并不是刻意装出来的,感觉上似乎真的就是「这点小事根本无所谓」的样子。不论男生或女生都一样崇拜她,明明是同学,却把她视为学姊。虽然有几个女生也和我一样觉得她的存在犹如芒刺在背,不过却没有任何人出手。也因此,那些女生开始对于强势的我有所期待。原本,我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念头,想和秋庭里香起冲突,反正只要营造出适当的僵局就很足够。应该说,要再继续下去的话,负担未免也太重了。我这十五年的女生可不是当假的,九年的校园生活也不是过假的,赢不赢得了心里也大概有个底。 只要起冲突就会输。 赢面为零。 这些事情,我之前就很清楚。所以,那时候也只打算和她维持适当距离,和感情好的女生念几句「那个秋庭里香很烦耶,真的有够烦耶」而已。 可是,慢慢地变成骑虎难下。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怂恿我的女生原本就想看我的好戏吧。后来变得自命不凡,总是扯着嗓门说话的我,有点冲过头了,反而隐隐约约招致肉眼看不见的反感。不过,就连那些怂恿我的女生也没察觉到这一点吧。 就这样,我和秋庭里香正面起了冲突。 实际上,身躯也有所冲突。 不对,不能这么说吧。其实也没撞到,就稍微碰到而已,可是就在下一瞬间,秋庭里香已经拖着桌子倒下去。长发顿时在地面披散开来,那副景象该说是异常美丽吗,也让人浑身发凉。 我看呆了,茫然伫立于原地。 搞不清楚状况,茫然伫立于原地。 一回神,责任感强烈的一些男、女生已经跑去敦职员室叫老师,我把她撞倒了情况好像就是演变成这样了全班都以冰冷的眼神望着我。 果然就连醒目招摇小团体的那些女生也不接近我了。 有一阵子我就这么孤身一人。 不久后,绫子就经常巴过来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和绫子走在一起。因为没有其它人要跟我一起放学,我也没办法。交到朋友的绫子似乎很开心,跟我说了一大堆无聊的事情。什么画啦、漫画啦、小说啦反正全都是些我不太了解,也没兴趣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很无聊。明明和那些醒目招摇的女生,聊些哗众取宠的音乐,就会觉得好像很开心似的,至于实际上开不开心就另当别论了。 「啊,那两个人又在一起了。」 绫子突然停下脚步。 我也没打算陪她一起搅和,却不自觉地跟着停下脚步。 「又在一起?两个人?」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才了解她这话的意嗯。秋庭里香和一个男生,正在校园的一角。那是二年级的话虽如此,听说是留级生,所以其实是三年级的叫做戎崎什么的人。戎崎学长手攀在单杠上,秋庭里香则倚着单杠柱子,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虽然有段距离,不过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感情很好。啊,秋庭里香摸了戎崎学长的额头,感觉上有些暧昧,光看就会让人心跳加速的姿势。戎崎学长一副嫌烦的样子,拨开她的手,接着流畅地翻转成头下脚上的姿势,大大的身躯就在单杠上转了半圈。看来有点帅,与其说是男生,感觉上还比较像个男人。同班的男生每个都像小毛头,不愧是三年级的因为留级实际上是二年级感觉就是有点不一样。 秋庭里香使劲去压戎崎学长的双脚。 戎崎学长伸在半空中的双脚毫无着力点,身躯以单杠为中心旋转半圈后,就直接摔落地面。 声音传至耳中。不对,没听到,是感觉上听到了。 「啊,好像很痛耶。」 绫子似乎大吃一惊地说。我虽然也吓了一跳,可是听到身旁的她发出那种吃惊的声音,自然而然便萌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抗情绪。 戎崎学长揉着头一起身,便站到秋庭里香面前,高声不知道说些什么,大概生气了吧。可是都被人家要成那样,感觉上却完全没有生气,好像也只是假装生气而已。 话说回来,他们距离好近喔,从这边看过去彷佛随时都会相拥接吻的距离。两人也不是说打情骂俏地很夸张,但是不仅止于站立时的距离,好多东西感觉上似乎都距离好近。该说是心心相印吗,莫名地就是能够明白这一点。 嗯,绫子呢喃着,一边从手提包中拿出笔记本。虽然是本英文笔记本,她却翻到后头去,开始沙沙作响地画了起来。啊,是那两个人,戎崎学长和秋庭里香。绫子很会画画,读书和运动完全不行,就只有美术课总是她的画拿最高分。也不是说特别学过,好像只是因为单纯喜欢而已。 她高超的画技在短短数秒中,就在纸上重现包围两人的气氛。单杠的线条被粗略地描绘出来,一旁有两个人影,光是这样就已经清楚传达出时间是傍晚,两人是情侣。为什么呀,那样的讯息是被藏在哪里啊?不论念书或运动表现都还能差强人意,绘画却完全不行的我实在搞不懂。 只有在画图时,绫子整个人的气氛才会完全改变。 莫名地总觉得比不上她。 「那个谣言,是真的吗?」 就连声音也充满张力,真不可思议。 只要一投入,绫子有时还会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那么一来就显得更加孤立就是了。 「谣言?」 「听说结婚了,那两个人,已经。」 大概是因为正处于全神贯注的状态下吧,语句的词汇顺序变得颠三倒四。 她的手在这之间同样迅速移动,两人的轮廓也逐渐清晰。戎崎学长感觉上有些窝囊,秋庭里香则显得凛然有力,而且两人看起来都好幸福。同样是两个人在一起,我和绫子看起来怎么样呢?绫子如果也把我们我和绫子自己画下来,一定会画成站得远远的吧。 我边想着这些事情,随随便便回了一句: 「那一定是假的吧,高中生怎么可能结什么婚啊,如果是真的也会被退学。」 「对喔,大概吧。」 绫子说完便陷入沉默,稍微烦恼了一会儿,又补上几道线条后,啪地一声阖上笔记本。她最后所画上的线条从笔记本右端一路延伸至左端,我直到笔记本消失在提袋中,才察觉那条线是校舍的影子。 啊,真的耶,彷佛割裂校园的影子在地面延伸着,都已经来到我们脚边了。 就凭最后补上的那一条线,整副画的印象顿时改变,该说是为画面增添张力吧,不论是傍晚的寂寥或柔和顿时被反映在画上。我觉得像她这种感受力还满厉害的,绫子她,不仅仅是个朴素的女生而已。 「不好意思,害妳等太久了喔?」 但是,像这样问话的绫子已经变回普通时候的绫子了,又孩子气、又弱小、又矬,就像只穷酸的小狗。 我干脆地迈开脚步。 「走吧。」 「嗯。」 绫子快步跟了上来,真的就像狗一样。 「妳不是要去打工了吗?」 她这么问,所以我姑且「嗯」地一声点头。 「是婶婶拜托我的。」 「什么样的工作啊?」 「好像是在神社卖神符 。」 我也没特别想打工反正钱也会被妈妈拿去只是因为学校很没意嗯,所以想说去打打工也不错吧。 如果可以和别人正常说话,那样也不错吧。 2 「啊?打工?」 从单杠摔落的我说着,一边爬起来,里香正靠在单杠柱子上。 长长的浏海垂下来,都看不清楚里香的脸庞了。 「我看你还是剪一剪比较好耶,浏海。」 里香说完拨开我垂下的浏海,指尖稍微触碰到我的额头,她刚刚是不是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做过相同的事啦。我一点儿都不讨厌她这样其实,该说是非常开心,感觉上酥酥痒痒的,不是额头喔,是心头。 不过这次总觉得话题被转开了,所以我更为提高音量。 「妳去打工不要紧吗?」 里香耸耸肩。 「我觉得不要紧啊,反正也只有五小时。」 「可是,妳要知道工作是很吃力的耶。」 「就只是在像贩卖部之类的地方卖神符而已啊,好像还可以坐着,我觉得和在学校上课差不多呀。」 「可是」 我试着将所有想得到的否定意见全说出来,里香却越听脸色越沉。 「吵死了!」 终于被她劈头大骂。 即便如此,我仍然勉强挤出声音: 「可是!也不用非得去打工嘛!」 「吵死了,这种事根本就不是由裕一你来决定的吧!」 这次的怒吼更为强烈,就算是我也为之退缩。里香好像真的生气了,连嘴巴都嘟起来了呀。 「我又不是裕一的私人财产!」 「妳说的没错啦。」 「我想做的事情由我自己决定!」 「喔,嗯。」 我这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呆站在仍然怒气冲冲的里香身边,凝视自己的双脚。那双破烂球鞋的脚后跟都破了,本来是纯白色的,现在几乎都已经变成褐色。不过比起纯白球鞋,我还比较喜欢这种破烂球鞋。 我扔掉那些烦死人的自尊或是大道理,决定坦承以对。 「我很担心。」 因为是认真的,所以无法直视里香的脸庞。 「其实我也不希望妳来上学的。」 即便暂时痊愈,里香的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恶化。 一日一那样的话,一切都完了。 夏目已经断言不可能再动手术。 那个笨医师唉,真的是笨蛋加三级不过好像就只有手术技术好得没话说。就只有那个夏目的话,是非信不可的。结束的日子不知道何时降临,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不对,也或许等会儿马上就到了。 所以我好想把里香收藏起来。 想把她藏在像病房般的小箱子里,希望她乖乖在里头过日子。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发现里香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我本来以为她是在生气,可是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表情是在生气没错,不过或许没在生气,可是又觉得烦恼,不对,可能不一样吧,是其它某种情绪。 我也搞不太清楚耶 我莫名地觉得难以承受,又低下头去,浏海随之垂了下来。 「不管裕一说什么,我都会来上学喔。」 「嗯。」 「我不会放弃的。」 「嗯。」 「然后,我也会去打工。」 「嗯。」 刚刚一直抱怨个没完,现在却无条件投降了。唉,我老早就明白了,不可能挡得了里香的。 突然一抬头,我看到吉崎多香子就在校园的那一头。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个个头娇小的女生跟在旁边。是不是交到朋友啦,那两人慢吞吞地走着,一边往校门口前进,校舍长长的影子似乎随时都会吞没她们。 两人后来终于步出校门。 暮色逐渐深沉,四周开始起风,尚未转为红叶的浓绿飒飒作响,一边摇曳。那些叶子一片、两片地飘落至我们脚边,有一片还有被虫啃食过的痕迹。敦职员室的灯火亮起,简直像是悬浮在夜空中似的,过了放学时间的教室则一片漆黑,毫无人气。 结束社团活动的运动社团那伙人出现,拖着长长队伍朝校门走去。 「学校呀」 里香的声音莫名地似乎很开心。 「真好。」 咦,我皱起脸。 「是吗?学校吗?」 「嗯,真好。这世界,真的好好。」 里香倚在单杠柱子上,抬起清瘦脸庞,凝视着校舍、那头的天空、闪耀的星星,还有这整个世界。不对,是在感受着。连这阵吹拂过校园,带着沙子的风对里香面百都是那么新奇。从懂事以来始终被关在医院的白墙、白色天花板,以及白色床铺之间,里香之前都是透过窗户凝视这个世界。是的,世界总是在窗外。然而,里香如今踏进了那个世界,不论是风、星星,或是群木的沙沙声响,甚至是教室中的争吵,对于现在的里香西百都是非常宝贵的。正因为她本身清楚了解自己无法长久生活其中,所以格外珍惜。 听到里香说我们回去吧,我「嗯」地点点头,把停在附近的脚踏车牵过来。篮子里一如往常地放着两个书包。 步出校门时,里香说: 「我知道裕一你会担心」 她轻触我的手。 大概是在意别人的目光,大概一秒就移开了。 「可是,让我去打工吧。」 脚踏车的轮子喀啦喀啦地呜叫,我凝视前轮旋转的辐条。每当路灯的光线接近时,细细的银色辐条就会熠熠生辉。是的,我非得驯化那些情绪才行,想要守护里香的情绪、想要把她收藏在某处的情绪、潜藏于底层想要独占她的情绪。让里香多看看这个世界比较重要。 「对不起。」 我一道歉,里香再次轻触我的手。 这次停了约两秒才移开。 「不要这么说,你为我操心我也很高兴。」 「打工要加油喔。」 「我会加油的。」 「可是,不要拚过头啰。」 「我知道。裕一。」 「嗯?」 「谢谢。」 哎哟,脚踏车有够碍事的耶。 如果没有脚踏车的话,就能牵手了。就算里香不愿意,我也要牵。 3 虽然吓了一跳,不过也有点开心。 打工地点是在市内一座小小的神宫,每年会举行一次有点像是祭典的活动。虽然是仅限于本地人才知道的例行祭典,不过还是陆陆续续有人前来,买些神符或御守之类的,而我就是担任那、些东西的销售员。 本来呢,我以为只要随便穿上一条围裙什么的就行了。 可是当我一抵达神宫内侧的社务所时,白和服和红裤裙已经准备好了,也就是神宫巫女的标准装束。我才在烦恼怎么穿时,社务所的伯母就帮我把衣服穿好。 光把手套进白和服的衣袖申,立刻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红裤裙的色彩十分鲜艳,很漂亮。 「头发也要盘起来吗?妳觉得呢?」 伯母问我。 「那样比较好吗?」 「盘不盘都可以啊,或是直接扎起来也行。」 唔,怎么办呢? 镜中的我露出久违的笑容,毕竟很少有机会能穿上这种和服和裤裙,所以不自觉地也随之开心起来。 还好有来打工。 「那就麻烦妳了。」 机会难得嘛。 伯母 迅速帮我把头发盘起,大概是驾轻就熟了吧,只见她没两三下就抓起头发,使用细梳收拢鬓发,然后使劲一转绑好,就把头发漂亮地盘起来了。像这样镜中所反射出的自己仿佛是另一个人,整张脸看来神采奕奕,就像是个凛然有力的人,即使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凛然有力的,是像秋庭里香那样的人。 她就是凛然有力。 该这么形容吗?光是站在那边,就连周遭空气都会随之改变。我很了解为什么同学都会自动接近她,因为大家都觉得光是待在她身边,似乎就能和她一样被笼罩在凛然有力的氛围中。 啊,别再想了啦好不容易来到和学校不一样的地方什么秋庭里香,今天就全都抛在脑后吧 镜中的伯母得意洋洋地笑了。 「好了,完成,很可爱呢。」 「谢谢。」 明知那是客套话,还是很开心,而且就像伯母所说的,真的比平常还可爱一点嘛。 正当我出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时,听到年轻女孩的声音。 「有人叫我到这里来换衣服。」 伯母回过头去,随即以夸张的语调说: 「唉呀呀。」 怎么回事啊? 「妳也是来打工的吗?」 「是的。」 「欢迎、欢迎,我来帮妳换上和服。」 「麻烦妳了。」 我还没察觉。 因为照镜子照到出神了…… 直到另一个打工女孩从自己背后走过时,我才心头一惊。镜子在那一瞬间映照出好长、好长的长发。 伯母的声音比面对我时更为亢奋。 「好美的头发喔,妳一直都留长发啊。」 「是的。」 「一定花了很长的时问,才能留到这么长吧。」 一回头,秋庭里香就站在那里。我头一次看到她穿便服,她身上的衣服比想象中还要简单。感觉相当沉稳的驼色洋装,腰部有点束腰设计,原本就很苗条的身材看来更纤瘦了。 为什么?秋庭里香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她正在换衣服的身影,谜底随之揭晓。对了,之前听说还有另一个打工的女生,两人一组一起工作。也就是说,我和秋庭里香要组成双人组。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吗? 伯母很明显地比面对我时还要开心,一直说什么好漂亮喔、妳好适合穿裤裙喔,这头发要怎么弄呢,不断和秋庭里香说话。真的是好漂亮的头发喔,伯母的声音很亢奋。 「这么长的头发不可能盘上去了,我看就简单扎起来好了。」 的确,就只是简单扎起来而已,头发往后抓,用橡皮筋固定后,为了避免橡皮筋外露,最后又别上和纸材质的发饰遮盖。形状优美的耳朵显露出来,从该处一路延伸至脖子的线条,美得令人不自觉地咽口水。 刚刚照镜子照到入迷的自己,简直像个白痴。 秋庭里香拥有压倒性的美貌。 赢面为零。 如果让一百个人投票「哪一个漂亮」,一百个人全都会把票投给秋庭里香吧。如果我拿到票数,那也一定是因为我爸妈混进投票人群中罢了。 感觉上似乎就连社务所的空气也幡然改变。 伯母笑吟吟地从各个角度端详秋庭里香,帮我着装时虽然也有称赞我,可是还不至于出现这样的举止。 这时候,秋庭里香好不容易才终于望向我。 「进天请多多指教。」 所以她早就发现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就站在旁边而已啊。我刚刚都只是呆呆地看着她,搞不好会被误以为是我故意对她视而不见。 「好。」 哎哟,一本正经地点什么头呀。 看来已经不是「好像」输了。 而是「已经」输了。 「你太重了啦,不行了,真不敢相信。」 我说着停下脚踏车,上气不接下气,踩在地面上的双脚累到几乎麻痹。 坐在后座的司,似乎很不满地说了声「哎哟」。 「不是说好要轮流踩的吗?到猿田彦神社为止应该都是轮到裕一踩的耶。」 「拜托,这样本来就不公平呀。」 「什么不公平啊?」 「体重差太多了嘛。」 我气喘吁吁地这么说。我们的确是决定轮流踩,换「脚」的地方一开始就先决定好了,还以猜拳决定谁先踩。嗯,这点的确是很公平,但是、但是啊,仔细想想,我们的体型大小实在相差太多了嘛。为什么体重大概五十公斤的我,非得踩脚踏车载体重大概有八十公斤的司呢? 「你现在体重大概多少?」 我这么一问,司只能「唔」一声哑口无言。 「该不会是又增加了吧?」 「就一一点点而已啦。」 「几公斤啦?」 司迟迟不肯从实招来。 「又不是女人,少在那边不好意思啦,快给我老实说啦。」 「九十三公斤左右。」 「真的假的啊!」 我抱头向一片蔚蓝的秋季天空发出声音,九十三公斤,那不就是我的一点五倍以上了吗?但是这家伙的体型又变大了吗,真不敢相信耶。 「你是还在成长喔?」 「身高是没什么变啦,好像就只有体重一直增加耶。」 「那不就是胖子吗?」 「也也不是啦。」 「肚子给我看一下啦,肚子。」 我跨在脚踏车上直接扭过身去,翻开坐在后座的司身上的长袖运动衫。出现在眼前的肚子简直完美结实,或许该说分割出了漂亮的腹肌。别说是胖子了,那可是一块块的肌肉呢。 「很冷耶,裕一。」 「真不敢相信,你这肚子是怎样,现在应该没有用力吧。为什么会有这种身材,你是不是有在做什么肌力训练啊?」 「没没有啊。」 「搞不懂耶,你肚子稍微用一下力。」 「这这样吗?」 肌肉益发突起,简直像钢铁一般。轻轻一敲,手上咚地弹回沉重的冲击,感觉上像是被反弹回来似的,如果认真打下去,手腕搞不好会折断耶。 「你都吃什么啊?」 「和菜子或蛋糕之类的。」 司一本正经地回答。为什么吃那些东西,还能维持这样的体格呢?不对,不是维持吧,应该说是强化。 我跨下脚踏车,随即指向把手。 「你来骑。」 「咦,为什么?轮到裕一骑了吧。」 「都是因为你的脚踏车坏掉,我们才决定两个人骑一台去的吧。」 「可是说要去的人是裕一你耶。」 呜,刺到我的痛处了。 「我知道你很担心里香的情况,可是你一个人去不就行了?」 我们前进的方向正是里香打工的神宫,也就是要去看里香工作的样子。当然,这件事对里香完全保密,我只想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看看而已。拜托,总是会担心的呀,那家伙又没打过什么工,但是就我一个人去看总觉得心底不踏实,所以才决定约司一块儿去。 「你还真有够冷血的,我们是朋友吧。还是怎样,和美雪碰面比较好吗?」 「哪哪有啊!」 他慎重其事地回嘴。 「这这跟水谷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是喔。」 「怎怎样啦,裕一。」 「没有啊,没什么。」 我从来没好好问过司和美雪到底是在交往,还是没 在交往。只是呢,看他们两个常走在一起,所以一定是有在交往吧。可是,他刚刚那种反应实在有点可疑,以司的个性来说是声音太大了吗?还是反应过快了?这几天或许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地来问问看,嗯。 「反正快跟我换手啦,脚都快抽筋了,我不要再踩了。」 「真拿你没办法耶。」 这样就乖乖跟我换手,也是司的优点。如果是山西,大概死都不会换吧。 「那要走啰。」 「等一下。」 这次换司握住把手,我跨坐到后座。展现于眼前的司的背部,像墙壁一般巨大,我完全看不到前方了。什么嘛,这么厚实的背部,这全都是肌肉吗? 「ok,好了。」 「嗯。」 只见脚踏车咻地一声往前冲,和我骑的时候简直难以比拟,轮胎强有力地咬住地面,持续不断地冲刺再冲刺。虽然看起来只是轻轻踩,脚踏车却以飞快的速度直加速,明明就是往上爬升的缓坡路段,感觉上也丝毫没有影响。风景以和平常截然不同的速度往后方飞去,我开始觉得有点恐怖了。 「你平常都是像这样子骑车的吗?」 「啊?什么这样子啊?」 司脸不红气不喘地以泰然自若的语调问道。这么说来,他平常都是这个样子啰。司骑的脚踏车比我还快,而且也能去比我更远的地方,轻轻松松就能到达。这家伙一定能看到我所看不到的风景吧。 「走吧,司。」 我说。 「再骑快一点。」 「唔,嗯。」 脚踏车速度更快了,那是很惊人的马力,或者该说是冲刺力吧,空气咻咻流过。 「再骑快一点。」 真的,简直像在坐机车一样呢。 还好工作忙,也就没时间觉得尴尬了。 虽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祭典,不过光是凭着从数百年前流传至今这一点,就足以吸引络绎不绝的参拜香客前来,顺便买些神符或御守。神符分三种,大、中、小。御守也有三种,白、红、金。每种颜色代表不同意义,白色是包括各种层面在内的人生运,红色是工作运,而金色是财运。 买白色的人最多。 红色和金色则不相上下。 「那请给我这个。」 约五十岁的大婶,指着金色御守。 「这个卖五百圆。」 「我只有一万圆大钞耶,可以找吗?」 「是的,没问题。」 我接过那张硬到仿佛会割伤手指的新钞,准备找对方九张干圆钞和一枚五百圆硬币。为了避免找错钱,我仔细数算千圆钞票,因为不熟悉所以很紧张,也因此耽误了点时间。 交出找给客人的钱,随即「呼」地一声叹息。 没想到打工还真累人耶,不但要管钱,而且也不习惯客客气气地与人交谈,各种事情都让人感到疲惫。而且又没有休息时间,不过呢,如果真有空档可以休息,或许更累人吧。 往旁边一看,秋庭里香就坐在那里。 她正在招呼一对挑选神符的情侣。 我们所在之处是距神殿五十公尺之外的一栋建筑物,简单说来就是贩卖部,不过毕竟是在神社内,整体建筑隐约有股庄严之感,感觉上就像是简易版的小神社,据说叫做神符所。 来参拜的香客接二连三从神符所前走过,回去时其中会有几个人过来看看。踩在碎石路面上的沙沙声响,始终响个不停。 只要上门的客人一中断,就会立刻觉得尴尬。 如果换作其它女生,还可以聊聊彼此或学校的事情杀时间,可是面对秋庭里香就不能这么做了。我不想跟她说话,要是她找我说话更讨厌,可是像这样沉默不语也很难熬,情绪逐渐焦躁不安。看到秋庭里香冷静沉稳的样子,更让这样的情绪加速高涨。至少她也觉得尴尬倒还好,我就会觉得两人半斤八两。但是,她只是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黑色的双瞳静静地凝视着空间某处,情绪看来没有丝毫动摇,一定是不把我当一回事吧。 脑袋萦绕着这些事情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 输的还有其它事情。 「啊」 不自觉地发出声音,秋庭里香这才终于望向我,露出一副「怎么了」的神情。她看起来也不像是轻视我,只是我自己东想西想地想个没完,莫名地陷入焦虑。 「怎么啦?」 「没什么。」 是吗。她呢喃着再度转向前方。就在那同时,有个顾客上门,买了一个排列在秋庭里香前方的御守。就这样,排在她前面的御守已经几乎卖掉一半了。 而我大概只卖掉三分之一。 输了。 业绩。 一败涂地。 简面言之,大概就是反正要买,就想向漂亮的女生买吧,所以连客人也会自然而然地选择销售员。话说回来,明明坐在一起,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别呢?不论向谁买,灵验度我是不知道打工巫女卖的神符或御守有没有这种神力就是了不是都一样吗? 但是,觉得好不甘心。 没想到连这方面也会输给她。 正当我脑子东转西转想着各种事情时,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来了。白发分得整整齐齐的,穿着很有品味的夹克,我当下判断「是个有钱人」。 一回神,我已经出声了。 「参考一下吧,神符和御守。」 原本朝向秋庭里香的脸,被声音吸引而转向我。好,就是现在,为免错失良机,我赶紧露出微笑。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个现任女高中生,十六岁,要论年轻也不输秋庭里香。 那个大叔也真容易上钩。 「御守呀,有好多种颜色耶。」 随即对我这么说。 「白色是对整体运势,红色是对工作运,金色是对财运很有效呢。」 「喔,原来如此啊。」 「我们神宫的御守向来以灵验出名喔。」 虽然有点强迫推销,不过大叔却觉得很有趣,当下就买了一个御守和一个神符。太棒了,推销成功,好像稍微追上一点了。我之后也持续进行强迫性的劝说作战,多亏这招,连续五个人都向我买。感觉上就好像我把所有靠近的顾客全抢了过来,只会坐着的秋庭里香已经一个都卖不出去了。还差一点点就能迎头赶上,一旦看到对手背影,心情也随之从容了起来。 我姑且对秋庭里香吟吟一笑。 她露出不悦的神情。 似乎已经发现我在打什么算盘了。 「我不会输给妳的。」 由于心情变得从容许多,说话也没有使用敬语,如果感觉好像快输了,这句话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吧。 「只差一点点啰。」 秋庭里香的神情更显不悦了。 4 没一会儿功夫就到神宫了。 这里的外宫不比内宫大到哪里去,不过毕竟是座历史悠久的神宫,大概是因为从古至今虔诚信众络绎不绝,所以香火一直颇为鼎盛。曾听历史老师说过,其实这里的历史说不定比伊势神宫还要久远。老师说这里原本就是一座从古代便存在于伊势的神宫,而伊势神宫说不定是后来才搬过来的。 将脚踏车停到路边后,司「呼」地一声喘口气。 就算是他也满身大汗了。 「不好意思耶,司。」 我拍拍他后背。 「结果,全程都是你在骑。」 「你很过分耶,裕一,都是因为你不跟我交换。」 他嘴巴虽然这么说,可是好像没气到哪里去, 还真像司的作风。也不是说想道歉或干嘛的,我还是请那家伙喝饮料。 「可以吗?真的吗?」 「嗯,喝吧、喝吧。」 我大口灌着罐装咖啡,司则是畅饮百事可乐。只见司才一下子,就把小小的保特瓶喝到大概只剩下一半。 我们踩着碎石路,走进神社占地范围。 和茫然前进的司不同,我提高警觉注意周遭动静,如果被里香发现,说不定会被她生气地破口大骂「干嘛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来啊」。我是打算抢先发现她,然后暗中观察她的情况。 我们是在穿过鸟居时,听到那暸亮的声响。 「请看看神符!神符非常灵验喔!人生运!工作运!财运!对各方面都很灵验喔!便宜、便宜卖喔!只要五百圆!请参考看看!」 「这里有神符喔!也有御守喔!」 「在越靠近神殿的地方买越灵验喔!人生运!工作运!财运!如今正在烦恼的您,请务必要买一个!那边那位学生,买一个保升学考试顺利吧!」 那样的声音响彻神社占地范围内。 神社占地范围原本该是清幽肃静,却因此变成有点不同的另类空间,所有路过香客全都循声望去,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不是神社,而是特卖会场吗? 声音来源是在卖神符、御守及签条的地方,要说贩卖部嘛用在神社这种地方总觉得怪怪的,不过简面百之就是贩卖部啰。但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积极推销神符及御守的神社。 这间神社是经营陷入困境吗? 「咦,那不是里香吗?」 首先察觉的是司。 「啊?里香?」 他说的没错。 大叫的女生中有一个的确是里香。 两人难分轩轾。后来虽然追到只差三个,秋庭里香却在同时也开始出声大作战,所以始终无法拉近差距。不久后,彼此的竞争气氛益发炙热,光是坐着都叫人焦躁难安。 有个大叔走近了。 是只肥羊。 比起女人,男人掏腰包出手买的机率要高多了。该说女人果然还是比较精明吗,钱包老是看得紧紧的。男人一旦来到店门口这种说法也有点怪就是了似乎总会觉得空手而归很不好意思。 就算再差,也会买个最便宜的神符或御守回去。 「欢迎光临!」 先出声的是我。 目前已经完全是一副鱼店叫卖的状态了。 大叔虽然也向秋庭里香那边瞄了一眼,不过仍朝着笑脸迎人的我走近,然后以一副「要买什么好呢」的样子,拿起御守。 我以亲切的态度赶紧推销。 「那个金色的是财运。」 「啊,原来是这样喔。」 「红色是工作运,白色是人生运。」 我不动声色地确认大叔的模样,年纪大概五十出头,腰杆子仍是直挺挺的。穿的是西装,也就是说还没退休,领带夹是玳瑁材质,口叩质还不错。虽然还不至于到有钱人的地步,生活倒也阔绰吧。即便是有点危险的赌注,我还是决定推销最大的神符。 「这边这个神符怎么样呢?」 那是一个五千圆的大件商品,根据自己随意定下的规则,这一个可以抵十个御守。一圆一点,御守五百圆所以是五百点,也就是说这个神符等于五千点。 我希望可以一举反败为胜。 「啊,神符呀,我们家已经贴了伊势神宫的了。」 「人家说并排贴在一起效果倍增喔。」 「喔?是这样的吗?」 「是的,因为我们神宫的神殿,是用伊势神宫下赐的神殿木材建造而成,所以两座神宫的关系深远。」 这是当销售员之前,听人家说明才知道的。伊势神宫每二十年会彻底改建一次,这是沿袭亘古流传至今所谓「迁宫」的仪式,每到迁宫时期,全伊势就会热闹得像在办祭典。全国各地一大堆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聚集于此,神宫改建所更换的古老木材会下赐给全国神社,让各地神社再利用。听说这座神殿也是以下赐的木材建造而成。 「那不用最大的,给我一个中的吧。」 「谢谢您。」 啐,中的喔,还真小气。但是这样也有两千圆,两千点,等于四个御守。还差一个,就能和秋庭里香胜负逆转了。 正当我收下两张干圆钞,将放在商品柜中的神符递出去,随即以逆转的笑容转向秋庭里香时,她正从五个上班族手上各接下一枚五百圆硬币,一个人是人生运的白、两个人是工作运的红,还有两个人是财运的金。 被摆了一道。 就在我试图一举反败为胜的当下,好像被抢走了一批团体客人。 我和秋庭里香四目相接。 「我们的差距又多拉开一个了。」 被她以冷冷的神情这么说。 感觉上不是在夸耀自己的胜利,或是瞧不起自己,而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心头那股气实在咽不下去。 输了。 此时我看到一团欧巴桑,看起来正在犹豫要不要过来买,频频往这边窥探,这种好机会怎能放过。 我立刻高声招呼。 「请参考看看!神符和御守!对各方面都很灵验喔!」 既然都到了这种地步,哪还顾得了形象啊。 我们躲在鸟居后头,探头偷看贩卖部的情况。 「那两个家伙在做什么啊?」 司对于我的问题歪着头。 「不知耶。」 「卖成那个样子好吗?这里应该是神社吧?」 「是啊。」 司还真是有够老实地环视四周,葱葱郁郁的树林,巨大的鸟居,铺满路面的碎石粒。但是在那样的空间中,回荡着女孩子的叫嚷声。 「请参考看看!请参考看看!这里有神符,有御守,还有签条喔!」 「人生运、工作运、财运!对各方面都很灵验喔!」 「正在烦恼中的您,更应该参考一下本神社的神符和御守!」 这里是鱼市场吗? 此时我才发现,站在里香旁边的女生竟然是吉崎多香子,为什么那两个人会凑在一起当销售员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喂,裕一。」 「嗯。」 「她们该不会是在比赛吧?」 「比赛?」 「就是比谁卖得多啊。」 「咦?比赛卖护身符?」 「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里香和吉崎都站着,一左一右出声招呼走近的参拜香客。吉崎很明显地想把走向里香的顾客劝诱到她自己那边去,里香流露出有点懊恼的表情。其它家伙或许察觉不出她那样微小的表情变化,但是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之前始终待在同间医院里可不是待假的。 「看起来好像是那样耶。」 这场对决还真有看头,虽然自然而然走近里香的顾客较多,吉崎却能果决勇敢地阻止那样的趋势。对于吉崎面言,最大的优势就是她占到靠神殿较近的销售据点,会买神符或御守的多半都是参拜结束的香客,换句话说都会从神殿那边走来。因此顾客在看到里香之前,就会先被吉崎的声音所吸引。 「啊,又是吉崎那边卖出去了。」 我对司的话点点头。 「连续的耶。」 「下一个也向吉崎买了。」 「啊,可是下一批团体顾客是里香的耶,有三个人买吧。吉崎她懂得出声招呼是很好,不过好像太急了一点,大客人 都被里香抢走了。」 「对耶,真的是太急了。」 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是在评论什么东西啊? 「啊,吉崎追上去啰。」 「里香又立刻把差距拉开了。」 目前状况呈现拉锯战,吉崎虽然迎头赶上,里香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吉崎花时间向顾客说明的同时,里香轻轻松松就卖了一、两个顾客,逐渐提升营业额。不出所料,吉崎太渴望一举反败为胜,感觉上就在她企图打出满垒全垒打而频频大幅挥棒的同时,里香已经扎扎实实地一球接一球敲出去了。 不过呢,这场对决还真有看头呢。 吉崎也很努力。 「对了。」 我边观察两人情况边说: 「你和美雪正在交往吗?」 「咦?」 「怎么样啦,司?」 「你你你是在说什么东西啊,裕一?」 「笨蛋!声音太大了啦!」 我赶紧把头缩进鸟居后面,同时使劲地把司巨大的脸一起拉过来。刚刚那一声实在有够暸亮,甚至还在神社内的树林间嗡嗡回荡。不妙,说不定被发现了。我等了约十秒,才试着偷窥贩卖部那边的情形。里香和吉崎仍全心全意投入那场白热化的销售竞争,似乎也没有多余的闲工夫发现我们。我松了一口气,又把头缩了回去。 一看之下,司已经是满脸通红。 「你为什么要脸红啊?」 「没有啊,哪有」 「所以,有没有在交往啊?」 「不是啦,那个」 「有好好跟她说喜欢人家吗?」 「没说啦」 「啊?没说喔?那样不是很糟吗?」 「是是吗?」 司以认真的神情问。这么明显的圈套都能让他轻而易举地中计,还真像司的风格:而且还完全没察觉自己中计,那更像是司的风格了。 「那种话,还是要说出口比较好吧?」 「果然是那样比较好吗?」 吉崎卖掉一个大概是中型的神符,那个的点数似乎很高,所以吉崎露出「成功了」的神情。不过,里香随即又把一个最大的神符卖给一个老婆婆。吉崎见状脸上顿时浮现阴霾,那家伙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一看就懂还真不错。相反的,里香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让人完全摸不透她的情绪。 「不用言语表达出来,对方大概不会明白吧。」 「唔,嗯。」 「或是突然就给她亲下去怎么样啊?」 没有回答。 「唉,那应该也很不妙吧。」 没有回答。 我才在想怎么搞的呀,往旁边一看身边就有个巨大的西红柿。也就是说,唉,司已经是满脸通红了。刚刚也很红,可是却越来越红,连耳垂都变红了。你是怎么啦,话一出口我才会过意。 「亲了喔?」 「没有。」 「少骗人,亲了吧?」 「没有。」 「少来了,绝对是骗人的吧?」 「没有。」 虽然司打死不承认,但是整张脸却还是越来越红。话说回来,司竟然会撒谎,这家伙原来也具备这种能力呀。真的,吓了我一大跳,我真没想到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脑海中浮现美雪的脸庞。 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感觉就是有点微妙,该说是青梅竹马吗,总之感觉上就是个姊姊或妹妹的美雪也会有这么一天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呀,但是对方是司,感觉又很微妙了。不对,等等,仔细想想,说不定算得上是可喜可贺耶。虽然也搞不太清楚状况,总之我就先「嘻嘻嘻」地笑了。 此时我才注意到某件事。 「不过,你不是要到东京去拜师学艺吗?」 「还没决定啦。」 司似乎因为话题转换而放下心中的大石头,随之大大吐了口气。 错、错、错,话题可没变喔,司。 「美雪知道这件事吗?」 「啊,嗯。」 「那美雪有说要怎么办吗?那家伙应该还没有锁定出路吧?」 「唔,那个,她说可能会去念东京的学校吧好像是这样的啦」 「美雪说的?」 「唔,嗯。」 「喔,原来如此。」 事情的进展似乎比我原先所想象的,又往上跳了两个阶梯,原来司和美雪都要到东京去呀。听到这消息的瞬间原本不觉得怎么样,直到过了大概十秒后,才开始觉得晕头转向。现在已经是十月了,也就是说短短半年后,两人就会离开这里,人就不在了。现在这样的时光只剩下短短半年,到时候那两人就会在大都市中层开新生活。 那个时候,我会在哪里呢? 再清楚不过了,是伊势,这个城镇。我还是会一如往常地生活在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镇 中,而且继续上高中,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以前一直都想要离开伊势,一直都想要舍弃故乡,出去看看宽广广的世界。不过,那样的瞬间不会降临,相反地不曾怀抱那种希望的司和美雪,却轻轻松松地即将离开这个城镇。像这样仓促地决定出路后,即将离去。 是喔,我呢喃,声音嘶哑。 「那是要两个人一块儿去啰。」 「唔,嗯。」 「了不起啊,司,真了不起。」 我好不容易笑了出来,姑且先「嘻嘻嘻」地笑了。 司红着脸,「思」地点点头。 「了不起,真了不起。」 哎哟,明明就是自己的声音,却听不太清楚耶。 我靠在鸟居上,紧闭双眼,存在于胸口中的到底是什么呀?是嫉妒,还是焦虑,又或是其它什么呢?情绪为什么会波动得这么厉害呢?这不是老早就知道的事情吗?不是老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不是已经决定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吗?要在里香身边,守护着里香,一起生活下去的呀。一张开眼,我悄悄窥视贩卖部那边,里香和吉崎仍旧持续着那场推销大对决。话说回来,我完全没想到里香会这么拚命地去卖些什么东西。那家伙的意志力还真是坚强呀,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而且应该说那家伙拥有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强的意志力比较恰当。只不过,她从未在我以外的任何人面前显露出那一面罢了。我望着里香认真的脸庞,胸口的骚动也在同时逐渐平静。我已经把那么美丽的东西握在手中了呀,那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东西呀,比任何一切都要重要的东西呀。 我还渴求其它什么东西呢?那不就是奢求了吗? 我不过就只有两只手而已啊,双手一旦好好地抓住了什么,就无法再向其它东西伸出手去了呀。我已经伸出了手,紧紧抓住,抱个满怀,所以再也无法抓住其它任何东西了。 我缓缓吸了口气,又吐出来。 这次能够发自内心地笑了。 「了不起,司。」 然后轻槌他的肩。 司似乎很害臊地也笑了。 就如同我选择了自己的未来一样,司也选择了自己的未来。我们就这样不断迈步向前,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总不能停下脚步动也不动。毕竟,我们都只有十八岁而已。 啊,司发出声音。 「怎么啦?」 「刚刚那客人忘记拿御守了耶。」 「御守?」 往贩卖部那边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御守被遗留在里香面前,正好有对男女后脚才离开贩卖部前面。 「是那一对买的吗?」 「他们刚刚付钱了。」 「里香忘记把东西交给人家了吗?」 「嗯,他们好像也没发现自己没收下东西耶。」 那对男女肩并着肩一边交谈,持续往前走,接着穿过鸟居下方,也就是我们身边,然后步出神社。似乎往停车场那边去了。当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里香这才终于发现被遗落的护身符。 她伸手抓住。 接着不见人影。 「啊,里香走出贩卖部了耶。」 「她是想要送还给人家吗?可是」 来不及了。 因为里香不能跑,她的身子是不能跑的。 5 顽强。秋庭里香还真是顽强,不管再怎么卖、再怎么卖,都一定在我前头。话说回来,神明还真是坏心眼儿,太卑鄙了。我拚命挤出讨喜的笑容,扯着喉咙大叫,好不容易才卖掉一个,秋庭里香却只须微微嫣然一笑,同样也能卖掉一个。另外,之前虽然也曾猜测是不是这样,不过我现在确信秋庭里香其实性格恶劣,只是大家都被她美丽的外表蒙骗了。例如,刚刚原本有个荷包满满的大婶好像想买神符,根本就已经打算要买了,只是在犹豫要买大的还是中的而已。是我把她叫过来的,人也在我前面,不管请谁评理都会说是我的客人。可是,就在大婶即将出声说「要买」的瞬间,秋庭里香「啊」地一声,感觉上好像看到什么事情发生似的,我被她的声音所牵引,循着秋庭里香的视线望去,以为大概是有人跌倒了。偶尔是会有人被碎石子绊到脚的,可是没有任何人跌倒,就只有树林、碎石子和悠闲漫步的参拜香客身影。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视线一回到大婶时,大婶已经将两干圆交给秋庭里香。 就在双眼移开的数秒间,客人就这么被抢走了。 真不敢相信。 招呼她的、让她想要买的人,明明都是我。 她却只在最后关头坐享其成。 就算是再怎么不讲仁义的对决,也应该存有理应遵守的底线呀,应该不能无所不用其极吧。但是,秋庭里香却满不在乎地跨越了那条底线。 而且,在大婶离去后。 「哼。」 甚至还皱起脸庞。 看来似乎是对于大婶没买大的,只买中的觉得很不爽。这女人绝对是性格恶劣恶劣透顶了。 我怒火中烧地一瞪过去,她随即微笑以对。 「还差三千点。」 而且,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妳刚刚太狡猾了。」 「狡猾?什么东西啊?」 「那是我的客人耶。」 「有做记号吗?」 「没有啊。」 「那就不是任何人的呀。」 「刚刚那个人如果跟我买,就可以逆转的耶。」 「那还真可惜呢。」 又是吟吟一笑。 喔,这是什么女人啊,怎么会心眼儿坏成这副德行啊。真想把刚刚那些话录音下来,拿到学校里去广播,让疯狂迷上秋庭里香的男生、同学,认清她的真面目。 性格糟糕透了,这个女人! 就在我怒火中烧的期间,又被抢了三个客人。她只管微微嫣然一笑,就能接连不断卖出神符和御守。我在懊恼情绪的驱使之下,努力发出声音,一边缩短差距,可是没多久又会再度被甩开。一看时钟,剩下不到一个小时了,随着时间接近傍晚,参拜香客也会逐渐减少。再这样下去,想要逆转恐怕不容易吧。那个大婶的神符影响深远,两千点,如果那是我的点数,明明还有希望的。对于使出卑鄙手段的秋庭里香,虚有其表的秋庭里香所萌生的愤怒、嫉妒情绪在心底一圈圈地回旋打转,绝对不想输,但是一定会输,再怎么样都追不上。看,又被甩开了,现在这个男生绝对会选择跟秋庭里香买的。他看看我,再看看秋庭里香,然后走向她。你这家伙,被骗了啦。这女人性格最糟糕了,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像我虽然也不算个性好的人,不过要比个性差绝对比不过秋庭里香,这场对决也要输了,真不甘心。班级的霸权争夺也输、姿色也输,业绩对决也输我呀,还真是只有一句「惨」字能形容耶 哎哟,我干嘛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啊?双手一摊不就得了,只要说「不~玩~了」就好啦,然后再笑一笑就好啦,说什么「对这种无聊的事情这么认真,妳是白痴喔」就好啦。反正是快要输掉的对决,就当没这回事吧。是的,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但是,为什么我还不放弃呢?为什么还在放声大叫呢?不论再怎么推销,总有一半客人会被秋庭里香抢走啊。快收手啦,喂。收手了啦,多香子。跟赢不了的对手再怎么拚也不是办法呀。 「啊」 先注意到的是我。刚刚那对男女忘了把买下的御守带走了。秋庭里香嘴里说「请拿去吧」, 一边将御守放在他们面前,他们却没带走。秋庭里香也没注意到,就忙着招呼下一位顾客。虽然还看得到那对男女的身影,我却选择闷不吭声。男女逐渐走远,穿过鸟居后身影也越来越小,接着一个左弯就再也看不到人了,大概是到停车场去了。差不多该告诉她了吧,如果想把御守交给那对男女,秋庭里香就必须暂时离开这里。在那期间只剩我一个人,就能独占销售,迎头赶上。考虑到剩下的时间,胜利一定是属于我的。好,差不多该告诉她了吧,跟她说「这是客人忘记拿走的吧」。 就在我开口前,秋庭里香发现了。 「啊,这个。」 她慌慌张张地拿起东西,同时望向我。 我冷冷一笑。 「应该是刚刚那对男女的吧。」 「妳早就知道了吧?」 「哪有啊,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 昭然若揭的谎言。 最先违规的是妳吧,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管卑不卑鄙,只要能赢就好。 我甚至感到一阵快感,冲着她一笑。 「把东西送还给人家比较好吧。」 但是就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秋庭里香已经冲出御符所。耳边传来开门、关门声,接着秋庭里香的背影已经出现在眼前。快啊,跑吧,客人大概都已经走到停车场去了,也许来不及啰。啊,真是大快人心啊,我赢定了,虽然很卑鄙,不过没关系吧。 但是,秋庭里香并没有举足狂奔,她转向我。 「吉崎,妳以前跑得很快吧?」 「那又怎样?」 「帮我把这个送过去。」 「我才不管哩,那又不是我的客人。只能怪妳自己没有好好确认客人有没有把东西拿走。为什么要由我去送啊?」 像这样说话还真开心啊。 心头郁闷一扫而空。 哎哟,我的性格也真是糟糕透顶了,一点儿都不输给秋庭里香嘛。 「我没办法跑呀。」 「为什么?」 「我的心脏不好,没办法跑,跑起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啊,看来传言是真的啰。 「那又怎样?」 「帮我送去吧,那个女人怀孕了,所以才会买这个白色御守,保佑小宝宝的人生运一切顺利。如果事后才发现忘了拿,那两个人说不定会觉得不吉利。」 「那妳送去啊?」 「就跟妳说我不能跑啊。」 「这样喔。」 我对她笑了,秋庭里香定定地凝视我,那是一双好深沉的眼睛。一片漆黑,彷佛夜晚就潜藏其中。我觉得那漆黑的双瞳似乎正反射出自己,以丑陋的脸庞发笑的自己。不过不要紧,这样也好,只要能赢过这个女人,不当好人也无所谓。 「妳要怎样才肯帮我送去?」 「下跪如何?」 我几乎是开玩笑的,这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情。不仅性格糟糕透顶,根本就无法向人低头,只会流露出一副不甘心的表情,然后慢吞吞地走向停车场吧。 「我知道了。」 秋庭里香冷不防地跪坐到地上。 「请妳帮我送去。」 由于头正抵着地面,声音含糊不清。 我还以为弄错了呢,但是一点错都没有。是我说出「下跪吧」,而秋庭里香也毫不迟疑,双膝一秒后就跪到地上去。开玩笑是开玩笑,但是眼前这副光景真是糟糕透顶的玩笑。很没品味耶,跟人家低什么头啊,还穿着白和服、红裤裙下跪,又不是什么老掉牙的时代剧。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嘛 如同自己所说的现实就呈现于眼前,我却反而觉得凄惨,完全没有快活的情绪,就连刚刚那股快感也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抬起脸庞的秋庭里香定定望着我,头因为曾碰到地面,头发上挂着一片落叶。实在有够窝囊的,可是又好漂亮。为什么明明这么窝囊,却可以这么漂亮呢。 秋庭里香一起身,就以那脏兮兮的双膝,头上还挂着一片落叶,一边朝我走近。 「这个,拜托妳了。」 向我伸出的手上,放着一个御守。 白色的御守。 该怎么办呢?应该一笑置之加以拒绝吗?还是要她再跟我低一次头?或是应该要她自己认输呢?然而,我简直就像是被国王命令的奴隶一般,紧抓住那个白色御守,拔腿狂奔。开了门,跑出御符所,碎石路面很难跑,穿的又是草鞋。啊呀,一旦在碎石路面跑起来,白袜都弄脏了,好不容易才打扮得这么漂亮的耶。我为什么要跑呢?为什么会对秋庭里香言听计从呢? 都是因为她那对眼睛,都是因为那对漆黑的眼睛映照出我丑陋的模样。都是因为秋庭里香的头发上挂着落叶,害我好想逃开她那副被迫低头的窝囊相。 穿过鸟居,倾斜身躯向左弯,由于使尽浑身力量拚命冲刺,开始觉得呼吸困难,喉咙深处也逐渐感到躁热。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断奔跑,摆动手臂、抬起双腿,草鞋踹着地面。一进入停车场,路面变成柏油路,也变得比较好跑。那对男女到哪儿去了呀?我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啊,有辆车开动了,说不定搞错了,可是如果真是那部车,现在不立刻追上去就来不及了。裤裙缠着双脚很难跑,侧腹部也开始发疼,果然是那对男女,一定得追上才行,一定得把东西送到才行。等等,等等啊。秋庭里香低头的身影浮现脑海,那片挂在她发上的落叶浮现脑海,红裤裙的膝部都脏掉了,那一切的一切都促使双脚继续移动。来不及了,持续前进的车子就要开走了。车子在停车场出口停了下来,大概是在确认左右来车吧。只剩现在了,这边一定得追上才行,已经不行了,车子一旦开出马路一切就完了。 「等等!」 我像个笨蛋一样大叫。 「请等一下!」 我对着闪耀着红色光芒的车尾灯大叫。 落日西斜的天空上,那抹蓝不知不觉地褪去,逐渐换上一层泛白的色彩。都因为刚刚使尽全力冲刺,身体觉得疲惫倦怠,侧腹部好痛,不知道在哪儿撞到的脚尖也好痛,难得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也乱成了一团。和服前襟都垮了,总觉得整个人迈里迈遢的。一仰望白色天空,冷空气随即流入伸直的喉咙,感觉好舒服。唉,为什么会跑成那副德行呢,真像个白痴。啊~整颗脑袋茫茫然的,好像血液全流到头部去了。啊,空气好清新,天空好漂亮。 我漫步回到御符所,在我离开的期间,独占贩卖部的秋庭里香卖了一大堆御守和神符,差距大概拉开到两万点了。 「赶上了吗?」 秋庭里香问我。 我已经丧失对决的心情反正都输定了一边点头。 「嗯,总算赶上了。」 「太好了。」 她彷佛衷心松了口气地说。 「对方感激得不得了,那个男人和女人全都一直点头,还『谢谢气气谢谢』地说个不停,直是好人。」 「对啊,他们买东西的时候也很有礼貌耶。」 「赶上了。」 「谢谢。」 秋庭里香坦率地说,同时低下头。她的头发上还挂着落叶,她自己似乎没有发现,我伸出手去,帮她把那片落叶拿下来。 「这个黏在妳头发上。」 「咦?什么时候黏上去的啊?」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黏着了。」 「妳早就知道啰?」 是啊,我点了点头。 秋庭里香随即面色一沉,瞪了过来。 「吉崎还真是坏心眼儿耶。」 「再怎么坏都比不上学姊就是了。」 唉,毕竟我都让这个秋庭里香低头了。仔细想想,这肯定是干载难逢的事情,全世界大概也只有我做到吧。 光是这么一想,慢慢觉得就算输掉比赛也无所谓了。 「可别忘了我帮妳送护身符的恩情啊。」 「已经忘了。」 「那我就再说一次啰。」 「马上就忘光光了。」 「那我就会说上好几次。」 在我们说着这些话的同时,打工时间也结束了。我在这场业绩对决中一败涂地,输了两万三千点。我因为弄脏袜子,而秋庭里香则因为弄脏裤裙都被骂了。「所以说年轻女孩子就是这样」,帮我们换装的伯母不禁这么抱怨。 打工酬劳四千圆。 时薪八百圆。 让人搞不清楚是高还是低的金额。 6 我和司坐在小池子前的长椅上。时间是傍晚,转暗的水面上反射出透着白色光芒的天空,环绕池子的树林轮廓因此显得格外明显。乌鸦在某处啊啊啼鸣,跃起的鲤鱼在水面激起好大的波纹,波纹一圈迭着一圈,缓缓向外扩散。 「里香她下跪了耶。」 司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话。 我点头。 「嗯,对啊,吓我一跳。」 「真的,也吓我一跳耶。」 「嗯,吓我一跳。」 我们不断重复相同的话语,那个里香怎么可能下跪呢?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仍让人意外到无法置信。 「吉崎她跑过去了耶。」 「嗯,跑过去了。」 「冲得好猛喔。」 「嗯,冲得好猛。」 我一个劲地重复司的话语,好像也说不出其它话来了。傍晚的空气有点甜,莫名地反而让人觉得寂寥,但是又不只是寂寥,还感到有些怀念。寂寥和怀念的感觉很类似吧,又或许不是吧。就在我思考这些无聊事情的当下,时间也一点一滴流逝,方才还闪闪发亮的水面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染上黑暗。天空,以及水面各自拥有不同的黑暗,鲤鱼再次跃起,可是这次已经几乎看不到波纹了。 「司。」 「什么?」 「美雪就拜托你啰。」 「啊,嗯。」 「那家伙啊,顽固得要命,但有时候却又很优柔寡断,应该说心事总藏在心里不说出来吧,这一点你可要多留意了。由我来拜托你也很奇怪,可是那家伙就像是我姊或我妹一样,所以真的要拜托你啰。」 「嗯。」 「到了东京,可别被那边的漂亮女生拐走喔。」 「嗯。」 司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会一直点头。 唉,如果是这家伙,应该没问题吧。 接着有好一阵子,我们都沉默不语,四周静得不得了。所有 尾声 我们生活的地方 飞机飞过。都是因为冬天的脚步近了,天空的蓝显得格外鲜明。那架飞机拖着一道彷佛割裂天空那抹蔚蓝的飞机云,一边闪耀着银色光芒朝东飞去。 「是坐那一架吗?」 这么说的亚希子小姐,声音有些微弱。 我双眼追着飞机说: 「应该不是吧,有很多飞机飞来飞去的。」 「喔,说得也是啦。」 「而且也不知道那架是不是飞美国的。」 「嗯。」 我和亚希子小姐正一起靠在扶手上,今天是我陪里香来做定期检查的日子。而亚希子小姐正好是休息时间话是这么说啦,但应该是跷班中,因为到这里来之前感觉上都鬼鬼祟祟的。 「围巾,不知道会不会用呢。」 亚希子小姐没头没脑地这么呢喃。 「什么?围巾?」 「啊,和你没关系啦。先别说这个了,倒是你,出路决定了吗?」 话题就这么硬生生地被转移掉了。 唉,随便啦。 反正问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还没,我才二年级啊。」 「啊,对喔,你留级了嘛。」 亚希子小姐露出促狭的脸庞,一直「留级、留级」地重复大概五次。 「有什么关系啊,反正就留级而已嘛。」 「像我都没被留级过耶,但是竟然会为了里香留级,你还真是勇敢,明年也打算落榜吗?」 「我才不是为了里香咧,只是因为发烧啦。」 「咦?真的?」 「吵死了啦。」 我臭屁地这么一说,太妹踢突然飞了过来。 「痛、痛、痛,干嘛啦?」 「只是轻轻踢一下而已啦。」 「很痛耶。」 怎么觉得好像每次一来这边,就会被某人踢啊。只不过,现在会踢我的人也只剩下亚希子小姐了。 「那你朋友决定怎样?像那个来教你功课的女生啊,要继续升学吗?」 「她好像要去东京。」 亚希子小姐露出意外的神情。 「真要说起来的话,我还以为她是会留在本地的那种人耶。」 「因为她男朋友要到东京去。」 「啊,原来如此,所以是要跟着去啰。」 「听说是这样啦。」 「还真勇敢耶,也不能这么说,她大概本来就算是勇敢的那一型了。」 「对啊。」 「那个很壮硕的孩子呢?」 「你是说司吗?那家伙就是会跟她一起到东京去的男朋友。」 「咦?那两个人在交往喔?」 「嗯,好像是。」 真意外,亚希子小姐说出这句话后,又重复说「那还真意外耶」。 私浑浑地剽露。 「我以前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嗯男女之间的事是永远都说不准的。那个男孩子要到东京去呀?」 「他打算成为一名厨师,所以好像要到那边的名店去拜师学艺,那家伙真的很适合走这方面呢。几年以后,说不定会变成一个小有名气的厨师喔。」 「那,那个孩子呢?就是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那一个啊?」 是在说山西吧。 「那家伙好像要考大阪或京都的大学,不管哪一所都是三流私立大学,可是却只拿到d级认定而已,我看重考的机率很高就是了。不过呢,如果考上,大概就会去其中一所吧。」 「原来大家都要离开这里呀。」 「是啊。」 大家即将各自展开旅程,挥别这个没落的城镇。被留下来的就只有我们我和里香而已。 「羡慕吗?」 亚希子小姐笑嘻嘻地问。 我决定逞强。 「哪会,没有啊。」 「真的吗?」 她也不是认真询问,看来嘲弄的成分很高。双眼瞇得有够细,嘴角还上扬。 我笑着,这次老实回答。 「是有一点羡慕啦。」 「我也有一点羡慕耶。」 「亚希子小姐也会喔?」 「因为我只知道这个地方啊,不过呢,这样就好了。」 「我也是这样就好了。」 昨天傍晚,里香睡在我房里。也不是啦,我们可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喔。我说的是在房里看书的里香,自己倒在我床上睡着而已啦。我那时候正在楼下厨房弄咖啡,端着两个杯子一回到房间,就看到里香已经睡着了。 里香就在我那间夕阳西晒的房里。 陷入熟睡。 双颊附近反射着红色的光芒,让那柔和的线条更柔和地突显出来。 我有好一会儿就端着杯子伫立于原地,只管凝视她的模样,不久后端着杯子的手开始觉得烫。于是,我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坐在床边。里香的身影近在眼前,她倒卧着,双膝微曲,从制服裙襬下伸出形状优美的纤细双腿。她的手微微张开,交迭在胸前,枕边放着一本书。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吵醒里香,一边试着拿起那本书,是有收录芥川龙之介那篇《蜜柑》的短篇集。我听着里香熟睡的气息,再度阅读那篇短文。嗯,不错,虽然只是描述平凡情节的故事,读后却有某些东西会残存心底。一合上书,夕阳更为西斜,房内黑暗的比例正逐渐增加,里香柔和的剪影以微微散发光芒的窗户为背景,浮现于空间之中。我很想叫醒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让她当场属于我的。可是,这种事情以后再说,我还想好好珍惜她那纤瘦的身躯和虚幻感。不论是我或里香,现在就变成大人还嫌太早。是的,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虽然可能不会是永远,但是我相信将会很长远。我衷心祈祷那样的时间能够尽可能延续下去。 独一无二的东西、全世界最重要的存在。随着我将那样的幸福握人手中,同时也决定割舍掉好多东西。 首先浮现脑海的是东京,那个好大的都市,日本的首都,什么艺人、歌手或演员满街跑,还有一大堆国际企业。但是,嗯,那里是个俗不可耐的都市,看电视就可以看个够,我才不想去,那不是人住的地方。下一个浮现脑海的是纽约,很遗憾的是也不行,真的更不行了。那里太危险了,想要接近那种地方未免过于鲁莽,看看电影,不是一年总要毁灭个一、两次吗?巴黎怎么样呢?不对,还是不行,法国人呢,满嘴大道理吵得要命,据说都是些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哪可能和那些人相处呀。那就近一点的北京如何?看来是有点难度吧,人太多了。那干脆就埃及吧,可是感觉上好像全都是沙子,反正除了金字塔什么都没有吧。而且,中东那边的人好像都很狡猾吝啬,不是吗?不可能和那些人一起相处吧。只要脑海中浮现出任何城市的名字,就会以那些地方的缺点加以反驳,将那些地方骂得体无完肤,甚至还出现一些任何有道德良知的人听到都会皱眉头的念头。唉,都已经充分思考过了呀。 然后,就在三十分钟后。 当我彻头彻尾检讨过所有想得到的地方后,不论国内、外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我想去的了。唉,没有其它地方了吗?住起来舒服的好地方,嗯,就是很有魅力的地方啊,可以让我觉得「在这边住上一辈子也无妨」的地方,我想这种地方一定存在于世界某处的。不然,我不就没地方住了吗?啊,对了,不是有句话说「烛灯台下反显暗」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去了,是说距离太近反而看不清楚吗?距离太近的地方?啊,对了,我忘了。 伊势呢伊势怎么样? 出乎意料地也不赖,不是吗?那个嗯,是乡下地方没错啦 ,不过正是这样才显得悠闲惬意呀,住起来又舒服。因为是土生土长的地方,朋友也多,冬天又温暖。往南走鱼很好吃,往北走肉很好吃,真是个不赖的地方,不是吗?虽然也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物,不过呢,还不赖啦。而且,伊势这还有里香在。 我凝视躺在床上那个少女的轮廓。 此时屋内已经染上昏暗的色彩,玻璃窗所反射的光芒不再是阳光,而是路灯的光线。里香的剪影隐约浮现在那样的光辉之中,耳边传来她沉睡时的气息声。伊势有这个女孩在呢,里香就在这里呢。 其它还需要什么吗? 没有了。 完全没有了。 我得到这样的结论后,想帮里香盖上毯子,开始有点冷了,再这样下去会感冒的。然后就在我起身时,在窗户射进的光线照耀下,有块小小的白色三角正闪耀着光芒,原来是抽屉里面有什么纸张的一角伸出抽屉边缘。 「这是什么啊?」 我没想太多,就把那张纸拉出来。上头写着司的名字,写着美雪的名字,必须的两名见证人都已经确实填妥了。然后,在纸张右侧字段这么写着。 秋庭里香 其它包括住址、户籍和出生年、月、日等各种信息都填好了。不会错的,那是里香的笔迹,只要在左侧字段填入我的名字或住址什么的,必要事项就全填好了。到时候,只要拿到市公所去就行了。我呆若木鸡地伫立原地,整整一分钟无法动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是什么时候写好的啊?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措。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蠢问题,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在左侧写好自己的名字啰,把必要事项全填好啊。虽然还不会拿到市公所去登记,可是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拿去了。 两年后,还是三年后吧,嗯,差不多就那个时候。 话说回来,司、美雪和里香到底是什么时候写下这些东西的啊? 「我也是这样就好。」 我朝向亚希子小姐,重复相同话语。 「伊势就好。」 清楚地告诉她。 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城镇,我们将会在此生活下去。因为,我已经用自己的双手好好地选择了未来和重视的东西。只要将那独一无二的女孩,和自己的梦想放上天秤一秤,就会喀当一声往女孩那边倾斜,而且是干干脆脆地直接往那边倾斜。不只是自己的梦想,不论天秤另一端放的是全世界亦或是全宇宙,不论是任何事物,天秤都会同样往女孩那边倾斜吧。 那正是我所选择的东西。 「这个城镇小虽小,可是还不赖啦。」 「是啊,还不赖呢。」 「真的,说良心话还不赖啦。」 我对着朗朗晴空,毫不害臊地扯着嗓门大喊。亚希子小姐以似乎大吃一惊的眼神望向我,我姑且冲着她一笑,亚希子小姐也彷佛投降般地回以一笑。就在那时候,有什么巨大声响逐渐接近,我才在想发生什么事了,屋顶铁门顿时开启。因为我才上过油,整扇门以惊人气势啪地一声敞开,接着出现在眼前的果不其然就是里香。她的右臂袖子卷起,那边垂着一条仿佛管子的东西,管子末端还在滴血。里香走过来的后方,形成一条清晰的血痕。 「妳在搞什么东西啦?」 我发出类似惨叫的声音。 鲜血的艳红搞得我心惊胆战。 但是,里香对于流出的鲜血毫不在意,愤怒地说: 「那个医师实在糟糕透顶!我要回去了!」 「可可是检查」 「我才不要让那种猪头医师检查!回去了啦,裕一!」 「先别说这个了,那个血」 穿着白袍的医师和护士长似乎是追在里香后头,跑到屋顶上来。他们虽然拚命讨好里香,里香却对人家劈头就是一阵女孩子不宜挂在嘴上的粗话护骂。另一方面,跷班的亚希子小姐则惟恐被护士长发现,屈着身子快步往铁门方向移动。 「裕一,回去了啦!」 「里香!只是检查而已呀!」 「是啊!我们回检查室吧!」 「吵死了!笨蛋!我要回去了,管子给我拔掉啦!」 我望着眼前这场骚动,和鬼鬼祟祟脱逃中的亚希子小姐,一边叹了口气。到头来,一定得由我负责说服里香吧。哎哟,可是要怎么说服她呢?唉,或许可以把里香火大的矛头转到我身上来吧,也就是把她针对医师或护士长的情绪转移到我身上,然后趁她对我发脾气的时候,就可以让她接受检查了。 反正这是我常常在做的事情,也慢慢习惯了。 「我说里香啊」 我一边思索可能让里香发怒的词句,一边对她出声。 受不了耶,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是吧? 这可是我自己所选择的喔。 后记 今天早上,有只野猫潜入我家庭院连廊下,那是只满可爱的黑条纹猫,但是对于猫一号而言,此举只会被解读成入侵地盘,因此连廊上下顿时吵得不可开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就只是两只猫喵、喵、喵地互相叫来叫去而已。反正隔着连廊,彼此也抓不到。即便如此,猫一号似乎很开心,牠一直都养在家里(完完全全就是家猫一只),偶尔来点这种刺激也比较好吧。另一方面,猫二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管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唔,明明就是兄妹,这样的性格差异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样啰,一如往常地还是我这个笨猫痴桥本。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仰望半月的夜空》也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即使再过一阵子就会出短篇集,但是就正篇面言,这本已经是最后了。话说回来,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刚开始写《仰望半月的夜空》时,根本没想过后来会被「漫画化」或「动画化」。当时反而足已经做好会卖得比《ソバーヌ》糟的心理准备,在那种情况下动笔,能一路写到今天还真是吓了一跳。对于能够从头到尾看完这个普通故事的各位读者,谢谢你们。在写完正篇最后一集的现在,衷心对大家致上谢意。 其它也有好几件事预料错误。 最初的构想中,根本就没打算写这一本。 我原先计划的结局就是第五集那一本,也可以说故事至此已经划上句点,因此或许有人会觉得这集是画蛇添足吧。只不过,我已经忘记是在哪个时间点改变主意的,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的过程中,开始想要撰写本集。裕一和里香生活的地方不是医院,医院应该只是个短暂停留之处,裕一和里香也终于回到日常生活中。即便可能画蛇添足,即便可能破坏故事整体美感,我还是很想写出他们如何在那所谓日常生活的舞台上生活下去。 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的日常生活。 明知如此却绝不放弃,只要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这远比被接二连三的危机折腾还要艰难。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不只是裕一和里香的故事呢。像我们也是,总有一天都会死。虽然不知道是明天、后天,抑或是数十年后,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就这一点西言,我们和里香所面对的命运没有丝毫不同。也因此,我们或许也应该拥有裕一他们想要去拥有的心情吧。要相信自己能够就此活到十年或二十年后嘛,这世界又存在着些许不确定感,恐怕我们也必须早点明白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殡落吧。只不过,这是很难做到的,我也都常常忘记呢。 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那么,最后则要表达本人的谢意。一路走来,终于来到离终点还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了,山本老师。只要一想到我们这对两人组即将解散,就觉得非常寂寞,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负责设计的缣部先生,非常谢谢您每次所设计出的精彩作品,在此由衷致上谢意。德田编辑,我一直以来总是任性妄为,真是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您觉得能够负责桥本的作品真是太仔了。 在这后记中已经是二度提起,不过还是要对于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这数年间,每一天都过着身为作者理想中的幸福日子。