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囮物语》 001-004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二哈(lkid:咸鱼阿拉斯加)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寒鸦 001 千石抚子,十四岁。 六月三日出生,双子座,b型。 身高一五三公分(成长中),体重三十八公斤上下。 右撇子。 视力:两眼都是二?〇。 父母健在。 零用钱:每月一千两百圆。 就读公立七百一国中二年二班,座号二十八号。 第一学期成绩单:国语3、数学2、社会4、理化2、英语3、健康教育2、音乐2、美术4、工艺,家政5。 擅长科目:无。不擅长科目:数学。 参加社团:无。 一年级有段时间加入垒球社,但撑不到一个月就自行退出,理由是「累了」。 没有脚踏车。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 一个月大约看两本书。 会买来看的杂志也是一个月两本。 朋友不多。 没好友。没男友。 比起穿裙子更爱穿裤子。 穿便服时,极少穿裙子。 穿制服时,只得死心乖乖穿裙子。 喜欢赤脚,赤脚穿凉鞋。 在室内,即使是冬天也赤脚。 也就是不爱穿袜子。 穿袜子会觉得很难受。 不在意发型,但浏海很长。 从小学就一直顺其成长。 以前由家人理发,现在是自己剪。 嗜好:收集帽子。 现在拥有十二顶帽子。虽然拥有各种帽子(从日军防暑帽到泳帽),但是真要说的话,喜欢有帽檐的帽子。 戴上这样的帽子压低帽檐。 以免被他人看见双眼。 藉以不用看见他人的双眼。 害怕和他人目光相对。 害怕人多的地方。 个性内向、阴沉、怕生。 懂的词汇不多,不善言词。 没办法看著他人说话。 害怕他人的视线,不想被看见。 不想看人,也不想被看。 讲话的时候,总是低头看著地面,断断续续轻声说话。 大多保持沉默。 缄口。 不多话、不多言。 喜欢的食物:汉堡排、炒面。 喜欢的漫画:八〇年代漫画。 喜欢的小说:少年小说。 喜欢的电影:奇幻电影。 喜欢的运动:花式溜冰(欣赏)。 喜欢的游戏:复古游戏。 喜欢的音乐:民谣。 喜欢的颜色:紫色。 喜欢的哥哥:历哥哥。 喜欢的人…… 阿良良木历。 002 抚子觉得,喜欢上别人是非常美好的事。 光是这样就有活下去的动力,光是这样就精神抖擞,内心轻飘飘暖烘烘。 这个世间在各方面不好过,有许多不如意或讨厌的事,烦恼总是源源不绝,以为是稀松平常的事物却会忽然瓦解,认定可靠的事物出乎意料不可靠,身心都会很快疲惫,精疲力尽,忍不住就想当场瘫倒在地。即使如此,只要怀抱著喜欢某人的心意就可以努力下去,如果这个人愿意陪在身旁,应该就可以随时重新站起来走下去。 即使想哭,应该也能常保笑容。 ………… ……………… …………………… 可是……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抚子会这样? 抚子现在,为什么蹲在这里? 为什么像这样蹲在这里? 抱著双腿,低著头。 大概在哭泣吧。 抚子不懂。 不懂,不懂,不懂。 说真的,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抚子不懂。 而且,也不想懂。 「没有为什么,也无须计较为什么吧……啊啊?」 此时,套在抚子右手腕的白色发圈这么说。不,正确来说不是发圈。 看起来也像是手镯的这个东西,是白蛇。 鳞片倒竖的白蛇。 当事人(当事蛇?)说自己不是蛇,是朽绳。似乎是喜欢「老朽之绳」的说法。【注:日本近畿、九州西部等地对蛇的称呼。】 他说,这个称呼很适合自己。 不过,「蛇」与「朽绳」到头来是相同的意思,所以抚子以「白色发圈」形容蛇肯定也不成问题。 问题,不在这里。 只在其他地方。 发圈──朽绳先生这么说。 以充满恶意的语气这么说。 没有为什么,也无从计较为什么。 「抚子,这都是你的错吧?」 「……不对。」 抚子提出反驳。 但是,抚子的反驳其实只是一种反应,话语完全没有说服力。抚子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抚子始终只是反射性地否定朽绳先生的说法。 这是反应,是反射动作。 绝对不是反驳。 「抚子没错。」 抚子试著再说一次,却简直是虚伪。 虚伪,空虚。 如同承认是抚子的错。 虽说如此,朽绳先生实际上始终只是坏心眼捉弄抚子,其实不觉得抚子有错吧。因为朽绳先生对于「善或恶」这种类似道德观的概念相隔甚远。 这条蛇没有善恶,只有黑白。 不是白就是黑。不是黑就是白。 如此而已。 不知灰色为何物。 也不知判断为何物。 因为,他的意见是…… 「哈哈哈……抚子,一点都没错。哎呀,本大爷一直以为你是猜不透想法的不可靠丫头,但你出乎意料看穿本大爷的本质吧?还是说你终于看穿了?因为仔细想想,如今已经无从挽回了……啊啊?」 朽绳先生如是说。 张开的血盆大口,简直像要吞噬抚子。即使不是这样,那闪亮露出的利牙,也足以吓坏抚子。令抚子吓得蜷缩。 ……不对,这是假的。 抚子再也不怕这种牙齿了。再也不当一回事了。 第一次「看见」朽绳先生的时候,抚子差点吓死、差点怕死,但如今抚子好怀念当初只因为那种程度的锐利就害怕、只因为那样就能害怕的自己。 抚子再也不会怕任何事了。 没任何事能让抚子害怕了。 什么都没有了。 害怕利牙的那时候。 抚子还是平凡国中生的那时候。 ……抚子是受害者的那时候。 从那时候至今,究竟经过了多久……抚子试著说得像是怀念往事,其实经过的时间没有漫长得令人怀念。 是不久之前的事。 抚子轻而易举就能回想。 然而,所谓的「不久之前」,同时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往事,是遥远的往事。 抚子由衷想回到当时的自己,但是应该不可能吧。 「不,并非不可能喔。抚子,其实回到过去,不像你们哺乳类想像的那么难。」 朽绳先生如是说。 不对,严格来说,朽绳先生没有开口说话,是直接对抚子内心说话。 他这么说。 他说,声音只是一种印象。 不对,就说了,他并没有说话。并没有述说给抚子听。 这是幻听。是幻觉。 就是这么回事。 这就是怪异。奇怪又异常的存在。 要是抚子更深入理解这一点,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吧。 不会发生这种事。不会发生任何事。 「所以抚子,如果你想回到过去,本大爷可以实现你的心愿。因为我朽绳大爷,是你们所说的神。」 「神……」 为什么? 如同空荡荡的。 这个字听起来非常「空虚」。 本应很可靠的这个名称,听在现在的抚子耳里,是很不实际的表面话。就像是在看数学课本,记不进大脑。 神。 神…… 人们心中皆有神,信仰只在心中──忘记这句话是谁说的。 「……回到过去,可以有所改变吗?」 「不,不会变不会变。只会重蹈覆辙。该说反覆还是重复……不对,形容成『衔尾蛇』应该别有一番风味。只会陷入无限回圈,永远、永恒地做著相同的事。然后抚子每次都会一样在这里抱住双腿蹲著落泪,说自己想要回到当时那时候,本大爷则是每次都会实现你的愿望,当一个称职的神。」 「……这样很『悲惨』吧?」 很「悲惨」。 以这种状况,形容成「不如一死」也不为过。 或者得形容成……不如一活。 居然得永远反覆现在这种心情,这甚至堪称和「地狱」同义。不过在另一方面,抚子也有一种想法。 套在抚子右手,如今纠缠不放的白蛇──朽绳先生,正是为了让这种「地狱」永远反覆上演而来吧。 活了千年以上的蛇。 死了千年以上的蛇。 不断反覆生与死,成为神的蛇。 是的。再怎么说,朽绳先生都是神──抚子不曾信仰的神。 由抚子「复活」的神。 「既然这样,抚子不想回到过去……想永远待在这里,维持这个样子。」 「这样啊,这样啊。不过抚子,话是这么说,虽然抚子说想要待在这里,但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吧?」 「……这种小事,抚子当然知道。」 这是小事。 虽然抚子现在搞不懂各种事,但终究没有迷失到连自己在哪里都不晓得。 抚子很振作。不对,这是假的。 抚子迷失了。失去了。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知道。 好歹知道抚子身在何处。 好歹知道抚子位于神社地板底下。 好歹知道抚子蹲坐在已经毁灭的神社──北白蛇神社的地板底下。 「……如果陌生人看见现在的抚子,不晓得会怎么想。居然偷偷摸摸待在神社地板底下。或许会以为抚子是小偷吧。」 「天晓得……不过,人类或多或少都像是小偷。每个家伙都是满脑子想抢夺他人的权益。」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抚子,你这几天比世上任何人都深刻体认到这一点吧,啊啊?」 「……可是,抚子觉得也有很多人不是这样。」 「真要说的话,应该说『也有很多时候不是这样』。差别只在于这个家伙在何时是怎样的家伙。好人也会轻易变成坏人、坏人也会轻易变成好人。你至今打交道的人们都是这么回事。你忘了吗?啊啊?」 「…………」 抚子有种被花言巧语蒙骗的感觉,却不是因为这样而沉默。 抚子经常在困惑的时候沉默,但只有这次不一样。 沉默的理由不一样。 远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抚子是因为这个声音而沉默。 这个声音,彷佛将近似幻听的朽绳先生说话声,以及甚至不算是自言自语的抚子说话声一起重置──真要说的话,是「消除」。 是这样的脚步声。 从声音来看……不对,从声音来听,应该只是细微的脚步声。 不过,听在抚子耳中非常响亮。 巨大、膨大的声音。 听在抚子耳中,如同「怪兽」即将「来袭」的声音。 似乎会破坏一切、颠覆一切,无从抗拒的脚步声。 「…………!」 这一瞬间,飞走了。 什么东西飞走?是神社。抚子躲在地板底下的这间神社。 这间神社飞走了。 记得有个《三只小猪》的童话吧?抚子只在小时候看过,已经不记得详细内容,但是记得有间屋子被大野狼一口气吹走。 抚子当时觉得这种肺活量好惊人,心想大野狼的肺不知道有多大,却没想到这一幕如今在眼前真实上演。 或许,那个童话并非虚构。 但这次吹走的不是稻草屋,是木造屋。 而且,当然不是以惊人肺活量吹走的。 「抚子,在这种紧要关头,你居然能够悠间回忆起这种童话……还以为你心思细腻脆弱,或许你神经意外地大条喔。还是你已经学会如何将内心与精神切离?哈哈,这样的话,就代表本大爷挑选抚子当搭档的眼光没出错。从最初到最后,本大爷始终很担心这件事,但在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的最后终于抱持确信了。」 不对。 出错了。 何况,朽绳先生并没有挑选抚子当搭档吧?朽绳先生与抚子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出错了。 抚子感觉到神社碎片从上方飞走,却还是没抬头,就这么抱著双腿动也不动。 「喂喂喂,抚子,别从现实移开目光。你究竟要低头到什么时候?无论闭上眼睛或移开目光、无论遮住眼睛或看著下方,现实都不会从你面前消失。你肯定明白吧?你肯定明白吧?啊啊?」 不用你说。 因为抚子好想让现实消失不见,却没能如愿。 抚子明白。 抚子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屋顶不见了。正确来说不是屋顶不见,是地板不见。不对,整间神社都不见了,所以「屋顶不见了」这种形容方式当然也正确。总之抚子至今才首度察觉,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而且哗啦啦下得好大。 倾盆大雨。 游击队豪雨。【注:guerri rainstorm,意指难以预测的暴雨。】 ……一瞬间,抚子差点开始思索「游击队豪雨」这个名字取得多么巧妙,但是用不著朽绳先生吐槽,现在当然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不过,抚子在这一瞬间淋成落汤鸡。 这样或许反而好。 反正即使衣服吸水变得沉重,现在的抚子也不受影响,何况不知何时下起的这场雨,为抚子藏起脸上的泪水。 「不知何时下雨?喂喂喂,抚子,你的记忆混浊了……啊啊?到头来,你钻进神社地板底下,就是为了躲雨吧?逃到山上就算了,还像是落井下石般下起雨……」 「是……这样吗?」 抚子忘了。心不在焉。 记忆「混浊」。 既然朽绳先生这么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但是先不提事情的「真假」,现在的抚子,或许最适合以「混浊」这个词来形容。 混杂、污 浊。 抚子真的处于混浊状态。 搅和成一团的污泥。 「抚子,你虽然混浊,但似乎没有混乱……不对,这只是本大爷的看法。哈哈,像你现在看起来也相当冷静。」 冷静?抚子冷静? 是这样吗? 「嗯,没错。该说冷静还是冷血?即使在这种倾盆大雨,你也清楚辨认出那个家伙的脚步声吧?」 「…………」 是的。正是如此。 即使看著下方,即使哗啦啦的雨声阻绝所有声音,抚子也能清楚辨认。 辨认他的脚步声。 辨认这个人的脚步声。 辨认接近过来的这个脚步声。 清楚辨认。 因为,这个人是最重要的人。 是抚子最喜欢的人。 「哟,千石。」 噗通。 这声呼唤,使抚子感觉到心臓在颤抖。 感觉到心脏噗通噗通地颤抖。 原来自己体内还残留这种类似心的东西。抚子对此感到惊讶,也对于如此反应的自己感到难为情。 原来如此。原来抚子还有情感。 真的好难为情。好想消失。 「抚子,怎么了?看我啊?」 「…………」 抚子听到他这么说,终于抬起头。 抚子好想像是岩石、像是化石,就这么一辈子缩在这里不动,但身体光是听他这么说就乖乖照做。 不对。抚子应该是一开始就如此期望。 只是抚子隐藏至今、逃避至今。 即使如此,肯定是因为抚子希望这个人找到抚子。 希望这个人追上抚子。 希望这个人拯救抚子。 而且…… 而且,希望这个人除掉抚子。 「千石,我来杀你了。」 他说出这句话。 迷人的话语。令抚子心醉的话语。 抚子的身体果然忠实产生反应,视野捕捉到他的身影。 捕捉到阿良良木历的身影。 捕捉到历哥哥的身影。 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滂沱大雨之中,抚子依然清楚看得见历哥哥的身影。 清楚看见。 真的是清晰无比。 「哈哈,不过所谓的看见,并不是以视觉捕捉,单纯只是以蛇独特的颊窝器官,感受到这位历哥哥的体温吧。」 朽绳先生出言消遣。 这是没办法的事。朽绳先生的职责就是出言消遣。 「因为现在的你──现在的抚子是蛇。而且是首屈一指的毒蛇。」 「…………」 历哥哥当然听不到朽绳先生的声音,而且这同样只是在消遣抚子吧。 因为,抚子看得很清楚。 无论朽绳先生怎么说,抚子还是看得很清楚。 不是以颊窝器官这种东西,是以双眼清楚看见历哥哥。 「所以本大爷不就说了吗?别从现实移开目光。因为你做不到。」 说得也是。这是当然的。 因为,这是抚子追寻至今将近六年的身影。 即使移开目光也无法别过脸,注视至今的对象。 残破不堪的制服,凌乱的长发。 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任何地方没受伤,所有伤口一直止不住流血。 而且,历哥哥的左手臂凄惨地被扯断。不对,严格来说还以一层皮连接,但这种连结非常脆弱,彷佛历哥哥稍微扭动就会断裂落地。 历哥哥说他是吸血鬼。 吸血之鬼。 以前不是,但现在是吸血鬼。 抚子和历哥哥重逢时,就听他这么说过,也实际见识过相关的技能,不过就目前看来,吸血鬼的恢复力堪称完全没发挥。 「喂喂喂,抚子,你这么说很过分。这位吸血鬼哥哥沦落到这么凄惨的下场,不就是你害的吗?」 朽绳先生间不容发的这么说,完全没放过吐槽的机会。 「毒对吸血鬼也有效。你插下去的利牙,依然贯穿这个家伙没拔出来。」 「……原来如此。是这样吗?」 是吧。就是这样。 原因在于抚子。是抚子的错。 无从辩解,无从酌情减刑。 是抚子的错。 「那么……得好好战斗才行。」 抚子说完缓缓起身。 右手套著朽绳先生、左手握著大牙、内心藏著毒。 缓缓起身。 这个动作,使得吸满水的浏海晃动。不对,抚子的身体已经无视己身意志,进入应战状态。 真要说是黑或白的话属于黑──压倒性的黑。漆黑的吸血鬼──历哥哥。 面对历哥哥的抚子,头发倒竖。 而且,每根头发化为蛇。 蛇群。 蠕动交缠的蛇。 是的。 不只是朽绳先生。 现在的抚子,和十万条蛇为伍。 如此庞大的物量当前,没有抚子意识介入的余地。一切都由蛇群主导。 不。不是这样。 这同样只是自我辩护。 十万条蛇的契机在于抚子,原因也在于抚子。 错的人,果然是名为千石抚子的单一个人。 是「我」。 是被蛇缠身,接受蛇神上身的「我」。 「哼。感觉如同身心都完全堕落为怪异……不对,以这种状况,乾脆应该形容成『升天为怪异』。」 金发幼女以复古语气这么说。 虽然至今完全没察觉,但她似乎一直在历哥哥身旁。 「吾总算明白那个夏威夷衫小子,为何特别在意这个浏海姑娘。不对,如今并非浏海姑娘,是蛇发姑娘。不……应该形容为蛇神姑娘。」 「…………」 「喂,汝这位大爷。」 金发幼女对历哥哥说话。 以毫不拘束、亲密的语气说话。 一副最佳搭档的模样。 「别犹豫啊。这个姑娘如今不是汝这位大爷妹妹们之朋友,更不是娇怜之学妹,是邪恶、凶恶、无可救药之怪异。只是区区之『一条』蛇。」 金发幼女──忍野忍这么说。 「这种事,我当然明白。」 历哥哥点头回应这番话。如同彼此的想法完美沟通。 接著,历哥哥这么说。 「这家伙是我的敌人,是你的粮食。」 「…………」 「忍,吃掉无妨。」 这句话说完的同时,历哥哥与忍小姐,无视于下个不停的雨,没有特别打暗号,甚至不以目光示意,就大步跑向抚子。 好羡慕。 抚子如此心想。 羡慕谁?羡慕忍小姐。 其实,抚子想待在那个位置。 想待在历哥哥身旁。想成为历哥哥的搭档。 即使没办法成为相伴的情侣,也想成为相伴的搭档。 可是,抚子为什么会像这样,站在历哥哥的正前方? 不隐。不懂。抚子不懂。 抚子为什么…… 「我」为什么…… 要和历哥哥敌对? 「抚子最讨厌历哥哥了!」 抚子挥动左手所握的大牙。这根牙直接命中历哥哥的心臓。 威力是挂保证的。由神挂保证。 据说吸血鬼心臓被白木桩插下去就会没命。如果是白 蛇牙呢? 抚子最喜欢的人,抚子曾经最喜欢的人,他的心臓……啊啊。 飞散了。 肉屑与鲜血落在抚子身上。 如同雨水。如同豪雨。 「呀哈~!喂喂喂,抚子,你终于下手了!」 朽绳先生高声吶喊。 十万条蛇也齐声高呼胜利。 不对。 这或许依然是抚子自己的声音。 因为,这时候的千石抚子,挂著笑容。 明明这么想哭,明明在哭泣,却挂著笑容。 「啊哈……」 发笑。 发笑,发笑,发笑,发笑,发笑。 何其好笑,按捺不住。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哎呀哎呀,说真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为什么? 003 事情要回溯到一千年前。 ……回溯过头? 说得也是,嘿嘿。 实际上,抚子也不太清楚一千年前的事,何况这部分都是朽绳先生的叙述,没什么可信度。 可信度的汉字写成「信凭性」,中间那个字是「凭依」的「凭」,有著怪异附身的感觉,不过这是两回事。 朽绳先生说的话不能照单全收。但他是蛇,或许应该形容为不能「囫囵吞枣」。何况抚子对一千年前的事没什么兴趣。 那个…… 所以接下来要回溯的事,顶多只是抚子基于己身经验能说的范围,换言之,就是回溯到抚子遇见朽绳先生的那一天。 这样就有可信度了。 至少对于抚子来说是如此。 记忆或许难免出错,应该说肯定会出错,但世上有许多想忘也忘不掉的事,有许多想说谎也无法瞒骗的事,对于抚子来说,和朽绳先生的相遇就是这么回事。 因为,这是将当时的蛇拖延至今造成的。 是将当时缠著抚子的蛇,拖延至今造成的。 拖啊拖……拖延至今。 如同抚子将小学时代的心意一直拖延至今,拖啊拖。 那一天的日期是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二──姑且说是俗称的万圣节。不过老实说,抚子不太熟悉这个节日。 不清楚是怎样的日子。 曾经待在这个城镇的妖魔鬼怪权威(权威是什么意思?无所不能?)──忍野咩咩先生是这么说的。 「既然圣诞节成为这么知名的大众节日,我觉得万圣节与感恩节应该更深植于日本才对。」 抚子确实也不清楚感恩节是怎样的日子。 但是,抚子认为感恩很重要。 抚子很感谢忍野先生,也感谢神原姊姊、历哥哥。 心怀感谢。 抚子要是没有他们,就无法像现在这样过得平稳安详……平稳安详? 不对。 那些人在六月教会抚子的,或许是「平稳安详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个道理。 平稳。 这种东西只存在于电视里。 heylon!【注:日文「平稳」的发音,和漫画《k-on!轻音部》音近。】 这么说来,好像有一部四格漫画是这个名字。 那部漫画很好看。 抚子心想,要是能像那样过生活该有多好,但也觉得以抚子的现实状况不可能。 在抚子的学校,不可能有这样的生活。 实际上,抚子在十月三十一日这天早上也很「忧郁」。不对,「忧郁」的日子不只是这一天。 每天早上总是「忧郁」。 更具体来说,抚子在上学途中总是「忧郁」。无论这天是三十一日、三十日或一日都一样。 无论是十月、九月或十一月都一样。 是的,抚子没有一天上学时不「忧郁」。 从那天之后就是如此。 从那个六月之后就是如此。 比方说,四月就不一样。 五月应该也不一样吧。 记得名为贝木泥舟的知名骗徒,是循著忍野忍这个吸血鬼的传闻来到这座城镇,所以他或许是在四或五月就开始设局。总之,包含抚子的事件在内,这个布局产生具体效果的时间是六月…… 「唔喔,危险……!」 当抚子怀抱忧郁的心情,早点出门上学以免迟到的途中,一辆脚踏车在抚子转弯时撞过来。 脚踏车。也就是自行车。 不是历哥哥骑的那种菜篮脚踏车(从那辆脚踏车来看,历哥哥应该完全不执著于要骑哪一种脚踏车吧),是设计得相当帅气有型的越野脚踏车。 抚子没能立刻反应,心想「啊啊,抚子即将就这么被撞了,要骨折送医了,好像会很痛,不过这样就可以暂时不上学,历哥哥会不会来探望?得准备一件体面的睡衣才行……」脑中就像这样,出现关于未来期望的走马灯。不过…… 「危险──────安全过关!」 这位脚踏车骑士,将龙头转为相当勉强的角度。 前轮与车身呈t字形。 只靠煞车确实可能来不及,但骑士这么做,以构造来说等同于让脚踏车撞墙。 老实说,即使不以这种方式回避,只要稍微转龙头,应该也能闪过娇小的抚子,不过骑士当时也很拚命吧。 前轮静止,但后轮依然受力驱动,导致整辆车飞起来。 最后,脚踏车飞越抚子头顶……不对,是稍微擦过抚子头顶,然后避开抚子。 套用四格漫画的书名就是《飞轮部!》这样。 后来,脚踏车与骑士如同老鼠炮,在柏油路面滑行。总之抚子别说骨折,连一点伤都没有。 但抚子吓得脸色铁青。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却恐怖无比,是一次恐怖的体验。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确实恐怖,但是这种具体又现实,如同「车祸」的真实恐怖,瞬间就凌驾于这种情绪上的恐怖。 虽然只是暂时,但抚子忘了上学途中的「忧郁」。 「还……还好吗?」 抚子恍然回神,跑到倒在车道交界处的脚踏车。抚子当然不是担心脚踏车是否磨损受创,是跑向被压在脚踏车底下,倒在路面的女生。 是女生。 依照道路交通法,肇事责任应该在于没确认两侧就冲到路口的脚踏车,但抚子走路时确实也漫不经心……不对,即使除去这一点,抚子也很担心。 有人倒下,当然令人担心。即使表面上可以宣称只是骑脚踏车摔倒,但即使只是这种小意外,要是撞到头就麻烦了。 或许得叫救护车。 但抚子没手机。 最近镇上的公共电话减少许多,如果要求救,最好是到附近的民宅……啊啊,可是抚子实在不敢和陌生人说话。 既然这样,就先回家一趟…… 「没事!」 「呀啊!」 抚子尖叫了。 抚子刚跑过去,这个女生就忽然像是加装弹簧般坐起上半身。不对,因为她起身速度很快,抚子才形容成「加装弹簧」,但按照抚子的印象,她其实像是丧尸。因为无论怎么看,她直到刚才都是瘫软不动的状态。 是的。 刚好如同……历哥哥经常死掉时那样。 ………… 形容成「经常死掉时那样」,感觉也颇神奇的。 「千石小妹,有受伤吗?」 这个女生面向这里这么说。 笑容好爽朗。非常受人 喜爱。 不过,抚子看到这张笑容只会害怕。因为…… 「唔唔?千石小妹,怎么了?我自认顺利躲开了,难道不小心擦掉你一根头发?那就真的很抱歉了,千石小妹。」 「为……为什么……」 抚子无法好好说话。不对,抚子内向又怕生,面对谁都是这个样子……可是,抚子今天面对这个人,比平常更加无法好好言语。 或许可以形容为「非比寻常」地害怕。 「为……为什么……知道……」 「嗯?」 「为什么知道……抚子的姓氏……?」 「唔唔?」 女生睁大双眼。 脸上依然是受人喜爱的笑容,但是明显在抽搐。 该怎么说,显然有种「搞砸了」的感觉。 「啊啊,对喔!」 女孩喊著仰望天际。 「糟了,我还没认识千石小妹!」 「啊……?」 「啊啊,真是的……搞错顺序了……这都是因为迟迟找不到八九寺小妹……那个孩子太反常了,伤透我的脑筋。啊啊,这下子怎么办?」 女生说著站了起来,拉起同样倒地的脚踏车。 接著,她重新问候一次。 「可爱的小妹妹,初次见面!」 充满马后炮的气息。 但抚子很「佩服」她的胆量。 「我的姓名是忍野扇!」 「……忍野?」 忍野?忍野不就是…… 忍野咩咩。忍野忍。 不。不对。 她说她是忍野扇。 抚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只是凑巧同姓? 「唔~该怎么掩饰呢……总之要应付这孩子,记得只要提到阿良良木学长的名字就好?那么,唔~千石小妹,我是听阿良良木学长提过你。你看我的制服就知道吧?我是阿良良木学长的学妹,也是神原学姊的学妹。不是副驾驶喔,是学妹。直江津高中一年级学生。」【注:副驾驶(co-pilot)的日文简写和「学妹」音近。】 她这番话不对劲。或许该形容为语无伦次。 即使是抚子以外的人面对她这种人,应该也说不出话吧。 不过,她是历哥哥的学妹? 不是副驾驶。 神原姊姊的学妹……听她这么说就发现,她穿的制服确实是历哥哥与神原姊姊所就读直江津高中的制服。 抚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笨。 光是这样,抚子就稍微松了口气。这个举止可疑到极点的a级可疑人物,光是和历哥哥就读同一所学校,抚子就觉得她多少可以信任。这样的抚子好笨。 不过,抚子即使内心这么想,表面的态度应该也没有变化。 依然只是战战兢兢看著下方。 不发一语。 依照「沿袭」至今、一如往常的模式,抚子像这样沉默没多久,对方就会无奈地说声「算了」离开抚子。 这是一如往常的模式。 「啊啊,不行吗~」 不过,这名女孩──扇小姐再度仰望天空。 没有说「算了」,也没有离开。 而是如同「发牢骚」般说下去。 「出师不利啊~哎,算了,反正千石小妹的事情,基本上算是外传,应该不会像是羽川家的翼学姊那样。那个……」 扇小姐说到这里,向抚子伸出右手。 「我是忍野咩咩的侄女。」 「…………」 「叔叔也对我提过你的事情,他说你是受害的女生。虽然也是和贝木先生打交道的受害者,不过纯粹和怪异相关的受害者也很罕见。」 扇小姐这么说。 以愉快的语气这么说。 「但是,千石小妹,人不可能永远处于受害者的立场。除非出现加害者,才会出现受害者。难道你至今依然自认是受害者?」 「…………」 「毫无反应吗……」 扇小姐耸了耸肩,一副很快乐的样子。 「像这样看著下方,不发一语保持沉默,或许确实可以继续饰演受害者……不过『这次』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 「这次或许……是例外。」 「…………」 「当个受害者很轻松,真不错。可以得到大家的同情与善意。现在有种『轻视受害者』的论点,但只是宣称『加害者也是受害者』罢了。叔叔应该讨厌这种论点吧。总之由此推论,世上或许只有受害者。既然这样,若是反过来看,千石小妹或许并非一开始就是纯粹的受害者,而且本次的物语可能会凸显这一点。」 「……物、物语?」 「嗯。」 扇小姐这么说。 「难道说,千石小妹,你认为自己活在完全没有戏剧化要素的平凡日常?总之,我先走了。」 扇小姐跨上脚踏车(看来零件没在摔车时故障)轻盈踩著踏板,以有点像是表演特技的骑车方式离开。 一如往常。 应该吧。 抚子不善言词,对方无奈离开。这是一如往常的演变。 虽然她没说「算了」,但这样的结果一如往常。 「沿袭」既定模式。 无须惊讶。肯定无须惊讶。 只是…… 「……咦?」 虽然不惊讶,却留下些许突兀感。不,真的只有些许。 是明天就会忘记,再也不会回想起来的些许突兀感。 神奇的是,明明不觉得交谈很久,回过神来──看向手表才发现,不知为何经过了不少时间。 该怎么说……就像是时间失窃一样。 抚子不认为和扇小姐的对话,快乐到令抚子忘了时间……只是,为什么? 感觉总有一天,非得再和那个人交谈。 为什么? 不对。 若要先说结论,实际上,这种机会在后来堪称完全没有造访。 因为抚子还没和她再度相遇,就得和历哥哥杀个你死我活。 004 话说回来,抚子刚才无视于扇小姐伸出的右手。虽说「无视」,但抚子实际上没不是没看见。 抚子不敢看扇小姐的脸,低头看著下方,但她的手确实位于抚子的视野。甚至堪称因为低著头,所以只看见她的手。如果抚子没猜错,扇小姐肯定是要和抚子握手。 扇小姐若无其事挂著笑容收回手,但一般来说,这一幕害她不高兴也不为过。 不对,扇小姐恐怕不高兴了。 她留下受害者、加害者、日常、物语等莫名其妙的词就离开,基于某种意义,或许是在恶整如此失礼的抚子。 讲得语带玄机煽动不安情绪的手法,是常见而且有效的话术。 不过,抚子没办法。 即使知道会害对方不高兴,也没办法。 没办法让人碰。 没办法碰人。 握手当然不用说,即使是轻拍脸或手臂的轻度身体接触也会怕。会吓得打颤。 会吓得不断打颜。 虽然名叫抚子,却也讨厌别人抚摸头。是不想被人抚摸的孩子。 讲得极端一点,抚子甚至觉得被打比被摸好得多。 因为被打只有一瞬间,没有那个东西「混入」的余地。 这里提到的「那个东西」是温度。体温。 是的。抚子害怕他人的体温,害怕感受到他人肌肤的温暖。打从心底害怕自己的体温 和他人的体温混合。 例如握手时,会感觉对方的手很温暖(或是反过来觉得冰凉),这令抚子非常不好受。达到冒冷汗的程度。 所以讲得精细一点,如果是隔著衣物触摸,抚子就意外地不以为意。 「过度抗拒和他人接触,是自我意识过强的表徵。依此推论,千石妹妹看起来内向,但或许出乎意料具备坚强的意志,不会依赖他人。」 这是之前找羽川姊姊商量这件事得到的回应,但抚子觉得这番话可能出自她这个人的温柔。或许是顾虑到抚子而择言回应。 其实,抚子只是胆小。只是连依赖他人都不敢。 不过,以抚子的立场来说,抚子觉得大家更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大家如此轻易就向他人卸下心防、容许他人碰触? 抚子不愿意让他人碰触,也不会卸下心防。 不提这个,抚子来到学校了。抵达目的地。 和扇小姐的那场车祸(结果只是扇小姐自己摔车)没有害抚子迟到。虽然交谈时间比想像的久,但抚子很早就出门,即使上学途中发生任何突发状况都不怕。 像这样提防突发状况,果然是从六月开始的。 与其说是变得谨慎,或许是抚子生性胆小。 ……这么说来,当时没有很抗拒。 那时候,抚子体验到蛇直接缠上肌肤的感觉……啊啊,对喔。 抚子在生物课学过,蛇是变温动物,所以体温的影响不大。 今天是十月三十一日。今年第一场雪还没下,但气温已经足以形容为冬季,好冷好冷。这么一来,蛇这种爬虫类,或许已进入冬眠季节。 抚子进入校舍换鞋。从室外鞋换成室内鞋。 二年二班的鞋柜,位于从上面数来的第二格,抚子得稍微踮脚才构得到。每次上学或放学,也就是每次使用这个鞋柜,抚子总是希望自己长高一点。 抚子脱鞋之后,在走廊木地板伸出手,以手指摸索鞋柜内部…… 「呀……呜哇!」 抚子又尖叫了。这是今天第二次。 即使抚子平常声音很小,尖叫时终究很大声。 刚才扇小姐差点撞到时,抚子动都不能动,但这次是夸张地一屁股跌坐。 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有点不检点。 就旁人看来,抚子或许像是因为踮脚过头失去平衡,又因为只穿袜子而在光滑的木地板滑跤。给人笨拙的感觉。 然而不是这样。这是错的。 抚子就这么站不起来,看著自己的右手──刚才摸索鞋柜的右手。 「…………」 确认右手毫无异状,再看向鞋柜。不过那里始终只有一个普通的鞋柜。 抚子的室内鞋稍微外露。 所以,抚子看不见。 看不见那里……有一条白蛇。 「…………」 不过,抚子有感觉。 对于抚子而言,或许堪称是一种怀念的感觉。彷佛「蛇直接缠上肌肤」的感觉。又软又硬,滑溜却感觉得到鳞片纹路。 即使感受不到体温,却感受得到生命的──那种「缠附」。 「………………」 抚子战战兢兢地起身,挺直身体踮脚,想窥视鞋柜内部,但身高果然不够。 要是有垫脚台就好了,但是附近找不到刚好能用来垫脚的东西。 抚子逼不得已,总之先提心吊胆地以指甲勾住稍微从鞋柜外露的室内鞋,拉出鞋子确认内部。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袜子、没有人类的脚踝,而且当然也没有白蛇。 没在里面,也没看见。 「…………」 总之,抚子确实和他人比起来没什么朋友,内向又沉默寡言,不擅长和他人打交道,甚至会令人为难到不自在,但并不会特别容易遭到霸凌。所以抚子不记得鞋柜会被放蛇恶整。 应该说,这种做法甚至超越霸凌吧?比起霸凌,会做这种事的人更可怕。 那个,换言之,抚子的意思是自己没那么了不起,不足以让人费工夫在抚子鞋柜偷放活蛇恶整。 招致他人讨厌也是一种才华、一种了不起的个性。 六月那时候也一样。那是在和抚子无关的地方发生的各种事。 忍野先生或今天早上的扇小姐,都说抚子是「受害者」。但基于这层意义,抚子认为自己甚至不是受害者。 有一个词是「遭殃」。抚子觉得这是最适合自己的词。 看到现状,看到二年二班现在的惨状,抚子不由得这么认为。 是的。 不是基于抚子的性格或人品,现在的二年二班,想霸凌都无法如愿。 「……是多心了吗?」 即使如此,抚子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垂直跳啊跳地(勉强)窥视鞋柜,却同样没看到异状。 不过,好神奇。 如果是抚子多心,能够解释为多心当然是最好的,有种可喜可贺的感觉。可是,为什么? 即使被蛇缠附的感觉是多心,抚子明明没看到那条蛇,为什么觉得是「白」蛇? 「怎么了,千石同学?还好吗?」 同学年的女生,看到抚子在鞋柜前面做出可疑举动(看起来只像是如此吧),担心地出言询问。 抚子轻声回应。 「没事。」 接著低下头。 「没事。」 不晓得对方是否听到抚子在说什么,但她听到回应之后,像是接受抚子的说法般先行前往教室。她和抚子不同班,所以当然是前往不同的教室。 这个鞋柜是二年二班的鞋柜,所以周边当然不是没有同班同学,但他们看到抚子的可疑举动,并没有出言询问。 