再次向赐给我那样幸福日子的各位致意,谢谢你们。我今后也将继续写出能让大家乐在其中的故事。 桥本纺 今天早上,有只野猫潜入我家庭院连廊下,那是只满可爱的黑条纹猫,但是对于猫一号而言,此举只会被解读成入侵地盘,因此连廊上下顿时吵得不可开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就只是两只猫喵、喵、喵地互相叫来叫去而已。反正隔着连廊,彼此也抓不到。即便如此,猫一号似乎很开心,牠一直都养在家里(完完全全就是家猫一只),偶尔来点这种刺激也比较好吧。另一方面,猫二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管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唔,明明就是兄妹,这样的性格差异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样啰,一如往常地还是我这个笨猫痴桥本。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仰望半月的夜空》也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即使再过一阵子就会出短篇集,但是就正篇面言,这本已经是最后了。话说回来,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刚开始写《仰望半月的夜空》时,根本没想过后来会被「漫画化」或「动画化」。当时反而足已经做好会卖得比《ソバーヌ》糟的心理准备,在那种情况下动笔,能一路写到今天还真是吓了一跳。对于能够从头到尾看完这个普通故事的各位读者,谢谢你们。在写完正篇最后一集的现在,衷心对大家致上谢意。 其它也有好几件事预料错误。 最初的构想中,根本就没打算写这一本。 我原先计划的结局就是第五集那一本,也可以说故事至此已经划上句点,因此或许有人会觉得这集是画蛇添足吧。只不过,我已经忘记是在哪个时间点改变主意的,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的过程中,开始想要撰写本集。裕一和里香生活的地方不是医院,医院应该只是个短暂停留之处,裕一和里香也终于回到日常生活中。即便可能画蛇添足,即便可能破坏故事整体美感,我还是很想写出他们如何在那所谓日常生活的舞台上生活下去。 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的日常生活。 明知如此却绝不放弃,只要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这远比被接二连三的危机折腾还要艰难。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不只是裕一和里香的故事呢。像我们也是,总有一天都会死。虽然不知道是明天、后天,抑或是数十年后,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就这一点西言,我们和里香所面对的命运没有丝毫不同。也因此,我们或许也应该拥有裕一他们想要去拥有的心情吧。要相信自己能够就此活到十年或二十年后嘛,这世界又存在着些许不确定感,恐怕我们也必须早点明白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殡落吧。只不过,这是很难做到的,我也都常常忘记呢。 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那么,最后则要表达本人的谢意。一路走来,终于来到离终点还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了,山本老师。只要一想到我们这对两人组即将解散,就觉得非常寂寞,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负责设计的缣部先生,非常谢谢您每次所设计出的精彩作品,在此由衷致上谢意。德田编辑,我一直以来总是任性妄为,真是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您觉得能够负责桥本的作品真是太仔了。 在这后记中已经是二度提起,不过还是要对于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这数年间,每一天都过着身为作者理想中的幸福日子。再次向赐给我那样幸福日子的各位致意,谢谢你们。我今后也将继续写出能让大家乐在其中的故事。 桥本纺 今天早上,有只野猫潜入我家庭院连廊下,那是只满可爱的黑条纹猫,但是对于猫一号而言,此举只会被解读成入侵地盘,因此连廊上下顿时吵得不可开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就只是两只猫喵、喵、喵地互相叫来叫去而已。反正隔着连廊,彼此也抓不到。即便如此,猫一号似乎很开心,牠一直都养在家里(完完全全就是家猫一只),偶尔来点这种刺激也比较好吧。另一方面,猫二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管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唔,明明就是兄妹,这样的性格差异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样啰,一如往常地还是我这个笨猫痴桥本。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仰望半月的夜空》也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即使再过一阵子就会出短篇集,但是就正篇面言,这本已经是最后了。话说回来,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刚开始写《仰望半月的夜空》时,根本没想过后来会被「漫画化」或「动画化」。当时反而足已经做好会卖得比《ソバーヌ》糟的心理准备,在那种情况下动笔,能一路写到今天还真是吓了一跳。对于能够从头到尾看完这个普通故事的各位读者,谢谢你们。在写完正篇最后一集的现在,衷心对大家致上谢意。 其它也有好几件事预料错误。 最初的构想中,根本就没打算写这一本。 我原先计划的结局就是第五集那一本,也可以说故事至此已经划上句点,因此或许有人会觉得这集是画蛇添足吧。只不过,我已经忘记是在哪个时间点改变主意的,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的过程中,开始想要撰写本集。裕一和里香生活的地方不是医院,医院应该只是个短暂停留之处,裕一和里香也终于回到日常生活中。即便可能画蛇添足,即便可能破坏故事整体美感,我还是很想写出他们如何在那所谓日常生活的舞台上生活下去。 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的日常生活。 明知如此却绝不放弃,只要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这远比被接二连三的危机折腾还要艰难。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不只是裕一和里香的故事呢。像我们也是,总有一天都会死。虽然不知道是明天、后天,抑或是数十年后,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就这一点西言,我们和里香所面对的命运没有丝毫不同。也因此,我们或许也应该拥有裕一他们想要去拥有的心情吧。要相信自己能够就此活到十年或二十年后嘛,这世界又存在着些许不确定感,恐怕我们也必须早点明白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殡落吧。只不过,这是很难做到的,我也都常常忘记呢。 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那么,最后则要表达本人的谢意。一路走来,终于来到离终点还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了,山本老师。只要一想到我们这对两人组即将解散,就觉得非常寂寞,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负责设计的缣部先生,非常谢谢您每次所设计出的精彩作品,在此由衷致上谢意。德田编辑,我一直以来总是任性妄为,真是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您觉得能够负责桥本的作品真是太仔了。 在这后记中已经是二度提起,不过还是要对于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这数年间,每一天都过着身为作者理想中的幸福日子。再次向赐给我那样幸福日子的各位致意,谢谢你们。我今后也将继续写出能让大家乐在其中的故事。 桥本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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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那么,最后则要表达本人的谢意。一路走来,终于来到离终点还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了,山本老师。只要一想到我们这对两人组即将解散,就觉得非常寂寞,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负责设计的缣部先生,非常谢谢您每次所设计出的精彩作品,在此由衷致上谢意。德田编辑,我一直以来总是任性妄为,真是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您觉得能够负责桥本的作品真是太仔了。 在这后记中已经是二度提起,不过还是要对于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这数年间,每一天都过着身为作者理想中的幸福日子。再次向赐给我那样幸福日子的各位致意,谢谢你们。我今后也将继续写出能让大家乐在其中的故事。 桥本纺 今天早上,有只野猫潜入我家庭院连廊下,那是只满可爱的黑条纹猫,但是对于猫一号而言,此举只会被解读成入侵地盘,因此连廊上下顿时吵得不可开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就只是两只猫喵、喵、喵地互相叫来叫去而已。反正隔着连廊,彼此也抓不到。即便如此,猫一号似乎很开心,牠一直都养在家里(完完全全就是家猫一只),偶尔来点这种刺激也比较好吧。另一方面,猫二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管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唔,明明就是兄妹,这样的性格差异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样啰,一如往常地还是我这个笨猫痴桥本。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仰望半月的夜空》也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即使再过一阵子就会出短篇集,但是就正篇面言,这本已经是最后了。话说回来,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刚开始写《仰望半月的夜空》时,根本没想过后来会被「漫画化」或「动画化」。当时反而足已经做好会卖得比《ソバーヌ》糟的心理准备,在那种情况下动笔,能一路写到今天还真是吓了一跳。对于能够从头到尾看完这个普通故事的各位读者,谢谢你们。在写完正篇最后一集的现在,衷心对大家致上谢意。 其它也有好几件事预料错误。 最初的构想中,根本就没打算写这一本。 我原先计划的结局就是第五集那一本,也可以说故事至此已经划上句点,因此或许有人会觉得这集是画蛇添足吧。只不过,我已经忘记是在哪个时间点改变主意的,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的过程中,开始想要撰写本集。裕一和里香生活的地方不是医院,医院应该只是个短暂停留之处,裕一和里香也终于回到日常生活中。即便可能画蛇添足,即便可能破坏故事整体美感,我还是很想写出他们如何在那所谓日常生活的舞台上生活下去。 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的日常生活。 明知如此却绝不放弃,只要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这远比被接二连三的危机折腾还要艰难。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不只是裕一和里香的故事呢。像我们也是,总有一天都会死。虽然不知道是明天、后天,抑或是数十年后,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就这一点西言,我们和里香所面对的命运没有丝毫不同。也因此,我们或许也应该拥有裕一他们想要去拥有的心情吧。要相信自己能够就此活到十年或二十年后嘛,这世界又存在着些许不确定感,恐怕我们也必须早点明白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殡落吧。只不过,这是很难做到的,我也都常常忘记呢。 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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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如此却绝不放弃,只要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这远比被接二连三的危机折腾还要艰难。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不只是裕一和里香的故事呢。像我们也是,总有一天都会死。虽然不知道是明天、后天,抑或是数十年后,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就这一点西言,我们和里香所面对的命运没有丝毫不同。也因此,我们或许也应该拥有裕一他们想要去拥有的心情吧。要相信自己能够就此活到十年或二十年后嘛,这世界又存在着些许不确定感,恐怕我们也必须早点明白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殡落吧。只不过,这是很难做到的,我也都常常忘记呢。 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那么,最后则要表达本人的谢意。一路走来,终于来到离终点还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了,山本老师。只要一想到我们这对两人组即将解散,就觉得非常寂寞,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负责设计的缣部先生,非常谢谢您每次所设计出的精彩作品,在此由衷致上谢意。德田编辑,我一直以来总是任性妄为,真是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您觉得能够负责桥本的作品真是太仔了。 在这后记中已经是二度提起,不过还是要对于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这数年间,每一天都过着身为作者理想中的幸福日子。再次向赐给我那样幸福日子的各位致意,谢谢你们。我今后也将继续写出能让大家乐在其中的故事。 桥本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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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那么,最后则要表达本人的谢意。一路走来,终于来到离终点还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了,山本老师。只要一想到我们这对两人组即将解散,就觉得非常寂寞,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负责设计的缣部先生,非常谢谢您每次所设计出的精彩作品,在此由衷致上谢意。德田编辑,我一直以来总是任性妄为,真是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您觉得能够负责桥本的作品真是太仔了。 在这后记中已经是二度提起,不过还是要对于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这数年间,每一天都过着身为作者理想中的幸福日子。再次向赐给我那样幸福日子的各位致意,谢谢你们。我今后也将继续写出能让大家乐在其中的故事。 桥本纺 今天早上,有只野猫潜入我家庭院连廊下,那是只满可爱的黑条纹猫,但是对于猫一号而言,此举只会被解读成入侵地盘,因此连廊上下顿时吵得不可开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就只是两只猫喵、喵、喵地互相叫来叫去而已。反正隔着连廊,彼此也抓不到。即便如此,猫一号似乎很开心,牠一直都养在家里(完完全全就是家猫一只),偶尔来点这种刺激也比较好吧。另一方面,猫二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管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唔,明明就是兄妹,这样的性格差异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样啰,一如往常地还是我这个笨猫痴桥本。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仰望半月的夜空》也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即使再过一阵子就会出短篇集,但是就正篇面言,这本已经是最后了。话说回来,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刚开始写《仰望半月的夜空》时,根本没想过后来会被「漫画化」或「动画化」。当时反而足已经做好会卖得比《ソバーヌ》糟的心理准备,在那种情况下动笔,能一路写到今天还真是吓了一跳。对于能够从头到尾看完这个普通故事的各位读者,谢谢你们。在写完正篇最后一集的现在,衷心对大家致上谢意。 其它也有好几件事预料错误。 最初的构想中,根本就没打算写这一本。 我原先计划的结局就是第五集那一本,也可以说故事至此已经划上句点,因此或许有人会觉得这集是画蛇添足吧。只不过,我已经忘记是在哪个时间点改变主意的,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的过程中,开始想要撰写本集。裕一和里香生活的地方不是医院,医院应该只是个短暂停留之处,裕一和里香也终于回到日常生活中。即便可能画蛇添足,即便可能破坏故事整体美感,我还是很想写出他们如何在那所谓日常生活的舞台上生活下去。 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的日常生活。 明知如此却绝不放弃,只要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这远比被接二连三的危机折腾还要艰难。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不只是裕一和里香的故事呢。像我们也是,总有一天都会死。虽然不知道是明天、后天,抑或是数十年后,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就这一点西言,我们和里香所面对的命运没有丝毫不同。也因此,我们或许也应该拥有裕一他们想要去拥有的心情吧。要相信自己能够就此活到十年或二十年后嘛,这世界又存在着些许不确定感,恐怕我们也必须早点明白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殡落吧。只不过,这是很难做到的,我也都常常忘记呢。 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那么,最后则要表达本人的谢意。一路走来,终于来到离终点还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了,山本老师。只要一想到我们这对两人组即将解散,就觉得非常寂寞,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负责设计的缣部先生,非常谢谢您每次所设计出的精彩作品,在此由衷致上谢意。德田编辑,我一直以来总是任性妄为,真是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您觉得能够负责桥本的作品真是太仔了。 在这后记中已经是二度提起,不过还是要对于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这数年间,每一天都过着身为作者理想中的幸福日子。再次向赐给我那样幸福日子的各位致意,谢谢你们。我今后也将继续写出能让大家乐在其中的故事。 桥本纺 今天早上,有只野猫潜入我家庭院连廊下,那是只满可爱的黑条纹猫,但是对于猫一号而言,此举只会被解读成入侵地盘,因此连廊上下顿时吵得不可开交。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就只是两只猫喵、喵、喵地互相叫来叫去而已。反正隔着连廊,彼此也抓不到。即便如此,猫一号似乎很开心,牠一直都养在家里(完完全全就是家猫一只),偶尔来点这种刺激也比较好吧。另一方面,猫二号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管悠哉悠哉地晒太阳。唔,明明就是兄妹,这样的性格差异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样啰,一如往常地还是我这个笨猫痴桥本。 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仰望半月的夜空》也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即使再过一阵子就会出短篇集,但是就正篇面言,这本已经是最后了。话说回来,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刚开始写《仰望半月的夜空》时,根本没想过后来会被「漫画化」或「动画化」。当时反而足已经做好会卖得比《ソバーヌ》糟的心理准备,在那种情况下动笔,能一路写到今天还真是吓了一跳。对于能够从头到尾看完这个普通故事的各位读者,谢谢你们。在写完正篇最后一集的现在,衷心对大家致上谢意。 其它也有好几件事预料错误。 最初的构想中,根本就没打算写这一本。 我原先计划的结局就是第五集那一本,也可以说故事至此已经划上句点,因此或许有人会觉得这集是画蛇添足吧。只不过,我已经忘记是在哪个时间点改变主意的,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的过程中,开始想要撰写本集。裕一和里香生活的地方不是医院,医院应该只是个短暂停留之处,裕一和里香也终于回到日常生活中。即便可能画蛇添足,即便可能破坏故事整体美感,我还是很想写出他们如何在那所谓日常生活的舞台上生活下去。 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的日常生活。 明知如此却绝不放弃,只要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 这远比被接二连三的危机折腾还要艰难。 可是仔细想想,这也不只是裕一和里香的故事呢。像我们也是,总有一天都会死。虽然不知道是明天、后天,抑或是数十年后,终点总有一天肯定会降临。就这一点西言,我们和里香所面对的命运没有丝毫不同。也因此,我们或许也应该拥有裕一他们想要去拥有的心情吧。要相信自己能够就此活到十年或二十年后嘛,这世界又存在着些许不确定感,恐怕我们也必须早点明白每个人都有可能随时殡落吧。只不过,这是很难做到的,我也都常常忘记呢。 再来呢,就是接下来预定的计划,《仰望半月的夜空》会在入夏前出版短篇集。届时应该会收录几篇为《电击hp》或广播剧撰写的短篇故事。然后,秋季时就会开始撰写新系列作品。我打算以平凡的笔触,描写出就在我们身边的平凡年轻人的平凡日子。还有,在这边宣传可能会惹电击的编辑生气吧,就在这第六集出书后不久,新潮社即将推出名为《流れ星ガ消えなぃぅちに》(预定二月底出版)的书。因为是单行本,售价有点高(注:日本的单行本一般指的是硬皮精装的书籍),若各位读者的金钱和时问方面尚有余裕,请务必买来看看。那是个和《仰望半月的夜空》类似主题,不过是以不同角度描写而成的故事。(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那么,最后则要表达本人的谢意。一路走来,终于来到离终点还剩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了,山本老师。只要一想到我们这对两人组即将解散,就觉得非常寂寞,日后再找机会合作吧。负责设计的缣部先生,非常谢谢您每次所设计出的精彩作品,在此由衷致上谢意。德田编辑,我一直以来总是任性妄为,真是对不起。我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您觉得能够负责桥本的作品真是太仔了。 在这后记中已经是二度提起,不过还是要对于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在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这数年间,每一天都过着身为作者理想中的幸福日子。再次向赐给我那样幸福日子的各位致意,谢谢你们。我今后也将继续写出能让大家乐在其中的故事。 桥本纺 雨(前篇)fandabgo 1 我和里香就读的学校也有「文化祭」这种东西,不过我们叫做「山上祭」,大概是因为学校在山上,所以才有这种名称吧。虽然现在是三流野鸡高中,但好歹过去也曾是伊势数一数二的名校,历史悠久。听说这次的文化祭已经是第七十届了。 要说这值得纪念的第七十届山上祭让人满心期待嘛,当然不可能,我除了懒散还是懒散。 「我想回家了。」 我躺在实验台上呢喃。 「不点名就好了。」 真有够烦的。 为了防止学生逃跑,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在教室点名,就算早上有来学校,傍晚点名叫不到人也不算出席。对于没参加社团活动,而且又因为留级在班上格格不入的我而言,这场文化祭实在有够痛苦的。 啊呦,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喔。 而且我也想回去玩刚买的电玩,第七关还真难,那个中魔王不管怎么打都打不死。是要施展魔法,或是要用回复药呢?中魔王的第三轮攻击那里还真难应付。 啊呦,烦哪,全身无力、麻烦透顶、昏昏欲睡。 「裕一,你可不可以让一让?」 这句话从天而降,脚也被轻推一下。 「嗯?」 我抬起一张脸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司就站在那里。还是那张悠哉悠哉的脸庞,双眼显得好细,还有拜全身突起的肌肉之赐,制服彷佛快要进裂似地紧贴在身上。 「我要在这边贴相片。」 「相片?」 一起身,我盘腿而坐,然后伸出手。 「给我看看。」 「看得懂喔?」 「我最近还满迷的,没想到相片这东西很有意思呢,麻烦是麻烦,不过可以说很有深度吧。」 「这么说来,你一直都随身带着相机耶,那台应该是很棒的相机吧。」 「很旧就是了。」 毕竟是父亲生前使用的东西。递来的相片照的是星空,只不过星星并不是点,而是线,该说是略呈弧线延伸吧。 「那个是怎么照出来的呀?」 「我想是将相机固定后照出来的,你看,因为是星星在动。」 「喔,这样啊。」 大概是将快门速度设定到「b(bulb)快门」,持续开启快门约五分钟。一旦设定「b快门曝光模式」,在按下快门的期间,快门都处于开启状态,这是单眼相机独有的功能。 「真好玩,所谓的『b快门』还有这种用途啊。」 「你知道是怎么拍出来的啊?」 「嗯,多多少少吧。」 把相片还给司后,我拿起放在脚边的自己那台相机。nikon的老古董单眼相机,当然不是什么数字相机,连自动对焦的功能都没有,不管是快门速度、光圈或焦距,全都必须靠自己手动操作。 我摆出拍照姿势,不自觉将相机朝向门那边调整焦距,就在焦距调好的时候,门扉开启,里香的身影顿时出现在被镜头撷取的空间正中央。 「啊,在这里。」 小框框中的里香突然大发雷霆。 「你在做什么啊,裕一。」 「没有啊,我在帮司。你看,司在帮天文社布置,想说也来帮个忙。」 唔,几乎都是谎话。 根本没帮忙,只管躺着而已。 「骗人,那你为什么坐在那种地方啊?」 当然,没两三下就被揭穿了。 哇,不妙,虽然这么想,却有另一个自己一直在按快门。里香顶着怒气冲冲的脸庞持续靠近,我一边对焦一边发慌,同时又照下一张。就在我想照第三张时,小框框已经是一片白,是里香的制服,啊,该不会正好是她胸部附近吧?那就先照再说啰,可是靠这么近,焦距好难调。 到头来还是没成功。 「痛、痛、痛!」 浏海被一把抓住。 「干嘛啦!」 「裕一大笨蛋。」 「为什么?」 「说你笨蛋就是笨蛋。」 将相机的镜头往上移,小框框中出现里香愤怒的脸庞,像这样透过镜头看世界还真好玩。 但是,那台相机被拿走了。 「裕一你们班的同学都在找你耶。」 「咦?为什么?」 「听说是要看店,裕一不是也要负责吗?」 「啊,那种事情先跷头先赢。」 我随着一声叹息说。真受不了,文化祭弄什么咖啡店,还有什么会比这种点子更没想象力啊?我的确有被分派到看店,可是想到要陪那些二年级小鬼、还要为这种校园活动瞎起哄,实在有够烦的。 「别说这个了,相机先还我。喂,妳在做什么啊?」 「不马上过去,我就把这个摔下去喔。」 里香说着,双手拿相机举起来。 「掉下去的话,会不会坏掉啊?」 「笨笨蛋!妳在说什么啊?一定会坏掉的!妳知道那东西值多少钱吗?」 「那你就去看店啊。」 「少无聊了妳」 我看到里香似乎要放手了,整个人直发慌,完了,和里香说任何无聊的辩解都是白费功夫,如果深信她只是装腔作势就太危险了。是的,里香言出必行,而且完全听不进任何辩解。 「啊,我去!我就说要去了!」 「真的?」 「真的!」 我说着从实验台下来,穿上校园便鞋,把相片还给司。我偷偷观望情况,只见里香还举着相机,双眼瞇得细细的,看来她根本就不相信我。啊呦,会去啦,就说会去了。 「相机还我。」 「不要。」 「说到底,为什么是妳来叫我过去啊?」 「我和二年级的高木同学擦肩而过的时候,被问说知不知道戎崎学长到哪里去了,人家问我『里香学姊知道吗?』裕一跷班,就要麻烦人家来代替你,你明不明白呀?这样和强迫别人做事情有什么两样呢?」 里香出乎意料地正经。 明明任性地要命、旁若无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完全不听人家在讲什么,不过唯独这方面格外中规中炬。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着伸出手。 「我会去的,把相机还我。」 「不要。」 「我这不是要去了?」 「我不相信你。」 就这样,最后变成高举相机的里香押着我一起走向教室,周遭那些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看,实在丢脸丢到家 「请问,里香小姐。」 「怎样啦。」 「我现在已经大彻大悟了,拜托把相机还我吧,从刚刚开始就被一大堆人盯着看,真的很丢脸,拜托还我吧。」 我用低到不能再低的低姿态试着拜托她。 里香凝视着我,未了似乎很开心地边笑边说: 「不行。」 这个女人,有没有人帮我治治她啊 2 谷崎吵死了,一直嚷着「戒烟、戒烟」吵死人了。可是只要一说「那妳也戒」,她就会皮笑肉不笑地顶说:「才不哩,因为我要在日本悠哉过日子啊。」那个不良女已经认定我会去了。明明什么都还没决定,当然啦「主治医师」的头衔是很有吸引力没错,总面言之一切都还没决定。 因此,夏目吾郎有些厌烦地躺在屋顶上。 只要一想到谷崎亚希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就不能安心抽烟,如果被撞见,她就会立刻把携带式烟灰盒塞过来,强迫说 :「好了,熄掉,马上熄掉。」看她那副德行,短期内应该还嫁不出去吧,夏目吾郎这么想,手上这根烟搞不好是最后一根了,他很宝贝地缓缓吸了一口,让烟在肺部深处打转,旋即又吐了出来。唉,没办法像谷崎一样连吐三个烟圈,一个就已经是极限了。 话说回来,天气还真好。 自己大概是一年前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吧,以一路活了三十多年的岁数看来,什么一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回神就那么干脆地过去了。以前还会觉得十年好像永远那么久,现在却已经明白那绝不是永远,是的,时间总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流逝。不论你再怎么大哭、再怎么大叫,甚至不论是多重要的情绪都会被从不回头的时间抛在脑后。 「唉,这样也好。」 他试着出声。 「这样也好。」 是在对谁说呢? 话虽如此,这一年格外漫长,应该说感觉格外漫长吧。在那漫长的时间中,似乎以往只在窗户另一边不断流逝的一切,全都回到自己这一边来了。 朦胧的秋日天空。 轮廓不明的空气。 香烟的烟雾。 如今,可以感觉到诸如此类的一切都已确实回到这边,而自己正和那一切共生共存。 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曾以为世界已经结束。 曾觉得世界已经消失。 不,是曾祈祷「快给我消失吧」。 小夜子静静沉睡的面容看来好平静,甚至似乎还带着笑意。其实,本来想要永远把她的身躯留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令人心惊的残酷事实是,身为医师的他非常明白「遗体」这种东西会逐渐出现什么变化。只要大概两天左右,双眼就会凹陷,皮肤会变得像蜡一样,内脏开始腐败慢慢变得不成人样。他实在受不了看到那副模样的小夜子,所以听从旁人建议迅速加以火化。 在火葬场,他抱着装有骨灰坛的桐木盒。 彻底吞噬她身躯的高温尚未完全冷却,手中的木盒仍留有余温,那就是自己最后一次感受到她的温暖。 此情此景,让他不由得回想起和小夜子初识那时候。 自己十七岁。 她也十七岁。 那时候的自己和她到底都在看些什么呢? 「跟你说一件很好玩的事喔。」 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是刚开始交往那时候,小夜子这么说。 「怎么啦?」 自己双手插在口袋中问她。 冬天的博物馆冷冷清清,宽敞的空间中就只有自己和小夜子。展示架上排列着一大堆朴素的瓷器或陶器,她偶尔会停下脚步,似乎很有意思地端详着那些东西。 老实说,他对什么瓷器或陶器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她高兴就好。 因为 在面露笑容的她身边很快乐。 「就所有人啊,学校朋友啦,对我和吾郎交往的事都劝我『别跟他在一起了』、『别继续交往了』。老实说,他们整天讲个没完,讲到我都觉得烦了呢。」 「是喔。」 那还真是情有可原,如果自己也是小夜子的朋友,大概也一样会好心地劝她「别继续交往下去了」吧。自作孽不可活啊,无药可救了。不过还是会觉得泄气,就算明白也会泄气。 他觉得彷佛正咽下沉重的石头时 「好了、好了,吾郎。」 小夜子拍拍他的肩膀说。 「提起精神来啊。」 「喔。」 「我非常明白喔。」 这真是格外慎重的一句话。他向她偷瞄一眼,小夜子满脸笑容,而且那的确是一张了然于胸的脸庞。她不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是在打马虎眼,是毫无犹豫地全心相信自己。 「喔。」 一阵感动直窜心头,自己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被人真心信任是这么棒的一件事。 「喔。」 所以,也只能点头而已。 「这个器皿好酷喔,颜色好漂亮。」 「」 「好开心喔,吾郎。」 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只好姑且先握住小夜子的手,紧紧一握,她也紧紧回握。那小手使尽力气回握的触感让人难以招架。怎么可能放手,自己想,不论是到天涯海角、世界的任何地方,我们都要一起去。 然后,他们沉默不语,只管持续往前走,在那不甚宽敞的博物馆里绕了好几圈,即便没有任何言语,暖意还有其它一切却确实存在。 步出博物馆时,他才好不容易开口: 「嗯小夜子。」 「怎么了?」 「我绝对不会再让其它人有理由对妳说那种话,也不会让妳受委屈,那个所以,我」 啪啪,肩膀被拍了两下。 「我非常明白喔。」 又是那句格外慎重的话语,然后嫣然一笑。 「喔。」 好棒喔,虽然也搞不太清楚,总之就是好棒喔。 3 「肚子好痛,不想演了。」 藤堂真美在排练正进入状况时扔出这么一句话,让话剧社长柿崎奈奈怒火中烧。她本来不想让这女孩当主角的,虽然拥有舞台魅力,个性却叫人抓狂,一旦缺乏干劲,舞台就会被她搞得一塌胡涂。 这次好像就是没干劲。 听小道消息说,好像一周前和男朋友分手了。唉,不用说也看得出来,那个男的大概是受不了真美的任性,无法继续交往下去吧,这种戏码至今不知道反复上演过多少次,总之感觉上就是「又来啦」。 对于将高中生活全投入话剧的柿崎奈奈而言,为了那种事放弃重要的舞台简直荒唐,可是毕竟人家是主角,少了她舞台就无法进行下去。文化祭第二天就要上演,换句话说就是明天。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临时更换主角,所以现在非得忍耐不可。 「真美,妳好好演啦。」 虽然极力想保持冷静,却不自觉发出尖锐的声音。 「我也知道嘛~」 那个语尾的「嘛」是怎样,她是以为只要发出可爱的声音就会获得原谅吗? 「可是真美情况不好嘛,人家想休息了。」 她很受不了这种用自己名字称呼自己的女生,像她本身也是女生,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出这种事。而且很不可思议的是,用自己名字称呼自己的女生还很受男生欢迎,所以男生那种生物肯定也是笨蛋吧。 你们难道不知道那种女生的个性有多糟糕吗? 因为真美「好想休息、好想休息」地嚷个没完,最后拗不过她只好决定休息。这其中的分寸拿捏还真难,事实上应该直接对她怒吼「少给我撒娇了」,但是一不小心逼过头的话,真美就会更没干劲,一旦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这个舞台不就更难成功了吗?令人懊恼的是,真美的确拥有演员应该具备的魅力,该说光站在那边现场就会随之亮起来吗?那是与生俱来的舞台魅力,单凭这一点就难以被他人取代。 她持续紧握卷成筒状的剧本,靠在窗边叹息时,副社长相马千佳走了过来。 「这样下去不妙吧,这次的演出。」 她直接了当地道出内心感觉。 「妳也这样想吗?」 「是啊,真美这次大概不能用了吧,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剧本,看样子大概连台词都没有好好背起来。」 「大概吧。」 「明天就正式上场了耶,怎么办啊,社长?」 平常都是叫名字的千佳刻意用了「社长」这样的称呼,让她觉得有点压力。 胃部频频抽痛。 「以前也是这样,真美只要正式上场就会配合我们的。」 「是『有时候』会配合我们吧?」 「」 「唉,反正社长是妳,就由妳全权负责了。」 千佳这女人,还真是毫不留情呀。 「妳也不想失败吧,社长,这可是最后一场演出了。」 高中毕业后,应该就不能再像这样演出舞台剧了,这次可说是高中生涯最后不对,恐怕是人生最后的舞台。练习发声、熬夜推敲剧本、在紧张中迎接正式演出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日子即将结束,就会感到落寞得不得了。虽然当初是在劝说之下莫名其妙加入话剧社的,但后来却逐渐乐在其中,要说把高中生活的一切全奉献给这两年也不为过,正因为这样,就更想让这次的演出成功。 但是,照这样下去是不可能的。 以真美目前这种状况,大概会变成一出有够尴尬的话剧吧,周遭气氛越是严肃紧绷,就越会突显出真美的漫不经心,那种反差当然会感染到观众,结果不论是演出者或观赏者都只会坐立难安而已。 犹豫再三后,她试着对千佳吐露心声: 「干脆把真美的台词一口气删掉吧。」 「妳说『删掉』是?」 「总之,那个女生光是站在那里就够有舞台魅力了,既然这样索性就让她站个彻底吧。她的台词原本就只有开头和后半段的部分,我们只要把开头整段删掉就行了,就从公主变得不能说话那边开始。」 故事概要很简单,某个国家有个美丽的公主,她的声音宛如鸟鸣优美,全国上下都以公主为荣,国内外的求婚者也络绎不绝。后来,一个坏心眼的魔法师出于嫉妒而夺走公主的声音,失去声音的公主镇日绝望地以泪洗面。求婚者全都努力地想帮公主找回声音,结果却徒劳无功,最后好不容易出现一位青年,以魔法之语帮公主找回声音。 「就从公主变得不能说话那场戏开始,然后由旁人说明前因后果。那样的话,真美只要负责站着、或哭一哭就好了,根本就不需要台词吧。」 「原来如此,可是戏剧长度不就缩水了吗?」 「比起整出戏缺乏张力要好多了吧。」 「说得也是啦,可是剧本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搞定的,熬夜重写就能赶得及明天演出,剩下的就只要大家同意了,因为要重新背台词才行。」 「毕竟明天就要上场了耶。」 「只要有心,就一定可以办到的。」 喔,千佳呢喃后陷入沉默。这招的确是兵行险着,根本就不应该是正式演出前一天的选项,拖到最后一刻才下定决心也是自己失策,理应及早舍弃真美的。 「真美不会闹别扭吗?」 被说中痛处了。 「那个女生就只对这方面特别敏锐,她会察觉到剧本是因为她的关系才改的啦。」 「就算闹别扭也无所谓,反正她只要默默地站在台上就行了。」 「如果跑掉的话呢?」 「她不会跑掉的啦。」 她说出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 彼此认识毕竟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千佳毫不留情地追究到底。 「我是说『如果』跑掉的话啦,真美以前不是跑过一次吗?妳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吧,虽然找到人代打,却成了糟糕透顶的表演,不是吗?我看会旧事重演的。」 「到时候就由我来演公主吧。」 「妳来演?真的?」 她明白自己满嘴胡言乱语,自己才没有扮演公主的舞台魅力,所以才会退居幕后不参与演出。但是,万一真美真的跑掉,也只好这样了。果然会变成最糟糕的舞台吧,无论如何总得先开幕呀。 那时候,她无意间察觉。 「那边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咦?谁?」 「在后面参观的那个女生,不是和水谷美雪在一起吗?」 啊,千佳点头。 「秋庭里香,一年级却已经十八岁了,其实和我们同年。」 「头发好长喔。」 她突然灵机一动,故事设定中公主的头发非常长,真美因为是中长发,所以有帮她接发,如果是秋庭里香就能直接上阵了。 舞台魅力,有。 这点无庸置疑。 光是倚靠在后面墙壁上,都能立刻跃入眼帘了。教室中所有人都有意识到她,就连平常眼中只有自己的真美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瞄秋庭里香。 真是很不得了的存在感。 「那个女生头发好长喔。」 大导演的热血开始沸腾。 「嗯,真的。」 「公主的头发也很长吧,真美虽然有接发,可是毕竟是便宜货,妳不觉得有点不自然吗?」 「不会啊,都是这样的吧,舞台上看不清楚的。」 「可是如果是直发,就会更出色呀。」 好不容易,千佳似乎也会意过来了。 「这丢不,妳该不会是」 「只是想一想而已啦,妳想嘛,毕竟有备无患呀。」 不自觉地笑了,自己也还满坏心的耶。 「这是为了真美跑掉的时候,能有个备案嘛。保险起见啦,保险起见。」 4 拿回相机、看了三十分钟店,最后终于获得解放时,肚子也饿扁了。虽然偷吃咖啡店里要卖的三明治也是一招,可是那样总感觉很差。当我饥肠辘辘地正想走出教室时,被人从后面叫住。 「戎崎学长。」 是当班长的那家伙。 「谢谢你。」 他很有礼貌地低下头。 「不会,本来就轮我当班。」 「是这样没错啦。」 「还满好玩的。」 我撒了个谎,随即迅速走出教室。尴尬、实在尴尬,留级后已过了半年,如今在班上仍是格格不入。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慢慢地就会习惯怎么可能嘛,今后同样的日子仍将持续下去吧。 我一边叹气,一边在校园中闲晃,校内洋溢着办活动的气氛。有个模仿李小龙的团体甩着双节棍,发出怪声同时冲过走廊。二年c班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就在教室公开演出超人战队秀,怪人漂亮的一记飞踢让红色超人应声倒地,动弹不得,怪人和身边手下见状急忙趋前照料。隔壁的二年d班是俏女佣咖啡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扮女佣的是男学生、女学生则穿着男生制服,概念错得离谱的店内空无一人。来关心情况的女老师一走进店内,粗嘎声音所喊出的招牌台词「欢迎光临!主人!」随即响彻校园,女老师被吓得往后倾,然后匆忙逃离店内。当我正在观察那家店的情况时,竟和其中一名女佣四日相接,我在心底念着「不妙」,一边拚命仓皇逃逸。呼,还真危险。如果被硬拖进去,说不定会饱尝地狱的痛苦。再怎么说也不用穿什么迷你裙吧?迷你裙!至少也应该先剃毛,不,那样也很恶心。 我才在想这些时,身体侧边被戳了戳。 「嗨,戎崎。」 是山西,笑嘻嘻的。 「你来一下啦。」 「干嘛?」 「别问这么多,来就是了。」 显得格外强势的山西,把我带到视听教室,不知道为什么入口处站的是柔道社的山崎,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四周。视听教室的门上贴着一张纸,上头以四四方方的文字写着「古典俄罗斯电影播映会」,古典俄罗斯电影?是从什么地方弄到这种东西的啊? 「你饶了我吧,什么俄罗斯电影。」 我想逃,山西却硬是 拖住我的手臂。 「不、不、不,很棒喔,俄罗斯电影。」 「这个无所谓,我肚子饿了。」 「肚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那就是俄罗斯电影,那可是一部撼动人类,不对,是男人这种生物存在根源的电影喔。」 「存在根源?撼动?你是说俄罗斯电影?」 完全不了他在说什么,我此时虽然如坠五里雾中,但是山西整个人认真到不行,双眼异常认真,鼻孔也涨得老大。山西用力点头,气势十足地把手放上视听教室的门。 「进去啰。」 山崎对山西这句话点点头。 「为什么会有守卫啊?」 「让女生跑进去就糟了啊。」 「女生?为什么?」 这个疑问在进入室内的那一瞬间同时揭晓,视听教室中所播映的恐怕是属于违法的东西吧,至少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应该带进校园的物品。在一百吋屏幕上所播映的那个比实体还大,响亮的喘息声直接冲击脑袋,整间视听教室因为挤在其中的男学生所散发出的热气,让人感到沉闷凝重。每个人都陷入沉默,只管凝视屏幕。 「怎么样?很猛吧?」 山西得意洋洋地说。 我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的确很猛。哇,可以这样做吗?」 「喔,呜哇。」 「太夸张了吧。」 「嗯,竟然可以那样。」 「哇。」 我和山西就只能像白痴一样,一直重复这些话。的确,那真的是撼动人类,不对,是男人这种生物的存在根源。好猛喔,俄罗斯电影好猛喔,不对,不是俄罗斯电影。 我约里香去看话剧社的采排,其实本来是想和世古口到处逛逛看节目的,可是他一直都在帮天文社弄东弄西的。真是的,世古口他人面还真广呢。 「没想到世古口,竟然很受欢迎耶。」 终于忍不住抱怨。 「一大堆人都会来拜托他。」 「因为他很温柔呀。」 「说的也是,不管对谁都很温柔耶。」 终于忍不住叹气。 呵呵,里香笑了。 「怎么了嘛?」 「没什么啊~~」 「很讨厌耶。」 我用身体撞她一下,里香也撞回来,在这撞来撞去的过程中,好像也跟着开心起来,彼此都发出嗤嗤笑声。里香她有喜欢的人,而我也有,莫名地就是能够了解那种情绪。我们都是女生、又是同年,里香大概也像我一样,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恼、迷惑吧,一定也有过满脑子只想着某人而失眠的夜晚。 「小裕跑哪去了呢?」 好了,该我稍微反击一下了吧。 「谁知道啊,跑哪儿去了呢?看店时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开始过来找我了吧。」 「妳还真放心耶。」 「因为裕一就像狗一样啊。」 「他不来,妳会觉得寂寞吧?」 「哪会啊」 那死鸭子嘴硬的声音有点可爱,虽然表面上极力保持着镇静,其实却觉得不好意思。呵呵,我坏心眼儿地笑了,这次换里香撞我的身体,我当然也撞回去,然后两人还是像刚刚一样又嘻嘻哈哈地笑了。 找一天好好地问问里香吧。 是不是曾有过失眠的夜晚。 我们两个倚靠在墙上,看着众在讲台附近的话剧社学生的一举一动,一低头,长得有点长的头发就垂下来,让面颊感觉痒痒的。从发丝间隐约可见我和里香的双脚,两人都不是大人的脚,而是孩子的脚。再过一、两年,腿部线条也会稍梢改变,到时候双脚就不再是这个模样,会彻底变成大人了。而我那双从一年级穿到现在的校园便鞋,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了,里香的却还很洁白,要穿到像我这双这么脏还要两年半,在这段期间里香都要持续来上学。一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很羡慕里香。 「好好喔,可以继续来上学。」 发丝一边东摇西晃的,我试着说出这样的话来,东摇西晃的仅止于发丝而已吗? 「里香,妳还有两年呢。」 「我会好好享受的,高中生活。」 「好好喔,要不要跟我交换?」 「才不要哩。」 两人的声音都隐含些许笑意,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乐在其中呢?虽然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可是我说不定是因为能像这样和里香交谈而感到开心。 「对我来说,这是最后的文化祭了呢。」 「觉得寂寞吗?」 「有一点,对于完全的结束总会觉得寂寞吧。」 「说得也是。」 在她回答前,隔了好一会儿的沉默,我对此没想太多又继续说: 「这是里香妳第一次的文化祭耶。」 是的,别想太深才好,像里香应该也不希望任何事都务求甚解吧,所有的一切并不一定全都得化为语言才正确。 有时姑且模糊以对(或者该说是敷衍带过?)反而是好事。 「嗯,第一次。」 「觉得怎样?」 「很好玩呀,大家都展现出和平常不一样的另一面,其实偶尔举办这种活动也很好啊。该说是『日常』和『非日常』吗?」 「『日常』和『非日常』啊。」 两人接着什么都没说,只管发呆,射入午后教室的光柱中,有无数的尘埃飞舞,窗棂及书桌的影子落到地面上,仔细一看那些影子正缓缓拉长。从发丝间窥见的里香脸上,挂着浅浅笑意,似乎像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光都会让她开心得不得了,她双眼所见的风景或许和我的有些不一样吧。 日常和非日常 拥有明天、拥有后天,我就像这样理所当然似地相信自己拥有未来,不论任何人都是这样的吧。明明害怕这世界的不确定感,然而有时却又心存侥幸,恐怕那样也活得比较轻松吧。与其随便乱想裹足不前,不如什么都不想地迈步向前反倒走得长远。但是,还是有人无法背负这种命运,不论是明天、后天,甚至是今天都无法信任,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活在当下,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境呢?是觉悟抑或是放弃? 我一边摇晃着身躯,同时望着同样摇晃的影子。头发及头发的影子同样随之摇晃。虽然也想要问问里香,但是又觉得还是别问比较好,是的,有些事或许还是暧昧不明的比较好。 好不容易,里香先开口: 「所谓的『话剧社』平常都是像这种感觉吗?」 「这种是」 「气氛很沉重。」 「嗯,这么说起来好像是这样耶。」 话剧社感觉上似乎的确进展得不顺利,社长柿崎在生气,演主角的是个只知道她长什么样子的女生,那个女生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社员则是个个闷闷不乐。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这样子没问题吗?不久后,有部分社员大概是不知道该如何消磨时间吧,索性开始发声练习,a、e、i、u、e、o、a、o,慎重其事地张大嘴一个个发出那些音。一回神,里香和自己的嘴巴也跟着动了起来,ka、ke、ki、ku、ke、ko、ka、ko,没发出声音就是了。 我和里香四目相接,里香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着,一边动嘴巴,我也跟着笑了。当我们悄悄跟着做发声练习时,柿崎走了过来。 「水谷,妳来一下好不好?」 我没想到有人会跟我说话,吓了一跳。 「没问题,可是什么事啊?」 「妳来这边一下。」 我被叫到稍远处。 「什么啦。」 「在妳旁边那个是秋庭同学吧?」 「里香怎么了?」 「有事想拜托她,可不可以帮我们传个话?因为我都没和秋庭同学说过话耶。」 「什么啊,要拜托什么东西?」 那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那种事情,我觉得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没问题的,就只是站着而已。」 「就跟妳说不可能了。」 「反正妳就先跟秋庭同学说说看嘛。」 都已经被死缠烂打地拜托成这样了,也不好意思再拒绝,更何况要不要接受,也得让里香白己决定。 里香,我叫她名字。 可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吧,里香满脸问号。 「这个女生叫柿崎,说有话想跟妳说。」 「临检~~!」 某人大叫。 「鬼大佛来了~~!」 紧接着,视听教室的门被敲得咚咚作响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快开门!」、「你们这些家伙,到底在这里搞什么东西」一个粗嘎的声音隔着门扉响起,那正是鬼大佛没错。「老师这没什么,」、「我们只是在看俄罗斯电影,」、「一刀未剪的高格调俄罗斯电影。」耳边传来山崎隐约透露心声的悲痛叫嚷,不过就在地板彷佛遭受重击般,发出一阵地鸣般的声响后,就再也听不到山崎的声音了,虽然山崎本身在三重县高中柔道界也是出了名的猛男,但是碰到鬼大佛这种角色,毕竟还是屈居下风。 「山崎~~!」 又有某人大叫。 「你那男子汉的气魄,我们都确实感受到了~~!」 「山崎~~!」 「惨了!快逃!」 「从哪里逃啊!这里可是三楼耶!」 「屋檐啊!沿着屋檐到隔壁教室去!」 「也有这一招喔!」 「山崎~~!山崎~~!」 教室内陷入一片恐慌,一旦被发现在这种地方看这种东西就会被开除的。有人打开窗户正想沿着屋檐逃到隔壁教室,有三个人抱着大量录像带从放映室飞奔而出,那三人抱着录像带没头没脑地在教室里乱窜,另外还有七名勇士拚死抵住视听教室的门。「屏障、快筑起屏障」,有人大叫,不久后视听教室的门碰一声地被重重撼动,大概是失去耐性的鬼大佛直接用身体撞门吧,抵住门扉的其中三人没两三下就被撞飞出去,只剩下四个人勉强顶住。 「戎崎,惨了!」 「喔!」 我和山西见状便急忙冲过去,另外还有数人也跟着一起冲过来,总共加起来约莫十人拚命抵住门扉。 「快一点!从窗户逃呀!」 我转头对抱着录像带的那伙人大叫,只要把证据藏起来,大概就能勉强一问三不知、装傻装到底吧,很幸运的是这不像抽烟,并不会残留烟味。「横队进攻,把手臂挽起来吧。」隔着门扉听到鬼大佛这么说。「用身体撞,直接把那什么门给撞破。」 「来啰!」 山西以悲壮的声音大叫。 「对冲击防御!」 「喝!」 我们抵住大门的所有人齐声吶喊,使出浑身力气。大门那边传来男老师队伍的叫声,他们一边「喔~~」地吼叫,同时挽着彼此手臂冲过来。随之而来的是远远超乎想象的猛烈冲击,被稍微撞开的大门一角恰巧碰到我的额头,整颗头顿时一片空白。 「不要退缩!第二波,要来啰!」 「喔!」 「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 「别想进来!别想进来!」 我们勉强挺过再次的冲击,但是有一个人因肩膀承受不了冲击而呻吟脱队,接下来又因为老师们持续的身体冲撞,我们宝贵的战力一一不支倒地,我被撞伤的额头也开始渗血。 「快一点!还没好喔!」 我回头确认情况,运输部队已经开出一条沿着屋檐迩到隔壁教室的退路,正以接力方式快速运出大量的录像带。到底要花多久时间才能把那些东西全都运出去呢?我们究竟还要承受多少次身体冲撞呢? 没办法了撑不住了 眼见堆积如山的大量录像带、陷入混乱的运输部队,放弃挣扎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这样下去是撑不到最后的吧。 「戎崎,来啰!」 「喔!」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思考,男老师队伍的突击实在过于猛烈,目前可以确定那边有鬼大佛、体育的岛村、橄榄球社顾问加藤加入,从吆喝声分析好像连物理的田岛或国语的滨崎,还有英语的仁志田都加入了。单凭「冲锋陷阵、歼灭敌人」(注:出自《古事记》安倍仲麻吕和歌作品,二战期间被选为日本陆军纪念曰鼓舞军心的口号)的信念,男老师队伍一再突击,就在那每一击的过程中,防御的男学生也一一脱队。本来体型就已经差人家一大截,对方又可以藉由助跑加强突击力道,相对地我们这边却只能死命抵住门扉而已。虽然情况很明显对我们不利,但是一个人倒下又会有另一个人补上,两个人倒下又会有另两个人补上,所以勉强还能维持势均力敌。很幸运的是我们拥有齐聚于视听教室中男学生的色心不,是人数,即便体格或马力屈居劣势,不过以军队数目面言是我们这边居上风。 既然我们这边很辛苦,他们那边应该也很辛苦才对。 撑下去,撑得下去的。 眼见在每次突击后减少的同伴身影,我和山西心头不,是所有防御大门的男学生心头就会反复出现同样的念头。 「好了,全运出去了。」 好不容易才听到运输部队的声音。 「俄罗斯电影!快点在屏幕上放俄罗斯电影!」 「有『我的村庄曾是战场』耶!还是要放『安得烈?卢布耶夫』?」 「笨蛋!你这个电影宅男!现在根本就不是说那些东西的时候吧!」 「什么都好,放就是了啦!快一点!」 「好了!放了!」 「好了,戎崎!」 但是,我们这批防御部队没有任何人想离开这道门扉,这已经和什么电影没关系了,现在哪管那些啊,白痴。那才不是问题呢,事到如今拚的就是一口气,这是男老师对抗男学生的总体战不,是男人对男人赌上灵魂的战斗,少在那边多嘴。 绝对不会让你们开门的! 死守! 随着男老师队伍逼近时所发出的吶喊,我们也发出吶喊回应。 「喔喔喔喔喔~~!不会输给你们的啊啊啊~~!」 5 「山上祭?」 谷崎亚希子听到这个字眼时歪着头。 「那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裕一他们学校的文化祭啊,那里也是我的母校呢,虽然是随处可见的普通文化祭,妳就去看看怎么样?」 跟她说这件事的是后进护士久保田明美,两人正好在准备点滴。虽然是很单纯的作业,不过绝不能掉以轻心,一旦不小心出错可是会闹出人命的。明美她年轻归年轻,手脚却很利落,一一将药水混和,很明显地就是比她这边正确迅速。她稍微在心底咂舌,我这人还真是粗手粗脚的耶,虽然早就明白了。 「可别算我一份喔,我从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很讨厌学校,现在也不想去,光看到校舍就想逃了呢。」 「可是我想去耶,因为我以前很喜欢学校。」 「那就去看看啊?」 那天要上白天班呀,明美似乎很遗憾地说。 「文化祭喔。」 学生时代,那种活 动翘掉是理所当然的,想到学校那些活动就烦,根本不想参与,自己又没加入社团。如果没记错,早上点名一结束就会立刻跑到屋顶去,整天和朋友玩花牌(注:日本传统纸牌游戏,由一至十二月代表性植物为花色的四十八张牌,变化出不同的游戏规则)。不论是一年级、二年级,或三年级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战绩呢,输、输、大胜总共大概就赢了两千圆吧,不对,也很难说吧。 「我以前是话剧社的喔。」 「咦,是喔。」 她觉得很意外,明美总而言之就是个朴实的女孩,头发是漂亮的黑发,也不太化妆,交代她的事情总会很认真地处理好,不过就是不够机灵。当患者满嘴胡说八道时,也没办法当场做出判断,常需要拜托他人,总之呢,就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那种人。她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明美,站在舞台上发出响亮声音的样子。 大概是心中所想被察觉了吧。 「常常被人家说不是这块料就是了。」 明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是,就只有站在舞台上的时候才能觉得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 「妳是说完全投入角色吗?」 「也不是那个意思。」 只见明美秀气的圆圆小手将安瓶刺入点滴袋,注入规定的分量后迅速拔出,然后又继续下一瓶。仔细一看,不论是使用前或使用后的安瓶,都整整齐齐地照顺序排列,所以才能又迅速又正确。只不过,要像那样排列好,事前大概要花一番功夫准备吧,如此看来这个人到底该说是机灵还是不机灵呢? 「该说是呈现出真正的自己吗?」 「啊,原来如此。」 有时开着silvia奔驰在空荡荡的道路上,有那么一瞬问所有思绪会突然放空,不论是手臂或双脚都和车子融为一体,简直像化为同种生物一般,只管跑在眼前笔直的道路或婉蜒的弯道上。像那种时候,自己是自己,同时又不是自己,和某种更庞大的东西紧密相系,世界、或是时间什么的总之搞不太清楚啦。 她所说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吗?不对,大概有点不一样吧。 「有三年级的学生请我去看话剧演出,我虽然很想去看,可是要值日班,谷崎小姐可以代替我去看看吗?」 「代替呀」 总觉得提不起劲。 「和夏目医师一起去怎么样啊?」 「啊?和夏目?为什么?」 「你们感情不是很好吗?」 等一下,才不好呢,我们感情根本就不好啊。 「我问妳喔,该不会是出现那种谣言了吧?」 她战战兢兢地试着问。 有啊,明美笑说。 「妳自己没察觉吗,谷崎小姐?」 「完全没有。」 「这点还真像谷崎小姐的风格呢,真让人有点羡慕耶。」 「羡慕?」 「妳不是完全没察觉吗?要是我的话,对那些遥言会很敏感的呢。」 「妳啊,是太神经过敏了啦。」 这我也知道啊,明美低语,张开嘴后嘟起的双唇是想再说些什么呢,还是正想闭上嘴巴呢,亚希子暂时等了好一会儿,明美终究还是陷入沉默。总之,她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呢。 好多事情全都会憋在心里。唉,人都是这样,即使很明白,不论如何就是束手无策,像她也是,对自己本身的粗野再明白不过,不过就是没办法变得谦和有礼。 「如果可以把妳跟我加起来,再除以二就好了呢。」 「搞不好只会分到彼此最糟糕的部分耶。」 「哇,那就糟糕透顶了。」 两人笑了,手边作业就快结束了,到时候就得带着点滴巡病房,那是一段必须一边击退臭老头咸猪手攻击的艰难路程。 「我和夏目之间什么都没有。」 「是那样的吗?」 「我们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觉,该说是『哥儿们』吗?嗯,对耶,『哥儿们』可能是最贴切的吧。」 休息时间一到屋顶,那个「哥儿们」就睡在那里,虽然是个大帅哥,睡相却像个大傻蛋。开开的嘴巴就像鱼嘴,本来想把烟蒂或什么扔到他嘴里,可是一想到这么搞再怎么样都会把他给惹毛的,所以自我克制了下来;想在他额头涂鸦的冲动,也自我克制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离他不远处,抽起烟。 夏目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嗯?起来啰?」 她试着问,不过没有回答,好像是在说梦话,隐约觉得是女人的名字 她凝视他那副呆呆的睡相好一会儿,视线移至秋季朦胧的蓝天。 「文化祭啊。」 果然提不起什么劲去耶。 而且还是和夏目一起去? 还不如饶了我吧。 战斗持续着。男人与男人的斗魂隔着一扇门彼此冲撞,戎崎裕一在激烈冲击之下被撞飞出去,头部碰到地板,视野逐渐变成一片白。但是不去不行,朋友们,朋友们正在战斗,戎崎~~戎崎~~朋友叫嚷着。即便脚步踉呛,戎崎裕一起身再度抵住门扉,即便负伤也要加入战线。数目逐渐减少的战友以笑容迎接他,其中还有朋友笑着竖起拇指,戎崎裕一当然也露出笑容、竖起拇指。其中也有朋友对他眨眼,戎崎裕一当然也回眨了眼。被突破防线已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眼看着逐渐分出胜负,这扇门不久后就会被攻破吧。但是,我们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因为如今只有战斗才是我们的大义。 听完话的秋庭里香大吃一惊。那个叫什么柿崎的热血沸腾地说了一大堆,「只要把剧本稍微瞄过一遍就好了」、「我也知道这很乱来啦」、「真的,别把这事看得这么严重」、「我不是说非做不可啦」、「可是,妳看,只要妳能先帮我们看看剧本就很感激了」,对方看来好拚命,硬是把剧本塞过来。「不好意思」,根本就不是水谷美雪的错,她却跟自己道歉。「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妳可以不用管柿崎说什么啦」、「没想到那个女生这么硬来耶」。秋庭里香当然也觉得这不可能,对方根本就是硬来,莫名地还是翻了翻剧本,有句话映入眼帘,同时看到一旁补充书写的设定。突然间,有什么在心中的位置改变了,只是看看而已,好吧,就只是先读读剧本罢了,仅此而已,没关系。 某个秋季非常晴朗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寄情之处 find my way home 1 伊势附近能飙的道路很多,毕竟这边属于叫什么沉降式海岸的,沿海道路不论到哪里都得左弯右拐,而且还有高低起伏。由于是乡下地方,车子又少,有时甚至从头飙到尾都没有半辆车交错而过。也因此,对于谷崎亚希子西言,伊势这地方住起来还真的满舒服。 今天走的是伊势连接志摩的「天际公路」,她虽然比较喜欢「珍珠公路」,不过这一条也不赖。连续都是有点难度的弯道,再加上路况不佳,不能掉以轻心。 早晨的山路有些雾蒙蒙的,没有对向来车,她灵活运用档煞及油门,顺利驶过一个又一个弯道。那是种人车一体的感觉,车子就如同她握手或伸脚般地活动,车轮的抓地力、煞车的强弱、引擎的低吼那一切的一切都能确实感受。 「芝浦奶奶之前明明都还那么有精神呢。」 她冒出这么一句话。 「一直到昨天都还在笑呢。」 和缓描绘出s型的路段,半途有段下坡,然后往上爬升。她刚拐过头一个弯道就踩油门,享受着略带危险的放纵,朝第二个弯道挺进。车轮紧贴柏油路面,她品尝那样的感触,而且为了将其转化为更确定的感觉,进一步提升引擎转速,赞,完美的过弯曲线。 爬上顶点后,决定顺着坡度缓缓溜下去。冬天的山上一片清冷萧瑟,阔叶树的叶子已经完全凋零,变成光秃秃的模样。其中点缀着几抹杉林黯淡的绿意。唉,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吧,才刚值完夜班,其实应该赶快回家睡觉的。 唉,这也没办法呀。 嗯,真的没办法呢。 一回神,自己已经再度踩下油门,涡轮增压器发出低吼后,冲进眼前的曲线。这是难度随着每个弯道逐渐提升的急转弯路段,身躯被压得深陷座位,一边忍受着恐惧以及重力的压力一口气冲过去。紧接着,就在视野豁然开朗的瞬间,她倒油一口气,因为红色的尾灯光芒顿时跃入眼帘,是前方车辆,好近,近在咫尺。 危险! 她慌张地踩下煞车,车尾随之偏摆,车轮发出和地面摩擦的讨厌声响。怎么会到现在才察觉呢?之前应该就能看得到这辆车呀。 前方车辆是银色的camry,唔,也就是叔叔级开的车啦,怎么会挑这种时间在这种地方跑呢?是要在前面那个视野开阔的s型弯道超车呢,还是跟在它后面算了。怪了,可是怎么搞的啊,那辆camry飘得有够快的耶,那款camry根本就不是适合跑山路的车呀。 「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啊?」 她低喃。那辆camry似乎也打算挑战竞速,感觉上都已经勉强加速,却似乎完全无法征服这路段,根本就没掌握到踩煞车的时机,加速也是完全不够力,看来好像就连基本的「外进外出(outinout)」技巧都不懂。 很危险耶,那种开车方式。 况且想开camry挑战这边的路段原本就是个错误,那是悠闲地开在镇上的叔叔级车呀。不仅悬吊系统过软,刚性也没有那么高,哇,刚刚往右偏咧,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撞到护栏,连看的人都要捏一把冷汗了。 好不容易来到原本想超车的s型路段,不过还是没有超车,她拉开一段足够的行车间距,跟在那辆车后面。银色的camry之后仍足以相当不稳定的样子持续往前冲。 她直接尾随眼前的大车尾开向瞭望台。 驾驶camry的是个年轻男人,不过要说年轻嘛,其实也不年轻了吧,和自己差不多,二十五或二十七岁吧,大概就是那样的年龄。他穿着有点俗气的衬衫,一路上毕竟都提心吊胆的吧,只见他似乎筋疲力尽地靠在车上。 她把车停在瞭望台的停车场后,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热咖啡,亚希子走向camry。 「早啊。」 发出声音的同时,她轻轻扔出罐装咖啡。 「咦?哇!」 camry小子漏接了,随着咚的一声,罐装咖啡掉落地面。唉,不仅开车技术差劲,似乎还欠缺运动神经呢。唉呀呀,她边想边将手上剩下的咖啡递出去,自己捡起掉到地上的那罐。 接着对一脸愕然的camry小子说: 「我请客。」 然后打开罐装咖啡,喝了一口。 「谢谢谢。」 那张脸看来似乎有些怯懦,戴着细框眼镜,短发,确实很像开camry的那种类型,和一大早开车攻顶的举动实在不相称。 「让妳破费了。」 他很有礼貌地说完,打开咖啡罐。 「你啊,在做什么呀?」 「咦?我吗?」 「没有其它人了吧。」 对方似乎很紧张,只好先笑一笑。 「就只有你和我。」 camry小子脸上浮现苦笑。 「那倒也是。」 「嗯。」 「这就叫做山路甩尾吗?我就是想尝试看看山路甩尾,可是开起来还真难耶,根本就没办法跑得很顺」 「我刚刚一直在后面看,那样开车很危险喔。」 「咦?妳刚刚都看到了?」 「你没发现吗?」 「没没有。」 唉,也是啦,整辆车都不稳成那样了,应该也没有多余心思确认后方吧。嗯?那样不是很危险吗? 「我这可能是多管闲事啦。」 「嗯。」 「很危险的,以后别这样了。如果只有你出意外还好,不过也可能会波及到其它人耶。」 「说的也是」 「如果要飙的话,也应该配合自己的能力去飙,你根本就不懂这方面的事情吧。」 年纪也不小了,只见他双肩颓然落下,手中的罐装咖啡看来格外寂寥,耳边响起从山中传来的鸟鸣。她视线往右移,那里就是开阔的伊势湾,一直以来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风景,清晨、白天、深夜、十九岁、二十三岁、二十五岁的现在。不论什么时候看都一样,也不论什么时候看都不一样,转头回去一看,camry小子仍然垂着双肩。喝了口咖啡,吐出来的气息简直就像是叹息,不对,根本就已经是叹息了。不知不觉开始可怜起他来了。 「对不起,我说话有点重。」 「不会」 「这就是我的坏习惯呢,嘴巴总是这么坏,每次都因为这样把人家惹毛耶,老被念说思虑不周。明明做的就是需要嗯虑周到的工作,不过就是没办法做到,真伤脑筋。」 「工作请问妳是在做什么的啊?」 「护士,看不出来吧。」 「没有这回事。」 「没关系啦,别这么客气,反正都常被人家说不适合做这一行了。」 「不,真的没这回事。」 camry小子非常坚决、严肃地说。 「我觉得妳很适合喔。」 「是吗?」 「是的。」 又是非常坚决地点头,那不是敷衍性的点头,也不是安慰或随着当场气氛脱口而出,都不是。看起来怯懦,实际上却很坚定嘛。虽然想跟他道谢,可是刻意说出「谢谢」两字感觉上也很奇怪,所以亚希子姑且先喝了口咖啡。大概是因为累了吧,甜得要命的罐装咖啡感觉很好喝。 「妳看起来很累耶。」 「嗯。」 「该不会整晚都在工作吧。」 「是啊。」 又一口。 「才值完夜班。」 「辛苦妳了。」 「谢啦。」 「当护士真的很累人吧,像我奶奶之前也是住院,说是住院,几乎算是长期住 在医院里了,大概住了四、五年吧。我家奶奶又任性又啰唆,可是护士小姐完全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帮我们照顾奶奶,直到最后,一直都是那样。我当时觉得能够做到那样还真有点厉害耶。」 「奶奶后来死了吗?」 「嗯,最后感觉上都已经很衰老了。」 「怎么了?」 「老奶奶她,死了。」 「咦?」 「一个叫做芝浦的患者,昨天夜里断气了。她和你的奶奶一样,已经住院住了五年,是个医院早已经变得像家一样的人,在医院里像这样子的人很多就是了。医院感觉上就像间大杂院,还会和隔壁床的人交换橘子或点心之类的。」 「啊,我懂,我奶奶以前也是那样。」 「因为情况已经很糟了,家人也都做好心理准备,何况都到了可以说是『活够久』的年龄。当然,我们医护人员也都很明白,毕竟是医院嘛,三天两头就有人死,说穿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罐装咖啡冒出些许热气。 「最后和芝浦奶奶说到话的人是我,就是昨天傍晚,她对我说什么『亚希子不结婚吗?』我还是以平常一样的调调,轻松开玩笑说『比起男人,我还比较爱车子,所以还早的很呢~』她问我『那相亲怎么样?我来帮妳介绍好对象喔~』我就说『不是有钱人我不要!』我们就为这种无聊的事情笑了。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啦,平常都是这样的。」 是的,习惯了,人会死这件事,如果每次都要耿耿于怀,护士这工作是做不下去的。应该尽快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而且仔细想想自己还能怎么样呢?芝浦奶奶是像睡着似地断气,家人后来也都赶来了。有时候就算联络上也有人不来的,可是芝浦奶奶的家人却没有那样。奶奶去世后,她的儿子也哭了。总之是很幸福的死亡方式。 亚希子没完没了地叨念这些无所谓的事情,camry小子频频点头、静静倾听。 一回神,手中的罐装咖啡已经彻底冷却。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就那样而已。」 她试着笑,她自己也很明白没能笑得很自然,啊呦,为什么会说这些事啊。 「真的就那样了,很无聊吧,对不起。」 「才不无聊。」 「是吗。」 「是的。」 一看向他,他的视线坚定不移,原本以为他只是个软弱的人,结果却不是那样,根本就很像个男人嘛。 一想到这些,莫名地害臊起来。 咦,他在留意手表耶。 「你该不会是在赶时间吧。」 「嗯,算吧。」 该说怯懦呢,还是人太好呢,反正说的净是些苦水,直接打断不就好了。 「不要紧的,开快一点应该就赶得上。」 「那就好,可是你可别开太快呀。」 「我知道。」 看他坚定地点头,也就放心了。 「我也要回去了,那我在后头跟着。」 「好。」 对他放心是个错误,十五分钟后camry在山路半途失控打滑,迎面撞上了护栏。 2 camry小子的名字是中原义晴,那个名字如今正清清楚楚地写在市立若叶医院506号房的门牌上。也就是说呢,赶赴事故现场的救护车把他送到若叶医院来了,话虽如此伤势并不严重,由于事故发生后出现轻微意识不清的现象,须要大致检查一下而已。 中原义晴 亚希子定神凝视以潦草字迹这么写着的门牌,义晴,还真像是古代武官的名字耶。但是,实在没想到会送到自己这间医院来呢,该说是尴尬吗,怎么形容才好呀,感觉上是不好意思呢?还是大事不妙呢?连自己都再清楚不过的事实,谷崎亚希子个性粗鲁,从不在乎枝微末节的小事,即便察觉也不在乎。然而对于事故原因,虽然也只是一部分就是了,只要想到自己可能牵扯其中就不可能不在乎。而且,她就只有对于车子的相关问题特别敏感。 实在没脸面对他耶 虽然有帮忙送院后的紧急处置,不过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中原先生,也不能说她完全没想过最好别打照面,但是只要谷崎亚希子还是护士的一天,就不可能逃避。况且,「想逃的时候偏不逃」是谷崎亚希子的原则,如果现在逃避,以后不就更没脸面对人家了吗? 「呼。」 她深呼吸一次,敲敲开着的门。 「中原先生,打点滴。」 「啊,好。」 躺在床上的中原先生撑起上半身,将手上的书放到枕边的动作非常谨慎。 「这量还堪满多的,可能要花点时间喔,请问要不要先去上个厕所?」 啊呦,为什么会用敬语啊,可是自己是护士,而中原先生又是病患,不能像那时候一样说话毫无分寸 「不要紧。」 「那请你把手臂伸出来。」 伸出的手臂细到让人不觉得是男人,比腕力的话,身为女人的自己似乎也能轻松取胜。 「可能会觉得有点刺痛喔。」 「是。」 「啊」 失败了。 针头没刺进血管。 「对不起,因为没刺进去,要再刺一次喔。」 「是,是的。」 「啊」 又失败了。 怪了,这种鼓涨的血管为什么就是刺不进去呢? 「可以再试一次吗?」 头顶传来嗤嗤笑声。 「请。」 往那边一瞄,中原先生静静地笑着,完全没有显露反感。那笑容莫名地让自己更加紧张,又失败了一次,结果到第五次才成功。怪了,怎么回事啊,平常大概两次就刺进去了呀。 「果然很适合妳呢。」 她在调整点滴速度时,他这么对她说。 「咦?适合什么?」 「护士小姐这工作呀,完全就是护士小姐的感觉。」 啊,这样啊,之前是不是聊过这个啊。 「真的适合吗?」 「是的。」 他平稳但却坚定地点头。莫名其妙地突然害臊起来,视线转向窗外,冬季稍微偏白的天空,随风摇晃的裸木,开出停车场的cedric。那辆车的底盘似乎稍微改低了点,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楚贴在后车窗的贴纸写些什么。 「中原先生,对不起。」 「咦?」 「那时候都怪我太长舌,才会害你赶着要回去吧。你就是因为那样才会出车祸的,所以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憋在心头的话语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亚希子深深低下头,那颗高中时从未向谁低过的头,踏入社会后老是低下的头,虽然都是同一颗头,使用方法却截然不同。 「不,这不是谷崎小姐的错啊。」 她听到中原先生有些慌乱的声音。 「请抬起头来,这样会让我觉得很为难的。」 「可是」 「不是的,真的跟妳没关系,因为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急着要回去。只是在想些事情,方向盘打慢了点而已。」 「想事情啊?」 中原先生脸上出现犹豫的神情。 「请问,谷崎小姐。」 「什么事?」 「如果是谷崎小姐的话,可能会知道吧,唔,那个」 那时候,同事冈崎英子的声音从门那一边飞进来。 「亚希!可不可以来帮个忙」 「啊,嗯。」 可 是话才说到一半耶。 她一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地犹豫着,转向中原先生就听到他说什么: 「不好意思,工作中还耽误妳的时间。」 啊呦,这人还真老实耶。反观英子却很没耐性地一副「快点过来帮忙啦」的眼神望向这边。 亚希子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对中原先生说了句: 「那等点滴滴完后,再按护士钤叫我。」 随即步出病房。 什么啊,中原先生他原本是想说什么呢? 她就是特别牵挂中原先生,虽然人家都说不是自己的错了,可是也不知道实情到底如何。说不定只是顾及她感受的说辞。那时候自己就在中原先生后方不远处,虽然是打算慢慢开,不过或许感觉上反而变成像在煽动中原先生似的。那个人的驾驶技术有够烂的,搞不好自己认为的慢慢开,对中原先生而言却已经是超速了啊。啊呦,烦耶,同样的事情一直在脑袋里打转,感觉真差,一点都不像自己。是的,像这样拖拖拉拉的根本就不是谷崎亚希子的作风。 都怪自己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事情,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呼」 在背后传来这声音的同时,臀部被摸了一把,而且是好整以暇似的,抚摸般的感觉。 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的家伙只有一个人。 「你这个死老头~~!给我去死吧~~!」 她大叫,朝背后就是一记手背拳。 一如往常般地被灵活闪过。 「亚希子亲亲,怎么了嘛?」 以让人想不到是七十多岁的灵活身段,倒退约一公尺的老人,露出一副惊愕的神情问。秃得相当彻底的头颅、下巴白色的胡须,换言之就是多田吉藏。 「什么啊,什么怎么了?」 自己的沮丧说不定被感觉出来了,这个老家伙有时候也挺敏锐的,这么一大把年纪也不是白活的吧。 但是,从多田先生嘴里冒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语。 「妳屁股的弹性感觉上好像差了一点耶?」 「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脚猛一踩,原本想重击那颗死秃头,可是又被轻松闪开。 气死人了! 明明就是个脚步踉呛的老头,为什么动作这么快? 「而且你又怎么会知道没弹性的啊」 「毕竟是每天摸嘛,一定会知道的啊。」 「少给我每天乱摸!少给我自己乱评定!」 「亚希子小亲亲也已经二十五了吧?果然也已经到了越来越没弹性的时候啦?真可怜呢。」 他真心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少给我说什么『已经二十五了』!而且,我还有弹性!还有啦!」 「是吗?那是我弄错啰?」 「一定是你弄错了啦!」 「那我再来确认一下吧。」 他说着又想摸过来,啐,来真的喔,这次当然直接避开了,顺便从那伸出的手上啪一声先打再说。 「话说回来,我说亚希子亲亲啊。」 多田先生揉搓被打的手,一边笑嘻嘻地说: 「没想到软弱的男人才合妳胃口耶。」 「啊?」 「嗯,可能都是那样的吧。」 多田先生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步履蹒跚地离去。这样看去,多田先生瘦小的背部就跟一般老人没两样。不过呢,实际上也都已经七十多岁了,还真是与年龄相称的老朽背部 直到看不见那背影时,她才领悟他话中的意思。 「合我胃口啊」 被这么一说,她才发现确有其事。 3 谷崎亚希子出生于伊势南端的渔师町,那是个货真价实的乡下地方,甚至直到亚希子出生约十年前,出入该地还不是搭车而是搭船。连一条象样的道路都没有,如今拜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县议会议员之赐,才有笔直宽敞的道路贯穿镇内(然后呢,那条路也是由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县议会议员,他弟弟所经营的公司负责建设)。 真的是非常非常小的小城镇。 站在堤防上一看,整个城镇仿佛一只手掌就能完全包覆那么小。学校被盖在堤防另一边的岛上,有条破旧的小桥加以连接。像这种小城镇中,有一半的人都彼此熟识,而剩下的另一半则是亲戚关系。 亚希子的父亲是个渔夫,一大早就会乘着一艘小小的海钓船出海,当亚希子起床时,父亲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回到家中。每次一起吃早餐时,她就会闻到父亲身上散发出的海潮味。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导师是平田老师,所以是小学四或五年级。当时还能单纯做个孩子,还能和男生玩在一起。 她刚从学校一回家,就被母亲叫住。 「把这个拿去给爸爸。」 母亲说着递来一包东西。 她立刻发出不满的声音。 「啊呦,我都已经约好要去玩了耶!」 「一下子就好啦,走到渔会不是不用五分钟吗?没有这东西的话,你爸就麻烦了呀。」 大人不论任何时候都是这么不讲理。 她嘟着嘴,在堤防旁边跑了起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看看海,半途就借着摇摇晃晃的木梯爬上堤防,上面还有宽约一公尺的路可走,于是她一边抓着生锈的扶手,走在狭窄的堤防道路上。 右侧是深蓝色的海洋。 左侧是霭灰色的城镇。 那好大好大的海洋,对比好小好小的城镇常让她感到无助不安。似乎只要海洋稍微认真起来,没两三下便能轻而易举地完全吞没这样的城镇。事实上,听说在这道堤防盖好前,大浪便时常酿成灾害。这道堤防,脚下这些混凝上块正守护着这个城镇呢。 只要一想到这里,莫名地就会开始觉得堤防还真是厉害。她蹲下身子试着将手放在堤防上,充分吸热的混凝土块烫得似乎会把人烫伤。这道堤防承受着人风、大浪,然后还有高温。像这样活下去或许也不赖吧,在相同的地方一如往常地总是顶着张若无其事的脸庞,只管就这么继续活下去。 父亲在渔会办公室。 绑着缠头布、古铜色肌肤、如树干般粗壮的手臂正如画中所描绘的渔夫。个性火爆,渔夫多半都个性火爆,不过父亲的火爆个性更胜常人,甚至被称为「鬼之仓五郎」。对于谷崎亚希子而言,这世上怕的也只有海蛆和父亲而已。之前不小心把这种感觉说溜嘴,不但被父亲大骂「不准把老爸和海蛆相提并论!」还被扁。根本就是莫名其妙,人家怕的理由又不一样。 进入建筑物之前,她先谨慎确认父亲的情况。 嗯,看起来心情不错耶 接近心情糟糕的父亲太危险了 一开门,冰凉的空气搔弄颈部四周,渔会的空调强到让人觉得开过头了。 她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开朗地朝这边挥挥手。 「喔。」 一走到他身边,便瞧见父亲所坐的沙发上放着各种纸张,每一张都密密麻麻地写满字,其中也有一些薄得不得了的纸张,薄到让人怀疑都能隔着纸张看到对面去了,就像包覆森永牛奶糖的那种纸。 一递出手里那包东西,便瞧见父亲从中拿出印鉴,那是个很大的印章,她从不知道家里还有个这么大的印章。 父亲拿起写满字的薄纸,同时向渔会职员开口说: 「阿繁,这边就可以了吗?」 叫阿繁的那个人是父亲兄弟的三儿子,换言之也就是亚希子的堂兄弟。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渔会工作。 「啊,那边和那边,还有那边。」 「要印这么一大堆喔。」 「毕竟是契约书嘛。」 「还真有点紧张耶。」 「是啊。」 父亲和阿繁哥边说话,一边砰、砰、砰地盖印章。自己也好想盖盖看喔,亚希子心里想着,同时窥视父亲的手,就在这个时候父亲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要挨骂了!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缩起身子,不过父亲却跟着笑出来,红褐色的脸庞上浮现洁白的牙齿。 「亚希子,最后一个印,要不要盖盖看。」 「可以吗?」 「喔,快印、快印。」 父亲心情很好,亚希子因此也莫名跟着高兴起来。为什么父亲一开心,自己也会跟着开心呢?拿在手上的印章真的好大,最前端弯弯曲曲地不知道刻着什么图案。 「亚希子,那上面刻着『谷崎』喔。」 父亲以「告诉妳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的口吻说。 她聚精会神地仔细端详,根本就不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真的吗?」 「妳看,这边是『谷』,这边是『崎』呀。」 「英文喔?」 听她这么一说,父亲爆笑出声,渔会中的人也都跟着笑了。她被笑声围绕,又试着很~~仔细地去看,果然还是不觉得那上面的字是「谷崎」。 「来,印在这边。」 父亲潦草的字迹写着父亲的名字。 谷崎仓五郎。 她在那个名字后头用力盖章。 她不安地怀疑到底有没有印好,移开印章一看,刚刚看到的弯弯曲曲图案已经很漂亮地以红色印出来。 父亲将那张纸交给阿繁哥。 「这样就可以了吗,阿繁?」 「大概吧,我先拿去给课长看看再说。」 阿繁哥定后,父亲将脸凑过来。 「亚希子,你老爸我啊,买船了喔。」 「船?」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船,有啦。」 停在港边的那艘灰色的船是父亲的,他还常常让自己坐船。 父亲得意洋洋地笑了。 「不对、不对,是要买更大的喔。」 「大的?」 「啊,大概大上一倍喔。」 是喔,所以心情才会这么好啊,亚希子莫名地也跟着高兴起来。大概大上一倍的新船,像什么大浪,一定也可以咻、咻、咻地越过去,像什么鱼都可以抓到一大堆吧。 「叔叔,应该没问题了。」 不久后回来的阿繁哥这么一说,父亲松了一口气,可能是一直都很紧张吧。或许由于紧张情绪获得舒缓,父亲一下子变得比平常还要多话,和阿繁哥开始天南地北地聊起来,感觉上就像是工作告一段落。那两人的谈话内容,对于还是孩子的亚希子而言,听得懂的不到一半。她在无聊之余,双脚一边晃呀晃的,一边望向窗外时,同班同学的身影映入眼帘。 啊,是孝、正清和小内 那个小内是绰号,真正名字叫做内田,因为名字是内田所以叫小内,还有,因为懦弱内向所以叫小内。他们这边,在浅滩中游来游去的小鱼儿被称为「小内」,反正就像是「鲍仔鱼」啦、「虚弱」啦、「小不隆冬」啦、「无聊」等感觉的词汇。小内是在第二学期开始转学进来的,出生于东京长于东京,当然说的是一口标准腔日语。只要每次一说起那些装腔作势的话来小内本人应该也没有装腔作势的意思就是了就会被大家嘲笑。 孝冲着正清一笑,随即绕到小内身后,看来特别专心,大概是在盘算时机吧。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啊?当她皱着眉头观看时,阿孝突然从小内的后鞋跟踩下去,小内整个人往前摔倒,被踩住的鞋遗留在原地,那是右脚的鞋子。正清蹲下去捡起那只鞋子,高举起来。小内左脚穿着鞋子,右脚只穿着袜子,伫立于哈哈大笑的孝与正清面前。正清高举鞋子,一脚刻意拾起,简直像是打棒球的投手一般。只见他转向海那边,准备对着海投掷,他打算要把鞋子扔掉啊。正清以耳边仿佛传来飕一声的气势,挥动手臂,亚希子双眼搜寻鞋子去处,小内也一样,但是完全看不到鞋子在哪里。 不对,有了。 鞋子还拿在正清手里,他只是假装扔出去而已,孝和正清以一副「上当啦」的样子大笑,她似乎可以听见他们哈哈哈的笑声。正清把鞋子交给孝,接过鞋子的孝和正清刚刚一样,假装要扔鞋子,然后一而再、再而三重复那样的动作。 她逐渐怒火中烧,针对欺负弱者的孝和正清,和只会呆站在那边的小内。 一回神,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她和父亲四目相对。 直到方才应该都还很高兴的父亲,脸色转为严厉,父亲似乎也目睹了相同的光景。 父视说: 「去吧,亚希子。」 「嗯。」 亚希子点头后便跑出去。 唔,她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啦,嗯,就只是突然使出下坠踢而已。被踹飞出去的正清,膝盖在地面磨破皮,呻吟般说了句「干嘛啦」,随即大哭出声。至于孝呢,只能呆若木鸡,被她狠狠一瞪,立刻露出有够做作的假笑。继续一瞪,那张挂着假笑的脸庞都快要哭出来了。 她让那两人跪坐在小内面前。 「快道歉。」 亚希子说。 看来毕竟还是有所谓的「尊严」要顾吧,孝和正清并不愿意立刻道歉,两人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所以,亚希子说: 「快向小内道歉。」 她只会再说一次。 如果再不乖乖听话,就先揍孝。唔,轻轻的啦,轻轻的。其实就只是对着他头顶啪地打一下而已啦。 当她这么想时,小内突然说: 「谷崎同学,好了啦。」 她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好了?什么好了?」 「已经够了。」 小内不知道为什么在生气。 「已经够了啦。」 「为什么啊,这两个家伙不是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吗?所以才要他们对你道歉啊,这两个家伙都是笨蛋,放着不管只会越来越嚣张的。」 「好了啦,谷崎同学。」 「不好。」 「好了啦。」 「根本就不好吧。」 「我说好了啦。」 完全没想到小内会这么强硬,真不敢相信,孝和正清也还满逞强的,可是只要她认真一瞪,就会立刻退缩。像一些高年级女生也曾来找麻烦,呛她「很嚣张嘛」,可是一旦被撂倒后,只要再看到她就想溜之大吉。但是,好死不死就这个在班级上下阶层中位居最底层的小内,面对位居最高阶层的自己,竟敢反抗到这种地步。 不好、好了啦、不好、好了啦。彼此数度重复这样的对话,阿孝和正清也心惊胆战地观望局势将如何演变。搞什么东西啊,这个小内怎么会这么固执呢,像小内这种胆小鬼为什么会反抗到这种地步呢? 刚开始是疑惑,之后是惊讶,再来就逐渐火大了。 「不好。我都说不好了,就是不好。」 「可是」 「不好。」 这句是最后通牒,她以相当吓人的声音说,然后瞪过去。至今还没有任何人不因此感到胆战心惊,就连六年级的男学生都会畏于这样的气势,泫然欲泣。然而让人惊讶的足,小内并没有因此而退却。 「谷崎同学。」 啊,声音在颤抖 「妳这样反而让我更难过。」 小内说完 随即哭了出来,泪水扑簌扑簌地从他斗大的双眼涌出。亚希子完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为什么小内会如此极力反抗,为什么不胆怯,可是声音又为什么在发抖,最后为什么会哭,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一头雾水。 这样反而更难过?什么意思? 明明是泪流满面,小内离去的背影看来却如此决然。他也没穿上还给他右脚鞋子,一只鞋拿在手中晃呀晃的,就那么走掉了。 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不经意地往前看,孝和正清正以冷冰冰的眼神望着自己,是因为一直让他们跪坐,所以很不爽吗? 她一边这么想,呕气地说: 「怎样啦?」 「都是亚希不好啦。」 「对啊。」 两人齐声说出这么一句话: 「小内他,可是一个男生耶。」 4 只要一回想起来,就想要大叫。 明明都已经是十年以上的往事了,当时的记忆却仍然鲜活地刻在脑海中,不论是小内离去的背影,以及孝和正清冰冷的视线都一样。 自己还真是迟钝呢。 之后经历过各种事情后,如今好不容易才总算理解当时小内为什么会那么坚持,而孝和正清的眼神又为什么会那么冰冷。原来比起被人欺负,被女生搭救更让人觉得难过呀。那时候的自己真是个大白痴,怎么可以把那所谓男性的尊严践踏在脚底下呢,毕竟那可是比任何一切都还要重要的呀。 不过,那时候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又有哪里不同呢? 的确是变得聪明一点,也稍微成长了吧,然而还是有很多方面仍然不足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如今肯定还会犯下和当时同样的错误,而且今后也会一直犯下同样的错误吧?虽然很明白以后只能够一点一滴地成长,唉,那也是没办法的。人都是这样,真的是一点都不聪明。但是,自己就是还没成长到足以承认那种事情,承认自己的愚蠢。 「唉。」 也因此,谷崎亚希子一边叹气,一边走在医院的走廊上。 「唉。」 吐出的就只有叹气。 唉,这种时候最好就是到珍珠公路去飙一飙,那里还满危险的,所以一定得专注开车什么都不想,只要一乱想就会出车祸,就去那边只管一直、一直猛踩油门,尽情飙个够吧。 就在那时候,眼前有个身影跌个四脚朝天。 「里香啊啊啊啊~~!」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戎崎裕一,那个因为急性肝炎住院的臭小鬼。一边大叫着摔倒在地的戎崎裕一旋即起身,一边对刚关上的门扉伸出手,不愧是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重新站起来的速度还真快。不过,就在戎崎裕一的手即将碰到门把的同时,门扉突然开启,耳边响起砰地巨大声 响,原来是门扉一角硬生生地撞上戎崎裕一的脸庞。 「大笨蛋!不要再来了!」 悦耳的声音劈头就是一阵护骂,随后是门扉关上的响亮声音,戎崎裕一抱头蹲在原地,全身因疼痛而发抖。但是呢,真服了他对于日复一日的相同戏码都不会感到厌烦呢。话说回来,再这样下去,这个臭小鬼应该也活不久了吧。 「裕一,你这次又做了什么啊?」 「啊,亚希子小姐?」 臭小鬼以窝囊的表情仰望她。 「我买错果汁了。」 「果汁?」 「她说想喝柳橙汁,我照她说的去买柳橙汁回来,结果妳看,是这种『一颗一颗』的。」 戎崎裕一递来的罐装果汁上,写着「富含颗颗果粒」。 「她就痛骂我说『最讨厌一颗一颗的,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啊』,可是我哪知道啊,如果这种不行,事先跟我说不就好了。干嘛为了这种小事情,就气成这样啊。」 「我还满喜欢的啊,颗颗果粒。」 「我也喜欢请问,头有没有伤口啊,痛死了。」 「哪里?」 看来红肿,不过没有伤口。 「不要紧。」 姑且啪地一声打下去,戎崎裕一很夸张地呜呜呻吟,又抱着头。糟了,不自觉地用力过头了,哇哈哈,歹势、歹势,裕一。 「明明是个男生,怎么这么窝囊呀,太难看了吧。」 但是,嘴巴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立场不坚定,反而更会惹里香生气的。」 「那只要强硬一点就没事吗?」 「我想那也是办法之一吧。」 「真的?」 「真的。」 她暂且坚持己见。戎崎裕一吞了口口水,似乎下定了决心,不过似乎还是有些胆怯地往这边瞄一眼。为了让他风雨生信心,她姑且点点头。 「加油啊,裕一。」 「好好。」 她就那么在走廊上迈开脚步,没多久就听到戎崎裕一冲进秋庭里香病房的声音,好像是突然开门硬闯进去的。 「里香,给我有分寸一点!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买来的,颗颗果粒柳橙汁也要忍耐一下啊!很好喝的耶,颗颗果粒柳橙汁!妳就喝喝看嘛,颗颗果粒柳橙汁!说不定会喜欢上它喔,颗颗果粒柳橙汁!」 喔~~很拚嘛,裕一,冲啊,别输呀。 「是谁说你可以进来的啊?」 「问题不是这个嘛」 「如果我正好在换衣服,你打算怎么办?如果全身都没穿衣服呢?也有那种可能吧?还有,我就是最讨厌颗颗果粒柳橙汁,不是说过了吗?如果喝下那种东西,觉得不舒服怎么办?你要负责任吗?你是说你有那种觉悟了吗?」 「哪哪有那么夸张啊」 你听听、你听听,怎么可以在这边又软下去呢? 「给我出去!」 「里香,可是」 「吵死了!还有,别把那种东西留在这里!我是真的很讨厌那种东西!」 「等等等!不要用丢的啦!丢到人的话不是很痛吗?等一下!拜托等一下,里香!喂,喂,别过来!饶了我吧!」 唉,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就说你吵死人了!给我出去!笨蛋!」 「呜哇啊啊啊啊啊~~!」 唔,果然还是不行呀,这就是所谓的「角色不同」吧,亚希子假装不在乎背后传来的怒吼、悲鸣还有像是什么东西遭受破坏的声音,继续向前走。在那个节骨眼儿上退缩是不行的喔,裕一。如果一直都能保持强硬,总会有办法的呀,唉,真是那类型的人大概也和里香合不来,就保持这样子或许才是最佳模式吧。 「里香啊啊啊啊啊~~!」 可是也别哭嘛,是男生就别哭呀,裕一。 亚希子一边远离背后的骚动,一边走向屋顶。去抽根烟吧,毕竟是难得的休息时间嘛。当她推开屋顶厚重的铁门时,瞥见一个人影。啐,穿着两截式睡衣,所以是住院患者啰,身为护士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患者面前抽烟,还有所谓的形象要顾。没办法,只好缩到员工厕所去了,当她这么想正要把门关上时,这才发现。 中原先生? 蓝色条纹睡衣,以男人的标准西言梢嫌单薄的身影,不会错的,是中原先生。亚希子推开那扇即将关上的门,踏上屋顶。啊呦,搞什么啊,听那个痴呆老头说些五四三后,反而更在意这个人来了,明明就没什么啊。 「你好。」 即便如此,她对他开口时,仍有些不,是很紧张。 靠在扶手上的中原先生说了句: 「啊,妳好。」 一边点头致意。 「请问你在这边做什么呢?」 「没有啊,也没什么特别的。」 骗人的吧,你是在想什么吧,我虽然迟钝,不过这种事情还感觉得出来。话说回来,还真像小内耶,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该说是感觉吧,有点嗯,说不上来但就是像。 「请问,谷崎小姐。」 「什么事?」 「谷崎小姐足不是所谓的『竞速族』(注:有别于与犯罪、暴力等负面形象划上等号的『飘车族』,泛指喜欢高速驾车挑战国道或山路的车辆玩家)啊?」 「以前算是吧。」 「以前?」 「我是很喜欢飙,可是已经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狂热了,说难听一点大概是热情已经慢慢彻底冷却,说好听一点可能就是变得比较泰然自若了吧。以前只要稍微被激一下,就真的会气到失去理智,现在已经不会了,还会以那种『好、好,请吧』的感觉礼让人家,也不会觉得那么不甘心了。这样的自己怎么说呢,该说很乏味吗,当然说不失落是骗人的啦,偶尔也会觉得这或许表示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成年人了吧。」 一回神,已经滔滔不绝说了一堆。 突然间觉得害臊。 「啊哈哈,不好意思,自顾自地说个没完。」 怎么会这样啊。 每次面对这种类型的人就会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 「完全没关系,我不讨厌听谷崎小姐讲话。」 「是吗?」 「是啊,和谷崎小姐聊天很开心。」 又来了,特别坚定地点头,而且视线毫不闪躲。反而是自己先觉得害臊,视线随之躲开,啊呦,脸觉得有点烫耶,希望没被察觉才好,可是又希望能稍微被察觉到。 「中原先生也说些什么啦。」 我倒是很想提问题呢。 「我吗?」 「嗯。」 「我这种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也没什么特殊技能,也不太会说话。」 「那你喜欢做些什么呢?」 嗯~~中原先生沉吟。 「大概就看书吧。」 「书,你都看哪种书啊?」 「各种书,我看的书很杂。」 他所列举的名字,全都是谷崎没听过的,什么沙林杰(jeromedavidsalinger)、史宾纳利(jerryspinelli)、米尔豪瑟(stevenmillhauser),不过她至少知道全都是外国人就是了。 「这么说起来,我可能也和谷崎小姐一样吧。」 中原先生感觉上像是突然想起似的。 「一样?」 「我以前会看一大堆书,一个月都看二、三十本,总是带著书到处跑,甚至没有一天不看书。可是,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看那么多书了,觉得好看的书也变得好少。」 的确,他和自己在说的似乎都是同一件事。 「这么说来,是我们都已经变成成年人了吗?」 「感觉上还真有点讨厌耶,成年人。」 「真的,好乏味喔。」 两人迎着风笑了,虽然彼此都说「乏味」,可是现在却一点都不乏味。自己能够自然地笑,胸口随着每一次的笑声怦然心动。 「可是呢,中原先生,我比以前更喜欢飙车。能看清楚自己的极限,当然还有点好胜心。总之这两方面我都明白。不会去勉强自己,可是也不会想要放弃,感觉上就像是双手同时握着两种情绪在竞速。每当那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这种极速快感耶。」 啊,我懂、我懂,那种感觉,中原先生快速说道,似乎很开心,我懂,他重复道。 「我也是,现在或许很矛盾没错,可是比以前变得更喜欢看书了,就算看的书变少,可是看每本书时都会格外珍惜,就算嘴里念着『这真无聊』,妳也知道的吧,还是会这么继续看下去,不是吗?然后就觉得自己果然很喜欢看书呢。」 「啊哈哈,结果还不是一样嘛。」 「或许吧。」 「可能还是有点不一样吧。」 「不过,或许比我们所感觉到的还要有点不一样吧。」 「是吗?」 「是啊。」 形状模糊的云朵流过冬季的朗朗晴空。上空的风似乎很强,云朵的脚步显得格外急促,感觉上似乎要变天了。小时候只要看到云朵这种流动方式,感觉就很差,会让她想到冒着恶浪出海的父亲,和那艘小船。 「啊,对了。」 她不经意地想起。 「中原先生之前不是想问我什么吗?在病房那时候。」 「啊,是啊。」 「是什么啊?」 任何问题都会回答喔,她说着吟吟一笑。 中原先生对着这边望了一阵子,低下了头。 「已经没关系了。」 他这么说。 「我已经知道了。」 「咦?是吗?」 「刚刚听到答案了。」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刚刚说了些什么,明明才刚讲完却想不起来,感觉上似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啊。而且,为什么中原先生的声音感觉上变得好沉重,因为他低着头所以看不到表情。啊,背部弯得好低喔,该不会是在哭吧。中原先生好不容易才把头抬起来,他并没有在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们又没有说什么悲伤的事情啊。 「我有个朋友,他也是『竞速族』。」 「喔。」 「那家伙突然之间就把车给卖掉了,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已经不需要了,还说已经不是做那种事情的年纪了。我知道他之前很投入,就说:『样太可惜了吧』。他竟然跟我发脾气。虽然是喝醉了,可是那家伙劈头就是一阵怒骂,说什么『没飙过的家伙懂什么东西』、『像你这种家伙是不懂的』气唉,他说得也没错啦,就算试着去飙飙看,还是一样不懂。」 「啊,所以你才会勉强去飙的喔。」 他苦笑,是的,的确是很勉强。 「不过,根本就没必要去飙的,对那家伙画言飙车很重要,可是我就不一样了。对我而言,有属于自己的重要事情,所以不好好思考是不行的,我啊,现在明白了,和谷崎小姐谈过后明白了。那家伙果然是做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年纪大了就必须放弃的嘛。」 所谓的成为大人,所谓的逐渐失去许多东西。「成长」这回事听起来好听,然而却并非总是获得,同时也会失落不少东西。几乎和获得的相等不对,失落的恐怕还比较多吧。 那肯定不是从迈入二十五岁的如今才开始吧,而是更早、更早之前,真是打从一出娘胎就开始了吧。所以,不论是十二岁当时、十五岁当时、十七岁当时、二十岁当时,都是一路有得有失地活过来的吧。 只是现在才察觉。 察觉到那些事情。 逐渐被迫察觉,这么说或许比较贴切吧。 「不好意思,我太多话了吧。」 他露出害羞的笑容。 还真是不可思议呀。 自己的台词从他嘴里被说出来。 「不会啦,哪会。」 我很喜欢听妳说话喔。他能够那么轻松道出的话语,自己却说不出口。因为自己不像他那样坦率。 两个人之后并没有说太多话,可是也不觉得尴尬,反倒可说是怀着平静的心情静静地眺望晴朗天空。他发现一架飞机,跟她说「妳看,是飞机耶」。「真的,飞机耶」,心情格外雀跃。「不知道会飞到哪里去耶」、「如果是飞到南方去就好了,感觉好像很温暖」、「对啊 ,南方很好耶」。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飞机变得好小、好小,就像是玩具一样。 很遗憾的是休息时间飞也似地流逝。 「我要回去工作了。」 「加油喔。」 「嗯。」 「下次再聊吧。」 「嗯。」 像个孩子般点头,莫名地好想跟他勾勾手指,怪了,好像真的变回小孩子一样 她一边步下楼梯,同时想起小内。她和小内终究没能和好,在彼此总觉得心里有根刺的情况下,任凭时光流逝,只要打照面不是对方就是自己总会把脸移开,偶尔同组时也只能很不自然地聊个几句就这样大概两个月后,导师突然宣布。 「内田同学要转学了。」 那消息来得突然,才听说后第三天,他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这个小镇中。最后还是没能向他道歉。话是这么说,其实当时还没察觉是自己的错。当然知道自己伤害了小内,但是像自己这种迟钝又粗枝大叶的女人却始终搞不清楚为什么。 从此之后,就变得毫无抵抗力了,只要一看到像小内的人,一颗心就会随之稍稍晃荡,有时还会追逐那样的身影。会觉得这次一定不要再失败了,就在留心在意的过程中,有时也会逐渐受到吸引。 女人心? 真有点搞不懂耶,那种事情。 5 亲戚去世了,说是亲戚,其实也没多亲近。什么父亲的妈妈的兄弟的女儿的丈夫,就那种感觉,就连长什么样子都不太清楚。只不过呢,毕竟是狭小的乡下小镇,婚丧喜庆样样马虎不得,如果不露个面,那可是会被持续念上三年的。她没办法,只好拜托护士长,请了大概三天假。暌违许久的滨海小镇早就变得有些没落,老人越来越多,年轻人则越来越罕见。渔夫的儿子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小镇,房舍逐渐破落,停在港边的船只也逐渐减少,镇上大叔只会叨念什么「现在这时代当渔夫已经活不下去啦」。 一回到家,就跟父亲吵了一架。事出突然。对方脾气火爆,自己同样火爆,即便如此还是喝了酒、大闹一场,就在佛像面前。这是种传统,据说是为免死去的人感到寂寞,大家总要轰轰烈烈闹上一场。小时候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像这样变成大人以后,特别是以护士这种身分看来,会觉得这其实足种很了不起的习俗。所以也就喝了酒、大闹一场。「亚希子,要不要结婚啊?没有好对象喔?」姑且从这么开口问的叔父头上给他巴下去,哇哈哈,人家一直都很在意这件事耶,所以别问啦,这个秃大叔。 不知道是谁想起正好是曾祖父第五十年忌日。 我们根本就不是那种厉害到办什么第五十年忌日的名门世家吧。哪会啊,曾祖父很厉害耶,每次不是都只有他一个人说会有海啸来袭,然后把家当全都用拖车搬到山上去吗?啊,对、对、对。其它家伙全都在笑,结果海啸真的来了,然后大家开口闭口全都说曾祖父真是了不起耶。是喔,第五十年忌日呀,那就请和尚帮忙念念经就好了,顺便跟这次丧礼一起办啊。 就这样,丧礼隔天,我们一家人就去曾祖父的墓前扫墓。 墓地位于市郊山中,山坡上挤满一排排墓石,由于是代代相传的墓地,甚至还有写着江户时代年号的墓石,像什么宽政、明和之类的。爬上陡坡,好不容易抵达位于山坡上的家族墓地时,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呼,她吐出炙热的气息后回头。就在那时候,视野塞进满满的蓝,是天空和海洋,啊,自己的故乡呢。 「怎么了,亚希子?」 父亲以低沉的声音问,他还在宿醉。 「嗯,就想说是海耶。」 「本来就是啊,海本来就是海啊。」 「说的也是。」 茫然地看着看着,父亲也把脸转向相同方向。她偷瞄那样的身影。还是一样那么庞大的身躯,肩膀和腰部都好结实,因此穿在身上的现成丧服一点都不合身。颈部太粗了,衬衫第一颗钮扣也没扣上。不过,久别重逢还是会觉得「变老了耶」,头发也白了不少,就像自己年龄与时俱增,父亲的年龄同样与时俱增。 「老爸,打鱼不辛苦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啊。」 父亲苦笑。 「打鱼很辛苦啊,这还用说。」 「你可别太勉强自己喔,都一把年纪了。」 「嗯。」 他稍稍绷着脸,好像是听到人家说他「一把年纪」不高兴。啐,还在逞强什么东西啊。可爱的女儿都主动表示关心,虽然不至于到感动落泪的地步,至少有点感触良深的感觉也行啊。 「妳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工作喔?」 「各方面啦。」 「嗯,马马虎虎啦。」 闻到海潮的味道。 「是喔。」 父亲点头。 「那就好。」 「嗯。」 和尚后来在墓前念经,亲戚不约而同地低头默祷,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认真严肃。所谓的渔夫,个个信仰虔诚,如果不靠那些什么神祉、佛陀,实在干不下去。他们就像这样将不安暂时扔给那些神,全心信仰,然后驶向广阔得让人束手无策的海洋。 回到家时,身躯已经都冷到骨子里了。 她到房里将丧服换成家居服后,走到起居间,看到父母亲部还穿着丧服。喜欢吃甜食的父亲,正大口大口吃着从丧礼上分到的豆沙包。 「我要回去啰。」 总不能没完没了地一直休假,母亲很舍不得地说「难得回来一趟,可以再多待个两、二天呀」,父亲却只是「喔」地一声,干干脆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她有点感激,也有些失落。 「亚希子。」 当她在玄关穿鞋时,父亲对她开口。 「什么?」 「这个,拿去吧。」 他长满茧的手中拿着赤福。 「对面那个阿纱从伊势本店买回来的。」 「人家给的喔。」 「嗯。」 「那老爸你吃就好啦,人家难得要给你的啊。」 「都拿了一大堆丧礼的豆沙包,吃不到赤福去啦,所以妳拿去吧。」 他硬是用力塞过来,都因为那笨拙的动作,让她无法拒绝。自己以前最讨厌这个样子了,有时候还会没来由地一肚子火,是不是也常因为这样顶撞他啊。不过,和父亲起冲突从没赢过,百战百败,不但染好的一头红发曾被喀擦喀擦地剪光光,整个人还曾被使劲打趴在地上,甚至整张脸都肿了起来。但是,如今她很了解父亲的笨拙鲁莽,以及笨拙的生存之道。 「嗯,谢谢。」 所以她姑且收下了,话说回来还真奇怪耶,把这种伊势名产塞给住在伊势的自己,这个老爸还身世有够钝的耶。 啊,对了。 拿去给中原先生吧,如果没记错的话,中原先生应该喜欢吃甜食。是谁去啦,不知道听护士长还是英子提过。就拿去给中原先生,然后一起吃,嗯,就这么办。 「那我走啰。」 「喔。」 她干脆地说完,迈出家门。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并没有感到那么寂寞。 「中原先生~~」 真的还满紧张的,不对,都已经像是在珍珠公路上踩油门时那么紧张了。对这方面就是不擅长嘛。她也不会装什么可爱,积极接近更加不可能,告白?拜托,自己才不是那块料哩。 「要不要吃赤福啊,人家给的,可是我又不爱吃甜的。」 所以她编了这么一个虚应故事的理由。但是,竭尽所能挤出的勇气却只能在空荡荡的 病房中空虚地飘荡。没有任何行李、没有任何动静,只剩一张床。她慌慌张张跑到门口确认门牌,那里已经是一片空白,名字被拿掉了。 「喂,中原先生呢?」 她抓到一个经过的同事问。 「中原先生?出院啦。」 对方回以无情的话语。 「先别管这个了,谷崎,快来帮忙运送病患啦。」 「啊,好啊,是什么时候出院的啊?」 「不知道耶,我想大概是昨天或前天吧,怎么啦?」 「没有啦,只是觉得他的状况那么轻微喔。」 啊哈哈,她为了蒙混过去试着笑出声。笑得自不自然啊?昨天或前天喔?正好是参加丧礼请假那时候。 「不管轻不轻微,刚开始就只是住院检查而已,不是吗?」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 能够出院也就是说没异状啰,也没必要去确认,虽然会想去确认,是的,很多事情都想去确认清楚。 「谷崎,好了,妳抓那边。」 「是的、是的。」 她推着那附有喀啦喀啦作响轮子的担架前进,各种事情浮现脑海。小内的背影、他说「已经够了」的声音、故乡的天空、海。最近这季节,界线会变得暧昧不清吧,哪边是天空,哪边是海洋,不论再怎么看都分不清楚吧。小内后来转学了、突如其来的宣布、没有人坐的座位。父亲的衬衫、第一颗钮扣没有扣上。和中原先生一起看到的飞机,到底会飞到哪里去啊、如果是飞到南方去就好了、感觉好像很温暖、对啊,南方很好耶。 「下次再聊吧。」 她可以清清楚楚听到那样的声音,大骗子,她试着在心底呢喃,根本就没有什么「下次」嘛。像那样子笑着,那么温柔,害人家一颗心随之晃荡,就像是波浪呢,东摇西晃的耶。哪有什么「下次」嘛,当然这不能归咎任何人,就只是检查结束出院而已,原本就不是应该怀抱期待的一段关系。 唉,明白是明白啦。 一回到医护站,她将赤福放到架上。不快点吃的话,就会变不好吃,然而就是不想吃,想要就这么一直放着。 直到发现寄情之处,直到那时候为止 你可敢吃猫罐头? a cat never die 【猫罐头】意指猫饲料,罐装之湿性饲料。例句:「开猫罐头。」 1 时钟指向两点。不是白天,而是夜晚,万物皆已沉睡的深夜时分。寂静冷清的伊势城镇半个人影都没有,只剩路灯以白晃晃的光线照耀路面。在那光芒之中,有只黑猫一溜烟地轻巧跑过,牠横越道路,身子咻地滑进屋舍间狭窄缝隙。那是宽度仅容一般人勉强伸进手臂的缝隙,真不愧是猫咪。话说回来,眼前屋舍的密集程度是怎么一回事呢?一间间的独栋屋子的确是个别排列着,然而房子间隔窄到让人咋舌,看起来彷佛栋栋相连的长屋。其中也有些已经完全倾斜的古老屋子就倚靠隔壁房屋加以支撑。以隔壁房屋的角度看来,这种情况似乎让人难以忍受,不过妙就妙在那栋隔壁房屋本身也是同样倚靠挨过来的房屋,也就是说「半斤八两」。如果是新兴住宅区,就会进行完整的区块规划,法规上也不可能允许房屋盖得如此紧密,但是伊势毕竟是历史渊远流长的区域。据说,江户时代被称为「御荫参」的伊势神宫参拜活动短期内如野火燎原般盛行,全日本各地的观光客也蜂拥而来(详情参考十返舍一九(注:一七六五~一八三一;江户时代著名净琉璃、剧作家)的剧作《东海道中膝栗毛》)。 言归正传 形成黑猫所滑进缝隙的两栋房子的其中一栋,挂着一块写有「世古口」的门牌。那栋世古口家内部的一间房中,明明都已经是三更半夜,却仍然灯火通明。室内有三名少年。 一个是世古口司,房间的主人。 一个是戎崎裕一,主人的朋友。 一个是山西保,戎崎裕一的朋友。 他们如今正望着各自面前的盘子,冷汗直流。 「吃吃啦。」 世古口司畏畏缩缩地说。 「喔喔。」 点头的是山西保,不过只有声音充满气势,手却一动也不动。山西保转向坐在自己左斜前方的戎崎裕一。 「戎崎,吃啦。」 「真真的假的?」 戎崎裕一露骨地流露出百般不愿,他先看向世古口司,对方的视线却闪开了。啐,他在心中咂舌,这次换看山西保,对方回以吟吟一笑,但是那对眼睛却完全没在笑。无法得到预期反应的戎崎裕一他自己也不清楚原本到底期待什么样的反应视线移至眼前的盘子。 盘里盛着意大利面,闻起来挺美味的,如果说是用鲔鱼罐头做的意大利面,不管任何人都能接受吧。只因为是出自于喜欢料理的司之手,看起来好像很好吃,但是那些细面上所沾附的不是鲔鱼。 而是猫罐头。 也就是说。 那是猫饲料。 2 事件的开端大概可以追溯至三十一个钟头之前。 开发工作一拖再拖,贩卖日期竟然比预期晚了一年七个月的电玩巨作终于要问世。戎崎裕一长期引颈期盼,世古口也是,山西保也一样。但是,由于发行数量不多,他们三人之中能买到那款电玩巨作的只有世古口司一人。 戎崎裕一理所当然地说: 「一起玩啦。」 大好人一个的世古口司很干脆地点头: 「好啊。」 那是据说完全过关至少须要耗时五十个钟头的巨作,一个人玩也好,不过两个人边讨论边破关也不错。而且如果轮流破关晋级,负担也仅止于二分之一。 「我也要去。」 有个家伙半途杀了出来。 「三个人一起玩啦。」 那个人就是山西保。 太好人一个的司当然点头说: 「好啊。」 于是,三个人便在发售日随后的连假,到世古口家集合。因肝炎正在住院的戎崎裕一大费周章地取得暂时出院许可(向院方提出的文件当然都是伪造的),赶赴约定地点。闪闪发光的光盘片一放进电玩主机,熟悉的主题曲随即流泻而出,几乎整个少年时期都有这一系列电玩陪伴的三人,光听主题曲便开始眼眶湿润。 山西保感触良深地说: 「好棒喔。」 戎崎裕一点头。 「真让人感动。」 世古口司流露出温暖的笑容。 「好棒喔,真的。」 然后,游戏开始。因为是持有者,世古口司率先握住控制器,从村庄到森林、从森林到荒野、从荒野到海洋漫长、漫长的冒险旅程就此展开。戎崎裕一和山西保越过朋友庞大的背部凝视画面,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不是那边」、「不是这边」。 他们每两小时换手一次,想睡就睡,肚子饿就吃些采买来的零食、饭团或三明治。冒险进行地很顺利,画面中等同于他们分身的存在越来越勇猛,期间历经荣耀、挫折以及复活,此外也有泪水、欢笑和淡淡的恋情。然后,第一天的黑暗迎向黎明,他们挺进第二天。即便是年轻的他们,到这个时候也觉得疲累了,但是他们仍凭借满腔热情持续按下○按键、口按键、□按键、按键,还有r1、r2、l1、l2。吃洋芋片、吃仙贝、吃巧克力、大口灌下汽水、囫图吞下饭团,大口咬下三明治。 危机是在第二天夜里降临。 「咦,三明治咧?」 戎崎裕一往超商塑料袋内窥视,一边说。 「就放在里面吧。」 冷淡地这么回答的是山西保。他如今为了晋级到第七关,正一心一意忙着升级。只见他在沙漠中徘徊,一一撂倒那些半途遇到的肉脚怪兽,这里的怪兽虽然很容易打倒,获得的分数却很高,不过其中有些家伙有毒,就这一点要特别注意而已。 「没有耶,空的啊。」 戎崎裕一沙沙沙地将袋子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去。 「那,那边的袋子呢?」 「没有,这边也是空的。」 「骗人的吧,那一边的呢?」 「没有啊。」 他们此时好不容易才察觉出危机,两人放下电玩,仔细检查散落在房内的所有超商塑料袋,可是每个袋子都是空的。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那大量的食物都已经被吃光光了。 「肚子好饿喔」 「嗯,好饿。」 两人面面相觑,一发现没东西吃,肚子反而更饿了,两人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当当啷当~~当当啷当~~ 悠悠哉哉的电玩音乐事不关己地径自流泻着,两人呆若木鸡地伫立于原地。驹~~驹~~世古口司的鼾声和音乐重迭,环视四周,房内满满陈列着料理相关书籍主要都是甜点类的,印刷在精美彩色封面上的净是看起来又棒又好吃的食物。于是戎崎裕一的肚子再度咕咕叫,山西保的肚子也同时咕咕叫。 当当啷当~~ 驹~~ 咕噜咕噜~~ 各种声音反正就是响个不停,戎崎裕一决定先把其中一种声音世古口司的鼾声给停住。 「司,喂,快起床啦。」 这样也叫不醒,不管再怎么摇、再怎么踩还是不醒,这个人的神经实在大条到了极点。他试着使出魔神风车固定,结果还是不醒。 戎崎裕一在无计可施之下,凑到他耳边大叫: 「司,换你啰!」 他双眼立刻张开。 「现在到哪了?晋级第七关了吗?」 戎崎裕一并没有回答那个睡眼惺忪的提问,反而问了别件事情。 「有没有什么东西好吃的啊?」 「咦?为什么?」 「食物已经全都吃光光了啦。」 听山西保这么一说,世古口司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 「电玩里有 这种设定吗?」 他似乎以为两人在说电玩的事。 「才不是哩,是现实生活里的事情,我们的肚子快饿扁了,你肚子不饿吗?」 「听你这么一说」 明明才刚睡醒,世古口司的肚子却发出咕的一声。非常响亮的声音。 鼾声是停了,取而代之的是肚子叫声变成了三重奏,那是饥肠辘挽三重奏。世古口司边说「我去找找」边走出房间,但是五分钟后却沉着一张脸回来。 戎崎裕一问觅食回来的队友: 「有什么东西吗?」 「冰箱里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可是」 「可是?」 「明天好像有客人要来,所以全都是些很棒的食材,我想我妈可能有打算要做些什么菜,如果随便吃掉会被骂的。」 「我们就吃那些看起来应该不会用到的东西吧。」 世古口司对于山西保的提议摇摇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哪知道哪些是要用的啊」 「那就来找找一定不会用到的东西吧。」 「啊,对耶。」 这次决定所有聚会成员都到迷宫也就是世古口家的厨房一探究竟。这里的确是有各式各样的食材,然而就是找不到绝对用不到的东西,如果不知道妈妈要做些什么料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豆腐呢?可能会做麻婆豆腐。春菊呢?只要放进火锅就很好吃。少了这东西,妈妈应该会气得喷火吧?肚子好饿,而且连续三十一个小时打电玩的他们已经筋疲力尽,丧失了正常思考能力。像戎崎裕一虽然找到泡面,甚至也觉得这有可能会请客人吃而物归原位,试问天底下哪有端泡面给客人吃的道理,把泡面吃掉不就得了。 好不容易,世古口司大声叫道: 「啊」 那是充满希望的声音。 都已经因为饥肠辕辘而开始视线模糊的戎崎裕一和山西保,慌乱地朝声音来源望去。那个人,他们的朋友,巨大双手中所拿的是一个罐头。 猫咪最开心 罐头上写着这样的烫金字,另外还印着猫咪可爱的模样,不管再怎么看、再怎么想,那都是猫饲料啊。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啊?」 戎崎裕一杀气腾腾地说。 「哪知道?我也搞不懂啊。」 世古口司悠哉地头一歪,脸上还残留些许笑意。 「那不是猫饲料吗?」 山西保生气了。 「不能吃吧。」 沐浴于在戎崎裕一和山西保冰冷的视线中,世古口司这才总算厘清状况,本来因为找到父母绝对不会用的东西而感到雀跃,但是猫罐头毕竟是猫罐头呀,父母不会用的东西,代表自己和朋友也不能吃啊。 「对,对耶。」 啊哈哈,世古口司边笑,正准备将猫罐头收进柜中。 就在那时候。 「啊,不对,我曾经听人家说猫罐头很好吃。」 说出口的是戎崎裕一。 「搞不好可以吃?」 那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单纯只是因为突然浮现脑海,随口说说罢了。但是就那么一句话,完全左右情势的走向。尽管就只是那么一次,人类这种生物一旦窥见其中的可能性,就再也无法将其抛诸脑后。更何况是在饥肠辘挽的情况下,不论如何怎么可能将之抛诸脑后呢? 「听谁说的?」 仿佛求救般,抑或是责备般的山西保的声音。 戎崎裕一头一歪。 「不知道,想不太起来了。」 「该不会是从电视听来的吧?像是谐星吃这种东西当作搞笑题材什么的。」 「不是啦,好像不是电视」 「那你是从哪听来的啦?是谁说的啦?」 「嗯」 「试试试看用这个煮些什么东西吧?」 世古口司提议。 「试?」 戎崎裕一再次确认。 「如果只是试试看,可能还满好玩的吧。」 山西保的这句话决定了整体事态。 那还真是一团混沌招致更形复杂的混沌。饥肠辘辘,然后出现某种搞不好可以吃的东西,处于当下情境的三人就此失去冷静。连续打三十一个小时电玩后,已经丧失对于现实的平衡感。就在那样也不好、这样也不对的一阵争论之后,最后决定由世古口司以猫罐头做出意大利面料理,起因是山西保的一句「鲔鱼意大利面很好吃的耶」。他们的确是丧失了对于现实的平衡感吧,如果真的耐不住饥饿,用意大利面拌美奶滋之类的一样可以吃啊,但是在丧失平衡感后,满脑子挥之不去都是猫罐头的他们无法察觉这一点。 然后 猫罐头意大利面就排列在他们面前。 3 「闻起来好好吃喔。」 戎崎裕一先试着这么说,世古口司和山西保气势十足地点头。一点再点,让人怀疑持续再点下去脑袋会不会掉下来。 「一、一定很好吃的。」 世古口司说。 但是,他如果真那么想,为什么不动手? 「闻起来好像很好吃,所以应该也很好吃吧。」 山西保说。 那是哪门子的道理啊?证据何在?而且,如果衷心那么想,你为什么也不动手? 由于感受到那所谓的气氛变得诡异,一回神,戎崎裕一正被世古口司和山西保一齐盯着看。戎崎裕一感受到那视线毫无道理可言,那两人干嘛看过来?怎么简直像是自己应该率先去吃才对啊?明明就没做过这样的承诺啊。不妙,非常不妙,不赶紧扭转这样的气氛不行,戎崎裕一脑海中所浮现的是秋庭里香。像她不论任何时候都是那么任性,再怎么样都要让自己的要求付诸实现,只要学学她的蛮横,应该就有救了。 戎崎裕一咽了口口水,接着说: 「山西,你先吃啦。」 是的,重要的事情就必须坚持到底,不能看对方搬出一大堆借口强词夺理就心软,总之只管坚持到底,多数人都会臣服。 「本来就是啊,说搞不好可以吃的不就是你吗?」 以戎崎裕一这个人而言,已经算是相当精采的攻击了。 山西保露出惊愕神情。 「是是这样的吗?」 「嗯,你说过的,对吧,司?」 「嗯,说过、说过。」 世古口司重复道。 「的确说过呢。」 实际上到底有没有说过并不是问题,其实戎崎裕一和世古口司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当然山西保对于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也没记忆,换言之坚持到底就是赢家。 形势逆转 这次换成戎崎裕一和世古口司凝视山西保,被死盯着不放的山西保彷佛求救似地首先凝视世古口司,世古口司像是要帮他打气一般点点头。陷入慌乱的山西保把脸转向戎崎裕一,但是戎崎裕一却坚定地回望他。山西保表面上虽然嘻嘻哈哈,脑子却迅速转动,不妙、吓死人地不妙,一定要设法扭转这样的状况才行。 「啊,对了,世古口。」 「咦,什么?」 「你试过味道了吗?」 「没有,可是」 世古口司顿时哑口无言,眼见此情此景的瞬间,山西保原本有点抽筋的笑容变化成为完美的微笑,那是一抹闪耀着光辉的微笑。 「一般来说煮的人不是都会先试试味道的吗?」 「说说得也是啦」 「先试试味道应该比较好吧。」 「可可是,都已经煮好啦。」 他虽然极 力抵抗,但是的确是薄弱的借口。 「像主厨或做菜的人都会先好好试过味道,才会把菜端到客人面前,这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吧。不管有没有煮好,在给客人吃之前都会先试味道,不是吗?」 山西保满嘴都是强调同样论点的歪理。 「唔」 世古口司巨大的脸庞汗如泉涌。 如果猫罐头的味道真的是超乎寻常地夸张该怎么办,恐怖的故事在世古口司脑中萦绕,那是从伯母那听来的。之前去香港旅行的伯母为了留下特别的旅游记忆,走近一家位于小巷子深处的怪怪食堂。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她随手指指贴在墙上的菜单,结果店家端出搞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料理来。那个中国店员对她展露微笑,厨房中的厨师也一样对她显露微笑,虽然面前的料理散发出恐怖的气味,但是在那种情境下已经不容她拒绝。据说,「日中友好」这句话当时在伯母脑中挥之不去,于是伯母便一边呢喃「日中友好」、「日中友好」、「曰中友好」,将所有料理一扫而空,味道听说并不差,而且还是出乎意料地好吃。但是,莫名地似乎有种不知名的诅味料发威,让她吃着吃着不但流下一颗颗斗大的泪珠,连鼻水也流个不停。据说,伯母的味觉从此之后就彻底改变,以前觉得不好吃的东西开始觉得好吃,而以前最喜欢的食物现在却光闻味道就觉得反感。 如今面对区区的猫罐头,想到那里去或许太夸张,但是如果相同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该怎么办?自己向往当个专业甜点师傅,虽然还是轮廓蒙胧的未来,可是目前已经勾勒出模糊的梦想。如果舌头变笨的话,那个梦想也会随之破灭吧?毕竟,这世上是不可能容许什么舌头没用的厨师存在。是否要吃这眼前的猫罐头意大利面,对于世古口司而言可说是赌上未来的选择。 世古口司拚死拚活地思考再思考,无论如何都必须杀出重围才行。首先要设法处理戎崎裕一和山西保朝自己射来的视线 此时,记忆力救了他。 「话说回来,那是裕一说的吧。」 「咦?」 戎崎裕一大吃一惊。 「说什么听说猫罐头很好吃呀。」 「是是吗?」 「嗯,你说过的啊。」 庞大的身躯、响亮的声响,如此断言。世古口司转向早就打定主意暂时观望的山西保,以掺杂坚定决心的声音问。 「没错吧,山西『同学』?」 「喔,喔。」 心惊胆战的山西保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说过啊,听他提才想到。」 其实对山西保西言,只要不是自己头一个去吃,怎么样都无所谓。 胜负已决 事到如今,戎崎裕一已经没法子再继续抵抗了。沐浴在两人的强烈视线中,彷佛被那股压力催促着,他一边以颤抖的手拿着叉子,缓缓伸近猫罐头意大利面。然后,就在他挺进到只剩一公分的距离时,戎崎裕一抬起头望向两人,那还真像他会做的也就是软弱无力的进行最后的抵抗。 「好了,裕一。」 世古口司继续施压。 「快吃啦,戎崎。」 山西保也施压。 「啊,喔。」 戎崎裕一悄悄隐藏盈眶泪水,将叉子插入猫罐头意大利面,气势十足地绕了数圈卷起面条后,却又手忙脚乱地将面条松开,最后只卷起三根面条。这样的分量应该没问题吧,一定、或许、恐怕。 然后,戎崎裕一吃了下去。 猫罐头意大利面。 他随后想起这样的往事。 4 同样的状况,是的,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还是小学生的戎崎裕一,尚无法深刻体认「母亲不见了」意味着什么。他对于父亲那句「回娘家参加丧礼」照单全收、深信不疑。但是,长到十七岁的现在回首往事,才能确信那一定只是父亲的借口罢了,毕竟就在母亲不见前一天,父母亲才刚大吵一架,饭碗、盘子、杯子齐飞,老旧的日式矮桌被翻倒。那时候,母亲一定逃回娘家去了,也就是说夫妻之间出现了危机。错的是父亲,绝对不会错的,可能是赌博、借款或女人方面唉,反正原因大概就是那些干篇一律的事情吧。 整天唠叨的母亲不见了,对于戎崎裕一而言并没有那么惨。半夜不睡觉也不会挨骂,看那些有穿着清凉的女生的养眼电视节日也没关系(父亲已经醉倒呼呼大睡了),就连零食也是要吃多少就吃多少,果汁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那是停滞时光。 是解放。 是自由。 但是,就在母亲不见的日子持续四天后,就连戎崎裕一的心里也开始感到不安,母亲不见前一天的那场骚动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而父亲随着一天天过去,心情越来越糟糕,也在同时加深他的不安。刚开始第一天,父亲和自己一起开心地闹到半夜;第二天带他到小巷子里的寿司店,那是他十岁生平头一次喝酒的日子;第三天也一样是开心度过。但是到了第四天,父亲突然变成一个闷葫芦;第五天父亲摔破杯子。当时戎崎裕一正在饭桌旁慢吞吞地吃着冷饭,眼前的父亲只管埋头灌酒,不管日本酒还是杯装酒,全部咕噜咕噜地直往肚里灌。大概是因为有酒香味,饭吃起来也变好吃了,配饭菜肴&下酒菜是烤鸡罐头(话说回来,烤鸡罐头还真是不可思议的食物啊)。抬起头,戎崎裕一原本想跟父亲说些什么,可是一看到父亲红通通的脸庞,却什么也没说,再次低下头,把饭塞进嘴里。随后,背后突然传来乓啷一声,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厨房墙壁湿成一片。绘有花纹的俗气壁纸已经变得湿答答,就在墙壁正下方散布摔得粉碎的杯子碎片,厨房中弥漫着一股比刚刚更浓的酒味。他眨了两、三次眼睛,一转向父亲,只见父亲已经趴在桌面上,一边发出像是打鼾或呢喃的声音,那是很恐怖的声音。父亲就那么沉沉睡去,戎崎裕一此时萌生些许疑问。 这就是停滞时光? 是解放? 是自由? 如果这真的是时光停滞,是解放,是自由,为什么父亲会越来越沉默呢?自己的腹部深处又为什么会隐隐刺痛呢? 然后,就在第六天危机降临。 「没菜了。」 父亲以低沉约声音说。 那句话对于十岁的戎崎裕一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他完全无法理解所谓的「没菜」是什么状况。而且,恐怖的是时针正指向午夜十二点,如果是大都市,附近大概都会有一、两家超商,但是这里是乡下城镇伊势,要到最近的超商都得骑三十分钟以上的脚踏车。 最近七小时之间,他们什么都没吃。 当然饥肠辘辘,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没有啰。」 「没了。」 面对孩子天真的疑问,父亲苦涩地点头。 即便如此,他仍然尝试徒劳无功的抵抗,他将冰箱打开、关上,又一一将餐橱抽屉拉开、关上,不论再看多少次,就是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因为他们在这六天里,已经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 戎崎裕一以窝囊的声音控诉: 「肚子饿了。」 「吵死了。」 父亲很不爽地说。 戎崎裕一决定闭嘴,可是撑不了五分钟。 「肚子饿了。」 「吵死了。」 父亲仍然发出很不爽的声音。 但是,他似乎还是难以承受儿子仿佛撒娇般地凝视着自己的视线,因此懒洋洋地拖着沉重的身躯再次打开冰箱,再次拉开餐橱抽屉,然后双肩颓然落下。「那里什么都没有啦!」 戎崎裕一心中冷冷地这么想着,「已经看过好几次啦!」但是父亲还是不放弃,接下来开始在家里四处觅食,戎崎裕一始终坐在厨房椅子上,顽固地一动也不动。他打算就这样饿死算了,当然那也只是虚弱的决心,和刚刚一样撑不了五分钟就会彻底崩溃消失的,不过好歹在那当下,他还是很坚决地下定决心。 他的决心一如预期大概五分钟后就开始动摇时 「有了、有了!有了耶!」 父亲说着冲进厨房。 他准备维持冷淡的态度!|不过呢,双眼倒是瞬间闪闪发光戎崎裕一望向父亲。 父亲拿着罐头,戎崎裕一以为是烤鸡罐头,虽然已经都吃腻了,可是肚子饿也没办法,而且那又是父亲费尽干辛万苦才找到的。所以就忍忍吧,一定要忍一忍的啊。 