大家都没看抚子,没相互交谈,默默前往教室。 是的。就是这样。 这就是二年二班的现状。 换言之,这是「忧郁」的校园生活。 005-008 005 若要说这是谁的错,其实并不是谁的错……假如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出这种事态的始作俑者,抚子认为大家都会投票给那个骗徒──贝木泥舟先生。 铁定当选。 不对,抚子讲得像是认识这个人,其实没见过他。 但是,我们的关系比朋友还密切。 从关连性来看,他是超重要人物,堪称vip。 除了家人、历哥哥与月火,他是抚子至今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人。因为抚子的人生因为他而大幅走样。 因为他而脱序、瓦解。 ………… 啊,这种说法也像是受害者? 不行不行,要更正。 走样的是抚子的周围。 脱序、瓦解的,也是抚子的周围。 不是抚子自己。 因为抚子从贝木先生造访这座城镇的很久以前,就过著和现在相同的生活,毫无改变。 不过,只是抚子周围的同学们,都变成和抚子「一样」罢了。真的只是如此。 所以真要说的话,受害者是抚子的同学们。 接下来可能有点离题,但抚子觉得必须这么做,所以要稍微聊一些往事。 简单提及。 这是六月发生的事。应该说是贝木先生诈骗事件簿的其中一页。 抚子不清楚详情,所以某些部分是听月火她们「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说的。 贝木泥舟先生,是标榜「捉鬼大师」名号的通灵人士。 形容成「忍野先生的同行」就简洁易懂,但贝木先生的性质不太一样,他把这份通灵能力全部用来赚钱。 若是形容为「诈骗灵媒」,这种说法有点「露骨」。 不过,这时候应该形容得「露骨」一点。 到处行骗的他,今年设立大本营的地方,就是抚子等人居住的这座城镇。贝木锁定镇上的国中生为目标。 如果这部分也说得「露骨」一点,那么贝木不是设立大本营,而是筑巢。 他随机对许多国中生贩售假咒术骗钱。 坦白说,金额不算多。是零用钱勉强能支付的范围。 这是贝木的作风。薄利多销。 当然也有人走火入魔造成问题,导致火炎姊妹出动,但是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发现,真正造成问题的反而是所占比例较大,零用钱勉强能支付,没被视为问题的诈骗行为。 是的。乾脆成为事件该有多好。如同抚子这样。 正因如此,抚子在事发前后都没有改变个性,以同样的风格(一如往常阴沉地)过生活。 成为「事件」并且加以「解决」,据说是一种重要的「仪式」。 正因如此,没演变成事件,而且没能进行这项「仪式」的班上同学们──不知不觉就草草了事的班上同学们,就这么怀抱著郁闷的心情,过著现在的校园生活。 继续以这种「含糊」的方式述说,应该永远无法让各位感受到这种无从著手处理的「郁闷感」,所以抚子稍微讲得直接一点吧。 简单来说,在这一班里,超脱「谁喜欢谁」、「谁讨厌谁」、「谁对谁有什么想法」、「谁想对谁做什么」这种个人情报框架,类似「个人对众人的想法」这种心理层面的东西,全都「揭露」在众人面前。 贝木带动流行的「咒术」是国中生取向,所以应该大多是人际关系方面的咒术,进而导致这种状况。 到头来,贝木贩卖的「咒术」真的是诈财,而且「几乎」完全无效。所以不知为何不会造成结果,只留下原因。 自认交情很好的对象,实际上对自己是何种看法;温柔对待自己的对象,实际上抱持何种非分之想……这一切被揭露出来之后,彼此就无法维持原本的关系,也无法和至今一样打交道。 ……总之,之后演变成何种状况,各位大致想像得到吧。 贝木先生的目标,当然不是破坏人际关系。贝木先生始终只想诈骗国中生的钱。 他在做生意。 而且,贝木先生并不是特别锁定抚子的班级下手。他的目标是全镇的国中生。 不过,该说是命运的恶作剧吗?不对,应该没那么夸张,只是司空见惯的巧合。贝木先生贩卖的「咒术」,不知为何在抚子班上大为盛行。 如果这是新流感,大概得隔离整个班吧。 这股风潮,导致现在这种「忧郁」的校园生活。不和谐、郁闷,没人敢以真心交谈,只有表面和平的一班。 无论说什么话,都会被当成是谎言、表面话、口是心非。 没发生事件,没发生任何事的一班。 众人装睡的一班。 任何人都不想做任何事的一班。 大家肯定都期待明年的换班吧。毕竟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差,所以抚子也不是不期望换班。 虽然觉得非得想点办法,却也觉得没办法可想。觉得无计可施。 「…………」 抚子想说声早安,但还是说不出口,一如往常默默地进入教室。有些学生转头看向走进来的抚子,也有学生毫无反应,但抚子已经不太在意了。 习惯了。 习惯这种像是在早晨月台搭乘电车的气氛了。 抚子缩起身体以免显眼,走向自己的座位。 早上的班会时间是小考,得准备才行。 「………………」 ……这次抚子没尖叫。 因为终究是第三次。而且这里是教室。 要是有人在电车里尖叫,旁人会觉得奇怪吧? 虽说如此,这次确实是抚子第三次想尖叫,却是第二次和蛇有关。 这一次,白蛇清楚从抚子的抽屉现身。 扭身探出头,露出利牙。 但是,一下子就消失了。 抚子若无其事坐下来准备小考。不过,即使这是第一次,抚子或许也不会尖叫。 因为,这一班已经像是被蛇一样的东西纠缠固定。 抚子已经不会只因为被缠紧就尖叫──除非被咬。 006 ……不过,这种从容持续不了多久。 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 书包里、笔盒里、运动服袋子里、打扫工具柜、走廊转角,甚至是课本或笔记本的缝隙,都会钻出「白蛇」缠身。持续发生这种事,抚子内心终究承受不住,而且精疲力尽。 已经不惊讶了,可是好累。 全身无力,而且不耐烦。 感觉像是接连打开眼前的一整排惊奇箱。 早就知道打开箱子会发生什么事却得一直开箱,堪称一种「拷问」。 抚子认为这是幻觉。 持续过著这种「忧郁」的校园生活,即使抚子自认不以为意,内心或许依然受到强大压力,导致看见幻觉。套用非常著名的例子,疲劳过度的漫画家,会看见白色鳄鱼的幻觉。 不过……如果不是幻觉呢? 如果这是「那种东西」呢? ……并非不可能。 专家──忍野咩咩先生说:「遭遇怪异就会受到怪异的吸引。」一旦和怪异有所牵扯,之后也容易和怪异有所牵扯。 抚子除了六月,从来没遇过这种事,但或许终于要迎接第一次了。 第一次,也就是第二次。 抚子会害怕。这是当然的。 但是,抚子有所觉悟。觉得这一天应该迟早会来临。 真要说的话,没发生任何事的日子甚至比较恐怖。 有时候,比起「可能会 出事」,「出了某件事」好得多。 待命只会造成更沉重的压力。 抚子每天都在班上学习这个道理。 就算这么说,抚子也无从处理这个现象。 应该说,抚子曾经想以自学、半桶水(甚至不到这种程度,只是到书店翻阅过相关资料)的知识处理这种事态,却害得事态更加恶化。 明明可以扔著不管,抚子却没有扔著不管,因而发生惨事,落得凄惨的下场。 所以抚子等到放学之后,以校内的公用电话打给历哥哥说明详情。 历哥哥说过,如果遭遇和怪异有关的状况,要立刻打电话通知他。 所以抚子打电话了。 「蛇……?蛇是吧……」 不过老实说,历哥哥的反应不甚理想。 应该是因为抚子在某种程度习惯这种惊吓,所以讲起来缺乏危机感。早知如此,在鞋柜看到(感觉到)白蛇的时候就应该打电话。 因为只有那一次,算是抚子真正「受惊」。 「是上次的蛇?」 「不……不是。不一样。」 抚子无法好好说话。 请不要瞧不起抚子。即使对方是历哥哥,抚子也没办法流畅说话。 抚子面对任何人都会「慌乱」,和父母说话时也一样。 「上次的蛇……该怎么说……不是看不见吗?但这次的蛇,抚子确实看得见……那个,第一次没看见,但是看得见……」 「这样啊……」 抚子自己都觉得讲得支离破碎,但历哥哥耐心聆听。 历哥哥是很有耐心的人。 「感觉到目前为止没造成实际损害?不像上次缠住你的身体吧?」 「唔、嗯,没有。」 抚子像是一口咬定般附和。 居然说咬定,讲得好像抚子是蛇。失笑。 抚子觉得不可以害历哥哥担心才这么说,却也觉得反倒令历哥哥担心。历哥哥眼神凶恶,但出乎意料容易将情绪表露在脸上,面对面交谈时很容易看出他的想法,可惜讲电话看不见他的脸,所以抚子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既然不知道,讲话果然不太顺畅。大脑的运转也不太顺畅。 怎么样才能好好说明抚子现在身处的状况? ……身处? 抚子是被迫处于这种状况吗? 「会从某个缝隙,或是至今封闭的空间里,从这种地方……忽然出现。」 「这样啊……总归来说,蛇突然从『至今没看见的地方』出现。哎,蛇确实有著『潜伏』的属性,讨厌明亮的地方。」 历哥哥如此附和,像是在分析抚子的话语。 「所以是『吓人』系的怪异?毫无意义,只是想吓人……」 「咦?有这种怪异?只想吓人的怪异……」 像是无脸妖怪「野篦坊」那样?不对,记得野篦坊的起源很悲哀,抚子调查妖怪情报时看过相关的记载。 「没有啦,妖魔鬼怪的说法,基本上大多是用来解释某些无法解释的事……人类会被哪种东西吓到,是无法解释的事。如同某人从暗处『哇!』地大喊吓人。怪异与惊吓的关系密不可分。」 历哥哥如是说。 总觉得讲得像是专家的意见。 好帅气,好迷人。 抚子当然知道,历哥哥这番话是来自忍野先生、羽川姊姊或那个金发吸血鬼幼女的现学现卖,即使除去这个要素,抚子也觉得历哥哥好帅。 ……但除去这个要素之后还剩下什么?抚子自己也不晓得。 「可是……抚子除了鞋柜那次,就没被吓到了。」 「千石,我从以前就在想……你的心理层面出乎意料地坚强。」 「咦?是吗?」 其实很脆弱。 「没有啦,要是缝隙冒出蛇,我有自信每次看到都会吓到,会做出连我都为自己著迷的漂亮反应。」 「真了不起!」 「……不,没什么了不起……算了,这不重要……」 历哥哥沉默片刻。 「这个嘛……总之,并不是所有的蛇都有毒,有些蛇是无害的。嗯……像上次蛇切绳的事件就很失败……」 历哥哥如是说。 咦?失败?哪里失败? 抚子觉得,历哥哥当时万无一失地平安救出抚子啊…… 「关于原因,你心里有底吗?」 「原因?」 「白蛇幻觉像这样反覆出现在你身边的契机或起因……或是体验之类的。」 「体验……」 抚子试著思考,但是完全没有底。 所以,抚子就这么毫无头绪地回应。 「……没有。」 「这样啊……虽说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但是以你的状况不太一样。像上次也是如此。」 「…………」 「哎,总之,既然不急,就这么等到入夜吧。」 「入夜?」 「就是等忍起床。那个家伙最近作息很规律。不过所谓的『最近』,只不过是这两个月罢了。」 「这样啊……为什么?」 「嗯,那个家伙不久之前犯下一个天大的过错……搞砸一件事。虽然一半以上是我的错,但忍那家伙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心情变得消沉,甚至好一段时间用敬语对我说话。」 「………」 抚子不晓得发生过什么事,总归来说,过度消沉的那个女生,作息似乎正经起来了。不过她是吸血鬼,昼夜颠倒才是正经又规律的作息,颇为讽刺。 「蛇切绳那时候,忍没有提供协助,但如今没道理不找她帮忙。」 「…………」 当时与其说没提供协助,应该说忍野忍小姐与历哥哥的关系没有现在这么好,所以根本不会拜托她帮忙。 抚子不太清楚那个女生的事,即使如此,历哥哥已经跟她和解,也是令抚子开心的一个消息。 不愧是历哥哥。 「那个……忍……忍小姐她会吃怪异吧?」 记得提过她是这样的吸血鬼。 好像叫作「怪异杀手」之类的。 「那么,抚子见到的白蛇……她会吃吗?」 「得看状况。不过,并不是无论如何吃掉就没事,真要说的话,我们需要的是那个家伙的知识,她从忍野那里继承的专业知识。放心,如果那个家伙喊肚子饿,我只要买mister donut给她吃就好。用嘴喂。」 「嗯,说得也是。」 咦?用嘴喂? 不对,肯定是我把「换口味」听成「嘴对嘴」。【注:日文「换口味」与「用嘴喂」音近。】 但抚子不晓得是先吃了什么东西得换口味。 「顺带一提,那个家伙最近迷上烤甜甜圈。即使现在安分多了,也只有mister donut的新商品不会放过。说到知识,其实原本应该靠羽川才对,但她现在不在。」 「不在?羽川姊姊……她怎么了?」 抱歉介绍晚了,羽川姊姊和历哥哥同班,是朋友。 也是恩人。 抚子不常见到她,但光是见过几次,抚子就觉得「啊,这个人不一样」。 各方面都不一样。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抚子甚至吓到逃走。关于当时的逃走场面,历哥哥好像以为抚子内向又怕生才会逃走,但抚子再怎么内向怕生,也终究不会在初遇某人时逃走。 而且,抚子害怕逃走之后的下场,所以面对再恐怖的人,应该都只会低著头僵 著不动。 逃走也是一种判断,就某种层面来说很积极。 抚子做不到。 即使如此,当时抚子不顾一切逃走、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是的,原因在于对方是羽川姊姊。 抚子以肌肤感受到某种东西。 该怎么说……就是能将周围温度全部改变的──体温。 肌肤的温暖。 不用碰触,也能经由空气传达的──热量。 如同亲眼目睹火灾现场。 ……后来,抚子得知羽川姊姊是非常好的人,所以现在不会像当时那样害怕,但她肯定是一位「不一样」的人,所以光是历哥哥提到她的名字,抚子就吓得颤抖。 说来失礼,但抚子刚才询问「羽川姊姊怎么了」,隐含著「她做了什么事?」的意思。 「不,没什么,只是她现在正在旅行。」 「正在旅行?」 出乎意料的话语使得抚子纳闷。旅行? 「可是,现在得上学吧?」 「嗯。但她请了有薪假……」 「有薪?」 抚子吓了一跳。 高中有这种制度? 而且,听说羽川姊姊是拿薪水就读学校,这个传闻原来是真的……好恐怖。 「不,不是有薪假,是申请休学……她要旅行一个月左右。那个家伙不打算升学或就业,所以不用顾虑出席天数,但我的羽川生性正经,所以会确实办好手续……」 「这样啊……不过,既然是旅行,她去了哪里?」 「环游世界。」 「环游世界?」 抚子又吓了一跳。 不过,这次的惊吓和刚才的惊吓不一样。因为抚子记得,不升学也不就业的羽川姊姊,毕业之后的计画是「走访世界」。 听说她是对忍野先生的生活方式产生共鸣,但没人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不过……环游世界? 「所、所以是……提前执行计画?」 「不对不对。她说,为了在毕业之后走访世界,得趁自己还是『在学高中生』这个浅显易懂的身分时,先去探路。」 「探路……」 她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居然为了走访世界先去探路……代表抚子的预料大致正确。 「好像也是当成预演……总之,她带著手机,并不是联络不上,但我终究不想让人在海外的羽川担心。」 「…………」 抚子觉得,历哥哥对羽川姊姊的这份贴心,和「顾虑」有些不同。因为如果是平常的历哥哥,即使没事也想打电话给羽川姊姊。 难道是有事的时候反而不想打电话?这种保持距离的方式真怪。 「那么……要等到晚上?」 「嗯,你在家里等吧,我会打电话给你。我想想……忍大约晚上十点起床……就预设是这个时间吧。」 「……嗯……明白了。」 抚子同意历哥哥的提议。 今晚十点。抚子当然没别的行程。 虽然有一个想看的节目,但抚子设定用硬碟录影,所以不成问题。 「如果在那之前发生任何状况,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不认为自己帮得上忙,但至少可以陪伴你。」 陪伴。 意思是待在抚子身旁? 「嗯……谢谢。不过,抚子觉得不要紧。」 既然历哥哥愿意帮忙,抚子就不怕蛇这种东西。 何况,抚子只要注意缝隙或暗处就好,而且即使发生什么事,最坏的状况也只是「受惊」而已。 「那就晚上十点。抚子很期待喔。」 「啊?」 此时,历哥哥压低声音。 抚子也在内心「啊」了一声。 不过意思与音调都差很多。 糟了。抚子失言了。 「喂,千石……你还好吗?居然说期待……你在说什么?不是遭遇危机吗?」 「那个……」 抚子沉默了。 没办法好好说。没办法好好辩解。 「我还是现在过去吧?感觉你好像有些混乱……刚才那句话很不妙。居然期待和怪异有所牵扯……」 「不、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 从话筒传来历哥哥对抚子的担心,抚子对此非常愧疚。 「……对不起。」 但抚子还是没办法好好说,只能道歉。 语塞就道歉,这是抚子的坏习惯。 抚子在为难的时候,只会沉默或道歉。 抚子只以这种做法活到现在。 「为难的时候以道歉了事,是很不应该的做法。『道歉能了事就不需要警察』这句话的意义,比大家认为的还要深奥。」 这是那位例外──羽川姊姊赐给抚子的话语。令抚子醒悟的话语。 但是,抚子完全没活用。 即使受到名言感动,也不代表人生因而改变。 「历哥哥……对不起。」 「慢著,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情……」 「不要紧,抚子不要紧的……总、总之晚上联络。那、那个……是十点吧?」 「喂,千石……」 「电、电话卡点数快没了。唔哇,在响了,响得好大声,哔哔大叫!」 喀喳。 抚子挂下话筒。 点数还剩一半左右的电话卡(之前在安利美特买东西送的特典,历哥哥从以前就吐槽「居然拿来用!」)从话机弹出来。 抚子捏了一把冷汗。 逃离险境了……不对,抚子刚才失言,即使被骂也在所难免,但历哥哥是在关心抚子,所以抚子这种说法很过分。而且这是最差劲的脱离险境方法。 「…………」 话说回来,抚子失言了。 失言到令人失去言语。 居然说「期待」……虽然是不小心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却是绝对不能说的话语。 历哥哥。 能够再度因为怪异和历哥哥一起「冒险」,抚子内心某处感到喜悦。 能够得到历哥哥的协助,令抚子开心不已。 抚子看见白蛇时──在第一次之后就不再受惊,或许是因为比起畏惧或惊吓,喜悦的情绪优先显现。 这样就可以找历哥哥商量了。 抚子一直在想这件事,肯定一直在等待这种机会。 ……好难为情,但这是抚子率直的心情。 千石抚子希望历哥哥相助。如同上次那样。 「…………」 这种做法像是在利用历哥哥的温柔,抚子真的觉得很丢脸,也担心历哥哥或许会发现抚子这份心意。 抚子伸手要拿电话卡。 此时,电话卡背面又出现白蛇。抚子如今当然不会受惊,但确实一时大意而被乘虚而入,反射性地缩回手。 此时,抚子的手碰到公用电话机,话筒从挂钩掉落。管线伸缩弹动,简直是蛇。抚子分神注意话筒的瞬间,白蛇已经消失。 「啊啊……这么说来,忘记问历哥哥关于扇小姐的事……」 抚子毫无脉络可循就想起这件事,拿起听筒。 「不过说真的……这个现象是怎么回事?」 不可思议。 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但是这次的事件,抚子心里同样完全没有底。 「喂喂喂,不可能没有底吧,抚子……啊啊?」 此时,脱离挂钩的话筒,传来这样的声音。 不,不可能 有这种事。 抚子已经抽出电话卡,即使跟电话卡无关,话筒也已经挂上一次。何况抚子听到的声音,和历哥哥的声音完全不同。 该怎么说…… 是丝毫感受不到温柔或关怀,粗鲁、暴力的声音。 「居然说未曾体验……这样太过分了。真是的,你这种没自觉的丫头最棘手了。因为你完全不晓得自己践踏什么样的东西活到现在。」 「……是、是谁……?」 抚子将脸凑向话筒,主动询问。 抚子内心乱了分寸,声音应该在颤抖吧,但还是不禁这么问。 这种像是在责备抚子的语气,抚子不能充耳不闻。 「你、你是什么……」 但是,没有回应。 代替回应而来的──代替回应现身的,是白蛇。 而且是大量的白蛇。 听筒与话筒的无数小洞,出现像是凉粉的大量白蛇。 「呀、呀啊啊啊啊啊!」 抚子终究尖叫了。 不提白蛇,这幅光景在视觉上非常惊悚恶心,如果是动画肯定得剪掉。 这当然也是幻觉。 抚子和公用电话保持距离时,白蛇就消失了。 「抚子,来北白蛇神社。」 白蛇消失之后的听筒,传来这个声音。 明明距离这么远不可能听得见,却传来这个声音。 怎么回事? 不只是幻觉,甚至幻听。 抚子发生了什么事?做了什么事? 幻听无视于抚子的混乱,继续响起。 「本大爷会在那里告诉你,你践踏什么样的东西活到现在。」 「…………」 「没有什么受害者。这个世界只有加害者。你们每个小子都有著天大的误会。」 007 抚子最近看新闻说,世上有人动不动就报警,或是叫救护车送自己就医。 评论员说,这种人希望「得到他人协助」,也就是「想成为被他人协助的人」。 想成为「他人愿意关怀、担心,能得到他人协助的人」。 「得到协助」等同于「被爱」,也代表自己受到他人的需要。所以从这种人的心态来看,他们会故意为他人添麻烦,于事后得到原谅,藉以确认自己被爱、受到他人的需要。 听说这全都是下意识的行为。绝对不是基于计算。 不过,无论是否基于计算,抚子这样的人都很明白这件事──对于无法找到自我存在意义的人、无法找到自我价值的人来说,「得到关怀」是非常重要的事。 可以向历哥哥求助的现状,如果说抚子内心没兴奋,那是骗人的。 如果说抚子没期待、没脸红心跳,那是骗人的。 ……是的。和那时候一样。 「…………」 这样的抚子,确实有所误会吧。但抚子是女生,所以不是小子。 这句吐槽或许太琐碎了。 抚子等不到晚上。 抚子应该采取的正确行动,是放学之后窝在家里,等历哥哥打电话联络。 抚子至少明白这一点。 即使听到幻听,状况也没有任何变化,以目前来说肯定是「无害」的状况。 幻觉始终是幻觉。幻听始终是幻听。 不过,抚子没办法忽略那段幻听。 「受害者」。 蒙受损害的人。 ……抚子自认没把自己当成这种人。抚子确实容易产生受害妄想,却自认没有明显认定自己是受害者。 即使受害,也不一定会成为受害者。并非绝对如此。 ……所以,抚子听到那段丝毫没有关怀之意,暴力又粗鲁的幻听之后,不得不采取行动。 无法不为所动,也不得不行动。 抚子从学校返家,立刻换掉制服。 吊带裤加外套。 吊带裤是借穿妈妈的,外套是借穿爸爸的。抚子个子娇小,所以穿起来很宽松,但这是乔装打扮,反而正合我意。 抚子觉得,非得避免引人注目才行。 抚子最后出门时,并不是戴上平常那顶有帽檐的帽子,而是深深套上滑雪旅行时买的红色毛线帽。 下压到几乎盖到眼睛。 系上外出用的腰包,装进各种东西,鞋子也换成和平常不同的外出用平底鞋,然后离开家门。 抚子上山了。 前往顶端是北白蛇神社,和历哥哥重逢的那座山。 抚子没有脚踏车,所以慢慢用走的,约三十分钟抵达山脚。爬到山顶应该还要三十分钟吧。 抚子没体力,走起来很辛苦。 没办法将登山当成嗜好。 不过,虽说是登山,也只是沿著确实设置阶梯(即使老旧)又没岔路的山路直走就好。只要时间足够,边走边休息也迟早能抵达。 抵达山顶的那个地方。 ……是的,如同人们只要活著、只要活下去,迟早可以达到真相、抵达真实。 就是这种感觉。 实际上,抚子好不容易抵达山顶北白蛇神社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抚子六月反覆登山的时候,「蛇」紧紧缠附在身上,所以和当时比起来,现在走这条路还算是轻松。 不过,抵达山顶时,抚子累坏了。 虽然没有历经空窗期的感觉,却也完全没余力觉得久违来到这里。 「………………」 不对,或许不是「累坏」。真要说的话,是哑口无言。 抚子对这幅光景哑口无言。 抚子钻过堪称老朽至极的破烂鸟居之后,映入抚子眼帘的光景,是缝满整座神社境内的大量蛇类。 或许该形容为挤满整座神社。 不是白蛇,是体色普通的普通蛇。这些蛇的躯体被砍成数段,以雕刻刀穿刺在地面、树干、神社上。 这些蛇活著。 明明被砍成数段,却充满生命气息抽搐著。不只是头部,躯体也在抽动,如同活鱼生切片。 处于这种壮烈的状态,依然没死。 据说蛇除非头部损毁才会死,但眼前这些蛇的生命力旺盛到无法如此解释。 就算这么说,这些蛇当然没办法在这种钉刑状态活下去,迟早会死掉吧。 很骇人的影像。 果然不可能改编成动画。 抚子不晓得动物保护团体是否也将爬虫类列入保护对象,但任何人看到这种光景应该郄不会保持沉默。 不过,抚子沉默了。 千石抚子沉默不语。 为难的时候,就沉默。 「……但你不会吓到。如同知悉一切、彻底熟知,连尖叫都不发一声。」 忽然间,抚子毫无前兆的听见幻听。这次不是透过话筒这种近代工具,感觉像是直接在耳际低语。 如同某种东西,某种恶心的东西卷在抚子身上──缠附在身上。 不过,这是错的。 神社境内最恶心的东西,是抚子。 因为…… 「没错。因为打造出这幅炼狱般恶梦的不是别人,正是抚子你自己。」 「…………」 抚子无法否定。 但抚子下意识地摇头。 「抚、抚子……」 接著,抚子这么说。 即使丢脸,依然回应这个幻听。 「抚子……没做到这种程度……」 「对,这只是幻觉。」 抚子一听到这个幻 听,眼前的光景就开始变化。看似上千条的许多蛇,以及插在蛇身上的雕刻刀,都像是「海市蜃楼」般消失。 不对,并非全部消失,只留下数条。 由于各自被砍成数段,抚子不知道正确数量是几条,即使如此,光是计算有眼睛的头部,应该将近二十条。 二十条…… 「唔~……抚子,你宰杀的蛇,大概是这么多条吗?」 宰杀、砍断、穿刺的蛇,大概是这么多条。 幻听如同责备抚子般这么说。 「如果是此等数量,你做过吧?」 「………………」 抚子咬著下唇,连忙朝帽子伸出手,将毛线帽深深往下压。 不只是压到眼睛上方,甚至完全遮住眼睛。 抚子再也不想看了。 但是,办不到。 刚才那幅光景,完全烙印在眼底。 六月见到的光景也是。抚子在六月打造的那幅光景也是。 「若是像这样看著下方,不发一语保持沉默,或许确实可以继续饰演受害者……不过『这次』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这是谁说过的话? 是的,是扇小姐──忍野扇小姐说的…… 这么说来,她好像还说了别的事……说了某些事。 若是像这样看著下方,不发一语保持沉默── 「蛇、蛇……」 「抚子,其实你有选项可以选。」 即使蒙住眼睛,也听得到声音。 听得到粗鲁、暴力,丝毫没顾虑抚子的幻听。 说来奇怪,这种毫不关怀的态度,似乎是现状最好而且唯一的救赎。 因为…… 「第一个选项是直接回去,你可以忘记一切。本大爷可以让抚子看见幻觉,也可以像这样搭讪,但仅止于此,如同叫历哥哥的那个人所说,本大爷无害。因为无害,所以也没有被害。因此你就这样回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啊,没有啦,你要选这个选项也行啊?本大爷不想强迫抚子做任何事。本大爷基于立场不会勉强,也无法勉强。甚至非得建议抚子选这个选项。」 「…………」 「不要闷不吭声啦。」 抚子的沉默,使得幻听不耐烦般这么说。 即使如此,抚子也不发一语。 好像听到咂嘴声。 咦…… 蛇的舌头,在构造上可以咂嘴吗? 「第二个选项,是『赎罪』。」 「…………」 「抚子,若你选第一个选项,你就直接穿过鸟居下阶梯吧。然后你再也不用来这座神社,也不准来。你就背对本大爷被你宰杀的同胞们,再也别回头吧。不过……」 不知为何,抚子觉得这个幻听似乎咧嘴一笑。 「如果你想赎这个罪,本大爷会给你机会。你就取下眼罩看『这里』吧。」 这里……? 坦白说,抚子并不是基于「想赎罪」这种可嘉的心态脱掉毛线帽,只是对这番话产生反射性的……不对,是机械性的反应。 抚子不是好孩子。满脑子只顾自己。 不过,正因为满脑子只顾自己,抚子这时候非看不可。 看前面。看正面。 看看这个声音的实体。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抚子发出至今最响亮的尖叫声。 人生最响亮的尖叫声。 足以颠覆一切的尖叫声。 不只是一屁股跌坐,甚至就这么后滚翻。做出体育课从来没成功的后滚翻。 不过,相较于蜷曲、盘绕在神社,规模巨大到埋没神社境内的这条白蛇,抚子的尖叫应该渺小不堪吧。 实在不像是幻觉的存在感。 没有恐怖之类的感觉。 该怎么说,巨大过头。 是的,只会令人觉得好厉害。 换句话说,抚子是个只能以幼稚方式思考的孩子。 「看见这里了吧?看见本大爷朽绳了吧?」 形容成大蛇也不够的这条蛇──朽绳先生这么说。 「换言之,如今你也是本大爷的同胞,是搭档。抚子,赎罪吧。」 008 朽绳先生说受害者不存在,抚子似乎误解这句话的意义了。不对,应该说抚子擅自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式解释。 受害者也是得负起事件部分原因的加害者;这次只是凑巧位于受到伤害的一方,任何人一不小心都会成为加害者……抚子以为是这个意思。以有利的方式、有利于自己的方式,解释成这种常见的意思。 不过,这是错的。不是这么回事。 是更加单纯、简单、平凡、浅显的意思。 是非常直接,照字面解释的意思。 千石抚子是「大量屠杀」的凶手。完全是加害者。 没必要拐弯抹角揣测意义。 事情发生在四个月前的六月,贝木泥舟先生引发流行的「咒术」,对许多国中生伸出魔爪的那时候。是当时发生的事。 某个男生向抚子告白。 这里的告白,不是抚子接下来要进行的忏悔行径,是「我喜欢你」或「我爱你」的表白。 是棒球社的男生。 抚子不记得他的名字,忘记了。 应该说,抚子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没听他说。他应该没对抚子说他的名字。或许是认为抚子理所当然认识他。 说来难以置信,但是在运动社团受欢迎的学生,很多人都是这样。 都像这样,深信自己是名人。 但抚子对运动完全没兴趣,最重要的是,抚子「抗拒」交往或情侣这种东西,所以抚子拒绝了。 毕竟抚子不能和陌生人交往。 而且抚子……有喜欢的人。 不过,这件事招致风波。抚子「甩掉」受欢迎的这个男生,这个事实招致嫉妒。 抚子想大喊「我明白这种心情!」来一起附和。 因为抚子很能体会她们「为什么要对抚子这种女生表白?」的心情。不对,抚子认为那个男生有所误会,他肯定是认错人吧。 不过,似乎只有当事人抚子察觉这个「真相」。和抚子最要好的朋友没能理解这件事,令抚子很难过。 她和抚子绝交了。好悲哀。 但她是个好孩子,抚子本来就抱持「她迟早会和我绝交吧?」的心态和她来往,所以抚子并没有感到惊讶。这也是抚子实际上的真心话。 真心话? 也可以称为逞强。 总之,请让抚子逞强一下。 后来听其他同学说(正确来说,应该是依照贝木先生以「咒术」广为「揭露」的众人想法),那个朋友是为了和棒球社那个男生交往,才和抚子成为朋友。这件事背后似乎有这种惊人内幕,但如今一切成谜。 真相埋没在黑暗之中……不对,是传闻之中。 再也没人知道什么是真相。 这是往事。 恋爱的尔虞我诈。 这么说来,总觉得大家的做法有点笨拙……那个,这部分的事情,讲越多会越难以理解,总之跳过吧。 这个朋友和抚子绝交的时候,说了这句话:「我对你下咒了。」 这里说的下咒,是贝木泥舟先生引发流行的咒术,那个女生对抚子下的是蛇咒。 这种咒术似乎有各种不同的变化。 不只是蛇,还 有蜜蜂、青蛙,若要特别一点,似乎也有虾子。 虾子的诅咒是怎样的诅咒?难道是脊椎会断掉? 无论如何,抚子将充满恶意的这句话照单全收。 恶意明明只是普通的恶意。不是恶人,更不是恶魔。 抚子造访书店,调查如何解除身上的「咒术」。原本在这种时候,应该找到位于镇上某处的贝木先生,付钱请他帮忙解决,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但是很遗憾,抚子对传闻不熟(抚子到暑假才具体知道贝木先生这个人,事发当时不晓得咒术是「人为」的),即使知道这个传闻,要抚子向陌生人求助,难度也太高了。 所以抚子努力试著自学解咒。这种做法成为反效果,导致原本只是幌子,不可能发动的咒术真的发动(所以抚子有所反省,这次从一开始就拜托历哥哥)。总之,现在暂且不深入说明这件事。 抚子当时使用的解咒方式,是将野生的蛇切成五等分,依照顺序钉在树干上。 抚子以雕刻刀切蛇。 接著以雕刻刀代替五寸钉,将蛇的各段躯体钉在树上。 这样的「杀戮行为」持续约一星期。 这是遵循正确程序的解咒方法。 但抚子越是解咒,诅咒的力量就越强,无形的蛇以更强大的力量缠住抚子。要不是历哥哥发现抚子,抚子现在肯定── 「现在肯定怎么样呢……啊啊?抚子你应该会屠杀更多、更多的蛇吧?」 「…………」 巨大的白蛇──朽绳先生这番话,抚子无从反驳。 是的。当时的抚子不是受害者。 因为,如果抚子当时什么都没做,就不会受害。 即使不是如此,被抚子杀掉的许多蛇,都只是因为抚子想救自己而牺牲。 对于这十几条生命来说,千石抚子只是加害者。 「哎呀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本大爷真要说的话挺佩服你的。将那么多蛇当成活祭品杀害,而且是平白杀生,你却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喊著历哥哥、历哥哥假扮受害者,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事。」 「…………」 「如果你真的忘了,本大爷可以让你回想起来。让抚子回想起当时是如何杀害本大爷的同胞。找出躲在草丛里的蛇,勇敢又面不改色抓住蛇头,以雕刻刀切割时的那种感觉……」 「别……别这样……」 抚子终于说话了。 回想起双手颤抖的感觉说话。 回想起和「勇敢」相差甚远的感觉说话。 「抚、抚子记得……都记得……」 「喔,你记得?」 「因、因为那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啊啊,对抚子下咒的那个朋友,肯定也会讲同一句话吧。会说她对抚子下咒是『情非得已』。」 朽绳先生嘲笑般说著。 因为是蛇,而且因为如此巨大,抚子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的声音只感觉得到恶意。 平凡的恶意。随处可见的恶意。 「大家都是用『因为这是情非得已啊?』这种说法轻易抛弃道德观。尽是幼稚、孩子气、没大脑的家伙。」 「……抚子是……」 「人们不晓得自己践踏著什么东西活到现在。任何人都觉得自己踩踏的是地面。错了,你们踩踏的不是地面,是蚂蚁、毛虫,或是蛇。」 「!」 抚子听他说到这里,双脚离开原地。 因为抚子不知何时,将白蛇踩在脚底。不对,这是幻觉,抚子没踩到任何东西。 不过,只是这次凑巧是幻觉。 人类总是随时践踏著某些东西。抚子也是。 「不不不,抚子,希望你别误会,本大爷并不是要责备你。因为『生物』和本大爷不一样,非得牺牲其他生命才能活下去。这可以说是原罪、是业障、是本性。」 「…………」 「不过,抚子切蛇的行为,和平常的用餐行为相比,在意义上完全不同。因为抚子杀害的蛇──不但被杀,生命还被当成祭品的那些蛇,丝毫没为抚子派上用场。这些蛇只是枉死,日文所说的『犬死』。形容蛇『犬死』听起来怪怪的,但它们比枉死还要凄惨。因为它们的死,害得抚子更加陷入绝境……啊啊?」 「…………」 「慢著,但实际上呢?多亏如此,抚子你才能和历哥哥重逢,所以那些家伙──本大爷被残杀的同胞们,算是为你派上用场吗……」 「别、别再说了……」 抚子这么说,摀住耳朵。 但这种行为无法隔绝幻听。 是的。