但是仔细一看,图案根本不一样,而且天差地别。不知道为什么有猫咪图案印在卷标上,难道是猫肉罐头?这么一想就觉得恐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种东西。当然是他会错意了,约三秒后就被订正。 因为父亲说了: 「虽然是猫饲料,可是既然猫可以吃,人也可以吃啊。」 莫名其妙的理论。 虽然想抗议,但是肚子饿到不行,而且看到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父亲,就什么都说不出口。父亲用饭碗添上冷饭,随便往戎崎裕一面前一摆,然后打开猫罐头,罐头散发出似乎很美味的香味,戎崎裕一的肚子咕一声地叫了。 「吃吧,裕一。」 戎崎裕一简直不敢相信父亲的话,他是说「吃吧」吗? 「好了,可以吃啦。」 他到底是在说什么东西啊?这个臭老爹。这不是猫饲料吗?不是人吃的食物啊!自己是猫吗?会喵喵叫吗?开什么玩笑啊。此时,十岁的戎崎裕一在心中对于父亲涌现一股实在是非常孩子气的单纯怒气。 就连任性妄为的父亲似乎也感受到儿子的怒气。 「爸爸会先吃吃看的啦。」 他说完用筷子夹起罐头内容物,戎崎裕一则紧盯父亲行动。父亲稍微舔了舔,便将筷子伸进嘴里,起初是慢慢的,不久后便开始仔细咀嚼。 「味道有点淡。」 父亲说完,把酱油滴到猫罐头中,然后这次便毫不迟疑地闭嘴嚼食猫罐头。 「行得通,还满好吃的喔。」 从刚刚开始就只有父亲一个人说个没完,「好吃、好吃」、「可以吃、可以吃」,父亲兴高采烈地重复道,接着还把猫罐头当作下酒菜,开始喝酒。 「裕一,你也吃。」 父亲心情很好。 「很好吃喔。」 戎崎裕一并没有吃,他打定主意为了争一口气绝对不吃,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光扒饭。只有白饭可吃的一餐很空虚,但是更空虚的是肚子光这样也就填饱了。 父亲把猫罐头剩下一半没吃。 似乎是要留给儿子的。 平常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儿子,不仅如此,还会擅自把儿子舍不得吃而留下的蛋糕吃光光的男人,那时候却留下不多不少正好一半的猫罐头。 然而,戎崎裕一却没吃。 是的。 他打定主意为了争一口气绝对不吃。 剩下一半的猫罐头就被放在那里。 隔天,母亲便回家了。他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似乎隐约听见亲戚中某个叔叔或婶婶的名字,一定是他们把母亲劝回来的,顺便也教训过父亲了吧。于是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就这样回来了。 停滞时光结束了。 解放结束了。 自由结束了。 但是,戎崎裕一却非常欢迎,被回家来的母亲生气大骂时,甚至还很开心地面带笑容。 「这是什么?」 母亲说着拿出冰箱中那罐早已干透的猫罐头。 「啊呀,这不是猫罐头吗?」 据说那是邻居武者小路先生给的,应该说「给」,还是「寄放」呢?是武者小路先生之前去旅行时,拜托我们帮忙喂他养的猫,给我们一大堆猫饲料剩下的。 「你们该不会吃这种东西吧?」 母亲露出惊恐的神情问。 戎崎裕一摇头。 「我没吃。」 那是事实。 吃的只有父亲。 自己并没有吃,没有吃啊。 5 「怎怎么了啦你?」 山西保大吃一惊地问。因为戎崎裕一正以惊人气势猛吃猫罐头意大利面,刚刚明明还那么犹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只见他低着头,只管狼吞虎咽。 「喂喂,戎崎。」 但是戎崎裕一没有回答,保持沉默,只管吃猫罐头意大利面。山西保一脸莫名其妙地望向世古口司,世古口司同样一脸莫名其妙。 「总总之,好像可以吃。」 「唔,嗯。」 「我们也吃吧。」 「好好啊。」 两人依然是战战兢兢地将意大利面送进口中,不过一旦真的吃进去后,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其实吃起来的味道和一般鲔鱼意大利面没两样,完全没什么特殊气味或味道,甚至可以说清爽过头了。 「很好吃嘛,这东西。」 山西保感到出乎意料地说。 世古口司点头。 「真的耶,很好吃。」 三名少年接下来几乎都不发一语,只是低头持续猛吃着猫罐头意大利面。首先吃完的是戎崎裕一,他将叉子放在空空如也的盘里,发出喀当一声,虽然他的肚子已经完全鼓涨,但是心里头却空荡荡的。 「那时候如果有吃就好了。」 戎崎裕一以其它两人听不到的音量呢喃。 「他还帮我留了一半。」 因为是以他人听不到的音量呢喃,所以这话当然没有传到任何人耳里。 凌晨四点半,从他们开始觅食已经过了两小时以上。电视喇叭同样响着「当当啷当!」的电玩音乐,冬季的黑夜还没有天亮的迹象,一如往常的路灯散发白晃晃的光芒,枯木随着冬天的风摇曳,天上挂着冬季灿烂的星斗闪闪发亮。然后,方才那只黑猫从房屋之间的缝隙现身,急步走在夜晚的道路上,接着横越道路。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只纯粹的黑猫,右前脚最前端是白色的,并不是一只完完全全的黑猫。 好了 在此提问。 你可敢吃猫罐头? 来自于作者的补充。 我们家的同住者喂猫咪吃新饲料时,一定会自己试吃,听说还挺好吃的。 金色的回忆 water 1 以冬季而言算是暖和的日子。让人觉得是春天的温和阳光从病房窗户射入,白色床铺、点滴架、土产芥子木娃娃、木雕熊、塞满某种东西的纸箱,都沭浴在那感觉有些佣懒的光线中。 眼前这副室内堆满无聊私人物品的景况,诉说着病房主人已经度过一段非常、非常漫长的住院生活。 房间主人多田吉藏在床上打呵欠,然后定神凝视手拿镜中照射出自己的脸庞。光滑闪亮的秃头、下巴像山羊的白胡子自己真是上年纪了,他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今年已七十三岁了,出生在大东亚战争开战前,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牙齿也几乎都掉光,其它还有各种东西都没了。他觉得自己活够久了,一路走来也做了不少事情,蓦然回首,那里的确堆积着七十三年份的历史。即便如此,有时还是会突然忘却自己的年龄,有时觉得像五十,也有时觉得像三十,甚至有时还会觉得像十八。但是,镜子所照射出的自己就只是个老人而已。 就在他叹气的同时,没关上的房门被敲响。 「死老头不,多田先生,抽血检查喔。」 这么说着步入房门的是护士谷崎亚希子。 呵呵,多田吉藏笑了。方才的感伤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内心被些许残虐的乐趣填满。 来得正是时候。 「喔,亚希子亲亲呀。」 「呃!?」 哑口无言的谷崎亚希子。 多田先生刻意从容发笑,稍微用力摇晃脸庞,黏在他脸上或头上的那些东西,也随之啪啦啪啦甩动。 亚希子的面部抽筋。 即便充分了解亚希子那副德行意味着什么,多田先生仍然开口询问: 「怎么啦?」 「那那是什么?」 「啊,这个啊。这个呢,是水蛭呀。」 「水水蛭」 这个谷崎亚希子以前可是被称为「三重县最强」的dies」车队女头目,伊势的女帝、红色恶魔、旧二十三号国道疾风他人出于敬畏与恐惧为她冠上的别名不胜枚举。别说是伊势了,就连三重,不,甚至包括三重、爱知、岐阜在内的东海三县,都是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响当当人物。任何人看到她所驾驶的红色cb400的瞬间,甚至还会慌慌张张地自动让路。然而,那个谷崎亚希子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看到青蛙就发毛,最讨厌蛇,也无法直视蟑螂,更何况是扭来扭去、蠢蠢蠕动的水蛭,光看就会起鸡皮疙瘩。 「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挂在脸上啊?」 她以泫然欲泣的声音大叫。 多田吉藏呵呵呵地发笑。 「我是在健康杂志看到的啊,听说会让血慢慢变干净耶。不知道有没有效,亚希子亲亲要不要也试试?」 他爬下床靠近亚希子,那是让人想不到是七十三岁的轻盈脚步,黏在他脸上为数众多的水蛭更形激烈地啪啦啪啦甩动。 谷崎亚希子双手剧烈挥舞,一边后退。 「等、等等!别靠过来!」 「啊?为什么呢?」 「废话,还用说啊!」 更往后退的谷崎亚希子,平日的强势早已消失无踪,多田吉藏一边品尝她那副样子所带来的满足感,同时更为逼进。 「废话?什么意思啊?」 「就就、就、就、就是」 「听说对身体很好耶,血液如果可以变干净,就不容易形成血栓啦,这可是长生的秘诀呢。」 「就叫你别靠过来啦!」 「来吧,亚希子亲亲也拿一只去试试。」 多田吉藏噗唧一声把水蛭从脸上剥下来,直接伸到谷崎亚希子面前。只见谷崎亚希子的面部不断抽搐。 「别别这样!」 她很罕见地发出像女人的声音。 多田吉藏当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怎么会怕成这样呢?」 「就叫你别靠近我了啊!」 「真是搞不懂耶。」 看他更朝自己靠近,谷崎亚希子的双眸仅在那一瞬问闪现坚强的光辉。 「你一定是故意的吧。」 她以低沉的声音说。 语气饱含一般男人都会为之退缩的魄力,但是多田吉藏这七十三年也不是白活的。 他毫无惧色,继续装傻。 「故意?老头子我不知道妳在讲什么耶。」 「你这个死老头!给我有点分寸」 「好了、好了,血会变得干干净净的喔,亚希子亲亲。」 他这次用左手从头上噗嗤一声剥下一只水蛭,双手捧着水蛭当然还是扭来扭去、蠢蠢蠕动递出去。 「来,亚希子亲亲,要不要试试看啊。」 「嘶」 「血会变得干干净净的喔。」 任何事情都有所谓的极限,不论再庞大的水坝都不可能无止尽地储水,不论再宽大的胸怀也不可能无限制地忍受一切,不论再坚固的车子总有一天也会故障。就在那瞬间,谷崎亚希子的胆量耗尽。 「哇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医院。 2 医院实在是个无聊的地方,既然身为病人,一整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必须耗在病床上。刚住院时,真的是除了闲还是闲,不过自从亚希子小姐把里香的事交托给我,无聊发慌的感觉立即一扫而空。 总而言之一句话,秋庭里香是个夸张到不行的女人。 我好歹也是个住院病患,却老是突然命令我「快去图书馆」,或是「口渴了,去买果汁」,像前一阵子她说「去帮我把一本很少在卖的书弄来」,我就沦落到找遍全伊势书店的下场。 当然,对于那种个性的里香的任性要求,根本就没必要全都「使命必达」,只要说一句「我不要」就解决了。但是,这正是不可思议的地方,我无论如何就是没办法把那句话说出口。只要一听到里香的命令,不管是多没天理的事情,只会言听计从;不论是多荒唐的愿望,也想帮她达成。无法达成的时候,有时还会觉得无能的自己实在窝囊透顶。 因此 我如今正冷汗直流地伫立原地,眼前是躺在床上的里香。她的双眼吊得半天高,其中蕴藏出奇强烈的目光,而我呢,就在那样的里香面前保持直立不动状态。不妙,这实在是让人束手无策的不妙,虽然勉强想挤出派得上用场的借口,但是我这颗空空如也的脑袋却什么都挤不出来,只是萦绕着「不妙」这两个字。就在那样的过程中,里香的目光也随之更显严厉。 「嗯?」 然而,某处传来的声音梢梢缓和我的紧张。 里香立刻问。 「怎么了?」 「没有,只是好像有听到亚希子小姐的惨叫声」 「啥?」 里香那张惹人怜爱的脸庞皱起来。 「你是想靠这样蒙混过去喔?」 「不不是啦!我是真的有听到嘛!」 「谷崎小姐哪可能发出什么惨叫声啊?」 「说说得也是。可是,这个医院还有一个叫多田先生的,像鬼、或者该说是个像妖怪的人」 「吵死了。」 「可可是」 「你是想靠这些东西混过去吗?真不像个男人!」 里香不屑地吐出这句话,随即以更为严厉的眼神凝视我,我这下子只能无言以对。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我自己也完全搞不懂。 近傍晚时,我一到里香的病房时 「太晚了!」 劈头就被这么大骂。 我当然问。 「晚?什么晚?」 「我今天想看书,本来想说你可以到图书馆去帮我借的!这么晚才来,图书馆不早就已经关门了吗?」 「咦?妳有拜托过我吗?」 我一阵慌乱,说不定是昨天她拜托过我,可是我却忘得一乾二净,如果是那样,里香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里香却干脆地说: 「我是想等你来再拜托你的!」 「」 「裕一大笨蛋!」 这种事情如果不说是没天理,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说是没天理的啊?没天理之一;为什么我一定得去图书馆?没天理之二;唉,帮忙去一趟也行啦,果真如此,一般来说不是应该更有礼貌地拜托人家吗?为什么是用命令的呢?我可不是里香的奴仆耶。没天理之三;说到底,我根本就没听说过图书馆这回事,不论是拜托也好、命令也罢,为了从没听说过的事情受责骂也太奇怪了。 我在心中持续这么想,不过姑且保持沉默。虽然觉得自己所遭受的待遇过分到极点,但是主张「没天理」是不可能让里香的情绪好转甚至可以预见情况只会更加恶化,所以不论是没天理还是怎么样,我都只能保持沉默。 「算了!」 看来总算是气腻了吧,里香说。 「《高濑舟》还我!今天我要读那个!」 「咦?《高濑舟》?」 「不是借你了吗?你忘啰?」 「对,对喔,是有这么一回事。啊哈哈,我都记得,当然呀。什么啦,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是真的记得啦。」 骗人的。 忘得一乾二净。 里香所说的《高濑舟》是森鸥外的著作,不久前里香说「这个可以看一看喔」,一边把书交给我。附带一提,里香如果说「这个可以看一看喔」,意味着「给我拿去看」。但是对于不太看书的我而言,森鸥外还挺难读的,光看开头三行就放着没再去动它了。 我技巧性地持续闪避里香的视线,一边转向病房门。 「等等一下喔,我去拿。」 「没有」 我随着绝望呢喃。 回到自己病房后,所有能找的地方,甚至包括床底下部被翻遍了,就是找不到。那本书、这本书其它什么书都有,可是再怎么找就是遍寻不着那本《高濑舟》。 怎么办? 要是弄丢了肯定会被里香宰掉。那本如果是新书,还有办法买一本来蒙混过关,但是里香借我的那本感觉很脏,书页泛黄还七零八落的,总之就是破破烂烂。这么一来,就不可能拿新书蒙混过关了。 我抱头大叫。 「哇啊啊啊,会被里香宰了!会被扁!会被踹!会被扔橘子啦!」 真的肯定要当奴隶了。 不对,现在已经是奴隶了,情况只会更加惨烈。 我在病房中拚命想挤出根本就不存在的智慧,什么都好,就算只是争取时问也无所谓,总之先设法过眼前这关再说,否则下场只会很悲惨。汗水直流、胃部抽筋,脑袋不停转呀转。 难道没什么好点子吗? 「我、我跟妳说喔。」 「怎样啦,慢得要命,书咧?」 「就就那件事啊,一旦开始看就觉得很有意思,都停不下来了。那个,不好意思不知道可不可以再多借我一、两天啊?」 思考再思考的结果,好不容易浮现脑海的就是这个。唉,糟糕透了。她如果说什么「不要,我想看啦,还来」,这个借口就会立刻破功,而且里香恐怕也会那么说吧。这个任性女人才不可能会顾及我的情况。只要一想到即将面对的炼狱,我的胃就频频抽筋。唉,或许不该扯出这么拙劣的谎,这样不是只会让里香更加火冒三丈吗?我为什么会这么白痴呢? 然而,里香却很干脆地说: 「这样喔,那就放你那边就行了。」 「咦?」 这出奇宽容的话语让我大吃一惊。 「可以吗?」 「嗯,你现在不是在看吗?」 「啊,嗯。」 「那就继续看下去吧,《高濑舟》真的那么好看喔?」 「嗯、嗯、嗯。」 不自觉地点三次头。 里香也「嗯」地点点头。 「是喔,很好看吧。」 心情甚至还特别好。 现在是什么状况? 没有被怒骂一顿,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暂时落了地,同时却也感到纳闷,里香心情怎么这么好?怎么会很开心地笑嘻嘻?是我多心了吗?怎么觉得她满脸温柔? 算了,总算是绝处逢生了好像吧。 3 医护站中,谷崎亚希子茫然伫立,喃喃自语。 「没有」 扔在桌上不管的赤福消失了,那是回老家时,父亲说「妳拿去」硬塞给她的东西。她一直都很期待,打算休息时间再来吃,虽然老被人家说「真想不到」,可是亚希子很喜欢吃甜食,特别对豆沙没有抵抗力。 赤福跑哪儿去啦? 她杵在医护站中环视四周,医护站里常有患者或病患家属送谢礼,或许是其它护士误以为那是谢礼拿走了。 冰箱里,没有。 随处桌面上,没有。 茶水间壁橱,没有。 虽然扔下工作在医护站内到处搜寻,还是遍寻不着她想找的红色包装盒。一旦不见,反而更想吃了,满满的豆沙、柔软的麻撂,啊,钟爱赤福何处去也。 「嗯~~」 当她低声沉吟时,护士长叫她。 「谷崎,点滴拜托一下。」 「啊,是。」 「多田先生那里喔,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拿着已经融入药剂的点滴袋,朝多田先生的病房走去。午后的医院飘荡着些许悠闲的气氛,有个很年轻的女性来探望因骨折住院,同样很年轻的男病患,大概是女朋友吧,两人的气氛很好。隔壁病房中,老公公和老婆婆正在喝茶,这边的气氛也不错。真让人羡慕呢,亚希子边想,一边啪答啪答地在走廊上持续前进。春天就快到了耶,同时这么想着。 「多田先生,打点滴。」 亚希子姑且敲了敲没关上的房门,对多田先生说。 那个死老头不,是多田先生坐在床上不知道在吃什么,真是个贪吃的老头。 「喔,都已经到这个时间啦。」 回过头来的多田先生脸上沾着豆沙。 「等一下!多田先生,你的血糖值那么高,不可以吃那种甜食啦!」 「亚希子亲亲,别那么正经八百的嘛。」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寿命会缩短喔!」 唔,还真希望能稍微缩短一点呢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真心话当然只能藏在心底。她一边探头看多田先生手上,结果那里有个四方形木盒,其中排列着豆沙和麻糯,豆沙上头还有特征明显的三道痕。据说,那三道痕正象征供奉着皇室祖先天照大神的伊势神宫前方那条五十钤川的水流,用来分取麻撂的刮刀也不是乏味的塑料制品,而是相当有情调的木制品,让人充分感受到连这方面都毫不妥协。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红豆麻撂罢了,但是多亏对于枝微末节的类似坚持,才得以成就这种饶富风雅的食物。换句话说呢,多田先生手上拿的正是伊势名产赤福。 「赤福?」 亚希子的面颊一阵抽动。 「这是怎么来的?」 「刚刚呢,老头子我到医护站去走走,就看到这东西掉在那里了。」 「掉?在哪里?」 「在亚希子亲亲的桌上。」 「那就不能说是『掉』吧你!」 对方正经八百地耍白痴,自己不自觉同样正经八百地反呛回去。在日本,只要一谈到三重比较靠近东海还是近畿,往往会引发争论,可是语言方面比起东海倒是比较接近近畿,也因此关西腔还满重的,周六中午偶尔也会播放吉本新喜剧(注:日本位于大阪的喜剧演艺龙头「吉本兴业」所推出的喜剧节目),说起话来总摆脱不了关西人爱说漫才的强大束缚。(注:日本漫才类似中国相声,中国相声分成逗捧二角,日本漫才则是呆突二役,呆负责要白痴,突负责呛声吐槽)多田先生不,那个死老头以一副事情发展如其所料的样子发笑。 「是喔?」 「还来!把我的赤福还来!」 亚希子泪眼朦胧地大叫。 「啊,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嘛!全都是你一个人吃的?」 「对啊。」 「去死吧!我说你真的快去死吧,这个死老头;!」 她的怒吼声响彻整个医院。 4 我偷偷拿着外套,朝医院后门走去。昨天夜里拚命回想搜寻记忆后,总算想起把《高濑舟》忘在哪了,应该是在司的家,一定是前天到他家的时候忘记带回来。绝对要在里香揭穿我的谎言前,尽快拿回来才行。这事刻不容缓,再怎么说对方可是里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改变心意,如果她一开口说「还来」,不就头大了,必须赶快到司的家里去拿回来。就这样,我才会甘冒大白天偷溜的危险。 我一边注意四周动静,朝后门前进时,某处传来嘈杂声响。 啊,是多田先生。 他以完全看不出是老人家的轻快脚步迅速冲来,嘿咻嘿咻地简直像腾空飞奔一般,这个老爷爷该不会其实是只妖怪吧。 当我跟他擦身而过时,多田先生叫住我: 「喔,小少爷,可不能偷溜出医院喔。」 「啊,喔。」 多田先生手上不知道为什么拿着赤福。 赤福? 为何? 才这么想,亚希子小姐随即现身。 「裕一!」 惊人的汹汹怒气,双眼吊得半天高,目光如炬,整个人似乎顿时被那目光咻一声射穿,我稍微感到畏惧。 「多田先生有经过这儿吧?」 「啊,还拿着赤福就是了。」 「可恶~~那个痴呆老头!」 她说「痴呆老头」耶,护士说这种话好吗?亚希子小姐在脑中出现这种念头的我面前,夸张地抱住头,一副简直像在感叹世界末日降临的样子。 「明明就只剩下三个,他是打算全部吃掉啊!我的赤福啊啊啊啊啊~~!」 我突然想起多田先生拿着像木盒一般的东西。 「那赤福是亚希子小姐的喔?」 「对!死老头偷走的!那边对吧?他是跑到那边去了吧?」 「是。」 「死哪去啦~~!死老头~~!」 亚希子小姐杀气腾腾地大叫,同时举足狂奔,惊人的魄力,背后出现燃烧的熊熊火焰。这就是人家所说的「食物被抢的恨意最可怕」吧,亚希子小姐的恨意想必也一定是非常恐怖。但是,这股恨意的矛头对准的是多田先生。 唉,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多亏这样,明明被目睹偷溜现场,也没被说些什么,呼,好险,得救了。我才刚这么想时,亚希子小姐在转角处停下脚步,对这边大喊: 「裕一!敢偷溜就揍扁你!」 那句台词同样具有出奇惊人的魄力。 其实也感觉得出她是在借故迁怒就是了。 唔 我陷入烦恼,是要被里香揍扁,还是要被亚希子小姐揍扁?选任何一边都很讨厌,还真是终极的选择。无论如何被揍扁就只有「糟糕透顶」可以形容。虽然觉得这实在没天理,但是所谓的「没天理」才是人生吧。 烦恼老半天后,我从后门偷溜出去。 「好像里香比较恐怖」 「边如此呢喃。 汉字写「宫后」,读音为「miyaziri」。正因为是历史悠久的古老城镇,伊势这边奇怪的地名很多。伊势车站北面一片稍微带有杂乱无章印象的广阔住宅区就是宫后,而世古口司的家正位于宫后正中央。世古口这个姓氏也是伊势这边特有的,「世古」一词在这一带意指「小胡同」。 我大概敲了两次位于宫后的世古口家,那面向道路的房间窗户,房内传来「进来」的声音,太好了,今天是假日,司似乎在房里。喀啦一声拉开窗户的同时,随即映入眼帘的是电视画面,那个被正正方方撷取下来的异度空间中,塞满广濑美一笑吟吟的巨大脸庞。 「这里可是重点呦。」 广濑美一娇滴滴,同时却又狂热地大叫。 我一边越过窗框,以受够的语调试着说: 「你还在看这个喔?」 司慎重其事地反驳: 「广濑老师他可是很深奥的,光看广濑老师的手法就可以学到好多东西,譬如说,你看,刚刚那个」 「啊啊,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听来似乎就要开始滔滔不绝,我赶忙打断他的话。司房内的暖气充分发挥效用,从寒空底下走来的身躯彷佛一瞬间就要彻底融化。有个像是古早老古董的旧火炉散发红色光芒,置于其上的热水壶咻咻咻地冒出蒸气。我蹲到火炉前,随即将冻僵的双手伸近,呼,同时自然而然发出叹息,总觉得自己像个上年级的阿伯。 「这里好暖和。」 「啊,嗯。」 凝视画面的司感觉上心不在焉,他缩着庞大的身躯,埋头不知道在笔记上抄些什么。看着那认真的背部,我莫名地感到好放心,这家伙的背部感觉上比火炉还温暖,这是为什么呢? 「来泡杯咖啡吧。」 「喔,好。」 等等喔,司说着用手上的遥控器关掉电视,然后慢吞吞起身,步出房间。屏幕染上一片漆黑,紧接着反射出我的面容,感觉上有点呆呆的面容,被火炉的火光映染成红色。试着微微一笑,屏幕上反射出的小鬼也跟着微微一笑。不久,司双手拿着杯子回来。 「这个是裕一的。」 他说话的同时,将一个大马克杯递过来,那是个绘有黄色兔子的可爱马克杯。接过杯子时,本来以为杯中已经装满咖啡,但是杯子却出奇地轻,一时感觉措手不及,正想讲「怎么搞的啊,不是空的吗」,这才察觉杯里放着砂糖和速溶咖啡粉。 「要加热水啰。」 司将原本放在火炉上的热水壶拿过来。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很烫喔,小心点。」 「喔。」 司的手腕轻轻一斜,热水便嘟波嘟波地从热水壶流出,砂糖和速溶咖啡粉没一会儿便融化,同时冒出咖啡香味。我斜眼看着司在自己的杯子加热水,一边将咖啡含入口中,虽然有点甜,可是好好喝,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我们有好一会儿彼此都保持沉默,只管啜饮咖啡。 「咖啡真好喝。」 「是吗?这只是速溶咖啡耶。」 「不会啊,很好喝。」 我一笑,司也跟着笑。 「只要是你泡的,就算速溶咖啡感觉上也很好喝。」 「真的?」 司显露出衷心喜悦的表情,所以我故意糗他。 「当然是骗你的。」 「裕一心地很坏耶。」 司皱起脸 庞。 这家伙简直像个小朋友,轻而易举地或喜、或悲或怒,也正因为这样,我很喜欢这家伙。像我或山西绝不可能显露出这种表情。开心的时候就顶着张臭脸,悲伤的时候反而强颜欢笑,火大时更会拚命挤出灿烂的笑容,真是的,这是什么奇怪的习性啊? 我喝着咖啡说道: 「不过,以速溶咖啡来说算很好喝了。」 「我下次再好好用磨好的咖啡粉泡给你喝。研磨方式不同,味道也会差很多,我现在对这方面还满讲究的耶。」 「是喔。」 「对了,今天怎么了?」 被这么一问,这才想起今天要办的事情。 「啊,对了,你知不知道《高濑舟》放在哪里?」 「咦?那是什么?」 「是一本旧旧的文库本,我之前有带过来,后来好像放在这边忘记拿走了。我想可能是掉到哪里去了。」 有吗?司疑惑地歪头,我们在房内四处张望。唉,说是「张望」啦,可是这里只是狭窄的六个杨杨米大小房间,也不可能有什么地方需要费功夫去找的。不论是地板上、桌上、或床上,都没有那本《高濑舟》。 「怪了,我本来以为一定是在这里的。」 「唔~」 「你真的不知道?」 「不记得了。」 正在窥视床底下的司突然慌乱地站起来。 「啊,这么说来」 「怎么了?」 「这了天早上,我把杂志什么的全集中在一起扔掉了,因为堆了一堆不用的东西。说不定是一起混在里面了耶。」 「咦,真的假的啊!」 脑袋一片空白,紧接着一片漆黑。被扔掉了,《高濑舟》,里香的书,好像是她很宝贝的旧旧文库本。 「你丢在哪里啊?」 「那边的垃圾弃置场。」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开窗,一边冲出房间,翻越窗框时脚尖被绊到,眼看着差点面朝下摔成狗吃屎。哇,危险。双脚随便踏入鞋中,随即拔腿狂奔。如果被回收走,就再也不可能拿回来了。会被里香扁、被里香踹,被踩在脚底下,被用橘子扔。 「怎么了,裕一?」 司从窗户探出上半身问。 我停下脚步,大幅挥手。 「你也过来!带我去那个垃圾弃置场!」 5 奔跑,总之就是奔跑,使尽全力冲刺。顺道一提,我罹患肝炎,被医师严厉告诫务必安静疗养,像奔跑这种事情更是严重犯规。但是,我还是跑了,司也跑了,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在宫后的街道上,全力冲刺的我们的影子凝聚在脚边,这么说来太阳在我们头顶上方,也就是中午,说不定垃圾都已经被收走了。 「在哪里啊,司?」 我焦虑地大叫。 跑在后头的司指向前方。 「在那边!」 往那边一看,数百公尺之外的电线杆旁边堆了很多旧杂志或纸箱之类的东西,太好了,赶上了,还没被收走。因为松了一口气而放慢脚步足个错误,我心里才在想路边怎么突然出现一台白色货车时,车子已经停到电线杆前,紧接着两名穿着工作服的阿伯下了货车,以绝佳的合作默契迅速将那些旧杂志或纸箱扔进货车后方货台。 「啊,糟了,要跑掉啦!」 真不愧是专家,阿伯花不到十几秒的时间将堆积如山的纸类垃圾清空后,又迅速坐上货车。 「请等等!等一下!叫你们等一下啊!喂!」 我大叫,但是货车还是开始往前开。 他们似乎听不到我的声音。 「快一点,司!」 「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啦!」 「反正先跑再说!」 我拚命冲刺,呼吸困难,喉咙深处开始感到炙热,货车后方货台逐渐逼近眼前。我想再次大叫,肺中却已经没有残存空气,发不出声音,叫不出来。就在我为了大叫而吸气的同时,货车发出引擎声响一边往前驶去,大量废气直喷向我和司。 「会被里香宰掉」 我只能茫然地伫立于原地。 上气不接下气的司问我。 「真是那么重要的书喔?」 「嗯,非常重要,绝对不可以弄丢的。」 是的,比任何一切都还要重要的东西。 「怎么办,那是里香的书,都怪我。」 她的脸庞浮现脑海,生气的脸庞、而且带着悲伤的脸庞,生气的里香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感觉似乎很悲伤,她的双眸、声音在脑海中萦绕不去。虽然被里香高声怒骂很恐怖,但是把她的宝贝弄丢却让我更难受,我为什么会这么白痴啊 「我跟你说,说不定还追得上。」 「咦?」 我搞不懂司这话是什么意思,同时抬起头。 「你说什么?」 「我是说『说不定还追得上』,那台货车会绕到各个垃圾弃置场所去收垃圾,我们说不定可以在其中哪一点拦截到它。」 「对、对耶」 谷崎亚希子有些失神地走在医院走廊上,脑海中浮现时是黑色豆沙和白色麻糯、赤福、竹制刮刀、木头版画书签。听说书签共有三百六十五种花样,也就是每天放进去的花样都不一样,好像是一个不知道叫什么来着的伟大版画家的作品,诸如此类微不足道的小常识持续在脑中转呀转。抓到四处逃窜的多田先生时,那个死老头已经将最后一个塞进嘴里,结果到头来,自己连一个都没吃到。 「啊呦,赤福」 总觉得已经完全提不起劲来工作,好想赶快回家抱着一肚子鸟气睡大头觉,但是差事却接二连三涌来,护士这份工作总之就是忙、忙、忙。于是乎,尽管连连悲叹,亚希子还是拿着点滴袋往病房走去。 抵达目标病房。 二二五号房。 写着「秋庭里香」的牌子就挂在门边。 敲门后,听到声音说「请进」,她开门走进去。十七岁的少女躺在床上,感觉茫然的视线正对着天花板,她是在看什么呢?不对,应该是什么都没在看吧。 她刻意以开朗的声音说: 「打点滴啰,会很痛的喔。」 亚希子说。 好不容易,少女终于显露微笑。 她定近接过少女伸出的手臂,她的左手内侧有无数针孔,这是每天、每日,一而再、再而三持续被针扎的结果,每当检查、打点滴时都要来这么一次。年轻患者的血管大都很明显,不过她的血管却细得不得了,因为血管本身屡屡被针扎过后就会萎缩。即便以橡皮带绑住上臂,血管还是浮不上来,她轻拍后还是不行。再多拍个几下,洁白的肌肤都已经泛红,血管这才好不容易稍微浮现。 「会有点痛喔。」 这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因为护士长平日都会耳提面命地指导她们,打针前一定要先说。但是没必要跟里香说这些,里香很明白,明白到觉得反感的地步,毕竟她没有一天不用挨针的,不过她还是很有礼貌地点头。 「是。」 一针定江山吧,亚希子告诫自己,这可不是她在自吹自擂真的不是她在自吹自擂,谷崎亚希子打点滴技术实在有够烂。她这个人总之就是粗枝大叶,即便拥有冲进急转弯路段的气魄,却缺乏能将细致工作处理得宜的细腻。但是,神这次是站在她这边的,针顺利刺入血管。 「喔,进去了。」 她在开心之余,不由自主地笑了。 一抬头,少女也在笑。 「不痛喔。」 「真的?」 「是啊。」 「我果然是有才能的耶,才华洋溢到甚至都要满出来了。妳的血管还可以一针搞定,我看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我才做得到。」 她想逗少女笑,夸张地持续这么说,一边把点滴架拉过来,然后调整液体滴下的速度。 「谷崎小姐。」 「嗯,怎么了?」 「妳知道《高濑舟》吗?」 「那是什么?」 「是小说,森鸥外写的。」 她勉勉强强只听过mai,(注:森鸥外的日文读音)这样的人名。 「我对这方面完全不懂耶,以前上国语课多半都在睡觉。那本《高濑舟》是什么样的故事?」 「杀人的故事。」 「杀人?」 「是的。」 少女一边说出这个让人骚乱不安的词汇,同时却平静地点头。 全力冲刺,当然是全力冲刺,压根没想到什么身体的问题。飞奔进入世古,双脚不时踢到路旁那些让小巷子显得更为狭窄的盆栽,一边马不停蹄向前跑。升到头顶正上方的太阳,光线甚至延伸至狭窄的世古中,我和司、还有我们的影子就在冬天冰冷的光线中举足狂奔。一身漆黑毛色的猫横躺在路上晒太阳,注意到我们跑近正想起身,我们却已从牠身上飞越而过,回头一看,猫咪正丛艾惊的样子凝视我们,不好意思啊,猫咪,对不起吓到你了。一钻出世古,白色货车的货台随即映入眼帘。 太子了~~!追上了啊啊啊啊啊~~! 货车正停在约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货台上满是堆积如山的纸类垃圾,耳边传来砰一声车门关上的声响,也就是说作业员阿伯已经坐上车了。 我大叫。 「请等一下!喂!拜托等一等!」 但是,引擎发出低鸣后开始往前驶去,我伸出的手不但没碰到货台,反而一口气离我远去。 不行了! 又没赶上! 可恶! 「走掉了吗?」 追上来的司问。 点头的同时我又举足狂奔。 「嗯!可是还有下个地方!下一个,下一个!」 「嗯!」 于是,我们又再度举足狂奔。 怎么可能放弃啊! 少女所述说的故事概要大概是这样的感觉。在江户时代的京都,顺着高濑川而下的船称之为「高濑舟」,会被押上高濑舟的全都是被流放外岛的罪犯。有一次,负责监视罪犯而坐上船的武士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当晚被押上船的罪犯表情格外开朗明亮。凝视月亮的双眸微微散发光芒,甚至好像还有闲情逸致享受饶负情趣的景致。一般被押上高濑舟的罪犯大多长得穷凶恶极,又或者因为被捕的懊恼,或是犯罪后的窒息感而整张脸扭曲可憎,但是今天的男人却只是很开朗地笑着。男人的罪刑是杀害弟弟,既然亲手杀害手足,不论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多少也都会受到良心谴责吧。难道,他是连那种罪恶感都已经丧失的恶人吗?不对,武士不这么认为。武士后来一时心血来潮出声攀谈,问他「为什么笑」。罪犯这么说:自己一直以来过着悲惨的生活,穷得不得了,但是如今因为被判流放外岛,从官衙领了点钱。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不过对于之前始终在赤贫中挣扎的自己来说已经算是一大笔钱了,一辈子从没拥有过这么多钱,自己至今连这么一点点钱都存不了。即便是流放外岛的刑罚,对于男人而言却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因为之前在京都的生活已经够艰苦了。男人沐浴在月光中的脸庞不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爽朗,很明显地没有半句假话,武士对于男人如此纯粹的态度大感惊讶,简直像是毫无杂念一般。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会杀害弟弟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武士问:「你为什么会杀死亲弟弟呢?」 亚希子也问: 「那样的男人为什么会下手杀死亲弟弟呢?」 我们拐过八百年前早就关门大吉的随意烧餐厅所在街角,隔壁同样是八百年前早就关门大吉的钟表店,据说那里以前很赚钱,那栋建筑物是西式风格,总感觉是大正或明治时代的建筑,伊势这边不止「町屋」,像这种「洋馆」也很多,譬如近铁的宇治山田车站就是一栋气势非凡的美丽西式建筑。过去的伊势一定就是人家说的那种高水平文化都市吧,只不过如今也只剩下过往繁华的残影罢了。不久后,我和司冲进大概五公尺的短隧道中,就在近铁的高架正下方,短隧道中已经脏兮兮的墙面上到处都是涂鸦。「最喜欢t君」、「伊势高中绝对合格」、「love&peace」、「约翰死掉了」、「那又怎么样」,其上罗列着无聊的词句,毫无意义、不值得一看。然而当我一边奔跑时,那些文字却特别鲜明地映入眼帘,根本就不想看的文字还是会逐一看下去。「明天搬家、伊势再会」、「鬼大佛烦死人了」、「不想上学」、「失恋了」、「这还会有下一次的恋情啊」、「是吗」、「有时候啊」、「会有吗」、「会有的、打起精神来」、「谢谢」。似乎正巧有电车经过,头顶传来喀当喀当的巨大声响,除了那声音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就连自己的喘息声都被完全淹没。一出隧道,无法完全适应光线变化的双眼顿时眼花撩乱,所有飞入眼中的事物都是一团白,那时候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裕一!」 是司。 「这边!刚刚是走这边!」 他的手大幅朝右边挥动。 我停下脚步,脑袋中仍隐约回荡电车卡当卡当的声响。 「咦?什么?」 「我刚刚就一直在叫了!可是电车又很吵!我是说回收车往这边走了!快点!裕一!」 「喔,喔!」 我再度冲进才刚钻出的隧道,绝对要追上回收车,一定要把里香的书拿回来。 我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马不停蹄地往前跑。 「那样的男人为什么会下手杀死亲弟弟呢?」 听到亚希子的问题,少女说: 「因为他非常珍惜自己的弟弟。」 「这话怎么说?」 「那个哥哥曾说过始终过着悲惨的生活吧。」 「啊。」 「可是,后来变得更悲惨了,弟弟自从生病后就卧病不起。他们家本来就够穷了,这么一来只会让人觉得日子更难过吧。所以,有一天当哥哥回到家时,弟弟就已经倒在血泊中,喉咙上插着一把剃刀」 「自杀?」 是的。 那真是一对彼此信赖的兄弟吧,对兄长造成负担而内心痛苦的弟弟想自己了结生命,希望能让哥哥过得轻松一点。但是插到自己脖子上的剃刀却没有命中要害,只有鲜血和空气不断从伤口涌出,就在此时哥哥回来了。 「帮我拔出来吧,弟弟这么说。让我痛快一点吧。」 「然后呢?」 「拔出来了,那时候有某部位被切断,弟弟他就痛快多了。」 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少女补充的话语并非「死了」,而是「痛快多了」。是的,或许正如她所说的,弟弟死了以后就痛快多了,那也是他的盼望。然后,只剩哥哥被留了下来,杀人的哥哥。 「谷崎小姐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个人可以算是杀人吗?反正就算放着不管,弟弟到头来也会死吧,哥哥也只是想帮弟弟脱离苦海而已呀。就算那样也可以算是杀人吗?」 亚希子伫立在病房中凝视少女的脸庞,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这个嘛,就法律层面而言江户时代的法律怎样就不清楚了,可是以现今法律来说,大概算杀人吧。」 「是啊。」 「不过,总觉得怪怪的就是了。」 「是啊。」 「毕竟作哥哥的帮弟弟实现了最后的愿望。」 「是啊。」 大概是说话说累了,少女大大吐了口气,小鸟般的胸部一边上下起伏,两人像这样陷入沉默。隐约可以听见医院内的喧嚣,某人正在怒吼、某人正承受怒吼、笑声、护士跑步的声音,不回去不行了。 「点滴结束以后就按护士钤喔。」 她说着正想步出病房时,少女从背后叫住她: 「谷崎小姐。」 「嗯?」 「妳不觉得不管是哥哥或弟弟都是幸福的吗?哥哥或许的确是杀人了,弟弟也或许的确是被杀了,但是他们两人曾经深深地互相信任吧。他们两人或许做错了,不过正是因为相信才会做错的吧。这样的话,妳不觉得他们是幸福的吗?比起无法相信任何人,也无法被任何人信任就死去,还要幸福干倍、万倍吧。」 「我觉得」 才刚开口,亚希子就将其后的话语全吞进肚子里,话一吞进去的同时,她也就完全搞不懂自己原本到底想说些什么了。亚希子无法离去,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凝视少女。少女病得很重,她本人也非常明白。想以安慰话语蒙混过去,少女的瞳孔又过于认真,不过才十七岁就要数着本身还剩下多少日子好活,是什么样的心情呢?这是健康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了解的,不论职业是什么护士,不论照顾过多少病患,无法了解的事情就是无法了解。 「里香。」 「是。」 「很令人意外的,幸福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打转呢。瞧起来只是颗无聊的小石头,拿起来一看或许会闪闪发光喔。」 「什么意思啊?」 啊哈哈,亚希子笑了。 「抱歉,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喔。」 此时,里香眉间突然一皱。 「妳该不会是在说裕一吧。」 亚希子起初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在数度反刍自己的话过程中,好不容易才终于察觉。里香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是种比喻,也就是说「在身边打转的无聊小石头」「裕一」呀。自己并不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来的,听她这么一说倒也有「原来如此」之感。 「那还的确是无聊的小石头耶。」 「是啊。」 她格外确定地点头。 所以,也让亚希子想追问。 「那个不行吗?」 「不行。」 立刻回答。 「哪里不行?」 「太懦弱了。」 果然还是立刻回答。 感觉上这根本就不是值得讨论的问题。这也难怪吧,像她这样的美少女,怎么可能为了那种白痴、懦弱又没骨气,同时却又整天只顾虑旁人目光的家伙倾心。会发生那种事,一定需要某种奇迹,须要惊人的奇迹抑或是勇气。 亚希子苦笑着说: 「那个懦弱鬼的确不行耶。」 我们回头又钻过隧道时,目光停驻于方才没注意到的涂鸦上。红色心型符号,正中央写着英文字母k,大概是哪里的某人喜欢这个叫k的家伙吧,但是那颗心是裂开的,不知道是谁事后又在那颗心上画一道裂痕。混蛋,焦虑之余,我在心底狠狠咒骂,少随随便便就把人家的心割成两半啦!你哪有这种权利啊!像你有时候也会喜欢上别人吧!我一边发泄几近借故迁怒的怒气,边钻出隧道。 「在那边!」 司所指的前方可以看到货车后方货台,车子正要开动,货车的货台彷佛在嘲笑往前冲刺的我们一般逐渐远去。我想起刚刚看见的心,被画上裂痕的心,之后要先去把那裂痕弄掉再说。当然,做那种事毫无意义,没有人会发现,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反正先弄掉再说。一拐过转角货车已经不见了,右边?还是左边?往身边一看,司也正在犹豫,已经没时间再拖拖拉拉的了,事到如今也只有赌一把。 「走啰!」 我大叫,随即窜进右边世古,司从身后跟来,这把要是赌输的话可能就找不到回收车了。里香的书就会被载走,再也找不回来,会被里香高声怒骂,会被发脾气发个没完,三天都不会再跟我说话,不,可能是一个礼拜。但是比起这一切,更恐怖的是那么一来就会伤害到里香。我呼呼呼地吐出发臭的气息,一钻出世古,眼前只有一条空荡荡的道路,到处都没看到回收车。追上来的司同样环视四周,随后双肩颓然落下,叹了一口气。那是非常响亮的叹息声,那声响让我感到益发沮丧。 「那个裕一」 别安慰我啦,司。我在心底以充满刺的语调说那几乎是借故迁怒。整件事都不是司的错,错的全都是把书掉在房间里的我。这种事我还明白。可是我就是讨厌被人家安慰。这样不是显得更窝囊吗?喂,司,不要用那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啦。 噗嗡~~ 那个声响随后传来,白色的东西同时驶过眼前,但是,为了要撑起自己那颗残破的心就已经耗尽全身精力,此时的我根本无法了解眼前景象的意义,就只能像个笨蛋伫立于原地发呆。 搞清楚状况的是司。 「裕一!」 他大叫。 「是回收车!」 我往右一看,正如司所言,回收车就停在那里,作业员阿伯还足以那绝佳的合作默契,嘿咻嘿咻地把整掴杂志或报纸往货台扔。看来似乎是绕了一大圈,才开到我们这里来。 「啊!啊!在那边!」 我呆指着。 「嗯!」 司比我冷静多了。 「走吧!快点!」 「喔,喔!」 我跟着往前奔跑的司背后追上去,还差十公尺、五公尺、三公尺,阿伯没注意到我们就坐上驾驶座。我们当然是大吼「请等一下」,可是他们似乎完全没听到那声音,引擎轰地一声发出低鸣,车尾灯散发出红色光芒,排气管随之振动。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跑到即将发动的货车那,双手抓着货台大叫: 「阿伯!停车!停车啊!有书在这边啊!是里香的书啊!」 但是货车动了起来,我的声音并没有传到他们耳里。每次都是这样,不只这次而已,不论我再怎么跑、再怎么叫,我的声音绝对无法传递给现实。这次果然也是一样,这辆货车也会如同现实一般离我远去。啊,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总是、总是落得这种下场啊? 但是,啊。 货车却动也不动,引擎轰轰轰地呻吟个没完,轮胎也在打转,那还真是强而有力地打转,但是货车依然停在眼前。怎么回事?眼前是什么情况啊?是奇迹吗?是奇迹发生了吗? 「裕一!快点!」 那不是奇迹,而是司。这个天文迷、料理痴、摔角狂,将手伸到货台下方,将货车后半部举了起来。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啊? 这家伙是怪物吗! 「快一点裕一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司听来相当痛苦的声音终于让我回过神来。 喔,我大叫,一边跑到驾驶座去。 「不好意思!请停车!拜托!有本书有本很重要的书!请停车!」 我敲着驾驶座的窗户大叫。 6 真受不了耶,当护士的一忙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跑来跑去、被人哭诉、叫嚷,有时则是被人家谢东谢西的。帮忙完检查作业,一回到护理站,就被护士长叫去打点滴,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 「呼, 累死了。」 谷崎亚希子一边低喃,走在医院走廊上,像这种时候就会想吃甜食,营养补给,还有心灵抚慰。啊呦,甜蜜蜜的豆沙呀,她想起被多田先生吃掉的赤福。就连最后一个,沾在盒内角角的豆沙都被吃得一乾二净,亚希子回想起那种懊恼,同时呵呵呵地笑了。她看着点滴袋,笑了。这个谷崎亚希子绝对不是擅长打点滴的那种人,还常把针给刺坏,像什么连续两次失败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她当然不可能故意失败,只是呢,有时候就是会失败嘛,搞不好还得刺上三次呢。 呵呵,那个死老头 食物被抢的恨意最可怕。谷崎亚希子完全没察觉擦身而过的患者,被她骇人的样子吓得倒退三步,最后终于抵达多田吉藏的病房。她敷衍性地敲敲门,一开门就看到那个色鬼死老头不,是多田先生坐在床上众精会神地不知道在读什么东西。反正一定又在看a书了,受不了耶,你也给我稍微反省一下啊。 「多田先生,打点滴啰。」 她心怀不轨地笑着说,多田先生随即转向这边。 她怀疑自己的眼睛。 「呃?」 「喔,亚希子亲亲呀。」 「请请请请请问那那那那那是是是是是什么?」 「这迫个啊,豆粉菇呀。」 多田吉藏脸上密密麻麻地长满小不隆冬的小香菇,不对,是看起来像长在他脸上。那些香菇也很恶心,小不隆冬、黏不拉叽的,简直就像是什么东西的卵,他整张脸塞得满满的净是那种东西。这个谷崎亚希子可是个护士,虽然还不至于称得上「老鸟」,好歹也数度在血肉横飞的血腥场面中水里来、火里去。不但曾照顾过内脏外露的交通事故伤员,也负责过那个部位或这个部位全变得很夸张的病患,现在几乎已经没什么能吓到她了。但是,眼前的情景实在过于诡异,让她感受到一股根源性的恐惧,同时自然而然倒抽一口气。亚希子强忍着惊恐以及嗯心,一边问。 「什么是豆粉菇?」 「这上面有报导啊。」 多田吉藏以满脸得意洋洋的神情所递出的是《the健康一番》,那是刊登一堆子虚乌有的奇迹或体验分享的骗人健康杂志,让全国医疗相关同业反感的邪恶存在。 「别看那种东西啦!」 谷崎亚希子吐出这句话。 但是,多田吉藏还是很得意地说。 「话可不能这么说,亚希子亲亲,听说很厉害耶。豆粉菇里面呢,一公克竟然就含有七种高达八千四百万个的乳酸菌呢,杀菌力是绿茶的一百三十倍,优格的两百倍。吃下这个的话,血会变得干干净净,头发也会变得很茂密,不管是对癌症、肝脏疾病、糖尿病或是心肌梗塞都有效,另外听说连香港脚和夜尿也都有用耶。」 「别信那种事情啦!白痴啊你!」 「根据《the健康一番》投稿专栏里头写的,群马县高崎市的a先生用豆粉菇把儿子拒绝上学的毛病给治好哩。」 「哪可能啊!这根本就没关系呀!」 「这退有喔,用香菇面膜可以除斑耶。」 「嗯?斑?」 之前持续骂个没完的亚希子脸颊抽动一下。谷崎亚希子,二十五岁,正好刚拐过那所谓的「肌肤转折点」,以完美的「滑胎过弯」技巧,后轮滑溜地直打滑,同时却稳当掌握到「弯道内侧顶点」刚驶过弯道。最近,已经开始感受到肌肤的老化,一旦熬夜或干嘛的,隔天肌肤就会变得干巴巴。她试过各式各样的保养品,也试过砸大钱,就是无法对抗老化,时间的流逝实在过于残酷。而且、而且呀,今天早上一照镜子竟然在右颊发现新形成的斑,直径约三公厘大小的斑。很不可思议的是,斑原来会在某天忽然形成,到昨天为止都还干干净净的部位突然就冒了出来。可能也只是因为自己突然发现罢了,总之就是晴天霹雳,整个人僵了几乎约三分钟。 「多田先生。」 虽然对恐怖的豆粉菇感到恐惧,谷崎亚希子仍往前迈进一步。 「我问你喔」 「什么事啊,亚希子亲亲?」 「斑会消失冯?」 「喔,会消、会消啊。这个《the健康一番》上头还有专题报导耶。」 多田吉藏匆匆忙忙地翻杂志,某一页在眼前展开,豆粉菇的专题报导页面上刊登两张并排的照片。右边一张是长满斑的脸庞,左边一张是斑完全消失的脸庞,惊人的神奇效果,照片看来仿佛闪闪发光。如果那么大的斑都能消失,那我这个区区三公厘的斑不就 7 回到病房时,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间了,由于之前持续在镇里到处乱跑,身体感到疲惫不堪,脚步沉重,身躯倦怠。真受不了,明明罹患的是「静养第一」的疾病耶。才刚这么想时,我却笑了。 「嘿、嘿。」 手中拿着一本文库本《高濑舟》,在货车后方货台上弃而不舍找了又找,好不容易才被翻出来。作业员阿伯全都是大好人,嘴里念着「真拿你们没办法耶」,也帮忙一起找。 我回到病房一脱下外套,随即躺到床上,要赶快看一看然后还给里香才行。幸好《高濑舟》是短篇故事,从两百零五页开始到两百一十八页就结束了,也就是说总共十四页,这么一来连我都能迅速看完。上头写的是一个蠢男人的蠢故事,简直无可救药,我迅速翻动书页,大概二十分钟就看完了。那不是一个快乐的故事,也不是开朗的故事,没有丝毫感动,我和主角的武士一样徒留难以释怀的疑问,那些难以释怀的疑问始终卡在胸口这还真是名符其实的难以「释怀」呀。里香为什么会想要看这本书呢? 果然还是难以释怀 总之,先把书还给里香再说,我一只手拿着《高濑舟》走出病房。要怎么跟里香说呢,是要说「很好看」,还足要说「不好看」呢?我边想边往旁边望去,看见隔壁病房,也就是色老头多田先生的房门开着,里面有两个背影。其中一个瘦小孱弱的背影是多田先生,他旁边那个白色的背影大概是亚希子小姐吧,他们在做什么呢? 我没想太深入,开口问: 「你们在做什么啊?」 两人抬起脸庞。 往这边转过来。 我倒抽一口气。 「吓」 我还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呢。 不。 稍微哭出来了。 「你的额头是怎么搞的啊?」 里香不可思议地问。我轻抚火辣刺痛的额头,亚希子小姐也真过分,竟然用卷起的杂志突然就打过来。 「被亚希子小姐弄的啦。」 「亚希子小姐?为什么?」 「因为太恐怖了嘛。」 「什么?」 里香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这也难怪,因为连我自己也都莫名其妙。那实在是太恐怖了,整脸都是滑不溜丢的香菇耶,而且又跟多田先生一起朝我这边逼近,我忍不住放声大叫:「别过来啊~~!妖怪~~!」听到「妖怪」两字顿时勃然大怒的亚希子小姐就用拿在手上的杂志,啪地一声往我的额头打过来。可是,那当然会大叫的啊,嗯,毕竟光是回想起来就觉得恐怖了。这样就气成那副德行,亚希子小姐还真是脾气火爆的人。而且当个护士竟然还去相信那种古里古怪的健康杂志,是不是有毛病啊,真受不了。 里香听完我这番抱怨,眉头皱了起来。 「莫名其妙。」 「总之就是很恐怖啦。」 「先别管这个了,书咧?」 「啊,嗯。」 我将拿来的《高濑舟》交给里香,里香收下后便沙沙沙地翻动书页,那动作就像是在翻什 么非常宝贝的东西。她是怎么了?不就是一本老旧的书而已吗? 「好看吗?」 她似乎很宝贝地拿着,一边问。 我歪着头。 「好像有点搞不懂耶。」 「搞不懂什么?」 「应该说是『难以释怀』吗?让我稍微思考了一下。那对兄弟是幸福的吗?」 「我觉得他们是幸福的喔。」 里香点头。 「我觉得是这样的。」 我专注地凝视她的脸庞,里香并没有凝视我,或许也没有凝视病房中的任何一处,而是其它地方,不在此处的某人。我感到有些寂寞,同时低头。 「啊,嗯,或许吧。」 我也可以说是姑且让各种事情都维持在暧昧状态,不论是那对彼此信任,却不幸踏上错误结局的兄弟,或是其它好多事情,现在都还不想一意加以厘清。正因为还没有任何觉悟,所以也只好这样。 之后有好一会儿,我们两人都保持沉默,窗户那头逐渐转暗。走廊上的脚步声也变得清晰可闻,某人在笑,窃窃私语的声音接近后又慢慢远去。我总是很怕这种沉默,不只是和里香在一起的时候,和朋友玩的时候也怕这种沉默怕得不得了。像那种时候,我总会刻意发出嬉闹的声音,用无聊的笑话混过去。然而现在,沉默却不可思议地让人感到舒服,刚刚所感受到的沉默如今已经消逝无踪。很想就这样永远珍视近在身旁的美丽少女和她遥远的双瞳,光那样莫名地就觉得好幸福。 尽情品尝过那样的幸福感后,我问: 「喂,里香,妳怎么会有那么旧的书啊?」 里香缓缓抬头凝视着我。 好透明的双瞳。 嗯,里香说着,视线落到书上。 「这是爹地的。」 「妳爸的?」 「爹地以前看过的书原本都塞在纸箱里,我就一本一本拿出来跟着看。」 里香果然还是很宝贝地拿着《高濑舟》,像是以双手紧紧包覆住一般。看着她小小的双手, 我低喃着什么「喔~~」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是从她爸爸那边传下来的书,所以才会这么宝贝啊。 啊,对了 我突然想起,之前一听到我说《高濑舟》好看,里香就好像很开心似的。 因为那是她爸爸的书嘛,感觉上就像是她爸爸的嗜好受到称赞一样呀。 「我跟你说,很好玩喔。看爹地的书,还会有买这本书的那家店的收据掉出来,日期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收据耶。另外,也会有像是便条一样的小纸条掉出来。」 里香似乎很幸福地微笑,她大概很喜欢她爸。 「之前还有张写着『还藤原一干圆』的纸条掉出来,可能是向一个叫藤原的人借过钱吧,感觉上好像偷看到年轻时候的爹地一样呢。」 哇,那真的是很开心的脸庞,我有点羡慕里香,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父亲。 「裕一,只差那么一点点耶,真可惜。」 我站在里香病房中,听到这样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我并非十七岁,而是回到大概七、八岁小鬼头那时候。手臂比现在细得多,声音当然也比较尖,身高不过才一百三十公分左右。 「最后一场比赛,要不是四号那家伙怯场,我们绝对可以赢的。」 我和父亲迎着闪耀金色光芒的夕阳往前走。 那时候,觉得父亲看起来高大得不得了,想看他的表情还必须使劲把头拾得半天高才行。可是如今看照片,才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高大,大概只比母亲高一个头而已,搞不好就跟现在的我差不多。 七、八岁那时候,跟父亲撒娇说「带我出去玩」,结果父亲带我去的地方竟然是赛船场。 「你看,是船喔。」 父亲握着一张小纸片大概是赛船票一边说。 「很好玩的喔,裕一。」 怎么可能好玩。 嗯,一点都不好玩。 毕竟,就只是在震天价响的吵闹音乐中,一堆船往前冲而已。四周的大人个个杀气腾腾,座位脏得要命,周围弥漫着烟酒的味道,一到厕所就看到醉汉瘫在地板上呻吟「王八蛋、钱还来、王八蛋、钱还来」,还有眼神恍惚的阿伯跟我说什么「小少爷,借我钱吧,十倍奉还喔」,简直就是糟糕透顶的假日。 但是父亲却似乎是打从心底地开心叫嚷: 「喔耶,杀、杀、杀啊啊啊啊啊~~!」 或是: 「寺尾、马达有没有在转啊!别怕啊啊啊!」 或是: 「拚死给它冲过去呀~~!马力全开~~!」 满嘴净嚷嚷着这些东西。 但是,父亲只能在刚开始那段时间维持亢奋情绪,随着赛事挺进第五、第六场,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杀气腾腾,到最后一场比赛结束时,整个背部已经无精打采地缩成一团。 「裕一。」 父亲以无精打采的声音说。 「坐公交车的钱没了,要用走的喔。」 就这样,两人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路回家,周遭还有好几个同样拖着沉重脚步走路的阿伯,不论哪一个看起来都像窝囊废。那些人的惨状甚至让我萌生杀意,往身边一看,就是和他们看起来简直如出一辙的父亲,道道地地的窝囊废。为什么这样的人是我爸呢,我很想催眠自己有另一个更酷的父亲。 自己是因为被卷入某种意外,好死不死被这个窝囊废养大而已其实,在某个地方还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真正生父 那样的妄想还真是魅力十足,让我整整十分钟沉浸在欢乐的情绪中。但是一回神,身边还是那个窝囊废父亲,确实血脉相连的至亲,毕竟我们两人的耳朵形状根本就一模一样,越看那耳朵就越想哭。 我因为口渴,才一说: 「我想喝东西。」 父亲的脸便皱成一团。 即便如此,父亲仍然翻找口袋,首先是右边口袋,然后是左边口袋,锵啷一声响起,还有钱剩下。我有点期待,却是个错误,因为拿出来的只有区区三十圆。 别说是果汁了,就连养乐多都买不到。 「忍耐一下,你是男孩子吧。」 所以我忍耐着继续往前走,就在我定近一户老旧房屋门前时,父亲突然发出雀跃的声音。 「喂,裕一!跟人家要水喝吧!」 「咦?」 「你看!这里喔,这里!」 原来他跑到人家门前洗手用的水龙头那边,当父亲将水龙头一转,透明的水就流了出来。 「来,快喝!」 虽然幼小的心灵总觉得随便用人家的水龙头不好,可是一看到得意洋洋笑开怀的父亲,就说不出「不能喝」。 我直接将嘴巴凑近喝水。 对于干渴的喉咙面言,清澈的水喝起来好好喝,所以开始咕噜咕噜地大口喝了起来。 「很好喝吧,裕一。」 不久后,和我一样喝过水的父亲也笑着说。 「嗯,好好喝喔。」 我莫名地笑了。 不过就是水而已。 一定是因为那水很好喝吧。 眼前是闪耀金色光芒的夕阳,看来格外耀眼,我瞇起双眼。不论是水龙头、汩汩流出的水,还有那附近的石头、我和父亲都沐浴在一片金色光辉之中。一回头,我和父亲的影子长长地延伸在同样被染成金色的道路上。父亲的影子比我的影子还要长得好多、好多。 我如今都还牢牢记得当时那水的美味。 里香同样也拥有各种不同的回忆 吧。 她的应该不是像我这种惨兮兮的回忆,一定充满着金色的光芒吧。 我一边回想水的美味说: 「妳爸爸应该也很高兴吧。」 「咦?什么?」 「妳肯看他的书啊,当父母的知道的话应该都会很高兴吧。」 「是这样的吗?」 里香以奇怪的感觉笑了笑,头一歪。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一定是的,如果看起来没有高兴的样子,那也一定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故意装出来的啦。」 我的声音自然而然转为雀跃。 那时候,里香露出似乎觉得迷惘的神情,总觉得也有些悲伤,甚至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要哭出来了。我对于里香的表情感到疑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哭丧着脸呢?只要去问问她爸不就得了。 好不容易,里香的脸庞才重新显露笑意。 「如果像裕一说的就好了呢。」 她难得发出如此坦率的声音。 「真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一定是的啦。」 「是吗?」 「是啦。」 是吗?是啦。是吗?是啦。我们彼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这样的对话,里香坦率的声音、笑容我觉得那些再平凡不过,却特别珍贵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耀眼,一边重复相同的话语。 这是什么都还没开始的那时候所发生的故事 后记 猫咪很吵,真的很吵。牠会一边发出喵呜的声音飞奔上阶梯,气势十足地冲进工作场所,踩我的膝盖、踩屏幕、踩书架,然后一口气直接窜上屋内横梁。未了,在梁上又是一声喵呜。 请问,猫二号先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暴冲成这样呢? 顺带一提,猫二号先生刚从横梁下来。顺序正好和方才倒过来,感觉上就是梁、书架、萤幕、膝盖,然后地板,由于牠是情绪高亢咻地冲下来,膝盖有点痛。 好了,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仰望半月的夜空》本篇终于结束,接下来是短篇集。前文中也提过了,这些故事并非本篇的延续。《仰望半月的夜空》是本人系列作品中的长寿作品,所以为了《电击hp》或广播剧cd写下特别多短篇故事。总不能把好不容易才写好的作品束诸高阁,因此决定以短篇集的形式汇整在一起,这样的短篇集之后还会再出一集。本来觉得汇整成同一集比较好,但是真汇整成同一集的话就会变成厚厚的一本书,最后还是决定分两集推出。相对的,我想尽可能在书中附上各种额外大放送,目前预定绘制身为《仰望半月的夜空》舞台的伊势市地图,包括宇治山田车站、若叶医院、裕一和里香就读的学校,炮台山等应该都会出现在地图上(事实上,完全真实存在的就只有宇治山田车站而已,其它的都是根据真实范本二梢加修改而成)。 话说回来,只要一想到长久以来持续写到现在的《仰望半月的夜空》即将划上句点,就感到有些落寞,这部作品对我而言也是很特别的。因为,我之前始终想以本身成长的城镇做为舞台创作小说,而这部系列小说总算让我得偿宿愿。此外,已经有很多人都跟我提过,或许也是因为我运气好吧,如果是四、五年前,大概没这种环境允许我写这样的作品吧。 我要对于一路相挺的各位朋友,在此由衷致上最深的谢意。 若各位朋友藉由阅读本部作品能梢有所得就太好了。不论是多么微小的收获都好,即便是怒气或愤慨也好。 我恳切地如此期盼。 好了,接下来就是之后的预定计划,八月将推出第二本短篇集(名称似乎会订为第八集,不过实际上就是第二本短篇集),其中大概会包括第一集前半段所收录的《雨fandango》后续,还有三个短篇故事。接下来,我想暂时从事电击文库以外的工作,像是新完成的单行本或是刊登于杂志上的短篇故事之类的吧。电击文库的新系列作品预定要到晚秋或年底那时候进行,这部小说让我跃跃欲试,想写得不得了。 如果各位在哪里看到我的名字,还请捧场看个几页。其中或许也有些和电击这边所写的风格梢有不同的作品,也可能会不合阅读《仰望半月的夜空》各位读者的胃口。不过,那也都是我的小说。 就像各位会逐渐转变一样,我也会逐渐转变。 人这种生物就是无法持续伫立于相同场所,不论多么艰辛、多么痛苦,一回神已经移动了。 我打算一边感受着变化所带来的痛苦,同时坚信未来、勇往直前。首先会加油写出让各位觉得好看的作品来的。 再来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总为作品画出精彩插画的山本老师,这件事或许不该在这里传达的,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来弄个玩乐性质的企画呀?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不论任何事都在所不辞,请直说无妨。生日礼物的「为了山本老师什么都愿意写之券」无限期有效!接下来是负责封面的缣部先生,谢谢你做出这么棒的书来,我每次都很期待看到封面出炉。德田编辑,我总觉得这世界大概有十个德田编辑在就好了,新系列小说,我会加油的。 最后再次向各位读者致上谢意! 谢谢各位热情支持《仰望半月的夜空》,我会加油完成最后的第二本短篇集。之后也将持续竭尽所能地写出好作品,作为献给读者的实际谢礼。 桥本纺 17.la.or.jp/boobtail/iml 17.la.or.jp/boobtail/iml 猫咪很吵,真的很吵。牠会一边发出喵呜的声音飞奔上阶梯,气势十足地冲进工作场所,踩我的膝盖、踩屏幕、踩书架,然后一口气直接窜上屋内横梁。未了,在梁上又是一声喵呜。 请问,猫二号先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暴冲成这样呢? 顺带一提,猫二号先生刚从横梁下来。顺序正好和方才倒过来,感觉上就是梁、书架、萤幕、膝盖,然后地板,由于牠是情绪高亢咻地冲下来,膝盖有点痛。 好了,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仰望半月的夜空》本篇终于结束,接下来是短篇集。前文中也提过了,这些故事并非本篇的延续。《仰望半月的夜空》是本人系列作品中的长寿作品,所以为了《电击hp》或广播剧cd写下特别多短篇故事。总不能把好不容易才写好的作品束诸高阁,因此决定以短篇集的形式汇整在一起,这样的短篇集之后还会再出一集。本来觉得汇整成同一集比较好,但是真汇整成同一集的话就会变成厚厚的一本书,最后还是决定分两集推出。相对的,我想尽可能在书中附上各种额外大放送,目前预定绘制身为《仰望半月的夜空》舞台的伊势市地图,包括宇治山田车站、若叶医院、裕一和里香就读的学校,炮台山等应该都会出现在地图上(事实上,完全真实存在的就只有宇治山田车站而已,其它的都是根据真实范本二梢加修改而成)。 话说回来,只要一想到长久以来持续写到现在的《仰望半月的夜空》即将划上句点,就感到有些落寞,这部作品对我而言也是很特别的。因为,我之前始终想以本身成长的城镇做为舞台创作小说,而这部系列小说总算让我得偿宿愿。此外,已经有很多人都跟我提过,或许也是因为我运气好吧,如果是四、五年前,大概没这种环境允许我写这样的作品吧。 我要对于一路相挺的各位朋友,在此由衷致上最深的谢意。 若各位朋友藉由阅读本部作品能梢有所得就太好了。不论是多么微小的收获都好,即便是怒气或愤慨也好。 我恳切地如此期盼。 好了,接下来就是之后的预定计划,八月将推出第二本短篇集(名称似乎会订为第八集,不过实际上就是第二本短篇集),其中大概会包括第一集前半段所收录的《雨fandango》后续,还有三个短篇故事。接下来,我想暂时从事电击文库以外的工作,像是新完成的单行本或是刊登于杂志上的短篇故事之类的吧。电击文库的新系列作品预定要到晚秋或年底那时候进行,这部小说让我跃跃欲试,想写得不得了。 如果各位在哪里看到我的名字,还请捧场看个几页。其中或许也有些和电击这边所写的风格梢有不同的作品,也可能会不合阅读《仰望半月的夜空》各位读者的胃口。不过,那也都是我的小说。 就像各位会逐渐转变一样,我也会逐渐转变。 人这种生物就是无法持续伫立于相同场所,不论多么艰辛、多么痛苦,一回神已经移动了。 我打算一边感受着变化所带来的痛苦,同时坚信未来、勇往直前。首先会加油写出让各位觉得好看的作品来的。 再来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总为作品画出精彩插画的山本老师,这件事或许不该在这里传达的,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来弄个玩乐性质的企画呀?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不论任何事都在所不辞,请直说无妨。生日礼物的「为了山本老师什么都愿意写之券」无限期有效!接下来是负责封面的缣部先生,谢谢你做出这么棒的书来,我每次都很期待看到封面出炉。德田编辑,我总觉得这世界大概有十个德田编辑在就好了,新系列小说,我会加油的。 最后再次向各位读者致上谢意! 谢谢各位热情支持《仰望半月的夜空》,我会加油完成最后的第二本短篇集。之后也将持续竭尽所能地写出好作品,作为献给读者的实际谢礼。 桥本纺 17.la.or.jp/boobtail/iml 17.la.or.jp/boobtail/iml 猫咪很吵,真的很吵。牠会一边发出喵呜的声音飞奔上阶梯,气势十足地冲进工作场所,踩我的膝盖、踩屏幕、踩书架,然后一口气直接窜上屋内横梁。未了,在梁上又是一声喵呜。 请问,猫二号先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暴冲成这样呢? 顺带一提,猫二号先生刚从横梁下来。顺序正好和方才倒过来,感觉上就是梁、书架、萤幕、膝盖,然后地板,由于牠是情绪高亢咻地冲下来,膝盖有点痛。 好了,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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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半月的夜空》本篇终于结束,接下来是短篇集。前文中也提过了,这些故事并非本篇的延续。《仰望半月的夜空》是本人系列作品中的长寿作品,所以为了《电击hp》或广播剧cd写下特别多短篇故事。总不能把好不容易才写好的作品束诸高阁,因此决定以短篇集的形式汇整在一起,这样的短篇集之后还会再出一集。本来觉得汇整成同一集比较好,但是真汇整成同一集的话就会变成厚厚的一本书,最后还是决定分两集推出。相对的,我想尽可能在书中附上各种额外大放送,目前预定绘制身为《仰望半月的夜空》舞台的伊势市地图,包括宇治山田车站、若叶医院、裕一和里香就读的学校,炮台山等应该都会出现在地图上(事实上,完全真实存在的就只有宇治山田车站而已,其它的都是根据真实范本二梢加修改而成)。 话说回来,只要一想到长久以来持续写到现在的《仰望半月的夜空》即将划上句点,就感到有些落寞,这部作品对我而言也是很特别的。因为,我之前始终想以本身成长的城镇做为舞台创作小说,而这部系列小说总算让我得偿宿愿。此外,已经有很多人都跟我提过,或许也是因为我运气好吧,如果是四、五年前,大概没这种环境允许我写这样的作品吧。 我要对于一路相挺的各位朋友,在此由衷致上最深的谢意。 若各位朋友藉由阅读本部作品能梢有所得就太好了。不论是多么微小的收获都好,即便是怒气或愤慨也好。 我恳切地如此期盼。 好了,接下来就是之后的预定计划,八月将推出第二本短篇集(名称似乎会订为第八集,不过实际上就是第二本短篇集),其中大概会包括第一集前半段所收录的《雨fandango》后续,还有三个短篇故事。接下来,我想暂时从事电击文库以外的工作,像是新完成的单行本或是刊登于杂志上的短篇故事之类的吧。电击文库的新系列作品预定要到晚秋或年底那时候进行,这部小说让我跃跃欲试,想写得不得了。 如果各位在哪里看到我的名字,还请捧场看个几页。其中或许也有些和电击这边所写的风格梢有不同的作品,也可能会不合阅读《仰望半月的夜空》各位读者的胃口。不过,那也都是我的小说。 就像各位会逐渐转变一样,我也会逐渐转变。 人这种生物就是无法持续伫立于相同场所,不论多么艰辛、多么痛苦,一回神已经移动了。 我打算一边感受着变化所带来的痛苦,同时坚信未来、勇往直前。首先会加油写出让各位觉得好看的作品来的。 再来就是谢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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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对于一路相挺的各位朋友,在此由衷致上最深的谢意。 若各位朋友藉由阅读本部作品能梢有所得就太好了。不论是多么微小的收获都好,即便是怒气或愤慨也好。 我恳切地如此期盼。 好了,接下来就是之后的预定计划,八月将推出第二本短篇集(名称似乎会订为第八集,不过实际上就是第二本短篇集),其中大概会包括第一集前半段所收录的《雨fandango》后续,还有三个短篇故事。接下来,我想暂时从事电击文库以外的工作,像是新完成的单行本或是刊登于杂志上的短篇故事之类的吧。电击文库的新系列作品预定要到晚秋或年底那时候进行,这部小说让我跃跃欲试,想写得不得了。 如果各位在哪里看到我的名字,还请捧场看个几页。其中或许也有些和电击这边所写的风格梢有不同的作品,也可能会不合阅读《仰望半月的夜空》各位读者的胃口。不过,那也都是我的小说。 就像各位会逐渐转变一样,我也会逐渐转变。 人这种生物就是无法持续伫立于相同场所,不论多么艰辛、多么痛苦,一回神已经移动了。 我打算一边感受着变化所带来的痛苦,同时坚信未来、勇往直前。首先会加油写出让各位觉得好看的作品来的。 再来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总为作品画出精彩插画的山本老师,这件事或许不该在这里传达的,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来弄个玩乐性质的企画呀?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不论任何事都在所不辞,请直说无妨。生日礼物的「为了山本老师什么都愿意写之券」无限期有效!接下来是负责封面的缣部先生,谢谢你做出这么棒的书来,我每次都很期待看到封面出炉。德田编辑,我总觉得这世界大概有十个德田编辑在就好了,新系列小说,我会加油的。 最后再次向各位读者致上谢意! 谢谢各位热情支持《仰望半月的夜空》,我会加油完成最后的第二本短篇集。之后也将持续竭尽所能地写出好作品,作为献给读者的实际谢礼。 桥本纺 17.la.or.jp/boobtail/iml 17.la.or.jp/boobtail/iml 猫咪很吵,真的很吵。牠会一边发出喵呜的声音飞奔上阶梯,气势十足地冲进工作场所,踩我的膝盖、踩屏幕、踩书架,然后一口气直接窜上屋内横梁。未了,在梁上又是一声喵呜。 请问,猫二号先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暴冲成这样呢? 顺带一提,猫二号先生刚从横梁下来。顺序正好和方才倒过来,感觉上就是梁、书架、萤幕、膝盖,然后地板,由于牠是情绪高亢咻地冲下来,膝盖有点痛。 好了,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仰望半月的夜空》本篇终于结束,接下来是短篇集。前文中也提过了,这些故事并非本篇的延续。《仰望半月的夜空》是本人系列作品中的长寿作品,所以为了《电击hp》或广播剧cd写下特别多短篇故事。总不能把好不容易才写好的作品束诸高阁,因此决定以短篇集的形式汇整在一起,这样的短篇集之后还会再出一集。本来觉得汇整成同一集比较好,但是真汇整成同一集的话就会变成厚厚的一本书,最后还是决定分两集推出。相对的,我想尽可能在书中附上各种额外大放送,目前预定绘制身为《仰望半月的夜空》舞台的伊势市地图,包括宇治山田车站、若叶医院、裕一和里香就读的学校,炮台山等应该都会出现在地图上(事实上,完全真实存在的就只有宇治山田车站而已,其它的都是根据真实范本二梢加修改而成)。 话说回来,只要一想到长久以来持续写到现在的《仰望半月的夜空》即将划上句点,就感到有些落寞,这部作品对我而言也是很特别的。因为,我之前始终想以本身成长的城镇做为舞台创作小说,而这部系列小说总算让我得偿宿愿。此外,已经有很多人都跟我提过,或许也是因为我运气好吧,如果是四、五年前,大概没这种环境允许我写这样的作品吧。 我要对于一路相挺的各位朋友,在此由衷致上最深的谢意。 若各位朋友藉由阅读本部作品能梢有所得就太好了。不论是多么微小的收获都好,即便是怒气或愤慨也好。 我恳切地如此期盼。 好了,接下来就是之后的预定计划,八月将推出第二本短篇集(名称似乎会订为第八集,不过实际上就是第二本短篇集),其中大概会包括第一集前半段所收录的《雨fandango》后续,还有三个短篇故事。接下来,我想暂时从事电击文库以外的工作,像是新完成的单行本或是刊登于杂志上的短篇故事之类的吧。电击文库的新系列作品预定要到晚秋或年底那时候进行,这部小说让我跃跃欲试,想写得不得了。 如果各位在哪里看到我的名字,还请捧场看个几页。其中或许也有些和电击这边所写的风格梢有不同的作品,也可能会不合阅读《仰望半月的夜空》各位读者的胃口。不过,那也都是我的小说。 就像各位会逐渐转变一样,我也会逐渐转变。 人这种生物就是无法持续伫立于相同场所,不论多么艰辛、多么痛苦,一回神已经移动了。 我打算一边感受着变化所带来的痛苦,同时坚信未来、勇往直前。首先会加油写出让各位觉得好看的作品来的。 再来就是谢辞了。 首先是总为作品画出精彩插画的山本老师,这件事或许不该在这里传达的,不过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来弄个玩乐性质的企画呀?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不论任何事都在所不辞,请直说无妨。生日礼物的「为了山本老师什么都愿意写之券」无限期有效!接下来是负责封面的缣部先生,谢谢你做出这么棒的书来,我每次都很期待看到封面出炉。德田编辑,我总觉得这世界大概有十个德田编辑在就好了,新系列小说,我会加油的。 最后再次向各位读者致上谢意! 谢谢各位热情支持《仰望半月的夜空》,我会加油完成最后的第二本短篇集。之后也将持续竭尽所能地写出好作品,作为献给读者的实际谢礼。 桥本纺 17.la.or.jp/boobtail/iml 17.la.or.jp/boobtail/iml 雨(后篇) 1 文化祭第二天。秘密拍卖会场设于西校舍三楼的理化准备室,那里原本是摄影社的展示会场,如今在不知不觉中却被人贴上以丑字写成的「女生禁入」标示,入口还有摄影社男社员站岗监视。理化准备室……不,是拍卖会场简直就像个热气弥漫的箱子,穿着黑色制服的众多热血男儿挤沙丁鱼似地全塞在狭小的准备室中,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事先配发的那本多达十三页的黑白印刷目录。那本目录也真够扯,虽然号称是「目录」,但前两页却密密麻麻写满摄影社长的慷慨陈辞。文中对于近来摄影状况,也就是数字相机的普及以及传统相机的衰退忧心忡仲,不久又将批判矛头指向促成这种状况的社会情势,护骂右翼、痛斥左翼、诅咒衰退的乡下、怨恨繁荣的都市,最后的总结是以某国民电视台晚间七点新闻的气象预报姊姊引人遐想作为结论,实在是篇支离破碎的文章。 必须特别一提的是,印刷出的参考图样尺寸迷你到长、宽只有约两公分,而且画质非常粗糙,根本看不出构图。更扯的是,照片下方的补充信息就只有英文人名的开头字母,这样不就没办法知道是谁的、又是什么样的照片了吗?但是正由于看不清楚,所以妄想反而更能引发另一串妄想,因此这群热血男儿在持续膨胀的性欲驱使之下,张开鼻孔、紧握双手,拚命想看到从那些粗糙的图像中根本不可能看到的东西。 不久后,当时间超过预定时刻约七分钟时,摄影社长站上准备室中央的桌子,夸张地张开双臂,突然展开演说。 首先,要向齐聚一堂的各位朋友致上谢意,接下来所提供的照片为本摄影社狗仔队半年以来持续收集到的珍品。诚如各位所知,本校约有五百名女生,其中近一半已为本社的囊中之物。而且我们所拍摄的并不仅止于一般普通姿态,那珍贵的一瞬间——相信各位齐众于此的睿智朋友应该都非常了解本人言下之意,那极度珍贵的一瞬间都已被撷取在底片当中。当然,照片这种东西要洗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我们不做这种没品的事情。每一格负片都只冲洗出一张照片,得标者可以一并得到负片以及照片,因此那将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负片和照片。也希望这样的考虑能让作品得到应有的适当价格。吾友啊,齐聚于此的勇者啊,请回报我们的劳苦吧。我们是在校门的阴暗处、在茂密的树丛中、在校园滚动的铁桶里,时而忍受夏季烈日灼身、时而承受冬季寒风刺骨,一边扛着三百公厘望远镜头的重量,才总算得到这些美女的倩影,以及随着照片鼓动的性欲。也唯有在那样的时刻,我们的灵魂才能够融为一体—— 起初还乖乖听讲的热血男儿,当演说超过三分钟后变得愈来愈焦躁难耐。「吵死了,少在那边啰唆个没完」,某人叫嚷。「滚下来啦」、「我们又不是来听你演讲的」、「对啊、对啊」、「反正你们一定会用赚来的钱去买什么很贵的酒吧」、「好啦,快开始啦」、「让我们买啦」。「下台、下台」的合唱逐渐高涨,不久终于变成整齐统一的口号,呼声响遍会场。卷起的手册齐飞,纷纷砸向摄影社长,他就在双眼浮现血丝的热血男儿的嘘声中,连滚带爬地冲下台。紧接着上台——呃,不过就是张桌子罢了——的是摄影副社长。目睹社长惨状的副社长,很明智地不再以身涉险,立刻把东西秀出来。 第一件拍卖物件是一年三班的高木美惠,她是女子网球社的希望,一百六十一公分的身高,苗条的身躯没有丝毫赘肉。副社长举起的10x12照片,完美捕捉那个高木美惠的胸部,从角度推测,应该是在东校舍三楼架设望远摄影机,瞄准网球场所拍下的。话说回来,不愧为第一拍卖物件,还真是精彩绝伦,不论是曝光或焦距都很完美。只不过,放大的照片中几乎看不到脸,能确认的仅止于脖子和下巴,另外就是锁骨以及胸部。她的v领制服领口稍微敞开,从中隐约可见胸部。「黑色的耶,」某人恍惚地呢喃:「真的,是黑的。」「好猛,黑色的。」「长相清纯乖巧,竟然穿黑色胸罩。」「你看,那蕾丝,怎么说,很让人想入非非。」「我还以为高木是清纯派,没想到竟然是黑的。」「笨蛋,都什么时代了,别再用『清纯派』这种字眼了。」「不过,黑色还真猛。」「嗯,黑色好猛。」热血男儿在高举的照片前七嘴八舌地鼓噪,摄影副社长在逐渐高涨的声音中宣布,底价从三百圆起跳。某人立刻喊出三百,三百一十、三百二十、三百三十——热血男儿的热情以一发不可收拾的气势一路沸腾。 二年四班,朝永爱子,那是在楼梯间想捡笔的那一瞬问。因为蹲下身去,裙子也随之往上缩,从背后拍摄的照片可说是极度游走于尺度边缘,这其中包含各种含意,总之就是游走于尺度边缘。因为有三个人缠斗不休,最后的得标价格超过两干圆。 一年二班,佐伯由佳,是个男孩子气的美女,这张一改之前风格,影中人表情爽朗,就只是在笑而已。但是,桌球社的制服却湿答答,大概是被谁泼水,又或许是被什么饮料弄湿的吧。蓝色蕾丝透过紧贴在身上的制服隐约浮现,开始喊价就已经突破一千圆。 三年三班,村上玲子,学习偏差值七十三,运动万能,学生会副会长,活像是画中所描绘的那种资优生,而且还容貌端庄秀丽,可说是得天独厚的特例。但是,照片亮出来时却无法炒热气氛,或许是照片似乎缺乏某种能够撩拨性欲的要素,得标价格未能达到四位数。 白热化的拍卖持续进行,社长坐在桌底下数着不断涌入的现金,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这么一来,等于确保今年有足够经费购买相纸了。另外,也买下高价的正片吧。不、不,应该买全新的望远镜头吧?或是要把那台用得差不多的放大机换新的?此时仿佛是要摇撼妄想正持续膨胀的他,现场突然响起一阵欢呼,粗鲁的声音摇撼着准备室的墙面、地板,和他自己。 终于上场了吗—— 呵、呵、呵他边笑边从桌底下爬出来,同时望向台上。果不其然,副社长自豪地高举一张照片,虽然已经是看过好几次的照片,社长的目光仍被那张照片深深吸引。 那是秋庭里香。 那张在拍卖会最高潮的热烈气氛中秀出来的珍品轰动全场,有人忙着确认钱包还有多少钱,有人使劲把千元钞票握得皱巴巴,还有人提议要合作共同集资。和他们兴奋的样子对照之下,副社长秀出的照片却平凡到了极点。就只是走在走廊上的样子而已,裙子没有翻起来,相机也没有拉近胸部。不过,这兴奋的样子是怎么回事?或许是秋庭里香的某种特质正驱使着他们吧。 「最低起标价格——一千圆。」 起标价格头一次,而且也是唯二次超越四位数。但是,就在副社长的声音完全消失在空间中之前,二午五班的榊原信吾就已经大叫:「一千圆!」三年一班的西原武也大叫:「一千两百圆,二年级小鬼少搅局。」一年五班的石桥清治大叫:「一千五百五十圆,这个月预定要买的书全部放弃后的总财产。我是不会输给你的,学长。」那个好像叫什么十和田幸雄的竟然随即叫道:「两千圆。」大概是想一口气喊高价格,把对手抛开的作战策略吧,但他太天真了。紧接着又有声音大叫两千一百五十圆、两千两百、两千两百五十、两千三百……价格以五十圆的差距节节高升,终于到了第十七人,由一年四班的都筑功喊出三干圆大关的纪录。 这是个轻而易举便打破之前最高得标金额记录的瞬间,但那不过是场恐怖缠斗的开端罢了。 三岛纯没有浪费一分一秒,火速喊出五千圆,价格一下子暴涨两千圆。粗嘎的叫嚷淹没整个会场,仅仅五秒后,沟口润一便宣布出价五千五百圆。当价格涨破五千圆的瞬间,不知不觉中每次喊价已经变成以五百圆为单位。虽然现在已不再是 高中生能轻松给付的价格,然而情绪亢奋的热血男儿的好胜心以及热情一发不可收拾,价格涨到六干圆、六干五百圆,没一会儿功夫就涨到七千圆。当三年二班的木元义一喊出「七千圆」这个数字时,一年二班的大冈幸惠和她的数名女性友人误闯拍卖会场,也就是理化准备室。都怪那些负责守卫的摄影社员怠怱职守,竟也出神地观看拍卖情况。于是高举着的秋庭里香照片、大声喊价的男学生、如漩涡般打转的兴奋等景象,让大冈幸惠那些女生当下立刻了解会场中正在进行什么样的活动。就在她们很受不了地想说男生还真是白痴,这么容易骗啊?一边正想要离开会场时,大冈幸惠却怱然在大叫的男学生群中,发现不过三天前才来跟自己告白的高桥泰西。如果真要勉强帮高桥泰西说句公道话,那就是他喜欢的始终是大冈幸惠,换句话说秋庭里香就像是电视上的偶像一般的存在,不过就是内心的憧憬罢了。但是,大冈幸惠当然不可能了解男人这种纯情,对着慌慌张张跑过来想解释的高桥泰西,挥手就赏他一个巴掌,让他的面颊染上一阵火红。就这样,他被甩了,还真是干脆迅速。 恶心,别靠近我! 大冈幸惠的话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宽容,高桥泰西当场被击倒,包围在他四周的男生异口同声地出言表示同情,说什么「太过分了,女生还真恐怖,有必要说成这样吗」,相反地女生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边走出准备室。倒在那边好一会儿的十六岁游泳社员高桥泰西,突然一起身,没让人看见他拭去满脸滂沱热泪的举动,便直接喊出新的数字——也就是八千圆,他的所有财产。周遭男生全都发出「哇」的惊叹声:「干得好,一年级小鬼」、「这样才是男子汉」。当大家都以为终于要尘埃落定的瞬间,直到最后关头才出手的是三年一班,已自棒球社退隐的芝野真澄。他仅在短暂的瞬间想起今年秋天即将上市的美少女电玩,那是传说中的剧作家耗时三年完成的新作,而且还是限定贩卖三千套的珍贵电玩。好想要,想要得不得了,不论如何都想弄到手,一旦转卖绝对可以卖到好几倍的价钱。当然,他不会转卖,他打算走过各种不同剧情后,很宝贝地保存下来,甚至都已经决心将来和谁结婚时,都要把这套电玩当作入赘「嫁妆」。然而,如今他的眼前是秋庭里香的照片。 犹豫再三后,芝野真澄才这么脱口而出,八千五百圆,放弃美少女电玩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所谓的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为了得到某种东西,就必须失去某种东西。局势演变至此,终于开始呈现出消耗战的迹象。八千六百圆,高桥泰西不肯放弃,计算上个月零用钱余额后一边追加预算。前棒球社芝野真澄立刻提出八千七百圆的价钱。高桥泰西确认过钱包中的数目,喊出其中总额八千八百七十三圆,但是前棒球社芝野真澄却露出冷笑,实在非常坏心地喊出八千八百七十四圆。高桥泰西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情,对背后朋友哭诉,嚷着要借钱,却被晓以大义一番。「你表现得很好、真的表现得很好喔」、「你已经努力过啦」。「呜、呜」,高桥泰西呻吟。「干得好」、「你真的很努力耶,一年级小鬼」、「你是最棒的啦」,响起的掌声及口哨声,赞扬失败者的爽朗热血男儿。然后,在羡慕、憎恨以及反感的情感漩涡中,映着秋庭里香的照片即将落入前棒球社芝野真澄手中的那一瞬间…… 「一万圆啦啊啊啊啊啊!混蛋——!」 有人大声嘶吼。 是戎崎裕一。 顺道一提,已经快哭出来了。 2 a、e、i、u、e、o、a、o,社员进行发音练习的认真声音响彻音乐教室,ka、ke、ki、ku、ke、ko、ka、ko,距离正式开演仅剩三小时,社员脸上也差不多开始陆续显露紧张神色。虽然每个人表情都还挺从容的,也会玩耍嬉闹、开开玩笑,不过气氛果然和平时不同。时而声音过大,时而声音过小,有时笑得太夸张,相反地有时则完全笑不出来。不论经历过多少舞台经验,仍然无法习惯这种正式开演前的气氛,毕竟是要站上舞台,演出不是自己的另一个某人,扯开嗓门,或哭或喜,和他人相互拥抱或打架。这是在这种所谓「戏剧」的制度之下,所公然允许的非日常生活,也就是要将自己完全暴露出来。 但是,这里却有一个人完全没有紧张的感觉。 「所以说嘛,真美呢……」 她听到这样的声音。 柿崎奈奈将脸转向声音来源,轻叹口气,真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讲手机。听她那撒娇的声音有时哽咽,还掺杂仿佛低声下气的请托之感,对方大概是要分手的男友吧。她也没打算要偷听,不过真美的声音很大,一字一句全都传进自己耳中。分手的理由似乎是在对方那个男生身上,因为他喜欢上真美以外的其它女生了,真美因为这样被甩了、被抛弃了。这对自尊心强烈的真美而言,是完全无法接受的状态。 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来…… 真美真诚倾诉的声音听来还相当坚定,在那声音的推波助澜之下,大多数男生肯定都会心头一揪,感动不已。真不愧是话剧社的人啊。 回首真美过去的恋爱史,她恐怕已经不再喜欢对方那个男生了。只不过因为被甩、被抛弃,自尊受到伤害,所以才想重新夺回那个男生。她甚至可以断言,如果那个男生回头,真美三天之内就会把他给甩了吧。这不是复仇,而是捍卫本身尊严的行为。简而言之,真美就是这种女人。 真受不了耶,她边想,才刚刚再度叹气时,副社长相马千佳走过来。 「我们那位宝贝公主是怎么回事呀?」 她装男声是因为千佳的角色是大臣,剧本设定是比国王还有能力,实质管理国家运作。她到底是想讽刺什么呀? 奈奈夸张地双手一摊。 「诚如所见,她如今可谓鬼迷心窍了。」 「喔~~」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大臣?」 「本人职务是治理国家,劝谏公主则必须仰赖身为父皇的国王了。」 国王?是指我这导演吗? 千佳还真是个坏心眼儿的女人耶。 ﹡ 「你是白痴喔你。」 我假装没听见山西的数落。如今,走在走廊上的我,手上正拿着里香的照片,那是在秘密拍卖会上标到的东西。 「那些什么照片,你不是已经照了一大堆了吗?」 山西啰哩啰唆地唠叨个没完。 我听着听着也开始火大,不禁反驳: 「是没错,可是就因为这样,我才不喜欢让这张照片被其它人买走。」 「你的心情我也了解,可是一万圆耶!一万!」 「……那又怎样。」 「有一万圆的话,大概什么都买得起了吧!这样很浪费耶!」 唔,他说得没错。 管他是电玩、书或是底片都买得到,另外也可以当作昂贵望远镜头的购买基金,的确花这一万圆实在有够心痛。 可是呢,仔细想想。 自己可以忍受这张照片被哪个家伙贴在房间里吗? 不可能的吧?无法忍受吧?就算得标价格超过十万圆,我也一定会拚命把东西买到手吧。 或许是察觉到我这样的心思,山西彷佛难以苟同地叹一口气。 「有什么关系,就照片而已,给其它什么人又怎样。」 「绝对不行。」 「可是,那是照片耶?又不是里香本人。」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受不了耶,山西大声说: 「难怪人家会说因嫉妒而发狂的男人最恐怖了!」 「你说 什么!」 两人已经稍微打了起来。让他尝尝腋下锁头功的厉害,我使劲紧勒山西脖子,山西一边发出呻吟,朝我右侧腹部的肝脏打下去。可恶,这家伙明知我的肝以前出过问题,还故意打肝。 「放开!叫你放开啦!住手!」 「你才是!」 「头断掉的话怎么办!」 「肝炎复发的话你要负责!」 「笨戎崎!」 「臭山西!」 山西在焦躁之余,突然一只手伸向我的腹部,另一手随之缠上我的左脚,接着直接弯下腰去。他该不会是想要就这样使出原爆固定式吧!?会死人的,这招弄不好的话会死人的。我将重心往前移,抵抗山西的企图,哪有那么简单被你摔出去啊。 「你们在做什么啊——!」 突然一阵怒吼之后,啪答啪答的脚步声随之冲过来,我和山西顿时就被分开来,或者该说是被弹开来。臀部重重摔到地面上后,抬起头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见鬼大佛就站在面前。国语教师,近本觉正四十三岁。 「你们在做什么!戎崎!山西!」 「对不起!我们只是玩一下而已!」 「站起来——!立正站好——!」 「是!」 「喔!」 我和山西保持立正姿势,如果再惹恼鬼大佛就大事不妙了,顺带一提,昨天才被命令做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 视听教室的攻防战,非常理所当然地以我们的战败划下旬点。男教师队的挽臂联队攻击终于破门而入,把死守到最后一刻的我和山西撞得趴到地上。不过呢,那也算是我们的胜利,毕竟当时视听教室的屏幕正在播放美丽的俄罗斯电影,棘手的东西也全被偷渡出去了。 审问相当严厉,而我们当然是装傻到底。 「老师,怎么啦?」 是的,我还爽朗地这么说。 「我们只是在看电影啊?」 你看,我说着望向屏幕。老掉牙的黑白电影中,一个身材纤瘦的少年正在唱歌,少年所吟唱出的高音乐曲真的好美。鬼大佛露出懊恼的神情,一边指示男教师队员彻底搜查,但是搜出来的全都只是俄罗斯电影而已。 「为什么不立刻把门打开?」 「我们吓了一跳,没发现是老师。」 「不可以说谎!」 「没有啊,是真的。」 虽然鬼大佛逐一质问学生,但是我们在所谓「友情与保身双赢」的强烈牵绊连结之下,个个守口如瓶。 结果,鬼大佛也只能懊恼离去。 我和山西只不过稍微打闹一番就换来一阵怒骂,大概也是因为昨天的余怒未消吧。这样是很没天理没错,不过对于这种程度的对待姑且一笑置之吧。 当我心底正涌现胜利者的宽容时,鬼大佛庞大的身躯倏地挨近。 「戎崎,我可没忘记昨天的事情。」 他以仿佛要舔遍我全脸的极近距离这么说,还真是魄力十足。 我毕竟受不了,忙把脸往后缩。 「您……您是指俄罗斯电影放映会吗?」 「还想装傻?」 「什么意思啊,装傻?你知道老师在说什么吗?」 我转向山西。 当然,山西也是极度夸张地装傻充楞。 「不知道啊,什么?老师,您是什么意思啊?」 「你们这些小子还挺有种的嘛!」 鬼大佛的脸上显露焦躁,平常已经瞇得很细的双眼,现在瞇得更细了,各种情绪在他眼中燃烧。虽然那惊人的魄力让人几乎吓得发抖,不过我和山西仍凭借仅存的从容嘻嘻哈哈傻笑。 「可别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 鬼大佛抛下一句老掉牙的台词后离去。我和山西望着他的背影,互相对望了一眼,接着便笑了出来。 鲜少有机会能把鬼大佛整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戎崎,不觉得饿了吗?」 「嗯,对耶。」 「那到模拟小吃摊去吃点东西吧。」 ﹡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小小的偶然堆砌而成。向世古口司拜师学料理的竹内惠那,后来决心要开个人小摊,而且还很拚。那是间提供手工意大利面的正统意大利料理小摊,世古口司也帮忙构思菜单。但是,竹内惠那却突然因为头痛向学校请假,当然也就没办法开什么小摊,走投无路的竹内惠那只好打电话给世古口司,以噙着泪水的声音拜托他,希望他把小摊接下来做。 「如果是世古口学长,就可以放心交给你了。」 既然对方都以噙泪的声音拜托,怎么可能拒绝。就这样,他就在聚集于中庭的「小摊村」一角,开起「世古口餐厅」。 只要是女生,一提到料理人世古口的手艺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小摊才开店没多久,立刻形成长串人龙,光是世古口司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最后只好请因为放心不下,陪着一起过来的水谷美雪帮忙。 也就是说,两个人的店。 水谷美雪拚命工作。 「可不可以请妳帮我下两人份的意大利宽面,水谷?」 「好。」 「海鲜炖饭和起司培根意大利面煮好啰。」 「好。」 她将两盘料理递给客人后,同时结帐收了钱。然后边望着世古口作菜的情况,边听下一位客人点菜。 「有人点海鲜炖饭喔。」 「知道了,海鲜炖饭。」 「还有,意大利宽面煮好啰。」 「嗯,我知道了。」 起初虽然因为不了解工作顺序而感到困惑,不过逐渐习惯后,自然而然就会形成一种节奏。接受点菜、煮面条、将世古口做好的意大利面递给客人,算帐。不能太急躁、同时也不能太慢条斯理,必须好好地配合呼吸动作才行。 两个人简直就像真的在开店做生意一样…… 辛苦是辛苦,但是好开心。只要是和世古口一起做什么就会让人好开心。把他做好的料理送出去也很开心,听客人称赞料理「好好吃」时更开心。 像这样也不错呢,她想。以后总有一天,就会像这样和世古口一起经营一家店,现在这么想可能像是白日梦,可是十年或十五年后,说不定真的会实现。 好不容易,客人不再上门时已经将近下午两点。 「休息吧,水谷。」 世古口的声音有些疲惫。 「嗯,说得也是。」 她点头,自己的声音果然也显露疲惫。 两人在狭窄的小摊中,并肩坐在圆凳上。由于世古口身躯庞大,两人只好紧紧靠在一起。 虽然不好意思,也觉得很高兴。 「很累人喔,世古口。」 「对啊,还好水谷在这边,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会碍手碍脚的吗?」 「哪会,妳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水谷不在的话,就不能这么顺利了。」 嘿嘿嘿,两人相视而笑。 虽然不好意思,也觉得很高兴。 两人拥有一家店的白日梦,也逐渐让人感到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两人一起工作、做料理,守护店铺。 应该会很开心吧,一定的。 「喔,打烊啦。」 不久后,戎崎裕一来了,山西保也在一起。 「还在营业呀。」 世古口立刻起身,紧挨在一起的肩膀离自己而去,虽然感到落寞,可是有时候好喜欢看着世古口为了做料理而站起来的身影。 「欢迎光临。」 水谷美雪一起身,刻意试着以店员的口吻说: 「相问要点些什么呢?」 戎崎裕一狐疑地盯着她。即便迟钝,后来似乎也搞清楚怎么一回事,于是假装有点犹豫,一边以顾客的口吻说: 「有没有推荐的菜色啊?」 他还刻意装出苦恼的神情。 她得意洋洋地试着说: 「本店的料理都很好吃喔,因为主厨的手艺很好。」 「喔?是吗?」 「嗯,不管哪一道都很好吃喔。」 世古口很老实地害臊起来,只见他满脸通红地呢喃什么:「没有啦,哪会啊,我还差一大截呢……」他懂两人是在开玩笑吗?还是不懂呢?那反应实在太像是世古口的风格,惹得所有人当场都笑了出来。 「那就茄汁蛤脷意大利面。」 「我也要点那个。」 两人点了相同的菜。 她姑且在点菜单上记下来,拉开嗓门说: 「客人点菜,麻烦你了!茄汁蛤蜊意大利面两份!」 「茄汁蛤蜊意大利面两份!」 两人互相重复固定的台词后,世古口随即手脚利落地开始作菜,戎崎裕一在一旁斜眼看着他那样子,这才好不容易恢复普通口吻开口说: 「美雪,妳来帮忙店里的生意喔?」 「嗯。」 「好像做得很开心嘛。」 「是挺开心的。」 最基础的西红柿红酱已经事先做好,所以茄汁蛤蜊意大利面没两三下就完成了。世古口一甩锅,面条和酱汁剎时融为一体,他以面杓将料理移到盘中,淋上特纯顶级橄榄油就完成了。 「喔,好吃。」 「好厉害,味道很正统。」 戎崎裕一和山西保像饿犬般狼吞虎咽,将面大口大口塞进嘴里。说真的还真希望他们能好好品尝料理的美味。 「喂,小裕。」 「干嘛?这真的很好吃。」 「里香呢?」 「不知道,被一个叫做柿崎的女生叫去,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司,你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啦?」 「咦?有吗?」 「嗯,这比车站前那家店还好吃。是吧,山西也这么觉得吧?」 「是呀、是呀。」 「你啊,吃的时候也稍微品尝一下味道嘛!」 「啊呦,干嘛啦,笨戎崎。别摇,我这样很难吃耶。」 「吃完要不要来杯冰红茶?免费招待喔。」 「喔,赚到了。」 「不愧是司,真慷慨!」 三个男生似乎很开心地闹成一团,看着他们总觉得有点羡慕,男生为什么可以像这样打打闹闹的呢?和女生之间的交往模式还真有点不一样。 话说回来…… 里香是打算作什么呢? 被话剧社的柿崎叫去,应该是为了上次那件事吧。 3 暂时先秘密行动。现在也只有告知社员剧本有所变更而已,真美如果真的不能用,就打算派她上场。她心底大概就是这样的盘算,柿崎奈奈因此把秋庭里香叫到目前充当大道具放置场的体育馆用具仓库。跳箱或体操垫之类的东西问,塞满城堡、树木、桥等布景。把这些布景随处摆到台上,就能创造出一个舞台。 「不好意思,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柿崎奈奈觉得很抱歉地说: 「而且说到底也只是候补演员,不一定能上场的。」 秋庭里香仰望城堡的布景,那是最大的舞台装置,高将近三公尺。话说回来,真的是好长的头发,一旦站上舞台,光是这头长发就够光彩夺目了吧。 「不要紧,我明白。」 看着回过头来的她,柿崎奈奈随即否定自己方才的想法,不只是黑发呀,不论是容貌、姿态,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光彩夺目,具有了不起的存在感。即便被委托这么一个为难的差事,又被叫到这种地方来,却没有显露丝毫动摇。她那堂堂正正的凛然姿态,似乎此时此刻已经站上了舞台。 真美根本就难以匹敌…… 当然,真美她也有两把刷子,即便找遍附近高中话剧社,拥有真美这种等级演技的社员还真没几个。不过,就算是那个真美,大概也远远不及秋庭里香。她具备某种决定性差异的特质。至于那所谓的某种特质到底是什么,柿崎奈奈自己也搞不清楚。 插图020 「那么,台词方面……」 「今晚你伫立窗边,只要能让我窥见你的身影,仅仅如此或许就能让我领略幸福的滋味。从世界的这一端到另一端,所综合起来的所有幸福,全都能够随之握人手中吧。」 秋庭里香说出的是变更后的台词。 虽然台词经大幅削减后,公主已经几乎不需要说话,不过公主好歹都是主角,多少还是有一点台词。她是在昨天傍晚把剧本交给她的,所以背台词的时间只有区区一个晚上。如果不习惯的话,背台词是相当吃力的,这种事情需要独特的记忆力,该说是需要诀窍吗?她本来也觉得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大概没办法背熟吧,所以也都打算要用提词海报了。但是,秋庭里香刚刚所说的台词完美无瑕,一字不差。 她有些惊讶。 「妳该不会全都记下来了吧?」 「记下来了。」 「每一幕的连接也都记下来了?」 「记下来了。」 「演技说明呢?」 「舞台、演出附注说明里有写的全都记下来了。」 「全部?」 「嗯,记下来了。」 为了测试,她试着念出第二幕下臣的台词,秋庭里香也准确说出对应台词。而且,不只是念台词,还以语句段落、抑扬顿挫,精彩表现出公主的情感。 太完美了,不对,大概已经超越自己一直以来所想象的完美。 「真惊人……」 她不禁如此呢喃,但是秋庭里香没有害臊,也没有洋洋得意,只是沉稳地站在那里。 导演的血液为之骚动。 好想训练这女孩的演技,然后把她推上舞台,让她吐出台词,那大概会是最棒的舞台吧。不会错的,只要有这女孩在,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唉,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这女孩呢,这个无与伦比的宝物。 柿崎奈奈压抑着满心兴奋说: 「我们就大概来排一遍吧。戏里每一幕都有主轴诉求,我希望妳能依此来发挥演技。」 说不定……柿崎奈奈脑中浮现某个想法,这女孩说不定比我还了解公主吧。 所谓的演技,不仅止于高声念台词,也不是大哭大叫,而是在了解出场人物的心以及存在后,将之传达给观众。所以演戏最重要的是,演出者必须了解出场人物。 我知道了,秋庭里香点头。 那我们开始吧,柿崎奈奈说。 ﹡ 不愧是以悠久历史自豪的学校,有许多来宾莅临山上祭,其中大部分都在感叹学校的没落。校长只觉得颜面无光,但是总不可能说什么「我走马上任时已经没落到想救也救不回来的地步了」,所以也只能对毕业校友的挖苦挤出和蔼笑容。 总之,为了那些所谓的来宾,停车场规定禁止一般人使用,还竖立告示牌写着「禁止使用停车场」。但是,有辆黑色跑车完全无视告示牌的存在,硬是开进停车场。不知道是神经太大条,还是单纯是个笨蛋,车主还先把告示牌移走,把车开进停车场后又再次把告示牌放回原位。 坐在车上的是个男人,顶着一头与今时今日格格不入的卷发。虽然品 味差到极点,全身上下却全是高级品,手腕有只法兰克穆勒的手表闪闪发光,他正是地方上少数有力企业的小开。 「来,请。」 在那个笨小开的引导下,步出车门的是个裙子短到不能再短的女人,大幅敞开的胸前挂着一条镶钻的项链,那是一旁的笨小开送的礼物。不管是lv名牌包、白金脚炼或是tiffany项炼,全都是那男人送的东西。只不过,唯独那只符合左手无名指尺寸的戒指还没收,虽然对方曾经想送,不过察觉到的女人巧妙拒绝了……不,是持续回避。 他不仅有钱、有头有脸地也很吃得开,当作玩玩的对象再好不过,不过她可没打算和这种乡巴佬结婚。 「这学校,之前我念的时候还是一间名校,现在水平都趺得一场胡涂了。」 男人很了不起地说。 哇,这样喔,女人很夸张地流露钦佩神情,以甜腻腻的声音说: 「好厉害喔,慎治的脑筋好好喔。」 「那也没什么啦。」 的确,那根本就没什么。以男人的年龄推算,当他就读时,这间学校早已经不再是名校,大概算是差一点三流或是二流的学校。自己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种事情怎么会不知道。 会说出这种立刻就会被拆穿的谎,死撑着这样肤浅的虚荣,应该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吧。唉,实际上本来就是个笨蛋了。 虽然心底这么想,她还是挽住男人的手臂。 「好了,走吧。」 「我老爸也会以来宾身分过来,等一下再帮你们介绍。」 「咦,怎么办,人家觉得好烦恼喔。」 「不要紧,之前不是见过一次面了?我老爸对妳也觉得很满意,用不着紧张啦。」 她不是在烦恼那个,是根本就不想见那种低俗的笨老爸,还会用色瞇瞇的眼神盯着自己呢。 差不多该分手了吧。 下次再来撒撒娇,缠着他买钻石耳环,等到东西买到手后就立刻分手吧。 ﹡ 今天谷崎亚希子双眼有些充血。平常就已经人手不足,偏偏值早班的久保田明美又昏倒了, 看来应该是贫血。拜她之赐,工作量是平常的两倍。一整天都是打不完的点滴,还得帮忙那些只有自尊很高的阿呆医师,一边还要全数击退色瞇瞇患者的偷摸攻击,总之忙得昏天暗地。 「吉田先生,量体温……」 屋漏偏逢连夜雨,吉田先生突然就是一阵呕吐,觉得恶心也要早点说嘛,那样也可以拿盆子来啊。 清理呕吐物当然也是护士的工作。 变得更忙了。 头昏眼花。 她一边承受各种事情,又擦、又丢、又洗,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今天是值白天班,再一个半小时就下班了,没办法也只能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时间抽空休息。她全身疲惫,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吃力。 她一边啜饮泥水般的咖啡,走向休息室。 「身体觉得怎么样?」 「啊,谷崎小姐。」 横躺在沙发上的久保田明美想要起身。 亚希子当然要她别起来。 「好好躺着。」 「对不起。」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嗯,好一点了。」 「来量量血压吧。」 「可是,谷崎小姐应该是在休息时间吧。」 「没关系啦。」 血压数值收缩压八十九、舒张压五十七,很明显是低血压,如此看来会昏倒也不足为奇。 「妳今天应该不可能继续工作了,先回去比较好喔。」 「我不可以做出那么自私的事情。」 为了让她明白要好好休息,亚希子刻意以严厉的口吻说: 「死撑到最后,反而给周遭的人添麻烦不就没意思了吗?认真负责是妳的优点没错,可是所有一切都想处理到完美周到是不可能的。全世界也只有像夏目那种人才做得到啦!」 「夏目医师真的很厉害呢!」 「那家伙比较特别,像他那种人少之又少。」 前天夜里,三名因工厂意外受重伤的患者被送进医院,值班的夏目随即展现处理问题的高超本事。他一眼望去随即完成检伤分类,紧接着简直像机械似地进行缝合或摘除玻璃碎片等。所谓的「检伤分类」是分辨患者伤势,决定治疗的优先级,其实并没有太多医师能够流畅且完美地完成检伤分类,因为在某些状况下,也有可能必须放弃治疗,也就是对患者见死不救。实际上,前天夜里就有一个人救不回来。夏目没有丝毫犹豫或迷惑,放弃了那个人,然后倾全力救治另两人的生命。结果,两人获救、一人死亡。如果是其它医师……或许三个人都救不回来吧。 「我为什么没办法活得像夏目医师一样呢?」 亚希子从明美的呢喃中察觉到什么。 「妳该不会是喜欢夏目吧?」 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实在难以理解,那个任性男人到底是哪里好啊?医师在医院中算是特权性的存在,所以很多护士都对医师怀抱憧憬,如果能结婚更是像钓到了金龟婿。话虽如此,明美应该不是那种事事算计的女人,而是更认真,或者该说是笨拙吧。 她坐到圆凳上试着问: 「那家伙是哪里好啊?」 「他不是很温柔吗?」 呃,温柔?夏目? 「而且也很认真。」 她说认真?哪里认真呀? 即便看的东西相同,不同的人来看似乎也会引发截然不同的观感。又或许明美的观感才是正确的……不,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她甚至可以如此断言。明美的双眸蒙上一层阴影。 唉,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话剧社的学妹昨晚来找我商量,听说主演的女生好像没办法用,问我应该怎么办。他们都是我在暑假担任校友返校指导活动时,照顾过的学生。」 「喔。」 「我提供各种建议后,突然觉得好怀念。然后把自己以前在话剧社的剧本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天亮了。」 「熬通宵?」 「对啊。」 「所以身体才会不舒服吧?」 「或许吧!真没想到才一晚没睡就昏倒。」 明美将手腕放到脸上,然后沉默不语。她想明美是不是在哭,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又不是什么严重到需要哭的事情。 「任何人都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嘛!」 「是。」 「以后记得要好好睡觉就是了。」 「是。」 唉,好想抽烟喔,又不能在这边抽。 「妳以前是真的很喜欢演戏吧。」 「之前是真的很喜欢,也只有演戏能让我像那样子地全心投入。现在应该已经没什么能让我那么沉迷了吧!」 「妳该不会觉得,高中是妳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吧?」 这次还是沉默回答了这个问题。 唉,这也是情有可原。学生时代总会让人特别感到回味无穷,十几岁是光辉的季节——曾有个外国演员这么说过。不过,事实是否真是如此?受到家庭、父母的束缚,对于未来感到胆怯,被那些难以尽如人意的交友关系搞得昏头转向,即便是十几岁那时候,应该也不是只有快乐的事情而已。光辉或许的确存在,但是也会有同等的阴影存在,不是吗? 自己也是在年事稍长后,才察觉到这一点的。 自己以前也曾想回到十几岁那时候,不过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就 不会再那么想了。 现在比较好。 自己照顾自己,不论是艰辛或痛苦全靠自己承受,一边活下去的现在比那时候好多了。 明美总有一天也会察觉吧,察觉到这一点。 「唉,其实变成大人也不错,虽然由我来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就是了。好了,差不多该回去工作啰。」 休息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那个,谷崎小姐……」 「嗯?」 「谢谢妳。」 她是在谢什么呢?帮她量血压?还是跟她聊天?谷崎亚希子搞不太清楚状况,不过还是夸张地笑了。 「等我下班再送妳回家,妳就再多睡一个小时吧。」 「那怎么好意思……真的可以吗……?」 「嗯,趁机会去兜兜风也不错呀!」 4 夏目吾郎正在睡觉。夜班让他疲惫不堪、工作让他疲惫不堪、人生让他疲惫不堪,他因此陷入深沉睡眠。他连回公寓的力气都没有,如今躺在医院的值班休息室,缩在那张又窄听说还有跳蚤的床铺被窝中。他的双眼紧闭、嘴巴紧闭,鼾声如雷,不久嘴巴张开呢喃些什么。然而,那声音终究无法传达给任何人,绝对没有办法。 ﹡ 大学附属医院中的竞争极度激烈,脑袋也好身体也罢,都必须彻底运用才行,有时为了自己还必须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而且,这种事也已经做过好几次。可是,只要对这种事有丝毫犹豫,就无法步步高升。 有时也会害怕这个逐渐变得污秽不堪的自己。 「好了、好了,吾郎。」 每当这个时候,安慰自己的就是小夜子。 「这不是吾郎的错嘛。」 「不对,是我的错。」 「才没这回事呢。」 「我很明白,是我的错。」 有个叫做宫田的年轻研修医生被踢到外地医院去了,始作俑者就是我。因为助教拜托我帮忙策划,人家当然没有明讲,只是有次上完厕所后,助教就走到身边。明明其它还有很多空位,他却故意定到我身边来。 「要是宫田能到岐阜的r医院去,实在让人感激不尽呢。」 助教没头没尾地突然这么轻声呢喃。 「我想你应该明白的,宫田也是。」 实在是个讨厌的家伙。 如果想要我使出什么无聊的小手段,开门见山说清楚不就结了。不过,正因为那家伙在这方面向来都是做得不着痕迹,所以才能爬上助教的位置吧。 即便一肚子火,我还是乖乖照办。因为根本就没有其它选择。 我开始把重症患者一股脑地全塞给宫田,宫田并不是精神强韧的那种人,他是情感纤细的学者性格,本来打算长期待在大学附属医院中持续做研究,要说是医师,还不如说是研究学者比较适当吧。我刻意将那些在鲜血以及痛苦中挣扎的病患,指派给那样的宫田负责,理所当然地患者的哀嚎、鲜血、疼痛以及家属的泪水逐渐将宫田逼入绝境。 「夏目医师。」 有一次,宫田在走廊上叫住我。 「为什么?」 「嗯?什么事?」 「为什么都只把末期患者指派给我负责?」 碰巧而已,我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 「你只是碰巧被分派到那样的病患。」 「可是……」 「这里可是大学附属医院,负责的都是些棘手病患应该也很正常吧。患者去世的确很难受,不过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呀。」 自己也很明白这摆明是在睁眼说瞎话,仍一边这么说。 站在面前的宫田,双颊明显凹了下去,整个人应该是一下子暴瘦吧,大概是因为连夜的治疗,又或是因为无法挽回患者生命的心力交瘁。宫田光是一周内,手上就有三名患者不治身亡。 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差一点点就会被斗垮了吧,我想。 「夏目医师,我……」 「唉,你就别太在意了。我会尽量想办法让你负责轻症病患的,只不过这里毕竟是大学附属医院,只要人在这里,还是有些层面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的。」 我才让他负责少数几个轻症病患后,又开始把末期患者全塞给宫田。患者饱尝痛苦、拚命挣扎、有时吐露诅咒,仍旧陆续撒手人寰。宫田的双颊越陷越深,不久后就自动请调r医院。 夏目做得真漂亮,助教这么对我说: 「只要有你在,工作起来也轻松多了。」 「谢谢您。」 我深深点头致意。 「能受到您的夸奖是我的荣幸。」 助教对于医局内的派系斗争几乎拥有完全的掌控权,由于深获现任教授器重,一旦教授卸任,应该就会直接扶正。这也就是所谓的「趋炎附势」,本来就只能如此,不是吗?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两个选择而已,看你是要为了赢而努力,还是疏于努力而失败。 我完全没打算要输。 与其嘴巴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同时存有介乎善恶之间模糊地带的恶意,还不如心底全被染成漆黑一片更显得洁净。对于那些明明本身都有分,嘴上却说什么「宫田还真是可怜呀」、「夏日医师也真是的,应该可以不用做得那么绝」的虚伪同事,我甚至觉得反胃想吐。 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忘记宫田的脸庞。逐渐凹陷的双颊时常在脑海中浮现。 『为什么啊,小夜子。既然决定要脏到底,就希望连心底都变得一片漆黑,我可是真心那么想的。可是,如果我对妳抱怨那些事情,光是这样我就比那些充满伪善的同事更肮脏了。』 我在心中抱怨个没完。小夜子抱膝定定凝视我,似乎能将我心中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我果然是很软弱的,好想跟妳诉苦,让自己感觉干净一点。还是没办法彻底变强啊。真彻歉,小夜子,竟然跟妳说这些事情。唉,我是认真想变成漆黑一片的,想要变成能够面带笑容地舍弃某人的那种人。』 不久后,小夜子不发一语地起身离去,只剩我独自一人被留在没有点灯的客厅中。我们居件的老旧公寓窗户装的是毛玻璃,是有类似雪结晶花纹的毛玻璃。那些毛玻璃沐浴在傍晚的光辉中闪闪发亮,太阳再过一会儿就要西沉,到时候就会变冷吧。差不多该点暖炉了。 好不容易,小夜子回来了。 「来,吾郎。」 她递给我的是一杯装有热牛奶的马克杯。 「很好喝喔。」 「喔,谢啦。正好最近胃在痛。」 「你喝喝看。」 在她的催促下所喝下的热牛奶,带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味道。 「这味道很特别。」 「是洋槐的蜂蜜,我加了些增加甜味。」 「咦,蜂蜜啊。」 「蜂蜜很有意思喔,每一种蜂蜜的味道都完全不同耶。苹果花的蜂蜜就有苹果的香味,七叶树的蜂蜜就很浓厚,油菜花的蜂蜜就很清爽呢。」 「好好喝,真的好好喝。」 我慢慢喝完整杯热牛奶,夕阳一旦西斜,下沉的速度就会变得特别快,没多久房里就变得漆黑一片。唯有小夜子帮忙点起的暖炉红色火焰,微微照耀房间。不论是我、还是我手里拿的马克杯,以及抱着膝盖的小夜子,所有的一切都染上火焰的红色。 「吾郎。」 「嗯。」 「不要紧的,不管什么事想说就说吧。」 小夜子这么一说完便挽住我的手臂,然后将小小的头靠在我肩上,柔软的头发搔得我的面颊直发痒。 「不 管被染成多黑都没关系,尽管把所有一切都说出来吧。」 就算真是那样,我也会原谅吾郎的。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都没关系。 燃烧的暖炉散发红色光芒。 热牛奶还冒着热气。 含一口在嘴里,洋槐蜂蜜的甜味就在口中蔓延开来。 小夜子在这儿。 就在身边。 「嗯,知道了。」 要这么说出口已经耗尽全身精力。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就只有小夜子一个人会陪在自己身边,了解自己。既然如此,无所谓,就变肮脏吧,变成讨厌的人吧。 小夜子,对不起…… 我选择在心底呢喃那些终究无法说出口的话语。就这样,我连小夜子也一并利用了,为了让心里感觉更轻松而对她撒娇。正因为如此,不论变得多肮脏,或变成一个多讨厌的人,唯独那份爱慕她的心情绝不能失去,唯独那样的心情必须顽强守护。 那是我唯一的免罪符。 ﹡ 夏目吾郎还在深沉的睡梦中,一翻身,紧抱住棉被。他的脸埋到枕头里,双唇微微掀动,同时发出声音。听他呢喃的人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值班休息室中只剩他孤单一人,不论任何时候部是孤单一人。 5 山西有够阴沉。 从刚刚开始就不发一语,我说要到二班的鬼屋去,他摇头,这我可以接受。男扮女仆吃茶店还是摇头,这我也没话说。可是,我问说迷你裙吃茶店怎么样,这也不行,这样就太奇怪了。 山西有够阴沉。 低着头,走路有气无力,双手有时还插在裤袋中,简直像个闹脾气的小朋友。 我起初还小心翼翼地哄他,不过焦躁情绪也随之逐渐累积。 「少在那边摆臭脸啦!」 我说着从他屁股踹下去。 「痛、痛、痛。」 他大声呻吟,可是也没打算使出摔角招式回敬我,往这边看了一下立刻又陷入沉默。 山西有够阴沉。 不过呢,这家伙本性阴沉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本性阴沉,有时候就会像这样一声不吭,偶尔也会变得不跟别人打交道吧。 他就是这种人,我明白。 话虽如此,还是会放在心上。该怎么办才好呢?历经一番苦恼后,我开始试着回想山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阴沉的。到司的店里那时候还很有精神,和平常满嘴净说些无聊事情的山西没两样。司请喝红茶那时候,也和平常没两样。 「我看你就来开间店怎么样啊?」 我对司说。 因为做料里的司看起来真的好快乐。 嗯,司点头。 「以后总有一天想要拥有自己的店。」 「喔,很有干劲嘛。」 「叔叔说要介绍我到东京一家有名老店去,他问我要不要到那边去工作看看。那样的话,我的梦想还是希望有一天能拥有一家自己的店。」 喔,我闷哼。 「好厉害喔,很具体嘛。」 「嘿、嘿、嘿。」 「一定要生意兴隆,然后上电视喔,当个什么nhk料理节目讲师之类的。」 「那是不可能的啦!」 「哪会啊,很难说。」 真的很难说,因为司就是拥有某些特质。一旦确立目标就能心无旁骛地去拚,或者该说是会努力坚持到底吧,而且本人几乎没有「自己正在努力」的自觉,就只是全心投入、埋头苦干。 像他那样的人,不论多高都爬得上去。 我和山西就不可能了,我们对于各种事情都自作聪明地想太多,所以常会因此停下脚步,藉以确认自己现在身在何方。而司,即便在那期间仍旧持续不停地往前走,专注追求自己的理想。然后,几天、几年或是几十年之后,司早已大幅领先我们走到好前面去了。 过去,我也曾为此觉得难受。 羡慕司羡慕得不得了。 但是如今,自从下定决心要和里香一起生活下去,就可以坦率地将那种情绪咽下去。 我已经有里香,最棒的东西已经被我拿到手。 所以,再也不会羡慕司了。 「你知道我老爸是做土木建筑的吧。」 山西终于开口。 啊,我姑且点头。 即便是这种笨蛋,山西也算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老爸经营一家大规模的土木建筑公司,叔叔在这个城镇的议会当议员。 山西是独子,也就是继承人。 「那什么人民税金,花得可凶了,三不五时盖那些毫无意义的道路。只要一在家,就会听到类似的事情,宫商勾结什么的,做那种事情就像小偷吧。或者该说是挖国家的税金吗。」 「嗯,算是吧。」 「可是,我就是靠那些事情才有饭吃的。我的制服、书包、计算机、cd或是漫画,全都是靠老爸去做那种事赚钱买的,我要靠那些偷来的钱才能活。然后呢,我总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些小偷,就算很明白是小偷,可是也很明白不那样活不下去。如果有人间我,那样的运作模式消失不见或持续下去比较好,我说得出口的大概也只有『持续下去比较好』吧。」 好羡慕世古口喔,山西说。因为那家伙光凭自己的力量过活,而且还朝着梦想勇往直前,好厉害,世古口,真的好厉害。 山西不久后便陷入沉默,我也没开口,两人只管在喧闹的校园内前进。一堆女生高声喧哗着与我们擦身而过,老师或许也在庆典气氛的感染下放松心情,不但没有责怪学生没说敬语,反而还害臊地聊些有没有恋人什么的。穿布偶装实在难过,完全看不到前面还是只猴子,有个家伙边走边这样碎碎念。那个人身后不远处还有个全身穿紧身衣的男生边追边发传单,紧身衣男大声喊叫着,可是他连头部罩在面罩下,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我不经意地捡起传单,同时开口: 「司比较特别。」 「嗯。」 我明白,山西低喃。 的确,就连山西也很明白吧。不过明白归明白,但也不可能因此就能把那情绪毫无抵抗地直接咽下去。实在很难有那样的顿悟,司拥有确切目标并朝着目标迈进的身影,更让山西察觉本身的愚蠢与悲惨吧。 我自己过去也曾数度重复咀嚼这样的苦恼,所以很明白山西的心情。 但是,我没打算安慰他。 也没打算鼓励他。 我和山西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互相拳打脚踢、冷嘲热讽……我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都是这样的。 激励鼓舞之类让人觉得不好意思的事情,我才做不来。 好了,该怎么来取笑他呢?我思考这些事情。先说「少为了无聊事情烦东烦西啦」,然后来个飞身踢击吧。或是用眼镜蛇缠身固定呢?也可以连续使出三泽光晴的肘击。 来大闹一场,来大吼大叫,就那么把一切都抹煞掉吧。 毕竟。 那又不是认真谈谈,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我突然间想起早八百年前的往事,小学三年级时因为学生人数减少,市内好几个学校遭到合并。我和山西所就读的学校也因此废校,春季起就开始到附近其它小学上课。那年春假,我们偷偷潜进预定拆毁的母校中,把音乐教室中的黑胶唱片全都搬出来,至于那时候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我和山西一起在校园中扔掷堆积如山的唱片,向右、向左,随心所欲地尽情扔掷。只见老旧的唱片一圈圈打转地从眼前飞过,然后 摔落在已经被弃置的操场上。就这样,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无数无数个黑点形成如同斑点的图案。那些唱片中灌了什么样的歌曲呢?灌了谁的歌声呢?我们当时到底是想扔些什么呢?又或者是想破坏些什么呢? 啊,为什么会想起这样的事情呢? 都怪山西。 都是因为这家伙古里古怪的。 唉,算了,首先就来个飞身踢击,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来想。如果用飞身踢击把他踹倒,山西会生气吧。 来大闹一场,来大吼大叫,就那么把一切都抹煞掉吧。 「啊……」 但是,这些想法并未实现。 在走廊上前进的我们前方有一对情侣,不是学生,是一般参观民众,男的全身穿得有够没品味,女的裙子穿得有够短。我伸手想要抓住山西手臂,哪里都好,总之只要进入附近教室就好,管他是男扮女仆吃茶店,或是鬼屋都没关系,一定要在那女的察觉到我之前躲起来才行。 然而,她发现我了。 现在已经不能躲藏或逃跑,我和山西维持相同步调持续前进。那男的硬是把女人的肩膀拉近,女人虽然像是任人摆布地挨着男人,不过神情却相当理智冷静。她看到我的脸,然后流露出更为厌恶的表情。 两人逐渐接近。 脸庞已经清晰可见。 虽然已经是老早之前的事了,记忆却格外鲜明地浮现脑海。 peugeot的副驾驶座、裙襬下的纤细双腿、她的声音、柔软的肌肤、炙热的气息、任人摆布的自己、橄榄绿的高领上衣、左右各五朵花、落在手肘附近摇摇晃晃的内衣肩带、亚希子小姐的怒吼声、挨揍、双颊火热、内心火热、等待的夏目显得格外平静。 我和那时候的那个人——美沙子擦身而过。 被男人手臂环抱着的她,突然一改之前那副厌恶的神情,微笑随之缓缓浮现。诱惑般,又或者是嘲弄般的笑容。 就这样,我将她抛在背后径自离去。 我一边感受美沙子整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逐渐远去,同时将各种情绪埋藏到心底深处。就这样,让所有一切就此结束吧,她已经是个陌生人,不管在某处重逢也要视而不见,即便对方出声攀谈也不回应。 内心骚乱难平。 想大叫。 想放声大叫,将所有一切彻底抹去。 一回神,双手正紧抓着刚刚捡起的传单,薄薄的纸张已经变得皱巴巴,边缘还有点破损。我不自觉地将传单摊开,抚平皱痕,读着上头所写的字。招募参加者,欢迎当天现场报名—— 「喂,山西。」 「怎样?」 「走吧!」 「走?走去哪?」 「这个啦!这个!」 6 「真美不见了啦!」 千佳这么说着进来时,我们刚排练完。主角都不见了,千佳却完全没有慌张之感,反而一脸不耐烦。 「怎么办,社长?」 依旧是那副把责任全塞给她的语气。 柿崎奈奈坐到附近的垫子上。 「真美跑掉啰?」 「大概吧,她刚刚不是一直都在讲电话吗?然后,我才在想说终于挂电话了,结果一转身她人就不见了。可能跑去她男朋友那边了啦,如果在这种时间不见踪影,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对啊!」 距离开演只剩一小时多一点。 「那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莫名地笑了出来。 千佳看到那抹笑容,露出狐疑的表情。 「妳是在打什么主意啊?」 「没什么。」 千佳的表情更显狐疑,看着她那张脸觉得乐在其中的自己是不是很坏心眼儿呀。可是,就早会让人发笑嘛,因为事情正如之前一直期望的,水到渠成了嘛。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场话剧竟能遇到这种突发状况真是太棒了,是的,太棒了。没错,今天的演出绝对会是最棒的舞台。 「秋庭同学。」 奈奈呼唤着站在一小段距离之外的秋庭里香。 千佳此时才察觉她的存在。 「啊,她在这呀?」 「嗯,刚刚在排练。」 「排练?那,妳是认真的啰?」 「这有什么办法。」 饰演主角的真美跑掉了,在开演前的紧要关头派出候补演员的确是危险的赌注,不过如今已经没有其它选择了。 没办法,这是不得已的。 「千佳也来帮一下忙,第三幕有场公主和大臣对立的戏吧。」 「嗯。」 「试着排排看那场戏。」 「咦,妳这也太突然了吧……而且秋庭同学她……」 「不要紧,先试试看吧。」 相马千佳勉为其难地姑且试试看,不管再怎么说都是不可能的,简直乱来。然而,那样的心情却在一秒内产生变化。 这女孩……! 光是双眉稍稍往上挑,周遭便弥漫愤怒的气息,只要一微笑,即便明白那是演技,也会不自觉跟着开心起来,光是驼起背部的动作,就能表现出悲伤。「拿手」或「不拿手」等词汇都无法加以形容。到底是哪里不一样,该说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千佳惊讶不已,一边望向社长柿崎奈奈,看到她在笑。 「很厉害吧?」 「好厉害。」 她点头,野心随之萌芽,好想和她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妳觉得真美她会回来吗?」 「不会回来了啦,一定的。」 「那也没办法啰。」 「对啊,没办法。」 都是逃跑的真美不好。 ﹡ 校园的一角,家政教室斜前方,人山人海地挤满黑压压的人群。其中大多数都是邋遢的粗鲁男生,他们双拳在空中挥舞,不知道大声地嚷些什么。人潮正中央有个闪耀着洁白光芒的摔角擂台,不久后三年五班的田口洋介站上擂台正中央。他身上穿着黑白直条纹的意大利球队尤文图斯(juventus)仿冒制服充场面,不过靠着底下那件长袖衬衫露出来的领子,看起来也勉强像个摔角裁判。如果再搭配一条紧到不行的合身裤就完美无缺了。三年五班的田口洋介头上戴着一顶精美的秃头假发。 「本日的——第一回合比赛——!」 聚集的男生对于田口……不,是冒牌山本小铁(注:日本名摔角手,退休后担任摔角裁判及解说员)的声音报以粗鲁的欢呼,有人大喊:「杀呀」、「杀给他死啊」,有人嘴里说:「赔率一比三、一比三」,一边拿着桶子在人群中缓慢移动,还有人说:「听说有在招募出场比赛的人耶,我看我也去试试好了。」 「红队!日出之源的守护神,神武六千年的化身!王尊神宫!」 一个从出场花道上跑过来,步伐踉呛的男子嘴里大叫:「喝!」手攀住最上方围绳的同时纵身一跳,绘有鸟居的披风完整展开。紧接着,落到擂台上的至尊神宫举起双臂,向观众宣示本身的存在,但是观众对于得意洋洋的至尊神宫却是一阵叫骂。 「你这家伙,鸟居怎么画成红色的啊!」 「伊势神宫的鸟居是原木色的吧!」 「冒牌货!」 「无知!」 「不要脸!」 「滚下来!滚下擂台!」 「让五十铃川冲走,一路流到海里去吧!」 光是这一个错误,就让原本一副娃娃脸的至尊神宫,瞬间化身为反派摔角手。感受到周遭气氛的至尊神 宫,开始对着团团包围摔角台的观众破口大骂、竖起中指,甚至还开始动粗踢人。 「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 在这样的口号中,至尊神宫露出可憎的笑容,一边在播台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不久后田口洋介……不,是冒牌山本小铁指向蓝队那边。 「蓝队!伊势之祖!真正的太阳神!猿田彦大神(注:位于伊势神宫附近的猿田彦神社所供奉之主神,相传在伊势当地曾被视为太阳神崇拜,长相酷似猿猴。另有一说可能为日本古代有力豪族族长)!」 在出场花道上现身的是个覆面男,或者应该说是全身穿着猴子布偶装,可能是无法保持清楚视野,猿田彦大神没两三下就摔落花道,重复上演两次仰仗观众把他推上台去的丑态后,好不容易才站上擂台。感觉上虽然漏洞百出,不过这在学生摔角比赛中是家常便饭。 总而言之,如今擂台上双雄对峙。 伴随着观众所喊出的男人味十足的声音,开赛铃声终于响起。 ﹡ 「干嘛啦!?谷崎。」 突然被吵醒的夏目不爽到了极点,即便是夏目这种美男子,刚睡醒的尊容照样不堪入目。双眼只开了一半,头发乱七八糟,衬衫从头皱到尾,不知道为什么只脱了右边袜子。 「你一直到今晚夜班都没事吧?」 谷崎亚希子说完便打开车门,接着把副驾驶座放倒,喏一声指向后车座。 「妳管我有事还是没事,让我睡觉就是了。」 「好啦好啦!」 「怎样啦……别推,喂!叫妳别推。」 趁他睡觉发动奇袭这招,搞不好还挺管用的,这个夏目竟然就乖乖坐进后车座,好了,这样就ok了。 她绕到车子前方,坐进驾驶座。 瞄了一眼照后镜,可以看到坐在后座的两人,明美坐在右侧座位,缩成小小的一团,可能是因为倾慕的夏目就坐在身边觉得紧张吧。另一方面,左侧的夏目似乎也没注意到那副样子的明美,没规没炬地在座位上任意伸展四肢,仍是睡眼惺忪、一头乱发、右脚没穿袜子。 喏,她将袜子丢了过去。 「这掉在走廊上,袜子好歹也要穿上嘛!」 「喔,喔。」 他慌慌张张穿袜子的样子,居然像个大叔。她看准他弯身的那一瞬间,毫无预警地突然发动车子,一时失去平衡的夏目整个人就往明美身上倒。明美挡住夏目的身躯,面颊染上陀红。 「谷崎!起步慢一点啦!」 「谷……谷崎小姐!那个……!」 听到两人慌乱的声音,她便「啊哈哈」地大笑。 「啊,抱歉、抱歉,我就是这么粗手粗脚的。」 一看照后镜确认,明美仍旧满脸通红。嗯,就算是送妳的小礼物吧,这样不错吧。 她不时提醒自己要粗鲁一点,于是把车开得像是云霄飞车,害得夏目和明美的肩膀不时撞在一起。夏目还数度扶住东倒西歪的明美,虽然夏目本身没有意识到,不过明美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只见明美藉由照后镜,对她露出抱怨似的眼神,感觉上像是:「这样让人不知所措」,可是也不光是不知所措而已吧,应该也有点开心喔。 她很明白,所以又是一个紧急煞车。 「喂,谷崎。」 夏目不经意地伸手抱住明美摇摇晃晃的肩膀,发出抗议的声音: 「开慢一点!妳到底是在急什么东西啊!」 「再不快一点的话,戏就要开演了。对吧,明美?」 「戏?咦?高中的?」 「难得有机会可以跷班,那样也不错吧。只是去看看话剧而已,放轻松,就当喘口气啦,喘口气。」 「早……这怎么行……跷班竟然没有直接回家未免……」 「别那么正经八百的,是我批准的啦!」 「喂,什么戏啊?」 她对感到讶异的夏目大致说明事情经过,包括裕一和里香就读的学校举办文化祭,在那里有话剧上演,明美的学弟妹会登台演出。 「妳就为了这种事把我吵醒?」 夏目从头到尾听完后,以不爽的声音说。大概是自然演变的结果,又或者是也懂得细心关照人家,他从刚刚就一直用右手扶着明美的左肩。 陷入紧张的明美看起来还真可爱。 「里香或那个臭小鬼应该不会出来演吧。」 「大概不会吧,那些孩子又不是话剧社的。」 「那就跟我没关系吧,掉头啦,谷崎,我还想睡觉。」 「好啦、好啦,都已经到这里了嘛!」 「妳这家伙,干嘛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给我装傻,就叫妳掉头。啊,不要自己随便加速啦。」 碰地一声座位传来一阵冲击。 「搞什么啊!你刚刚踢我座位喔!」 「那又怎样!」 「你敢再对我的宝贝车怎么样,就要你好看!」 「啊?妳这家伙,是存心跟我吵喔!」 「吵就吵,谁怕谁呀!」 两人开始隔着座位,一前一后地互相叫骂。他砰砰砰地猛踹座位,于是她在空荡荡的道路上就来个紧急煞车,重心往前倾的夏目,一张脸直接撞上座位。搞什么啊,他的抱怨都还来不及论完,又突然加速,猛踩油门。夏目这一次则往后摔到后方座位。呼、呼、呼,只要方向盘握在我的手上,你根本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那……那个,夏目医师。」 在这样的骚乱中,明美忽然开口: 「很……很好玩的喔,话剧。」 「啊?话剧?」 感觉上似乎是此时才终于察觉到明美的存在,夏目将脸转向明美。当然,他之前也应该知道明美就坐在身旁——也都一直扶着明美的身躯——该说是此时才好好地意识到她的存在吗? 是的,明美点头。 「我想应该是值得一看的。」 对于明美认真的话语,就连夏目也不得不点头。 「是……是喔。」 亚希子面露微笑地凝视两人的模样,真有妳的耶,明美,大概是鼓起浑身勇气,才敢开口跟夏目说话的吧。所以,那声音才会显得大声了点、强烈了点、一点都不自然……同时也变成了最真实的话语。 「那个什么话剧的,有意思吗?」 「是的。」 「我对那方面不太懂就是了。」 为了想要守护对话僵硬的两人,还有那样的瞬问,她这次小心翼翼地操纵方向盘。稳稳地开吧,尽可能稳稳地开吧。 7 比赛和设定脚本不同,获得胜利的是猿田彦大神,他已经将刻意夸张挣扎的至尊神宫狠狠压进摔角垫中。等到裁判倒数完毕,猿田彦大神摇摇晃晃起身,全身穿着猴子布偶装果然很吃力,他的脚步都已经东倒西歪;另一方面,战败的至尊神宫那具孱弱的裸体仍旧陷在摔角垫中。将擂台团团包围的男生连续呼叫「猿田彦大神」这个名字。四眼田鸡实况转播访问小卷爆炸头解说,对于刚刚那场比赛,雅先生您觉得如何呢?哇,那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赛,或许可以说是为长达六千年渊源的缠斗划上了休止符。喔,那是什么意思呢?