如今即使闭上双眼,肯定也看得见吧。 看得见眼前盘绕在神社的巨大白蛇。 「什么嘛……你又知道历哥哥什么了……那、那个人,那个人对抚子来说……」 「哎呀~关于历哥哥的事,本大爷还算清楚喔。不过这种事不重要。因为现在的问题,在于抚子搞砸闯的祸。」 抚子「搞砸」闯的祸。 闯下的祸──失败。 抚子忘得乾乾净净,甚至回想不起来的原罪。 「怎、怎样啦……道、道歉就好吗?要抚子道歉?把、把抚子叫到这种地方……甚、甚至让抚子看到幻觉,逼上绝境……赎、赎罪是什么意思?抚子该……」 抚子拚命开口说话。 因为抚子一停顿,朽绳先生似乎会永远责备抚子下去,总之抚子硬是说下去。 「抚子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是吧?」朽绳先生哼笑两声,还露出利牙。「在这种时候,一般都会先请求原谅,你却连一句『请原谅我』都没说,真了不起。」 「…………」 「就像是即使觉得自己失败,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事?因为『情非得已』?或许是这么回事吧,因为在伟大的人类眼里,蛇终究只是爬虫类。」 「……抚、抚子,没这么想……」 「没什么。」 抚子试著解释,却被朽绳先生打断话语。 「或许不应该拐弯抹角使用『赎罪』这种字眼……本大爷很久没和人类交谈,所以拿捏不到分寸。抱歉抱歉,是我的错。啊啊?」 反倒是朽绳先生向抚子道歉了。但从他的语气完全感觉不到诚意,甚至像是打从心底瞧不起柔弱的抚子。 如果形容成「瞧不起」太过分,可以形容为「捉弄」的感觉。 「放心,本大爷是对抚子有个请求。如果抚子对于杀害本大爷十几条同胞的行径稍微感到愧疚,希望你听听本大爷一个小小的请求。」 「请求……」 「嗯。还是说,你希望本大爷换成另一种说法?」 朽绳先生──这条白色的大蛇,那张不可能有表情的脸上,嘴巴张得好大,而且愉快地对抚子使了一个眼神。 抚子实在没办法觉得可爱。 「抚子,帮个忙吧。」 「…………」 抚子认为,这是抚子没办法做到的要求。 但是,抚子更没办法拒绝。 「知……知道了。」 抚子这么说。 摀住耳朵,看著下方这么说。 抚子这么说。 「只……只帮忙一点点喔。」 但是回想起来,这个物语的结局已经在此时注定。即使在这时候得知朽绳先生要抚子做什么,即使在这时候知道朽绳先生想对抚子做什么,即使得知背后的真相,抚子应该同样会点头答应,所以抚子觉得命运不会改变。 这样的物语,只是物语。 和历哥哥相互厮杀的未来,正一分一秒接近著。 009-012 009 「是喔……所以你再也没看见那个白蛇?」 「唔、嗯……已经没事了。现、现在回想起来,从鞋柜冒出来的白蛇,或是从抽屉冒出来的白蛇,或许都只是多心。」 「树精?所以果然是怪异吧?」【注:日文「多心」与「树精」音同。】 「不、不是。是『多心』。」 「这样啊……但愿如此……」 「唔、嗯。所以没事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夜晚,抚子回家之后,历哥哥依照约定,十点整打电话过来。 一秒不差。 历哥哥不同于经常迟到的风评,意外地「守时」。 「对、对不起,讲得好像发生什么大事……抚子肯定是心理变得软弱了。这、这样不太好吧……不能凡事都怪罪给怪异。」 「……哎,话是这么说……唔~等我一下,忍就在我旁边……」 历哥哥说到这里,似乎从耳际拿开手机。但历哥哥手机的收音很好,抚子隐约听得到声音。 『忍,千石那个家伙说她多心,你认为呢?』 『即使是多心,在这个时间点亦等同于怪异吧?哼……不过,以那个浏海姑娘之状况……哎,既然这样,当成这么一回事或许比较好,别管了。』 『是吗?不过依照上次的教训,我觉得再怎么提防都没有提防过度的问题。不觉得当面问一下以防万一比较好吗?』 『不觉得,完全不觉得,连一丁点都不觉得。既然当事人说没事,就不应该深入追究。何况她从一开始就说危险性不高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 似乎在商量。 虽然情非所愿,但抚子这时候不能为历哥哥打气,而是非得为忍小姐打气。 加油~加油~ 「明白了。」不久之后,历哥哥回头讲电话。「千石,既然这样,就当成圆满收场吧,可喜可贺。但如果你说的多心才是多心,果然有某种怪异在作怪,你要确实通知我喔。」 「唔、嗯,知道了……历哥哥,谢、谢、谢、谢谢你。」 抚子说完结束通话。 历哥哥难得打电话过来,其实抚子想要多多享受讲电话的乐趣,但抚子终究知道现在没空这么做。 「哈哈哈!」 抚子放下话筒,稍微喘口气的时候,右手传来这个声音。 正确来说是右手腕。 白蛇如同手镯,缠附在抚子的右手腕。不对,从粗细度来看,应该形容成发圈。实际上这不是手镯,也不是发圈。 实际上是白蛇。如字面所述,白色的蛇。 是朽绳先生。 只是因为鳞片倒竖,所以看起来鼓鼓的。 「对心爱的历哥哥说谎啰……可以吗?这样简直是以谎言隐瞒谎言,在人生当中重复这种事,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喔,啊啊?」 「……别、别讲得这么大声。」 抚子按住手腕悄悄上楼,以免客厅的爸妈察觉。 接著进入自己的卧室上锁。 总之,这么一来可以稍微放心。 抚子松了口气。 「用不著偷偷摸摸的,因为只有你听得见本大爷的声音。」 「…………」 抚子知道这种事。 但抚子即使知道,还是想避免他人看见抚子和朽绳先生交谈。就算没人听得到朽绳先生的声音,抚子对声音产生的反应,也会完全被周围的人看在眼里。 何况,所有人都看得见位于抚子手腕,变成发圈大小的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既然可以变成这么小,为什么一开始要以缠住整座神社的巨大体积登场……?」 抚子率直提出疑问,朽绳先生立刻哈哈大笑。 「这是效果啦,效果。登场时营造的效果。因为怪异这种东西,要是没能吓到人类,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他这么说。 怪异就是要吓人。 这是历哥哥说过的话。 「……实际上是多大?」 「本大爷没有体积可言。因为本大爷只是一个概念。」 「概念……」 抚子听他这么说,回想起一年级学到的数学知识。 直线并非实际存在的东西,是概念。 没有长度,也没有宽度。 指定长度或宽度之后就不是直线,是线段。直线始终是通过某两点笔直延伸的一条线,长度是无限,宽度是零。 抚子不太懂。 那个老师究竟在说什么? 老师真的明白自己在讲什么吗? 至于「射线」这个词,则是更加莫名其妙……不过抚子认为,当时听到的直线定义,和朽绳先生现在说的这番话颇为一致。 总归来说,就是只用来说明理论,只存在于人们脑中的一种东西。 「所有人都看得见现在这样缠附在抚子手腕的本大爷,但这只不过是因为在抚子的认知中,本大爷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存在。稍微讲具体一点,这是本大爷凭依在抚子身上的状态。」 「凭依……」 居然是凭依。 那不就是天大的问题吗? 记得神原姊姊的左手臂,是不同于凭依的另一种状态? 「总之,不用在意,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只是临时性的,你就在完成工作之前忍耐一下吧,哈哈!」 他似乎很愉快。 看起来总觉得是因为得到实际的躯体而喜悦,不过怪异有喜悦的情绪吗? 啊,不过像是忍小姐,看到甜甜圈当前就会雀跃不已。 抚子不懂。 抚子叹口气,坐在房间中央的坐垫。虽然有点不检点,但抚子累了。 不是因为对历哥哥说谎而觉得累。抚子不是老实人,难免会说谎。 如同大家都会说谎。 而且,这次并不是第一次对历哥哥说谎……不过,抚子的累并不是登山的结果。 身体完全不疲劳,没那种东西。 这份疲累,是对未来的疲累。 虽然不是绝对,但抚子想到今后的事,就无法摆脱这份「倦怠感」得到自由…… 「唔!」 但抚子不能老是这样。因为要是事情没进展,抚子手上将永远戴著这个品味很差的发圈。 「居然觉得品味很差,太过分了吧……啊啊?」 「……你会读心?抚子刚才……应该没把想法说出来吧?」 「不,只是从表情推测。任何人被这种充满厌恶感的眼神注视,都会这么想。不过,现在的抚子和本大爷在精神层面相系,所以这种推测很容易猜得准。」 「…………」 抚子以为他会读心的时候,习以为常地冒出抗拒的感觉,知道他不会读心之后,却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抚子失望的原因,在于如果朽绳先生会读心,抚子就不用讲话了,可以乐得轻松。 「那、那么……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是吧……其实很希望你称呼本大爷是『朽绳大人』,但是期待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少女虔诚信仰神也是强人所难。抚子,什么事?」 「……抚、抚子该怎么做?」 赎罪,或是请求。 抚子还不知道详细内容。 刚才在那座神社,抚子一允诺,朽绳先生的巨大身体就在抚子眼前缩小,缠附在抚子的右手腕。 他说:「总之晚上再详细说明,本大爷用尽力气了。」接著就这样睡著。 看来,朽绳先生让抚子看见幻觉、听到幻听的时候,大幅消耗自己拥有的能量。 束手无策的抚子,到最后什么都没做就回家了。 抚子回家没多久,朽绳先生就醒来,但抚子还没询问细节,历哥哥就打电话来。 「抚、抚、抚、抚……」 抚子说得结结巴巴,但还是绞尽勇气。 这是抚子非得问的问题。 「抚子得、得做出哪种……色色的事情?」 「为什么!」 被怪异吐槽了。 露出利牙的吐槽,使得抚子在坐垫上往后仰。 这种吐槽太恐怖了。 「抚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的前途堪忧。」 「不、不是吗?可是,蛇在心理学是性的象徵……」 「抚子,别把这种下流概念和本大爷相提并论。真是的。你该不会被历哥哥还是神原姊姊影响过度吧?啊啊?」 「…………」 抚子无话可说。 丢脸至极。羞死人了。 「那、那么……抚子不用脱吧?不用换上学校泳装,或是穿上灯笼裤吧?」 「嗯,不是那种要求。」 「这样啊……」 因为是抚子,所以轻抚胸口。 感觉听得到神原姊姊失望的叹息声。 「……?可、可是,朽绳先生为什么知道神原姊姊的事?」 「之前不就说了吗?无论是神原姊姊或历哥哥,本大爷早就知道了……啊啊?」 「你、你果然读了抚子的心……」 「就说不是那样了。」 「那、那么,是读了抚子的《corocoro》?」【注:适合小学生间读的漫画月刊,和日文的「心」音近。】 「为什么国二学生还在看那种东西?」 有什么关系? 很好看喔。 「就说过不是那样了。本大爷只是『看见』了。看见你们那天在那座神社进行的仪式。」 「……那么,你……朽绳先生住在那座神社?」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他才知道历哥哥与神原姊姊的事,知道抚子在那座神社进行的「大量屠杀」行径? 不过,这么一来…… 咦?换句话说…… 「你、你是……那座神社的『某种东西』?」 「抚子,别讲得好像事到如今才发现。从神社名称就明白吧?」 「神社名称……记得是北白蛇神社……所以怎么了?」 「居然这么问……看到白蛇本大爷,好歹要稍微想通吧?抚子真迟钝,啊啊?」 「…………」 抚子确实迟钝,所以无法反驳。 咦?可是,所以,换句话说…… 那么,这位朽绳先生,该不会比抚子想像的还要「伟大」许多? 「朽绳先生……你是那座神社『祭祀』的人……蛇吗?」 「没办法断言正是如此,因为那座神社失去信仰已久,现在只是『脏东西的聚集地』。不对,形容为『垃圾堆』或许比较正确。」 「……这么说来,忘记谁也这么说过……」 虽然该处原本的功能还在运作,却已经不再是祭神之社……当时说得很艰深,所以抚子忘记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因为很艰深,所以抚子打从一开始就没听进去。 「那、那么……可是,您果然很伟大吧。不、不对,确实很伟大,受人尊敬。」 「你现在才改成郑重的态度,本大爷也很为难……何况本大爷已经不伟大,你不需要硬是用敬语。本大爷和抚子今后就以对等搭档的身分合作吧。」 「搭档……」 他一开始也提到这个词。代表彼此关系的词。 「我们彼此都不算是朋友的交情吧?」 「…………」 抚子觉得没错。 但是事实上,即使他说抚子无须郑重其事,抚子也很难这么做。因为既然这位朽绳先生住在神社,就代表他是神(看起来完全不像就是了)。 是神耶,神。 ……咦? 可是,抚子记得忍野先生说过,「怪异」的概念都近似于神。 不对,讲得极端一点,人类以外的存在或概念都是神──也就是八百万之神。 神,随处可见。 忍野先生如是说。 就算这样,即使随处可见,没尊敬显然是神的对象也很奇怪……不过,抚子面对任何人都没办法使用「不失礼的说话方式」,所以没有郑不郑重的问题。 至少当事人(当事蛇)说没关系,那抚子应该可以不使用敬语吧。 所以抚子以平辈语气开口。 「那个,所以朽绳先生……你说抚子不用做色色的事,那抚子要做什么?抚子做不到别的事啊?」 「……抚子,你正值对这种事充满兴趣的年纪呢。还有点自虐。」 朽绳先生无奈般在抚子手腕抬头挺直(不过,朽绳先生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应该没办法做出抬头以外的反应吧),吐出舌头。 看起来像是吐舌头扮鬼脸。 「不过,本大爷得要求你做别的事。老实说,除了抚子,本大爷没人能依靠。有件事要在刚开始讲明,本大爷是冲著你的弱点、冲著你的自卑感、利用你的愧疚感,想对你提出请求。这代表本大爷不惜这么做,也要拜托抚子一件事。」 「…………」 「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哼,打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吗?原来如此。看来你这女生实际上不像外表那么迟钝。」 「……抚、抚子……」抚子吞吞吐吐。「很、很迟钝……慢吞吞的……」 「这很难说。算了……那本大爷就说出请求吧。哈哈哈,神居然拜托人类帮忙,时代变啰。」 「…………」 「本大爷想拜托抚子的事情,是『找东西』。」 只有这句,朽绳先生并没有说得暴力或粗鲁,而是莫名地直截了当。 莫名? 不对,或许应该形容为……严肃。 「希望你帮忙找出本大爷的尸体。」 010 隔天早上,抚子一如往常上学。 是的,即使看见幻觉、被神附身,还是非得上学。这就是国中生。 早上起床,换上制服,走在上学的路上。 完全是国中生的生活。 唯一和平常不同的地方,就是套在右手腕的发圈。得宣称这是抚子以己身品味挑选的配件,抚子很难受。 「那、那个,朽绳先生……你要套在抚子手腕没关系……抚子在这方面已经放弃了,但是不能让别人看不见你吗?」 「并不是不能,但本大爷不想无谓消耗力量。本大爷现在是藉由抚子的身体,让自己乐得轻松。」 「乐得轻松……」 「放心,别人听不到本大爷的声音,而且在学校,本大爷会好好假扮成普通的饰品。本大爷不会侵害抚子的日常生活。」 「…………」 其实抚子的意思是他这样可能会被老师没收,但抚子讲到一半,就没自信能够好好说明,所以对话至此中断。 反正抚子被骂一顿就好。 而且要是没收,抚子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是走一步算一步,顺其自然的心态。 就这样,抚子抵达学校,在鞋柜换鞋。当然再也没有白蛇从里面爬出来。 那个幻觉是朽绳先生传给抚子的信息,那个白蛇是信差,所以在能够 直接沟通的现在,朽绳先生没理由这么做。 ……朽绳先生似乎是「绞尽最后的力气」,将这个信息传给抚子。 「喂,喂,抚子,为什么要换鞋?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 「……天晓得,为什么呢?抚子没想过,但这是要避免校舍脏掉……那个,接下来别说话喔。」 「嗯,本大爷明白,用不著叮咛。何况本大爷原本就沉默寡言。和抚子一样。」 「…………」 抚子无法相信。朽绳先生真的愿意假装成普通的饰品吗…… 抚子进入教室时,班上同学的反应一如往常。抚子同样一如往常就座。 「学校啊……那座神社以前也会举办类似的教育活动。」 「…………」 该说正如预料吗? 即使周围有人,朽绳先生也没保持沉默。 他缠附在右手腕动也不动。基于这一点,姑且算是「假装成饰品」,但如果他宣称这样就算守约,抚子有点无法接受。 「不自然地建立秩序,真恶心。不对,这是这个班级独特的气氛?总觉得像是相互牵制,战战兢兢,该怎么说……」 「…………」 抚子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就这么穿越走廊,走上阶梯,来到最上方禁止进入的楼顶门前。 「朽绳先生。」 「什么事?」 「闭嘴。」 抚子认真请求。这是抚子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断然拜托他人。 不过他不是人,是蛇。而且是神。 但即使是新年参拜,抚子人生当中每一年的元旦,都未曾如此正经许愿吧。 「哈哈,抱歉。本大爷说自己沉默寡言是假的。」 「太快翻供了啦……」 抚子也没相信过就是了。 即使没相信,也不能对他改口的行径「视若无睹」……抚子甚至对他的坦承感到「愤慨」。 「朽绳先生,请听清楚喔。」 「什么事?」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抚子是个温顺的孩子。」 「温顺的孩子?」 「温顺、内向、文静的孩子。」 「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家伙。」 「对。抚子就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孩子。」 抚子对手腕讲悄悄话。 ……要说哪里有问题,这个构图就是问题。现在这里是没人的阶梯,所以无妨。 不过,这幅光景的问题很大。 「这种没有存在感的孩子,居然在和自己的手腕说话,你觉得班上同学看到这一幕会觉得怎样?」 「会觉得怎样?」 「会觉得抚子是『可怜的孩子』。」 从「温顺的孩子」升级为「可怜的孩子」。不对,不应该装腔作势,应该率直形容为「降级」。 要是在现在这个班上变成这样,后果将惨不忍睹。 「是吗?本大爷觉得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啊?即使你的立场稍微改变,又有什么东西会改变?」 「…………」 还用问吗?就是抚子的立场啊…… 「何况你不会和任何人说话,他们怎么想都没差吧?不会交谈的对象,无论对你有什么想法,对你来说都没差吧?不是吗?」 「…………」 唔唔?咦,是这样吗? 抚子不知不觉差点认同,却觉得像是被瞒骗……抚子不认为神会骗人,但是正因为他是神,应该可以擅自对人的心情乱来。 可以说谎,也可以乘人之危。 「朽绳先生,总、总之……」 「嗯?喂喂喂,抚子,你就像这样,只以『总之』或『暂且不提』这种转折用的话语待人处世至今?没有好好交谈?明明不认同本大爷的说法,却没有反驳也没有思索就扔到旁边不管,这就是抚子的处世之道?」 「……总之……」 抚子的处世之道,就是看著下方、沉默不语,等待对方自行离开。 「我们约定过,抚子白天可以自由行动……白天可以过著一如往常的生活……只需要在晚上寻找朽绳先生的『尸体』……」 「本大爷没约定过。不过,哎,确实如此。这么说来……」 「…………」 「不,还是有约定过……嗯,本大爷知道的,没错。既然抚子愿意将晚上的时间用在本大爷身上,本大爷就不会限制你的行动。本大爷虽然缠附在抚子手腕,却不是手铐。」 「………………」 昨天晚上,抚子和朽绳先生做出的「约定」如下所述。 不对,或许这果然不足以称为约定,也不算是交易,因为抚子后来只变得对朽绳先生言听计从。 希望你帮忙找出本大爷的尸体──抚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颤抖了。 「尸体」这个「可怕」的词吓到抚子。 找尸体? 「……怎、怎么回事?朽、朽绳先生……尸、尸体是……」 「喂喂喂,抚子,别把尸体讲得像是脏东西。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得知被罚扫厕所的小学生。」 「为、为什么举这么具体的例子……?」 一点都不像神。 朽绳先生哈哈大笑。 「没什么,本大爷现在和抚子同化,所以即使无法读心或解读记忆,还是可以调出很多知识来用。」 「……心与记忆不是知识……?」 抚子不太懂。 难道是历哥哥与忍小姐的关系,或是白羽川姊姊与黑羽川姊姊的关系吗……不,和他们两组比起来,抚子与朽绳先生之间,应该有著明显的阶级关系。 「哎,即使如此,孩子抗拒扫厕所的心态,从以前就没变。不过抚子,本大爷想拜托抚子的事情不是打扫,是捡垃圾。」 「捡垃圾?」 「称不上是寻宝吧。即使是本大爷,也没办法说自己的尸体是宝物。但人类将本大爷的尸体当成神来祭祀。」 「…………?」 「也就是『御神体』。那座神社曾经祭祀本大爷的尸体,但现在失去了。」 失去的东西,应该不只是御神体吧。 那座神社──北白蛇神社失去了一切。包括御神体、信仰、力量,全部失去。 如今,那里是个普通的场所。 不对,甚至应该说那里「曾经」是个普通的场所。曾经是个聚集地。 「嗯。本大爷能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堪称一种奇迹。不对,应该说都是托那个吸血鬼──忍野忍,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福。」 「…………」 怪异之王──忍小姐来到这座城镇,除了引来贝木泥舟先生这样的骗徒,也引来各式各样的东西。 各种「脏东西」。 最明显聚集这种东西的地方,就是堪称废墟的那个聚集地──堪称「气袋」的那座神社。 抚子被他人施加,原本不可能有效果的「咒术」,以及抚子查出的「解咒法」,都因为这些「脏东西」而活化。 而且,本应早已毁灭的神──朽绳先生,也因而复活。 「换句话说,又是忍小姐造成的……」 抚子垂头丧气。 这件事不能告诉历哥哥。 至少基于这个观点,抚子拒绝历哥哥协助的判断是正确的。 「强大的力量光是存在于某处,就会对周围造成正面与负面的影响,这种事没有责任可言。说到责任,抚子,你刚才虽然讲得像是别人的错,但你的大量屠杀,到头来也是 导致现状的原因之一吧?」 「…………」 抚子听他这么说,就无话可说。 但即使他怎么说,抚子本来就无话可说。 「不过,本大爷感动又奇迹般的复活,终究是暂时性的现象──暂时性的奇迹。如同一场错觉。本大爷很快就会再度消失。」朽绳先生如是说。「本大爷现在等同于幽灵。」 「……神、神的幽灵?」 不对,是怪异的幽灵?好复杂。 也就是说他……近似幻觉? 「哎,详情就省略吧,总之,堆积在那个聚集地的『脏东西』,被某个家伙几乎用光。这些『脏东西』是本大爷打造形体的能量来源,但是这些灵力能量,被用在某个非常不重要的地方,本大爷只能在神社里默默坐视这一切。」 朽绳先生如是说。 该怎么说,从朽绳先生这番话,看得出他难得出现「悔恨」的心情。 抚子不太懂,但是居然有人擅自用光朽绳先生的能量来源,真过分。 「是、是谁……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 「哎,其实是小忍。」 是小忍。是忍小姐。 原因与结果都是她。 这就是所谓的「自导自演」吧? 「聚集地里的『脏东西』,是那个吸血鬼己身力量造成的,要如何使用是那个家伙的自由,但是本大爷这个概念,也确实因而成为风中残烛。」 「……所以为了避免烛火熄灭……需要你的尸体……?」 以尸体当成新的能量来源。 这是为了活下去──不对,他终究不算是「活著」吧。 寻找尸体,是为了「续存」。 讥自己「司空见惯」地存在。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这是本大爷的『用餐』形式。无论是神还是人类,都必须吃某些东西才能自保,这部分出乎意料没什么不同。」 「用餐……」 「为了活著而吃。不过在这种场合,本大爷不会为了活下去而杀害生命。」 「…………」 「嗯嗯?你好像有意见?难道你想说『抚子杀蛇也是为了活下去,是情非得已,所以没道理遭到责备』这样?」 「没、没有啦……不是这样……何况,抚子当时失败了……只是……」 「只是怎样?」 「没事。」 「啧。」 抚子收回原本要说的话,似乎令朽绳先生不耐烦。即使不是朽绳先生,面对这种举棋不定又畏首畏尾的态度,应该也会不耐烦吧。 「有话想说就好好说出来,不然没办法建立信赖关系。」 「信赖关系……」 「你不想建立这种关系吗?但本大爷要声明一件事。本大爷和抚子至今来往的所有人不同,不会去任何地方。因为本大爷就这样缠在抚子右手无法离开。」 「……意思是……朽绳先生现在把抚子当成能量来源吧?就像是备用电池……」 「只是应急罢了。这样下去,本大爷果然只有消失一途。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抚子找到本大爷的尸体。」 「你没办法……自己找吧?」 如果可以自己找,就不会寻求抚子的协助。 「对。基本上,本大爷无法离开那座神社。」 「这样啊……」 现在回想起来,朽绳先生这句话是失言。朽绳先生说他「无法离开神社」,抚子没深思就接受了。 不过,抚子应该思考才对。 思考朽绳先生「无法离开神社」的理由。 「所以,非得请抚子帮忙找本大爷的尸体。」 「朽绳先生……可、可以不要把尸体两个字挂在嘴边吗?这、这样很可怕,而且听起来莫名毛骨悚然……」 「就说了,别把尸体讲得很可怕、毛骨悚然或骯脏。即使不是本大爷的尸体也一样。」 「抚、抚子没说骯脏……」 是朽绳先生自己用扫厕所举例的。 何况,即使抚子不会主动要求,但无论分配到打扫哪里都不会偷懒。 毕竟抚子不想被骂。 「形容成『御神体』,抚子比较不会抗拒讨论这件事……应该吧。」 「说自己的尸体是御神体,挺不好意思的。尸体与神体是吧,哼,明明日文发音只差一个字,造成的印象却差这么多……总之,这就是本大爷对抚子的请求。」 「…………」 为了续存而寻找「尸体」。为了司空见惯地存在,进行寻尸任务。 他费尽心思使用各种手段叫来抚子,委托内容却堪称简单至极。 不过,这就代表这件事对朽绳先生多么迫切又重要吧。 有一句日文俗语是「海千山千」,意思似乎是蛇在海里住一千年、在山上住一千年,就可以成为龙……从朽绳先生的字里行间来推测,他原本应该是普通的蛇吧。 而且这条蛇在死后成为御神体,由那座神社祭祀。这代表朽绳先生至今经历过两次死亡,一次是祭祀的时候,一次是神社失去信仰的时候。 他不愿意经历第三次。 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朽绳先生。」 「什么事?」 「为什么选抚子帮忙?」 抚子想知道这件事。 如今抚子明白,协助朽绳先生是抚子唯一的选择。正因如此,抚子想问原因。 「不,并不是用选的。」 但是,朽绳先生的回应很冷漠。 这种冷淡的特质,和蛇一样冷血。 但抚子不晓得蛇是否真的冷血。 「只是因为只能找抚子帮忙。」 「…………」 只听这番话,会觉得抚子和朽绳先生之间似乎有著坚定的羁绊,但是该怎么说,并不是这种感觉。朽绳先生洋溢的气氛更加直白。 「因为只有抚子和本大爷『对频』……啊啊?」 「『对频』……」 「本大爷是配合抚子使用这个时代的说法,但是对本大爷来说,形容成『缘分』比较好懂。那座神社失去信仰之后,再也没和任何人连结,唯一的例外,就是在那座神社勤于杀蛇的抚子。」 「……不是自愿选抚子,而是只能选抚子……可是,历哥哥或忍小姐也……」 「历哥哥或忍小姐,确实也在那座神社玩过不少事,但他们和本大爷的缘分不够密切,没能对频。抚子毕竟直接宰杀本大爷的同胞──宰杀本大爷的眷属,所以这方面占优势。即使如此,本大爷还是花了将近两个月才调整到相通的频道,就像是把细细的缘分当成面条慢慢拉。」 「…………」 然后就归结到这里了。 结果,这是对于罪孽的惩罚。 不是荣幸获选,始终只是赎罪吧。 无论朽绳先生再怎么说、再怎么巧妙掩饰,对于抚子来说,都是当时行径的善后工作。 不过,形容成面条也挺奇怪的。 因为是蛇,所以又细又长? 「……饭。」 「啊?」 「人类会吃饭吧?」 「嗯。本大爷『活著』的时候也得吃东西,而且如刚才所说,即使是现在,同样需要取得能量藉以『续存』,因此向抚子索求能量。」 「朽、朽绳先生说,抚子做的事情和每天吃的饭不一样……但应该一样吧?」 「嗯?你说什么?在讲藉口?」 「不、不是啦……」 抚子无法好好说,无法将 自己的想法化为言语。 不过,这也是抚子刚才想告诉朽绳先生,后来却收回的想法。 即使讲得拙劣,为了彼此今后的关系,抚子还是应该说出来。 「抚子想说的是……既然犯罪绝对得受罚,『吃饭的报应』肯定存在吧……」 「…………」 「抚子觉得,这就是所谓的食物链……『既然吃了某些生物,就会被某些生物吃掉』。可是……要是位居食物链的顶点,就再也不会被吃吧?」 抚子一边思索,一边开口。 「人类不会被任何生物吃掉,只会吃掉、杀害生物……不会因为犯罪而受罚。」 「…………」 「大家在说『我要开动了』时,抱持著多少『享用自己以外的生命』的想法?」 「……食物链不是这么单纯的东西吧?只是因为画成金字塔形比较好懂,本来应该画成圆形,如同衔尾蛇那样。即使是人类,化为尸体之后也是微生物的食物吧?」 「…………」 这段「正确」的回应,使得抚子不再说话。不对,抚子想说的不是这个。 抚子的话语或想法,都无法传达给他。 「抚子,怎么了?」 「没事……明白了。总之……」 抚子说了。说了「总之」。 「总之,抚子接下来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就行吧?只要找到神体,你就会释放抚子吧?」 「居然说释放……本大爷并不打算逼抚子听命,始终只是利用抚子的罪恶感。」 「…………」 感觉这就是在逼抚子听命,但朽绳先生确实没强迫抚子找东西。 他有提供选择的余地。 之所以让抚子看见白蛇幻觉(大概是经由相同「频道」),并不是想威胁抚子的日常生活,只是一种讯息,是单纯的「呼唤」行为。 「……总、总之……」 抚子又说了。 「……明白了。抚子会找出朽绳先生的神体。」 「那真是帮了大忙。但本大爷不会道谢。」 「…………」 为什么不道谢? 因为是神? 「那么,朽绳先生,你的尸体在哪里?」 「不知道。」 「在那座山上的某处吗?」 「不知道。」 「在这座城镇吗?」 「不知道。」 「几时不见的?」 「不知道。」 「大约多大?」 「不知道。」 「和刚开始一样大?」 「不知道。」 「还是和现在一样小?」 「不知道。」 「多重?」 「不知道。」 「像是白骨?还是木乃伊?」 「不知道。」 「多久了?」 「不知道。」 「嗯!」 抚子笑容满面,轻拍大腿。 「有这么多情报,就等于已经找到了……慢著,搞啥啊!」 抚子吐槽了。 这是「自我吐槽」。连历哥哥都很少表演。 抚子还用了关西腔,简直令人不忍正视。 「这、这样哪可能找得到……换句话说,根本没线索吧?」 「哎,也可以这样形容吧。」 只能这样形容。日文的形容方式没那么广。 寻找沙漠里的一根针,或许还比较简单。因为在这种状况,至少还知道要找的针在沙漠某处。 ……但抚子无法理解,为什么非得在沙漠里找一根针…… 「不可能啦……这种事,花一辈子都不可能啦,就算下辈子投胎当上公主也不可能啦。」 「为什么要以下辈子投胎当公主为前提?慢著慢著,不用担心,本大爷就是为此而和抚子同化。若以『对频』来解释,本大爷的尸体──也就是神体,和本大爷有著最坚强的联系,既然抚子和本大爷同化,肯定可以很快找到。」 「很快……」 「只要努力,就很快。」 「抚子不想努力……」 「不对,这部分得努力吧?」 「…………」 换句话说,缠附在手腕的这个发圈,会提供探测功能吗……既然这样,或许比在沙漠里的一根针好找。 不过,就算这样…… 「……那具神体,有没有可能坏掉或烧掉,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有可能……总之如果是这样,就只能死心了。」 朽绳先生讲得很洒脱。 真的这么洒脱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找抚子帮忙吧…… 如果是抚子,在只能依赖抚子的时间点,就会死心。 「……时限大约多久?抚子要在什么时候之前……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 「天晓得……本大爷是风中残烛,何时消失都不奇怪。虽然现在靠著抚子的能量『续存』,但你终究是紧急备用电池,很遗憾,规格不符。」 「规格?」 「就像是硬是持续使用外国的插座。放心吧,本大爷不打算就这么占据抚子的身体,也不会同化到抚子死掉。如果抚子不愿意,只要就这么忍耐下去,本大爷迟早会消失。」 「…………」 「努力或忍耐,二选一。」 「…………」 看来,朽绳先生始终会提供抚子复数选项,但抚子基于立场,没有选择的余地。至少抚子这么认为。 抚子不想一直套著这种品味很差的发圈,何况忍耐与努力在抚子内心同义。 「抚子会帮忙找……不过,朽绳先生。」抚子如此询问:「抚子可以上学吧?」 「啊啊?」 「应该说……抚子可以正常的过平常的生活吧……那、那个,抚子……不、不想引人起疑。」 「引人起疑?谁?」 「……历哥哥。」抚子率直回答朽绳先生。「因为抚子解释成『没事』……解释成『多心』……」 「……?抚子,真要说的话,你对历哥哥说那种谎,不是『不想引他起疑』,是『不想害他担心』吧?」 「呃……这……」 抚子失败了。失言了。 「本大爷认为,你明明主动求助却说那种谎,是因为不希望他担心。没错吧?」 「没、没错……嗯,对,抚子不想害历哥哥担心……」 抚子改口修正错误,使得朽绳先生做出疑惑的反应,但他大概判断没什么大不了吧,一副不想追究的样子。 「算了,就当成这么回事吧。本大爷确实不能要求抚子不分日夜,把时间都用在本大爷身上,这样终究太厚脸皮了。何况要找本大爷的尸体──神体,在晚上找确实比较好。」 「…………」 「好,那就决定了。白天是抚子的时间,晚上是本大爷的时间。本大爷对抚子的奉献表达感谢之意,发誓不会侵犯抚子的私人时间。」 ………… 以上是昨晚发生的事。 讲得有点久,或许害得各位混乱了,不过到这里是回忆场面。现在的抚子,正在通往校舍楼顶却上锁的阶梯转角处,和朽绳先生起口角。啊,不对,现在的抚子…… 现在的抚子,正在和历哥哥相互厮杀。 这段叙述,是当时的「走马灯」。 是穿梭在抚子心中的后悔。 千石抚子可以从哪里逃离这个没有任何岔路的命运?抚子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那么,回到正在旋转的「走马灯」吧。 转转转转。 「明明是神,却是大骗子。」 「不不不……本大爷说自己沉默寡言确实是骗你的,何况即使本大爷发誓不会侵犯抚子的私人时间,也没允诺不说话。现在的下界看在神眼中很新奇……不对,没什么好新奇的,也没什么长进。」 「…………」 「有句话说『天不语,以人为语』,但本大爷是爱说话的神。哎,不过本大爷不想造成抚子的困扰,没把抚子当成『可怜的孩子』……毕竟没这么做的必要与意义。