伊势神宫之前就已经有猿田彦神社了吧。啊,有耶。是的,那座神社呢,有人说是猿田彦供奉大和诸神的象征,不过也有传说实际上猿田彦才是伊势本地的地神。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呀,因为伊势的豪族臣服于进攻的大和朝廷(注:日本三至六世纪以大和大王等有力氏族所组成的统治政权)军队,才会变成那样的呀。这么说来,猿田彦大神击败至尊神宫 蜻蜓 1 本人泽木勇二郎终于抵达伊势之地,神州日本之祖,举世敬畏之天照大神坐镇之处。吾深知,如今首要之务须向祖国之母的大神致敬,于是乎甫抵一座饶富趣味之建筑物——宇治山田车站后,随即直奔伊势神宫。吾人脚步迈入宏伟绝美神域瞬间,身躯不由颤抖,通体沉浸于双眸噙泪情怀之中。 呜呼,神国万岁! 诸神万岁! 大神万岁! 王于本身任务,事实上简洁明了,即为惩罚与吾人结下仇恨之大敌。勇二郎蒙上宫大人托付重任,决心誓死一战,断不辜负上官大人期待。启程前往伊势之前,吾于靖国神社(注:位于东京,主要祭祀为国捐躯亡灵)前伏首,未了又参拜过伊势神宫,如今心中了无遗憾。勇二郎一介勇夫,将凭此肉身深入敌营,轰轰烈烈地对可憎仇敌迎头痛击,尽其所能大闹敌方,除此之外别无报答君恩之法。堂堂男子汉生平所愿,唯此足矣。 话说驶向伊势火车之上,坐在身旁之老头……不,是一位老者似乎正在食用某种看似美味绝伦之食物。吾当时正巧饥肠辘辘,腹部咕地一声高鸣,即便此事令人实在羞愧至无地自容,不过毕竟是身体自然反应,盼请见谅。吾询问老者所食何物,老者答日:「松坂名产的牛肉。」定神一看,岂非看似美味绝伦之牛肉是也?腹部不禁再度高鸣。但是兄长,虽说伊势之人皆为居住于祖国之母脚下居民,实则心肠狡诈。老者就在对于美食垂涎三尺之吾人眼前,持续大口吃肉,一片都不愿分享。迫于无奈,此举实非本意(绝非情不自禁贸然出手),勇二郎对于老者略施小惩,教导他明白为人道理。勇二郎即将为祖国鞠躬尽瘁:心肠狡诈之老者此后也将为此痛哭流涕,与吾分享一片牛肉必将深感喜悦。不,如今回想往事,当时使出一记铁拳之时,老者早已泪流不止。呜呼,兄长,驽钝勇二郎如今终于恍然大悟,那也就是所谓的喜悦之泪呀。吾深深、深深体悟,本身所为如此美好,此等举止亦是平日深受兄长熏陶之结果啊。 兄长万岁! 勇二郎亦万岁! 老者之泪亦万岁! 即便如此,此老头……不,老者亦属顽强不屈之辈,即便勇二郎也感到些许棘手,对方必定也是个叫得出名号之人物。 兄长,出征时间即将来临,头号目标便是名为「满腹亭」之店家。据传,该店所谓「炸鸡丼」之食物实在美味,却因其不稳定之调味,导致数字臣民泪流。吾意欲顺利吃下炸鸡丼,让该名恣意妄为之店主泪如泉涌。在此出征前夕,自当留下辞世遗言,即便心中盘算应能轻松得胜,然战争过程之突发变量恐难预料。此强韧躯体,只消一发流弹即刻灰飞湮灭,哀哉,正所谓战火无情。什么?请勿挂心操烦,为国捐躯本为心所向往,毕竟此肉身早已奉献给靖国,无须挂心操烦。若无法平安归来,请赴靖国神社参拜,流下喜悦之泪,同时赞叹:「干得好呀,勇二郎。」 辞世遗言——纵然化身安息靖国英魂、矢言为国捐躯永世不悔 2 我那天去补习班,也就是所谓的「夏季讲习课程」。虽然学校也半斤八两,但补习班似乎是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地方,而且和学校不同的是,我去上的补习班会放任学生睡觉,感觉上就像是只要那些有拚劲的学生跟上来就行了。 要睡就睡吧,补习班里的气氛仿佛就是这样。 就这样,我今天当然睡死了,前一天才在朋友司的家中熬夜进行电玩大会,总之就是睡眠不足,昏沉沉的脑袋始终回荡着赛车电玩的引擎声响。 我直到上完课才清醒,而叫醒我的是讲师岸田麻理子老师。 「我说啊,可不可以醒一醒呀,戎崎同学?」 她以带点鼻音的可爱声音这么说,我此时才终于睁开双眼。 「早啊,戎崎同学。」 「嗯,我……」 我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花了将近十秒,才终于发现这里不是首都高速公路,也不是大阪环状公路,更不是名古屋高速公路。 书桌。 黑板。 粉笔粉粉的气味。 讲师。 毫无疑问的,这里是补习班的教室。 「看你那张脸好像睡得又香又甜耶。」 「……早。」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我睡得实在太沉,醒来后,一时之间甚至都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唉,理所当然这里是补习班,而在眼前鼓着腮帮子的是麻理子老师。 麻理子老师正就读于本地大学的教育学系。 所以说,来这间补习当讲师是打工性质。 「今天呢,是古文课,上的是更级日记(注:藤原孝标次女所作,日本公元七九四至一一八五年平安时期的著名女流日记文学之一)喔。更级日记的开头,戎崎你说得出来吗?」 「这个嘛……」 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我刚刚睡死了,完全没听到上课内容。当然,麻理子老师应该也明白这点,既然如此还这么问我,大概是故意想要整我吧。 我决定乖乖道歉。 「对不起。」 我把头低到彷佛都快碰到桌面上,一边道歉。 一抬头,麻理子老师果然还是鼓着腮帮子。话说回来,说麻理子老师是大学生简直像在骗人,光从外表根本就不觉得她的年龄超过高中生。只要让她装扮得稍微可爱一点,一不小心看起来甚至像国中生,总之就是一张娃娃脸。 今天她的头发绑成左右两撮,看起来感觉年纪更小了。 「戎崎同学,你是二年级吧?」 「算是啦!」 「那差不多也该锁定志愿学校了吧?」 「嗯,说得也是。」 「已经决定怎么办了吗?」 「没有,可能之后再说吧……」 「你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这个嘛……」 「你作过梦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说: 「我刚刚就一直在作很棒的梦啊!我开着gtr(注:日产的一款跑车)在首都高速公路上狂飘,而且是用破纪录的高速,什么隐藏车款巴cktach(注:林宝坚尼的一款跑车)也不是我的对手……」 「不是那种梦,是梦想的梦!」 她以毫不修饰的强烈语调说: 「对于将来的那种梦想!」 我知道啊,废话。 所以才故意装傻充楞,拜托眼睛睁大点,看清楚其中的微妙之处。但麻理子老师不但看不清楚,反而以认真的眼神直盯着我。麻理子老师还真像是典型的补习班老师,挺认真的。 甚至有点认真过头了。 「戎崎同学,我看你没有梦想吧?」 看我沉默不语,麻理子老师用叹息似的语气说: 「所以才会这么吊儿啷当的吧!」 「唔……」 「我说你啊,只要肯做,就不可能做不到吧?可是你却完全没想过、也没有任何目标吧?」 真受不了,把那些东西毫不留情地一股脑全说出来,叫我怎么反应啊。不可能发脾气,但是也不可能乖乖点头说「是、您教训的是」。而且说到底,光听人家连珠炮地什么「梦想」、「目标」说个没完,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全教室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要不要找点目标来努力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帮你的。朝某个目标前进,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糟喔。」 「嗯,的确。」 我仿佛事不关己地呢喃,麻理子老师这次是真的叹了口气 。 即便如此,她还是继续问: 「那你的兴趣是什么?有没有喜欢做什么?」 喔,这人还真坚持耶。 哪像一般大人,每次看我一副随便听听就算了的样子,多半没多久就会知难而退。 「兴趣……顶多就是打电动吧。」 「那想不想努力做个电玩创作者?」 「不了,我想电动还是玩一玩就够了。」 「可能创作也会很好玩啊。」 「我对那方面最不拿手了,而且我本来就是文科的。」 「那要不要试着写剧本呢?」 「剧……剧本喔。」 「画画也行啊。」 麻理子老师相当热心地逐一列举各种职业,然后滔滔不绝说什么为了将来必须努力用功,现在辛苦一点,学到以后的东西部是自己的,唉,反正就是那些老生常谈却又不无道理的话。而我呢,就只会嘻嘻哈哈傻笑,到后来连嘴角肌肉都已经发疼了。麻理子老师竟然是在大概十分钟后才终于放弃。 「戎崎同学还真倔强耶!」 她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一边摇头。 我仍旧挂着敷衍的笑容。 「哈,哈哈哈。」 「不过,你不可能永远都这个样子的。」 麻理子老师威胁似地说: 「你最后绝对会被逼得无路可退,所谓的现实可是跑得很快的喔!」 「现实啊~」 终于从麻理子老师那边解脱后,我漫步在铁轨旁的狭小道路上,往家的方向走去。今年夏天因为气候异常等因素热不太起来,每天都是像梅雨季一般的天气。不过,今天很难得地头上顶着一片很有夏天感觉的朗朗晴空。可能是因为不习惯炎热,整颗头有点恍恍惚惚,身体彷佛变成炙热的团块,就连吐出的气息都好热。停下脚步一仰望天空,汗珠便从脖子附近滚落。 「这个嘛,可能真的很快吧。」 不论再怎么拚命跑,现实总有一天都会追上我,不论双腿拾得多高,双手多么用力挥动,拚尽全身上下最后一点一滴的力量,结果都是一样。 麻理子老师所言的确是事实。 像我也只活了十七个年头,不懂的事情还真是多如牛毛,而现实的残酷正是我所不明白的事情之一。话虽如此,我当然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是不是事实至少还分得出来。 事实是,现实的确很快。 比我们都还要快。 话虽如此,即便明白总有一天肯定会被逮到,但是我觉得能逃一天是一天也是一种选择。 像这样大概就叫做「延期给付(moratorium)」吧。 就在我脑袋里想东想西的同时,来到一座跨越铁轨的巨大天桥,我慢慢爬上阶梯,每次移动脚步就感受到一股飘荡于周遭的闷热热气,全身汗如雨下。一回家就先吃个冰淇淋吧,应该还剩一个才对,希望别被老妈先吃掉才好。 爬完阶梯后,眼前是一条笔直往前延伸的柏油路面。 然后,就在融成一片漆黑的柏油路那头,是一团团涌起的庞大积雨云。 今年头一个像夏季的日子。 「夏天总算到了……」 我仿佛要直冲进积雨云一般,满身大汗地走在往前延伸的柏油路面上。 隔天—— 我把麻理子老师问我的事情,照本宣科地试着问司: 「你作过梦吗?」 司的脸皱起来。 「梦……梦?」 「对,梦。」 「我昨天晚上就作到一个很棒的,好像拿着一把好大的剑,在像洞窟一样的地方战斗,那些敌人看起来实在很恐怖……」 司微妙地闪避我的视线,迅速说出这些话。看吧,这果然是一般的正常反应。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问了。」 「怎么了,裕一。」 「没有啦,就补习班的老师热心地要命……」 我们如今相隔一张廉价桌子而坐,地点是在车站后面的满腹亭。满腹亭店如其名,总之就是份量十足,而且价格低廉,所以是我们学生的用餐首选。店内不论墙壁、地板或天花板全都油腻腻的,天花板还吊着一个同样沾满油渍,早已褪色的未来制猫型机械人的造型气球(附头顶装置式螺旋翼),一旁大概有十张肮脏捕蝇纸摇曳摆动,店家一旁是堆积如山的报纸或杂志之类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上头还放着一颗脏兮兮的排球……就算是表面应酬话,也称不上是间称头的店。虽然不想点明,但是对我们而言只要便宜、量多、味道好,其它的根本就不成问题。 但是,事实上也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就是了。 「那还真让人受不了。」 从我这听完来龙去脉后,司衷心感到同情。 「不过,讲起来算是很好的老师吧。」 「嗯,说得也是,可是一直碎碎念什么梦想啊、目标啊,也实在是……」 「裕一,你真的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嗯,我低吟。 「没有。」 「完全没有?」 「没有,说真的。你有吗?」 「也称不上梦想啦,可是我想要试试地球科学方面的工作,还有当个蛋糕师傅也不错。」 世古口司简而言之就是个怪咖,明明有副摔角选手般的身材,兴趣却是做蛋糕。而且还是个无可救药的超级天文迷,他的学生制服口袋里常常放着计算轨道用的函数计算器。 「那你以后升学就是要走这方面吗?」 「还没完全决定,其实我本来是想往地球科学发展,可是念地球科学出来也找不到工作吧。我查了很多资料,听说只有一小撮人能当上研究学者,如果真是那样,好像还是以蛋糕师傅为目标才活得下去吧。」 「喔。」 我说完,顿时哑口无言,我没料到会从司嘴里听到这么具体的事情。怎么会这样,这家伙连将来靠什么谋生都考虑到了喔。的确,所谓的决定出路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毕竟我们都是高中生,感觉上一毕业就必须选择要就业、念专科或大学,不管选择哪条路,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专业性……这和从国中升高中基本上完全不同。 人生的宽度、可能性,都已经被大幅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司看起来虽然呆呆的,一方面可能因为那张脸天生长得像大佛,另外也可能是因为个性温柔善良吧。不过,真正的司其实是个很会打算的可靠家伙,他那双细,细的眼睛似乎已经专注地看准了那所谓的将来。 (败给他了……) 每次、每次,总是这样。 就连非常了解司的我,也会完全忘却那潜藏于最底层的事实,然后一回神,距离已经被拉开一大段。 司他不论任何时候都是走在我前头。 而我就只有被人抛在后面的份。 (真是败给他了……) 刚开始体认到这个事实的打击似乎真的很大,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来,而拯救我脱离困境的正是满腹亭的大婶。 「来,久等了!」 砰! 随着那粗鲁的声响,一个碗公被放在我们的桌上,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那叫做「炸鸡丼」,是这里才吃得到的著名料理。简单说来,不过就是把刚炸好的炸鸡块与鸡蛋混合后,倒在白饭上的食物,可是却是人问美味。 「好,来吃吧!」 我把那些麻烦事全扔掉,拿起免洗筷,随即把炸鸡丼扒进嘴里。就在那时,我呛到了。 「呜……」 被……被摆了一道。 「哇,今天中奖啰……」 司那双细眼瞪得老大一边问。我沉默点头,嘴里和喉咙阵阵刺痛,那全都是胡椒搞得鬼。不知道为什么,这家满腹亭的炸鸡丼会撒很多胡椒,而且量每次不同,偶尔还会多到吓人。胡椒份量的多寡似乎和大婶的心情成比例,大婶心情好时,好像就会莫名其妙地激烈挥动胡椒瓶。 「最……最高等级的。」 我评估嘴中的痛楚,一边呢喃。 「今天的大婶拚劲十足。」 司垂头丧气地凝视自己的炸鸡丼。 「那今天就慢慢吃吧!」 「是啊!」 「我们是已经习惯了,但是不知道那个人要不要紧?」 「那个人?」 「嗯,你看。」 顺着司忧虑的眼神望去,那边有个老爷爷。他坐在柜台位置,一碗炸鸡丼就那么「冻」在面前,全身汗如雨下,拿筷子的右手还频频颤抖。看起来似乎和我们陷入同样状况,话说回来那种老人家吃这种炸鸡丼,简直像在挥霍所剩无几的寿命一般。毕竟只点普通碗,装在里头的白饭就已经堆积如山,可是那个老爷爷好像是点大碗的,而且还是叫那种特大碗的。特大碗所用的碗公尺寸,大到甚至让人犹豫该不该用「碗公」这样的词汇,真说起来的话还比较接近脸盆。因为那碗不是陶器而是塑料制品,所以搞不好真的是脸盆呢。那种份量,再加上这样的辣度……光想象就觉得恐怖。大概是外地游客,搞不清楚状况就随便点了吧。 「一不小心说不定还会心脏麻痹耶!」 我不自觉地倒抽一口气说。 司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希望不要真的发生那种事就好了。」 「我看寿命至少会短个五年。」 我们边说着这些无聊话,同时开始小心翼翼地吃起自己的炸鸡丼。和老爷爷面前放的那东西比起来,这简直像儿童餐。但是,也够吃力了,而且为什么要放胡椒啊?怎么觉得这道料理根本就不需要放胡淑啊…… 3 如今战况风云告急,呼啸狂风又急又猛,涌起乌云犹如山岭。而本人泽木勇二郎之肉体正遭受那疾风狂吹、乌云包围。在此情况之下,兄长,不得不向您提出遗憾之报告。即便遗憾之至,毕竟诚如兄长所知,所谓「战斗」时也运也,即便怀抱必胜决心投入战斗,也可能出现迫于战况不得不撤退……不,是转进之事态。然而,本人泽木勇二郎,身为化作英灵兄长之弟在此重申,此次行动为转进,绝非一败涂地。实则为翌日之勇跃,正如勇二郎之名,为下一回勇跃而蛰伏。不知如此说明能否领略,换言之即如猛然屈膝,盼请如此想象,兄长。此膝一旦伸展之时,吾强韧肉体所蓄积之气力便能一口气释放,届时便能展现犹如飞龙在天之姿。 那么,且让本人说明战况来龙去脉。 当日,勇二郎凭借冷静判断力,压抑勇往直前、抖擞奋战之澎湃心情,走向恣意妄为之辈嚣张跋扈之满腹亭。该处实为狭小脏污之店,只消勇二郎稍一逞凶斗狠,便能让整间店顷刻崩毁,店主俯首悲泣。当自己迈入店中,该处竟然伫立一位惹人怜爱之小姑娘,看来似为店主之孙,将小姑娘诱进战场着实卑劣!正当吾义愤萌起……不,此乃笔误也,是燃起之时(注:日文汉字中「萌」与「燃」读音相同,故有此言),该名少女竟主动对自己说: 「老爷爷,肚子饿了吗?」 啊呀,小姑娘说着同时露出惹人怜爱之笑容,勇二郎见状不由自主两次、三次频频颔首,甚而主动连续呼叫「肚子饿了」。然而,兄长,勇二郎此时已完全正中敌方圈套,敌方竞利用如此小姑娘欺敌,果然是与神国结下深仇大恨之大敌。 言归正传…… 愚昧以至深陷敌人圈套而不自知之勇二郎迅速就座,随后对一位年龄看来约莫五十,身材略微发福之女店主大叫: 「给我大碗的!越大越好!」 听勇二郎一喊,店主这不就前来询问了吗? 「是要特大碗的吗?」 说句心里话,吾人此时已隐约感到不妥。 但是,刚刚那位小姑娘一手拿水就伫立身旁,不可思议地是少女起先已然送过水,换言之此为第二杯。本以为她可能是要送去给其它什么人,然而环顾四周,不就只有附近座位坐着两个尚未能称为成年人之毛头小子吗?果不其然,小姑娘将第二杯水置于吾人面前,她竟不辞辛劳特地为吾人送来两杯水…… 此时,勇二郎如此回想。 (原来如此,全因之前连续大呼「肚子饿了」,致使她猜想吾人食量必定不小,故而特地端来两杯水,这位小姑娘是多么细心啊。) 呜呼哀哉,事到如今,实为本身愚昧深感愤慨。 因为,勇二郎已经完全正中敌人圈套。 当时尚无此体认之勇二郎,感动于小姑娘之体贴善良,再次大呼: 「给我特大碗!」 勇二郎三分钟之后便感受到异常,店主不知何故竟以洗脸盆盛饭,而且还气势十足地持续添饭。总不会将那种东西端出来吧……勇二郎稍显狼狈神色时,小姑娘不是就伫立于身旁吗?她手上竟然又端着一杯水!就这样,第三杯水排列于吾人面前,即便勇二郎为魁梧巨汉,如此三杯水也未免过于…… 就在勇二郎手足无措之际,耳边响起碰地一声,简直宛若地鸣之音:心生疑惑之下向前望去,洗脸盆竟置于该处!白饭堆积如山!炸鸡块堆积如山!鸡蛋堆积如山! 女店主露出讨好笑容,同时腼腼地说: 「请用。」 此情此景,岂有不吃之理?男子汉偶有怀抱败北觉悟,仍须拚死决战之情事。比方说不论敌方之航空母舰多么巨大,敌方战舰多么骇人,都必须怀抱炸弹冲向前去。于是乎,勇二郎满面笑容对女店主说道: 「唉呀,看起来真是美味呀!」 那真是、那真是语气温和又爽朗。吾人接着开始食用,吃了又吃、吃了又吃,但是不论再怎么吃,都完全没有减少。毕竟眼前看来像是足足有一升的米。况且不知何故,此称为炸鸡丼之食物被死命洒上南蛮异国渡来之黑胡椒,吃进第一口舌头麻痹,吃进第二口嘴唇麻痹,吃进第三口喉咙麻痹,吃进第四口胃部麻痹。本人勇二郎身高五尺八吋,体重二十七贯(注:日旧制重量单位,一贯约等于三。七五公斤。此二十七贯约为一百公斤),就是对辣束手无策,敌人刻意瞄准如此弱点,实在卑劣! 猛然回神,吾人早已泪眼迷蒙…… 兄长,再次郑重说明,此次终究仅止于转进,并非撤退。他日与仇敌相逢之时,必定将其重创王体无完肤。 目前姑且重新振奋精神,也为了找回自我,勇二郎决定以下一个标的为目标。该处外观看来像是一间单纯之随意烧店,其中却似乎潜藏图谋不轨之徒。本人勇二郎计划进攻该处,彻底击溃那些恣意妄为之辈。 4 然后,今天麻理子老师照样是热血沸腾。 「戎崎同学。」 她一上完课就叫我。 「有没有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梦想?」 我犹豫着该怎么回答,顿时为之语塞,脑袋不断闪现「yume、yume」(注:日文汉字「梦」,读音为「yume」),以及念成「yumeyume」,汉字写成「努マ」等无关紧要的事。 毕竟这个时候才刚睡醒,脑袋还不太灵光。 只见热血麻理子老师用她那张可爱的脸庞瞪视着我,鼓起的脸颊看起来好柔软,真的就像个国中生。 七秒后,我 说: 「这个嘛,有试着找过了。哈、哈哈哈。」 睡眼惺忪的双眼浮现浅浅笑意。 唔,这当然是骗人的,在麻理子老师问我之前,早已把那什么梦想全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麻理子老师将教科书抱在胸前,走到我面前。 「戎崎同学你骗人。」 老师,说话也不用这么斩钉截铁的嘛…… 「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吧?」 「哪……哪有啊!」 「真的吗?」 「这个嘛……」 「真的吗?」 她用大如铜铃的双眼直勾勾地凝视我,让我再度语塞。该怎么说呢,热血麻理子老师真的十分热血,正因为她的热血程度也只能以热血形容,让人毫无开玩笑或装傻蒙混过去的空间。 「那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吧?」 「咦……?」 看不到?看不到什么? 「不对,你是不想去看吧?」 「…………」 「不过,说得也是啦,你还只有十七岁嘛。十七岁的男生其实就像只虫,吃饱睡、睡饱追女孩子,就只会那些事情而已,和虫一样呢!」 麻理子老师已经是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不可能会有那种想象力去思考未来嘛。因为想象是需要经验的,十七岁什么经验都还肤浅得很,果然和虫没两样。不对,搞不好比虫还要糟呢!」 我似乎被批得很惨。 虽然觉得应该要发顿脾气才对,可是我毕竟天性呆头呆脑,被讲成这样也不会生气。 不仅如此—— (虫啊,感觉上好像还满像的耶。) 脑袋甚至还出现这样的念头。 麻理子老师看到我这副表情,深深叹口气。 「不行,没救了。」 她仿佛自书自语般地咕哝。 「作战失败,我对这方面最不拿手了。」 「啊?什么作战?」 「你想想嘛,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孩子,偶尔光是发顿脾气也似乎够格称得上是个男人,不是吗?算是『焦虑的世代』吧?」 「大概吧,也可以这么说。」 「所以,我本来想试着惹你生气的。惹你生气,然后把那样的能量导向正确的方向去,那可是高等的技巧喔。明白吗?前不久,研讨会的老师就说过,教育不能只是温柔地循循善诱,我就想说来实践看看。可是,戎崎同学你一点都不会生气嘛!」 「原……原来如此。」 难不成,我根本就被当作傻瓜?又或者看起来只是个很好用的实验对象而已? 「那还真是遗憾。」 我彷佛事不关己地这么说。 「遗憾?你该不会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吧?」 麻理子老师的双眼顿时瞇起来。 「为什么要用那种口气说话?」 「哪种……?」 「什么嘛!别用那种懒散的眼神看我啦!对啦,反正我就是不适合当老师啦!」 「不……不是的,我有把妳放在眼里啊……眼神懒散那是因为刚睡醒……那个,就是说……」 「够了!你要像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就随便你啊!」 我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不过麻理子老师似乎真的生气了,话说回来,感觉上我们之中真有谁想生气的话,那个人也应该是我才对吧。 所谓的女人,套句老生常谈的一句话,对于男人而言还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呀。 「你这大笨蛋!」 这么大叫的热血麻理子老师,热血地拔腿狂奔,热血地啪唰一声开门,热血地跑掉了。 留下我一个人。 在撒满金黄色夕阳光芒的教室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好热。」 我呢喃着,一如往常走在铁轨旁的道路上。区区三节车厢组成的肮脏列车驶过身旁,一边发出喀答喀答声响,同时扬起漫天褐色沙尘,奔驰于铁轨上。在迟来的盛夏太阳照耀下,四周弥漫掺杂油臭以及灰尘的气味。那列肮脏列车驶去的前方是不同的城镇,铁轨延伸至遥远的彼方,只要我想,天涯海角我都能去,唉,不过这其实也很难的。 「败给她了,麻理子老师。」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不对,正因为什么都没做,麻理子老师才会生气的吧?话说回来,会认真对小孩子动怒的大人还真少见。 其实,外表像个国中生的麻理子老师火起来一点都不恐怖。 可是,还是很恐怖吧。 光是把人家给惹毛这件事,就让人没来由地觉得恐怖。 「根本就不用气成那样啊!」 麻理子老师的声音再度在脑海中响起。 「戎崎同学!」 热血麻理子老师真的很热血地呼喊我的名字。 平常也很少会被人家这样热血沸腾地连续呼喊名字,唉,麻理子老师总是这么热血沸腾,她那个人天性就是这样,所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一个大人能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我……烦当然觉得烦,但同时也觉得挺开心的。 唉,那大概也只是感觉罢了。 我走向横跨铁轨的天桥,天桥的阶梯不是混凝土而是柏油,所以运动鞋底每次抬离阶梯,就会觉得好像有点被黏住似的。迟到得一塌糊涂的夏天,好不容易终于降临。 我挥汗如雨,一边爬到阶梯最上头后,那里今天还是积雨云,云层顶端以惊人气势直往天际涌去,在我望着云层的期间,仍旧不断改变形状。我的脚步往积雨云迈进,一步、两步持续走去,就这样当我终于走到天桥正中央时,我靠在发烫的铁制扶手上,凝视在下方延伸的铁轨。铁轨稍稍偏左,毫无止境、毫无止境地往前延伸。 我能走到那前方去吗……? 我常思考这个问题,不论是上课中、下课后,或是深夜里。然后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个问题,胸口某处就会焦虑难安,先是一阵燥热,接着转为冰冷。我猛然察觉,如今自己也因为那样的燥热以及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冰冷,感到畏惧。 有只蝉掉在脚边。 是只很大的油蝉。 牠吱吱、吱吱地鸣叫,却似乎已经没有力气飞翔。 「结束了呢……」 是的。 这家伙短暂的夏天已经彻底结束了。 我一说完麻理子老师的事情,司愕然地说: 「真够你受的。」 「是吧?败给她了。」 「可是,她怎么会问到这种地步呢?那个人对其他学生也是这种感觉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 我试着回想补习班中的情况。 「不会耶,嗯,她只会对我一个人说那么多有的没有的。」 「为什么只针对裕一你一个人?」 「可能是,迷上我了吧!」 我将双臂抱在胸前,试着这么说,司却完全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只管一圈圈地搅拌装着面糊和高丽菜的大碗。 「喂喂,我刚刚讲了蠢话,你要顶回来才行啊。」 「啊?你刚刚说了什么?」 司笑容满面,总觉得整个人开心得不得了,兴趣是做蛋糕的司很喜欢做这种事,也很擅长。 我们如今在一家随意烧店。 这家店大概位于逐渐没落的商店街正中央,由一个随时上天堂报到都不足为奇的老婆婆打理店务。我和司真的是打从小学开始就常来光顾,那时候的老婆婆也是个随时上天堂报到都不足为奇的老婆婆。 这个老婆婆该不会是个女巫,年岁或许都不会随时间增长呢。 「差不多了吧!」 司将手伸向铁板确认温度。 就在这个时候…… 随时上天堂报到都不足为奇的龟婆婆突然现身说: 「再等一下,还要一分钟。」 也不是说外表看起来像乌龟,可是她的名字还真叫「kame」(注:日文中与「龟」同音),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须和田kame。 「来,让我看看面糊。」 不等司回答,龟婆婆便从司手中拿起大碗,将大碗斜举,定神凝视碗内,一边唔地出声低吟。而司则是背脊挺直,全身散发紧张的气氛。 「不错耶!」 好不容易,天降神喻。 「真……真的吗?」 司进出雀跃的声音。 龟婆婆认真点头。 「材料充分搅拌均匀,空气也都有好好地搅拌进去,这么一来应该就能煎得很蓬松,小司你很有天分喔!」 「谢谢!」 司那家伙真的很开心地笑了。 平常就已经够细的眼睛,现在都瞇成一条线了。 每次来这家店,就得忙上这么一次,反正龟婆婆对于煎烤手法就是啰唆得不得了,管你是有头有脸的顾客或是初次上门的顾客,必定实施彻底指导。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老婆婆对于司的指导似乎又特别严格。 对其他家伙大概会说「嗯,好了」的情况,换成司就会变成「你是想把面糊搞糟喔!?」 也就是说,对于有潜力的对象总会特别严格。 而那个龟婆婆对我的态度又怎么样呢? 「哼……」 每次一看到我搅拌的面糊,就只会用鼻子哼声而已。 看来似乎对我完全不抱任何期望。 要说我会因为这样灰心丧志嘛,当然不会啰,因为我以后又不是说想要开随意烧店。而且像我这种成绩或运动都表现平庸的人,几乎也没被任何人怀抱期望过。 也就说,我早已习惯不被期望了。 「好了,来煎吧!」 当我这么说的时候,有个新顾客走进店里。 「欢迎光临!」 龟婆婆高声叫道,摇摇摆摆地走向客人。 司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还想问她一些关于煎烤的方法呢!」 「这样也好啊,这是随意烧嘛,就随意来烧一烧吧!」 我说着将面糊摊到铁板上。 「她还会过来,到时候再问就好了。」 「说得也是。」 司也将自己的面糊在铁板上摊开,身躯大得不得了的司,双手当然也是大得不得了。但是,他那巨大的手指却十分灵巧地移动,将面糊摊得很漂亮,司他的确具有做蛋糕或料里的才华吧。 (才华啊……) 我一边凝视滋滋作响的面糊,一边思考。我有什么呢?有所谓的才华吗?有像司一样的光芒吗?至少,目前都还没发现,不对,不是还没发现,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吧。 这世上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拥有惊人才华的人,正因为如此,「才华」才能够称之为「才华」。大多数人都只能平稳、无聊地过生活,随着年岁增长,最后死去。 我再明白也不过了,当然。 但是,要去想自己说不定就是那种庸俗的人,又另当别论了。沮丧嘛,倒也不至于,我对自己的期望还没那么高。只不过,也不可能觉得开心,嗯,完全开心不起来。 我的眼神瞥向认真盯着随意烧的司。 才十七岁而已,这家伙就已经发现自己比一般人优秀的特长,而且朝着那条道路迈进,即便是现在也一样持续不停地勇往直前。 那只蝉浮现脑海。 在天桥上唧唧、唧唧地呜叫,逐渐死去的蝉。 那家伙应该已经死掉了吧?牠在这世上短暂的日子里过得快乐吗? 我正想着这些事情时,司说: 「啊,又来了。」 我循着司的视线望去,看到刚刚那名顾客。 顾客面前当然也有铁板,而龟婆婆正将双手按在铁板上,双手被煎烤得滋滋声响,就连这边都听得到。 龟婆婆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双手正被煎烤,还在指导正确的煎烤方式。 「听好啰,大概要摊到这样的大小。」 我皱起脸庞说: 「哇,又使出这一招啰。」 「这已经是种仪式了吧。」 是的,是种仪式。光顾这家店的顾客首先都会被这招打败,毕竟眼前是加热到冒烟的铁板,不可能不烫。但是龟婆婆却将双手按在铁板上,指导煎烤方式。 铁板在眼前烧着,龟婆婆还把手按在上头,手被煎烤后又发出滋滋声响,即便如此龟婆婆看起来却似乎完全不在意……顾客想当然耳,一定会大惊失色。 唉,就像一开始先虚张声势,给对方下马威一样。 我最先被这招吓到是在七岁那时候。 从此之后,我在龟婆婆面前就完全抬不起头来了。 (那个婆婆个性真的很糟糕……) 我在心底呢喃后,一口咬下刚煎好的随意烧。 「裕一。」 司也咬下自己的随意烧,然后说: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看过那个人啊?」 「咦?什么那个人?那个客人喔?」 「总觉得对他有印象。」 「啊,听你这么一讲我才觉得,在哪里看过?」 5 说到满腹亭的大婶,本名樱井香苗,今年将满五十三岁,她父亲在战后的一团混乱中从黑市一手创立满腹亭,由她和夫婿在二十七岁时共同继承,自从那个夫婿在她三十二岁时死于肺病后,就独自撑起这家店,此后将父亲所研发出的炸鸡丼作为店内招牌菜,使满腹亭发展成为今时今日小有名气的店家。香苗对于电子领域的东西一窍不通,不过如果查查网络上的留言板,就会发现只要讨论到伊势相关话题,大家就一定会提起「满腹亭」。键入那些留言的都是些在伊势土生土长,后来前往都会区的人,对于他们而言,下课后或假日时填饱他们肚皮的廉价定食店——满腹亭,是青春的一页,同时也是伊势的象征,换句话说是种与故乡直接连结的代表。时至今日,听闻满腹亭大名的外县市民众,特地开车来吃炸鸡丼也不再是什么新闻了。但是,香苗压根没有那种野心想让满腹亭成为一家乡有名的店。她只是想继续守护这家从父亲手中接下来的店,充满与丈夫短暂幸福回忆的店。如今,父亲及丈夫都在照片中,从厨房一隅守护着自己…… 身为这家深受大众爱戴的满腹亭店主,香苗坐在吧台的椅子上喝冰水,呼,隐含热气的气息从她嘴里逸出。时间是下午三点,店内一个客人都没有,不过约三十分钟前店内还挤满来吃午餐的客人,让她忙得不可开交。工作人员就只有丈夫所留下的独生子一人,光靠自己和儿子打理店务实在累人,不过其中也存在唯有如此才能够品尝到的乐趣。例如,像这样的休息时间,忙碌工作之后的休息真的很棒。 「我问妳喔,这个要怎么折啊?」 脚边传出这样的声音,循声一看,那是她的另一种乐趣,临时「雇用」的店员雪菜,年纪七岁,儿子的女儿,也就是香苗的孙子。正在放暑假的雪菜似乎闲得发慌,自己说要到店里帮忙,所以决定以时薪七十圆「雇用」她。虽然说是个店员,仅仅七岁的年龄,会做的顶多就是端水而已。不过,单是端水这差事也是频频出错,常常三番两次端水给同一位客人,但是这家店的 客人最棒的地方就在于,面对雪菜像这样端出来的水都不会发怒,反而会一口气喝光先前端出来的水,然后煞有其事地继续喝雪菜新端出来的那杯水。香苗只要回想起那样的情景,嘴角就会浮现笑意,这些顾客还真是惠我良多呢。 「奶奶,妳有没有在听啊?」 雪菜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啊,不好意思,妳刚说什么?」 「这个要怎么折啊?」 她一看,雪菜手上拿着红色色纸和一只漂亮的纸鹤。 「喔,纸鹤啊,妳怎么会有的?」 「是那个爷爷给我的。」 「爷爷?」 循着雪菜视线望去,一个巨大身影占据在入口处。 「啊呀,世古口先生!别站在那种地方,快点进来呀!」 香苗的声音愉悦暸亮。 「现在不是休息时间吗?」 那身影屈身往店内窥探。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我也只是在发呆而已。」 「真是过意不去呀,休息时间还上门叨扰。」 这么说着一边走进店内的,一言以蔽之就是个「魁梧巨汉」,以正常姿势站立时,头顶几乎会碰到店内天花板,身躯宽度大概有一个塌塌米宽,从那宽阔肩部垂下的两条臂膀,简直就像两根原木粗大。他身上穿着一件花样黯淡,所谓「阿伯级」的上衣,而那件衣服正紧紧绑在身上,上头的钮扣似乎随时都会发出惨叫弹开飞散。只不过,这男人已经头发花白,嘴唇上方那撮整齐的小胡子也是白色的,虽然没好好问过他的年龄,不过听说和父亲同窗,所以恐怕也有七十八、九岁了吧。话虽如此,那钢铁般的肉体感觉上似乎完全没有随着高龄而衰老。 那个魁梧巨汉——世古口三郎坐到香苗身旁,那流畅的动作根本看不出他已经是个年过七十的老年人。 「世古口先生,吃点东西吧!」 「啊,我说香苗啊,妳就别忙了。」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嘛,太见外啰!」 香苗一起身,随即走进厨房,将事先备妥的鸡肉裹上面衣以高温油炸,她定神观察,算准表面油泡变小的时机,一口气捞起炸鸡,然后迅速扔进高汤酱汁中,紧接着放入打散的蛋液。 接下来是决胜关键。 炸鸡面衣的酥脆感,还有鸡蛋的柔嫩感,能够将那些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机只有短短数秒,太快的话鸡蛋还太软,太晚的话就会丧失面衣的酥脆口感。香苗稍微将视线移开锅子,往右后方望去,在那里的是父亲和丈夫的照片,因为油污而显得肮脏的照片中,两人正在微笑,让她觉得他们似乎是在说「相信自己吧」。香苗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点头呢,不论如何当她的脸庞再度转回锅子时,脸上蕴含自然涌现的自信,而那样的香苗,双眼不久后便开始闪耀光芒,那是属于专业料理人双眼的光辉。她以敏捷的动作,那动作和稍稍开始发福的身躯完全不搭调就是了,一边伸手拿起胡椒瓶激烈摇晃后,将锅子离火,再一股脑将其中料理倒到碗公里的白饭上。就在那一瞬间,白饭和鸡蛋以及炸鸡融为一体,产生热腾腾的香甜气味。香苗紧张地将那至高无上的料理——炸鸡丼放到世古口三郎的面前。 「来,请用。」 彷佛理所当然似地被端出去的是,脸盆大小的特大炸鸡丼。 世古口三郎同样是理所当然似地「唔」一声点点头。 「喔,看起来真好吃。」 香苗刚刚正忙着清扫店面的儿子,二十八岁的樱井太郎屏息凝视两人的互动,外人可能无法察觉,不过店内如今正弥漫紧张气氛。女儿雪菜嘴里嚷着「我问你喔」跑过来撒娇,太郎只是沉默地将那小小的身躯搂近腿边。雪菜她什么都不懂,一头雾水地凝视紧张的父亲。 世古口三郎拿起免洗筷,被他一拿到手上,一般免洗筷看起来简直就像牙签。他啪擦一声分开免洗筷,三郎皱起脸庞,因为免洗筷没能整整齐齐地从正中央分开。年龄七十八、一路走过与美国的战争、与进驻军队的黑市交易、与黑道勾结的土木建筑业者之间的利益纠纷……等各种苦难,深刻品尝人生酸甜苦辣的三郎,至今还是搞不太清楚分开免洗筷的方法。 重新整理心情后,三郎右手拿着分得歪歪的免洗筷,左手端着碗公,屈身以巨大的鼻腔深深吸进炸鸡丼的气味。香苗以及太郎见状屏息以待,而雪菜只是茫然想着那个纸鹤要怎么折呢。接着,三郎将筷子插进碗公,就那样直接将炸鸡和鸡蛋以及白饭一并扒进嘴里。咀嚼、再咀嚼,然后再度咀嚼,店内的紧张随着他嘴巴的动作逐渐高涨,就连和香苗拥有类似的傻大姊个性的雪菜都感觉到情况非比寻常,圆滚滚的双眼也瞪得老大。 约莫七秒后。 「唔,好吃。」 三郎的鼻子似乎很满足地喷出大量气息。 「和妳父亲的味道一模一样,香苗。」 当他这么一说,店内的紧张彻底溶解消逝。 毕竟这位长辈,是唯一从香苗的父亲那一代开始就持续光顾满腹亭的人,时至今日,知道父亲味道的人也只剩下这位世古口三郎了。对于唯一所愿就是守护父亲味道的香苗而言,他的舌头就等同于神喻。 香苗不自觉地笑了。 「来,快吃吧!」 「嗯,这酱汁真棒。」 「是吗?」 「嗯,和妳父亲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看,也有放很多肉吧!」 「嗯,真是柔软。」 太郎在店外将女儿高高抱起,雪菜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还是觉得很开心,如果可以把纸鹤好好折出来,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她脑袋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 「吃饱了。」 把炸鸡丼吃到一粒米都不剩的世古口三郎,这么说完后,将脸盆大小的碗公放到柜台上。 「很好吃喔,香苗。」 「您太客气了,只是粗茶淡饭。」 嘴里虽然这么说,香苗脸上却闪耀着光辉。 「话说回来,世古口先生,『神』今年也到这里来了。」 「喔,是吗,我也是要来跟妳提这件事的。」 「啊呀,世古口先生也遇上了吗?」 「这个伤就是最好的证据了,我在电车上吃便当的时候,对方突然就一拳挥过来呢!」 世古口三郎脸颊上贴着一张很大的ok绷。 「『神』他还是老样子呢!」 「还真是一点部没变。」 「今年的夏天也到了呀!」 「夏天来了耶!」 「是个炎热的夏天。」 「真的。」 「都已经五十八年了。」 「有这么久了吗?」 两人一边进行简直像是痴呆老人的对话,莫名地却似乎很开心。 6 兄长您可知「活路死中求」这句话呢?勇二郎如今正深切思索即便剑豪宫本武藏都相当钟爱的这句话,此外也有所谓「必死」的说法,从字面解释意为「必定要死」。正如兄长您曾几何时遗留下的话语一般,若无觉悟便难成事,不,正因为做好面对死亡之觉悟,这才得以成事。若心中一隅对于求生仍存有一丝一毫依恋,那么任何事都只能半途而废。不,兄长,恳切期盼切勿因此产生误解,勇二郎此言绝非抱怨,亦非借口,只是对之前本身觉悟稍嫌不足感到懊恼不已。 此番迎战,敌人实在是令人畏惧之对手。 勇二郎满腔斗志,怀抱着且看强敌能变出什么花样来之气魄,二话不说深入敌营。但是店中只有一名老妪,敌人竟敢如此小 看本人勇二郎,实在让人义愤填膺,吾望了一眼墙上沾满油污之菜单,如此告知: 「我要广岛风的。」 毕竟,广岛接近兄长之前曾居住之江田岛,只要一回想起此事,勇二郎胸口便涌现强烈炙热,尚未深思便如此脱口而出。只因兄长魂魄如今仍长伴吾人左右呀。 老妪定神凝视勇二郎脸庞,这么说: 「很难喔,广岛。」 原来如此,若非兄长一般之英才,实难进入江田岛之上官学校就读,遑论仅有一副魁梧身材之勇二郎更是不可能。然而,这点却被素未谋面之老妪一语道破,对本人之侮辱,莫此为甚! 但是,老妪更进一步说: 「看你坐在桌边,是想自己来啰?」 想当然耳,吾人如此说道: 「明知此身恐战,毫无畏惧大和魂。」 哼,老妪以鼻子哼声。 「就是要试试看啰!」 好不容易,不可思议的东西被送了出来,盘子上放着堆积如山的高丽菜以及中华面,外加一个容器装着溶有面粉的水,老妪随后便在不知所措的勇二郎面前,直接将双手按在铁板之上。 「要将面糊摊到差不多这样宽喔!」 这是多么骇人之老妪呀!即便双手在滚烫铁板上发出滋滋声响,也丝毫不以为意,简直像是无关痛痒一般! 此为挑战……果真是挑战…… 勇二郎当然有所察觉,老妪此举只为重挫勇二郎信心。 岂有认输之理,大和男儿就在此处,遭受挑战必定奋勇迎战,怀抱击溃敌方之精神。自己也按了上去,如同老妪一般将手按到铁板之上。 但是! 但是! 但是! 铁板竟然果真被烧得滚烫,炙热自掌心传来,滚烫气势几乎瞬间直冲脑门。即便企图极力忍耐,脚底却顿时如下万火蚁乱窜,心底持续说服自己「绝不能输」,猛然回神双手已自铁板移开,徒留茫然瘫坐于食台旁勇二郎身影…… 兄长,伊势实为骇人之处。为魔窟是也。 实难料想天照大神光辉脚下,竟存在如此场所。 事到如今,必须奋起反击,否则男子汉大丈夫之颜面何存,吾人意欲再度一探满腹亭。 吾人已怀抱必死决心。 为求明志,在此留下辞世遗言。 辞世遗言——欲问何谓敷岛(日本别称)大和心,朝日飘香炸鸡丼(注:仿日著名古学者本居宣长所做和歌,原文为「欲问何谓敷岛大和心,朝日飘香山樱花」) 7 时光缓缓流逝,同时以季节的形式将此事实展现于我们眼前。迟来的夏天似乎想弥补之前延宕的那些日子,持续使尽浑身解数,让酷热气温连续数日突破三十三度高温。话虽如此,一旦夕阳西斜,空气中又开始飘荡秋天的气息,暑假也已经迈入最后尾声。尚未完成的作业到了这个时候,也差不多开始频频在脑海中闪现,我为了忘记这些烦恼总会全心投入其它事物,结果有时也会陷入作业越积越多的恶性循环中。 「怎么办啊啊啊~~!写不完呀~~!」 我看不出一个礼拜,马上就会发出这样的惨叫了吧。 唉,即使明白也完全不会有任何进展的才叫做「作业」,而诸如此类的体验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样的教训呢……完全无法从中汲取教训也是必然之理。 夏季讲习的最后一天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来临。 「大家或许因为还是二年级,所以还很悠闲从容,但是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用功读书』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得靠日积月累,如果一年后再来着急就太晚啰。一步一步慢慢来也没关系,总之要请大家事先做好准备。」 麻理子老师在课程最后,以这番听来格外有道理的话做为结论。 自从惹毛麻理子老师那一天之后,我就没再和她说过半句话,麻理子老师很明显在躲我,这么一来我也觉得尴尬,眼神自然而然也会避免和她接触。 虽然觉得心里总有牵挂,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谢老师!」 这么说完后,同班仅仅一个月的同学纷纷走出教室。而麻理子老师则站在教室门口,对离开的学生说: 「加油喔!」 或是—— 「可别松懈喔!」 又或是—— 「我看你还是稍微放松一点比较好耶!」 诸如此类半开玩笑的话语。 我总不能老是赖在教室里,后来终于也往出口走去。 「谢谢老师。」 我姑且说出这句妥当的话来。 刚刚还一脸笑瞇瞇的麻理子老师,顿时变得面无表情。 「辛苦了。」 就这么一句话。 唉,就是这么一回事…… 走出教室的我,缓缓步下犹如蒸笼般的住商混合大楼阶梯,每当下楼梯的脚步稍一用力,阶梯上浮起的亚麻油毡就会发出噗嗤一声的沉闷声响,这里随处可见来补习班上课的学生在烦闷焦躁之余,胡乱写下的涂鸦。 「绝对合格。」 能做到就太好了。 「绝对落榜。」 哇…… 「米诺克斯最棒!」 米诺克斯? 「我们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升学考试这种毫无意义的状况中呢?这是种阴谋,是政府执政党企图逐步腐蚀我们的『青年收编计划』的一环。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同斗争、坚决粉碎日帝资本家这样的诡计。」 三十七分。 「被女人甩了,好难过。」 活该、活该倒霉。 「活该、活该倒霉。」 这种东西也不用写出来嘛。 意识漫无目的地飘游,缓缓流逝,然后最后什么都不剩。什么都不剩才好,根本就无所谓,和这些涂鸦一样。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沮丧失意。不过是和补习班老师发生龃龉罢了,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算得了什么啊! 我走在铁轨旁,脏兮兮的列车一如往常地扬起掺杂尘埃以及油臭的气味,一边在铁轨上奔驰。一旁不知名的花朵摇曳生姿,洒落的阳光看来几乎像是黄色,远去的列车背影融入在酷热下隐约浮动的景物中,感觉似梦似幻,在那前方有个陌生的世界,如同只存在于电视中…… 「戎崎同学。」 声音来自每次必经的那座天桥前方。 一回头,就看到麻理子老师拚命冲向这边的娇小身影。 「呼。」 她停在我面前,吐了口气。 她似乎是从补习班一路跑到这里,圆圆的额头上挂着一颗颗闪耀的汗珠。 我吃惊地问: 「怎么了?」 「我还是无法释怀。」 麻理子老师直接了当地说。 「释怀……」 「就这么放着不管,心里总是刺刺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所以来谈谈吧,只要聊开了,就一定能够明白的。」 热血麻理子老师果然还是热血沸腾。 烈日当头还站在户外讲话简直就是找死,所以我想了一会儿,最后便朝满腹亭走去。满腹亭在这种时间应该都满空的,一方面肚子也饿了,最重要的还是我觉得与其要在咖啡厅和她面对面,不如在那种定食店多少也比较自在。 今天的满腹亭里有个像小学生的小女孩。 「请进。」 她说着,为我们送了三次水。 麻理子老师望着一整排共六杯水,不可思议地说: 「这是……这 家店本来就有的服务吗?」 我实在是一头雾水,也歪着头。 「好像只有这次是这样,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样。」 「你常来这里吗?」 「嗯,常来。」 「喔,还真像男生喜欢的地方,女生很少来这吧。」 「也对,我都没看过。」 「女生呢,喜欢的是整洁漂亮的地方,份量或味道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气氛如果不太好,就绝对不行。要是把女朋友带来这种地方,很快就会被甩掉的。」 这该不会是对于我带她到这来的抱怨吧……又或是衷心想给我忠告呢……? 当我正在想这些事情时—— 「欢迎光临。」 大婶的声音从柜台那边响起。 似乎有新顾客上门。 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只想着如何突破眼前困境。 毕竟,光是要和这个热血麻理子老师打交道,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被烧伤呢。 「戎崎同学,你觉得我很烦吗?」 哇,突然就是一记直球。 我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决定老实回答: 「有一点……」 「我就知道。可是我是因为担心戎崎同学,所以才会跟你说这么多的喔。我每次一看到你,就会觉得不安,总觉得你遇到事情满脑子总是先顾虑东顾虑西的,双脚却动也不动,那样可是会摔跤撞到头死掉的耶!」 「喔……」 「可是你为何却离我越来越远?我讲得越多,那些话就更传达不出去。之前我当家庭老师教的孩子也是这种感觉,最后只好被迫辞职,所以这一定是我的错,不是戎崎同学的问题。」 怎么搞得、怎么搞得?为什么变成在说这些啊? 「我呢,一直都想当老师,所以才会去念教育学系。课程也都会乖乖去上,还跑去当家庭老师或补习班老师好为将来铺路,努力学习现在孩子的感受,还有相处之道。可是,却一点都不顺利……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老师啊?是不是不行啊?」 她虽然使用问句的形式,却不是在问我。 笨蛋如我至少也明白。 然后,麻理子老师陷入沉默。 我们面前的炸鸡丼,在两人都没开动的情况下逐渐冷却。 (拥有梦想也很累人耶……) 不一定努力就能达成。 因为重要的不是努力,而是正确地努力。 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次面对像这样丧失自信的大人,虽然一直思索要跟她说什么才好,却完全想不到什么好词句。不,其实多少也有想到,可是我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感觉上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起来也会假假的。 而且,我没有梦想。 不论麻理子老师问我多少次,我都答不出来。 这种人说出的话,能有什么意义? 一回神,我也深深低头,莫名地总觉得很窝囊。麻理子老师啊,麻理子老师就这样保持热血沸腾的样子就好了,那样子还比较适合妳呢。当然啰,觉得妳那样子很烦的家伙或许不少,但相对的也会有人觉得开心吧…… 我抬起头。 麻理子老师也抬起头。 「啊——」 然后,同时发出声音。 刚刚都没发现,不过店内似乎发生异状。我们隔着桌子相对而坐,而不远处的柜台座位坐着一位老爷爷,那个老爷爷竟然正在和一碗特大炸鸡丼奋斗中。 当然,那实在不是咽得下去的份量。 即便如此,老爷爷还是以惊人气势持续将白饭、鸡蛋和炸鸡塞到嘴里,只见他将筷子插进碗公,一股脑地扒起饭,然后将其送进嘴里。看他连一半都还没送进嘴里,那些饭就已经掉得到处都是,还黏在嘴巴四周。但是,老爷爷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再度重复相同的动作。 实在是诡异的光景。 我和麻理子老师都忘记说话,只管专注盯着眼前情景,老爷爷吓人的奋斗没完没了地持续进行,吃了又吃、吃了又吃、持续吃个不停。他的筷子从未停过,让人几乎难以置信的气势。但是对手可是特大炸鸡丼,就连那个司想吃完都备感艰辛的一碗,所以不到五分钟,老爷爷的节奏开始慢了下来。征兆就是他咀嚼的次数增加了,因为即便塞进嘴里也吞不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发现这样下去不可能吃完,老爷爷还是勉为其难地将饭塞进嘴里,大概想一鼓作气吧。但是,这样也不能改变东西吞不下去的事实,只是让一张嘴逐渐被塞满膨胀罢了。 会吐出来的……! 不只是我,在店内的所有人应该都这么想。但是,老爷爷用双手捂住嘴巴,勉强自己的下巴不断活动,最后终于吞了下去。然后,又再度将白饭、炸鸡和鸡蛋塞进嘴里。 「喂,喂,戎崎同学。」 麻理子老师语带沙哑。 「不觉得满厉害的吗?」 「是……是啊。」 「这样吃不会突然暴毙吗?」 「我也不知道,啊……」 「怎么了?」 「我之前看过那个老爷爷,应该是在这里和随意烧店没错……」 啊~麻理子老师一瞬间发出惨叫。老爷爷似乎到了极限,只见他脸部涨红,是真的、真的完全涨红。他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手部频频颤动,筷子从指尖滑落,臀部也从椅子浮起……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全都迅雷不及掩耳,快到甚至是事后才终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才看到大婶以惊人气势迅速从柜台冲出来,旋即便使出强劲力道,以手掌猛拍老爷爷背部。在那同时,哽在老爷爷喉咙里的炸鸡块咻地一声,和假牙一齐飞出来。 然后,老爷爷就倒了下去。 之后听麻理子老师说才知道,她当下还以为老爷爷一命呜呼了。 我那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麻理子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起身,而且伫立于原地动也不动。 「呼,不要紧。」 但是,大婶将手抚上老爷爷胸口后,这么说: 「今年也是好端端地活着呢!」 「今年也是?」 这并非思考过后说出口的问句,只是像只鹦鹉重复人家说过的话语罢了。 大婶点头。 「唉,太好了、太好了。」 大婶看起来非常开心。 此时,麻理子老师跟我说: 「喂,戎崎同学。」 「什么事?」 「你看这个。」 那是一本手册。 似乎是从老爷爷口袋里掉出来的。 那是旧得不能再旧的老古董,皮革封面已经破破烂烂,原本的黑色也完全褪色,变成灰色。 麻理子老师凝视翻开的页面。 我也凑近窥视。 一大堆感觉很奇怪的词句密密麻麻地排列在页面上,用的全都是些莫名其妙的汉字,看起来好像是古代人写的。不仅第一人称用「吾人」,还随处可见「玉碎」、「报国」等用词,这个老爷爷是右翼份子吗? 唉,那还好(不,其实也不好啦),更大的问题是内容,该怎么说呢,该说是夸大妄想,还是诡异呢,总之就是支离破碎。 说什么要吃炸鸡丼,报效国家? 什么东西啊!? 麻理子老师的反应有够老实,只见她以手捧头一边说: 「这……是个怪人吧!」 我点头。 「好像是。」 这个老爷爷的脑子肯定接收到什么奇怪的电波…… 我才在这么想时,店里的大婶似乎很生气地说: 「别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这个人可是『神』喔!」 「神?」 「他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已经连续五十八年了。」 「所谓的『神』是……?」 完全不了解,怎么可能有什么神嘛! 「怎么会有这种蠢事……」 正当我这么呢喃时,手臂被麻理子老师抓住。 (不是啦,戎崎同学,不是那个意思啦!) (咦……那……?) (这位老爷爷好像的确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大家有时候就会把这种人称为『神』你想想嘛,那种人有时不是会稍微比我们天真无邪吗?这样懂吗?) (大……大概吧。) 这么说起来,之前看过这样的电影。 好像是说有个住在一个小村庄的男人,那个男人是个疯子,不但说话讲不通,还会把农地弄得乱七八糟,破坏物品,不过却深受村民爱护。像是祭典之类的场合中,还会为那个人设立祭坛,奉献祭品。 麻理子老师所说的,大概就是类似的情况吧。 「这个人呢,叫做勇二郎先生,到战前为止都一直住在伊势。他哥哥不幸战死,就是那种『神风特攻队』的队员。」 大婶有些落寞地说: 「勇二郎先生从那之后就开始变得疯疯癫颠的,他之前和哥哥很亲,所以打击很大吧。他平常都很正常,可是只要一到这样的季节,就会把至今所有事情全都忘掉,记忆也会回到昭和二十年(注:西元一九四五年)……十九岁那时候呢!啊呀,世古口先生……」 「啊,有赶上吗?」 慢条斯理走进店里来的,竟然是司的祖父。 「情况怎么样,香苗?」 「和往年一样呢,勇二郎先生几乎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今年也是被炸鸡块给哽到了。」 「香苗,我看妳对于拍背这回事也已经驾轻就熟了吧!」 「完全是驾轻就熟了呢,然后,我刚刚也跟这些孩子说了勇二郎先生的事情。」 「喔,是吗?阿勇的哥哥和我是同届同学,叫做慎一,是那种成绩好到可以进帝大的学生。一个城镇好不容易才会出少数几个能进帝大的人材,那也等于保证前途一片光明。毕竟确定可以入学的时候,市长还特地打电报来祝贺呢!」 司的祖父引以为傲地述说,不过声音却突然转为低沉。 「但是,他后来竟然自愿跑去从军,简直愚昧至极。唉,不过正因为是那种个性的人,才会自愿跑去从军吧。你们可别说出去喔,修造……啊,就是这家店的上一任店主,我、修造和慎一从小玩到大,还曾经一起追过这位香苗小姐的母亲呢……」 「唉呀,过去曾有过这样的事呀!」 大婶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嗯,都已经是陈年往事啰!」 司的祖父同样豪爽地哈哈大笑。 「我说裕一,你知道战争吗?」 虽然这世上现在还是有无数战争,可是即便是我这种笨蛋也知道司的祖父并不是指这个。 「唔,您是说太平洋战争吗?」 「嗯,也曾有过那样的时代,不过那些事情就算你们不知道也无所谓吧。来,那本手册借我看看。」 「啊,是。」 麻理子老师感觉上有些慌乱地递出手册,司的祖父一接下就啪啦趴啦地开始翻阅,一边发出「喔~」的声音后,摊开一张夹在手册最后一页的破烂纸张。 「这是慎一的字迹。」 纸上写的是和刚刚类似的文体,不过字迹却不太一样。 我和麻理子老师脸凑在一起,阅读那篇文章。 「这是……遗书吗?」 麻理子老师呢喃般地说。 司的祖父点点头。 「当时,大家在出征前都会留下这种东西。」 麻理子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数度眨眼。 「这样啊……」 声音末了转为沙哑。 我读完后,望向倒在那边的老爷爷,虽然比不上司的祖父,体格也相当结实硬朗。但是,当他浑身无力倒在那里的此时此刻,早已打回原形,变成和实际年龄相符合的样子。不但整张脸皱巴巴,到处都是老人斑,手部关节简直像是木根,双手指尖也都有些变形。一定是长年在类似工厂的地方工作吧,我有个当机械工人的叔父也有这样的手。 那封遗书还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位穿军服的青年。 那个年轻人,五十年前驾着小飞机冲撞敌舰的年轻人,满脸稚气地笑着。 (真是败给他了……) 我望着脏污的造型人偶气球,这么想。 8 天桥下的列车发出喀当喀当声响,一边往前驶去,傍晚的空气混合着油臭以及尘埃的气味。即便夕阳西沉,天空还是蓝蓝的,只剩东边天空稍微有些发白。白天炙人的炎热仍留存于空气以及大地中,那样的热气让人频频冒汗。 「战争啊——」 近在身旁的麻理子老师呢喃般地说: 「戎崎同学,你觉得有真实感吗?」 我整张脸靠在扶手上直接摇头。 「那种事情,哪会有什么真实感。」 铁制扶手整天曝晒在太阳之下,靠在上头的下巴因此觉得有点烫。 麻理子老师再度呢喃般地说: 「还真的没有呢!」 「真的没有。」 「可是,以前的人就是怀着那种想法去打战的。总觉得好像很厉害,又好像很蠢。」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像那样子自寻死路,虽然厉害却也很蠢。的确,为了什么去以身相殉的行为或许很美,不过正因此也同时存在滑稽的一面。或许,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可奈何的吧。 我试着回想那封执拗、美丽同时滑稽的遗书。 炎热暑气与日俱增,双亲大人别来无恙?数度接获来信却未能回信,实在抱歉。如今总算能够回信说明,实因本队已决定出击,在反复密集训练的情况下无法收取来信。慎一方才一口气读完在此期间累积之来信,如今才得以提笔回信。不过,这也成为慎一的最后一封信,不久后将于靖国迎接二十岁的夏天,因为自己将以光荣之特攻队身分出击。 父亲大人,慎一将遵从嘱咐为君为国鞠躬尽瘁,敬请为此感到欣喜。母亲大人,慎一已遵从嘱咐,向来敬赌博、酒类以及女色而远之。酒类的话,方才长官大人让慎一喝过,其实也不是多好喝。是否要多喝一点,才能领略个中美味呢?至于赌博以及女色,似乎此生已经无缘一窥究竟了。勇二郎,请牢记我们一起捕抓甲虫的往事。 敌人已经逼近眼前,自己若不投身战役,不论国家、父亲、母亲还有勇二郎也将一并毁灭,此身若能代为一死,心中了无遗憾。慎一胸怀见敌必杀之精神,必定撞沉敌方空母。 明年春天,靖国将绽放无数樱花,于绽放之樱花中,有一朵便是本人慎一。若逢樱花绽放之际,即便劳烦也盼务必前来靖国,慎一孤身一人深感寂寥,只求得见父亲大人及母亲大人慈颜。 永别了,父亲大人。 永别了,母亲大人。 永别了,勇二郎。 要做个好孩子,承欢父亲大人及母亲大人膝下。 昭和二十年七月十四日慎一 真是败给他了。 叫人怎么办才好呢? 不能把他当作笑话,也无法因此觉得感动。不对,干脆大笑出声或许还比较好吧。 市立若叶医院淫书骚动始末记 市立若叶医院事务局极机密数据三十八号 淫书骚动始末记 严禁携出严禁阅览 曾撼动市立若叶医院之大事件的经过始末记录于此。此事件原本理应埋藏于若叶医院的黑暗历史之中,然而为了在悠远历史洪流缓缓流过后,帮助后世更加贤明之众人进一步深思,并作为历史之反省,特此提笔,流传后世。此外,本文件将以事务局文件柜保管,严格且慎重秘密藏于机密文件用小型保险箱中,禁止携出以及阅览。 ﹡ 那一天,多田吉藏一如往常地热情又充满活力。年龄七十三,身体虽然已经完全衰老,内心却保持在十多岁的青春年华。 「啊~啊啊啊啊!多田先生,你摸我屁股!」 正因为如此,年轻护士的惨叫声——今天依旧——响彻医院内部。 呵、呵、呵,多田吉藏笑了。 「啊呀,真是过意不去啊,小春菜。人只要一上了年纪,妳看,手有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自己动起来呢!都是风湿这个毛病害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过意不去呀!」 「啊,那就没办法了。风湿,会痛吗?」 吉冈春菜,二十一岁,是刚取得护士执照,到这里上班的菜鸟。对于医院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病人到底有多任性,全都还一无所知。她的心灵洁白澄澈,双眼燃烧着理想的火光,当然也想象不到眼前的老人根本就是精心瞄准后,才伸出咸猪手袭臀。 「好痛喔!」 多田吉藏十分刻意地咕哝着。 「如果有人能帮我揉揉,就可以好过一点啰!」 「我来帮你揉。」 「不用、不用,小春菜也很忙吧!」 「我来帮你揉吧,来,这边怎么样?」 「喔,爽啊……不、不、不,是疼痛慢慢消失了呢!」 还是年轻美眉好,如果是像谷崎亚希子那种中坚阶层,轻则敷衍了事,严重时还会猛然从头上拍过来。唉,不过那样也有那样的乐趣就是了。 「多田先生,你要长命百岁喔!」 这话还真值得赞扬啊!多田吉藏似乎很满足地笑了。 「是啊,如果能再帮我多揉一下子,就可以长命百岁啰!」 「我来帮你按按肩膀吧?」 「好啊,那也好。」 年轻女孩的手温柔地为自己按摩肩部,极乐世界、至高幸福,所谓的人间天堂就是指这个吧。多田吉藏陶醉地闭上双眼,一边想,还不能死呢,人啊,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因为所谓的「极乐世界」就在这个人世间。 「喔,那里好舒服喔!」 「这里吗?」 「唔,天堂啊。」 ﹡ 隔壁病房居住着一个姓多田的老爷爷,说他是「居住」还真是名副其实,毕竟听说已经在医院待了快十年。所以与其说「住院」,不如用「居住」这样的表现比较贴切。那间病房的房门如今正开着,从走廊上可以看到多田先生坐在床上的身影,多田先生背后站着一位年轻护士,正温柔地为他按摩衰老的背部。看到这样无我奉献的女孩身影,其它人可能会觉得感动万分,但是对我而言却有不一样的解读。 「又来这一套。」 我站在走廊上这么呢喃。 「多田先生,你还真厉害。」 半是愕然,半是感佩……啊,可能还有一点点羡慕吧。我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真厉害。 「嗯,怎么啦?」 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一回头,亚希子小姐就站在那里。 她是个外表看起来十分盛气凌人的护士,实际上也很盛气凌人,或许该说是恐怖得要命。之前被她逮到偷溜出医院的时候,不仅被罚跪在寒冷走廊上一个小时,脑袋瓜子还被拖鞋(鞋底)啪唏啪唏地打了大概二十下。 唉,不过不是坏人就是了。有时候也对我很好呢。 「妳看,那个。」 我说着,指向多田先生。 亚希子小姐的声音转为低沉: 「又来这一套,色老头。」 「每次只要有年轻护士进来,多田先生就一定会使出这一招耶!」 「受不了,还真有他的。每次这样搞,都不会腻的喔!」 「大概不会腻吧!」 「春菜还是个菜鸟,所以才会被骗,以为多田先生是个正经的老爷爷。受不了耶,真是的。」 亚希子小姐搔着头,迅速走进多田先生的病房。 「喂,色老头。」 那个……亚希子小姐,那虽然是再正确不过的称呼,但是一位护士竟然叫患者「色老头」应该不妥吧…… 但是,多田先生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些,反而很开朗地笑了。 「喔,亚希子亲亲呀!」 只是或许,我觉得多田先生是喜欢亚希子小姐的,不是啦,当然不是倾慕、爱情的那种「喜欢」,感觉上就像是投缘吧。他只要一看到亚希子小姐,总会真的像是很开心地显露笑容嘛。 「老头子,不要每次都给我搞这种闹剧啦!」 「妳这是在说什么呢?」 「呋,还装傻。」 「老头子我都不知道妳在说什么呢!」 两人之间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重复上演的戏码,说让人会心一笑嘛,倒也有那种感觉……不过,我看根本就没这种事吧。 「学姊,怎么了?」 菜鸟护士不可思议地问。 亚希子皱着一张脸说: 「我跟妳说,春菜,妳对住院患者好是没问题啦,嗯,我还希望妳别忘记这样的心情呢。可是,这世上就是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例如说会装病的色老头、老是偷摸人家屁股的色老头、或是暗地私藏的a书堆积如山的色老头……」 「妳……妳这是在胡说些什么呢,亚希子亲亲。」 就连多田先生也开始慌了手脚。 亚希子小姐的双眼此时闪耀出光辉。 「春菜,妳看这个!这就是大人的污秽喔!」 亚希子一边大叫,随即从床底下拖出纸箱。 从我所站之处,也能清楚看见塞在里头的东西,那是大量的,简直就是满溢而出的a书。放在最上面的那一本是构图「强烈」的洋书,金发大姊姊摆出不堪入目的姿态。喔,好猛啊,但是更猛的不仅如此。亚希子小姐又陆续拖出好几个纸箱,不论哪一个纸箱部塞满a书,数量到底有多少呢?我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定神凝视书籍封面,那就是传说中的多田收藏啊。太猛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到底有多少本呀?我看不止一、两百本吧,一千本?两千本?不,更多吧。 插图104 菜鸟护士发出惨叫声。 「啊啊啊啊!多田先生……多田先生太肮脏了!」 然后,狂奔逃离。 多田先生对着她的背影伸出手。 「啊啊啊,小春菜呀……我的小妖精……」 亚希子小姐露出稍显惊愕的神情。 「不愧是出身女校,免疫力完全是零嘛。」 「春菜小姐是出身女校的喔?」 唔,我其实根本就不想问这些事,只是假装跟亚希子小姐攀谈,借机进入病房罢了。走近一看,多田收藏还真是壮观,亏他能收集到这么多。 哇,太猛了。说真的好掹喔。 不知道可不可以把其中的一、两本带走…… 不经意抬头,视线与亚希子小姐对上,她以细到不能再细的双眼看着我。哇,一边咂舌。 「喂,色小鬼!谁说可以进来的啊?给我出去! 」 「啊!妳也不用踢人嘛!好痛、好痛、好痛!」 「给我出去!受不了耶,所以说男人全都是这副德行!」 「拜托不要踢我啦!」 即便我如此大喊,最后还是被踹出病房。 呜,好想再多看一眼喔,多田收藏…… ﹡ 这是理所当然的一天,一再重复上演的日常生活。不论是老人偷摸菜鸟护士的屁股、前太妹护士踹倒少年,或是少年大呼小叫,那些事情本身都只是平凡的现实。来临、过去,然后再度来临……那些毫无终点的重复正是所谓的日常生活吧。但是,大规模的战乱、混乱,抑或是浑沌,也大多源自于平凡的现实。一发枪声,有时就能够夺走数百万人的生命。