知道了知道了,本大爷闭嘴就行吧?」 「…………」 「知道了啦,本大爷不只是闭嘴,也要去睡觉了。这样就没问题吧?毕竟本大爷不会说梦话。」朽绳先生这么说。「何况到头来,现在是冬眠的季节。」 「……嗯。不过,不可以真的冬眠喔,晚上得确实醒来,不然抚子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抚子讲得像是再三叮咛的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喂~千石,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正确来说,是从阶梯下方传来的。仰望抚子搭话的,是班导笹薮老师。 笹薮老师,绰号是熊猫老师。并不是因为长得像熊猫(老师反而偏瘦),完全是源自本名的绰号。不对,以二年二班现在的气氛,没人会用绰号称呼班导。【注:日文「笹薮」是「矮竹丛」的意思。】 「没、没……」 抚子转身回应笹薮老师。 阶梯落差造成视线角度问题,所以抚子稍微注意裙襬。 「没什么事没做过。」 抚子口误了。 「没什么事」与「没做过任何事」混在一起,使得抚子变成相当豪放的女生。 「?」 笹薮老师歪过脑袋。 这是当然的。 「……没什么事。」 抚子正常地改口。 抚子临机应变的功力,不足以将这种失败转变为帅气的搞笑……只会难为情。 这件事大概能让抚子消沉三天。 「想、想到楼顶转换心情,那个,门上锁……才会不、不、不……」 抚子原本想说「不知如何是好」,但是讲这种话很假,所以抚子结巴了。 「…………」 而且,抚子就这么沉默下来。 抚子不擅长说谎。 不对,与其说不擅长,应该说抚子只是说谎的功力不高明…… 像刚才也是反射性地说谎,却没能完全说完就低下头。 「……喂喂,千石,你应该知道楼顶禁止进入吧?老师都有好好吩咐过吧?」 「…………」 笹薮老师说得极为正确,抚子无法回应。 不如意的时候就沉默。 这就是抚子。请多多指教。 抚子确实知道楼顶禁止进入,正因如此,才会选择没人接近的这里,当成和朽绳先生「密谈」的地点…… 笹薮老师之所以经过这里,应该是刚监督社团的「晨练」回来。记得笹薮老师是管乐社的顾问老师,管乐社都在音乐教室进行社团活动。 「……对不起。」 即使如此,一直对班导保持沉默也很辛苦,所以抚子出言道歉。 在沉默与道歉之中,抚子选择了道歉。 没必要低头。因为抚子一开始就看著下方,已经是低头的姿势。 刚才也提到,由于阶梯的关系,抚子的位置比笹薮老师高,所以实际看起来或许不像是低头。 「……预备铃快响了。」 笹薮老师这么说。 看来,他终于不想追究抚子的可疑态度了。这是大人经常对抚子投以的视线,也就是即使不到「可怜孩子」的程度,也将抚子当成「伤脑筋孩子」看待时的视线。 讲白一点,就是「好像有问题,但是介入的话很麻烦」的视线。 以这种目光看人,不晓得会让孩子多么受伤,真希望大家能知道这一点……但抚子没勇气说这种事。 抚子也很怕麻烦。彼此彼此。 抚子只说一句「知道了」。 「抚子立刻回教室。等一下要小考吧?」 「嗯……帮忙发一下考卷……唔?」 笹薮老师说到一半停顿了。抚子觉得诧异,试著解读笹薮老师的表情,老师脸上写著:「那是什么?」 抚子惊觉不妙。抚子刚才道歉时,不经意将双手放在大腿前方交握,换句话说,笹薮老师看见抚子的手腕,也就是右手腕的朽绳先生。 抚子咽了一口口水。 朽绳先生保持沉默没说话,而且就这么缠附在抚子右手腕动也不动。 这样真的只像是品味很差的发圈。无论怎么辩解,只有「品味很差」这一点无从否定。 总之,朽绳先生保持沉默。 看来,他依照约定假扮成饰品。 抚子对此感到高兴,但是在这种状况,即使他假装成饰品…… 「……哎,只是那种程度。算了。」 抚子听到笹薮老师轻声这么说。 似乎不是说给抚子听,是自言自语。 看来老师不是质疑朽绳先生,是在追究抚子违反校规的行为。 依照规定,过度的饰品要没收…… 不过,笹薮老师似乎决定视而不见。 抚子没有感谢的念头。 因为这同样只是反映「应付这孩子很麻烦」的心态。 抚子认为,老师应该是这么想的。 ……不过,抚子自己也确实觉得,这样的待遇令抚子可以「乐得轻松」……班导没深究,学生就可以完全乐得轻松。 抚子暗自松一口气,心想明天起最好穿袖子长一点的上衣。不过…… 「话说回来,千石,老师之前拜托的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 笹薮老师问的这个问题,使得抚子觉得刚松的一口气又紧缩回来。 没人这样譬喻就是了。 「怎、怎么样是指……」 「稍微朝解决接近一步了吗?」 「那个……」 笹薮老师这番话,使抚子陷入轻度……不,是重度恐慌,感觉得到指尖在颤抖。 明明没有全力狂奔,双腿却使不上力。 抚子并不是因为听不懂笹薮老师在说什么而恐慌,反倒是因为听得懂,因为想回避这个话题,而陷入重度恐慌。 抚子称不上反应的这种反应,使得老师露出一副明显失望的样子开口。 「喂喂喂,拜托了,你也知道那个问题得尽快解决吧?」 「…………」 「毕竟现在只能靠你了……千石班长。」 笹薮老师说完举起单手示意,然后离开。 总之,果然一如往常。 对方会在抚子支支吾吾时离开。 班导也一样。 就某种意义来说,堪称对人必杀技。 在抚子至今的人生中,中了这招也没离开的对手,是的,只有一人…… 「原来抚子是班长?」 笹薮老师一离开,朽绳先生就这么说。 不是嘲讽,单纯是感到惊讶的语气。怪异以吓人为业,抚子却能吓到怪异,抚子对此感到驴傲。 这是假的。抚子没这么想。 只冒出「被发现了」的想法。 抚子感觉会被消遣,所以想一直隐瞒这件事…… 「嗯,抚子是班长。」 「不会 吧,班长是那个吧?是一班之长吧?也就是领导整个班,班上最伟大的学生吧?这个人是抚子?啊啊?」 朽绳先生一副完全无法接受的样子。客观来看,这种说法非常失礼,但抚子并不是无法理解。 「哪有……班长不伟大……」 到头来,朽绳先生的知识是引用抚子的知识,所以朽绳先生询问抚子之后由抚子否定的这种互动,堪称是『白费力气』的行为……不过知识与感觉,或是对于知识的肯定与否定,应该都是两回事吧。 而且,既然至今都没被发现,就代表「抚子是班长」这件事不是知识,是属于记忆的范畴。 「如果是羽川姊姊那种像是『班长中的班长』的人获选,那就另当别论……但抚子不一样。」 「你说的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 「以抚子的状况,是抽到下下签。」 抚子说出来了。这种形容方式有点「自虐」,但是在这种状况无从避免。 「班上的气氛变得很奇怪,朽绳先生也感受得到吧?这是从今年第一学期到暑假发生的状况……所以第二学期开始时,要选出班长时,没有任何人参选或推荐……经过一番争论之后……」 不对。 正确来说,直到最后都没争论。 场中只有沉重的气氛。 「……抚子获选了。」 「是经过什么过程变成这样的?」 即使抚子说明,朽绳先生也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总之,或许吧。 当时班上的沉重气氛很难说明。这里说的「气氛」,套用在小说就是「行间」──是行与行之间的空白,是不可能写成文章的东西。 毕竟抚子不擅长国语。更不擅长说明。 「即使如此……那个,真要说的话……班上没尝试过『咒术』的女学生,只有抚子一个人……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是喔,换言之是删除法。就是这么回事吧。」 朽绳先生这么说。 是基于「删除法」的想法获选的。这种说法似乎得到朽绳先生的认同。但他接受这种说法,也让抚子莫名觉得哀伤。 不过,抚子不是担任班长的料。最清楚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抚子,而且抚子在这两个月完全体认到这一点,所以这部分无从反驳。 甚至觉得和朽绳先生意气相投。 如果眼前有玻璃杯,我们肯定会乾杯吧。 「总归来说,谁都不想做、谁都不想让别人做的工作,就这样硬塞给抚子了。这些家伙真不是好东西,啊啊?」 「没有啦……并不是硬塞……」 虽然不是硬塞,但抚子没能坚定拒绝,这也是事实。 像是强迫中奖的感觉。 「总之,并不是把不可能的任务硬塞给软弱女生的虐待行为,光是这样就还算好吧,哈哈。」 「……到头来,如果说他们硬塞工作给抚子,朽绳先生还不是一样?」 「喔喔?啊,哎,或许吧。本大爷也不是好东西。」 朽绳先生毫不愧疚地呵呵大笑。 一副「输你一次」的样子。 真是的,睁眼说瞎话。 「这或许是天注定吧。抚子这种温顺的孩子,总是会抽到下下签。」 「…………」 「不过,不提这个,刚才那位老师讲的是什么事?他之前拜托你什么事?」 「跟……」 觉得朽绳先生迟早会问这个中肯问题的抚子,按照剧本说出预先准备的台词。 「跟朽绳先生无关吧……」 「无关吗?本大爷认为自己和抚子是患难与共的搭档啊?」 「别……别这么认为……」 抚子语气变得软弱。 「坚定拒绝」是一件难事。 而且,朽绳先生进一步说服。 「何况不一定无关喔。本大爷正在请抚子帮忙,所以不容许外力阻挠。」 「……可是如果要比谁先,是老师先拜托抚子的……」 抚子不甘愿地这么说。 可以的话,抚子想巧妙转移焦点,但如果要含糊其词并且拒绝回答后续的问题,对于抚子这样的孩子来说太难了。所以抚子只能从一开始就说清楚。 「老师很早之前,就要求抚子想办法处理班上那种气氛。」 「……什么?」 朽绳先生无奈般张著嘴。 感觉得到他错愕的心情。 「喂喂喂,这是怎样?真要说的话,这不是班长的工作,是班导的工作吧?」 「……嗯,总之,是这样没错。」 怪异说出如此中肯的论点,抚子有点畏缩。 总之,朽绳先生虽说是怪异却是神,应该也会说一些中肯的意见吧? 「也就是……推卸责任吧?」 「哈哈,这样比本大爷还过分吧?本大爷光是刚才稍微看过,就知道那不是一个孩子能够从内部解决的气氛。啊啊?」 「……没关系啦。」 抚子这么说。 朽绳先生听到这句话,究竟是会同情抚子,还是会打趣消遣抚子?抚子不得而知(因为从表情看不出来),但是无论如何,抚子不想继续讲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在抚子心中,是已经「结束」的事。 是彻底完结的事。 只像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著连载到最后一集的漫画内容。 毫无意义。 「什么嘛,居然说没关系……不可能没关系吧?」 「笹薮老师的委托,不会和朽绳先生的委托『抵触』……所以没关系。」 「喂喂喂,本大爷并不是认为只要自己的愿望实现,就不在乎抚子的人生变成如何啊?怎么样,如果抚子不介意,可以找本大爷商量喔。」 「商量……」 找神商量。听起来怪怪的。 就像是到教会忏悔吗……不对,抚子并不希望他人安慰,所以朽绳先生这种说法没切中核心。 「不是那样……抚子的意思是,这样没造成抚子的困扰,所以不要紧……」 「没造成困扰?班上同学与班导都把工作塞给你啊?」 「没造成困扰。因为……」抚子说出来了。「抚子什么都没做。」 「……都没做?」 「班长的工作、老师委托的工作,抚子都没做。」 抚子说完,开始走下阶梯。 正如笹薮老师所说,预备铃快响了。虽然笹薮老师说错很多事,却说对时间。 所以,抚子前往教室。 朽绳先生则是「……………………」变得安静。 大概是察言观色吧。 后来直到放学,朽绳先生连一句话都没说。 011 当天晚上。 抚子依照和朽绳先生的约定,外出寻找朽绳先生的尸体──溜出家门。 抚子觉得自己有点变成不良少女而心跳加速,这一点要保密。 「哈哈……本大爷安心了。」 走到户外,朽绳先生久违的对抚子说话。大概是照他所说的睡到现在吧,好像是为了节省能量。 「抚子你真是的,白天讲了那种话……本大爷以为连这边的委托,你也只是口头允诺却什么都不做,本大爷担心死了。」 「……没那回事。不提这个,你还不要讲话。」 抚子这么说。 希望他能再安静一下,直到抚子离家远一点。 不然抚子会变成「可怜的孩子」。 朽绳先 生难得乖乖听抚子的话,而且不久之后,再度说他很担心。 看他再三强调,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很担心吧。 而且,他应该真的放心了。 「毕竟本大爷并不是面试抚子之后,考量到你的人品而挑你当搭档。如果抚子是个随便又敷衍的骗子,本大爷就只能抱头了。但本大爷没手能抱头就是了……」 这是不太好笑的蛇笑话。 旁人说抚子很容易被逗笑,但是不好笑的笑话不会让抚子笑。 「做不到的事就不做……不做的事就做不到,做不到的事就不做,如此而已。」 抚子边走边这么说。 「随便……敷衍的骗子……抚子或许是这样吧。正是如此……至少没办法断言不是这样,没办法断言。不过……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还算是……做得到的事……」 「这就难说了。你真的会展现这种热忱吗?」 「…………」 朽绳先生在这种时候也讲得像是在「找碴」,抚子难免不耐烦,也觉得干劲打折扣,不过他看过身为班长的抚子,以及在班导面前的抚子,所以确实难免觉得抚子是个不正经的孩子。 实际上,抚子并不是正经的孩子……但当然不希望别人说抚子不正经…… 「朽绳先生,你愿意听吗?」 「嗯嗯?什么事?」 「该怎么说……愿意听抚子发个『牢骚』吗?」 「…………?本大爷就听吧,你说说看。」 「像抚子这样温顺、内向、不太会讲话……沉默寡言的孩子……不擅长交朋友,动不动就哭的软弱孩子,朽绳先生为什么会觉得抚子『善良』?」 「『善良』?」 朽绳先生反问。 抚子点头回应。 「实际上,应该也正因如此,大家才会拱抚子当班长,笹薮老师也因而交付这种不可能的任务……可是,抚子不是那样……抚子不『善良』、不『纯真』……而且也不是『好孩子』……他人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老实说,抚子很难受。」 抚子回想起笹薮老师失望的表情,说出这番话。 这完全是「牢骚」,不应该讲出来。 不过,如同内心的期待遭到背叛很难受,背叛他人内心的期待也很难受。即使是他人擅自期待也一样。 「朽绳先生,抚子基于这层意义要预先声明……抚子曾经将朽绳先生的『同胞』杀掉分尸,抚子很想尽量赎罪,可是就算这样,抚子也没办法保证绝对能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所以在这种时候,抚子有个请求──希望你别失望。」 抚子说出请求,继续前进。没看右手腕的朽绳先生。 抚子光是说出这段话,就用掉好多勇气。付出勇气所得到的成果意料地少。想到接下来将耗费多少心力,抚子就觉得自己分配资源的方式大错特错。 「……哈哈,本大爷也没有要求抚子保证要找到,只是你没认真找的话,本大爷会很为难。因为本大爷只能依赖抚子了。」 「骏河?」 「依赖。」【注:日文「骏河」与「依赖」音近。】 「依赖……那个,既然这样……」 抚子郑重说下去。 并不是因为对话内容对抚子不利,而以「总之」或「暂且不提」转移话题,在这种状况,应该是终于要进入正题。 「抚子晚上也得睡觉,所以没办法熬夜找……朽绳先生,抚子应该用什么方式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 之前说「以发圈探测」只是抚子的推测,不是具体要采取的做法。 抚子不知道朽绳先生的神体在哪里,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所以得先知道寻找的方法,不然也没办法决定今后的方针…… 「哈哈,总之先在附近闲晃吧。虽然刚才那么说,但本大爷认为基本上不会离神社太远。」 「……为什么?」 「没为什么。你这么问,本大爷也很为难。不过从原本所在的地方周边开始找,应该是很正统的手法吧?因为并不是失窃。」 「…………」 原来不是失窃。 不过,即使不是失窃,抚子也一直认定是被某人拿走的。 因为,既然神体不会自己乱动,肯定是某人搬走才会不见。毕竟神体应该不会自己乱跑。 ……不过,朽绳先生是怪异。 而且,那是足以被当成神明来祭祀的「尸体」,所以或许出乎意料会自己乱跑。「尸体不会动」始终是一般的认知,例如吸血鬼这种怪异,近似于不死之身的尸体,所以「夜行」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归根究柢,神体就是本大爷的肉体,是肉体、也是本体,所以只要经过附近,本大爷就会照实反应,和手机震动功能一样震动。到时候请抚子在那一区寻找,进一步缩小范围。」 「……换句话说,抚子现在只要一直走就好?」 这样的话,总觉得有点扫兴。 抚子今晚戴的帽子不是毛线帽,是有帽檐的棒球帽,感觉期待落空的抚子,抓著帽檐往下压。 这个动作没意义,是抚子的习惯动作。 「刚开始是这样没错。」 朽绳先生讲得好像在暗示未来多灾多难,但抚子假装没发现。 毕竟抚子即使询问,应该也得不到顺心的答案。 面对不想知道的事情,就假装不知道。 面对不想懂的事情,也假装不懂。 「……神体会埋在土里或是墙壁里吗?也就是说,会不会藏起来?」 「天晓得,不得而知。连处于何种状况都不知道。你之前也稍微提到,或许出乎意料被砍成好几节分散在各处。别说藏起来,搞不好钉在各处的树上,哈哈!」 「…………」 被挖苦了。 抚子觉得好讨厌。这是挖苦,所以当然会觉得讨厌。 世上应该没有令人觉得舒服的挖苦。 「那么,朽绳先生……整理一下至今的讨论,所以抚子接下来每天晚上……一直在夜间的镇上散步……直到找出朽绳先生的神体就好吧?」 「嗯,整理起来就是这样。不过可以的话,希望你别形容得这么悠哉。」 「不用和奇怪的敌人对打,或是和对手比赛谁先找到吧?」 「嗯……慢著,怎么回事?抚子期待的是这种冒险?」 「并不是期待啦……」 但抚子原本确实是如此预料。不是期待,是不安。 所以,抚子现在觉得扫兴。 这种扑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顺便问一下,找到神体之后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本大爷会从抚子身上『转移』过去……但那原本是本大爷自己的身体,与其说是转移,应该说是『回归』吧。」 「……那么,到时候就要和朽绳先生说再见了。」 「是啊。嗯嗯?怎么啦,抚子,你好像很失望,难道你对本大爷日久生情?」 「不是啦……」 认识至今一天,彼此的来往还不到日久生情的程度,而且坦白说,抚子不擅长应付朽绳先生这种狂野的类型。 不是因为他是蛇,也不是因为他是怪异,是个性上的问题。 「……只是,抚子不擅长离别。」 「嗯嗯?」 「谁都一样……和任何人……离别的时候……不是都很费力吗?」 「费力?你形容的方式真怪,这样简直像是在说抚子是……」 朽绳先生疑惑般欲言又止(真的是「质疑」 、「诧异」的感觉),但抚子应该庆幸吧,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朽绳先生缠在抚子右手腕的白色身体微微震动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朽绳先生刚才形容为「手机的震动功能」,但抚子没手机,不确定这种形容是否正确。 所以依照抚子的感觉,若要举个相近的例子,就是爸爸用的那种携带型按摩棒。 不过老实说,震动程度比想像中还要剧烈。 抚子甚至觉得痛,还以为手腕会被扯断。这真的是不悠哉的恐怖比喻。 「怎……怎么回事?」 「哈哈,喂喂喂,这么快就有反应了。抚子,往五点钟方向走!」 「五、五点钟方向?」 是哪里? 忽然用这种像是电影的形容方式,抚子也不懂。 「在内心作个时钟,把你现在面对的方向设为零点,再推算五点钟的方向,所以是你的右斜后方!」 「右、右斜后方……」 即使形容得比较具体,抚子也有点摸不著头绪,总之依照吩咐往那个方向走。 堪称是言听计从的抚子。 抚子所走的地方当然不是沙漠或丛林,是镇上有道路的地方,所以没办法笔直往右斜后方走。 抚子绕过各间住家,不时接受朽绳先生的微调(动不动就说几点钟方向,又琐碎又烦人,真希望他明白这种斜向引路方式是白费力气),最后抵达的地方是公园。 抚子是自认与公认的居家派,所以从小就很少到公园玩,但依然知道这里有这座小公园。 攀登架、跷跷板、单杠等游乐器材映入眼帘。在这个时代,似乎倾向于要逐渐撤除公园的游乐器材,但是这座城镇的「地方自治会」似乎延缓执行这个政策。 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就在这附近。」 「这附近……但这里是沙堆耶?」 朽绳先生的探测──也可以说是导航,在最后指示的地点是沙堆。是的,是基于安全层面的意义,在公园里勉强算是安全设施的沙堆。不对,即使是沙堆,也会因为「里面可能藏有玻璃碎片」或是「卫生考量」或是「吃下去很危险」等原因面临「存亡危机」。 ………… 「吃下去很危险」应该不成立吧。 毕竟连食物,也不是吃下去保证安全的东西。 「什……什么?所以朽绳先生的尸体埋在这个沙堆?」 抚子不小心讲出「尸体」两个字了。没注意形容方式会很危险。 不过,要将埋在这种公园沙堆的东西形容成「神体」,抚子有点抗拒。 「嗯,肯定没错。哈哈!难道抚子质疑本大爷探测的准确度?啊啊?」 「不是质疑不质疑的问题……」 是的。 抚子确实质疑这一点,但是更不想拿来当成议题。 居然埋在沙堆,简直是小孩子藏东西……不对,只到猫狗藏东西的等级。 「……不过,总之,既然朽绳先生这么说……抚子姑且找找看吧。」 「怎么回事,这么没干劲?」 「抚子充满干劲喔。」 抚子说著,取出背包里的小铲子。 毕竟要找东西,所以抚子带来这种似乎用得到的工具(此外也带了各种工具,像是绳子、雕刻刀)……却没想到这么早就要动用。 「好了,快挖吧。本大爷的神体肯定埋在底下。」 「…………」 「哈哈,感觉像是第一次买彩券就中大奖,啊啊?抚子,你很走运嘛,因为你才散步短短三十分钟,就可以摆脱本大爷。」 他开心得像是忘记抚子刚才讲的话。抚子至今对朽绳先生的印象,基本上是个玩世不恭又爱挖苦人的家伙,所以看到他颇为亢奋的这个状态略感意外。 总之,既然成功找到自己的身体,变得亢奋也是理所当然吧。 而且是这么快找到。 形容成「买彩券中大奖」不晓得算是合适、夸张还是不够……但机率确实很低。 他当然会高兴。 「…………」 抚子将铲子前端插入沙堆。 无论如何,这么早就要和朽绳先生别离。抚子想到这里,果然会觉得「费力」。 不过,抚子的心情一点都不重要。只是挖沙,老实说不需要什么行事动力,何况即使有著快差的慢异……更正,快慢的差异,别离的一刻终将到来。 只是这一刻就是现在罢了。 虽然是短暂的缘分,也不希望这个缘分持续下去。不会因为是蛇就想延长。 只要在这里找到神体,就会和朽绳先生别离。 012 没找到。 怎么挖都只是普通的沙,不知不觉就挖到底了。 抚子第一次知道沙堆有底。 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依照儿时经验,沙堆给人的感觉就是永无止尽的沙,如同无底沼泽。 但抚子得知底部是什么样子了。是水泥。 看来,只是把一个泳池形状的水泥槽埋在地面……真没情调。抚子不想知道。 目测深度约五十公分。 对于幼童来说,这个深度就算是无限吧。 「……朽绳先生。」 「…………」 「哈啰,朽绳先生。」 「…………」 朽绳先生沉默不语。 感觉个性交换了。不对,应该是个性反转。 「哈啰?」 哈啰,哈啰,哈啰。 抚子执拗地追问。 既然朽绳先生缠附在手腕,即使他不说话,抚子也没办法无奈离开。 他或许会「嫌烦」,抚子可以的话也想离开,但抚子累到不想动。 「没有御神体耶。」 「…………」 「没有耶……」 抚子重复说明之后,朽绳先生终于轻哼两声回应。 一副无惧一切的样子。也可以说是看开。 「看来误判了。」 「误、误判……」 为什么他能用这种无惧一切的态度讲这种话……刚才明明充满自信地断言没错。 而且,发圈刚才如同台风般,激烈震动抚子的手腕……却是误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有这种事啊。上了一课啰,对吧,抚子?」 「既……既然误判,应……应该更早告诉抚子吧……你肯定更早就察觉吧……」 抚子难得如此抱怨,但有时候还是想抱怨。 沙堆不只挖一个洞,而是各处都挖洞,该怎么说,就像人类版本的打地鼠游戏。而且接下来等待抚子的工作,是非得填平这些洞,铺好沙堆不可。 没意义又徒劳无功。 「什么嘛,这种东西扔著不就好,啊啊?」 「不可以这样啦……要是孩子掉到洞里受伤,会造成『社会问题』。」 「你担心过头了吧……」 或许是抚子担心过头,但即使不能完全恢复原状,最好还是尽力而为。 这么一来,今晚的搜索大概只能到此为止。抚子自己也觉得这么形容不太好,但是第一天只在沙堆玩耍就结束了。 好幼稚。 「不过,原来会误判啊……」 「总之,这种事不无可能。神也不是万能。」 「神就是因为万能才是神吧?不是说神是全知全能吗?」 「全能和万 013-016 013 「千石,听好了。你刚才做的事情,如果是我以外的人,早就臭骂你一顿了。」 地点转换到历哥哥家。 历哥哥的房间。 六月之后,抚子来历哥哥这个整洁房间玩过好几次,但是今天,只有今天晚上,抚子没有来玩时的期待感。 真要说的话,只有第一次造访时的那种强烈紧张感。 ……不过和那时候不同,抚子现在是正坐姿势,或许比那时候还紧张吧。 如同游乐园与牢房的差距。 「千石,听好了。」 历哥哥重复这句话。 他刚才好像说他没生气,却很明显火冒三丈。 抚子或许是第一次见到火冒三丈的历哥哥。原来历哥哥会因为这种事这么生气。 好迷人。 「居然半夜溜出家门闲晃……你要是做这种事,会变成我、小怜或小月那样。」 「…………」 咦~…… 抚子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好。 顺带一提,历哥哥对抚子生气的原因,是在责备抚子夜游。虽说是夜游,抚子确实是瞒著爸妈外出,这部分或许应该责备,但抚子玩的游戏,是建造仿名古屋城的建筑,应该没有严重到得带进房间正坐的程度。 不过,历哥哥有一对和抚子年纪相近的妹妹,所以抚子的「不良行为」,似乎难免令他觉得不安…… 抚子的帽子也被脱掉了。 心情上像是全身光溜溜。 「我不想讲得太唠叨,不过千石,只要不是吸血鬼,晚上都是睡觉的时间。」 「…………」 抚子不能解释自己在找东西。 而且,真要说的话,历哥哥也在找抚子。爸妈察觉抚子「离家出走」时,第一个想到并且打电话联络的人是月火,也就是历哥哥的妹妹。 因为月火在监护人协会也很有名。 至于月火当时则是心想「只有一个晚上不要紧」,随口谎称抚子住在她家,却被凑巧经过妹妹房间(经过妹妹房间?)的历哥哥听到。 「你这笨蛋!要是千石绝种怎么办!」 历哥哥说完就冲出家门,在镇上找抚子。 抚子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但历哥哥光靠直觉就找到抚子。即使除去脚踏车这个代步工具,历哥哥的探测能力也很高明,堪称和朽绳先生大不相同。 朽绳先生从刚才就一直保持沉默,看来他确实遵守不在他人面前说话的约定。不过仔细想想,朽绳先生知道历哥哥的事情。 朽绳先生说过,在六月的那一天,他在那座神社──北白蛇神社,看到正在进行「仪式」的抚子、历哥哥与神原姊姊。 那么现在,朽绳先生是以何种心情「看著」历哥哥? 「月……」 抚子觉得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总之战战兢兢对历哥哥开口。 抚子想努力转移话题。 但抚子不想努力就是了。 「月火她……现在在做什么?」 「嗯?小月?那个家伙很冷淡,已经在隔壁房间睡觉了。不然我去叫她?」 抚子摇了摇头。 抚子并不希望这样……而且这样很恐怖。 月火是历哥哥的妹妹,所以历哥哥或许不清楚这方面的事,但她基本上很可怕。 骇人耳目。 她称为「火炎姊妹」可不是浪得虚名……有些事迹令人笑不出来。 但她是个好孩子。抚子不是在袒护,但她真的、确实是个好孩子。 不过,她拥有的能量值,比抚子这种角色多了好几个位数。 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不同次元。 真是的,好孩子不一定善良喔。 「嗯?千石,用不著客气啊?反正那个家伙无论睡觉或醒著,眼角都是下垂的,没什么差别。」 「抚子觉得和眼角下不下垂无关……不,抚子已经为月火添麻烦了……毕竟她还为抚子说谎。」 这方面必须尽早串供,但是抚子得先向月火道谢才行。 「也对。但是不提这个,千石,你得先向父母道歉。你的口头禅是『对不起』,我总是要求你别这么轻易道歉,但你只有这次非得好好道歉。」 「……唔、嗯……说得也是……」 「真是的,要是我没找到你,现在不晓得会怎样……」 历哥哥无可奈何般夸张耸肩。 不,虽然历哥哥说不晓得会怎样……但抚子觉得不会怎样。 大概是将沙堆整平,堆好的仿名古屋城也清理乾净,接著回家……总之会被爸爸妈妈骂,然后睡到天亮上学。 毕竟这座城镇和东京之类的大都会不同,治安很好。 不会发生什么万一。 看历哥哥对待月火或火怜的方式就知道,历哥哥基本上有点过度担心年纪比他小的女生。或许可以形容为保护过度吧…… 抚子很高兴历哥哥这么温柔,但他对两个妹妹的态度果然有点过当。 已经超越保护过度,达到干涉过度的领域。 不晓得他究竟在提防什么,不可思议。 「真是的,你也是,小怜与小月也是,都毫无戒心过头了……该怎么说,者不明白自己是孩子。」 「抚、抚子自认明白……可是……」 月火与火怜是否明白,抚子就不得而知了。她们两人都有著明显装成熟的一面,但抚子确实认为自己是个孩子。 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只知道沙堆有底。 「不不不,你们并不是不明白自己是孩子,你们真正不明白的,是世间以多么下流的目光看孩子。」 「………………」 好骇人的意见。 抚子粗口无言。 甚至以为历哥哥抗战的对象,其实是历哥哥自己。 不过,抚子觉得他提出这种主张也不太对,所以抚子道歉了。 「对不起。」 这是口头禅,或许堪称反射动作。无论如何,是结束对话的魔法咒语。 居然说咒语,简直像是「咒术」。 效果不得而知就是了。 「哎,既然你在反省了,那就没关系……唔唔?所以是怎么回事?你这样的乖孩子,为什么会在三更半夜外出乱跑?」 现在主张自己不是乖孩子也不太对,即使如此,抚子也不敢老实回答这个问题。 抚子这么做,是要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但抚子不能对历哥哥这么说。如果在这时候说出来,还不如刚开始就找历哥哥商量──还不如别在电话里说谎。 这次的这件事,必须对历哥哥保密。 因为,这次和六月那时候不一样。 抚子不是「受害者」。 是杀害朽绳先生许多同伴的……加害者。 「唔?千石,难道你……」 抚子沉默下来,历哥哥见状怀疑地开口询问。 「难道你昨晚电话里说的是谎言,其实正被卷入某些麻烦事?」 「…………」 抚子嘴巴紧闭成一条线。 不愧是历哥哥,直觉真敏锐。但也好像稍微敏锐过头。 这或许是历哥哥对抗怪异的成果,是至今身经百战的结果。 总之,正确来说,抚子这次不是被卷入,是被缠附。 「不、不是啦……」 抚子看著右手腕这么想,并且如此回应。 总之,抚子回应得不算果断,听在任何人耳里都只是临场辩解,反射性的否定。 「啊啊,这样啊,原来不是。太好了。」 历哥哥说得像是松了口气。 ……看来他相信了。 抚子是说谎的当事人,讲这种话也不太好,但历哥哥为人有点和善过头。 乖过头的孩子。 「我一直以为千石瞒著我,被怪异用甜言蜜语哄骗帮忙找东西,或是听从怪异的指示,跑到那个沙堆挖东西。」 说中了。 唯一没说中的地方,在于对方利用了抚子的弱点,应该说罪恶感。历哥哥也知道抚子曾经杀害、砍断许多蛇,却想像不到蛇会前来抱怨这件事。 历哥哥真的将抚子当成善良的孩子。 「完全……不是那回事。只、只是稍微……那个,现在,班上有点问题……抚子又是班长……」 抚子试著思索像样的藉口,却想不到完整的谎言,因此据实说出实际经历。 不过,这当然也是谎言。 「所、所以……抚子莫名觉得费力……不经意就想离家走走。」 「啊啊,原来如此,确实会这样。」 历哥哥似乎接受了。 在学校发生讨厌的事,所以在半夜离家出走。这种说法听起来不太合逻辑,但是历哥哥升上高中之后和父母相处不太融洽,甚至不喜欢待在家里,因此抚子这番辩解颇能说服他。 正因如此,历哥哥今天才会如此责备抚子,在自省之后有话想说吧。 「千石,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即使用这种方式逃避,也不能解决事情。」 「逃避也不能……解决事情。」 「不然如果不介意,你可以找我商量。包括教室发生的问题……所以是怎样?难道和贝木的咒术有关?」 「…………」 历哥哥的直觉真的好敏锐。 不提这个,之前也稍微提到,这个事件对于历哥哥来说,肯定已经解决。 不对,不只对于历哥哥,对于任何人──包括抚子与班上所有人来说,贝木泥舟先生离开城镇的时候,这个事件就已经解决。 有些问题是解决之后才出现,有些事情是结束之后才要重新处理。 即使如此,比起抚子这种人,历哥哥或许更熟知这个道理。 「……不是。」 抚子勉强否定。 历哥哥终究没有将抚子的否定照单全收,露出无法接受的表情。 接著,历哥哥这么说。 「千石,你是国中生,内心应该有许多烦恼与困扰,但没必要独自承担啊?即使我不是陪同商量的料,但好歹可以让你吐苦水。」 「…………」 历哥哥一脸正经这么说。 历哥哥露出正经表情就莫名可靠,而且有点可怕。 因为他平常总是爱开玩笑。 「千石,听好啰?『人』这个字,是藉由相互扶持而成立的。」 历哥哥讲起像是校长会讲的话。 由于太「老套」,抚子倒抽一口气,差点笑出声。 这个时代,居然有人率直讲出这种话……! 「……只要这么说,就会有人调侃『这个时代,居然有人率直讲出这种话』!」 历哥哥推翻刚才的论点。 这是出乎意料的进展。这就是所谓的急转直下。 「其中甚至有人会说『慢著,人这个字看起来是相互扶持,但显然有一边乐得轻松』这种话!」 「…………」 历哥哥语气逐渐激动,抚子无言以对。 如果是和历哥哥很要好的那位小学生八九寺,肯定不会扔著如此亢奋的历哥哥不管,但抚子只能从旁守护。甚至没办法插话附和。 「这堪称是悲哀的解释。讲这种话的家伙肯定没看过小说。印刷字体的『人』这个字,确实设计成左右对称。」 「…………」 严格来说,左边的笔画比较细。 「不然换个说法。在某人即将倒下的时候,放弃平等或公平挺身而出,这样才叫做『人』吧!」 「…………」 历哥哥这几个月发生什么事……直到不久之前,他即使开玩笑也不会讲这种话。不对,这就代表历哥哥多么担心抚子吧。 抚子觉得羞愧。 抚子反省了。 下次开始得避免被发现。 总之,最好等爸妈完全睡著再出门。 「说、说得也是。」 抚子一边思考这种事,一边同意历哥哥这番话。 「历哥哥说得对。今后抚子有烦恼都不会藏在心里,会找历哥哥商量。」 「嗯,就这么做吧。总之今天你应该累了,休息吧。」 「休息是指……」 「等我一下。」 历哥哥说完离开房间,抚子独自留在历哥哥的房间。 他去哪里了? 「那、那个,朽绳先生……不要紧吗?没被发现吧?」 抚子轻声询问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 咦?没反应。 朽绳先生就这么缠附在抚子右手腕动也不动,如同真的只是普通的发圈、只是品味很差的发圈……抚子即使摇晃、拍打、找东西撞上去,或是拿小铲子戳都没反应。为什么……? 在他人在场的时候,朽绳先生假装成饰品确实比较好,而且历哥哥不晓得何时会回房间,在这样的现状,不动声色或许是一种「谨慎」的表现,可是…… 「久等了。」 此时,历哥哥回来了。 他单手拿著一件布料很薄的和服,看来是女用浴衣。 「来,这个给你。」 「?」 「睡衣。我向小月借的。」 「咦……」 抚子哑口无言。 所谓的睡衣,就是睡觉时穿的衣服吧? 不是雪茄的口误吧?【注:日文「睡衣」与「雪茄」音近。】 总之,要是真的拿雪茄过来,抚子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不过……咦,所以历哥哥是暗示抚子在这里过夜? 「今晚留下来过夜吧,毕竟很晚了。」 不只暗示,还明示。 直接表明。 「毕竟也得配合小月说的那个谎才行。」 「这、这这、这是向月火借的……也就是说……」 抚子反覆开阖嘴巴,在混乱状态询问。 「结、结果,历哥哥叫醒月火了……?」 「嗯?没有啦,我擅自进入房间、擅自打开衣柜翻找、擅自近距离确认小怜与小月的睡脸,然后擅自借这件衣服。反正小月应该不会抗拒。」 「………………」 感觉途中明显加入没必要的程序,难道是多心了?抚子不太懂。 不过,居然要过夜…… 剧情突然急转直下,抚子掩不住困惑之意。 抚子接过历哥哥手中的睡衣时(穿浴衣当睡衣,好像住旅馆),处于恐慌状态。 「抚、抚子要睡哪个房间?」 「啊?慢著,你问我要睡哪个房间,但我家没那么多房间,你只能睡这里。」 「睡、睡历哥哥的房间……历哥哥的床!」 恐慌程度持续提升。 但历哥哥并没有叫抚子睡他的床。完全是抚子得寸进尺。 「嗯?哎,也对。毕竟你应该累了,就睡床上吧。」 偷跑是对的。 今天的抚子很灵光。 「怎、怎么可以……床、床给历哥哥睡啦!抚、抚抚抚、抚子睡床底就够了 !」 「你这是什么想法……?真恐怖。」 历哥哥这么说。 总之,即使不是历哥哥,如果预先知道床底躲人,应该没人能熟睡吧。 「好好给我睡床上。要是叫女国中生睡床底,会演变成严重的问题。会遭受火炎姊妹的恐怖制裁。」 「可、可是,抚子没办法扔著历哥哥,一个人在床上睡觉……」 「啊,不不不,你放心。」 抚子始终有所顾虑,但历哥哥露出像是完全没问题的灿烂笑容。 「因为这张床够大,可以睡两个人。」 014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历哥哥接受灯光照耀,落在房内地毯上的影子里,蹦出一个金发幼女。 「吸血鬼铁拳!」 幼女随著这声吆喝,就这么一拳打在历哥哥下巴。 漂亮的上钩拳。 「咕啊!」 历哥哥惨叫往后仰,就这么仰躺倒地。 超弱! 这种倒地方式,就像是格斗漫画初期的炮灰小角色。脆弱到足以形容为薄纸。 「哼!」 幼女就这么在半空中转圈,无声无息降落在天花板。 这个女生穿著荷叶边连身裙,但她巧妙以大腿夹住衣服,以免裙襬掀起来。 不过头发倒竖就是了。 ……记得之前看到这个幼女的时候,她戴著头盔,看来戴头盔的热潮过了。 是的。 从历哥哥影子蹦出来的是吸血鬼。不对,是前吸血鬼──忍野忍小姐。 以「小姐」称呼外表八岁的幼女,抚子也隐约觉得突兀,但这位忍小姐的实际年龄据说是五百岁,原本不只是得称呼为「小姐」,甚至得称呼为「大人」才行吧。 ……说得也是。 基于这层意义,应该和朽绳先生一样。而且抚子明白朽绳先生从刚才一直很安分的原因了。 朽绳先生之所以不动声色,不是因为在历哥哥面前,是因为忍小姐在「附近」。 抚子莫名觉得朽绳先生应该比较年长,而且相较于吸血鬼忍小姐,朽绳先生即使失去信仰依然是神,所以似乎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但忍小姐毕竟是「怪异之王」。 不死之王。 换句话说,所有怪异都是忍小姐的食物。 如果食物链有顶点,忍小姐正是最适合这个称号的存在,感觉她可以轻易地一口吞下朽绳先生(尤其以朽绳先生现在的大小而言)。 一口吞掉蛇,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 抚子没笑。 「呼……千钧一发。」 忍小姐维持吸附在天花板的姿势,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这么说。 一副立下大功的态度。 「差点就要触犯东京都条例了……真是的。吾主之豪放程度,连吸血鬼亦会脸色铁青,吾还以为会贫血。」 「………………」 她讲的颇为庸俗。 虽然不像是吸血鬼的风格,但现在的忍小姐似乎明显受到历哥哥的感化,或许不应该要求她的内在和外表一样高贵。 「那么……」 忍小姐从天花板落下。 以非常俐落,像是新体操的身手,避开历哥哥著地。 接著抚摸自己的下巴。 大约是她刚才殴打历哥哥下巴的部位。 「由于知觉同步,吾主之疼痛亦成为吾之疼痛……哼哼,不过只要令他来不及察觉到痛楚之前昏迷,那就不成问题。」 「…………」 她说出莫名恐怖的事情。 历哥哥就这么倒地动也不动,这就是经常在拳击比赛听到,「重击下巴会造成脑震荡……」的那种状况吗? 不过,抚子觉得脑震荡似乎很严重。 因为是脑出问题。 「浏海姑娘,还好吗?」 忍小姐看著抚子这么问。 她的视线,不像是对抚子感兴趣。 不,形容成「不感兴趣」好像不太对?但如果要深究,抚子还是搞不懂。 抚子连人类的想法都看不透,更不可能看透吸血鬼的想法。 「好险好险,幸好勉强赶上。汝差点在这个年纪就要产子。」 「这、这么严重吗……?」 「总之……」 忍小姐说著接近抚子一步,抚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像这样审视,确实不是无法理解。汝造型很工整,难怪吾之主对汝有意思。」 「…………」 她这样近距离频频打量,好恐怖。 毕竟对方是吸血鬼。 即使现在失去吸血能力……也藏不住嘴角露出的利牙,而且她也不打算藏。 牙。 和蛇不一样的牙。 「嗯……」 忍再度从僵住不动的抚子身上移开目光。 接著她这么说。 「可爱程度仅次于吾!」 「…………」 抚子得到这个不晓得是褒是眨的评价。 不过,刚才她近距离看抚子,就代表这边也是近距离看她,抚子得以仔细观察忍小姐脸部的「造型」……忍小姐确实可爱到令人著迷。 比抚子可爱许多。 「那、那个……忍、忍、忍……小姐。」 「不准随便叫吾之名字。」 抚子并非特别想说什么,却还是不由得……应该说不知不觉就出声呼唤忍小姐,但忍小姐坚定拒绝。 该怎么说,感觉像是不容他人接近。 「因为汝等越是呼唤吾之名字,吾将会越是受到这个名字之束缚。但吾如今亦不想取回昔日之名。」 忍小姐说著拉起倒地的历哥哥。被拉起来的历哥哥依然昏迷不醒、瘫软无力,没有清醒的徵兆。 「即使这么说,吾亦不容许活不到十年之丫头随便叫吾。」 「…………」 抚子活超过十年了。抚子是国中二年级。 不过,刚才被强烈拒绝的抚子,当然没胆量在这时候向忍小姐主张自己的年龄。 抚子完全没这种胆量。 要指摘错误,也必须具备相应的资格。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暗自觉得这个人变得非常爱说话。六月第一次见到她(但抚子不确定那样算不算是「见到」)的时候,她不发一语,比抚子还沉默寡言。 但她不是人,是鬼。 不对,记得现在有一半以上是人? 抚子没打听详情……即使打听到详情,抚子也不觉得自己听得懂。 无论如何,原本以为是沉默之友的忍小姐,如今完全变得爱讲话,抚子对此确实感受到一丝寂寞。 总之,抚子只是嘴里这么说,对她并没有抱持强烈的同伴意识……何况六月那时候也只是被她狠瞪,害得抚子好害怕。 当时的忍小姐是「因为生气所以不讲话」,抚子则是「因为害怕、为难所以不讲话」,我们应该完全不同,毫无相似之处吧…… 「总之,浏海姑娘。吾之主亦说过,汝今晚就睡那张床吧。吾会带著吾之主到一楼让他睡沙发,所以不用担心。」 「……谢……」 总觉得道谢也不太对。 基于忍小姐的立场,与其说是拯救抚子,应该是拯救了历哥哥……所以抚子把差点说出口的话语收回去。 「……对不起。」 抚子改口这么说。 抚子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在这种场面道歉,不过真要说的话,是基于「 抱歉为抚子这种人劳心劳力」的意思。 「哼……真爱道歉的姑娘。」 「…………」 「然而,实际又是如何?汝是因为觉得自己有错而道歉,抑或是因为『现在是必须道歉的场面』,如同按照剧本指示,察言观色道歉?是哪一种?」 「…………」 「是如同早上要说『早安』、晚上要说『晚安』、吃饭之前要说『我要开动了』一样道歉?」 「…………」 「不回应吗……哎,关于这一点,吾也没立场说嘴。毕竟吾亦像这样沉默过。」 「…………」 「……喀喀。」 不知道是哪里好笑──抚子看著下方,静心等待忍小姐抱著历哥哥离开房间时,忍小姐对抚子笑了。 感觉也像是失笑。 最接近的形容方式,或许是「嘲笑」。 感觉……她瞧不起抚子。 「喀喀喀──喀喀。嘻喀喀喀喀!」 「……?请、请问……」 抚子忍不住询问。 明明可以不用在意,还是问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知觉同步,听到忍小姐这样笑,感觉像是历哥哥在笑抚子。 明明不是这么回事…… 不过,抚子因而不得不问。 何况,抚子还担心一件事。抚子右手腕的朽绳先生,至今依然继续伪装成发圈,但无论拟态技术多么高明,也不一定能过忍小姐这一关。 忍小姐现在和历哥哥维持良好关系,抚子终究不认为她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吃掉朽绳先生……但是抚子手腕缠附著怪异,忍小姐感到疑惑也不奇怪吧。 而且他们处于良好的关系,等到历哥哥清醒,她可能会告知这件事…… 「有、有什么事……好笑吗?」 「好笑?哼,没什么好笑的事。吾只是因为认同而笑。吾刚才不是也说过吗?吾明白吾之主对汝有意思之原因了。」 「…………」 她说的「吾之主」无须确认,肯定是历哥哥。 可是不知为何,从忍小姐的话语听起来,感觉历哥哥像是距离抚子好远好远。 「吾只是再度理解这一点罢了。只要像这样战战兢兢怯懦低头,如同以全身表示『小女子就像这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看著下方,不只是吾之主,连吾这种凶恶之存在,也会被汝激发内心之保护欲。」 「…………」 看起来可怜。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孩子。 「说到凶恶……浏海姑娘,吾来说说『可爱』这武器多么凶恶吧?」 忍小姐以坏心眼的语气说下去。 是的。和刚才的嘲笑完全不同,这张笑容恐怕就是历哥哥所说「凄沧的笑容」。忍小姐在六月是完全不苟言笑的吸血鬼,但如今因为会露出笑容,反而更加恐怖。 「动物之孩子……其实人类之孩子亦同,以外表或动作激发保护欲,是弱者用来生存之武器。不对,不只是弱者?吾亦曾经因为如此可爱之外表,使得对手径自粗心大意。哼,之前那个斧乃木姑娘亦为此类。」 「…………」 「或者可以称为……拟态吧。和警戒色相反。」 此时,忍小姐似乎咧嘴笑著,看向抚子的右手腕。抚子不确定,或许只是多心。 可能只是因为内疚,所以擅自过度自我意识…… 即使如此,抚子全身依然频频发抖。 舌头也打结,虽然不是绝对,却说不出话。 「『可爱』是匹敌『强劲』之武器。吾不是想藉此炫耀两者兼具之吾称霸天下,当然不是如此。这种事无须强调。吾只是想说,汝光是这样频频颤抖,就能够令吾失去杀意,实在很吃香。」 「…………」 这……不对。 这样是吃香? 温顺、寡言、不擅长和他人打交道的抚子,擅自被当成是「正经」又「乖巧」的孩子,又是被拱为班长、又是被委托吃力不讨好的事…… 总是吃亏、总是背叛期待。 害人失望,抚子真的很难受。 「哪……哪有吃香……」 「真的吗?嗯嗯?光是沉默,大家就会亲切以对吧?光是沉默,大家就认为汝很聪明吧?光是沉默,大家就认为汝深谋远虑吧?即使做不到,大家亦会笑著带过吧?光是闷不吭声,就能忍过讨厌之事情吧?光是和大家做同样之事,就会得到比别人好之评价吧?即使讲一样之话语,亦比别人更受到佩服吧?即使失败亦不会被骂吧?即使说谎亦能得到原谅吧?」 「抚、抚子……」抚子摇头回应。「抚子讨厌这样。这不是吃香……这、这只是类似歧视的东西,抚、抚子……」 「只要遭遇困难……」 抚子挤出声音反驳,忍小姐却没听进去。 忍小姐无视于抚子,如同抚子不存在,径自说下去。 「就会有人擅自协助吧?只要起争执,就会有人擅自以为汝是受害者吧?」 「………………」 「哼,原本以为汝是刻意作戏,看来并非如此。换言之,此为天性使然,不经特别努力就拥有这份可爱、这种举止。总是专注于琢磨自我之吾,实在是羡慕至极。」 忍小姐说得一点都不羡慕的样子。 瞧不起抚子的气息完全没消失,反倒是有增无减。 「顺带一提,汝这种『少根筋又可爱』之存在,汝知道在日文如何称呼吗?」 「…………」 「喂喂喂,吾在问话。吾准汝回答。」 怎么这样。 就算准许抚子回答…… 「抚……抚子不知道啦。是……『凶恶』?」 「是魔性。」 忍小姐像是扔下这句话般断言。 魔性。魔性? 「也就是汝比起怪异更像妖怪。喀喀喀!」忍小姐再度发笑。「没事没事,别在意。抱歉抱歉,吾说得太过火了。搞不懂吾居然对区区人类讲这种话。汝维持现状即可,就这样活下去吧,和吾无关。就这样活到人生终点,像这样一辈子让历哥哥担心汝吧。」 然后,忍小姐这次真的抱著历哥哥,像是很沉重般半拖著历哥哥离开房间。 忍小姐走到走廊时转过身来,露出不只是瞧不起,还打从心底轻蔑抚子的眼神,对抚子这么说。 「走运的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 015 隔天早上,抚子一醒来,发现月火睡在身旁。 「………………」 即使没尖叫,也不表示没吓到。 抚子吓得发不出声音。 极度受惊。 真要说的话,是以超音波尖叫。还以为喉咙与肺臓会坏掉。 阿良良木兄妹都想和抚子一起睡…… 月火睡得很熟,而且把抚子当成抱枕紧抱。 抚子动弹不得。 或许需要讲解,所以即使唠叨也姑且再三强调,月火很恐怖。她的凶暴程度,在国中生之中广为人知。 情绪起伏强烈,甚至被形容像是核武般棘手。 醒来时发现被核武紧抱,谁能理解这种恐怖……不过,被核武紧抱的构图,有点「匪夷所思」就是了。 抚子讨厌别人碰触,即使是父母,抚子被任何人碰到都会觉得恶心,但是既然像这样被牢牢架住,而且对方是月火,抚子就无计可施。 只能脸色苍白。 「……唔。」 就在这个时候──也就是抚子什么都没做的时候,紧抱抚子的月火醒了。 「……咦,唔哇!抚子!」 「…………」 「吓死我了~!」 月火整个人弹起来。 她离开抚子,就这么滚下床,反应好夸张……像这样看起来,就觉得月火和抚子完全不一样。 我们真的同年,真的同样是女生吗? 「为、为什么抚子在哥哥床上?我明明是紧抱哥哥啊!」 「…………」 这段发言令抚子不敢领教。 看来月火是在凌晨睡昏头,钻进历哥哥的被窝。历哥哥平常似乎都是由月火与火怜姊姊叫醒……难道不只如此? 难道会做更进一步的事? 总之,抚子确认房内。 嗯,看来火怜姊姊不在…… 「……月火早安。」 抚子这么说。 总之先道早安。毕竟是早上。 「唔、嗯……抚子早安。」 顺带一提,抚子和月火小学时代互称「千千」与「良良」,但这样听起来稍微幼稚过头,所以最近改为相互称呼名字。 啊,不对。现在不是解说这种事的时候。 月火起身之后,整理好滚下床时弄乱的浴衣裙襬站了起来。她的浴衣和抚子相同款式,抚子莫名觉得怪怪的。 不过,月火的感觉也相同,不对,以月火的立场,抚子是擅自穿她的浴衣(毕竟从时间来看,抚子不认为历哥哥已经说明这件事),因此她露出疑惑表情。 「?」 令人觉得她还没睡醒、还在梦中的表情。 历哥哥也说过,月火下垂的眼角是明显的特徵,所以明明醒著,看起来却很困。 「啊,那个……这、这是……不是那样……」 抚子结结巴巴地说明。 抚子现在最害怕的,是月火误会「抚子擅自借穿月火的浴衣,还擅自睡在历哥哥床上」。 要是具备极度恋兄情结(没礼貌)倾向的月火如此误会,以最坏的下场,抚子可能得和当地所有国中生为敌。 这比怪异附身还恐怖。 「那、那个……月火,抚子是,历哥哥……」 「抚子!你难道假扮成我袭击哥哥?」 「………………」 月火误解的程度,轻易超过抚子预料的「范畴」。 抚子再度觉得这个妹妹很恐怖…… 不对,是这对兄妹很恐怖。 有其兄必有其妹。 「了不起,真大胆!」 月火竖起大拇指,不知为何很开心的样子。看来虽然稍微误会,但她谅解了。 难以捉摸的孩子…… 抚子甚至无法预料哪些因素会影响她的心情。 「火……火怜姊姊呢?」 抚子战战兢兢地询问。 火炎姊妹原则上总是共同行动,所以即使她现在不在这里也不能安心。 既然担任参谋的月火已经原谅抚子,应该不会发生万一,但还是小心为上。 一个不小心,抚子来不及解释就会被踹。 「唔~不晓得……记得应该是去晨跑吧……」 咦?这个回应好含糊。 难道火炎姊妹不像抚子听到的那么异体同心? 还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吵架或决裂,是令火炎姊妹的关系产生变化的某些事? 「总之,抚子,好久不见~」 月火后知后觉般如此问候。虽然晚了一步,但终究是礼仪。 即使同床共眠,但交情再好也要注重礼仪。抚子与月火曾经同窗,但现在连学校都不同,实际上没有很亲密,所以应该需要打招呼。 「好、好久不见。」 抚子这么回应,而且深深低下头。 摆出这个姿势,也是因为刚睡醒的脸被看见很难为情。 「嗯。」 月火甜甜一笑。 说到后知后觉,好久不见的月火换了发型。不对,月火换发型就像换衣服一样平常,基于这层意义不算是后知后觉。 抚子对时尚不熟,不晓得这发型叫什么名字,但总觉得各处是「锯齿状」。 是刚好位于时髦与前卫中间的发型……如此引人注目的发型,抚子实在学不来。 应该说,抚子总是只留长浏海,然后自己简单剪齐。 抚子没去过发廊。毕竟不喜欢别人碰头发或头皮……即使不提这一点,理发时得和美发师进行社交对话,抚子实在无法忍受。 但抚子没去过发廊,所以「社交对话」只是源自抚子想像的产物。 「啊啊,我明白了,大脑终于开始运转了。是哥哥发现抚子并且带回家吧?换句话说,哥哥将床让给抚子,自己去一楼睡。真绅士~」 喔喔,不愧是火炎姊妹之中的参谋。 猜得很接近真相。 除了历哥哥不是绅士,要说完全猜对也行。 「月、月火,对不起……为你添麻烦了。居然害你说谎,你很为难吧?抚子的爸妈三更半夜打电话给你……」 「啊哈哈,没到三更半夜的程度啦~毕竟我刚好在听广播。何况我很习惯帮朋友做伪证,别在意~」 「…………」 这番话相当不妥。但抚子就是得到月火这种不妥发言的协助,不可能计较。 不过,对抚子的父母来说,这样是「出丑」。 「我明明说过抚子也已经不是孩子,扔著不管也不要紧,什么嘛,后来哥哥还是去找你了。本来觉得哥哥爱操心又保护过度,却能确实找到你,这就是哥哥了不起的地方。」 「唔、嗯……历哥哥很了不起。」 抚子点头附和。 不过,抚子对月火这番话有些在意。不对,不是在意这番话本身,而是这番话引得抚子回想起昨晚的事…… 「爱操心」、「保护过度」。 干涉过度。 历哥哥。 不过,历哥哥为抚子这么著想,是因为…… 「唔唔?抚子,怎么了?看你这样低头,不舒服吗?这样看不见你那张可爱的脸蛋耶?」 「……哪、哪有可爱,别这么说……」 抚子头低得更低。 昨晚的抚子,甚至无法这样反驳。 「别这么说啦……抚子不可爱。」 「唔唔?」 月火头歪得更歪。 「抚、抚子……不可爱。」 「咦~说这什么话,不是可爱吗?抚子可爱吧?很可爱、超可爱,要说是地球上最可爱的生物也不为过,是写成『可得人爱』的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我小学二年级四月和你同班时,就立刻有这种想法。唔哇,好可爱!」 以上是月火惊涛骇浪的「可爱」攻击,如同要抹灭抚子细如蚊鸣的反驳。抚子与其说害怕,更想钻进被窝缩起来。 不只是好丢脸的程度。 「可爱程度仅次于我!」 「…………」 讲得和吸血鬼一样。 看起来睡眼惺忪,却拥有高到恐怖的自尊与矜持。 难道月火也是怪异? 出乎意料地有可能。毕竟她各方面都像是妖怪。 「我看到你的瞬间就觉得,啊,一定要和这个女生交朋友!要是没和这个女生交朋友,会是我人生的一大损失!」 「那、那么……」 抚子问了。 询问无须询问的问题。 「如、如果抚子不可爱……月火当时就不会和抚子……交朋友吗?」 「嗯?」 抚子是看著下方询问,但无须看月火就知道她明显露出疑惑表情。 形容成「疑惑」还算好听。 虽然这声「嗯?」是女孩风格,实际上却堪称是「啊啊?」这样,朽绳先生经常用来表示「这个笨蛋讲这什么话?」的附和声。 这是月火恐怖起来的样子。 没把不良学生放在眼里。 「这是怎样,什么意思?」 「对、对不起……没、没事。」 「不是对不起的问题,不是有没有事的问题,我在问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抚子,可以回答吗?」 「…………」 好恐怖。为什么大清早就落得这种下场? 「什么?没听到?你没听人说话?还是说你无法回答、不想回答我?」 「对……对不起。」 「就说了,不是对不起的问题。怎么样?是我的问法错了?是我的错?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道歉?抚子做了某些对不起我的事?在想某些对不起我的事?」 「……不、不是……」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这不是女国中生问话的方式。 因为,月火拳头握得好紧。 抚子看著下方,以免看见月火的脸,所以视线刚好落在月火的大腿,她在大腿上紧握拳头。 而且不是因为愤怒而紧握,是将拇指露在外面,功夫形式的握拳方法。感觉得到月火「依照回应可能会一拳挥过来」的坚定主张。 以及「没回答也会一拳挥过来」的主张…… 好恐怖。 而且除了恐怖,抚子也觉得她「好厉害」。明明不是做这种事的场合,抚子却如此心想。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 明明是这种个性,居然广得人缘。 月火大概具备许多「优点」,足以弥补这种个性吧。抚子这么心想。 是的,就是这样。 有著「可爱以外」的优点。 「好,打肚子吧。」 「等一下!要说了要说了要说了!」 月火的愤怒似乎轻易超过临界点,她挂著下定决心的表情无声无息平顺起身,抚子立刻双手朝天花板高举示意投降,并且以平常不可能的流利语气大声回应。 「就、就是因为,有人对抚子说『有幸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这种话。」 正确来说不是人,是吸血鬼,但抚子终究不能如此坦承,而且说实话听起来反而像是谎言。 要被打了。部位是肚子。抚子从月火表情以外的地方感受到这股意志。 「『有幸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 「唔、嗯……是、是的。你模仿得很像喔,一模一样。」 「慢著,我并不是在模仿……」 不过,被称赞的月火露出开心害羞的样子,从起身姿势再度坐到地上。 看来她的弱点是称赞。真简单。 不,实际上,抚子引述原句时稍微修饰过,所以没有像不像的问题。 正确原句是「走运的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 当时忍小姐浅浅一笑,留下这句话。 「可、可是……那个。并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抚子从以前就常被这么说。说抚子只不过是可爱而已……只有外表可取……」 你只不过是可爱而已。 对抚子说这句话的,是抚子的朋友。 是抚子以为是朋友的人。以为是最好朋友的人。 是对抚子「下咒」的人。 「还说『明明什么都没做,真狡猾』……」 「这样啊……不过总归来说,这只是嫉妒吧?」月火这么说。「换言之,我知道那个人会怎样乱讲话。像『有幸这么会念书,真是太好了』、『有幸跑这么快,真是太好了』、『有幸出生在有钱人家,真是太好了』等等。要是这么说,世上所有事情都是靠幸运决定吧?」 「……嗯,是这样没错。」 「毕竟像我也是『有幸成为哥哥的妹妹』。」 「…………」 原来月火思考自己最大的优点时,首先会想到自己是历哥哥的妹妹啊…… 值得畏惧。这算是什么样的自我评价? 「无须在意吧?我原本以为抚子这次的夜间散步不是离家出走之类的,所以真的是离家出走?难道原因在于有人对你讲这种话?」 「不、不是……」 顺序反过来了。 不过,忍小姐说的那番话,确实令抚子受创到想离家出走。不是因为话语本身,是因为话语隐藏的敌意。 企图伤害抚子的那股敌意,使抚子受到打击。 「抚子,『如果不可爱,是否就不交朋友』这种问题,我觉得违反实际状况又毫无意义,应该说你一提出这个问题,就会搞砸各方面的事,所以我不回答。」 「…………」 「如果你即使这样也要求我回答,我只能回答『不会』。所以怎样?你希望我这么说?听到我这么说会接受并且快乐?你希望我讲这种话?只要我讲这种话,就算是抚子赢了?」 「不、不是……」 「不是啊。那么换句话说,抚子讨厌可爱的自己?」 「不、不是啦……可是,别人讲得好像抚子只有这点可取……抚子不要这样。」 抚子说得很小声,或许月火听不见。 所以抚子继续说下去,如同追加补充。 「抚、抚子希望……能在看不见的地方,多一点价值。」 「价值?」 「像、像是成绩好、运动好……或是个性好,即使是有幸或凑巧都好,希望能有这种……类似价值的东西……对,那个,就像是才能之类的东西……」 「但我觉得一样吧……」月火像是气到无奈般耸肩。「拥有才能的人,或许也有相同的想法。这种人要是听到『明明不可爱却这么厉害』也会受伤。不过就算这样,否定自己的个性也没用吧?」 「可、可是抚子……不是自愿长得可爱……」 所以,抚子讨厌「长得可爱就吃香,真狡猾、真卑鄙」这种说法。 不对,不是讨厌。 是觉得费力。 抚子会累。包括身体与心理。 「……只因为可爱就得到偏袒,抚子会……」 「内疚。」 月火抢了抚子的话。 关于这一点,应该不足以形容为敏锐。 除了抚子,所有人都明白这种事。 「所以你才像这样留长浏海遮脸?」 「…………」 「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你内向,不喜欢和他人四目相对……不过抚子,即使遮得住脸,你也遮不住举止、遮不住声音啊?因为抚子展露在外的一切都好可爱。」 「………………」 「总之,任何人都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像火怜就在意身高过高,我也想过自己不是哥哥的妹妹该有多好。」 优点与缺点一样,而且都和历哥哥有关,所以抚子才会不敢领教。 请不要讲得这么毫不隐瞒。 如果月火不是历哥哥的妹妹,会发生什么事…… 「原来如此。抚子是基于这个原因留浏海。」月火重新确认般这么说。「而且因为这样,所以平常都不打扮,老是穿那种老土的衣服。」 「………………」 不。 抚子在穿著方面并没有…… 「也因此戴著品味那么差的发圈。」 「…………」 「原来是这么回事……嗯,那么包含这方面在内,我要提供一个建议。」 「建、建议?」 「嗯,听清楚喔。就是……」 月火点头之后说下去。 而且是随著满脸笑容这么说。 「我明白抚子想说什么了,即使如此,只有可爱可取的抚子也没错,笨蛋。」 「…………!」 一刀两断。 言论过于偏激,抚子甚至没受到打击。 明明没有听错的余地,抚子却以为自己听错。 而且,抚子觉得月火果然很厉害,抚子从刚才就有些消沉,她却连一句温柔或安慰的话语都没说。 天啊,真的真的好厉害。 相对的,想到抚子刚才讲了那么多,到最后也只是想得到温柔或安慰的话语,就觉得自己很丢脸。 「既然讨厌自己只因为『可爱』就得到偏袒或称赞,就提升『可爱』以外的部分不就好了?必须努力提升、致力提升。但你为什么想消除『可爱』的部分?这样反了吧?莫名其妙。」 「……努、努力提升,致力提升……?」 「嗯。大家都是这样啊?」 「…………」 月火说得很乾脆,抚子无言以对。 不,她说得很中肯…… 她说得非常、非常中肯。 「可、可是月火……」 「什么事?」 「努、努力,或是致力……那个……不是很费力吗?」 「…………」 月火沉默片刻。 「确实很像抚子的个性。」她这么说。「该说嫌麻烦还是怠慢……我很喜欢抚子这种个性。」 「…………」 「不过,这是什么感觉?我不太懂,缺点像这样受到肯定,是什么感觉?」 「啊?」 月火这番话,使抚子率直发出疑问声。 缺点受到肯定? 「例如『虽然懒散却喜欢这一点』,或是『喜欢讲话不留情的这一点』,或是『喜欢背负不堪回首往事的这一点』,或是『喜欢脱线的这一点』等等,这是怎样的感觉?听到这种话,究竟会抗拒还是高兴?」 「…………」 「何况,是谁对你讲这种话?」 「你、你问是谁……」 月火不等抚子回答,就直接问下一个问题了。 「就算你问是谁,那个,抚子也不晓得怎么回答……」 「难道是哥哥?」 「哪、哪有……历哥哥不会讲这种话……」 历哥哥差点要背黑锅,所以抚子强烈否定。但说出这句话的忍野忍小姐,是在精神层面和历哥哥同步的吸血鬼,因此抚子否认的语气,或许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坚定。虽然不是因为这样,但抚子像是补足般追加这句话。 「历、历哥哥很温柔……」 「嗯,我知道哥哥很温柔。我比你清楚。但哥哥也可能因为这样,多嘴说出无谓的事情,说出不用明说……更正,不应该说的事情。」 月火这么说。 「…………」 「话说,抚子喜欢哥哥吧?」 她忽然扔出隐藏王牌。 而且是正中直球。 感觉像是原本在打棒球,中途却忽然改为躲避球。 不对,不是躲避球,命中抚子的始终是硬球,所以这正是所谓的触身球出局。 「这、这是在说什么哩……」 抚子内心极度乱了分寸,语尾变得奇怪。 好像古典推理小说的真凶。 该说出乎意料符合现在的状况吗…… 「你、你有证据吗……」 「哎,用不著隐瞒啦,毕竟超明显的,大家早知道了。大概只有哥哥不知道。」 「…………」 「所以我觉得,抚子昨晚能够睡哥哥的床,应该很开心吧?」 月火这么说。 不对。抚子不是那种不检点的女生,连一瞬间都没有在被窝脱掉浴衣全裸。抚子很想这么说,舌头却打结。 还不到恐慌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没有啦,总之基于各种经纬,抚子觉得至少月火知道这件事,可是…… 「我还以为,是哥哥对你说『长得这么可爱,真是太好了』这种话,才害你这样在意。」 「……不是的。」 抚子嘴里这么说,但忍小姐说那种话,确实令抚子心底留下阴影。 可是…… 「可是,历哥哥像那样担心抚子、通宵找抚子,说不定也只是因为抚子『可爱』的关系……」 「如果你没其他可取之处,或许是这样吧。」 斩钉截铁。 月火讲话真的毫不留情。 她哪里像是历哥哥的妹妹了……不对,脸挺像的。 「毕竟哥哥对可爱女生没有抵抗力……骗你的,但应该没有抵抗力吧。无论对方是谁,哥哥都会帮忙。抚子的可爱在哥哥面前毫无意义。」 「…………」 「你对此也有所不满?真任性。」 「没有,不是那样……」 抚子只是在思索,忍小姐那番话与月火这番话,究竟谁是对的……但应该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 和历哥哥知觉同步的忍小姐,以及历哥哥的妹妹月火,只是各自以不同看法进行不同解释。正因如此,抚子也要以自己的看法解释才对。 但抚子没任何看法,没任何解释。 抚子放弃自己思索、自己动脑。 「不过,反过来说,抚子是因为我是『历哥哥的妹妹』,才和我交朋友?」 「咦?这、这……」 抚子慌张起来。 也因而回想起那个女生为了和心上人接近,才和抚子交朋友的传闻。 回想起来之后,更加慌张。 「不是那样……因为,顺序反了……小、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抚子先和月火成为朋友,来到这个家玩,才认识历哥哥……」 「这样啊。不过,你从今年第一学期再度和我来往,是因为哥哥的关系吧?换句话说,不就是因为我是哥哥的妹妹?」 「………………」 「…………要是我这么说,你会抗拒吧?」月火看到抚子沉默,忽然改变原本严肃的语气。「不提实际如何,抚子你刚才就在讲这种话耶?没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对不起。」 不对。 就说了,月火不是在要求抚子道歉。 「可、可是,抚子并不是因为月火是历哥哥的妹妹而来往。月火虽然恐怖……」 「啊?」 「不、不是,刚才是抚子口误,抚子是说月火很控补……」 「控补是什么意思……?」 抚子没能含糊带过。 不过听月火这么说,就觉得确实无法断言完全没包含这个层面。虽然顺序相反,但在国小二年级时代,和现在同样害怕和他人打交道的抚子,之所以数度接受邀请来月火家玩,不只是因为月火个性强硬,历哥哥肯定也是重要的原因。 基于这层意义,抚子没立场抱怨他人,或是「发牢骚」。 是的,连那个朋友也一样。 「到头来,我一直有这个疑问,从以前就打算找机会问……抚子,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哥哥?」 「为、为什么是指……」 「啊,不对,原因就不追究了,应该是以前小学时代,发生某些事成为契机吧。毕竟 哥哥很帅、很温柔、很迷人,而且以前很聪明。」 「………………」 她称赞亲哥哥的方式无懈可击。 抚子有点吓到。不,应该不只是「有点」。 「喜欢上别人不需要理由……反过来说,无论是因为『可爱』、或因为『是某人的妹妹』,基于任何理由喜欢上别人都无妨。不过抚子,你后来六年一直喜欢哥哥的理由是什么?」 「咦……」 「抚子和哥哥有交集的时间,只有你小学二年级那时候吧?只有哥哥六年级那时候吧?毕竟哥哥升上国中就耍帅,很少和晚辈女生一起玩……所以后来这六年,抚子甚至没见过哥哥才对。那你为什么能继续喜欢哥哥?」 「………………」 「该怎么说,就我看来,这似乎轻易就超过『专情』的程度……」 实际上,历哥哥久违六年见到抚子时,完全忘了抚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能说历哥哥很冷淡或是记性很差,至少他不应该遭受责备。 只是抚子单方面记得。 只是抚子反常地记得。 「那、那个……可是……」 抚子如此回应。 现在的抚子正在解释。 「可是,抚子升上小学三年级之后,也听过历哥哥的传闻……你、你想想,历哥哥最认真投入活动的时期,不就是国中时期吗?如同月火与火怜姊姊,同样是在国中时代开始『火炎姊妹』的活动……」 抚子滔滔不绝地解释。 抚子像这样忽然多话,月火果然毫不客气投以质疑的视线。 「也是啦。」 不过,她点头附和。 历哥哥国中时代的活跃(也可以说是调皮),身为妹妹的月火应该最清楚。 所以,这应该是颇具说服力的「藉口」。 「毕竟哥哥升上高中……在各方面也很有名。但是不知为何,哥哥好像自认是普通又平凡的高中生。」 「因为历哥哥对于『普通又平凡的高中生』的观念,和一般人差很多……」 「是啊……任何人应该都觉得自己的基准和一般人一样吧。例如长得再可爱,也坚称自己不可爱。」 「…………」 这确实是抚子失言,进一步来说是对月火发泄情绪,但月火有点烦人。 