,蝴蝶振翅,有时就能够成为巨大台风的起源。,男孩小小的勇气,有时就能够彻底改变一个女孩的人生。幸运与不幸、光与影、希望与绝望,决定两者的分界其实仅在些微之差。总之——这随处可见的日常生活的一幕,正是不久后严重撼动市立若叶医院的淫书骚动的开端。 ﹡ 「院长,我要辞职!」 菜鸟护士春菜冲进院长室。 「我不想再和那么淫秽的患者打交道!」 含泪泣诉的声音甚至带有几分悲壮。 「淫秽?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出声应答的院长,名字叫做东条钢藏,三重县医学界权威。其父为战时的军医总监海军省医务局长,换言之是位晋升至军医最高位的人物,个性严格公正、光明正大、泰然磊落、思虑澄澈、百病不侵……据说直到九十五岁辞世前一天都还持续为患者看病的明治男儿。附带一提,其父绰号「棒一根」,果真就仿佛是个背后插了一根硬梆梆棒子似的人物。钢藏完全遗传其父性格,不论是在医学界抑或是医院内,都被视为彻头彻尾的耿直死硬派。 春菜一五一十地告知钢藏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说着说着大概是情绪益发激动,双眸甚至浮现闪耀泪光。她激动的声音确实传进钢藏耳朵深处,震撼鼓膜。 「原来如此。」 钢藏静静颔首。 「这样下去不行。」 「是的,神圣的医院将会彻底被污染!不,是已经受到污染了!」 「我的医院正遭受污染。」 如此低喃的钢藏,镜片进射出光芒。 ﹡ 「叫我扔掉吗?」 多田吉藏问。 是的,年轻医师点头。 「这是院长的意思,那个……院长的判断是你的收藏就风纪上而言不妥,那个……也就是,他请你把东西扔掉。」 「到底是为什么啊?」 多田吉藏的病房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氛,多田吉藏这个人一路漫长艰辛的人生毕竟不是白活的,区区小事根本无法让他动摇,动摇的反倒是年龄就像是他孙子辈的年轻医师。 「所以说,要拜托你把东西扔掉。」 「我不要。」 「可是,院长他……」 「老头子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不是啦,就跟你说……」 「老头子我说过不要了。」 对于医师而言,院长就是绝对的支配者。不论是自己的未来、往后的晋升,有时候甚至连婚姻大事都掌握在院长手中。医学界本来就定个彻头彻尾的纵向社会,这些人心里压根儿没有一丝一毫反抗上头的意思。然而,说到底这都只是适用于医师身上的逻辑,对于身为一名住院患者的多田吉藏而言,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之,请你扔掉就是了。」 惧于院长权威的年轻医师,为了掩饰自己那样的畏惧,刻意以强硬口吻说: 「你如果不主动扔掉,我们就会代为处理。」 他往前踏出一步,那一步必然为病房带来紧张,但是多田老人仍旧不为所动。他只是沉默不语,而那样的沉默明确宣示本身否定的意志,同时凝视年轻医师。 正当那个时候,第三者的声音响起,撼动病房内充满紧张感的气氛。 「给我等一下,你,可是在理解何谓『人权』的情况下,说出刚刚那番话来的?」 该怎么说呢,那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不论是用字遣词或是声音,感觉上都特别有棱有角。 「啊,小林先生。」 年轻医师吓了一跳,这么呢喃。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穿着老土条纹的两截式睡衣的壮年男性,虽然是在住院中,头发却整整齐齐地梳成三七分线,藏在银框眼镜后头的双眼进射出锐利光芒。这人的名字叫做小林喜多二,是住在多田吉藏隔壁病房的糖尿病患者。 「什……什么啊?」 面对突然现身的第三者,医师显得有些胆怯。 趁对方心生动摇之际,小林毫不留情地追击。 「你听好了,那些东西再怎么说都是个人私有物品,此外任何权力对于那样的兴趣都无权置喙。不然的话,那就是检查、是压制。自由与和平正是受到现行和平宪法明令保障的权利,你,去念念宪法前言,如果你了解那部分所阐述的思想,不论如何都不会说出那些话才对。我们坚决拒绝你们的要求,不,是胁迫。」 他那迅速且滔滔不绝的语调逐渐激动起来。 年轻医师无法承受压力,不自觉地后退。 「什么胁迫……有那么夸张吗……:?」 自己也只是来转达院长的命令而已呀。 但是,小林仍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这不是夸张,你自己应该认清事实,医院当局,也就是权威所提出的要求,常常都是一种胁迫。好了,滚回去,给我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现在就要大声说出我们的心声!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 呼喊口号的声音响彻病房。 ﹡ 这实在是历史的不幸。院长东条钢藏对于军医父亲的尊敬、憧憬、怀念之情不断加深的结果,开始将战时体制化的日本视为某种理想国。他爱读的书籍是宫本武藏所著《五轮书》(注:宫本晚年所著兵法书,亦论及人生哲学,时至今日仍深受现代读者欢迎)。定期订阅的杂志中当然包括军事杂志《丸》、《航空迷》,《历史群像》出太平洋战争特集时也一定购买。自家书房中,以二战零式战机为首,其它诸如九六式舰上战斗机、九六式舰上攻击机、九七式舰上攻击机、九九式舰上轰炸机,还有烈风、天山、流星等二战期间军机的三十分之一缩小模型,全都展开雄壮双翼陈列于架上。他对于言论发表的欲望同样极度旺盛,屡屡写下「应对国家怀抱崇敬之心」的相关文章,投稿评论性杂志或报纸。另一方面,小林喜多二目前虽担任补习班讲师,约三十年前在大学却位居全共斗(注:一九六八年,日本东京大学以及日本大学因校务资金流向不明以及不当处罚学生等问题引发学生抗议,最后演变成反政府、反体制的全国性大规模学潮。当时校园中的学运组织称为「全学共斗会议」简称「全共斗」,期间又以一九六九年抗议学生占据东大安田讲堂,与警视厅派出的镇暴机动队对峙的「东大安田讲堂事件」或称「东大安田讲堂攻防战」最具代表性)议长之位,他从早到晚总是沉迷阅读马克斯,对于列宁则是又爱又恨。顺道一提,他喜欢的词句包括「总括检讨」以及「这反有理」,在安田讲堂与机动部队的那场决战中,他是撑到最后遗留在讲堂,持续对着机动部队挥舞木材的真正斗士。他将木材一边挥上挥下,所发出的「放马过来!放马过来!」的叫声,就连日后转向成为保守党政治人物的齐藤某某,都在》我青春岁月的全共斗——那段错误的 一切过往(勇春社一九九七年出版)》一书中,如此描述:「手持木材的小林就像是鬼,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呼喊,即便在事隔二十多年后的今时今日,仍回荡于我的耳中,简直像在苛责我的变节一般。有时,甚至在熟睡的夜里,都会被那骇人的声音惊醒。」 水和油、光和影、右和左,对立排斥之物总是莫名地相互牵引,并引发更强烈的对立排斥。 这是历史的不幸,同时也是必然之理。 ﹡ 「我们~坚决抗议~医院当局的~不当介入~我们彻底要求~医院立刻撤回那种要求~同时道歉~」 透过扩音器放大的声音响彻医院。 我愕然伫立原地。 我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样,总之一醒来就发现我病房正前方出现一道以床铺、点滴架和轮椅等素材所搭起的路障,而且路障上还挂着写有「坚决对抗」、「粉碎」、「人民站起来吧」等字样的旗帜。红布加上白字,光看就觉得刺眼,而且那些有棱有角的字体显眼是显眼,却很难读,旗帜倒是立即映入眼帘,可是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搞不懂上头写些什么。 拿着扩音器的正是住在隔壁的隔壁病房的小林先生。 小林先生莫明其妙地戴着一顶白色头盔,头盔上和旗帜一样以有棱有角的字体写着「贯彻斗争!」脸上还莫名其妙地罩着一条类似毛巾的东西。唉,就算特地做那种事,还是能一眼看出那人就是小林先生,还有小林先生身上穿的是破旧不堪的两截式睡衣。 院方相关人员惊愕地伫立于那道路障前。 「我们,有权战斗,也有权捍卫,医院当局竟漠视那样的权力,实在应该好好反省,」 唉,吵死人了……怎么会闹成这样啊…… 此时,小林先生注意到我。 「喔,戎崎,早安。」 语气顿时转为悠闲和缓。 我一头雾水试着问: 「请问,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斗争,斗争啊。」 「斗……斗争?」 「戎崎呀,我们不斗争是不行的,否则政府那种东西没多久就会开始压榨我们这些人民。你明白吗,戎崎,毛主席不是也说过吗?造反有理啊。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反抗是有理由的。」 「喔。」 「今后肩负日本未来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世代,请你务必一起加入我们的战线。」 他说的「战线」到底是什么东东啊?是指这道路障吗? 「请问……」 「嗯?」 「我想去上厕所,可以跨越路障吗?」 「那可不行,这么一来不就失去『封锁』的意义了吗?」 「可……可是!都快尿出来了耶!」 毕竟我才刚睡醒,一再累积的东西真的就快漏出来了。啊,话说回来,这路障是要怎么过啊,哇,堆得还真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看那些桌子、点滴架之类的全都紧密交叠,只是推一下是绝对不会倒的,简直就像是拼图。 「真……真的快尿出来了啦!」 在我大叫的同时,其它某人也大叫: 「这位先生,请立刻停止这种荒唐的行为!听好了,你是住院病患!住院病患只要听从我们的指示就好!快把那些污秽的书籍交出来,乖乖回到床上去!区区一个住院病患,竟然敢……」 咦,那个人不是院长吗?话说回来,声音好宏亮喔,简直都能摇撼整间医院了。 或许是因为越讲越激动,院长的词句越来越盛气凌人,简直像是只把患者当成没用的小虫一般。就连凡事无所谓的我也开始觉得火大,院长的确是很了不起没错,可是也没那么了不起吧。人家不是常说「医者仁心」吗,从那些词句中完全感受不到半点儿「仁心」的不只是我,在场所有人一边听:心中焦躁也逐渐升高。 大概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妙吧,一旁的年轻医师终于出言制止: 「院……院长,您说得太过火了!」 可是,唉,为时已晚。 不只是我,听到骚动聚集过来的所有患者全都满脸怒容地瞪视院长。 那种话听了怎么会觉得舒服嘛,什么区区住院患者啦,只要乖乖听医师的话就好啦,这摆明就是完全不把患者放在眼里。是觉得身为医师的自己很了不起,患者根本就是矮自己一截啰? 「他说什么把污秽的书籍扔掉,那是怎么一回事?」 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一名住院患者问小林先生,因为对方在路障另一边,所以感觉上像在大声吼叫。 「他们要求把多田先生的收藏处理掉呢!」 他也没有扯着嗓门说话,不过毕竟使用扩音器,那句话顿时响彻院内。 就在那时候,莫名地感到整间医院似乎为之撼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了。 事实上,近处的男性患者全都为之动摇,一时之间还慌了手脚,甚至还有大概三个人闻百张大嘴巴,完全合不起来。 不久后,四处开始传出窃窃私语。 「骗人的吧……竟然要把多田先生的收藏扔掉……」 「怎么这样啊……那明明就是我们的希望寄托呀……」 「根本就是乱来……」 「医院是打算杀了我们吗……」 声音逐渐高涨。 「什么嘛,这要怎么说啊……」 「压迫……」 「没错,这就是压迫……」 「是压迫……太过分了……」 「啊……这是言论压迫……」 ﹡ 所谓的医院是个无聊到爆的地方。在那样的地方中,男性住院患者视为心灵慰藉、绿洲、乐园、未竟梦想一般憧憬的正是多田收藏,那是光辉璀璨的传说。将多田收藏当作废弃物处理掉,换言之等同于抹杀他们的娱乐自由思想信条,不论任何人都对于院方的暴政感到怒火中烧。 ﹡ 周遭四处的声音同时高涨。 「战斗吧!」 「让我们共同捍卫多田收藏!」 「没错!战斗吧!」 其中有些出自本身的觉醒,有些则不然。 「一同捍卫我们的自由!」 「怎么可以把我们的梦想就这么拱手交出去!」 「放手一搏才是武士!」 「喔~!」 「一同捍卫吧!战斗吧!」 所谓的男人,是一种很容易热血沸腾的生物。小时候互相争夺公园攀爬架,长大一点争夺社团主导权,再长大一点就争夺公司霸权,像这样不断重复血债血偿的斗争。只要有三个男人,就会形成派系,那个按钮也会随之被按下,使劲确实地按下。 长久以来曾在无数斗争中打滚的小林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征兆,只见他把扩音器就定位,以缓慢却出自丹田的声音说: 「滚~回~去!滚~回~去!滚~回~去!」 那声音彷佛催眠术,吸收那群已然气疯的男人发自灵魂的叫声。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回~去!」 男人们持续大叫,双眼布满血丝,高举拳头,瞪视院长,持续大叫。 ﹡ 眼前情势莫名其妙地逐步发展,不知不觉中每个患者已经团结一心,叫嚷声简直像漩涡一般充塞医院,就连隔壁医 院大楼也能听到声音。 但是我,此时却泫然欲泣地呢喃: 「那……那个,厕所……要尿出来了……」 怎样都好,总之拜托让我去上厕所吧。 只见小林先生微微一笑,然后递出某种东西。 「就用这个吧!」 那是尿壶。 啊?真的假的? ﹡ 斗争之幕就此揭开。四处飞散的煽惑传单,连续二十四小时响彻医院的煽惑演说,在各重要关卡筑起的路障,斗争、决然、联合、贯彻、纠弹……那样的词汇充斥院中,当然也少不了激烈的战斗,但是因此也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手相连之感,紧紧包围所有男人。大家在路障中手持木材,怀抱着满溢的热切信念,与同伴讨论何谓正义与真实,重新找回在郁闷社会中忘却的生存价值。他们大鸣大放,身躯因此大为颤抖,同时也获得大大的满足。那里甚至是某种理想国,他们以多田收藏为核心价值,紧密连结。 但是,院方不久后也展开反击。与互相畅谈梦想的斗士不同,权力当局所采用的是极度现实的手段。许多老年患者都非常喜爱甜食,于是院方开始针对该族群大量投入像赤福或七越甜包这类豆沙制品。 也就是实弹攻击。 ﹡ 吉村老人已经做好奋战到底的心理准备。他本身其实并不在乎什么多田收藏……唔,可惜当然是可惜啦……不过,他反倒是因为听到院长那番失礼至极的发言,愤慨之下才会加入战线。 那个吉村老人为了内急而离开路障,指导阶层那些人虽然通令内急时就用目前保有的简易厕所(尿壶&水桶),但是老朽的身躯中已不再存有那样的狂热,所以也只有在内急的时候,会到路障外头去。 「请问,吉村先生,您的身体觉得怎么样呢?」 当他上完厕所走出去时,被护士叫住。 「啊,勉强过得去啦!」 此时,他还有点警戒,再怎么说护士也是拿医院薪水的人。 但是,看她定神凝视自己的双眸,似乎真心在为自己担心,就在那一瞬间,吉村老人稍微卸下心防。啊,自己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竟然怀疑这种天真无邪的女孩,心灵可是会越来越寂寥的,人类还真是狭隘,尽管活到这把年纪,却始终无法顿悟。 吉村老人呼呼笑出声,同时说: 「真是过意不去呀,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 她的脸庞浮现阴霾。 「毕竟吉村先生是怀抱信念,投入这样的事情的。」 「也说不上什么『信念』那么夸张啦!」 「先别说这个了,要吃点赤福吗?」 「可以吗?」 他说这话时有点快,因为在饮食限制之下,医师都告诫他别吃甜食。即便进入路障,他也都乖乖遵照指示,现在却听到护士这么说: 「可以啊,吉村先生您也够辛苦了。」 「真是过意不去呀!」 吉村老人贪婪地吃着对方递出的赤福,他在此刻形同坠入圈套。五分钟后,他便接受护士的劝说,承诺离开路障。 ﹡ 这就是院方毫无梦想、理想、主义或主张,仅止于算计现实与效果的精彩作战,所谓的武器,也就是美色与食欲。光凭这招,首先就有三名斗士脱离战线,而院方还准备继续加强攻势。 ﹡ 在院长室中有两个男人,一位当然是院长钢藏,还有一位是担任他参谋的年轻医师。 「院长,让我们祭出王牌吧!」 年轻医师说。 那句话洋溢着能干菁英的过度自负与傲慢,简直像是指挥大东亚战争的大本营参谋一般。 钢藏脖子一歪——最近逐渐发福,脖子都已经慢慢不见了。 「王牌?」 「是的,朔日麻糬已经到手了。」 ﹡ 赤福本店每月只卖一次的朔日麻糬,由于数量极为稀少,就连伊势居民也都鲜少有机会吃到。过去是仅在八月才会推出的商品,后来在居民的热烈要求之下,才变成在每月一日,也就是朔日贩卖一定数量的当季日式点心,是种甚至几天前就要到场排队的超红商品,也是终极兵器。 ﹡ 「冢田先生~要不要吃朔日麻糬呀?」 护士甜滋滋的声音,诱惑敌方要不要吃甜滋滋的东西。 「好了,别再窝在那种地方了嘛!」 对于内心开始动摇的斗士而言,那听来仿佛是仙女的诱惑。 「很好吃的呦,朔日麻糬。」 的确是很好吃吧,很难得吧,很想吃吧。 于是又有三人败下阵来。 ﹡ 「唔,就连滝川也被瓦解了吗?」 小林先生双臂抱在胸前咕哝,表情颇为认真,虽然那张脸已经完全是中年阿伯疲乏的脸庞,双眼的光辉却宛如年轻小伙子。 「果然,仓促成军的斗士实在软弱,你有什么点子呢?书记。」 「咦?我吗?」 听他好像是在对我说话,让我吓了一跳。 什么?书记? 小林先生简直像说教似地对我说: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当书记怎么成呢?」 「喔,那书记是要记些什么呢?」 我这么一问,小林先生伤脑筋地笑了。 「戎崎,你还是不懂耶。所谓的书记呢,嗯,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职称,代表一个组织里的第二把交椅喔。」 「咦咦!」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也只是提供病房……不对,根本就是被强行占用病房而已,我会像这样和小林先生在一起,纯粹只是因为这里是我的病房呀。 「你可得好好辅佐我才行。」 辅佐?辅佐什么东西啊? 「话说回来,情况实在严峻。事到如今,我说书记同志啊!」 「什么书记同志……那也是在叫我吗?」 小林先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现在也只能用那一招了。」 「哪一招啊?」 我不自觉地反射性询问。 小林先生的眼镜顿时射出锐利的光芒。 「公开部分多田收藏。」 ﹡ 在市立若叶医院中,多田收藏简直就是真正的传说,在多田先生长期住院期间不断收集的结果,已经超过数千本,而且持续增殖中。其中还包含许多如今很难拿到手的稀有书籍、禁止出版书籍,论其规模、密度以及涵盖领域之广泛,多田收藏都是无人能出其左右,甚至已经获得某种神格性。只要一听到多田收藏这样的名号,男性住院患者任谁都会感到妄想无限膨胀、性欲顿时爆发。那样的多田收藏即将被公开,此举势必撼动居住于此神地之上的热血男儿心灵。 ﹡ 「你听说了吗?」 在已经离开路障,或正想离开路障的人们之间,那个传言瞬间蔓延,话语像弹跳似地从右至左,交错飞散。 「喔,喔,听说了。」 「一千本……不,听说有两千本耶。」 「两千……」 「以前说过的那本也有耶,就是现在已经当演员的那个女孩子的……」 「真的假的!我都是听人家说的,真的有啊!」 「好像有耶,因为有人真的亲眼看过啊。」 「哇,真的好想看看。」 「听说看得到耶。」 「真的吗?」 「好…… 好想看!」 「我也是!」 「我也是!」 「老头子我也是!」 在被放置在极致的状态下,驱使人们采取行动的正是性欲,那才是真正活着,那才是真正燃烧灵魂。亘古以来,多少诗人、武人因为那样的性欲而丧失生命,他们认为那才是自己的真心渴盼,为此持续战斗。即便是在迈入二十一世纪的今日,极东岛国上的地方都市中,人们果然还是一样为此燃烧灵魂。 「现在已经不是吃什么麻糬的时候了!」 「没错、没错!」 「回去吧,回到路障内!」 「回去捍卫我们的自由!」 ﹡ 驱使人们行动的力量到底是什么?虽然人们在食、衣、住等方面被满足时就会萌生幸福感,但是所谓「生命的本质」是将本身生命,与下一代生生不息地代代连结。根据科学家理查德。道金斯的说法,所谓的生物原本只是自私的基因用来让自己增殖的承载物罢了。换句话说,繁衍后代才是生物存在的理由,也就是法文所说的了「raisore」,没人能够抵挡那样的冲动也是必然之理。在此必须特别一提的就是,至今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的青年住院患者,也随着多田收藏的公开陆续加入战线。虽说是住院患者,不过年轻力壮小伙子的体力及精力,对于斗争战线而言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 「今天~集结于此的诸位学生……不,是病人们!我们~一同来宣誓~将坚决~奋战到底~!我们~坚决反对~高压统治的医院当局~不当介入~!我们要~严正谴责~官方……不,是医院当局扭曲的权力意识~以及弹劾资产阶级意识~!诸位~坚守~战斗行列!团结一心~才是我们~唯一的武器~!我们要怀抱钢铁一般的意志~坚决奋战~!」 小林先生的声音回荡四周。 「来,让我们一同齐呼!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声音响彻医院。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院长钢藏苦涩地望着眼前,这副建筑物仿佛都为之摇撼的光景。事态终于演变成如今这副田地,现在已有九成男性住院患者都窝进路障中,其中甚至包括高龄九十三,平常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老人家。当钢藏听到报告说,那个老人家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站起来,自己跑到路障里面去时,还曾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之前不论怎么治疗,都无法让年老体衰的他站起来,人生最后的尽头很明显地已然逼近眼前。到底是什么让那个老人站起来,同时引导他走进路障的呢?这算是医疗医学的惨败吧?父亲和自己努力追求的理想惨败了吗?那样的恐惧在钢藏心底翻搅,让他感到痛苦,甚至带来让胃部收缩般的焦虑。 「不行了,院长!不论是赤福或七越甜包,都没办法再吸引他们过来吃了!」 年轻医师泫然欲泣地说。 钢藏烦躁难安地大叫: 「朔日麻糬!朔日麻糬呢?」 「不行了!他们连看都不看啊!」 「唔……」 患者的口号声仿佛在嘲笑这两人,持续回荡于院内。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我们~要战斗~!」 ﹡ 但是,本来也可说是当事人的多田吉藏,却从未出现在路障内。说到底,他一次都没踏入路障之中,对他而言,事情闹得这么大反而伤脑筋,还有其它更应该奋力追求的东西才对吧。 「小春菜、小春菜,老头子我背好痛啊!」 因此,他今天仍旧非常勇敢地无病呻吟。 「不关我的事!到那边去!」 手法都已经被看破了,人家当然是冷漠以对。 但是,不会因此放弃的才是多田吉藏。 「老头子我是真的背痛呀,如果能帮忙揉揉,我会很高兴的。」 「我很忙的!」 「呜!」 多田吉藏用手压住胸口呻吟,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 经验尚浅的春菜没两三下就上当了。 「你怎么了,多田先生?」 「胸……胸口……」 「你不要紧吧?多田先生!」 「可以帮我揉揉背吗?」 「揉背是吧!这样可以吗?」 「喔,舒服多了。」 多田吉藏快乐似神仙地说,极乐世界就是这样啊,在那路障中可有这双温柔柔软的手呢? ﹡ 正当多田老人忙着哄骗菜鸟护士时,东楼某病房中有个少女这么问: 「请问,谷崎小姐,我怎么觉得最近医院里好像闹烘烘的耶。」 那是个长发及腰的少女。她以一副非常不可思议的样子问。 谷崎亚希子很受不了地说: 「啊,妳说那个呀,实在是喔,一群蠢货。还有院长他也真是的。」 「咦,怎么回事啊?」 「有个叫做多田的人偷藏了一堆a书,院长知道以后就要他全都扔掉,说什么没办法忍受把那种东西带进神圣的医院来。然后呢,有人坚持那种要求不合理,两边因为这样就杠起来啦。」 少女不快地皱起脸庞。 不是很懂。虽然不明所以,但却让人非常不快,总之就是觉得不伦不类。 「跟白痴没两样。」 不自觉地这么脱口而出。 谷崎亚希子点头。 「就是说啊。」 「那裕一他又在做什么呢?」 「嗯,在路障里头啊。」 「也就是说,这……那个……裕一是捍卫a书那边的……?」 「嗯,算是吧。听说还是书记呢,算是第二把交椅吧!」 「第二把交椅?裕一?」 一回神,少女以吓人的低沉声音呢喃: 「裕一是第二把交椅?捍卫a书那边的?」 ﹡ 「你怎么啦,书记同志啊?」 被小林先生这么一问,我立即环视四周。 「没有啦,只是刚刚觉得有股寒意……」 背后附近就这么一阵寒意。 突然袭来。 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 小林先生一脸担忧地窥探我的脸庞。 「这样不行喔,感冒了吗?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身为第二把交椅的你如果倒下去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还是先把这些吃下去吧!」 小林先生随后递出的是医院的处方药。 我吓了一跳。 「咦,这是怎么搞的?这不是只有医师才能拿到的药吗?」 「呵、呵、呵,院方之中也有人对于院长的强硬作风感到不满,就是那个同志帮忙把药送进来的。你想想嘛,不管是捍卫更里面路障的石崎先生,或是古泽先生的身体,每天都需要吃药,为什么可以整天窝在这路障里头呢?就是因为我们有帮忙把药送进来的同志在外头接应啊!」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小林先生竟然能把触角仲到那种地方去。 「你是说问谍啰?」 「嗯,或许可以那样的称呼吧!」 虽然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觉得真是个不得了的世界,果然是大人的战争。我一边吞口水环视路障内,突然发现一件事。 「对了,最近怎么都没看到滝口先生啊?」 「呵、呵。」 小林先生狂妄地笑了。 「他之前不是和医院当局勾结吗,现在已经肃清了。」 「肃、肃清……」 「唉,政治斗争总是少不了背叛倒戈这种事的。」 「背、背叛……」 我实在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所谓的「肃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虽然想问,却因为恐惧而问不出口。不是啦,我是说,反正顶多也只是关在用品仓库里而已吧。就在陷入沉默的我的面前,小林先生的脸庞残暴地扭曲。 「这可是为了迎接全新情势预作准备。的确,这种作法可能会引发部分反感,但是执行阶层坚决的决心,反而更能强化这些纯真斗士的团结吧。这可是民主战斗运动的实践,没错,正是如此,嗯,会让人回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呢。当时可是边听冈林信康(注:生于一九四六年,日本著名反战民歌手)或琼拜丝(注:joandos一生于一九四一年,被誉为美国的「民歌之后」,后来积极投入反战社会运动),和鬼之四机(注:意指日本全共斗学潮时期,镇暴手法强悍冷酷如鬼的警视厅第四镇暴机动队)奋战呢。如今只要一闭上双眼还能听到同伴的声音,粉碎安保、死守讲堂、死守钟楼、新宿西口广场的歌声、坚决封锁的叫声……」 现在已经完全插不上嘴了,只好屏息观望。 结果,打断小林先生追忆的是外部因素。 「到此为止了!」 一阵响彻云霄的巨大音量响起。 ﹡ 当情况陷入胶着,拥有压倒性力量的一方倾其物资,行使武力出击,可说是历史必然之理。在大东亚战争之中,当日本军队抵达遥远的瓜达加拿岛时,美军已于该处部属难以想象的强大兵力,以机关枪的交叉火力压制陆续登陆的日本军队。而最后将占据安田讲堂的学生驱逐殆尽的,也正是学生鄙视的警官。历史的必然之理同样在这间若叶医院中上演,人类永无止尽的重复、必然之理,轮回之轮,那所谓的「宿命」或许实在过于愚蠢。 ﹡ 「怎么回事?」 往路障那头窥探的小林先生倒抽一口气。 我也跟着窥探。 「咦?」 我顿时哑口无言,站在路障那头的是个魁梧巨汉,身高少说也超过一百八十公分,堂堂鼓起胸膛的胸围大概有一公尺,强壮的双臂从结实的双肩垂下,巨大的双足简直像压制大地似地踏在地面上。他整个人散发惊人魄力,似乎只要轻挥手臂,任何路障都会随之倾倒瓦解。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戴着面罩,然后穿着学生制服。 「好了,你。」 站在这名学生制服&面罩男身旁的院长这么说: 「快把那些无聊的路障给拆掉。」 「是的。」 一点头,谜样的面罩男走近。 我从路障内一跃而出,身体抢在思考之前径自行动。 「你在干嘛啊,司?」 我大叫,学生制服&面罩男身躯随之一震。 「不……不是,我是……密鲁-马斯卡拉斯。」 总觉得他声音有点害羞,说完「我是」还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出「密鲁-马斯卡拉斯」。 「我说你啊,可以用『马斯卡拉斯』的名号的时候,都有点开心吧?」 「咦……咦!哪……哪有啊!」 「真受不了你耶,所以就说你是个摔角宅男了嘛!」 「才……才不是哩!我只是稍微了解这方面的事情而已!」 学生制服&面罩男猛力挥舞双臂,慌慌张张地反驳,可是这副模样根本就是越描越黑嘛。 我开门见山地把话挑明了说: 「那,你那个面罩是怎样啊,那应该是预购限量版的面罩吧?」 「唔……」 「那面罩应该不是普通人能拿到手的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啊,裕一?」 「咦,那是……」 「我看裕一你才是摔角宅男吧?」 「哪有可能。先别管这个了,你现在又打回原形啰!」 「啊,糟了!」 学生制服&面罩男……不,绝对是司就对了……抱头呻吟,然后立刻又以低沉的声音坚持: 「我是密鲁-马斯卡拉斯。」 我叹了口气。 「所以我问你嘛,你怎么会看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啊?」 打断我们如此无聊对话的果然还是院长。 「现在是在做什么,赶紧把路障给拆掉啊。」 他对司下达这样的指令。 司点头,一边走向路障这边。哇,真是魄力惊人,感觉上似乎仅仅定近而已,就足以把路障毁坏殆尽。 但是,我却挡在前面。 「为什么,司,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我……我是密鲁-马斯卡拉斯。」 「就叫你报这个名字时,不要一副很开心的样于嘛。知道了,知道了啦,就密鲁-马斯卡拉斯吧。密鲁-马斯卡拉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该不会……是为了钱?」 「唔……」 魁梧巨汉顿时哑口无言。 可恶,果然如此。 「是多少啦,两万?三万?你这家伙,竟然为了钱出卖灵魂喔?」 「因为我很想要斯裴鲁-梭拉鲁的面罩……」 被这么一质问,老实的司……不,唉,姑且称之为学生制服&面罩男……干脆坦承事实。 我一听到这话,立刻忘却当下情况,兴奋起来。 「咦,要卖啰?」 「嗯,这次限定一百个,卖一万圆。」 「真的假的!超级想要!」 基于某些权利纠纷等因素,就只有斯裴鲁-梭拉鲁的面罩至今一个都没卖过,如果限定一百个,肯定立刻销售一空。之后再拿到网络转卖,大概可以卖到数万圆吧,当然真正的粉丝是不可能拿到网络上去拍卖的。 「好想要。」 「嗯,真的很想要。」 「是喔,一万圆。」 「嗯,一万圆。」 我们瞪视彼此一边呢喃,脑中净是华丽的斯裴鲁-梭拉鲁,那个光辉灿烂的面罩。 「够了!我自己动手!」 大概是急了,院长冲出去。 「怎么可能让你称心如意!」 小林先生也从路障一跃而出。 我们完全被晾在一边,只见那两个当事人狠狠瞪视彼此,和我们不同,看起来非常认真。 「让开!」 「不让!我们反而要要求你们道歉呢!」 「你说道歉?也就是要反抗我啰!我可是堂堂一个院长呢!」 「这反有理!」 两人突然间便扭打在一起,哇,行使暴力。本以为体格占上风的院长轻而易举就能将小林先生摆平,但是小林先生却以不得了的蛮力,拿着扩音器猛k院长的头。「放马过来~!放马过来~!」嘴里还一边这样叫着,那样子简直就是面目可憎,拥有两倍体重的院长没两三下就被那样的气势完全压制。啊,可是,院长也很厉害,只见他一把抱住小林先生,使劲将对方瘦弱的躯体往上拾,那是激烈无比的战斗,不论哪一方都完全不愿认输。 「好厉害!」 学生制服&面罩男呻吟。 「嗯,好猛喔!」 我也呻吟。 那已经逐渐升华成一场任谁都无法插手的至高无上战役,不论医院职员或患者,全都看得浑然忘我。 最后结局会如何呢……? 就在屏息观望的我们面前,却突 然发生出乎意料的状况。持续挥舞扩音器的小林先生,气势顿时转弱,朝天花板高高举起的扩音器频频颤抖,不久后终于从小林先生手中颓然掉落,摔到地板上的扩音器发出「喀、哔」的临终惨叫。 「唔、呜……身体……动不了了……」 小林先生似乎很痛苦地呢喃。 院长得意洋洋地大叫: 「哇哈哈哈,田边医师提供给你们的胰岛素是假的。怎么样啊,血糖值飚高了吧!」 「田边那家伙……他一直都在骗我吗……竟然是个双面间谍……唔,那个卑鄙小人……」 眼见胜负已定,小林先生的双眼已经陷入迷蒙,筋疲力竭地瘫在院长手臂之中。 院长轻蔑地宣布: 「你高兴怎么说都行,但是成者为王,真的就是王。正义呢……」 不过,院长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我才在想他怎么忽然脸庞扭曲,紧抱小林先生的双臂一下子放松。小林先生被一把摔到地面上,院长也在同时倒在一旁。 「心脏……心脏……」 院长按住胸口,发出痛苦的声音。 年轻医师冲过去。 「都因为院长您太逞强了!您最近血压一直都很高呢!」 「唔呜——」 但是,院长也只能扭曲着脸庞。 年轻医师也将手放到倒在地上的小林先生身上。 「小林先生,你不要紧吧!」 「啊呜——」 小林先生果然也是很痛苦地呻吟。 「担架!把担架拿来!」 医师大叫,在那之后的混乱实在难以笔墨贴切形容。虽然职员及患者合力搬来担架,但是担架却无法承载院长庞大的身躯,才被拾上担架就从另一边滚落,而院长在滚落时又顺便把已经躺在担架上的小林先生一起拉下。「王八蛋,去死啦」、「你才是啦」、「喂,真的会出人命的」、「这样很危险的」、「这反有理」、「八弦一宇(注:出自(日本书纪),意指「合天下为一家,尊其长为万世一系之天皇」,后成为日本二战时期「大东亚共荣圈」的中心思想)」、「好了,要再拾一次啰」、「一、二、三」、「又掉下去了,怎么办啊」、「两个,用两个担架吧」、「那小林先生要用的怎么办呢」、「我背他过去吧」、「不行,那太危险了」、「总之得先把人抬上担架才行」、「一、二、三」……就这样,我还搞不懂到底是什么状况时,两人已经被担架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喂,司。」 「咦?什么?」 「要不要两个人合买斯裴鲁-梭拉鲁的面具?一人出五千圆。」 「啊,好啊。」 只不过,在一片吵翻天的唁一哗中,我和司说的却是这些事情。 ﹡ 之后的演变简直就是乱上加乱的极度混乱,因为中心人物东条钢藏以及小林喜多二倒下去后,就完全没有能够主持大局的人收拾残局。这两人的影响力就是如此强大,若说此次混乱根本是由他们一手造成,也一点都不为过。以路障施行的封锁令虽然解除,可是路障本身在接下来的两周都被放置不管,医师、护士以及患者也只能穿梭于路障间隙来往通行。这场混乱最后在事件爆发约十天后平息,多田收藏的存在也被默认,因为既然是要排除多田收藏才会引发那场骚动,事到如今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行了。为了保住面子,院方的抵抗也仅止于在大厅公布栏,贴上写着「败坏风纪的私人物品严禁携入」的薄薄一张纸罢了。多田收藏就这样在众人付出惨重牺牲的情况下被保住了。 这就是震撼市立若叶医院的淫书骚动始末。 事件差不多到了尾声,在此暂且补充院长东条钢藏以及斗士小林喜多二在同间病房中抗病生活的相关事实。这是因为没有其它空病房了。 「你这个右翼份子!我坚决谴责你那种傲慢的本质!」 「你这个没落的左翼份子在那边说什么废话!就是有你们这种毫无责任感的人,才会造就今天这个软趴趴的日本!」 「你们这种对于大战的总清算视而不见的人,才应该负责吧!」 「闭嘴!共产红军!」 「吵屁啊!新保守主义份子!」 「八紘一宇!」 「万国劳工站起来!」 「五国协和!」 「反对修订安保条约!」 「为国誓死杀敌!」 「无产阶级万岁!」 两人躺在床上互相叫骂的光景,是在混乱期经常出现,同时让人莞尔而笑的一幕。 ﹡ 然后,我整个人僵硬无法动弹。 「裕一,听说你之前在路障里头啊?」 「唔,嗯。」 目前所在之处是里香的病房。当我终于获得解放,连脚步都变得很轻盈地定到里香病房时,里香一见到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立刻露出冷笑。是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也……也不是,说真的,真的很累人。」 我慌慌张张地说。我可没说谎,因为是真的很累人嘛,不仅病房被占据,还被逼着做些莫名其妙的传单。 「喔,是喔,很累人啊。听说是为了捍卫a书?」 哇,她为什么会知道啊?不,那当然会知道的,毕竟是同一间医院所发生的事情啊。 「那……那也只是小林先生自己在那边乱叫而已。」 「你是当书记吧?书记不就是第二把交椅吗?」 「为……为什么连这个也……」 「好厉害喔,裕一。拚命成那样只想捍卫a书啊。」 「没……没有啊……」 「呵、呵、呵。」 「哈、哈、哈。」 「呵、呵、呵。」 「哈、哈、哈。」 本来想笑一笑蒙混过去,没想到不管我再怎么笑,里香也跟着笑。她的脸虽然在笑,双眼却完全没在笑,实在恐怖得要命。我全身开始抖起来,所以现在能做的遗是只有傻笑,啊呦,该怎么办才好,谁能教教我要怎样才能渡过眼前这道难关呢? 「呵、呵、呵。」 「哈、哈、哈。」 「呵、呵、呵。」 「哈、哈、哈。」 就这样,我们持续笑个没完。 ﹡ 这便是撼动私立若叶医院的淫书骚动完整始末,更为贤明的后生诸位啊,得知我们的愚昧后,切勿嘲笑,也切勿悲叹。人类本是悲哀又愚昧的生物,注定持续不断犯错。衷心盼望各位能将此铭记于心,进而构筑光辉灿烂的未来。此外,本文件将以事务局文件柜保管,严格且慎重秘密藏于机密文件用小型保险箱中,禁止携出以及阅览。 你的夏天、已然离去 1 怎么会这样啊? 被逼着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 我的个性真要归类,是属于保守畏缩,不是那种可以立刻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人。所以,学校的朋友大概就只有小舞或美纪,特别是和男生说话这种事情,即便到现在第二学期有时候都还会觉得有点恐怖。每次一看到小舞,有时候也会觉得好羡慕,因为小舞不管是谁都可以很轻松自在地聊起来。之前,因为和凑中举办交流会,和他们学校的学生一起到滨名湖去,当然两校的老师也都在,感觉上就是一个很普通、很认真的交流会。当天早上,我们本来都待在一个像研习中心的地方,讨论什么「战争」、「歧视」或「志工」等主题,不过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老师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下午就变成类似自由活动的时间。因为是在旅行,我整个人莫名地也轻松起来,自然而然就和大家玩在一起,面对别校男生说起话来也不会那么紧张。那天真的很开心,整颗心感觉好轻盈,好像和平常的自己判若两人。 当我望着一闪一闪反射着光线的湖面时,有个叫做木本的男生对我说: 「那个发夹很可爱耶。」 我很喜欢这个发夹。 是去年结婚的姊姊送我的,它在暗处是一般的深青色,不过由于材质类似琉璃,一照到光线就会变成澄澈的蓝,一闪一闪散发光芒。 木本同学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很想试着和他聊聊。 可是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就连「谢谢」都说不出口。 到头来只能微微一笑,点点头。 这样的对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是像「今天天气很好耶」或是「妳学校感觉上是什么样子呀」之类的话,大概就可以聊很多吧。 但是,因为是被赞美。 虽然不是在赞美我,而是发夹,但是毕竟是被赞美。 所以,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起勇气拚命想挤出一些话来,不过此时其它团体碰巧走近,我也失去和木本同学单独说话的机会。其实是想好好谢谢他的,因为被他赞美,想说声「谢谢」,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不久后也已经接近傍晚,到了该回去的时间。天空的蓝色逐渐淡薄,四周开始起风,影子也越拖越长……让人感受到一天即将结束的寂寥。 当我正要坐上巴士时,发现木本同学的身影。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绕到巴士后面去。 怎么回事啊,我虽然这么想,不过因为这是个道谢的好机会,于是我鼓起浑身上下所有勇气,步下才刚踏上的巴士,从他后头追上去。 然后……然后就不小心被我撞见了。 木本同学正在和小舞交换手机电话号码。 我吓了一跳。 那种事情,我是绝对做不来的。 回想起来,木本同学和小舞之间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气氛,两人总是在一块儿,小舞还常把手放在木本同学肩上,不过呢,虽然说是把手放在人家肩膀上,却完全没有任何引人遐想的感觉,而是非常的自然。因为我没办法像那样子和男生互动,反倒觉得脸红心跳,而那样脸红心跳的自己更显得可悲。 所以。 是的。 要单独和一个不太认识的女生见面,对我来说是很沉重的负担。 「好讨厌喔……」 这句话不自觉脱口而出。 从刚刚开始只会不断重复这句话。 如果回头看,我所掉落的那句「好讨厌喔」大概已经黏在柏油路面上,绵延十公尺之长了。 啊,看到医院了。 那是间好大的医院。 虽然已经可以看到医院,可是还要辛苦走上多久才能够抵达呢? 五分钟? 十分钟? 如果永远都走不到就好了。 「喂,吉野!」 柿崎老师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吉野绫子!」 柿崎老师真是个急性子的人。 我不过稍微恍神一下,就立刻开始喊全名了。 我慌慌张张起身。 「是,是。」 教室中所有人都在看我,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头发,有没有翘起来啊…… 之前也有一次像这样站起来,立刻惹得大家暗自窃笑,可是我又不懂为什么,心里直发慌,明明是个简单的问题,却回答得语无伦次。即便如此,我总算还是迅速答完,随即坐下,而坐在隔壁的小舞果然边笑边告诉我:「妳头发翘翘的喔。」自从那件事之后,当我上课被叫起来时,一定习惯性地先以双手压压头发。 所以,头发大概没问题吧。 就算是这种鸡毛蒜皮的无聊小事,如果没有慎重地说服自己就会心神不宁。 「这个呢,帮我拿去给秋庭里香。」 柿崎老师递出一叠讲义,一边说。 秋庭…… 因为是个不熟悉的名字,一时之间还搞不懂老师在说谁。 「啊,是的。」 我会意过来的同时也点头。 然后,我望向教室最后面,位于门口旁的一张桌子,被晾在那边整整一学期,谁都没坐过的座位。教室后面同样也有个没人用过的置物柜,上头挂着写有「秋庭里香」字样的名牌。但是,全班几乎没人看过那个秋庭里香,据说她身体很差,一直都待在医院里,好像是攸关生命安危的疾病,不仅没来上过课,甚至连学校都没来过。 不过,因为她确实也算是高田国中三年一班的学生,所以柿崎老师每周有好几次会叫班长岬同学或立花同学,帮忙把上课用的讲义送去给她。 岬同学因为盲肠炎住院中。 立花同学之前在社团比赛中——她是垒球社的——锁骨骨折,所以也请假。 可是,为什么叫我啊? 我这样的想法大概显露在脸上。 「妳家不是住在币原医院附近吗?所以拜托妳了。」 我家的确离币原医院很近,走路大概十五或二十分钟吧,虽然感觉上好像有其它人比我住得更近,不过其实也搞不太清楚。都已经到第二学期了,我几乎不知道总共三十五人的同班同学到底住在哪里。而且就算有人住得更近,也不可能把这差事硬塞给别人。 如果是小舞的话,就不一样了吧。 「松尾同学家住得更近喔!」 就像这样,以有点开玩笑的感觉说,但是小舞说来就完全不会惹人厌,而松尾同学一定也会想说谁叫小舞是个美女呢,真拿她没办法耶,然后不自觉地接下这份差事吧。 我就不可能,这种事情就是做不来,我不像小舞那么会说话,也跟美女沾不上边。 所以,我才会像这样独自往医院走去。 一到医院,院内大到让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要往哪,或是要怎么走才能到秋庭里香的病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之,光是大厅就有数十人,而且每个人都是一张臭脸,也是啦,生了病才会到医院来,心情当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我到服务台问路后,期间又迷了好几次路,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挂着「秋庭里香」名牌的病房。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生呢? 听说一直都在住院,所以大概是个乖巧温柔的女生吧,如果生的是危及生命的重病,更应该是这样。 如果是个乖巧温柔的女生,或许连我都可以毫不胆怯地自然交谈了。 一敲门,就听到里头传来声音说: 「请进。」 我深呼吸一次,然后在打开门 的瞬间,立刻有什么猛烈撞击脑袋,感觉上就是「砰」的一声。我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眼角自然捕捉到某个移动物体,那是个熊熊绒毛玩具。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刚刚是这个熊熊绒毛玩具掉下来吗? 为什么? 我在混乱之余抬起脸庞,随即与一个女生四日相对。 她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看着我。 感觉似乎有点惊愕。 「……请问……」 我慌慌张张地说,但是接下来要说什么呢?啊,对了,我有带讲义来呀。 「那个……我把讲义带来了……」 秋庭里香保持沉默。 「岬同学和立花同学都请假没来……所以……」 就我一个人在说话。 「所以……由我……代替……」 她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虽然有点火大,可是又觉得无法好好说明事情的自己有够窝囊,话说到一半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我走到床边,把讲义递出去。 「放在那边就好。」 秋庭里香终于开口。 我看向她以眼神示意的边桌,那里堆了好多讲义,全都是学校上课用的讲义,是岬同学和立花同学之前持续拿过来的。那些讲义上什么都没写,就只是叠在那里而已。 一定连看都没看…… 走过漫长的道路、一路挥汗、踏着影子,被影子追赶,掉落无数个「好讨厌喔」,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不过那一切的一切简直毫无意义。好像费尽千辛万苦来这边扔讲义似的。 喂,秋庭里香说: 「把轮椅推过来。」 「啊?什么轮椅?」 「我想到外头去。」 听到她没头没脑地这么说,我也搞不清楚状况,当下也只能呆立于原地,秋庭里香的脸色似乎因此逐渐转为不悦。 「我一个人没办法,所以希望妳带我去啦。」 「…………」 「放轮椅的地方去问一下护士就知道了。」 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女生啊。 我为什么非得帮妳这个忙不可呢? 我只是帮妳拿讲义来的啊。 但是,这些话我当然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有遵照秋庭里香吩咐走到走廊去,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护士,说明理由后,把轮椅借来。 和秋庭里香的散步——话虽如此,我也只是推轮椅而已——一点都不好玩。她一直保持沉默,我也同样闷不吭声,在医院外头大概走了五分钟后,秋庭里香就突然说要回房,然后我又手忙脚乱地把她推回病房。真的,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女生啊。可是,我又怎么会和这种女生打交道呢,或许是因为没勇气说「不」吧。 我把秋庭里香送回去后,好不容易才踏上返家归途,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斜,气温甚至有点过凉。夏天时感觉漆黑一片的柏油路面,如今看来反倒显得稍微发白,之前总觉得会永远持续下去的炎热夏天已经完全离去,紧接着被推出场的是秋天。 我凝视自己落在柏油路面上的影子,一边想起秋庭里香。在实际打照面之前,我压根没想过秋庭里香的事情,毕竟她的座位总是空着,只有在班级名册上才会看到这个名字,搞不懂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也不能这么说,更贴切的说法应该是「等同于不存在的存在」。但是,像这样实际见过本尊后的现在,她的事情便深刻浮现脑海,她有张非常漂亮的脸蛋,长长的头发,任性到不行……最后的这个「任性」或许让人印象最为深刻。 竟然可以对头一次见面的人下命令,普通人应该做不到吧,我就绝对不可能,就连小舞也应该做不到吧。小舞一定会更技巧性地,感觉上像是请托似的,让对方倾听自己的请求。啊,这么说来,说秋庭里香「任性」还不如说她「直率」吧,可是「直率」一词似乎又过于溢美,似乎也没有那么上等,那,该怎么说呢。任性、直率……强势……高兴怎样就怎样……不擅人际……啊,这样或许比较贴近。秋庭里香是高兴怎样就怎样,然后不擅人际,而小舞就是高兴怎样就怎样,不过却擅于人际,似乎很像,说起来又截然不同……我正思考这些事情时,有个巨大声响让我停下脚步。由于事发突然,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过一会儿才发现那声音是汽车的喇叭声。那是一辆白色的大车,喇叭一而再、再而三,就连现在也是一样没完没了地响个不停,好像是要开进停车场,被我挡到了。可是,我走的是人行道,不论再怎么想我都拥有行人优先权,根本就不需要这么没完没了地按喇叭啊。定神一看,坐在车内的是个有点发福的男人,戴着银框眼镜,我们的眼神一对上,他立刻又朝我按喇叭。叭~叭叭~我莫名地开始觉得害怕,深深低头后赶紧让到一边去,那辆车随即发出轰隆隆的引擎声响,粗暴地冲入停车场。一阵排气管废气迎面袭来,害我咳嗽不止,喉咙也好痛。胸口深处情绪糟到一个不行,今天还真是衰事连连耶…… 2 我目击了一件惊人的事情。 因为岬同学和立花同学都还在休息,所以隔天还是由我把讲义送去给秋庭里香。好讨厌喔、好讨厌喔……我心底果然还是想着相同事情,不过这次没迷路就直接走到她的病房,抵达时听到里头传来大人的声音。 因为门是开着的,我探头一看,里面站着两个穿白袍的男人。 其中一个背脊挺直,五官端正,总而言之长得真的很帅。 另一个则有点望幅,戴着一副感觉阴沉的银框眼镜。 是那个人。 开白车的那个人。 当时猛按喇叭。 讨厌鬼。 那两人一起端详一张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纸张,严肃地交谈,秋庭里香则坐在床上,她面前的餐台上放着餐点。 在我烦恼着到底应不应该进去时,秋庭里香掉了一只笔。 咦?故意的? 感觉上不像是不小心的,而是刻意从边桌拿起来,扔到地上去的。掉落的笔发出喀当一声,两位医师似乎也马上察觉到了,稍微发福的那个人嘴里频频抱怨——从这边听不清楚他念什么,不过从语调可以听得出来——弯身想去捡笔。 就在那一瞬间。 秋庭里香拿起放在餐台上的饭碗,直接就倒了下去。随着波答波答声响,白色物体从医师头上滴落,啊,是稀饭。那不是不小心的,当然是故意的。秋庭里香紧接着拿起另一个碗,这次换倒装在里头的味噌汤,汤料是海带芽,那些东西全都黏在医师头上,然后是炖物、撒有柴鱼片的冷豆腐,最后连腌制物也不放过。 「好厉害……」 我不自觉地如此低喃,我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的,而且还只把甜点的布丁留下来。 「好厉害……」 好像不只是我有同感,长得很帅的那位医师也拚命忍住笑意,虽然姑且摆出怒容,面颊附近却频频抽动,莫名地感觉得出来他觉得很好笑。 头上顶着海带芽的医师,因为打击太大而茫然失神。 秋庭里香这个人,好厉害…… 即使如此,秋庭里香还是很任性。 等护士清理过脏乱的病房,我好不容易踏进她的病房。 「那个,讲义……」 「帮我去买书。」 我话还没讲完就被打断,真的是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咦?书?」 「我没办法去买,妳帮我买来。」 「…………」 「这本书的续集。」 秋庭里香给我看的是《小妇人》。啊,这我 知道,姊姊国中时在看这本书,我也跟着姊姊一起看了。姊姊那本是附动画图案的版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碎碎念,抱怨什么之前的封面明明比较好,动画一播竟然就换成这种版本的,有够过分的耶,然后好像连续几年都还是一样没完没了地为这件事情生气。 「钱那边有。」 她的手指指着边桌。 「最上面一层抽屉。」 一开抽屉,里面放着七张一千圆大钞和大概五百圆的零钱,钱这样随便放好吗? 「那个……」 「怎样?」 「我只拿一千圆走喔,因为是文库本,我想这样应该就够了。」 「拜托了。」 那像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明明说的是「拜托」,却完全没有「拜托」的感觉。或许是习惯命令别人后,便逐渐丧失体贴或温柔,命令别人已经变成理所当然。 「那我先借一下喔。」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心里却想着「好奇怪的说法喔,这明明就不算借呀」,一边抽出一张千圆钞,放进裙子口袋。秋庭里香她完全不看我,只管躺在床上发呆,所以不管我想偷多少钱,她也不会发现吧。 我用讲义换了张千圆钞,然后走出医院。再怎么说秋庭里香也是个病人,所以必须对她好一点吧。但是被她这样一命令,就无法这么想了。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也不能不去买,既然都已经拿钱出来,就必须把书买到手,拿给秋庭里香才行。 啊,对了…… 我不经意想起,我家也有这本书啊,姊姊把书就留在家里的书架上。如果把那本书借给她看,就不用花钱,而且比起书店,到家里拿还比较近,那样也轻松多了。我犹豫了一下子,就走向自己的家去。妈妈还没回家,整间房子寂静无声,我慢吞吞地步上阶梯,朝姊姊房间走去。都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如果真回来就是闹离婚,那事情可就不得了了——可是姊姊的房间仍旧保持着原状,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只剩贴在墙上的偶像海报,就各种层面而言,都逐渐黯淡褪色。我查看书架,很快就找到想找的书,小妇人的续集,全书分上下集,叫什么《续集-小妇人之爱》这种让人觉得很不好意思的标题。那个「爱」根本就可以不用加吧,我犹豫再三,最后只拿了上集,然后离开家。 我再度朝医院走去。 话说回来,我到底为什么非得做这些事情不可啊,这次一定要说「我不要」,或说「我又不是供妳使唤的奴仆」。可是,如果秋庭里香生气怎么办,好像很恐怖耶,她要是气得破口大骂,我搞不好还会哭出来呢。只要想到这些,心情就变得很忧郁,还是干脆直接回家算了,那样就可以不用再和她打照面了。啊,可是,书怎么办,没用到的钱也必须还给人家呀。 就在我思考这些事情的同时,医院已经到了。 啊呦,好讨厌喔……好讨厌喔…… 慢慢地开始呼吸困难,感觉上像是温热的空气全卡在喉头,没进到肺部去。我停下脚步,试着大口深呼吸,就在那时候,身边矮树丛中有个人突然冲出来。 由于事发突然,让我吓了一大跳。 那是一个长发飘逸的女人。 「猫咪~猫咪~」 她神色慌张地低喃。 猫咪? 为什么这么说? 我立刻就了解她这话的意思了,因为有只褐色的小猫咪正在矮树丛中走动,看来大概是在找那只猫吧。可是,女人从那边似乎看不到,还是一边「猫咪~猫咪~」地低声呢喃,四处张望。话说回来,怎么会有这么笨拙的人啊,她本人可能也打算东看看、西看看地到处寻找,但却始终都在原地兜圈子,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啊,被绊了一下差点就跌倒了,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绊到的,明明就是个没有段差的地方呀。小猫咪还是在矮树丛中,频频嗅着泥土的味道。 我直觉如果坐视不管,她应该永远都找不到小猫咪,于是试着出声叫她。 「那个……」 女人以一副吃惊的表情望向我。 她好像一直都没察觉我的存在,竟然连近在身旁的我都没发现……有够迟钝的,这样怎么可能找得到小猫咪嘛。这应该也算得上是种才能了吧,我甚至产生这样的感觉。 「要找猫的话,在那边喔。」 「咦?真的吗?」 「是的。」 女人低喃「猫咪~猫咪~」一边往矮树丛旁边走去,随即蹲下身,往里头窥探。 「啊,有了。」 她以雀跃的声音说,同时伸出手。但是她却碰不到小猫咪,小猫咪反而跑到更里面去了。那只猫好像也没有逃跑的意思,只是太热中于野外探险而已,我才这么想时,那个女人一头就钻进矮树丛中,就那样直接匍匐前进,然后在钻进高度及腰的矮树丛后,又倒退爬出树丛。 「妳看。」 她得意洋洋地让我看她以双手环抱的小猫咪。 「喔。」 我姑且点点头。 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个怪人,我本来以为大人都是更为思虑缜密的,像那样钻进矮树丛中,不但飘逸的长发变得乱七八糟,还到处黏着树叶,裙襬也都沾上泥土,简直就像个孩子。事实上,她脸上所浮现的正是孩子气的率真笑容。 「这只小猫咪,叫做小额头喔。」 「喔。」 小额头? 「你看,牠的额头不是凸凸的吗?」 「啊,真的耶。」 「所以,叫做小额头。虽然吾郎说要叫『额头助』比较好,可是好好一个女生叫什么『额头助』,太可怜了嘛,对不对?」 「喔。」 我根本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那个吾郎是谁啊?女生……大概是指这只小猫咪吧,所以说是母的啰? 「小额头、小额头,吃完饭饭,肚子就饱饱啰。」 她以温柔的声音对小猫咪说话,小猫咪对她喵了一声,女人旋即以惊人的气势问。 「妳刚刚有没有听到?」 那是十分认真的脸庞。 我不自觉地感到畏怯。 「听到什么……?」 「这孩子刚刚叫了吧?」 「是的。」 「牠是说『饭饭』吧。」 「呃……」 饭饭? 「牠说了耶,『饭饭』」 「喔。」 「猫咪也会说喔。」 她特别热心强调,而且还得意洋洋。怎么回事啊,这问医院不管是秋庭里香也好,很多高兴怎样就怎样的人吗? 当我正在疑惑时,背后传来声音。 「在这里啊。」 是男人的声音。 一回头,之前在秋庭里香房里的那个帅医师就站在身后,像这样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这个人不仅帅,还很有型。头发打理得服服贴贴,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蓝色衬衫不仅用心烫过,还系着一条与衬衫颜色相当搭配的领带。这领带的花纹叫什么啊,结婚典礼前姊姊还向妈妈讨教过挑选以及系领带的方法,我当时都在旁边一起听,大致也都学会了。啊,对了,叫做「点状条纹」,然后那种领带结叫做「温莎结」。将领带摆成一个圈后,先往左绕一圈,然后拉向右侧,接着由右自左绕一次,最后再绕一圈从后面穿出来。这种结比双环结难绑多了,领结下方凹痕也很漂亮地呈现出来,绑的时候一定费了一番心思吧。领结较大的温莎结很适合敞角领口,看起来真的好有型。姊姊那时候一再重复练习,说日后才能帮老公打出漂亮的领结,嘴里还一边「难死了、难死了」地直发牢骚,把爸爸当作练习台,可是那时候 的爸爸看起来好像还满开心的。 明明就在身边而已,女人还是大动作地猛挥手。 「我找到小额头了!」 「妳刚刚都在找吗?」 「嗯。」 女人笑嘻嘻地点头,从她笑的方式可以看出他们两人是恋人,因为那是非常甜蜜的笑容。医师一副「真拿妳没办法」的样子,同样露出甜蜜的笑容。 「太好了,额头助。」 「不对、不对,是小额头啦!」 「叫什么都无所谓吧。」 「如果让牠混淆,记到不对的名字怎么办?」 「喂,这可是野猫耶,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吧?叫什么额头助、小额头、小虎、或是条纹次郎都好。」 「哪有这种道理。」 「名字叫什么都无所谓吧,额头助?」 「就跟你说是叫小额头了嘛!」 哇,怎么觉得这两个人有够幸福的耶,我明明就在旁边,却俨然已经完全进入两人世界。像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应该若无其事地离开吗?当我正在犹豫时,医师终于出声对我说: 「妳刚刚也在帮忙找吗?」 「啊,是的。」 「这样啊,谢啰。妳应该是里香的朋友吧!」 「啊,那个……」 朋友,感觉上好像不太对。 此时,医师突然嗤嗤发笑。 「今天那个,实在精彩绝伦吧!」 「哪个?」 「妳也有看到吧,里香把稀饭倒到山崎头上那件事。」 啊,是说那件事啊。 「是的,我看到了。」 我老实地点头。 「毕竟是同事,我也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不过山崎实在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已经是……该怎么说呢,反正就是个性糟糕、粗线条、庸俗、白痴到无药可救。身为一个医师简直就是糟糕透顶、烂到极点了。」 嘴巴说不想讲,却尽其所能地把人家损到不行…… 「然后呢,今天还说了一些话惹毛里香,唉,里香也不对啦。不过,那还真厉害,普通女生根本就不会像那样突然把稀饭倒下去,对吧!」 「是,的确不会。」 我立刻回答。 医师已经开始捧腹大笑。怎么回事啊,女人温吞地问,于是医师就把那件事告诉她。我跟妳说,里香她好厉害,她把笔弄掉时,我就想她可能会有什么动作,可是怎么样都没想到竟然会把稀饭倒下去,而且之后连味噌汤也倒下去。女人边听边抱头,嘴里「嗯、嗯、嗯」地低喃。 「吾郎,可是我也觉得你好像应该生气比较好耶!」 「可是,那真的很好笑吧?」 「问题不是这个啦!」 「有什么关系,那样还算是小意思哩,谁叫山崎那么白痴,活该。先别说这个了,喂过额头助了吧?我们也去吃点东西。」 医师说完转向我这边,女人在他身后生气地说: 「就跟你说不是额头助,是小额头啦。吾郎大笨蛋,大笨蛋,」 可是,他感觉上好像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里香她呀,虽然是那种个性,可是要麻烦妳不厌其烦地陪陪她啰。对了,我就先给妳个良心的建议吧,诀窍就是——忍耐。」 「忍……忍耐?」 「是的,不论如何只管忍耐就是了。」 请问,这是哪门子的诀窍啊? 在我出口询问之前,医师已经先说「拜啰」,紧接着迈出脚步,女人也迈开脚步从后头追上去。女人走了大概十公尺后便回头,用没抱小猫咪的那只手大大挥舞,一边展露笑容。于是,我也对她挥手。我挥了一阵子,放下手。她也同样放下手,而她那只才刚放下的手,随即就被包覆在医师的手中。好……好大胆,对医师而言这里等于是职场,竟然敢在这里和情人牵着手走路,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只有一点点……是的,可能也有一点点觉得羡慕吧…… 「这个……」 我一递出书,秋庭里香眉间顿时出现深深的皱纹。 「这本书是什么东西?」 「啊,是我的……也不是,其实是我姊姊的……因为我家就有续集……再花钱买也浪费……」 我突然问想到。 小舞之前曾说过最讨厌旧书,还说根本就不想碰那种之前不知道被谁看过的书,如果秋庭里香也一样怎么办。她既然和小舞一样任性,所以搞不好也会有同样想法。如果真是那样,就必须去买本新的,唉,又要这样来回奔波了…… 坐在床上的秋庭里香抬头看我。 「妳要借我吗?」 「唔,嗯。」 喔,她沉吟。 「谢谢。」 语调果然还是一样冷淡。 完全感觉不出什么感激之意。 3 我午休走在走廊上时,被小舞叫住。 「喂、喂,后天怎么样啊?」 后天? 怎么样? 我一头雾水,呆呆地伫立原地。后天是星期天,也没有特别计划要做什么,所以也还没决走要怎么样。 小舞惊讶地问我: 「咦,绫不是也要去吗?」 「去?去哪?」 当我这么说出口的瞬间,小舞脸上浮现「完蛋了」的表情,视线也开始游移不定。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啦!」 啊哈哈,她一边勉强挤出笑声。 「我是要和补习班的女生去玩,这么说起来,是我弄错了啦!」 小舞仍旧勉为其难地笑着,然后仓皇离去。 这样啊…… 我望着小舞远去的背影,终于恍然大悟,大家星期天约好要到哪里去玩啊。而我并没有被归为团体的一份子,人家不想让我加入啊。 这也不是什么新闻。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个性保守畏缩,常常无法顺利表达心里的想法,所以总无法和周遭打成一片。也因此,平常也想做好朋友的那些人,一回神就已经和我渐行渐远。而且说实话,比起和别人打交道,我还比较喜欢一个人看看书,做做白日梦。与其说喜欢,应该说这样比较安心。只要有期待就可能遭受背叛,即使想要做好朋友,到头来却往往天不从人愿,过程中净是痛苦辛酸罢了。如果单独一个人,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就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的国度。王国。但是,或许正因为住在只有一个人的王国中,我才会变得更糟糕吧。我脑袋里的这些想法,或许早就被大家看穿了。 下课后,我变成一个人单独回家。 一回神,不论小舞或美纪都已经不在身边,我现在只能一个人回家。午休那件事当然已经传开,所以大家才会躲着我吧,但是可以不用和大家一起回家,我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果一起的话,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们…… 我双脚像小朋友似地啪啦啪啦乱踢,一边往前走。再一下子就到家了,到时候来喝杯麦茶,虽然肯定已经冰过头不好喝,可是其它也没什么东西好喝吧。话说回来,今天还真热,都已经九月了耶。山那头是造成气温酷热的原因——太阳,现在都已经大大西斜,所以光线不会太强,双眼也可以直视。眼前的太阳是一片澄澈的暗红色,非常美丽,那光芒将巴上站老旧的长椅、尘土飞扬的柏油路面、购物中心的墙面、还有我全身上下都染成同样澄澈的暗红色。啊,说到这,我好久好久以前好像也曾像现在这样凝视过同样的太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大概五、六岁吧,总之是在上小学之前。住在附近的幸惠 约我一起去玩,我就在约好的公园里等她。我还记得我穿着短袖,露出来的手臂上汗水淋漓,所以一定是夏天没错。幸惠迟迟没有出现,我就独自荡秋千、独自吊单杠、不久后心想如果到高处去,只要幸惠一来就可以看到,于是又独自爬到攀爬架上。攀爬架和我的影子落在褐色地面上,我一挥手,影子也跟着挥手,我笑,影子却没有笑。后来,影子越拉越长,风也越来越凉,开始嗅得到傍晚的味道,可是幸惠还是没来。太阳已经完全西斜,几乎就要挂在山脚上了。时值傍晚,周遭还残留些许白天的热气,因此更让人感到寂寥、悲戚。幸惠没来,我心想「怎么搞的啊」,不过仍旧独自照着太阳。持续凝视太阳后闭上双眼,黑暗中隐约浮现摇曳的太阳残影。只要一想到幸惠没来,鼻子深处就会一阵刺痛。 隔天试着询问之下,幸惠只是笑说: 「路上碰到亚由美,就一起去游泳池啦。」 语气完全没有抱歉之意。 所以我也笑了。 「是喔,游泳池好玩吗?」 其实,或许应该发脾气的,又或者应该大哭一场。但是,我觉得那么做的话只会让自己更难过而已,所以只是持续笑个没完。鼻子深处隐隐刺痛,像昨天一样。 「真的好好玩喔……啊,小绫该不会一直都在等我吧?」 幸惠脸庞此时终于流露出担心我的神情,似乎也有点在乎我的感受,但是她那样子还是让我很难受,所以我撒了谎。 「没有啊,我一下子就回家了,天气又很热。」 明明就一直在那边等,明明完全无法处之泰然呀。 西斜太阳的红色光芒、拉得好长好长的攀爬架和我的影子、傍晚寂寥的味道、空无一人的游乐器材……那幅景色即便是十四岁的现在,仍旧残留心底。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是我,我仍旧残留于那幅景色之中。 