和大而化之的火怜姊姊成为对比,相当记恨。 差不多该放抚子一马了吧? 「唔、嗯……所以并不奇怪。在短短六年间一直喜欢同一个人很正常。」 「短短六年……可是对于国二学生来说,是一半的人生耶……」月火这么说,然后接近到抚子面前。「我姑且确认一件无须确认的事。」 她以手脚著地的姿势接近床,从下方看向低头的抚子。她使用这个姿势,抚子就无法隐藏表情。 「抚子喜欢哥哥的心意,是那种心意吧?不是当成『温柔的大哥哥』或『朋友』来喜欢吧?」 「…………」 「是性方面的喜欢吧?」 「性、性方面……」 「说错了。是异性方面的喜欢吧?」 「唔……嗯。」 「不是我或火怜那种崇拜的立场,是想和哥哥交往、想和哥哥成为情侣,是基于这种意义的『喜欢』吧?」 「唔、嗯……是的。」 「想和哥哥亲热吧?」 「想、想亲热……对……」 「想做那种事或这种事?」 「想……」 抚子慑于这种像是质询的问法,只能如此回答。 至于右手腕的朽绳先生,同样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表现得如同不存在于那里。 他听到抚子与月火──国二学生之间的这种对话,会有什么想法? 「抚、抚子……喜欢历哥哥。是当成男性喜欢……」 「这样啊。」 月火说完点头,就这么从下方注视抚子的表情说下去。 该怎么说,在这种场面,感觉她会说出「既然这样,我会为你加油!和好的任务就交给我吧!」这种话,但月火实际说出口的话语,几近完全相反。 毕竟她是月火。 「可是,哥哥有女朋友啊?」 016 抚子知道自己瞳孔扩大。 也知道脸部肌肉抽搐、感觉到嘴角痉挛。 即使想阻止也无法阻止,这是生理反应。 喉咙发出声音。 这些动作,月火都清楚观察在眼里。 感觉像是度过一段永恒的时光,其实应该是不满一瞬间的剎那吧。实际上,月火眼睛眨了一次就眯细。 「这样啊……原来如此,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她这么说。 「…………」 「你就是这种反应。比起『吓到』更像是『被看穿』。毕竟哥哥的事迹很容易传开,只要正常住在这座城镇,想不知道也没办法。而且以抚子的状况,哥哥应该不像对我或火怜那样瞒著这件事。」 月火说完,从抚子下方离开起身。 抚子以为月火又要动粗,连忙缩起身体,实际上月火不是要打人,是打开房门。 还以为她对抚子感到无奈打算离开,却也不是这样,单纯只是在确认走廊。 她环视两侧之后──应该是确认历哥哥与火怜不在外面之后,关门回到原位。 不对,不是原位,是床上。 月火上升到和抚子相同的视线高度,坐在床上。 这张床弹性很好,抚子感觉地面在摇晃。不对,心情上不只是地面,像是一切都上下摇晃。 类似这种感觉,而且很恐怖。 或许各位从刚才就觉得抚子害怕朋友过头,既然这样,请代替抚子坐在这里。 「那么抚子。」月火笔直注视抚子。「同为女生的我们,敞开心胸好好聊吧。」 「…………」 这个场面还要继续? 差不多该换个章节,让抚子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了吧? 感觉得到抚子对月火的好感度迅速下降…… 不对,月火应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好感度。是的,和抚子不一样。 「你几时知道的?」 「该、该说是什么时候……总之,像是传闻……也、也有听到一些……不、不过不只是传闻,抚子经常看到,历哥哥和女生走在一起……」 「…………臭哥哥,怎么可以经常被看到?」 月火如此低语。感受得到妹妹对于冒失哥哥的强烈愤怒。 「因为每次都是不同女生,抚子原本觉得应该不是女朋友,可是……」 「我哥哥太冒失了……」 「这么说来,抚子好几次看到历哥哥骑在火怜姊姊肩膀上……」 「居然好几次!」 「所、所以抚子觉得,大家或许都像是历哥哥的妹妹……」 「一个男的有这么多像是妹妹的女生,总觉得比起有很多女友更差劲……」 「可是……」 可是,其中只有一人,明显「不同」。 有一个人不同。 不是妹妹,当然也不是姊姊。 「有一位看起来就是恋人的登对女生。」 「……登对是吧……」月火同意抚子这番话。「哥哥和那个人确实很登对,甚至是非她莫属的程度。或许大家都觉得那个女生非哥哥莫属,但其实相反。」 「记得是上个月左右的事……啊,不对,现在是十一月……所以是上上 个月。」 「这样啊,所以是进入第二学期之后……比想像的晚。」 「…………」 「真的?没说谎?」 月火狠狠瞪向抚子。 眼角下垂的双眼完全睁开,相当恐怖。 感受得到魄力。 「敢说谎就揍你喔?」 「没、没说谎。」 「而且是下腹部。」 「目标部位更具体了……」 「这样啊。总之,你这时候说谎也不会怎样,我现在视为问题的是『抚子明明知道哥哥有女朋友,为什么依然能继续喜欢哥哥』这件事。」 「被、被视为问题了……」 抚子微微后退。 感觉距离太近就会被打。 即使稍微退后,但再来就是墙壁,抚子想逃也无处可逃…… 「什么嘛,难道不是问题?」 「因、因为……抚子并没有……」 这段对话充满紧张感,好像只要回答失当,拳头立刻就会挥过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包括爸妈发现抚子溜出家门在内,抚子觉得主要原因是朽绳先生的误判…… 朽绳先生依然只缠附在抚子右手。抚子甚至已经不把他当成朽绳先生,想改称为发圈先生。 「抚子没有『横刀夺爱』的企图……也做不到……那个,也不希望那位小姐和历哥哥分手……那个,抚子确实……想和历哥哥交往……可是,既然历哥哥有女朋友,抚子就不想添麻烦……只要陪在历哥哥身旁就好……只要喜欢历哥哥就满足……」 「所以我才说这是问题吧!」 抚子被打了……不对,没被打。 只是月火的声音太大,令抚子觉得脑袋被打,不禁缩起身子。 如果是蛇,应该会卷起尾巴吧。 「明明喜欢到这么明显,却不想交往……还说并不想成为情侣,所以这样该怎么形容?完全莫名其妙吧?」 「…………」 「说什么只要陪在身旁就好,只要喜欢就满足,这样听起来似乎很好听,只像是文静贤淑、遵守分际,听起来好像是佳话,但你不觉得这番话很莫名其妙吗?」 月火毫不隐瞒逐渐粗鲁的语气,看来真的对抚子动怒。 可是,抚子不懂。 她在气什么? 而且,她是为抚子这种人生气。 「换句话说,在抚子心目中,哥哥就像是映像管里的偶像、漫画里的英雄,只是你崇拜的对象?」 「…………」 「映像管」这种形容方式,在这个年代几乎过时了…… 「你说你对哥哥是性方面……更正,是异性方面的喜欢,却只有这种程度?」 「假、假设真的是这样……」 抚子结结巴巴地回应月火。 虽然依旧看著下方,却努力反驳。 「对偶像或英雄的心意,也不一定『薄弱』到只能形容为『这种程度』……对、对于抚子来说,历哥哥就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月火一口打断抚子的话语。「我的意思是,你讲得莫名『含糊不清』。明明说从小学二年级就一直喜欢,却讲得好像很懂事,还以为你是这种人,你却会邀哥哥到家里、穿清凉衣服挑逗、睡哥哥的床、积极进攻、看到哥哥有女友的时候视而不见……就算这样,你也没有死心,得到哥哥担心的时候就很开心……」 「哪、哪有开心……」 有。非常开心。 「如果要我率直说出听过你这些话的感想,就是……」 月火一定会说出来。 虽然以「如果要我率直说出来」为开场白,虽然可以的话不希望她说出来,但月火应该不会「徵询」抚子的意见。 她会直接说出来。对抚子说出来。 「感觉你像是放心进行一场绝对无法如愿的恋爱。」 「…………」 「喜欢上某人,就可以免于喜欢上其他人。这么说来,羽川姊姊好像说过,过高的理想会令人颓废。」 月火置身事外般这么说。 不对,她确实置身事外。这是抚子的事。 「基于这层意义,『映像管里的偶像』或『漫画里的英雄』这种譬喻,我自己都觉得浅显易懂耶?我不是在挖苦。因为以这种高不可攀的人物或虚构角色当成恋爱对象,就不会受到伤害。这是所谓的『二次元萌』?」月火这么说。「和绝对不会被甩的对象谈恋爱,很轻松吧?」 「……或、或许不会被甩……可是偶像也会结婚,英雄也会和女主角结合……」 「说得也是。」 月火很乾脆地同意抚子努力提出的反驳。如同这种地方被驳倒也不痛不痒。 不对,实际上应该是这样。 抚子刚才说的那番话,就像是「灰姑娘的玻璃鞋,为什么没有随著魔法解除而消失?」这种不解风情的吐槽。 因为……实际上,这只让抚子联想到历哥哥已经交女友的事实。 「月、月火……那、那个,抚子不是这样,完全没这个意思……」 「是吗?不过抚子,你觉得呢?你因为喜欢哥哥,所以至今过得很轻松吧?」 「什、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像是其他男生向你表白的时候,只要说『我有其他喜欢的人』就很容易拒绝吧?」 「…………」 如果想结束这段苦行般的对话,只要在这时候说「没这回事」──也就是在这时候说谎就好,但抚子做不到。 实际上,抚子确实在第一学期,以这种理由拒绝棒球社男生的表白,何况这不是第一次。 而且老实说,历哥哥是最适合阻止对方提出反驳、继续纠缠的人选。因为历哥哥是那对「知名」火怜与月火姊妹的「可靠哥哥」,远近驰名。 「不,你不用在意。毕竟我以前小学时代,有男生向我表白时,我也是说『我喜欢哥哥』拒绝对方。」 「……对、对方是基于不同的意义打退堂鼓吧……」 顺带一提,月火现在有交往对象。记得是年纪比她大的男生。 忘记是瑞鸟还是蜡烛泽……是谁在和谁交往?抚子不太清楚。 月火喜欢这个男友胜于历哥哥? 「不用在意这种事。」 月火完全无视于抚子的吐槽(好落寞)。 「不过,你这样又如何呢?被当成装可爱也无可奈何吧?」 她这么说。 「……装、装可爱……」 「不对。这是抚子的自然表现,不是装出来的。所以这样的你不是『装可爱』,是『可爱』。」 「…………」 「不过,将称呼为『哥哥』的对象视为异性喜欢,真的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月火说完又补充一句。 「这是蜡烛泽对我说的。」 原来是蜡烛泽。 「所以我才和他交往。」 「是、是这种理由?」 「就是这种理由。对我来说,这样就足以构成理由。不过,抚子喜欢哥哥没有充分的理由吧?虽说『喜欢上他人不需要理由』,但这句话只是听起来不错,容易令人瞬间接受,实际上不可能这样吧?我刚才也说过,基于什么理由都好,即使是事后补上的理由,即使是只有自己明白,没人愿意接受的理由,还是需要理由。」 「几、几……」 现在几点了? 隔著窗帘,已经充分感觉到户外的阳光,但抚子不晓得正确时间。 现在立刻回家、 017-020 017 像这样发出大魔王心脏被传说宝剑刺穿惨死般的尖叫声,是一小时前的事。 抚子不太记得后来的事。 模糊不清,无从追溯。 抚子现在为什么蹒跚走在上学的路上,实在是神秘得无以复加。抚子忽左忽右、忽右忽左,以不晓得醒著还是睡著的脚步,在软绵绵变形的视野之中走向国中,真是不可思议。 抚子为什么现在还活著?真是不可思议。 如果硬是要追溯些许记忆当成逃避现实的手段,是的,首先在记忆里重播的,是历哥哥听到抚子尖叫声冲进房间,一拳打飞月火的光景。 天啊。 抚子吓了一跳。 抚子几乎是零距离目睹女生被拳头殴打的场面……这段骇人的影像,甚至令抚子再也不想追究月火至今对抚子的「暴虐」行径,基于这层意义,历哥哥的制裁漂亮得超过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千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振作一点!放心,只是浏海没了!」 历哥哥抓住抚子肩膀用力摇晃。 只是浏海没了? 不不不,这等同于失去一切吧? 抚子扣掉浏海还剩下什么? 「虽然超奇怪,但是别在意!」 居然说超奇怪……总觉得这不算是安慰了吧……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小怜!给我过来!带千石到安全的地方!我现在有话跟这个小只妹说!不对,已经无话可说,但我想和这个家伙独处一阵子!」 「呵、呵呵呵……」 月火就这么被历哥哥骑在身上,发出诡异的笑声。 以口吐鲜血,令人发毛的写实风格露出笑容。 完全不是动画风格的脸。 「哥、哥哥真是的,居然想和人家独处,真大胆。」 「没错,我当然会大胆!接下来我要对你身体做出不能让未成年与东京都居民看见的事情!认命吧!」 「请、请手下留情……」 「好啦,我手下会留什么东西啊?」 惊天动地的兄妹大战即将爆发。 不对,如同召唤兽被历哥哥叫进房间的火怜姊姊强行带抚子离开,所以抚子不晓得后续的兄妹大战是否惊天动地,或者是更夸张的程度…… 火怜姊姊则是冒出不像她会冒的诡异汗水(不爽朗的那种汗水),频频发抖说著「月、月火做了什么事……居然连我都没办法袒护……」带抚子前往一楼盥洗室。 「唔~……记得月火平常用的那把是在……」 接著她这么说,从柜子取出剪刀。 不是月火刚才所使用,一般剪纸用的那种剪刀,是有锯齿的理发用剪刀。 「总之不能维持这样,我想帮你剪得自然一点……可以吧?」 火怜姊姊贴心询问。 角色设定本应是「豪爽」又「大而化之」的火怜姊姊,居然这么贴心…… 「抚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抚子说完,心不在焉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谁? 眼前的女生没有浏海,完全露出眉毛与额头,令人不禁这么问。 是这样的女生。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抚子就这么嘀咕著前往学校。以左手加右手的双手手心,遮住自己的脸行走。其实抚子很想深深戴上帽子……可以的话,抚子很想戴上圆顶硬礼帽之类的帽子遮脸,但无论戴著哪种帽子,到了学校还是得脱掉…… 其实,抚子好想请假。 抚子不想以这种发型上学…… 不,火怜姊姊意外具备美容天分,托她的福,抚子现在的发型多少算是「能看」的程度……即使如此,还是藏不住浏海与两侧或发际的不协调感。 除非剪得很短,否则无从取得协调感吧。 走路时像这样遮著脸走路也遮不了什么。抚子手很小,即使遮住脸,手指也藏不住额头。 感觉大家都在笑抚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不不不,抚子,逃避现实也没用吧,啊啊?」 抚子如今没有浏海遮挡的脸发出声音。 不对,脸不可能发出声音,正确来说,是脸的旁边发出声音。 形容成「遮住右半张脸的右手手腕」发出声音,应该比较好懂。 是的,也就是久违的朽绳先生登场。 「………………」 「嗯?怎么了,抚子,为什么没反应?」 「吵、吵死了……」 抚子如此回应。 抚子难得语气这么不客气。 即使对方不是神,也不应该使用这种粗鲁语气,但抚子终究无暇在意这种事。 「朽绳先生……好过分。」 「过分?什么事?」 「你、你没帮抚子……」 「喂喂喂,别强人所难啊。本大爷在那个场面做得了什么?本大爷反倒是依照和抚子的约定,直到最后都保持沉默吧?只应该被称赞,没有被骂的道理。啊啊?」 「…………」 以理性来说,正是如此。 但抚子并不是在讲理性的事情,是在讲感性的事情。 「就算撇除这一点,本大爷也没道理帮抚子。居然说本大爷没帮你,这种说法非常不客气、自以为是又自我中心。啊啊?」 「……是没错……呜呜呜。」 抚子说著放下右手。 要是朽绳先生像这样讲话,不是假扮成发圈,而是以怪异的形式活动,这种距离终究太近了(讲得「浪漫」一点,我们近得碰触得到彼此的嘴唇),不方便交谈。 这么一来,抚子原本就小的手,不可能只以单手就能遮住整张脸,所以抚子放弃抵抗,连左手也放下。 也是啦。总不能一直像这样玩「不见了不见了~」的游戏…… 何况,确实有东西不见了。 有个女生的浏海不见了。 「…………」 啊啊,内心无依无靠。感觉像是光溜溜走在路上。 无论低头还是看著下方,都无法藏起脸。这种悖德的解放感是怎么回事…… 神原姊姊平常都是这种心情吗? 那她真的好了不起。抚子好尊敬。 不对,神原姊姊也并非总是光溜溜到处闲逛。 「慢著,这样很正常。悖德的解放感是什么意思?」 朽绳先生像是读心般这么说。 抚子没力气反驳。 即使如此,抚子依然像是自言自语,却以确实听得到的音量持续诉说。 「过分……朽绳先生好过分……」 这算是抚子尽己之力的抵抗吧。 不是刻意如此抵抗,形容成「呓语」或许是最近似的说法。 「朽绳先生欺负抚子……」 「居然说欺负……为什么要责备本大爷?乱发脾气也要有个限度吧,啊啊?抚子像是蛇一样长的浏海不是本大爷剪的,是那个叫月火的家伙剪的吧?」 「呜呜呜呜呜……」 正是如此。 不过老实说,抚子很难对月火动怒……即使她已经遭受那种制裁也一样。 「为、为什么……可是,为什么月火要对抚子做这种事……」 「本大爷觉得没有为什么。」 朽绳先生似乎很高兴。 明明和抚子同化,却没有任何情绪同步。感觉和忍小姐或黑羽川姊姊不同。 不过,在这个状况,他究竟在高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抚子碰到那个女生的逆鳞了。」 「逆、逆鳞……?那、那是什么?最近流行的萌角色?」 「不是。这不是平假名,也不是绰号。原来如此,抚子不知道逆鳞啊。不过对于本大爷来说,对于像这样全身鳞片倒竖的本大爷来说,这是稀松平常的词……总之,抚子惹火月火了。」 「………………」 虽然看起来不像,虽然情绪起伏强烈又歇斯底里的月火生起气来应该不是这样,但月火在生气吗? 当时她拿起剪刀动手,就是对抚子生气的结果? ………… 慢著,可是再怎么生气,也不应该剪掉女生的头发吧? 「月火果然好恐怖……」 「是吗?就本大爷的观点,抚子恐怖多了。」 「咦?为什么……」 「本大爷听过那段对话就这么认为了,哈哈。比起抚子的心情,本大爷更能体会月火的心情。毕竟我们以『存在的本质』来说非常接近。」朽绳先生说得莫名其妙。「……不过,那个家伙比我还要稍微凶残。」 「你……你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本大爷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你要是听不懂本大爷说什么,就代表你没必要知道这件事。不提这个,抚子,你应该没忘吧?你今晚得再度寻找本大爷的神体。」 「…………」 「喔喔?难不成你真的忘了?」 「没忘啦……可是,抚子现在是这种发型,不太想出门……即使非得上学……」 何况朽绳先生没在抚子为难的时候帮忙。抚子最后还轻声说出这句话,但朽绳先生似乎没听见。 声音太小了。或许得稍微大声主张才行。 「那个,朽绳先生,抚子有个提议。」 「怎么回事?提议?」 「抚、抚子认为这个提议对彼此都『有利』,愿意听吗?」 「当然。因为本大爷和抚子是相互信赖的搭档。」 你凭什么讲这种话? 虽然不到油嘴滑舌的程度,但蛇的舌头终究很灵活吧。 抚子要说了。说出对双方有利的提议。 「要不要在抚子头发留长之前,暂时停止找神体?」 「……这个提议哪里对本大爷有利!」 「咿!」 朽绳先生放声大吼,抚子吓得缩起身体。哎,他难免会有这种反应。 「愿、愿意接受抚子的提议,或许会得到满足感喔。」 「你以为你是谁?」 神吐槽了。正如预料完全驳回。 抚子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这样……晚上戴帽子就好吧……然后戴上墨镜、戴上口罩……」 「你是抢匪?」朽绳先生无可奈何。「真拿你没办法。发型一点都不重要吧?」 「对、对女生来说,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没问题的,你还是很可爱。」 「!」 抚子不晓得朽绳先生是以什么心态讲这句话。或许只是安慰,或许是称不上安慰的帮腔。 不过,对于现在的抚子来说,这句话彷佛荆棘、彷佛利牙插入。 「不……」 「不?」 「不可爱啦!」 抚子大喊了。在上学路上大喊。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学校附近,周围都是各年级学生或老师。抚子在这样的地方大喊。 抚子连忙紧闭嘴巴,以空著的左手摀嘴,快步离开现场,迅速穿过校门,笔直前往校舍。 「喂喂喂,抚子,怎么啦,居然用跑的。做出这种可疑行动,会更引人起疑吧?像那样失误的时候,更应该慎重行事才能弥补。」 「呜、呜呜呜……」 虽然不是接受朽绳先生的建议,但抚子总算在鞋柜处停下脚步。 失去浏海,居然令抚子这么害怕。 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 内心过于无依无靠。 抚子不经意看向位于鞋柜正对面的镜子。上学途中不经意看到的镜子,或是角度上容易映出身影的玻璃上,都有这个「东西」。 是一个陌生的女生。新角色。只像是动画原创角色,说不定是游戏版。 但这部作品没有游戏版。 「……这个女生果然不可爱。」 「哈哈,既然这样,不就如你所愿吗?你不是讨厌因为可爱而得到偏袒?」 「不是讨厌……」 抚子无法好好反驳。 「无妨吧?头发这种东西,扔著不管迟早会变长吧?」 「不会……抚子肯定一辈子都会这样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这种想法不是消极,只是顽固。别讲这种话,好好保养你的头发,让它努力生长不就好了?」 「说、说得也是……既然这样,抚子会努力变得情色!」 「这句话好夸张……」 「抚子要狂看a书!」 因为神原姊姊就是因为很「情色」,头发才长那么快…… 不过,抚子也满心觉得不是这个问题。 到头来,抚子想说的完全不是这件事……抚子究竟该以何种方式表达,才能让朽绳先生明白这份心情? 何况已经进入校舍,抚子不能继续和朽绳先生说话。 后续要等到晚上。 虽然抚子刚才那么说,但还是得去找神体……毕竟要是等抚子头发长回来,朽绳先生可能已经用尽能量。 「如果……」 「啊?」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浏海,本大爷可以帮你修复喔,啊啊?」 「………………」 朽绳先生忽然这么说──这才叫做「提议」。抚子哑口无言。 啊? 「这、这种事……做得到吗?」 抚子压低声音回问。 为了避免他人起疑,抚子正在换鞋。不过,从鞋柜取出室内鞋的时候,要说抚子的指尖没发抖是骗人的。 「本大爷是神,到头来,聆听世人的愿望正是神的本分。本大爷原本不想提出这个交换条件,但如果抚子找回本大爷的神体,本大爷可以让你如愿留长浏海。」 「…………」 「抚子,眼睛别这样闪闪发亮,要是你过度期待,本大爷也很为难。严格来说,只是协助『加快头发生长速度』,不是恢复原状。」 并不是恢复原状──朽绳先生语带玄机般再说一次。 不过,语中玄机对抚子来说不重要。重点只在于抚子的头发长得回来。 「所、所以是……现在立刻?」 「你好歹听人说话吧?也得听蛇说话。本大爷不是说要等到取回神体吗?现在的本大爷没有这种能力,这是当然的吧?」 「……什么嘛。」 抚子有点失望。 换句话说,抚子想取回浏海,果然得以现在这种认不出是谁的原创角色造型,不断在深夜镇上「徘徊」。 不对,即使如此,光是出现希望就是好事。可是……实际上呢? 或许只是一时安慰的谎言。 即使不是如此,即使悠哉地试著盲目相信,现在依然不晓得神体下落,也知道唯一依赖的朽绳先生探测能力会误判,未来实在堪虑。 感觉任何状况都没改善。 或许出乎意料,抚子还没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浏海就正常长回来了…… 说真的, 朽绳先生的「时限」是多久? 「不不不,抚子,并非如此喔。」 「嗯?」 并非如此?应该是「没这回事」吧? 「什……什么意思?」 「快的话,或许今晚就找得到本大爷的神体。该说转祸为福还是福祸常相伴……总之,虽然本大爷朽绳这么说不太对,但昨天的误判堪称朝好的方向进展。」 朽绳先生这么说,而且咧嘴笑著。不对,其实他没有咧嘴,这只是一种形容。 「对抚子来说,这或许是一场灾难,但是对本大爷来说,或许堪称是一种幸运。抚子的浏海绝对不是白白牺牲。」 「…………」 请不要牺牲抚子的浏海。这样不算是安慰。 「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对你来说,这应该只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不算是塞翁失马。」 「…………」 抚子不晓得各谚语含义的细部差异,不过这都是相同的意思吧? 「简单来说,多亏历哥哥开导抚子,本大爷对神体的下落有头绪了。不过当然还不确定就是了。」 「……是、是吗?那么……」 换句话说,寻找神体的任务最快将在今天结束。如果这是真的,昨晚的事件对于抚子来说,或许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枉费前发的牺牲……抚子完全没这种想法,但多少感觉得到回报。 不过,记得昨晚也有类似的感觉,所以没办法放心高兴…… 「所、所以,朽绳先生,你说的头绪是?」 「这件事等入夜再告诉你吧。反正到晚上才能找,何况那个地点会让抚子有点意外。害你无法专心上课不太好。」 「…………」 如果确认神体的所在处,抚子不介意向学校请一天假……不过这是抚子自己提出的条件,所以也不方便收回。 抚子之所以想请假,部分原因也在于不想以这种发型上课……但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要是真的跷课将会内疚。 「会让抚子意外的地方……?也就是抚子早就知道的地方?」 「就是这么回事。」 「……昨天,抚子和历哥哥……以及忍小姐、月火的对话,包含某些提示吗……朽绳先生因而心里有底?」 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但朽绳先生没有明确肯定,相对的也没有否定。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不能否定这种说法。」 他回应得很含糊,煽动抚子的不安情绪。 「那个,朽绳先生……如果你将抚子视为搭档,请你别隐瞒,好好告诉抚子……因为实际上是抚子在找……」 「慢著,不用担心,本大爷不是在卖关子,也不是有所企图。抚子,本大爷只是选择对本大爷来说最好的方法。」 「可是……」 「不提这个,你应该有其他非得思考、解决的事情吧,啊啊?」 「………………」 他说的没错。 为什么月火忽然剪掉抚子的头发?依照朽绳先生的说法,是因为抚子碰到月火的「逆鳞」,可是…… 月火会为他人动怒。 这或许是继承历哥哥「会为他人行动」的志向……但她的「愤怒」为什么会招致这种结果,这方面不得而知。 感觉只能问她本人…… 却也感觉问本人就没意义…… 何况,想到历哥哥后来不晓得对月火施以何种刑罚,抚子就不敢贸然接近阿良良木家。也想避免打电话过去。 「……说得也是,得思考才行……按照常理思考,她剪抚子的头发,或许是要强迫解释为『失恋』,但抚子认为应该没这么简单。」 「不,这应该是正确答案吧?抚子,你明明懂嘛,该说宾果吗……但如果你不希望急著下定论,你就非得长期思考才行。不只是剪头发的理由,也要思考自己为何以名字自称的理由。」 朽绳先生说得一副无奈的样子。 抚子对这番话感到困惑。 长期……意思是要抚子一直思考? 一直? 「怎么这样……居然要抚子一直思考……这么『费力』的事……」 抚子不由得这么说,但是说到一半,朽绳先生就说「啊,本大爷要闭嘴了」而中断对话。 抚子来不及心想怎么回事。因为同一时间,一只手放在抚子肩上。 「千石。」 由于隔著衣服,所以抚子没有太抗拒,但会正常地吓一跳。 抚子受惊转身一看,位于后方的是班导笹薮老师。 刚才聊得太专心,所以不小心忘了,但这里已经是学校校舍。 抚子重新冒出紧张情绪。 朽绳先生先察觉状况而不再说话,因此笹薮老师肯定没听到刚才的交谈。 抚子如此心想,观察笹薮老师的反应。 「唔、唔唔?」 笹薮老师脸上完全是疑惑的表情。 还以为笹薮老师察觉哪里不对劲,但不是这样。老师惊讶的不是朽绳先生做了什么事,而是抚子的发型。 从后面应该看不出来,但抚子和昨天之前不一样,没有浏海。笹薮老师应该也吓一跳吧。 「原、原来我认错人了……抱歉。」 「啊,不,我是千石。」 抚子留住慌张想离开的笹薮老师。冷静想想根本没必要挽留,抚子却不禁反射性地这么做。 「我是千石抚子。」 「……千石,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笹薮老师说得毫不客气。 抚子自己也这么想就是了。 不过,要是老师以为这是原本的抚子,抚子也很为难……抚子不打算把只有浏海很短的怪发型当成真面目…… 笹薮老师像是刻意地轻咳一声。 「……是霸凌?」 老师这么说。 ……看起来是这样吗? 从第三者的角度,这种独创的发型,是同世代他人不当迫害造成的结果吗?不,极端来说,或许可以这么解释。 即使就读学校不同,但月火确实是和抚子同世代的女生。 「…………」 抚子默默摇头。 要是亲口说出「不是霸凌」加以否定,感觉会造成「越描越黑」的反效果。 「这样啊。」 笹薮老师接受了。看来抚子的做法是对的。 不过,笹薮老师看似松了口气,却也好像有点失望。抚子可以理解。 要是发生「霸凌」这种露骨又严重的问题,老师就可以著手处理。至少代表现在这一班的内部产生动静。 老师也是专家,遇到问题可以处理。 可是,即使能够强迫「不准打架」,也无法强迫「一定要和乐相处」。 正因如此,事到如今就算是恶化,或许也是好事。抚子在理性上可以理解老师这种心态。 ……不过,老师要是因此说出「如果千石被霸凌该有多好」这种话,抚子也只会为难。 请放过抚子吧。 「话说千石,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从那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笹薮老师换个话题这么说。 总之,笹薮老师或许认为话题换了,但是听到这件事的抚子,并不觉得话题有何改变。这方面暂且不计较。 看来,这就是老师找抚子的用意,他果然没听到抚子和朽绳先生的对话。抚子对此松了口气。 即使精神层面很累,超越疲 惫达到濒死状态,还是得稍微绷紧神经才行。抚子内心如此反省,也对笹薮老师感到无可奈何。 对大人,而且是对班导抱持这种心态,实在不是一件好事,但抚子实在无法压抑这份想法。 因为,还没有很久啊? 第二学期开始就一直拖延至今,没有任何解决的曙光,几乎定型的问题──这种毫无问题的状况,当然不可能很快就解决。 如果抱持恶意来解释,甚至可以臆测这是笹薮老师的例行公事。也就是「无论时间或场合,看到千石抚子就确认这件事」这样。 这么一来,他就算是尽到班导的职责。该说是藉口还是伪证…… 这是不当的解释。 但抚子个性不算好,难免会这么想。 进一步来说,先不提笹薮老师怎么想,如果抚子是班导,抚子肯定会这么做吧。 「………………」 总之,抚子像这样思索很多事,即使如此,也不会当著老师的面说出来。 抚子不可能说出口,而是一如往常,低头看著下方沉默不语。抚子就这样等待笹薮老师无奈离开吧。 无论笹薮老师基于什么意图,抚子在「这一两天」也同样什么都没做,所以不可能有所进展。 就这么进入待命模式。 「………………?」 不过,今天没以「一如往常」的形式运作。笹薮老师莫名耐心地等待抚子回应。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一两天的状况有所改变? 抚子觉得诧异,但立刻想到原因。 这一两天,什么事情改变了? 不用说,当然是抚子的发型。 即使低著头或看著下方,笹薮老师也清楚看见抚子的脸。既然看得见表情,就可以看出抚子「并非口头所说那么为难」。 真是何等的「弊害」。 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态。 抚子失去浏海,阴沉度降低了…… 这是没办法的。 就算这样,如今也不能以双手掩面……就讲个像样的藉口敷衍吧。 该怎么说? 不好意思,正在积极检讨当中,已经整理出课题,编写企划书,和各方面接洽,并且连夜进行脑力激荡……像是这样? 不对,不是这样。 正常讲个藉口就好。 首先,要一如往常。 无论有没有浏海,先按照惯例一如往常从「对不起」开始,再随机应变…… 「……吵死了!」 咦? 谁说了什么话? 「怎么可能有进展?别把你自己的工作扔给本大爷……啊啊?」 018 这不是抚子的声音,是不知何时潇洒出现在抚子身后的男学生声音……抚子还以为是这样的演变,但是错了。这果然货真价实是抚子的声音。 是从抚子肺臓挤出空气,通过抚子的声带,从抚子口腔发出的声音。 不过,其中没有抚子的意志。 「打照面就追问那件事怎么样那件事怎么样……哪能怎么样!根本没办法怎么样吧!大清早心情就被你搞得这么忧郁,看到学生不会先说声『早安』吗?班导!」 「…………」 笹薮老师哑口无言。 周围的其他人──看热闹的人们,也露出相同表情看著抚子。 不,可以的话,抚子也想和大家露出相同表情,很想一起在远处观察这位千石同学,但是映在笹薮老师身后镜子的抚子,脸上燃烧著凶恶的怒火。 咬紧牙关、扬起眉角、睁大双眼,狠狠瞪著周围的一切。 不是发型的问题。 这是第一次看见的女生。 但她确实是千石抚子。 确实是「我」。 「本大爷只是不讲话点头回应,你就径自讲得那么高兴……你凭什么擅自失望?这根本是强人所难,你自己最清楚这一点吧!你的工作是把难题扔给孩子吗?大人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小朋友有办法解决吗?啊啊?」 「千……千石?你、你怎么了?」 笹薮老师感到困惑,抚子「咚!」一声狠狠跺脚,如同要蹬碎走廊。 不只是嘴、不只是表情,抚子的全身违反抚子的意志擅自行动。 违反抚子的意志? 真的是这样吗? 「没怎么样!你像这样一直强人所难,谁都会生气吧!这是理所当然,这样才正常吧,啊啊?」 抚子放声大喊。以粗鲁的语气拉高音量怒吼。 与其说是对笹薮老师大喊,应该说是对自己周围的一切大喊。 蕴含满满的怨恨与憎恶,笔直注视著对方,放声大喊。 「开什么玩笑,公务员!不准把工作扔给别人还得到成就感,好好照顾小鬼吧!凭什么采取放任主义!重视学生的自主性?人类哪有什么自主性!好好关怀并且照顾他们啊!」 「千、千石……」 抚子在说什么?乱七八糟。 不,老实说,抚子想站在笹薮老师旁边一起茫然。 想和老师做出完全相同的反应。 这样下去,抚子就不是抚子,而是怒子。 不对,这个人果然是抚子。不是其他人。 明显是抚子。怎么看都是抚子。 这就是「我」。 这是抚子的「自我风格」。 「千、千石,你怎么了……」 笹薮老师即使困惑,依然对抚子搭话,像是要安抚般,朝抚子的肩膀伸手…… 「不准乱碰!」 抚子甩掉他的手。 这当然不是基于抚子的意志,但甩掉老师双手的是抚子的身体。 是抚子伸手甩掉的。 「你把别人当成什么了……玩偶之类的吗?哈……反正本大爷只有可爱可取,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不过就算这样,也不是没有任何感觉啊!别以为温顺的家伙真的很温顺!不讲话的家伙,其实心里也会想各种事!沉默不代表没意见!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的家伙,凭什么当别人的老师!」 「千、千石……」 完全是恶言相向。 虽然不是绝对,但这实在不是对班导讲话的口气。应该说,先不提对方是班导还是老师,这不是对大人讲话的口气。 「唔、喂,千石同学,怎么了?」 不远处传来这个声音……是别班的男生,记得去年同班。 抚子忘了他的名字,但记得他很亲切。他似乎是凑巧经过,撞见这场骚动,而且他好像也藏不住混乱的情绪。 「冷、冷静下来啦。总之冷静下来。你肯定累了。」 转头一看,围观的人数真是不得了。感觉像是面对十万名观众。 但实际上大约二十人。 承受这么多的视线,而且都是讶异的视线,抚子内心差点撑不住。 大家的眼神,应该可以形容为看著「可怜孩子」的眼神。 但是在这种状况,或许更惨。 是的。这是看著「怪孩子」的眼神。 不过,抚子无法逃离这些讶异的视线。现在没有浏海保护抚子,最重要的是,抚子自己面对著正前方。 没低头、没看著下方,而是笔直注视他们。 「冷静下来?就是因为冷静下来,才导致这种结果吧?累了?看了不就知道吗!当然累了!只是讲出这种摆在眼前的事实,凭什么自以为是在关心别人!」 连抱持率直心情,只是抱持率直心情关心抚子的这名男同学,抚子都说得这么不 客气。不分青红皂白就是这么回事。 慢著,但这绝对不是乱发脾气。 一切──现在校内的这一切,都是千石抚子生气的对象。 这是在生气。 抚子在生气。 「个个都一样,真是的,你们个个都一样……啊啊?尽是见风转舵的家伙!你们是风向鸡吗?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动不动就转来转去,转什么转!」 「千、千石……老师把这个工作交给你,并不是这个意思……」 笹薮老师以碰触烫手山芋……不对,以碰触易碎物品般的语气,试著安抚抚子。语气堪称结结巴巴。 这可以说是温顺、阴沉的学生「发飙」时的制式对应程序。 不过回想起来,抚子似乎平常就遭受这样的待遇。 如同碰触易碎物品、如同清扫碎玻璃。 保持距离,达到某种程度就不再靠近的话语。 无论说什么,都位于远处。 传不到抚子的心,无法打动抚子的心。 「老师只是相信你的责任感……」 「本大爷哪有什么责任感!你看人的眼光究竟多烂啊!好歹看透千石抚子这个家伙多么没用吧!不准被外表骗了,振作一点。没错,本大爷只是可爱罢了!不准相信这种家伙!」 抚子如此怒骂。亲口完全否定自己。 「千、千石……」 「啊啊,这样也好,本大爷明白了。反正再怎么说,你应该也不会懂,你们应该也不会懂吧!肯定是这样,即使怒骂到这种程度,真心话讲到这种程度,你们应该只认为本大爷『只是暂时稍微失常』吧……胡扯!本大爷早就失常了!啊啊!」 抚子尽力怒骂之后,踏出脚步。 踏步走向笹薮老师……不,错了。 笹薮老师以为抚子要对他动手而作势提防,但抚子推开笹薮老师,走进校舍。 「千、千石……你要去哪里?」 「啊啊?」 笹薮老师困惑的如此询问,抚子头也不回地回应。 「那还用说,就是情非得已去做班长该做的事啊?这不是你的吩咐吗?开心一下吧,呆子!」 请、请等一下。 抚子想做什么? 比起笹薮老师或是任何人,现在最感到困惑的就是抚子自己,但抚子经过镜子时映在上面的模样,看起来只是不耐烦的样子,毫无迷惘,就这么大步走向自己教室。 走向二年二班的教室。 走向陷入无政府状态,毫无问题的教室。 抚子用尽己身意志,试著阻止自己的身体与双脚,却迟迟没停下脚步,真的有种变成傀儡的感觉。 傀儡。 既然这样,现在操纵抚子的是谁?被操纵的究竟是身体还是内心? 抚子上楼来到教室前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从门上小窗偷看教室内部。明明言行粗鲁,这个行为却莫名慎重。 教室里,班上同学几乎都到了。 是在确认这件事吗? 不过,抚子接下来采取的行动,真的吓到抚子了……讲成这样很复杂,但还是请各位努力理解。非常抱歉,以抚子现在的心理与生理状态,无法好好说明现状。 接著,抚子踹门了。 踹破门了。踹破门了? 「!」 说到抚子的踢法,是火怜姊姊经常施展,大幅张开股关节,大胆又无惧一切的回旋飞踢。以全身重量踢出的这一脚,将横拉的门踹进室内。 没想到抚子运动细胞接近零的这具身体,蕴含这么强大的能量。踹飞的门板就这么撞上讲桌,发出好大的声音。 班上学生一起行注目礼。首先注目的是讲桌与踹破的门,接著是威风八面入内的千石抚子。 抚子心情上是脸色苍白,但脸上表情燃烧著怒火,这份矛盾令抚子困惑。 但在另一方面,抚子也明白一件事。 明白进入教室之前──正确来说是踹破门之前,抚子偷窥教室的原因。 那是在事先确认门附近没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担心踹破门的时候,门的碎片是否会打到别人。 这个事实令抚子大为安心。 看似火上心头,却以这种深思熟虑的冷静态度做为行动基础,既然这样,应该出乎意料不会做出太乱来的举动。 太好了。 抚子刚才对班导与昔日同窗口出恶言,但似乎还对班上同学留有关怀之意。 刚才登场的蓄意演出,要说过火确实很过火,但应该不会对大家说得太过分。 抚子大步走到讲桌,并且面向班上众人。 「喂,乌合之众!」 期待落空了。 这不只是恶言的程度,甚至不想归类为言语。居然用这种称呼。 班上所有人瞪大双眼。 他们的视线,首先是在询问「这个家伙是谁?」……但终究很快就认出抚子。毕竟说穿了,抚子只是少了浏海,仔细看就认得出来。 何况抚子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即使语气再怎么凶狠也一样。 「乌合之众,回话啊!」 别这样…… 别这样……放过抚子吧…… 要是可以自由操纵双手,抚子在这种状况应该不会遮脸,而是先抱头吧。但是实际上,抚子的双手用力朝讲桌「砰!」地拍下去。力道强得还以为会拍坏讲桌。 虽然终究没坏,但总觉得使用期限少了好几年。 大家当然没回话,而是目瞪口呆。 「你们听好了,给我『面对现实』!」 抚子无视于大家的反应,放声怒吼。 应该没有其他语气,更适合以「怒吼」形容了。这真的是「愤怒」在「吼叫」。而且是无法控制的程度。 「老是对往事耿耿于怀,糟蹋宝贵的青春时代……你们知道自己在做多么无谓的事情吗?无法相信旁人只是理所当然吧,何必动不动就为这种事情受伤?你们也太脆弱了吧,啊啊?」 抚子反覆用力拍打讲桌,滔滔不绝。 当成可恨的仇敌、当成在场所有人的象徵,用力拍打讲桌──抨击教室。 「你们只能和可爱、漂亮、美丽的家伙交朋友吗?只能喜欢上喜欢自己的人吗?如果只能和圣人相处,你们只能孤单一辈子啊?认定是朋友的人背叛之后,就没办法继续做朋友?只要被骗就终止友谊?对方做了无法原谅的事就要一刀两断?人类理所当然会思考各种事,难道你们是什么都没想,彻彻底底的笨蛋?要是没找个适当的折衷点,这种状况永远都会持续啊?你们这些国二学生,真的觉得这样无妨?或许你们觉得忍到四月就可以换班,不过很抱歉,这段回忆会一直留著啊?即使升上高中、升上大学、年满二十岁出社会工作,也会一直回想起这段往事啊!没人能相信的这个二年二班,你们永远不会忘记!既然这样,当然非得涂改、非得改写吧?改成『虽然有段时间因为诡异的咒术而无法相信彼此,但后来确实和好了』的回忆啊!」 大家就这么哑口无言,逐渐后退。 抚子非比寻常的样子,当然令他们说不出话,无法自主做出反应,即使如此,身体还是擅自拉开距离。 这是当然的。抚子也想这么做。 班上几乎不讲话所以不太熟的女生,今天一到教室就忽然讲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忽然? ……是这样吗? 好像不太对。 因为现在说的这番话,抚子一直──从成为班长之后就一直放在心上。 不用笹薮老师 吩咐,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只是什么都没做罢了。 即使老师吩咐,也什么都没做。 只是至今什么都没做罢了。 因为…… 因为,这是非常麻烦,而且很「费力」的事。 「本大爷很想叫你们全去死算了,但是用不著本大爷刻意说出口,你们现在个个都像是死掉一样,你们明白吗?啊啊?真是的,难以置信……居然因为本大爷个性温顺,就把班长这种工作硬塞过来,这种自讨苦吃的做法最令本大爷火大!这种时候更应该有人率先带头吧!本大爷不可能做得了任何事吧!」 坦承得乱七八糟。甚至堪称直言不讳。 不过,正是如此。 由抚子这种人、什么都不做的人、只想永远当个「受害者」的人担任班长,只会令事态恶化。 「对,你们确实烂透了!是巧妙运用真心话与表面话的伪君子!嫉妒交情好的朋友;很快就讨厌原本喜欢的人;中伤讨厌的家伙,却会笑嘻嘻讨好对方;挂著虚假的笑容撑场面,等对方一相信就背叛。你们是这个世界的人渣!是地球最下等的生物!可是……可是『真实』肯定存在于某处吧!谎言或许也是真实吧!」 抚子如此怒吼。 不对,或许只有这段话不是怒吼。 不是怒吼、不是愤怒。 或许是吼叫。 是来自内心的吼叫──祈祷。 「已经无妨了吧?差不多该原谅了吧!虽然受过不少伤,但这终究是内心的问题吧!又不是有人死掉,既然这样,你们只要在这时候原谅,就可以恢复成相当帅气的家伙啊?」 抚子讲到这里,像是再也按捺不住,连讲桌都踢飞。 这个行为,大概也是看见大家都退到教室后面才做的。 「谎言!背叛!欺瞒!伪善!你们就具备能够原谅这一切的度量吧……啊啊?你们什么时候伟大到可以挑对象了?不准凭自己好恶和他人打交道!」 最后,抚子说出这句话。喊出这句话。 「本大爷最讨厌你们了!但我们是同班同学啊,混帐!」 019 抚子早退了。当然早退了。 或许现在早退有点晚,总之抚子无地自容,冲出学校。 脚上依然是室内鞋,但抚子不在意。 也已经没力气遮脸了。 抚子心不在焉地行走。比上学时更加心不在焉。 不对,现在回想起来,上学的那段路程很开心。 没有比那更幸福的时间。 是的,如同通往天堂的阶梯。 那时候的抚子,究竟在烦恼什么? 「喂喂,抚子。」 右手腕传来声音。 是朽绳先生。怀念的朽绳先生。 原来他还在。 「还好吗?你脚步很不稳耶,你现在走的地方难道不是人行道,是车道?」 「……咦?你在叫抚子?」 抚子心不在焉地回应。 虽然头晕目眩,但当然还是可以应话。 因为抚子是个振作的孩子。 「找人生已经终结的抚子有何贵干?」 「不不不……没终结吧……慢著,你眼神好恐怖,太空虚了吧?该说空洞吗?本大爷还以为你的眼睛只有眼窝,如果是蛇就会钻进去了。」 「呜呜……」 抚子垂下肩膀。 不对,不只是肩膀,感觉全身都垂下了。进一步来说,抚子感觉整个人垂落到再也无法垂落的地方。 抚子至今建立的自我形象垮台了……一切都崩塌损毁。 「明明不是你自愿建立的形象……本大爷不懂抚子为什么沮丧。」 「呵呵呵呵……」 「好可怕!你在笑什么?」 「…………」 难免想笑。 抚子其实想哭,但真正难受的时候,眼泪掉不出来。 「抚、抚子已经……嫁不出去了。」 「为什么变成这样?」 「更正……已经去不了学校了。」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遵从朽绳先生的建议,将不知何时歪到车道的行走轨道,修正回到人行道。 要是现在被车撞,可能被当成自杀。 不过,居然在这种状况还想活下去,抚子惊讶于自己如此「贪欲」。 「拒、拒绝到校了……抚子从明天开始是茧居族……」 「无妨吧,你刚才的喝斥令本大爷大呼痛快!包括那个讨人厌的老师以及班上同学,所有人不是都哑口无言吗?」 「那……那是因为……大家无言以对……无奈至极……」 抚子听他这么说,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大家的表情,一股超越晕眩的头痛随即袭击抚子。 「是因为大家看到抚子想说点好话却失败,才会不敢领教到那种程度……」 「想说点好话却失败……」 「天底下没有比那样更失败的事情了……最后甚至超过『可怜孩子』的境界,变成不值得同情,令人心痛到不忍正视的『痛孩子』了……」 而且是剧痛。超痛。 抚子即将改名为痛子。 「放心,不会变成那样。」 「会啦……证据就是没人来追抚子……」 「你希望有人来追你?」 「不希望……」 「究竟是怎样?」 抚子脚步不稳。内心也是。一切都是。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 说真的,抚子正要走去哪里? 身体已经依照抚子的意志行动……但现在是抚子的意志满目疮痍。 「话说抚子,本大爷要确认一件无须多说的事。」 看起来一副无言以对,真的对抚子无可奈何的朽绳先生,对抚子这么说。 「刚才可不是本大爷操纵抚子的身体恣意乱讲话啊,你这方面可别误会。」 「…………」 「单纯是抚子你和本大爷同化受到的影响,明显浮现于外在。只是你解除了平常对自己施加的枷锁。甚至不算是异常的那种行径,是你平常就思考的事情自然洋溢于言表……」 平常。自然。 「……抚子知道啦,你好吵。」 抚子这么说。 居然说「你好吵」。 明明只要说「知道」就好。 不过,抚子实在忍不住想发泄情绪。 「那是抚子……不是其他人,是千石抚子,是抚子自己……只是抚子说出一直想说的事情罢了。抚子明白这一点。并不是朽绳先生的错……」 「嗯,一点都没错。既然知道的话……」 「不过,抚子认为是朽绳先生害的。」 「…………」 朽绳先生缠附在右手腕和抚子同化、吸取能量,不可能没影响抚子的身心。换句话说,这些影响以那种形式呈现。 不过,月火剪掉浏海,导致抚子的意识「分散」,当然也不是毫无关系…… 只是说出想说的话。 这么做的不是朽绳先生,是抚子自己。 只是将藏在肚子里,原本应该没告诉任何人就晋级、毕业的各种想法,随著一时的冲动「宣泄」出来。 恐怖的是,那个「奇怪」、「令人痛心」,而且果然「可怜」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千石抚子。 那种粗暴、毫无章法的行为举止,都来自千石抚子。 不过…… 「总之……抚子的人生与校园生活,已经迎向『终焉』… …」 抚子试著叹口气转换心情。 虽然没能转换心情,但因为浏海没了,即使不愿意也会看见前方。 至少要让嘴里说的话变得积极向前。 「所以,朽绳先生,乾脆让一切都结束吧。」 「啊?」 「关于神体的下落,朽绳先生已经有头绪了吧?既然这样就别等到晚上,现在就去找吧。朽绳先生也希望越早越好吧?」 「嗯,是没错……毕竟本大爷也不是非得睡觉才行。」 「嗯,那就快吧,加快脚步吧。早点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让朽绳先生恢复原本的力量,然后……」 抚子说出来了。没什么特别的感慨就说出来。 「就道别吧。」 「…………」 「这样就能结束一切……可以吧?」 之后的事情……抚子已经不愿意想了。 完全无法想像。 抚子只是想在各种事情结束的现在,依序结束各种还没结束的事情。 「……嗯,好吧。」 朽绳先生出言附和。 久违地严肃附和。 「这样正如所愿,本大爷没异议,也不留恋。本大爷只要取回身体就别无所求,并不会对抚子的人生感兴趣,抚子今后将会如何,也和本大爷无关。」 「……也对。」 抚子不想责备。好荒唐。 何况,这是彼此彼此。抚子也对朽绳先生的今后没兴趣。 抚子寻找朽绳先生,并不是为了朽绳先生,始终是为了自己。 只是为自己赎罪、补偿。只是想让自己舒坦。如此而已。 「那么……朽绳先生,告诉抚子吧。抚子应该往哪里走、去哪里找?」 抚子为了结束一切而如此询问,朽绳先生也立刻回答抚子。 换句话说,朽绳先生也下定决心了。下定决心结束一切。 「历哥哥家。」 朽绳先生「下定决心」的含义,抚子是过一阵子之后才得知的。 朽绳先生随口说出的答案,并不意外。 「一切的终结,就在那里。」 020 历哥哥家是双薪家庭。 抚子以前问过伯父伯母的职业,但历哥哥与月火都只是含糊回答:「总之就是公务员,公务员。」 这就是所谓的异口同声。 总觉得好可疑。似乎有隐情。 该不会是不能见光的工作吧?抚子暗自质疑。 但无论是有隐情或是不能见光,至少可以确定不是在家工作,白天会出门上班。至于历哥哥、月火与火怜姊姊不用说,白天都要上学。 不过,这三兄妹出乎意料可能跷课,完全无法保证他们今天确实出门上学,但如果真的跷课,肯定也会在外面日行一善之类的,所以果然不在家。 换句话说,阿良良木家白天没人在。 完全没人。 所以如果要潜入,白天比夜晚更适合。 「哈哈……这么说来,白天的闯空门案件比夜晚多。啊啊,进一步来说,要是大门没上锁或是开著窗户出门,小偷也出乎意料不敢犯案。与其说是相信社会的善良,应该说这种做法反而令小偷以为里面有人。」 「…………」 抚子已经不想附和朽绳先生说的话。毕竟他说出这种从抚子心中调出来的知识,抚子也无从回应。 不过接下来并非知识,是朽绳先生的意见。 「或许你也是这样吧。假装毫无防备、假装无害,藉以得到周围的保护活下去。不过以你的状况,是真的有人在里面。」 「……朽绳先生,别聊这种没意义的事吧。」 「啊啊?」 「这种对话不会产生任何助益。再来只需要搜索历哥哥家,找出朽绳先生的尸体就好吧……?这种事就算不讲话也做得到吧?」 不小心把神体说成尸体了。 抚子察觉这一点,却没有更正的意愿,抬头看向眼前无人的阿良良木家。 好啦,该从哪里入侵? 「到头来……朽绳先生,真的没错吗?」 「啊?什么事没错?」 「朽绳先生的尸……神体,真的在历哥哥家?不是再度误判?」 抚子讲得像是在质疑,但想到昨天因为朽绳先生误判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即使不是抚子也会这么说。 甚至不算是以防万一的质疑。 「不,就说了,那次误判也不是徒劳无功,反倒堪称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注定。因为多亏那次误判,历哥哥才会找到你,带你进入这个家,本大爷也因而察觉神体的下落。」 「可是……在历哥哥的房间里,不是连误判都没发生吗?」 「本大爷当时是拚命克制,毕竟不能在别人面前发挥那种震动功能。所以本大爷在那个房间一直很安静吧?」 「…………」 应该不只是因为有他人在场吧?记得历哥哥被忍小姐带走(押走),房内只剩抚子一个人的时候,朽绳先生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所以当时正在消耗能量吧。 「原来如此……所以朽绳先生那个时候,才没有帮抚子躲开月火的剪刀……」 「不,一般来说,那时候根本帮不了你。」 「可是……还是很奇怪。为什么朽绳先生的神体在历哥哥家?」 好奇怪。 抚子不认为历哥哥有这种「收藏古董」的嗜好…… 「也就是说,历哥哥或历哥哥的家人,从那座神社拿走朽绳先生的神体……?」 「不,应该不是那样。从时间顺序来说不可能。应该是本大爷的神体被某人拿走之后,有个家伙比本大爷先找到……然后托付给历哥哥。」 确实,历哥哥原本不晓得那里有座神社的样子。抚子也是直到被「下咒」,开始调查解咒的方法,才知道那里有座神社。 「可是,你说托付……是谁托付的?」 「天晓得。反正应该是穿夏威夷衫的专家吧?」 「…………」 朽绳先生的语气不负责任又爱理不理,相对的,他似乎确定这就是真相。 不过,穿夏威夷衫的专家…… 这种人,全日本只有一人吧? 「总之,无论如何,无法保证绝对正确,或许出乎意料是误判。抚子,快进去调查吧。」 「别讲得这么轻松啦……」 抚子心情消沉。 没想到是在屋内……刚才提到「闯空门」与「小偷」等词,抚子接下来要做的正是这种行径。 仔细想想,正当的做法应该是拜托历哥哥或月火答应抚子进屋找……但历哥哥总是和忍小姐在一起,至于月火,即使除去昨天发生的那件事,她还是很恐怖……基于这些原因,抚子不方便拜托他们两人。何况理由也难以说明。 所以,抚子只能做出类似小偷的行径。 不对,实际上真的会从家里拿走东西,所以完全是小偷行径。 「……好,抚子要努力!」 一直在别人家门口闲晃也很奇怪(抚子身上依然是制服,或许一下子就会被带回警局管束),所以抚子下定决心打开阿良良木家的外门进入。 光明正大,如同自己住在这个家。 ……至今只专注于低调过生活的抚子,现在居然是这种态度……这也是多亏月火剪掉浏海吗? 搞不懂,抚子已经搞不懂自己了。 「…………」 但是,玄关大门果然上锁,抚子士气顿时 受挫。 而且是两道锁。 昨天很暗所以没发现,但这扇门好像是新的……是最近换新吗? 「朽绳先生,怎么办……」 「哼……无论是换新还是更新,这种东西在本大爷面前都没意义,想将神关在门外只是白费工夫。」 「这样啊……」 怎么回事?难道要和抚子在学校使出回旋飞踢那样,以怪异的蛮力破门?可以的话,抚子不希望做出这种会留下「祸根」的事…… 这么说来,比方说吸血鬼或是幽灵,如果要进入密闭空间,记得必须得到里面的人准许吧?朽绳先生不用这样吗? 啊。 不过,说到密闭空间…… 『喀喳!喀喳!』 就在抚子心不在焉时,玄关内侧发出声音。 无须刻意确认就知道,是开锁的声音。 抚子战战兢兢轻拉玄关大门一看,里头钻出白蛇,共两条。抚子连忙移开双脚闪避,但蛇在这时候已经消失。 是的。 如同从抚子鞋柜、抽屉出现的幻觉。 「密闭空间这种东西,对本大爷不管用。本大爷可以瘫痪所有结界。」 「…………」 在闯空门的时候,这种能力真可靠。 看来那些蛇并非普通的幻觉。这么说来,抚子不只是看得见,也碰得到。 抚子迅速进入脱鞋处,转身关门,再度上锁。 动作「俐落」得不像是平常的抚子。 不过仔细想想,抚子这时候不应该上锁,甚至不应该打开玄关大门,而是得尽快离开这个家才对。不对,这种道德上的问题暂且不提。 结界不适用的怪异。躲在密闭空间的怪异。 要是抚子能稍微想像个中含义就好了。 不过,朽绳先生在抚子的右手腕剧烈转动,这股震动……不对,这股震动使抚子没有余力思考这种事。反应非常强烈。 如、如果这是探测,昨晚的沙地根本不能比。 「唔……果然是这里没错。」 朽绳先生说著停止震动。抚子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么做不轻松。真要比喻的话,就是以自己的意志压抑寒冷造成的颤抖。抚子不经意觉得,他看起来甚至很难受。 「快……快找吧,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在抚子面前这么难受,抚子终究无法不在意。 抚子脱掉鞋子(室内鞋),将鞋子放进前来时准备的塑胶袋,踩上走廊。 「在、在哪里?果然是……历哥哥的房间最可疑?」 「这个嘛……本大爷现在就像是进入磁极的指南针,无法说得很确定,但历哥哥的房间确实比较可疑。」 朽绳先生这么说。 感觉他的语气没有平常的犀利感。 「毕竟历哥哥算是半个专家,何况那个家伙还收服了传说中的吸血鬼。」 「…………」 收服吗? 就抚子看来,他们的关系完全不是那样。而且历哥哥当然也不是被忍小姐收服。 总觉得,那种关系是…… 那种关系是…… 「……快找吧。」 抚子走上阶梯。 昨天刚来过,所以抚子的脚步没有迷惘。即使如此,抚子还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抵达二楼。 抚子姑且思考要是家里有人该如何解释──「对不起,昨天打扰的时候把东西忘在这里,所以我过来拿。刚才玄关大门没上锁。」──朝历哥哥房间门把伸出手。 好强烈的悖德感。 不过,人生已经结束的悲观心态,使得抚子变得自暴自弃。「即使事情变得无法收拾,我也不想管」的心态非常强烈。 而且实际上,事情确实变得「无法收拾」,而且抚子后来也变得「不想管」,但抚子不可能预料到这种演变,在最后进入历哥哥的房间。 被历哥哥狠狠修理的月火,或许正在隔壁房间休养。抚子直到进入房间,才后知后觉想到这个可能性,不过以当时的状况,月火住院的可能性比较高,既然走到这一步都没遭到质疑,肯定不会有事。 ……抚子祈祷月火不是住院,而是去上学……虽然她对抚子做了过分的事,但我们依然是朋友。 「……依然是朋友吗?说得也是……抚子当时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啊啊?」 「就是当时那件事……对抚子『下咒』的那个女生……抚子在那个时候,就不把她当成朋友了……可是,肯定有别的路可以选……」 对班上众人说的那番粗鲁言论,也是抚子想对自己说的话语吧。肯定如此。 「……可是,抚子做不到。因为抚子不是圣人。如同她不是圣人,抚子也不是圣人。被做了讨厌的事情,当然会讨厌;受到温柔的对待,就会喜欢对方。」 「怎么讲起真心话了?抚子,你怎么了?」 「没事……」 总之,抚子关上历哥哥房间的门,然后先看床底。但应该不会藏在这里就是了。如果夏威夷衫专家──也就是忍野先生将「那个东西」托付给历哥哥,抚子认为历哥哥不会放在显眼的地方展示,果然会藏在某处。 「不过,回想起来果然是这样吧……抚子喜欢的人,是温柔对待抚子的人;抚子讨厌的人,是坏心眼欺负抚子的人……」 「…………」 「要抚子喜欢那些不把抚子当一回事的人,甚至是喜欢那些讨厌抚子的人……根本不可能。抚子觉得,和他人来往的时候,要非常重视对方的想法。」 「……不过,如果对方很重视你的想法,应该会尽量避免和抚子你这种想法的家伙来往吧。」 「…………」 「这么说来,抚子,你完全不记得对你表白的男生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吧?至今不知道就算了,但是对方都说喜欢你了,你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应该会让人觉得你的人格有缺陷吧,啊啊?」 「…………」 「但抚子就是为了隐藏这样的人格,才会避免说出真心话,总是低著头沉默不语吧,哈哈!」 「……是啊。」 朽绳先生「喔」的一声,做出奇怪的反应。 应该是看到抚子率直同意而感到意外吧。或许如此。 抚子是个不率直的孩子。 讨厌说真心话。讨厌做任何事。 肯定是因为抚子不温柔。因为抚子一点都不平易近人。 「抚子在想……」 抚子一边在历哥哥房内翻找,一边对朽绳先生这么说。不对,表面上姑且是和朽绳先生交谈,但或许近似于自言自语。 至少抚子不期待朽绳先生有任何反应。 「月火那番话,应该是对的。」 「啊啊?」 「抚子喜欢历哥哥,是因为这样就可以免于受伤……因为你想想,恋爱不是非常消耗能量吗?但消耗的不是朽绳先生那种能量就是了。」抚子这么说。「喜欢别人、被别人喜欢……既然这样,专注投入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恋情,就出乎意料地轻松……正如月火所说,可以免于转移目标、免于迷惘。」 「…………」 「不然果然无法解释吧?虽然今天早上那样辩解……但抚子这种敷衍的女生,居然整整六年专情于只是点头之交的好友哥哥……根本不可能吧?」 并没有发生什么契机。 虽然发生很多事,却没发生任何事。没发生称得上「物语」的事件。 月火当时那么说并且认同,但小学二年级那时候,并没有发生什 么明显的事件。没在差点出车祸时得救、没在受到欺负时得救,只有在月火房间一起玩游戏。 真要说的话,只因为他是月火的哥哥──是阿良良木历。 换句话说,虽然很少用这句话来形容男生,但历哥哥高不可攀,所以抚子可以放心喜欢他。如此而已。 「抚子觉得,喜欢上别人是非常美好的事。光是这样就有活下去的动力,光是这样就精神抖擞,内心轻飘飘暖烘烘。」 「…………」 「这个世间在各方面不好过,有许多不如意或讨厌的事,烦恼总是源源不绝,以为是稀松平常的事物却会忽然瓦解,认定可靠的事物出乎意料不可靠,身心都会很快疲惫,精疲力尽,忍不住就想当场瘫倒在地。即使如此,只要怀抱著喜欢某人的心意就可以努力下去。」 「…………」 「即使想哭,应该也能常保笑容。所以……」 抚子说到这里暂时停顿。 像是要说给某人听。 「所以,抚子才会喜欢历哥哥吧。只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而喜欢某人。」 「稳定情绪……」 「因为,从常理思考就觉得很恶心吧?只会觉得恶心吧?月火当时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居然能喜欢一个没见面的人长达六年……如果是童话或许很美丽、很浪漫……不过坦白说,这样是跟踪狂吧?这种心意太沉重了。」 抚子继续说下去,如同恍惚说著梦话。 「抚子一直在思考月火那番话的意义……虽然费力,但抚子没别的事情好做,所以一直在思考。」 「…………」 「过高的理想会令人颓废……正确来说,这其实是羽川姊姊说的……换言之,既然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梦想,就可以放心去追吧?」 绝对无法实现的梦想。绝对追逐不到的理想。绝对找不到的失物。 如果是这样的东西,即使实现不到、寻找不到、追逐不到,也不会「受伤」。 用不著改变一切。用不著做任何事。 「如果合理的梦想没能实现,应该会大受打击……订下过高的理想,肯定是为了自保。因为没实现的时候,可以说声『果然如此』就带过。」 不要做梦,要面对现实。 月火至今究竟经历过多少挫折……究竟得知道多少事情,才能像是过来人那样开导抚子? 恐怕是抚子经历一次就会完全受挫──就会结束人生的经验与知识。 是的。如果是月火,刚才那种顶撞老师、和全班同学为敌的行径,对她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 如果是月火,后来应该不会早退,而是面不改色继续上课。 抚子对这样的月火…… 「……抚子第一个喜欢的对象,或许出乎意料是月火。之所以喜欢历哥哥……或许是想和月火成为姊妹……」 「…………」 「抚子偶尔会察觉,自己在寻找『历哥哥的优点』。」 「…………」 「嗯………」 抚子说话时,手边的动作完全没停过,却找不到疑似朽绳先生神体的东西。 难道不在这个房间? 但是抚子在屋内能翻找的范围,勉强只限于历哥哥的房间吧……唔~…… 像这样看就发现,历哥哥的房间缺乏个性。 该怎么说,感觉不到历哥哥的特色……看不出平常是怎样的人使用这个房间。 房内几乎没有看得出嗜好或兴趣的物品。书柜上的书也都是名著,没看到历哥哥偏激嗜好的收藏品。 看起来彷佛是饭店的客房。 只摆放最底限的必需品……就像是预先做好随时可以离开这里的准备。 如果家人的房间是这种感觉,抚子应该会担心吧……抚子思索著这种事。 「……啊。」 抚子刚感慨地思索这件事,就发现非常容易看出兴趣与嗜好的物品。 a书。 数本a书,一起放在书桌最下方的抽屉。 「唔哇、唔哇、唔哇……」 「……喂,抚子?」 「这、这样家人会担心的……」 抚子取出最上面那本。 好夸张的封面。 具体形容的话,就是……该怎么说,嗯……一个双马尾女生在……不对! 抚子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好、好夸张,这么偏激……不愧是历哥哥……真不是盖的……不、不对,可是就某方面来说……」 「喂,抚子。」 「别说话。说不定朽绳先生的神体,就夹在这种书里面吧?」 「不……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扁平到这种程度吧……」 「唔~嗯……」 抚子专注阅览。 一页页仔细翻开,以免看漏。 要是错过朽绳先生的神体就麻烦了。 「抚子……」 「嗯?」 「抚子没以『我』自称的原因……朽绳先生觉得是什么?」 「本大爷哪知道?自己想吧。」 「就是这样。」 「啊?」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抚子没有所谓的『自己』。」 抚子看完第一本,拿起第二本时这么说。 第二本完全不同,是外国的各种内容。 真……真是成何体统。 这不可能。太强人所难了。 「抚子……没有自己。」 这也是抚子一直在想的事。 明明不愿意去想。 「自己?你想说的应该是『自信』吧?」 「不,是『自己』。自己。」 「抚子,你说这什么话……位于这里的你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吧?这双手、这双腿、这具身体,甚至每根头发,都是你自己吧?」朽绳先生这么说。「既然这样,你应该有『自己』吧?」 「嗯……名为千石抚子的『某人』当然存在。大家称为『千石』的『某人』、名为『抚子』的『某人』、朽绳先生称为『抚子』的『某人』确实存在,存在于这里。就读国中二年级,正在历哥哥房间翻找东西的女生,确实存在。」 不过,这不是「我」。 抚子不认为这是「我」。 「对『我』来说,抚子的事是别人的事。所以抚子不会自称『我』。」 「…………」 「大家认定的千石抚子不是『我』。既然说千石抚子可爱,这个千石抚子就不是『我』。」 隐约觉得像是活在别人的人生。觉得不是自己。 顺从别人的话语生活、只对他人的话语起反应,未曾主动做过任何事。 这是当然的。因为抚子没有自我,甚至不算是空壳。 抚子的外侧与内侧,有个不晓得是谁的陌生人。 「无聊。总归来说,你是个小鬼吧?」 「…………」 「到头来,这和小鬼以名字自称是相同的道理吧?因为大家都这样叫自己,所以自己也以这种方式『理解』,也就是还没形成自我。对了,那个老师使用『老师』这种第一人称,也是相同的道理。『老师』以这样的自称,自觉到自己是『老师』。」 「……换句话说,抚子没有自我……没有自我风格……」 「这并非坏事,这本身并非坏事。活出自我风格其实没那么有价值。」 「可是……如果没有自我、没有自己……就没有存在于这里的意义啊?」 「你承受不了这份意义的重量吧?」 「 021-024 021 现在的状况──物语大概进入高潮片段的现状,究竟多么严苛、离谱又严重,抚子就说明一下以供参考吧。 抚子不认为能以言语传达,但应该试著尽最大的努力。 努力很重要。 抚子讨厌努力,但这应该是抚子人生当中最后一次努力吧。 唔~首先,抚子现在位于历哥哥家,在历哥哥房间。顺带一提,这是非法入侵。擅自打开上锁的玄关大门,甚至将鞋子装进塑胶袋隐藏行迹,犯下私闯民宅的罪。 不只如此,还在历哥哥房里翻找东西。 这是连家人都不能做的行为。 历哥哥对抚子的恩情明明还也还不清,并非夸张,是真的拯救过抚子的生命,但这已经不是恩将仇报的等级。 是更胜于私闯民宅的侵犯隐私。 此外,不晓得「光是这样还算好」这句话是否该用在这里,但光是这样还算好,抚子现在甚至拿出历哥哥藏在书桌抽屉的a书,依序看完两本之后扔到地上,第三本则是放在大腿上翻开著。 而且在这种状态,在这种状态被目击的时候,说出来了。 抚子说,想和最喜欢的历哥哥两情相悦。 「………………………………………………………………………………!」 抚子脸色一下铁青一下通红,肯定是双色混搭的感觉。 动不了。站不起来。 甚至无法转身、无法眨眼。 梦。这是梦。抚子在做梦。 这样不行。抚子这样真的不行。 月火不是也说过吗?要好好面对现实…… 「千石,听好了。千石抚子。」 后方继续传来历哥哥的声音,无视于抚子逃避现实的心态。这是扼杀情感、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不肯让抚子逃离现实。 不肯放抚子逃进梦中。 「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所以冷静下来。可以吗?」 「…………」 冷静下来?这是什么不可能的任务? 历哥哥对抚子提出无理的要求。 冷静下来? 意思是要抚子死掉? 「慢慢把那个东西,放到地上。」 抚子听不懂。 平常肯定听起来很舒服,来自历哥哥口中的话语,抚子如今却完全听不进去。 历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用上学?