4 岬同学和立花同学还是请假没来,所以把讲义送去给秋庭里香的工作,理所当然仍旧由我负责。秋庭里香还是老样子,任性而且高兴怎样就怎样,有时候碰到她心情恶劣的日子,甚至完全不开口跟我说话,就算我主动跟他说话,也把我当隐形人一样,默不吭声。亏我还辛苦帮她送讲义,她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今天的秋庭里香,心情比平常都还要恶劣。 「讲义,我就先放在这边啰。」 没反应。 「那,我走了。」 没反应。 她沉默地陷在床铺中,就连眼脸都没张开,简直就像是个人偶躺在床上。我进病房时她还醒着,现在也不可能在睡觉。 不过,就在我走出病房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帮我把下集拿来。」 我手握着门把,直接回头。 「下集?」 「小妇人的……小妇人续集的下集。」 啊,那件事啊。 「妳上集看完啰?」 又没反应了。 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以后,其它的就无所谓了吗?我当然觉得火大,不过还是点头。 「知道了,下次会带来。」 我虽然也觉得这种时候可以发脾气就好了,可是我就是没这种气魄。 然后,隔天…… 去学校之前,我先从姊姊房间拿了小妇人续集的下集。我为了把书带走打开包包拉链时,这才想起一件事。 在下集中,贝丝死掉了。 小妇人中有四姊妹,最年长的玛格时髦、稳重个性温和;二姊乔活泼、好奇心旺盛、立志成为一个作家;而三姊贝丝乖巧温柔、体弱多病,她没去上学,一直都待在家里;然后是最年幼的爱咪傲慢任性,很在意自己的鼻子不够挺,事实上却是最漂亮的美女。每当看书时,我就会将本身感情投射于书中人物身上,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将书中人物和自己重叠在一起。而且,那样看起来有时候也比较有意思。我看小妇人的时候,总是会帮乔加油,毕竟她是最不像我的,我总觉得如果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我不知道秋庭里香看书的时候,是不是会像这样将本身情感投射于书中,可是她因病无法上学的遭遇就和贝丝一模一样。然后,如果秋庭里香也将情感投射在贝丝身上的话…… 别把下集给她会不会比较好啊? 我犹豫地拿著书伫立原地,后来听到妈妈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绫子,妳时间来得及吗?」 那声音显得不太高兴,我一看手表时间紧迫,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书放进包包,随即冲出家门。 下课后,我果然又被叫去送讲义。 我拖着比往常还要沉重的脚步走向医院,一颗心被各种事情压得好重。如果那所谓的「心」原本是在胸口的话,现在老早就已经沉到肚子了吧。小舞她们星期天要去哪里啊?她们午休时聊得好起劲,不过只要我一到旁边,就会立刻转换话题。她们可能也是因为顾虑我的感受,但是那样子还是让人有点难受。 而且,还有小妇人续集的下集…… 我也不太知道到底应不应该把书拿给秋庭里香,苦思再三仍旧想不出个结论来。或许应该假装若无其事地把书拿给她就好了,根本不需要这么烦恼,但是生性优柔寡断的我就是会想东想西。像她那种高兴怎样就怎样的女生,整天只会要任性,趁机捉弄她也无妨吧。那时候,胸口不自觉充满嗜虐的情绪,没错,这本书,直接拿给她就好了。她可能会因此受到伤害,可是那也是她自作自受,不过是小小的恶作剧。报仇。我的心跳逐渐加快。一定要假装若无其事地拿给她,我做得到吗?就连医院还在远远那头的现在:心跳就跳得这么快,真到紧要关头时怎么办?紧张以及兴奋的情绪自然而然地让我加快脚步,一转眼就到医院了。 秋庭里香一看到我立刻说: 「把轮椅推过来。」 又要叫我推她去散步了吗? 「散步吗?」 「今天我想去屋顶。」 大概是因为心底藏了计划,也不会像平常一样那么反感,因为等一下要捉弄人家的是我。我已经知道轮椅放哪了,所以没去请示护士,就直接把轮椅推回病房。然后,我帮秋庭里香坐上轮椅,就朝屋顶走去。这里的电梯直通屋顶,一下子就到了。头顶是一片朗朗晴空,水塔的影子延伸至肮脏的混凝土地面上,流动的风已经完全是秋天的感觉,一点儿都不热,反而莫名地让人感到萧瑟寂寥。 我把轮椅推到扶手附近,然后停在那边,两人有好一阵子就那么沉默不语。我也忘记书的事,茫然凝视田野风景,但是随即又回想起来。就在我回想起来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好污秽。 「喂。」 我自然地发出声音。 「妳喜欢谁?」 「嗯?」 秋庭里香说着,抬头仰望我。 「小妇人里头出现的人物。」 贝丝,我期待听到这个名字,确认后就怀着过分的坏心眼儿,把书拿给她。 但是,我却从秋庭里香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玛格。」 四姊妹中,玛格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乔有才华又不服输,贝丝体弱多病,而爱咪是任性的美女。大家各有各的特色,然而玛格却只是个乖巧温顺的女生,梦想还是「当新娘子」。总之,对我而言,玛格就只是个无趣的女生。我也稍微想过从秋庭里香嘴里听到「乔」或「爱咪」这两个名字的可能性,因为乔是主角,而爱咪是个任性的美女这一点倒是跟秋庭里香很像。但是,我再怎么样都没想到会是玛格,我本来认为 唯独她不可能。我自己也不太能够把感情投射至玛格身上,幸福地结婚,变成一个平凡的太太……事实上,我们女生不是都会踏上这条路吗?所以才不觉得她有什么魅力。反而是像乔或爱咪那样波折起伏,或像贝丝那样红颜薄命比较吸引人。 『我并不想要什么豪华盛大的婚礼。只要身边的亲朋好友都能到场,我看来也能像平常时的我一样,那就够了。』 说出这些话的,就是玛格。 我总觉得这话听来资优生过头了。 「为什么是玛格啊?」 我大吃一惊,太让人意外了。 「因为……」 「嗯?」 「因为她结婚了……」 「咦?结婚?」 我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之前拿给她的上集中,玛格结婚了,和一个叫做约翰的温柔男人。 「因为结婚了,所以觉得玛格好?」 秋庭里香保持沉默,起初我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可是一看到她的脸,才发现她是在害臊。 「妳,该不会是想结婚吧?」 「…………」 「很向往结婚?」 她透明的肌肤有点泛红。班上偶尔也会有那种「好想结婚」的女生,但毕竟是少数,不想成为普通主妇的女生占压倒性多数。我也一样,虽然总有一天会成为普通主妇没错,可是也觉得如果能发挥什么——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像乔或爱咪一样的才华就好了。 「妳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没有。」 「那,为什么?」 「不知道。」 她稍微抬头往这边瞥了一眼,面颊通红,哇,整个人害羞到不行。她说「不知道」,大概是没有任何道理或缘由,总之就是想当新娘子吧。 「吉野同学喜欢谁呢?」 秋庭里香突然这么问。 一定是想改变话题吧。 「我大概是乔吧。」 「为什么?」 「她不是很有才华吗?想做的事情都会自己去完成。我就没办法像她一样,我做不到。」 「做不到?为什么?」 「就是做不到嘛。」 才华这种东西又不是每个人都有,而且我的个性也没有那么活泼啊。 唔~秋庭里香说: 「我觉得不会做不到。」 「…………」 「我觉得不会做不到。」 总觉得她以格外坚定的语调,重复相同的话语。 「是吗?」 「是啊。」 她为什么可以这样断言呢?而且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和秋庭里香说这么多话。感觉有点意外,本来以为她会说些让人完全跟不上的话,结果却很普通。而且还说什么「想结婚」,然后自己在那边不好意思。没想到也有可爱的地方嘛。 「我要回病房。」 不过,从头到尾都还是一样任性就是了。 「啊,嗯。」 「因为晚餐时间快到了。」 我们搭电梯一下楼,果然正如秋庭里香所言,已经开始配送晚餐了。大推车上放着好几个餐盘,护士边走边配送。 当我们回到病房时,秋庭里香就立刻问: 「书有帮我拿来吗?」 「啊……」 「小妇人续集的下集。」 心跳瞬间加速,怎么办,要给她吗?还是先别给她呢?都因为刚刚和秋庭里香稍微交谈过,那种坏心眼儿也已经完全被冲淡了。她害臊的样子浮现脑海,「不知道」,边说边脸红。先跟她说「忘了」,总之现在先这样蒙混过去吧?她说不定会说「那妳明天拿来」,反正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打算吧。 「抱歉,忘……」 但是,之后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因为我注意到一件事。自己放在床边的包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去,包包拉链也没完全拉好,放在里面的教科书等物品也都露了出来。其中包括小妇人续集的下集,虽然不是全部,可是大概可以看到一半封面。深褐色的马区家图像,以动画赛璐珞片绘制而成的封面。 一抬头,秋庭里香也在和我看相同的东西。 事到如今,已经说不出什么「忘记了」。 我没有不怀好心,我不是怀着那样的心情把书给她的,但是即便只是暂时性的,心底确确实实存在过那样的念头。她现在正以什么样的心情阅读那本书呢?贝丝是在哪里死掉的呢?我记不太清楚了,感觉上好像是在中间部分,她是否会察觉到我的坏心眼儿呢? 5 岬同学回到学校来了,还骄傲地向大家展示盲肠手术痕迹。立花同学也回来了,手臂还吊着的她暂时不能打垒球,所以有点沮丧。而我也终于可以卸下送讲义负责人的头衔,只要一想到从此可以不用再和秋庭里香打照面,就觉得松一口气。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自己不怀好心所造成的结果。 但是,柿崎老师还是这样对我说: 「吉野,把这个送去给秋庭。」 我正想回家,手上拿着包包。 「可是,岬同学或立花同学……」 「他们两个今天好像都有事,就拜托妳了。」 我没办法,只好接下讲义。然后,勉强移动沉重的脚步,往医院走去,无数「好讨厌喔」一边掉落在脚边。像这种时候,总是很快就抵达医院。我一如往常地搭电梯,一如往常地走在走廊上,往秋庭里香的病房走去。 但是。 她的病房空无一人,不但秋庭里香不见人影,就连其它物品也清得干干净净,像是放在边桌上的茶具组、堆在床边的书,全都不见了。 「啊,她转院了。」 当我茫然地伫立原地时,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一回头,那个帅医师就站在那里。 「转院?」 「她要进行一个比较麻烦的检查,回大学附属医院去了。妳又来帮她送讲义啊?」 「是的。」 「这样啊,可能是和学校的联系迟了。其实是可以再延一阵子的,可是为了配合那一边的时间表,才临时决定……啊,妳可以等我一下吗?」 医师说着慌忙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而被独自留下来的我则持续茫然盯着空荡荡的病房。秋庭里香转院了,再也见不到面了,空荡荡的病房像是完全被包裹在心中似的,让整颗心也一起变得空荡荡的。好不容易,医师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这里来。 「她拜托我把这个还给妳。」 他拿来的是小妇人续集的上、下集。 「里香她到今天上出院的时候,都一直在看这个。」 「一直……」 「听说是必须把书还给妳,所以慌慌张张地想赶快看完。」 我接过书,秋庭里香到今天早上都一直在看这本书,为了把书还给我而手忙脚乱。她毕竟是那样的女生,我本来以为她会满不在乎地把书一起带走,我本来以为她是那种坏心眼儿的女生。但是,我错了,使坏搞鬼的人是我。她是否有察觉这书中包藏着我的恶意呢? 「请问——」 「嗯?」 「秋庭同学有说些什么吗?」 「什么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明。 「什么都好,就是……」 嗯,医师沉吟,头歪向一边。 「唉,现在跟妳说这些也没用,只是在妳之前,不是大概有两个孩子会帮忙送讲义来吗?可是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好像都很怕里香,每次都把讲义托给护士转交,没和里香碰面 就回去了。就只有妳喔,就只有妳肯和里香做朋友。」 「…………」 「还有,每次妳走出病房的时候,里香都会从窗户一直看着妳的背影。那孩子不常讲她自己的事,所以实际上怎么样不清楚就是了,可是我想她大概是很羡慕妳吧。」 「羡慕?我吗?」 「嗯,里香不是一直都住院吗?可是妳却可以到外面去,也可以去上学,全都是些里香做不到的事情。」 「啊……」 记忆在脑海中苏醒。 『我觉得不会做不到。』 她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不会做不到。』 所以才会这么断言。因为从她的角度看来,我不管什么事情都做得到,因为这些全都是她做不到的事情。 手中拿着两本书…… 「怎么啦?」 即便帅医师这么问我,我也答不出来。 我只能凝望手上的书。 姊姊快结婚时,和男朋友大吵一架。那时候她的手机响个不停,可是不管响两次、三次,姊姊都不立刻去接,终于到大概第五次才终于对手机伸出手。我最讨厌那响了三、四次的电话铃声,姊姊讲电话的声音好低沉,而那异常冷静的声音让我觉得很恐怖。爸爸变得沉默寡言,而妈妈则一直在清扫厨房。 如果就这样分手的话怎么办……宴会场都已经订了耶…… 每当想到这些事,腹部附近就有什么顿时啾地缩成一小团。虽然不关我的事,而是姊姊的事,但是毕竟是一家人,还是会因此觉得难过得不得了。 当时的某个夜里…… 我因为喉咙干想去找东西喝,一到厨房就看到妈妈还没睡,独自坐在餐桌旁。 「咦,怎么啦?」 吓了一跳的我问,妈妈是那种很快入睡的人。 「嗯,就是睡不着。」 真伤脑筋,妈妈以这种感觉笑了。 餐桌上放着啤酒灌。妈妈平常几乎不喝酒,只是偶尔会陪爸爸在晚上小酌,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妈妈独自喝酒的样子。虽然疑惑,我却假装若无其事,一边从冰箱拿出装有麦茶的保特瓶,另一手拿着玻璃杯,在妈妈对面坐下。我倾倒保特瓶,将麦茶倒入杯中,结果倒得太猛,让麦茶稍微溅了出来,沿着圆形的杯底,形成麦茶的圆圈。 麦茶冰过了头,喉咙深处残留些许冰箱臭味,我们家为什么要把麦茶冰得这么冰啊。 「我们家的麦茶为什么都这么冰啊?」 「爸爸比较喜欢这样啊,我也不喜欢那么冰的,可是爸爸最怕热了。」 「那就叫爸爸放冰块啊。」 「不行,不可能的。」 「为什么?」 「爸爸会生气的,他一定会一直念个没完,要求把麦茶弄得更冰一点。与其听他那样碎碎念,还不如冰过头的好。」 该说爸爸是有所坚持呢,还是顽固呢,总之就是个不肯妥协的人。像这些事情,多半都得妈妈妥协。 我突然想起朋友说过的话。 「我跟妳说喔,我朋友家有养猫,一只公的一只母的。我有看到照片,好可爱喔,不过是杂种的就是了。」 然后呢?妈妈问着,一边喝着啤酒。妈妈独自喝啤酒的样子实在让人感到有够不可思议,都不像家庭主妇了。啊,这是不是所谓的「偏见」啊? 「有时候,虫虫那些东西不是会跑到家里来吗。然后,听说那些猫咪就会拚命去追耶。」 「哇,不是只会追老鼠喔。」 「好像是耶,只要蟑螂出现就会闹得乱七八糟的喔。我朋友说,他们家那只母的只要看到虫虫跑到高的地方就会放弃,可是公的呢,就会一~直等,真的会花老半天等虫虫下来。爸爸大概也一样吧。」 「啊,原来如此,我懂、我懂。」 妈妈似乎觉得很有趣地笑了,嘴里反复重复「我懂、我懂」,或许是有点醉了吧。 「和爸爸还真像呢,那只猫。」 「真的很像耶。」 我们相视而笑,然后妈妈和我分别咕噜咕噜地灌下啤酒以及麦茶。像这样面对面坐在半夜的厨房里,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妈妈好像不是妈妈,而我也好像不是我。是因为现在是夜里吗?又或者是因为现在在厨房里呢? 「姊姊会怎么样啊?」 所以,平常说不出口的话轻而易举地溜出口。 「不会怎么样啦,过没多久就会冷静下来了。」 「是就好了……」 「我跟妳说,绫子。人啊,是很无趣的动物,肚子饿了就会想要吃点什么,寂寞的时后就会想要找人说说话,结婚前也会和另一半吵架的。大家真的是无趣到都会迈向同样的道路,但是到头来,大家也都过得满幸福的,不是吗?我也是和爸爸结婚二十一年,咦,可能有二十二年了吧……总之差不多就那样啦,这期间当然也会吵架,也曾觉得实在有够烦的,可是无论如何也都走过来了。如果是因为这点小事就会怎么样的对象,那还不如在结婚前就怎么样才好呢。」 可能是酒精作祟,今天的妈妈很偏激也很多话。 「妳也是,不久之后不论再怎么不愿意,也会被卷入类似的事情。对了,不是有那种捕蚊灯吗,会啪擦一声把那些飞蛾扑火的虫子全杀光。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以那种感觉飞进去喔,唉,那样也没关系啦,死不了的。知道痛以后,下次就会注意,就这样进步……其实人再怎么样就是学不乖,笨到有够讨厌,虽然完全不会进步,可是也会慢慢习惯的。」 妈妈用跟说话一样高昂的气势,一口气喝光啤酒,一边说完「那我去睡了」便走出厨房,一边扔下这样的唠叨: 「妳也早点上床睡觉去。」 剩我一个人后,我试着思考妈妈说的话,感觉上似懂非懂。只是,正如妈妈所言,姊姊后来果然和男朋友和好。结婚典礼当天,姊姊看起来好幸福,比平常看来还要漂亮千倍、万倍。 我背后背负着秋庭里香已经不在的医院,无精打采地在道路上前进,偶尔也想回头看看,可是就算回头看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走了,已经不在那里了。 结果,我还是搞不清楚她的事情。 坏心眼儿到极点又任性,有时候却格外坦率,很想结婚,容易害臊。 我所知道的充其量仅此而已。 啊,还有一件事。 她没有对我说谎,虽然说话很任性,感觉上像是多说无用,可是却从未像小舞那样敷衍我。如今她不在了,我才清楚明白,以最真诚的态度面对我的人或许正是秋庭里香。 只要活着,即便如我短暂十四年的人生,也会遭遇各种不同的事情。有时会怀抱着那些各种不同的事情,有时则会完全忘怀,不过我们也只能继续活下去吧,事后追悔于事无补。 所以,是的…… 下次如果再遇到她,不对,就算不是她本人,而是像她一样的人,我也要试着更坦率地面对人家,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来。我要成为这样的人,一定不可能做到,但是还是要尽力朝这个方向努力。如果妈妈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像我也会逐渐习惯各种事情吧。 我一边祈祷秋庭里香能够达成梦想,一边追着自己逐渐拉长的影子往前走,希望能有个像带给玛格幸福的约翰一样的男生,出现在秋庭里香面前,希望他能带给秋庭里香幸福。至少为了能够赎罪,我真诚地边祷告边往前走。 祈祷是否能够传达出去呢? 后记 当我在公园散步时,看到七只刚离巢的燕子展翅飞翔。牠们还不太会飞,像蝙蝠一般胡乱拍打翅膀,即便如此看来似乎还是很开心,一直持续飞个不停。 除了燕子话题,照例也要聊聊猫咪话题…… 一号猫和外头的猫咪打架了,两只猫隔着篱笆缝隙大打出手,结果伤口化脓,最后还演变成发烧。现在伤口已经几乎痊愈,可是毛还没长出来,右手臂上秃了一大块(泪)。 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像这样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后记,也是最后一次了,谢谢各位陪伴我走过这段漫长的时光。如果大家能从这个微不足道的故事中,获得些许感受就好了,身为作者,衷心所期盼的仅此而已。 就让我来稍微解释一下本次的作品吧。 「雨(后篇)fandango」 这是《仰望半月的夜空》最后一则短篇故事,以时间序列而言大概和第六集前半段有所重叠吧。原本预定前后篇加起来大概一百页,没想到不自觉地一写不可收拾,光是后篇就超过一百页。不过,大家如果看过内容后,应该就能明白我一写不可收拾的原因。我到最后是越写越兴奋,心想最后说不定能够写出一篇恰如其份的故事来。山本老师,要帮我画出那些场面中的美丽里香来喔! 「蜻蜓dragonflt」 这是一篇费尽干辛万苦才完成的作品,使用老旧的古汉字写成的呕心沥血之作,印刷相关人员也倾全力相助。真的,这种作品实在是非常累人。即便那么呕心沥血,结果以题材而言似乎有惨遭滑铁卢的感觉(泪)。如果有机会,很希望和大家来趟满腹食堂炸鸡丼之旅,店里的大婶一定会吓一跳吧。 「市立若叶医院淫书骚动始末记thewar」 这是为广播剧所写成的作品。原本只要写个原案就可以的,但是后来却写成几乎算是成品的小说,于是就直接刊登于《电击hp》上。虽然白痴程度和猫罐头那篇不相上下,可是我个人还满喜欢的。 「你的夏天、已然离去asthesummergoesby」 小夜子首度登场,这是描述夏目在松滨时代的故事,可能也是夏目与小夜子最幸福的时期。夏目这个角色写起来颇有难度,不过我现在却觉得有写他真好。 再来就是工作状况,出乎意料地竞有人来洽谈将《仰望半月的夜空》改编成连续剧。若一切顺利,本书出版时此消息应该会一并正式公布。此外,七月底光文社即将出版名为《ひかりなすくう》的单行本(可能会比这本第八集早些出版),内容接近自传,是在《リバーズ》结束,《仰望半月的夜空》刚动笔时写的。那正好是本人文风大幅转变的时期,只要看过《ひかり》或许就能了解为什么会有所转变了。对我而言,那是巨大的转换期,正因为有那时候,才会有今天。虽然不是只有温柔美丽的故事,不过如果有闲钱与时间,敬请捧场阅读。我想今后也会在《电击hp》或其它文艺杂志陆续发表一些作品,另外也打算好好写出电击的全新系列作品,请各位耐心等待。(注:此为日文版的状况) 人绝对不会永远停留在相同场所,不论是一边哭泣也好、大吼大叫也罢,总之就是会持续不停往前走,有时候也必须舍弃些什么,去选择其它的什么。我想裕一和里香在这个故事中所走过的,正是这样的人生路。不论是夏目、小夜子,亚希子小姐或是我,还是阅读文章的各位,也同样会这么活下去吧。 好了,差不多该结束这篇后记了。 我曾思考许久该怎么写才好,虽然有点懊恼,可是还是想以夏目和裕一的话作为结语。 因为,他们怀抱于心中的这句话或许最能贴切形容《仰望半月的夜空》。 我们的双手…… 桥本纺 17.la.or.jp/bobtail/iml 大家好,我是山本。 《仰望半月的夜空》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 桥本老师,真是辛苦你了。 看到第三集那时候,还会沮丧地心想「啊,果然结局是……」 如今回想起来真觉得怀念。嗯,最后一集实在太棒了! 我真的很希望两人能够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当然,还有司和美雪、夏目或亚希子小姐都是。 ……啊,差一点忘了,还有山西也是。 话说回来,只要想到今后就没办法看到两人的故事时, 真的让人觉得非常落寞, 不过这故事即将改编成广播剧cd和连续剧了! 另外,竟然还要出版画册, 还能继续画里香和裕一,让我觉得很开心,谢谢。 如果能画出很多全新的图就好了。 所以,本篇故事虽然已经结束, 接下来还能陆续看到半月相关作品,也请大家拭目以待。 (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2006.7 山本ケイヅ 当我在公园散步时,看到七只刚离巢的燕子展翅飞翔。牠们还不太会飞,像蝙蝠一般胡乱拍打翅膀,即便如此看来似乎还是很开心,一直持续飞个不停。 除了燕子话题,照例也要聊聊猫咪话题…… 一号猫和外头的猫咪打架了,两只猫隔着篱笆缝隙大打出手,结果伤口化脓,最后还演变成发烧。现在伤口已经几乎痊愈,可是毛还没长出来,右手臂上秃了一大块(泪)。 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像这样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后记,也是最后一次了,谢谢各位陪伴我走过这段漫长的时光。如果大家能从这个微不足道的故事中,获得些许感受就好了,身为作者,衷心所期盼的仅此而已。 就让我来稍微解释一下本次的作品吧。 「雨(后篇)fandango」 这是《仰望半月的夜空》最后一则短篇故事,以时间序列而言大概和第六集前半段有所重叠吧。原本预定前后篇加起来大概一百页,没想到不自觉地一写不可收拾,光是后篇就超过一百页。不过,大家如果看过内容后,应该就能明白我一写不可收拾的原因。我到最后是越写越兴奋,心想最后说不定能够写出一篇恰如其份的故事来。山本老师,要帮我画出那些场面中的美丽里香来喔! 「蜻蜓dragonflt」 这是一篇费尽干辛万苦才完成的作品,使用老旧的古汉字写成的呕心沥血之作,印刷相关人员也倾全力相助。真的,这种作品实在是非常累人。即便那么呕心沥血,结果以题材而言似乎有惨遭滑铁卢的感觉(泪)。如果有机会,很希望和大家来趟满腹食堂炸鸡丼之旅,店里的大婶一定会吓一跳吧。 「市立若叶医院淫书骚动始末记thewar」 这是为广播剧所写成的作品。原本只要写个原案就可以的,但是后来却写成几乎算是成品的小说,于是就直接刊登于《电击hp》上。虽然白痴程度和猫罐头那篇不相上下,可是我个人还满喜欢的。 「你的夏天、已然离去asthesummergoesby」 小夜子首度登场,这是描述夏目在松滨时代的故事,可能也是夏目与小夜子最幸福的时期。夏目这个角色写起来颇有难度,不过我现在却觉得有写他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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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猫和外头的猫咪打架了,两只猫隔着篱笆缝隙大打出手,结果伤口化脓,最后还演变成发烧。现在伤口已经几乎痊愈,可是毛还没长出来,右手臂上秃了一大块(泪)。 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像这样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后记,也是最后一次了,谢谢各位陪伴我走过这段漫长的时光。如果大家能从这个微不足道的故事中,获得些许感受就好了,身为作者,衷心所期盼的仅此而已。 就让我来稍微解释一下本次的作品吧。 「雨(后篇)fandango」 这是《仰望半月的夜空》最后一则短篇故事,以时间序列而言大概和第六集前半段有所重叠吧。原本预定前后篇加起来大概一百页,没想到不自觉地一写不可收拾,光是后篇就超过一百页。不过,大家如果看过内容后,应该就能明白我一写不可收拾的原因。我到最后是越写越兴奋,心想最后说不定能够写出一篇恰如其份的故事来。山本老师,要帮我画出那些场面中的美丽里香来喔! 「蜻蜓dragonflt」 这是一篇费尽干辛万苦才完成的作品,使用老旧的古汉字写成的呕心沥血之作,印刷相关人员也倾全力相助。真的,这种作品实在是非常累人。即便那么呕心沥血,结果以题材而言似乎有惨遭滑铁卢的感觉(泪)。如果有机会,很希望和大家来趟满腹食堂炸鸡丼之旅,店里的大婶一定会吓一跳吧。 「市立若叶医院淫书骚动始末记thewar」 这是为广播剧所写成的作品。原本只要写个原案就可以的,但是后来却写成几乎算是成品的小说,于是就直接刊登于《电击hp》上。虽然白痴程度和猫罐头那篇不相上下,可是我个人还满喜欢的。 「你的夏天、已然离去asthesummergoesby」 小夜子首度登场,这是描述夏目在松滨时代的故事,可能也是夏目与小夜子最幸福的时期。夏目这个角色写起来颇有难度,不过我现在却觉得有写他真好。 再来就是工作状况,出乎意料地竞有人来洽谈将《仰望半月的夜空》改编成连续剧。若一切顺利,本书出版时此消息应该会一并正式公布。此外,七月底光文社即将出版名为《ひかりなすくう》的单行本(可能会比这本第八集早些出版),内容接近自传,是在《リバーズ》结束,《仰望半月的夜空》刚动笔时写的。那正好是本人文风大幅转变的时期,只要看过《ひかり》或许就能了解为什么会有所转变了。对我而言,那是巨大的转换期,正因为有那时候,才会有今天。虽然不是只有温柔美丽的故事,不过如果有闲钱与时间,敬请捧场阅读。我想今后也会在《电击hp》或其它文艺杂志陆续发表一些作品,另外也打算好好写出电击的全新系列作品,请各位耐心等待。(注:此为日文版的状况) 人绝对不会永远停留在相同场所,不论是一边哭泣也好、大吼大叫也罢,总之就是会持续不停往前走,有时候也必须舍弃些什么,去选择其它的什么。我想裕一和里香在这个故事中所走过的,正是这样的人生路。不论是夏目、小夜子,亚希子小姐或是我,还是阅读文章的各位,也同样会这么活下去吧。 好了,差不多该结束这篇后记了。 我曾思考许久该怎么写才好,虽然有点懊恼,可是还是想以夏目和裕一的话作为结语。 因为,他们怀抱于心中的这句话或许最能贴切形容《仰望半月的夜空》。 我们的双手…… 桥本纺 17.la.or.jp/bobtail/iml 大家好,我是山本。 《仰望半月的夜空》终于出到最后一集了。 桥本老师,真是辛苦你了。 看到第三集那时候,还会沮丧地心想「啊,果然结局是……」 如今回想起来真觉得怀念。嗯,最后一集实在太棒了! 我真的很希望两人能够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 当然,还有司和美雪、夏目或亚希子小姐都是。 ……啊,差一点忘了,还有山西也是。 话说回来,只要想到今后就没办法看到两人的故事时, 真的让人觉得非常落寞, 不过这故事即将改编成广播剧cd和连续剧了! 另外,竟然还要出版画册, 还能继续画里香和裕一,让我觉得很开心,谢谢。 如果能画出很多全新的图就好了。 所以,本篇故事虽然已经结束, 接下来还能陆续看到半月相关作品,也请大家拭目以待。 (注:以上为日本出版情报) 2006.7 山本ケイヅ 当我在公园散步时,看到七只刚离巢的燕子展翅飞翔。牠们还不太会飞,像蝙蝠一般胡乱拍打翅膀,即便如此看来似乎还是很开心,一直持续飞个不停。 除了燕子话题,照例也要聊聊猫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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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猫和外头的猫咪打架了,两只猫隔着篱笆缝隙大打出手,结果伤口化脓,最后还演变成发烧。现在伤口已经几乎痊愈,可是毛还没长出来,右手臂上秃了一大块(泪)。 大家好,在下桥本纺。 像这样撰写《仰望半月的夜空》后记,也是最后一次了,谢谢各位陪伴我走过这段漫长的时光。如果大家能从这个微不足道的故事中,获得些许感受就好了,身为作者,衷心所期盼的仅此而已。 就让我来稍微解释一下本次的作品吧。 「雨(后篇)fandango」 这是《仰望半月的夜空》最后一则短篇故事,以时间序列而言大概和第六集前半段有所重叠吧。原本预定前后篇加起来大概一百页,没想到不自觉地一写不可收拾,光是后篇就超过一百页。不过,大家如果看过内容后,应该就能明白我一写不可收拾的原因。我到最后是越写越兴奋,心想最后说不定能够写出一篇恰如其份的故事来。山本老师,要帮我画出那些场面中的美丽里香来喔! 「蜻蜓dragonflt」 这是一篇费尽干辛万苦才完成的作品,使用老旧的古汉字写成的呕心沥血之作,印刷相关人员也倾全力相助。真的,这种作品实在是非常累人。即便那么呕心沥血,结果以题材而言似乎有惨遭滑铁卢的感觉(泪)。如果有机会,很希望和大家来趟满腹食堂炸鸡丼之旅,店里的大婶一定会吓一跳吧。 「市立若叶医院淫书骚动始末记thewar」 这是为广播剧所写成的作品。原本只要写个原案就可以的,但是后来却写成几乎算是成品的小说,于是就直接刊登于《电击hp》上。虽然白痴程度和猫罐头那篇不相上下,可是我个人还满喜欢的。 「你的夏天、已然离去asthesummergoesby」 小夜子首度登场,这是描述夏目在松滨时代的故事,可能也是夏目与小夜子最幸福的时期。夏目这个角色写起来颇有难度,不过我现在却觉得有写他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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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约紘子前辈。问我紧张吗?这个是当然的啦。因为她既比我年长一岁,又是个美人儿,追她的人也有很多。听说下个礼拜的休息日柴本约了紘子前辈,搞得我十分焦急。一直深藏在心中所憧憬的东西,突然一下子窜到了眼前。我可不想被打败。我到了二十岁才算是知道,这种事情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那,那个,打扰一下可以吗?」 打工休息的时候,鼓起勇气试着和紘子前辈说话。庆幸的是我和前辈同一个休息时间。 「什么事?冈岛君。」 那个时候的紘子前辈,毫不设防。在狭小的休息室里,面对面坐着,感觉她离我是那么的近。她那光滑晶莹的嘴唇,发尖微卷的头发。还有微微清香,沁溢而出。是香波还是香水。俗气的我又怎会知道? 「这个周五,紘子前辈休息的吧?」 「嗯,是的。休息的。」 「没什么要事吧?」 由于柴本的缘故,我大概过于急躁了吧。活了二十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能努力到这份上了。 「要事是没有啦。工作也还没开始。大概就在家无所事事吧?」 「那,不去哪走走吗?」 「哎?走走?」 紘子前辈似乎小吃了一惊。 「其实是我买了新车。可是一直没什么机会出去兜兜风。想载着朋友们出去玩玩,都被拒绝了。说是什么不想和我同归于尽之类的。真是的,不觉得很过分嘛。」 这是朋友传授给我的经典约人句子。是小学时就认识的叫作礼人的损友。十分有女人缘的家伙,女人可是信手拈来。基本没有失败过。同样是男的,差别为何如此大呢? 礼人的经典约人语句,出乎意料的陈腐。虽说如此,我也没有其它的好主意,就这样原原本本地把他传授的话说了出来。 庆幸的是,紘子前辈大声地笑了起来。 「啊啊,了解了解。刚买车,总想让别人坐坐,可是没人愿意来坐。」 「正是如此啊。大家一听都跑掉了。」 她一边笑着,一边举起了杯子。 我们在四日市车站附近的一家家庭餐馆打工。休息时间,允许喝一杯饮料。我喝的是白兰瓜苏打,紘子前辈的是冰咖啡。开始在这里打工的时候,紘子前辈是老手。所有打工人员聚集在一起,向前辈问好,所以我就很自然地叫她紘子前辈。但事实上也只相差一岁而已。我二十岁,紘子前辈二十一。由于我的出生月份比较靠前,所以一年里有两个月左右时间我们是同岁的。即便如此,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呢。可能是紘子前辈特有的成熟感吧。还是因为我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喜欢紘子前辈。痴迷于比我年长的她。 紘子前辈慢慢地喝着咖啡。就在这数秒时间里,气氛变得异常紧张。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好的呀!」 紘子前辈如是说,意外而又简单。 「真的可以吗?」 「不想同归于尽,所以我会时刻提醒你安全驾驶的。」 「那拜托了。」 简直是奇迹。就彷佛此刻正站在天国的中央。感谢传授给我陈腐的约人套话的礼人。 「我会做便当带去。」 「真的吗?」 「我喜欢料理哟。作为被邀请去兜风的回报,我也展示下手艺。」 不会错了。 这就是天国的中心。 奇迹啊。 立刻打电话给礼人。 「真的吗。成了?」 「嗯嗯,答应去了。」 「你这家伙,得谢我呀。」 「一定。」 经常互开玩笑的两人,这次变得认真起来。 「从心底感谢你。」 走在打工回家的路上。右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左手拿着手机,走在四日市车站前面。由于停车场不是很大,所以打工不允许开车来。从家里到打工的家庭餐馆,必须要走三十分钟左右。虽说还可以骑自行车的,但是买了车之后,一高兴,把自行车送给弟弟勇理了。 经常感到疲惫的一条路上,这次却丝毫没有觉得累。一边说着事情的经过,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着。 我说你啊,礼人这样说到。 「要小心点哟!」 「小心什么?」 「这么随意就答应你了,也许没把你当男的对待吧!」 「什么呀,礼人。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呀!」 「但是,不是这样吗?有那种气氛吗?」 「什么气氛啊!」 「比如有点害羞啦,有点紧张啦。你应该知道的吧。在交往前的那种悸动。」 「啊啊,那个啊——」 仔细回想一下,完全没感觉到那种气氛。十分随意地就答应了。的确有可能没把我当男的对待。毕竟我比她年幼,职场上又是我的前辈,称呼也是紘子前辈和冈岛君。 完了,我大叹一口气。 「怎么办,礼人?」 「不知道。」 交往了很久的损友,一副很不耐烦地样子回答道。 「你自己想。」 「拜托你了,礼人。你对于女人这方面最有经验了。这个时候,要制造怎样的气氛才好呢?」 「你呀,这样的话不管多少次都会失败的,要学会自力更生」 太好了,我心中一乐。礼人的口气里能听出来他的洋洋得意。在这种情况下,即表明礼人愿意帮我了。只要我不停地在一旁给他戴高帽子,他自然会把他的独门秘籍统统传授给我。 「我知道的呀。可是,我没有你那样的本事呀。至少给点提示吧。能和紘子前辈交往的话,简直太棒了。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真的吗?你可别忘了哦!」 「忘不了忘不了。」 不失时机的多重复几遍为好。 果不其然,一脸无可奈何的礼人答应教我了。 「一开始不要太激进了。首先最重要的是要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要过于贪婪。你们约好的是后天吧。天气应该会不错,趁天亮的时候要去的越远越好。这样回来也要耗费很多时间,你们就能在夜路开车了!」 「夜路?那又怎样呢?」 「车子里,是一个很特殊的空间。可以说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抑或是只有你们两人的世界。在车子里,眺望车外的夜景,一定很漂亮吧。那个的话,女人一般都很喜欢的。于是很自然地就营造了浪漫的气氛。」 原来如此。不愧是天生就是为女人而生的男人啊。他说的,差不多明白了。即使一个人驾车走在夜路上,看着夜景心情也是很高亢的。就好像飞翔在宇宙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应该也一样吧。 「在白天的时候,应该已经对你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到这里都是前期准备工作。接下来,你就要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表现出你男人的一面。帮她拿重的东西啊,攀登的时候拉她一把啊之类的。」 「这样可以吗?」 「从平常的小事让她察觉,以前一直没当男人的你,原来是一个真汉子。所以宁可现在让你们之间有隔阂。那样的话,对方会对你有一个新的认识,一种新鲜感油然而生。」 「嗯。」 「前期准备都已就绪,关键一战就在回去的车上了。途中你要装作有点在意的样子,注意,是有点在意哦,希望下次还能再约她出来玩。一般告白在第三次约会的时候是最合适的。」 简直说的太详细了。一边听一边就明白了 。方法这下是知道了。问题是……我能顺利地实施吗? 这问题刚说出口,果然换来了礼人吃惊的口气。 「你又不是木偶,没必要什么都要跟你讲清楚吧。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努力了。既然答应你的邀请了,就表明她觉得你人还是不错的。这一点就说明你还是有戏的。好好把握哦!」 「哦,哦。」 虽然没有什么自信,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就在听了这么多泡妞技巧的时候,我也到家了。 「油门踩的太猛啦!」 在天亮的时候,尽可能的去远一点的地方。一直这样想着,死命地加油门,于是被紘子前辈训斥了。 「开慢一点呀!」 「遵命。」 「还有,再靠中央车道线一点比较好哟。路肩行驶着自行车和摩托车呢!」 「这样子啊!」 嗯,紘子前辈可爱地点了下头。 「就保持现在这样。」 「稍不留神就开到路中间去了。」 「慢慢就会习惯的哟。」 「我会加油的。」 「不错不错。很听话嘛!」 嘿嘿嘿,我笑了下。虽然又被当作孩子一样对待,但是和紘子前辈的二人世界真是棒极了。正如礼人所说,车子里的气氛果然很特别。是狭小的休息室里所感觉不到的。蔚蓝的天,空旷的路,真的是棒极了。 差不多该刺探一下了。 「紘子前辈,问你个问题好吗?」 「什么?」 「你有男朋友吗?」 其实我是知道的。紘子前辈现在没有和任何人在交往。之所以明知故问,是有意无意地传达我对前辈的好感。是有这个意识,或许有吧。这也是礼人教我的。 「没有。我还是单身。」 像被打败了一样,紘子前辈苦笑着。她真是十分的爽快啊。有点男孩子气的感觉。再加上强有力的目光,坚强的韧性。但是,其实并非如此,她也有女性的一面。 「冈岛君一定认为我是个寂寞的女人吧!」 「没有的事。」 话虽如此。 「很意外紘子前辈竟然还是单身。」 「是吗?」 没错,就是这。礼人命令这个时候一定要说的那句话。 「可是,紘子前辈这么漂亮。」 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紘子前辈突然显现别扭的脸色。肩膀在颤抖。她的嘴唇噘了起来,把身体深深地埋进了座椅。难道是生我的气了吗。肩膀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冈岛君很坏的喏!」 「为什么啊?」 「因为,我并不是美女呀!」 这话说对也可以,说不对也可以。确实紘子前辈不是那种走在路上人见人夸的美女。学生时代,班上有那么一两个确确实实的美女,可是却看不上眼。不过紘子前辈不一样,不管是她的眼睛,还是从耳朵到额头的线条,都是极其美丽,极其可爱。非常中意她认真地和人说话的性格。没错,对于我来说,紘子前辈就是不折不扣的美女。虽然我是按照礼人教我的在做,但是我话中所带的感情是一点虚假都没有的。 「我认为前辈是美女。」 为什么我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呢。自然而然地就说出来了。紘子前辈略带生气的脸,真的是非常漂亮。 「紘子前辈是美女哟!」 嗤,紘子前辈稍微地往我这看了一眼。也就一秒到两秒的时间。正好是拐弯的时候,所以她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我并不知道。只是觉得不在生气了吧。虽然也许只是我这样希望的。 不久就到达了目的地伊势。 「我没怎么来过伊势。」 「我也是。」 「虽说不是很远。」 把车停在内宫的停车场,我俩走在宽阔的院落内。没什么暧昧的对话,都是关于打工的薪水,新发售的游戏,学校的事情之类的。总之,和平时完全一样。虽说说不失望肯定是骗人的,但是能和她单独两人在一起,还是十分快乐的。对了,现在是我俩的二人世界。不是在打工地方辛苦地工作。 「你请什么愿呢?」 沿着本殿的台阶往上走的时候,紘子前辈问到。 「秘密。紘子前辈呢?」 「我也是秘密。告诉你了就不灵验了吧!」 过分,我轻声说到。 「如果我诚实地告诉你了,我的愿望会灵验吗?」 「灵验会跑到我这来了吧!」 「你很坏啊,紘子前辈。」 我们欢快地说笑着登上了台阶。 「真是麻烦啊,这台阶。宽度这么大,是一步跨上去呢,还是分两步走,真是烦恼啊。一步的话感觉像是在跳。可是分两步的话,第二步又会很尴尬。」 「那是因为紘子前辈太矮了。」 作为刚才的复仇,我大胆地调侃着前辈,一步一步地往上爬。紘子前辈懊恼似的在后面追赶着。 「男孩子真好,能这样的一步。」 「很轻松的哟!」 懊恼的紘子前辈追了上来。固执地一步一步攀爬着阶梯。就像个小孩一样,微笑着。没过多久,就到了本殿,我俩双手合十。 我许了什么愿? 这个还用说嘛。 参拜完之后,我们散步在附近的沿河小道上。夏日的阳光开始有点倾斜,拉长了并肩而行的我和紘子前辈的影子。因为背着阳光在走,所以影子总是在我们的前面。当然啦,我的影子要宽大一些。 「伊势真是个好地方啊!」 紘子前辈反扣着双手,欢快地摆动着身子。 「是啊!」 我点了点头。 「古老的城镇。别说一直住在这里,偶尔能来这里转一转就好了啊!」 「住在这里一定很有趣的吧!」 紘子前辈回望后面的村落。都是古老的建筑物。是商铺吧。黑色的墙壁,很是细长,屋檐都是连在一起建造的。 「在生活中就能感知历史。那真是太好了!」 我们坐在河边的堤坝上。 眼前流淌着小河,岸边盛开着黄色的花朵。微风拂过,花儿顺着一个方向摇摆着身体。花丛中,坐着一个孩子。年纪大概三四岁吧。穿着鼓鼓的裙子的她,在采摘着花朵。而远处飘着几朵积雨云。 「她采了之后要干什么呢?」 「花冠。」 由于是很短的一句话,不知道紘子前辈到底说了什么。我还在茫然的时候,紘子前辈在我肩上敲了一下,像是在说:真是的。 「好痛。干什么呀!」 我故意说的很大声。 当然那其实一点也不痛。 只是开玩笑的。 我夸张地喊着疼,引来了紘子前辈欢快的笑声。这样不起眼的小事,无聊的事,常有的事,为什么我感觉特别珍惜呢。 啊啊,没错。 因为我喜欢紘子前辈。 「她在做花冠。虽然不知道花名,但是茎很细,很容易编。编成一个圈,就是花冠了。」 「啊啊,原来如此。果然是女孩子的活啊!」 「我做给你吧。」 咦,我应到。 「给我吗?」 「是呀。」 「饶了我吧。我,是男的呀。戴花冠像什么样子啊!」 留下一句在这等着,紘子前辈就下了河堤,朝花丛跑去。走近那小孩,说了什么。一开始有点胆怯的孩子还有警戒心,但是由于前辈的和蔼,很快就放宽了心。脸上 堆起了笑容,两人开始摘花。 很想去那边加入她们。但是,又想坐在这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 正在犹豫着去还是不去,胸口却洋溢起幸福的感觉,我继续望着这一幅光景。摘完花的两人,在小花丛中坐了下来,开始编起了花冠。啊啊,惨了啊。紘子前辈来真的啊。要不了多久,她就会手持着花冠,往我头上戴。光是想像一下就够难为情的了。我不是戴花冠的料啊。但这是紘子前辈亲手做了送给我的。啊啊,没错。是礼物啊。 没过多久,来了一对年轻情侣,朝紘子前辈她们那边而去。女孩刚跑起来,男孩突然说了一句什么。虽然很远听不清楚说了什么,但是能感觉到是说了不要跑之类的。被说了的女孩一脸不开心的样子,不过并非是真的生气。这个一看就知道了。那对情侣一定是深深地信赖着对方。 花丛中,现在有四人了。 紘子前辈,孩子,情侣中的女孩……坐着编织着花朵。女孩帮着那小孩。宛如一对母女呢。要是的话,那还真是年轻的妈妈啊。那么那个男孩就是爸爸咯。啊啊,还真是有点那个气氛啊。 就跟我担心的一样,紘子前辈拿着花冠回来了。 「你看,冈岛君。」 「放过我吧!」 姑且再求饶一下。 「好不容易做好的哟。很漂亮吧!」 「漂亮是挺漂亮的。」 「那就别躲避了。」 「可是——」 「不听话不给你便当吃哦!」 被这么可爱的声音胁迫,想逃也逃不了了。男人却要戴花冠。就这样,我戴着花冠打开了便当。眼前的那片花丛,这次是年轻男孩在做花冠。女孩子和小孩在一起,嘴巴动着,像是在唱歌。 「那三人,是一家子吗?」 便当肯定是很好吃的。饭团,炸鸡块,还有沙拉,虽然是很简单的搭配,但是因为是紘子前辈亲手做的,所以倍感可口。 「没详细问,但是感觉上是的。」 「如果是的话,还真是年轻的夫妇啊」 咬了一口炸鸡块,肉汁流了出来。 「啊!真好吃,这个炸鸡块。」 嘿嘿嘿,紘子前辈笑了起来。为了继续看到那笑容,我又拿起一个,塞进了嘴里。真的是很好吃的炸鸡块。 「炸的时候有一点小技巧哟!」 和我一样,把一个炸鸡块放进嘴里后,认真的紘子前辈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真的是很年轻的夫妇啊。和我们差不多大吧。」 「二十岁就结婚的吧。真是了不起。」 「是啊!」 我和紘子前辈不停地说着了不起了不起。虽然我喜欢紘子前辈,但若是被要求立刻结婚,我还是会犹豫的吧。男人必须背负起整个家庭。要有守护妻子和孩子一生的觉悟。那个人,眼前的那个男孩,已经有了这个觉悟。而我还差得远呢。 「真了不起!」 我输了。没错,作为男人,我彻底地输了。 「我觉得自己还像个孩子。」 「也不能这么说。冈岛君按照自己的步子来走就好了哟!」 经过紘子前辈的安慰,我失落的心情略有好转。 「是啊。我有我自己的路。」 「冈岛君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真的这么认为的吗?」 「对不起。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鼓励你的。」 开玩笑地提问,换来紘子前辈同样调皮的回答。果然想到一块去了。继续认真的谈话也不错,但是这样逗乐说笑也十分地开心。抱着这样暧昧的感觉,我俩笑了起来。 「那个母亲,有一头漂亮的头发。很长,但却是那么地光滑。孩子也很可爱。男主人虽然有点稚嫩,但是很温柔。一直关心着妻子。真好啊!」 紘子前辈沉浸在遐想之中。 「是啊!」 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礼人的话。如果有一点点那样的气氛,千万不能错过了——。 「紘子前辈,有想过要结婚吗?」 「还没想到那么远啦,只不过看到这一幕,让人十分羡慕啊。父亲很体贴,母亲是个美人,孩子又那么可爱。啊啊,母亲真的是一个大美人呢。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丈夫,真是让人羡慕啊!」 「紘子前辈的美貌也不输给她哟!」 「不不,和那个母亲相比——」 「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 不经意间认真了起来。有点吃惊的紘子前辈看向了我。糟糕。话说多了。在车子里也说了类似的话。可是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那个母亲确实是一个大美女,但是对于我来说,紘子前辈要比她美上好几倍。 「还以为冈岛君不会这样讨好女性的呢!」 紘子前辈移开视线,望着天空说到。 「咦,害羞了吗?」 我嘴快了,既高兴,又慌张。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种玩弄女性的人。其实我都不知道怎样和女性交往,更别说玩弄女人了」 语无伦次。 可恶。 礼人的话,这个时候一定能自圆其说。可是我不行。光是在这慌张了。 但是,紘子前辈突然这样说到。 「我知道。」 「哎——」 「在一起打工,所以知道冈岛君认真但又呆板。」 紘子前辈的脸红了,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抑或是因为那火辣的太阳吧。 就在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的时候,在花丛里的父亲给了我答案。他把自己做的花冠,轻轻地戴在了母亲的头上。虽然不是很近,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可以看到母亲笑了。是的,意外地幸福地笑了。 谢谢——。 从内心里感谢那位年轻的父亲,我照他的动作一样,取下我头上的花冠,给紘子前辈戴上。 「好看吗?」 略带羞涩的紘子前辈,美丽极了。真的真的美极了。 「很好看。」 非常配你,我回答到。 年轻夫妇手牵着手走了出来。父亲在右,母亲在左,中间是孩子。孩子握着双亲的手,看上去非常地快乐。夸张地甩动着手臂。而父亲和母亲对望着,幸福地说着什么。 是偶然,还是必然,不知道。 横放的手突然碰到了紘子前辈的指甲。两人的食指轻轻地碰了一下。我赶紧道歉,但是紘子前辈却一脸温柔的样子。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事情变成这样,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我轻轻地握紧,紘子前辈也轻轻地用了下力,彷佛是在回应我什么。 那么,总该说些什么吧? 就这样一鼓作气告白吗。还是说点好笑的。到底如何是好。可请教的礼人不在这里。只能我自己来决定了。 经过反覆考虑,我开口了。 短篇 one day 休息厅的长椅上,放着一只包——。 虽说是一只普通的包,但是不管是包边还是带子上嵌着的可爱的粉红色线条,应该是属于女孩子的东西。看上去不像是男孩子用的。 我仔细地望着那个包。 不自觉地脸上浮起了笑容。 「真是的,在说些什么呀?」 为了不被发现在怪笑,我把视线移到了休息厅深处。三个中年妇女正站着闲聊,其中一个是我母亲,另一个是里香的母亲,还有一个是医院的护士长,三人都一副高兴的样子。 「‘かしましい’的汉字怎么写?」 「かしましい?」 好像就在嘴边,但是就是说不出來。 「怎么写来着?」 「三个女字。」 揭晓了答案才恍然大悟。是“姦しい”。边点着头,我边寻声望去,那儿当然就是里香了。坐在长椅上的她,没有和我一样穿西式睡衣。身着一件如花儿一般,淡紫色的连衣裙。我望着里香,心头泛起种种思绪。里香竟穿着便服,觉得有一点怪怪的。 「怎么了?」 里香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我被她的阵势镇住了,呢喃到。 「这个,那个,想说是很普通的衣服……」 里香好像误会了我的话。 突然小心翼翼地问到。 「很奇怪吗?」 然后很担心地看着自己的衣服。这一举一动,虽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感觉到她的确是个女孩子。果然里香还是很注重衣着之类的。而且,里香一直住在医院里,也许并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 「不奇怪,很适合。」 「真的?」 「嗯嗯,非常适合你。」 其实本来还要加上一句“很可爱”,但是觉得害羞而没有说出口。在心里悄悄地说了一下。里香真的是很可爱。真的很适合你所以不用担心。 太好了,很安心地说了一句后,里香轻轻地吐了口气。 「怎么了,里香?」 「嗯?」 「为什么吐气呢?」 「嗯!」 实在搞不明白,抬头确认了一下母亲她们,好像闲谈还在继续。样子都高兴得很,一副欢腾的模样。 我在里香的旁边坐了下来。 「那个,里香。说些什么吧!因为我会认真听你讲的。也许不能很好的回答,但是作为一名听众我还是合格的。」 说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里香把我放在自己膝盖上的手叠在她的手上,然后握了下去。不知为何手很自然地包住里香的手回握着。母亲们的长谈还在继续着,一直一直说下去,我这样期望着。那样的话,就可以一直与里香的手贴在一起。 「我,因为一直在医院里,有点害怕。」 「害怕?」 十分意外。害怕这样的词藻是最不适合里香的,但是看到的里香的确是一副紧张的神情。 「如果离开医院,有点害怕。」 我在拼命地寻找该说的话。净是在紧张,完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啊啊!糟糕。母亲她们的交谈结束了,正朝这边走过来,焦急,困惑,再过一会母亲她们就要走到了,就会看到我们牵着的手。我俩赶紧松开握着的手,就在那一瞬间,我终于开口说了。 「我会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所以别害怕。」 「真的吗?」 里香问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我斩钉截铁的回答到。 「真的,说好了。」 啊啊,终于说了。 里香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走吧,里香。」 我先站了起来,向里香伸出手去。 「快,抓着。」 「谢谢。」 里香握住了我的手,我俩的手紧握在一起。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这样的话,母亲她们应该也不会发现的吧。我拎起了嵌有粉红色条纹的小包。非常的重,因为里香把一直摆在房间的书放了进去。虽然重,但是心情很好。 我和里香的视线接触了一下,走了出去。 朝着医院门口的方向。 肩并着肩,穿过了在眼前打开的自动门。 今天,我和里香出院了——。 夏目以一副恩人的样子自居着说到。 「我让你们的出院日安排在了同一天,因为我关照了幸田先生。喂,戎崎。知道什么叫恩惠吗?还有感谢的词汇,感激也是可以的,还有感动得泪流满面之类的。我说,戎崎,你应该有什么要对我说吧!别客气尽管说出来吧!」 那个混蛋医生,直到我出院的前一天,一直重复着那样的话。每次,我都是咬牙切齿地说「十分感谢,承蒙先生关照」之类的违心话。毕竟如果让夏目不开心了,那家伙是很容易让我俩的出院日岔开不在同一天的。 真是的,那个可恶的医生。 直到最后的最后,一直都十分厌恶的家伙。 如约定一样,我决定带里香去赏花。因为在出院的时候花儿已经开满了枝头,所以赶紧制定了赏花计划。樱花凋谢得真是快啊。 里香搬的新住处和我家的一样,是街上的房子。虽然还想住更漂亮一点的,但是对于别的地方来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十分稀奇的了。 「欢迎啊!裕一君。」 里香的母亲迎了出来,微笑着打开了玄关。 「里香在二楼。」 「啊,好的。」 低着头,把我让进了屋内。果然是很古老的房子,这可比我家的还要陈旧啊!台阶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圆滑了。因为门是开着的,登上台阶立刻就知道是右侧的房间。 「我来接你了哦!里香。」 站在房间一角的里香,正望着书架。其他家具都还没添置,为什么就放有书架。在想着首先会买书架果然是里香的风格的同时,我开了口。 「在干什么呢?」 「嗯,在看。」 「看什么?」 「书。」 理所当然的回答。虽然是很大的书架,但是已经摆满了书籍。都是些很古旧的书,其中甚至有褪色的连书名都看不清的。 「这些,都是爸爸的吗?」 「没错。」 「真多啊!」 「这里大概只有一半吧。尽管买了最大的书架,可还是一下就塞满了!」 我又仔细地看了一下书架,芥川龙之介的《杜子香》映入了眼帘,上面数下来第二排架子,左边数过去第七本,十分古老的文库书。啊啊!对了,一切都是从它开始的,第一次去见里香的时候就是拿着这本书。 「我,大概要死了。」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里香在笑。 「已经注定了。」 「如果真的是做好的事的话,是最幸福的。我想母亲会原谅我的。」 里香在念着加姆巴内尔拉的台词。 我大笑了起来。 「真的全记住了啊!」 「嘿嘿!」 里香得意了起来。 「可以看书哦!」 里香用被子遮着半张脸。 「不过慢慢地看。」 「要一直在一起哦!」 挂着一轮半月的夜空下,做出的约定。真实的话语。 「嗯,一直在一起。」 我和里香都不说话,就这样站在那里。我不知道里香在想些什么。但是,大概和我想的是一样的吧。为什么呢?因为她也正在看着《杜子香》,和旁边放着的《齐博家的 人们》。那是我送给里香的黄颜色的书—— 收拾好胸中泛起的种种思绪,我说到。 「去看烟花吧!」 嗯,里香点点头。 「看烟花去!」 我载着里香,骑了开去。朝腿上注入力气,飞快地踩着脚踏板。光和风迎面扑来,又流到了身后去。拐弯的时候,车子有点晃。 「里香,抓紧了哦!」 里香的手扶在我的皮带附近。虽然很害羞,但是十分开心,以至于有点轻浮了。原本应该很重的脚踏板,完全感觉不到吃力。自行车犹如在冰上滑行一般前行。 「风很舒服呢!」 里香快要笑出来了。 「是吗?」 「嗯,在外面真舒服。」 一如往常的青空,春天悠然的云朵,暖暖的空气,在道路上驰骋的自行车,路边迎着风沙沙作响的树,耀眼的阳光。所有这一切,对于里香来说都是稀奇的吧。与从病房的窗户看出来的完全不一样。 「那个是什么?」 在进入古市街道的时候,里香问到。 「啊,是石灯笼。」 「石灯笼?」 「没错,连接外宫和内宫的街道两旁都有这个。」 「一直到内宫?」 「是的。」 里香一、二、三地开始数起石灯笼来。石灯笼大概每隔十米左右布置一个,每次经过一个的时候,里香就会数一下。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我惊讶地说到。 「一直延伸到内宫呢!数不完的。」 「别插话。好不容易在数,别让我数错了。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我说数不完的啦!」 「烦死了!你看,数错了!裕一笨蛋!」 从后面被打了一下头。 真是的,到底是女的……。 拼命地骑着车子。一条很长的斜坡,虽然不是很陡,但是总之一直在骑。气都快接不上了,踩脚踏板的腿快抽筋了一样。 「加油!」 看我骑得摇摇晃晃,里香在后面说到。 「哦,这样的小坡很轻松的!」 当然我是在逞强。 实际上我已经快到极限了。 「加油!」 「哦。」 「加油!」 为我加油的里香,好像很高兴。虽然很想确认一下她此刻的表情,但是很可惜,我可没工夫去顾及那个了。 「加油,裕一。」 坐着我和里香的自行车在斜坡上慢慢地攀爬着。影子映射在步行道上,我和里香的身影,轮廓,看着那个,我又充满了动力。看,就差一点了。已经能够看到斜坡的最高点了。 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一角后,我们并排着朝神宫走去。不错不错——里香像抚摸小狗一样摸着我的头。很努力啊!裕一。不错不错。那个声音,那个手的触感很开心,很害羞,很难为情,我赌气地挥了挥手说到。 「我又不是小狗。」 呼呼,里香笑了起来。 我也突然变得不害羞了,跟着笑了起来。 「这里就是神宫。」 我在宇治桥前面说到。 两人轮流洗手。 「喂,洗手哟!」 用勺子舀了一瓢水浇在里香的手上。 「很凉很舒服。在拜神之前一定要先洁身。」 「啊,啊啊。这样子啊!」 是这样吗,以前从来没想过。 「裕一,换你了。」 「拜托了。」 把勺子递给里香,这次是她给我舀水。 「呜哇,好冷!」 有不祥的预感。 「里香!你,干吗一直不停地给我浇水啊!衬衫都被你浇湿了!」 「呜呼呼。」 「还呜呼呼!喂!衬衫湿啦!」 衬衫的袖子湿了,真是坏坏的女孩啊!郁闷地走在参拜道路上的我的旁边,里香欢快地走着。长长的头发飘动着。不久就到了神宫的最里面。登上台阶就是本殿了。 我和里香都掏出了百元硬币放了进去。 你许什么愿呢? 那当然是秘密啦。 我一边双手合十,一边偷偷地窥视里香的样子,里香一副极其神妙的表情,双手合作十字。 里香到底许了什么心愿呢? 内宫的参拜道路被叫做お払い町和顔影横町。重现了伊势的古老街道,连邮电局的板壁也是那种很古老的感觉。所有这一切都是面向来伊势神宫的观光客的,像我们这些本地人连靠近都不会靠近一下的。 但是里香却是出奇地高兴。 「厉害!厉害厉害!」 欢快地眺望着古旧街道说到。面对这样的里香,我只好苦笑着跟在她后头。 「那是什么?」 「啊啊,那是一种很甜的酱油,叫做たまり酱油。」 「很甜的酱油……」 「很好吃的。」 「那个呢?」 「啊啊,手捏寿司的小店。」 「手捏寿司?」 「把鲣混在醋饭里,蘸着酱油的东西。是渔师料理,因为是手捏出来的,所以叫手捏寿司。」 「哦,那个呢?」 真是的,受不了了。 「伊势乌冬面。」 「好吃吗?」 「嗯。」 里香好像在苦恼着什么,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 「怎么了?」 「手捏寿司和伊势乌冬面到底哪个好吃呢!」 「……你,在为那样的事苦恼吗?」 虽然认为根本不值得这么认真地去苦恼的事,里香却烦前脑后,最后选择了伊势乌冬面。 可是,里香好像被那个伊势乌冬面打击了。 「这是什么啊!」 把眼珠子瞪得圆圆的问到。 「伊势乌冬面呀!」 「乌冬面吗?真的?」 「啊,啊啊!」 「因为既没有酱汁,也没有配料。乌冬面不光是蘸着酱油就好了!」 「所以说是伊势乌冬面嘛!」 吸了几口。虽然不是很糟糕,但还是车站前面店里的好吃些。 「我说,吃下试试嘛!」 「唔,嗯。」 小心翼翼地吃着面的里香好像又被打击了。 「面都没有嚼劲!没有煮过头吗!?」 「不,那就是伊势乌冬面的特点。」 「真的是乌冬面吗!?」 「是啊!」 突然不安起来。 「莫非不好吃?」 「唔嗯。」 里香歪着头吃着面。 「嗯?很难吃?」 「唔嗯。」 「为什么?哪里难吃了?」 「唔嗯。」 直到吃完,里香的头一直歪着。 吃完乌冬面,我们来到参拜道路后面五十铃川的边上。我格外喜欢这里。 「真舒服。」 里香用手拨弄着河水说到。 我环顾了下四周。 「真怀念啊!小时候都来这边游泳。」 「这里,可以游泳?」 「啊啊,但其实来的都是小孩子。小学低年级的时候,爸爸带我来的。」 「是嘛!和爸爸一起来的啊!」 里香变得有点认真起来,但是不是那种思考问题时招人微笑的样子。父亲又放任八岁还是九岁的我, 自顾自地在河边喝着啤酒。脸通红,喝得醉醺醺的。那个时侯,我假装溺水。是想让父亲着急一下的。但是不管我在水里怎么窜上窜下,呼天喊地,父亲都没有任何反应。一看,原来父亲在河边睡着了。放弃假装溺水的我,也没了游泳的兴致,于是上岸了。自顾自地抱着膝盖,坐在呼呼大睡的父亲旁边。父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那个时候我的身子已经凉透了。回家后发烧了,在家躺了三天,父亲被生气的母亲痛骂了一顿。 「喂,裕一。」 我睡在里屋,父亲走了过来。 「冰激凌,吃吗?」 真是差劲的父亲。 竟然给感冒在床的病人吃冰激凌? 真是连常识都不知道啊。 「唔嗯。」 可是我还是点头了。 撑起沉重的身子,吃起了冰激凌。 「好吃吗?裕一。」 「唔嗯。」 「是吗,好吃啊!」 父亲不知为何,害羞地笑了。 我们在河边坐了一会,发现了附近盛开的樱花。开了一段时间的樱花,开始大片大片的飘落。粉色的,小小的花瓣,从我俩的头顶上缓缓落下。 「真美。」 里香说到。 我也点点头说到。 「真美。」 「真的很美。」 「啊啊!真的很美。」 我俩一个劲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樱花在飞舞——。 水波四溅,我淌进了河里面。挽到膝盖的裤子差一点就要湿了。把手伸到河里,捡起石头来。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闲的无聊,拾起来又立马扔了回去。 「裕一!」 听到声音我回过头去,里香在河边朝我挥手。 「哦!」 回头的时候,身体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在河里。 里香果不出其然在那坏笑。 「啊啊,可惜啊!再差一点就能摔倒了!」 哦呵呵。 我后悔至极,在河底拾着石头说到。 「里香!看过蜉蝣的幼虫吗?」 「那是什么?」 「住在河里的虫子!虫!」 「虫……」 里香一副极其讨厌的表情。 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里香也讨厌虫子。 「我来拿给你看。」 「不用了!不用看了!」 「别客气嘛!」 我边坏笑着,边慢慢靠近里香。 「我说不要了呀!」 「不不不,为了以后的学习也应该看一下的。快看,虫子,虫」 「别过来!真是的!裕一坏蛋!」 「喂,喂!别扔石头!危险啊!被扔中了怎么办啊!我说!别扔啦!」 在裤子完全湿掉的我的前面,里香欢快地走着。好不容易袖子干了,这下轮到裤子了。里香果然是个性格恶劣的女孩。被石头砸中的话我就挂彩了。 就在我嘟哝的时候,前面传来了歌声。 「赤~福饼~赤~福饼~赤~福饼~」 里香用奇怪的音节欢快地唱着歌。 好像很期待着赤福饼。从后面看过去,那姿势和声音宛如孩子一般,让我笑了起来。 里香对于甜食毫无抵抗力。 不是在本店,在内宫前面的店里,我们吃了赤福饼。里香一直笑嘻嘻的。 「好吃吗?」 唔嗯,点了点头。 「好吃。」 一副十分幸福的表情。 「真的很好吃呢,裕一。」 自行车的钢圈转动着,发出卡拉卡拉的声音。我推着车走,里香就走在我边上。太阳下山了,边缘闪着茜色的光芒。不一会儿,就落下了半个。 「真开心啊!」 里香恋恋不舍地说到。回头看着参拜道路。 「真的是很开心啊!」 「是吗?」 我突然觉得有点难为情。在お払い町和顔影横町,虽然是对于本地人来说很少可能去的地方,但是只要里香开心就好。虽然有点自鸣得意。我真是个势利鬼啊。 「下次再来。」 我这样说到,里香肯定地点点头。 「唔嗯,下次再来。」 「下次去吃手捏寿司吗?之后再吃一些赤福冰。」 「那是什么?」 里香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问到。 「在抹茶味的刨冰里加入赤福。这个抹茶,不是抹茶风味而已,而是经过仔细浸泡而成,十分好吃。」 「下次还要来。」 里香十分有力地说到。 「下次再来哦!裕一。」 「啊啊!」 笑了出来,用不着这样一本正经地强调吧。我边笑着,边骑上了自行车,用力踩了踏板半圈后,右脚也踩了上去。 「坐上来,里香。」 「唔嗯。」 有点害羞,有点得意。 我用力地踩着踏板,思考着能去哪里呢?即使这样破旧的车子,即使锈迹斑斑的链条,只要载着里香,哪里都能去。 自行车在前行。 载着我和里香的自行车在前行。 我俩的身影,我和里香的轮廓,被拉伸的很长,很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