不用助人? 不对,抚子不晓得历哥哥是否是去助人。 不过,那么,历哥哥在做什么? 「千石,有听到吗?把那个东西,放到地上。放心,只要这样就好,这样就可以解决一切。」 「…………」 那个东西?是指抚子大腿上的写真集? 是的,确实应该尽快拿走,毕竟会影响教育。 不过,历哥哥,请听抚子说。不是这样的。抚子绝对不是为了找这种书,才溜进历哥哥的房间翻找。 抚子不会为此犯罪。 不过,现状没有解释的余地。无论是谁用何种角度来看,现在的抚子都是早熟、老成,对这种事充满兴趣的女生。 「朽、朽、朽、朽、朽、朽、朽……」 声音在颤抖、舌头在颤抖、嘴唇在颤抖。 明明视野天旋地转,讲话却不流畅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绞尽力气呼唤。向右手腕的朽绳先生求救。 「可、可以了啦,朽绳先生……全、全部招出来也没关系……」 全被知道也没关系。 包括抚子不是受害者、包括一切的事情,全被历哥哥知道也没关系。所以,请你全说出来吧。 够了。一切都──受够了。 「朽、朽绳先生……」 然而,朽绳先生没反应。在抚子右手腕动也不动。 历哥哥登场之后,他完全化为平凡的饰品。 「……为、为什么?」 为什么不肯帮忙说话? 不在别人面前说话或行动的约定,到这个阶段明明完全没意义了…… 「朽、朽绳先生……」 「千石,有听到吗?」 历哥哥低沉的声音继续响起。 如同听不见抚子向朽绳先生求助的声音。 「听好了,放下那个东西。」 历哥哥这么说。 「把那张符咒,放在地上。」 他这么说。 「…………………………」 ……………………………… 符咒? 符咒吗? 是夹在这本写真集里的……符咒。 衔尾蛇的图画。 要抚子放下……朽绳先生的神体? 「历……」 咦? 好像……不太对?有某些地方不对劲? 等一下。换句话说,现在的历哥哥,无须听朽绳先生说明,就知道抚子在历哥哥房间翻找东西的原因……? 为什么? 因为,历哥哥肯定一无所知才对…… 「历……」 抚子任凭写真集放在大腿,勉强只转头看向身后。 「历哥哥……为、为什么……」 并且,如此询问。 「为什么……历哥哥……这么……无所不知?」 「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仔细一看,身后不只历哥哥。身穿学生服的历哥哥旁边,是身穿连身裙的金发幼女──忍野忍小姐。 如同理所当然位于那里,位于历哥哥的身旁。 幼女向抚子露出凄沧的笑容。 露出牙齿,微微仰头。 如同俯视、如同蔑视。 原本应该是夜行性的她,在大白天看著抚子。 「…………」 「千石……」 相对的,历哥哥以正经的表情,笔直注视抚子。 这就是所谓的「视线如刀」。 历哥哥看起来像是在生气,但更像是有所困扰。 困扰? 不对,是抚子害他困扰。害得最喜欢的历哥哥困扰。 「那个东西……」 历哥哥说著指向符咒。 他将抚子拿在左手的「这个东西」,称为「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比你想像的更加危险。现在还来得及挽回。虽然你稍微做错事,但还是来得及。放心,任何人都会犯错,只不过这次是你犯错罢了。」 「…………」 犯错?挽回? 这个东西,这张符咒,不是抚子想像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抚子想像的东西……就是抚子想像以外的某种东西? 历哥哥真的无所不知。 而且一无所知。 「……抚、抚子……没做错……」 抚子这么说。在这种状况,也面对历哥哥提出主张。即使战战兢兢,但要是没这样辩解,自己心中某个重要的东西似乎会瓦解。 真是荒唐。 抚子心中那个重要的东西,明明早就瓦解了。 「抚……抚子……明明觉得费力,还是情非得已……做自己该做的事……其实,抚子不想,做这种事……即使如此,还是不得不做……」 不只如此,抚子只有刚开始气势十足(不过就旁人看来,连刚开始的气势都不是很好吧),如今逐渐讲得支支吾吾。讲得语无伦次。 转过头去的抚 子,无法承受历哥哥的视线……再度将头转回正面。 要是有浏海,只要低头就好。 如今,则是背对历哥哥。 如同在反抗。如同在敌对。 「情……情非得已,情非得已,情非得已。」 「嗯,我明白。千石,不要紧。」 历哥哥的声音始终很温柔。 如同包覆抚子,毫无攻击性。甚至想这样将一切托付给他。 「不过,那是非常危险的东西,是危险无比的物品,带来祸害的物品。是代为保管就算了、代为藏匿就算了,却不晓得该如何处理,只好收进那里,并且遗忘至今的物品。那是连忍都吃不了的东西,你绝对没办法处理。所以……」 「…………」 这是当然的。 因为,这是御神体。是当成神放在神社祭祀的东西。 原本就不是抚子这个普通国中生该拿著的东西。 不过…… 「可、可是历哥哥,抚……抚子一定得带走这个东西……因为对于抚子来说,这是赎罪。」 「赎罪?」 历哥哥似乎对这番话起反应。而且是讶异的反应。 该怎么说,如同听到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话语,如同在手术台上看见缝纫机。 「唔……嗯,赎罪……」 即使如此,抚子依然不以为意说下去。 希望这样努力说明,可以稍微改善现状;误以为可以挽救已经结束的现状。 「不、不是受害者……抚子不是受害者……虽然是受害者,但也是加害者……」 所以,抚子非得赎罪。 咦? 好像怪怪的? 「……这样啊。我明白你也有各种烦恼了。抱歉,我一直没察觉。你在学校发生的事,我也听说了。」 历哥哥这么说。慢著,在学校发生的事? 是指抚子变成怒子的那件事?为什么这件事会传到历哥哥耳里? 不对,越是纳闷,就越是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在抚子的国中,也有很多人是月火或火怜的朋友,要是发生事件,情报就会聚集到她们那里,而且「那件事」足以形容为事件。 此外,只要这个消息传到火炎姊妹耳里,应该也会传到历哥哥耳里。毕竟今天早上刚发生那种事。 所以历哥哥才会回家?因为收到抚子早退的情报? 不对,这或许是部分原因,但肯定不只如此。因为光是这样,历哥哥不可能知道抚子来到历哥哥家。 所以,是基于某些事。 基于抚子不知道、历哥哥知道的某些事。 ……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那又怎样? 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无论历哥哥知道什么、抚子不知道什么,都不重要。 因为,历哥哥知道了。知道了抚子最不想被知道的心意。 所以对于抚子来说,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结束了。 既然一切已经结束,那就结束吧。 「抱歉,我没能察觉。」 历哥哥这么说。抚子不太清楚这番话是针对什么事。 历哥哥说,他没能察觉。 抚子不希望历哥哥察觉。希望历哥哥不予理会,不要察觉。 抚子是如此讨人厌的孩子。其他人知道都好,抚子只希望历哥哥不知道这件事。希望在历哥哥面前,永远只是个「可爱」的孩子。 「千石,我会好好道歉。所以现在先把那张符咒给我。」 「…………」 「你……」 此时,历哥哥这么说。 他的语气,隐含些许悲伤。 「你总是这样……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 咦? 请等一下。 错了。不是这样。 抚子和历哥哥说话的时候低著头,不是基于这种原因。抚子是…… 「任何人对你说话时,你都会这样?任何人接近你,都会让你为难?所有人在你眼中都是敌人?既然这样,那也好。如果你讨厌我,那也没办法。」 历哥哥居然说「没办法」。 请不要讲这种话。 抚子刚才说过吧?历哥哥刚才有听到吧? 还是说,历哥哥没听到? 抚子对历哥哥…… 「可是千石,只有那张符咒……」 「汝这位大爷,别讲得如此拐弯抹角如何?」 至今一直保持沉默的忍小姐,于此时打断历哥哥的话语。她的语气完全坏心眼透顶,毫无关怀之意,和历哥哥相反,对抚子充满攻击性。 「无须关怀这种不懂事又爱撒娇之丫头,打一拳抢过来即可。要解释或是说明,等晚点再好好说个够。不对,甚至没必要在事后说明。如此一无所知的丫头,随便扔到旁边即可。可怜又可爱。让她继续当个受害者,亦是一种仁慈吧。」 「忍……」 历哥哥对这番话起反应。 「这丫头在这种状况依然只顾著自己,汝这位大爷无须为这种人著想。反正汝这位大爷应该是依照一如往常之模式,看到任何人遭遇任何困难都想相助吧。若要说得更进一步,反正汝这位大爷不可能回应这丫头自以为是之心意。」 忍小姐冷漠地这么说。 这番话冷漠无比,甚至不晓得是对谁如此冷漠。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记得这是忍小姐的标语。 不过,现在的忍小姐只有冷血。 血冷如蛇。 「这种只有可爱之丫头、只求自保之丫头,见死不救亦无妨。博爱主义也要有个限度。犯罪就该受罚。这个家伙必须明白这个道理──和吾一样。」 「……讲、讲得这么过分……」 抚子忍不住反驳。 居然说抚子只有可爱、只求自保…… 抚子听她这么说,终究不能保持沉默。 非得出言反驳。 「不、不是这样……或、或许是这样……只是为了自己,情非得已这么做……藉此赎罪、藉此敷衍,可是,可是……」 抚子是要协助朽绳先生。 协助失去能量,处于风中残烛状态的朽绳先生。 即使只有一点,只有一点点,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 「朽……朽绳先生,说说话啊。」 抚子朝右手腕的怪异──右手腕的神这么说。 「不要闷不吭声……求求你,帮帮抚子啊……保护抚子啊……」 你是神吧? 「浏海姑娘,适可而止吧。」 忍小姐说得很无奈。 这个称呼已经不适合抚子了,但是对于忍小姐来说,这当然是琐碎的小事。 身为怪异的忍小姐,不在乎人类这种程度的个体差异。因为她是吃怪异的专家。 「别老是依赖朽绳先生这种『未曾复活之神』,快交出那张符咒。交出卧烟伊豆湖托付给吾之主保管之咒术符咒。」 咦? 抚子听到这里,看向画著蛇的符咒。 并且看向自己的右手腕。 缠附在那里的是……不对。 套在那里的,只是平凡的白色发圈。 看似可以轻易绑起头发的平凡发圈。 022 「忍,别讲这种话刺激她……千石!」 抚子一边听著历哥哥的怒吼,一边将左手所握的符咒……「吃掉」了。 吞下去了。 将画著蛇的符咒,送入口中。 如同蛇一样大口含住,吞进肚子。 「千石,别这样!还来得……」 「来不及了!」 抚子感觉到忍小姐大声打断历哥哥的话语,并且朝抚子跳过来。 抚子当然感觉得到。现在的抚子,可以用视觉以外的感官观看世界。 可以感受温度。 看得见他人的体温、肌肤的温暖。 因为,抚子自己就是蛇。 「只能吃掉了!这个丫头……无药可救了!」 「无、无药可救……这种事……」 抚子转向他们。这次是整个身体转过去。 不对,正确来说,事情在抚子转身之前就已经发生。 已经产生变化。 快到来不及挽回。快到过于来不及挽回。 「『我』自己最明白啊啊啊!」 蛇。是蛇。 抚子的头发全部变化成蛇,而且是白蛇。 不是幻觉。是物理现象、实际发生的事情。 十万条蛇栖息在抚子的头发。不对,形容成「栖息」很奇怪。因为这十万条蛇、十万只蛇,全都是抚子自己──全都是「我」。 因为抚子如蛇、蛇如抚子。 「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蛇,伸长了。 如同本身就是成长的生物,或是如同原本的头发,却以惊人的速度伸长,缠在试图朝抚子喉头咬下去的忍小姐身上。 纠缠不放、紧咬不放。 「唔……这个……爬虫类……!」 忍小姐被往后推。 现在的她拥有何种程度的力量,从外表看不出来。年龄可能会随著力量变化,也可能不会这样。不过至少能以蛇的单纯物量,在物理层面推走她。 伸长的蛇、伸长的头发。 浏海也一鼓作气变长。 朽绳先生说过,等到取回力量会帮抚子头发变长,看来这番话不是谎言。 只不过,朽绳先生的存在本身是谎言。 八百万之神,尽是谎言。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十万条蛇就这么将忍小姐按在地上继续啃咬。利牙不断插入她雪白柔嫩的肌肤。 「呜……啊……」 即使是忍小姐也不禁哀号。 这么说来,六月的时候有人说过,毒对吸血鬼的不死身躯同样有效。 既然这样,抚子的头发有毒吗? 抚子有毒吗? 还是说……抚子就是毒? 「忍……」 历哥哥试图救出忍小姐。他拨开蛇群,拖出埋在里面的忍小姐。 接著,他将全身刺伤、惨不忍睹的忍小姐,强行塞进自己的影子避难,让忍小姐进入名为影子的防空洞避难。 忍小姐进入那里,蛇──抚子就无从出手。 无从出发。 再也无法啃咬。 「为什么……」 此时,抚子总算完全转过身来。 从坐姿改为单脚跪地,写真集于此时落在地面。 符咒则是……落进肚子里。 「历哥哥,为什么要救忍小姐?」 「千石……」 「你明明没有救抚子!」 抚子扯下一根头发。一条蛇。 以右手握住的这一瞬间,这条白蛇变粗、变薄、变硬,成为笔直的棒状物体。 物体本身就像是一根牙。 大牙。利牙。 隐含剧毒的牙。 「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历哥哥……」 抚子像是施展拔刀术,将这根牙从下而上挥砍,并且大喊。 如同梦呓、如同怨言般大喊。 「抚子也……」 这根牙,正中历哥哥的侧腹。 一股冲击、一股讨厌的触感传到手中。 「抚子也……抚子也……」 但是抚子没有收手,继续挥动大牙。历哥哥躲也不躲。 为什么? 因为在……保护忍小姐? 为什么?为什么? 「抚子明明也最喜欢历哥哥啊!」 挥动的牙,插入历哥哥的皮肤。 抚子的毒、抚子的剧毒,在抚子最喜欢的历哥哥体内循环。 023 然后,物语回到开头处。 欢迎回来。 看得开心吗? 那太好了。 北白蛇神社境内……如今连建筑物都不剩,只有鸟居勉强显示这里曾经是神社,这条老朽至极的山路上,抚子独自伫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倾盆大雨中。 独自一人。 完全只有一个人。 只有抚子站著。后方的两人倒在地上。 历哥哥与忍野忍小姐体内各处遭受剧毒侵蚀,全身变得漆黑。至于历哥哥,粉碎的心臓至今还没再生。 不过,他们是不死的吸血鬼。 了不起的派头。 看来两人都没死,依然活著。明明是不死之身却说成「还活著」,这种形容方式真是奇怪得很好笑。 何况,他们只对洒落的雨滴起反应,像是通电的青蛙下半身一样频频抽搐,这种生理反应不一定能形容成「还活著」。 「明明别追过来就好了。」 抚子如此低语,咻咻转动著左手的牙。 「扔著逃走的抚子别管就好了……反正又不会来拯救抚子。就算不是这样,要是历哥哥愿意解决抚子──愿意杀掉抚子就好了。」 真弱。 抚子以清醒的双眼俯视历哥哥,自己的语气冰冷到连自己都打冷颤。打冷颤也可能是因为雨水冰冷,但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吧。 抚子如今,应该已经完全冷血了。 比起忍小姐,更加冰冷。 身与心、血与心,都是冰冷的。 当时抚子一招打中历哥哥,吓到历哥哥之后,逃离历哥哥的房间。 抚子各处逃窜,最后回到一切事件开端的北白蛇神社,躲在地板底下。虽然只能说果如其然,但历哥哥追来了。 即使多少有头绪,但不像是歪打正著找到的。 既然这样,代表历哥哥在那之后一直在寻找抚子?如同那天晚上? 应该是吧。反正应该是这样没错。 历哥哥──抚子喜欢的历哥哥,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这样的人。只是这样的人。 「反正虽说要杀……虽说吃掉无妨……也不打算杀抚子、吃抚子吧。打飞神社的时候,肯定是已经在寻找妥协点了吧。历哥哥老是这样,只会耍嘴皮子。」 既然怪异已经附身到分不开,或许确实得寻找妥协点吧。 抚子这么说。 语气的冰冷程度有增无减。 「总是这样……历哥哥总是这样。别说有胜算,甚至不打算赢,总是走一步算一步,毫无计画就奋战……」 现在的历哥哥以及忍小姐只是拥有不死之身,但绝对不算强。而且不死之身也不完整,尤其在对付蛇毒这种不擅长的对手时,是的,如各位所见。 何其「凄惨」。 「到最后……」 抚子没从两人身上移开目光,就这么注视著他们说下去。 如今没必要刻意看右手腕。 「这是怎么回事?是怎样的 状况?朽绳先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本大爷不是说了吗?这全都是你的错……啊啊?」 朽绳先生回应了。语气一如往常地嘲讽,像是纠缠不清。 不对,「一如往常」是很奇怪的说法。 因为朽绳先生──这位名为「朽绳先生」的怪异,是短短几小时前,在抚子吃掉符咒的那时候复活的神。 这个怪异,直到刚才都不存在。 只存在于抚子心中。 「其实原本这样就够了。因为到头来,怪异或是神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不是位于外在,而是内在。你对本大爷赋予的形象,也足以成为信仰。」 「信仰……换句话说,抚子是擅自在心中打造『朽绳先生』这个怪异,建立这个怪异的形象?」 「而且你就这么独自复兴了一个早已毁灭的信仰。但也因为这样,使得这份信仰改为以奇怪的角色形象为根基就是了……天啊,真了不起的妄想。」 妄想。这两个字插入抚子内心。 「妄想……换句话说,抚子原本认定是搭档的朽绳先生,其实真的是幻觉、真的是幻听?」 「对。看见本应看不见的东西、听见本应听不见的声音,将其当成一种讯息,认为自己是获选的使者……抚子,你把这种人称为什么?啊啊?」 朽绳先生这么说。 抚子无话可说。 这是可怜的孩子。 是令人痛心的孩子。 是千石抚子。 「居然妄想听到神的声音……抚子简直自以为是圣女贞德。」 知道鞋柜死角的触感是蛇的触感,还知道是白色的蛇,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这是自己的妄想。 所以当然会知道。 白蛇只从密闭空间出现的原因,以及无法离开神社的原因,也是单纯至极。因为如果不是这样,妄想就无法符合逻辑。 正因为是密闭空间──是看不清楚的缝隙或暗处,才能想像出「怪异」。 才能让自己「吓一跳」。 感觉这种事情好荒唐。 不对,这不是「事情」,是「物语」。 「不过实际上,本大爷这个神就是因而复活,所以实在了不起,哈哈。抚子,总归来说,代表你是为此而捏造这个物语。」 「捏造……物语。」 「若要说是怎么回事,其实不算是一回事。」 「……」 「虚构。抚子创作了不可能存在的物语,在妄想之中进行一场大冒险。真正的抚子只一直活在没有戏剧性的日常生活。感觉这是擅长逃避现实的抚子所做出最大型的逃避现实行动。」 「可是……」 抚子非常清楚,朽绳先生这番话是毋庸置疑的真相,但还是垂死挣扎般这么说。 「虽说至今的朽绳先生是抚子的妄想……朽绳先生却知道抚子不知道的事吧?」 从抚子心中调出知识,或是如同看透抚子的心……这可以用「朽绳先生是抚子的妄想」来解释。朽绳先生能做出浅显易懂又莫名具体的比喻,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但朽绳先生也知道抚子不知道的事情。例如抚子不可能知道关于怪异的专业知识。 「哈哈,不可能有这种事。当时的本大爷是抚子的妄想,所以不会比抚子知道的更多。」 「那、那么为什么……」 「只不过是你『忘了』。你在六月的时候,为了解除自己被下的咒,跑到书店看书,学习到一些专业知识。这种知识当然如同考前临时抱佛脚,后来就几乎忘光光,但是人类的记忆不会完全遗忘事情。即使自认忘得再乾净,依然留在脑中。如同罪孽绝对不会从脑中抹灭。」 「……这样啊。」 这样的话,抚子或许每次重看录影的运动转播都会觉得好看,具备这种滑稽的特质吧。看过的书重新翻阅依然可以看得很开心,这是很划算的特质。 「可是,抚子为什么知道历哥哥的事?像是他在这座神社和忍小姐用掉灵能量,抚子应该不知道历哥哥这种事迹,但为什么会知道?」 「即使是这件事,抚子你也早就知道了。」 朽绳先生如此断言。 听他讲得这么果断,抚子无法再度询问。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抚子明明不可能知道这种事。 难道是听某人说的?某人…… 「……抚子现在很混乱……朽绳先生,可以告诉抚子吗?究竟发生什么事才变成这样?」 如今,抚子不想回到过去。 只觉得落得这种结果了。如此而已。 但抚子想知道来龙去脉,做为一种责任。 以负责人的立场,做为一种补偿。 不然,至少也得以加害者的立场,负起这个责任。 抚子终究不想继续抱持逃避现实的心情。 ………… 毕竟现在没必要逃避了。 「没发生什么称得上事情的事情。只是抚子你的记忆基于妄想而在各方面混乱,因而扭曲。如同弯曲盘绕的大蛇。」 「不用这样比喻了……抚子的认知是从什么时候混乱的?请告诉抚子这件事。朽绳先生肯定知道吧?」 现在的朽绳先生肯定知道。 不是抚子的妄想,而是真实复活的朽绳先生,肯定知道。 不过,正因如此,这段对话堪称荒唐。因为现在的朽绳先生等同于抚子。 是超越妄想、超越凭依的相同个体。 因为封印在那张符咒的朽绳先生,在抚子吞下符咒之后,以抚子为躯壳复活。 朽绳先生就是抚子。 所以接下来的对话如同自言自语。这是惯例。 「妄想是从抚子在鞋柜看到白蛇时开始的吗?」 「正是如此,但要以当时为起点不太对。若要说原点,对于抚子来说的原点,大约在上上个月初。」 「上上个月……九月初……」 说到九月初,就是…… 「是你得知历哥哥交女友的那时候,你目击历哥哥和恋人恩爱同行的那时候。当时就是抚子的『起点』。不对,应该是终点。」 朽绳先生这么说。 终点。 「你对那个妹妹讲的感想很成熟,但是实际上,你当时有点失常。」 「失常……?」 「不对,不应该形容为失常,因为这很正常,是理所当然的情感。如同你的朋友对你做的那样,你只是在嫉妒罢了。嫉妒那个女友。」 「…………」 嫉妒。妒忌。 伴随爱恋而来,依附其中的情感。 原来如此。 抚子在那个时候,被咬了。 被蛇咬。被毒蛇咬。 被咬──被神上身。 「后来……后来抚子怎么了?」 「这是你自己发生的事,用不著问这种问题吧?总之,你只是和那个朋友抱持相同的想法罢了,你应该懂吧?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啊啊?」 「同样的想法……」 即使抚子记忆再怎么混乱、再怎么捏造物语,听到这里之后,用不著刻意再问一次也已经明白。即使如此,抚子还是忍不住想确认。 忍不住想听朽绳先生亲口说。 这是当然的。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抚子就是只为了这个目的而拜托朽绳先生。只为了这个目的而让失去信仰、毁灭、遭到封印而沉眠的朽绳先生复活。 只为了这个目的,捏造出朽绳先生。 「抱持相同想法的意思是……抚子想使用『咒术』,将那个人……将历哥哥的女友『抹杀』掉?」 「不不不,『咒术』的效果无法期待,待在那种班级的你最清楚这一点,所以你没这么做。但你说你想抹杀她,这是对的。了不起,真漂亮的答案。」 「……毕竟这是抚子自己的事。」 「抚子你当然不是想取代那个女友,只是那个女友妨碍到你。妨碍你继续单恋历哥哥。」 「真任性。」 虽然是自己的事情,抚子却讲得置身事外。 「喜欢上别人很费力,所以尽情沉溺在不可能实现的恋情……像这样备受这个人的照顾,却在这个人交女友之后嫉妒……」 「也可能是不同于嫉妒的情感……总之,这也没办法吧?毕竟没办法继续喜欢一个有女友的对象,就算这样,你却也不打算认真追求。」 「……对,情非得已。」 这是情非得已的做法。应该吧。 抚子应该会这样说服自己。 「不过……既然不是靠『咒术』,那抚子做了什么事?」 「你用了更确实的方法。」朽绳先生告知抚子真相。「换言之,你向神祈祷。」 「……向神祈祷?」 也就是……向朽绳先生祈祷?是吗? 「你得知历哥哥交女友的事实之后,有空就来这座神社参拜。你完全不记得?」 「……不记得。换句话说,抚子进行了百度参拜?」 「终究没来一百次就是了。」 「更确实的方法……可是,这样……」 这样真的比较确实吗?因为…… 「也对。老实说,如果只是向神祈祷,愿望很难实现。一般人肯定这么认为。但抚子你不一样吧?因为你六月的时候,在这座神社解除了朋友下的『咒术』。」 「…………」 遭遇怪异,就会受到怪异的吸引。 这就是……这个意思吧? 换句话说,知道怪异,就会变得相信怪异。 「原来如此。抚子在当时得知,向神祈祷是『有效』的做法。」 正因如此,才会进行百度参拜。 不对,实际上应该只有十五度参拜吧。 依照抚子的生活作息,顶多只能这么多次。 「不过,抚子居然会忘记这种事……是当成不方便的记忆而删除吗?」 「你又不是某人,哪可能顺心如意做出这种事?」 某人?他说的是谁? 如今朽绳先生并不是和抚子共享知识,所以不晓得他指的是谁。 「抚子你只是假装忘记,而且光是这样就够了。」 「…………」 假装忘记……换句话说,是瞒骗。 也就是说谎? 抚子是骗子。 总之,人难免会说谎吧。 连历哥哥都会,所以抚子也会。 「……不过,即使向神祈祷是有效的做法,即使真的是这样,在『这里』祈祷肯定也没意义吧?」 因为,这座神社是毁灭的神社。失去信仰的神社。 这里没有神。 「对。名为忍野扇的女生,在那天早上就对抚子指摘这一点。」 抚子差点被脚踏车撞的那天早上。 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二的早上。 (这么说来,千石小妹,虽然只是凑巧,但我经常看到你去那座神社。我不晓得你是去许什么愿,但你这么做是徒劳无功喔。) (你不知道吗?因为那座神社没有神。) (虽然该处原本的功能还在运作,却已经不再是祭神之社。) (再怎么祈祷也是一场空。) (不过,如果御神体回到神社,那就另当别论。) (顺带一提,那边的御神体,如今在阿良良木学长那里。是卧烟伊豆湖小姐数个月前托他保管的。应该放在阿良良木家的某处。不过以那个人的个性,大概只会随便收在某个地方就是了。) (是符咒。) (据说那张纸「封印」著神。顺带一提,一千年前以那张符咒封印神的阴阳师,就是阿良良木学长拯救千石小妹时使用的护身符制作者。光是听到这件事,你就知道那张符咒多么有价值又恐怖吧?) (也可以知道神多么伟大。) (要是这个神复活──解除封印,肯定能轻易实现抚子的心愿吧。真的。) (解除封印的方法?我不晓得这种事。) (因为是蛇神,或许在附近抓条蛇,让蛇吞下那张符咒就行吧?) 「那个品味很差的发圈,也是那个女高中生在那天早上送你的『友好证明』。」 我们深入聊了这么久,难怪时间过得那么快。 「……而且,抚子以此为契机,开始『捏造物语』……」 是的,抚子是在见过扇小姐之后,开始看见白蛇。 「为杀蛇行径赎罪……即使是这种事,抚子也只当成是煞有其事的藉口。是抚子为了到历哥哥房间找符咒──寻找朽绳先生神体而编造的物语……」 为了这种事,甚至利用自己的罪过。 妄想。捏造。瞒骗。 为了实现自己任性的愿望,试图让神复活。 为了让神复活,伪造神的声音。 看见幻觉的程度,更胜于没正视现实的程度。 以自己创造的物语为囮──当成诱饵。 在背地里策划让神重新降世。 「……可是,历哥哥家的大门,为什么会从内侧开锁?那是无法用幻觉或幻听解释的灵异现象吧?」 「只是真的拿钥匙开锁罢了。」 朽绳先生非常乾脆地说出毫无梦想与希望的真相。 「前一天,你离家时『刻意』让父母发现,让他们将消息告知月火与历哥哥,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溜进阿良良木家借用钥匙吗?你预计找机会再度回来,慢慢花时间搜索白天没人的阿良良木家。总之,如果当晚就开始寻找,应该也是相同的结果吧,但符咒不一定藏在历哥哥家,而且不晓得妹妹几时会溜进房间。」 「……毕竟实际上,月火真的溜进来了。」 不过,即使计算得如此周详,不只私闯民宅还犯下窃盗罪,依然被历哥哥与忍小姐发现了。 看来抚子不适合当小偷。 抚子大概不适合做任何事吧。 抚子只适合低头看地面。 「不不不,抚子你确实让本大爷复活,所以很适合喔。」 「适合……什么事?」 「成为神。」 「…………」 「不是开玩笑,抚子,你现在就是神。因为你已经像这样,让封印在那张神体符咒的本大爷复活了。而且是以你的身体为躯壳。」 「抚子并不是……」 抚子并不是想要自己成为神才这么做…… 扇小姐说要让蛇吞下符咒,但抚子一时慌张之后自己吞掉。只有这件事是抚子的责任。 抚子真的都没在听人说话。 「……还是说,这是在教训我们不能依赖神,要凭自己的力量实现愿望?」 即使抚子试著这么说,也完全没有实感。 抚子完全不相信。依然囚禁于自己编造的妄想物语之中。 依然继续假装自己忘记。 「抚子总是……只依照自己的方便,决定要不要把别人说的话听进去,或是扭曲事实欺骗自己吧?」 「任何人都是如此。」 「 ……不过,这是情非得已吧?」 应该是情非得已。因为情非得已。 「因为……这是情非得已。」 「…………」 「任何人都会宠自己……抚子也一样,如此而已……」 「……而且扮演受害者的角色。」 「喀喀。」 此时,倒地的忍小姐那边,传来这个细微的笑声。 「受害者与加害者,其实可以轻易互换立场。只是立场与状况之问题。重视加害者或重视受害者……其实都是同一回事。」 「…………」 抚子默默高举左手的牙往下挥。 变安静了。 虽说如此,抚子认为一点都没错。忍小姐是对的。 而且无论是对是错,她正因为中毒而倒在地上,这也是现实。 不过这么一来,抚子也明白朽绳先生为何没在忍小姐面前说话了。因为以吃怪异为乐的她,可以轻易看出这是抚子的妄想。 「咦……抚子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吗?」 抚子一丝不苟地逐一解决没做的事──反过来说,就是以例行公事般的制式程序寻找疑点。 「啊,对了。到头来,历哥哥为什么刚好在抚子到历哥哥房间翻找的时候回来?只要历哥哥没回来……」 只要历哥哥没回来?只要历哥哥没回来,会变成什么状况? 「听历哥哥的语气,他好像早就知道抚子做过的事、想做的事,以及抚子捏造的物语。」 「天晓得,这连本大爷也不清楚。这完全是本大爷与抚子以外的事情。」 「即使他从月火那里,打听到抚子在学校乱讲话之后早退……」 回想起来,抚子那次难以正视的失控,以及怒子的登场,单纯都只是因为抚子发怒了。 不是朽绳先生的错,也不是怪异的错。 是妄想失控的结果。 「抚子到历哥哥房间找东西这件事,历哥哥明明不可能知道……」 「或许出乎意料只是巧合?比方说为了再度出门找抚子,所以回家换衣服或进行其他准备,结果凑巧撞见。」 「嗯嗯……」 这种说法,抚子勉强可以接受……「凑巧」这两个字似乎挺有说服力的。 凑巧。现在听到这两个字,会觉得好悦耳。 「真……真是顺心如意之想法,很像丫头之作风……这种说法,明明无法解释夜行性之吾为何在白天活动……」 忍小姐这么说。好烦。 「喀喀喀,被那个侄女姑娘摆了一道……吾总算也听得到那个发圈讲话了,但原来一切都是那个家伙之计策……」 「………………」 咻。 抚子挥动牙,让她安静。 不对,为了以防万一,抚子仔细地反覆挥动大牙。 嗯? 咦,好奇怪,还在动。 那就得让她停止才行。 嘿。嘿。嘿。嘿。嘿。嘿。 停止了。 终于停止了。 「……不过,无妨了。」 「无妨吗?」 「无妨吧……反正知道真相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代表历哥哥有一段历哥哥自己的物语。和抚子不一样,有一段并非虚构的物语……如此而已。就算这样,抚子也不想知道这段物语的内容。」 「真是自暴自弃啊。」 「当然啰,要弃个痛快。抚子不晓得为什么变成这样,但是到最后,抚子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而是打从心底觉得无妨。」 抚子说到这里,缓缓转身。 从偏向忍小姐的方向,转往偏向历哥哥的方向。 「那么,杀掉历哥哥吧。」 历哥哥是吸血鬼,所以还活著。但是再注入剧毒几百次,终究无法维持原形吧。 「啊啊?可以吗?这样不就是本末倒置?」 「本末从一开始就倒置了。就像是吃自己尾巴的蛇。也可以说是虎头蛇尾。」 「…………」 「……嗯嗯,因为这也情非得已吧?要是历哥哥活著,肯定又会交女友,和别人相恋。每次都失恋也很费力。」 「…………」 就让历哥哥成为超越英雄或偶像,绝对无人能及的存在吧。 「历哥哥的恋人当然还是得『抹杀』……既然要维持这段绝对不会实现的恋情,让历哥哥死掉不是更加『浪漫』吗?而且最重要的是,抚子不想继续造成困扰。」 「……你达到这种程度,已经疯了。」朽绳先生静静这么说。「没救了。本大爷看错人了,抚子也疯了。对……没救了。任何人都救不了。」 「这是情非得已。」 抚子高举大牙。完全变长的浏海遮住抚子的视野,但这种东西不造成任何阻碍。如今,抚子自己就是邪、就是魔。 是蛇、是真。 怪于常人、异于常人。 「抚子是怪异。不过……」 抚子高举大牙,准备以浑身力气一招打向心脏,并且这么说。 「我」这么说。 「这是『抚子』,不是我。」 大牙即将轰一声往下挥的瞬间,电子声响遍神社境内。不对,现在是豪雨,所以电子声并不响亮。 不过,抚子从参拜道路的石板,感受到手机的震动声。 感受到如同蛇在爬行的震动。 「探测……」 不对,和探测无关。 朽绳先生没有探测能力。那也是错觉。别说误判,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简直是幻想震动症候群。 何况,抚子没手机。 「………………」 抚子蹲在历哥哥身旁,蹲在即使非常细微,却依然在恢复、再生的历哥哥身旁,从他的裤子口袋取出手机──不断震动的手机。 手机应该至少具备防水功能,但抚子姑且以手掌当成雨伞避免弄湿手机,并且拿起来确认。 抚子原本想直接关机,但是看到画面显示的来电姓名就改变念头。 改变念头,而且心情变得复杂。 抚子以食指按下通话按键,拨起蛇发,轻轻将耳机抵在耳际。 「喂,我是千石抚子。」 「喂,我是战场原黑仪。」 是非常冷静、非常沉稳的声音。 声音几乎没有起伏,极为平坦。 不,或许该形容为「平淡」。 静静的,如同毫无感觉,一点都不惊讶。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抚子擅自接了历哥哥的电话。接手机的不是要找的人,肯定没人不感意外。 但是,这个人的语气平静至极。 「千石小姐,你好。」她这么说。「我的男人还活著吗?」 「……目前勉强活著。」 虽然不是慑于这份过于平静的态度,但抚子老实回答。 战场原黑仪。 这是抚子知道的名字。 是抚子不可能不知道的名字。 因为,这是历哥哥恋人的名字。 也是抚子想「下咒」、想「抹杀」的对象。 在这两个月,这个名字或许比历哥哥更深刻留在抚子心中。 不可能不知道,不可能忘记。 「这样啊,太好了。所以算是千钧一发赶上了。」 语气听起来没有非常放心。不过相对的,听起来也不对劲。 记得这个人和历哥哥说话的时候,在抚子观察的时候,是更加平凡的女生。 这是愤 怒的表现吗? 「千钧一发赶上?你是以什么根据讲这种话?」 抚子如此询问。正常来说,都会质疑这一点。 「如果战场原小姐现在身处的位置,没办法在一秒之内来到抚子这里,实在不能形容为赶上吧……」 抚子偷瞄历哥哥与忍小姐一眼之后这么说。 「你已经在这附近?」 「怎么可能。」战场原小姐泰然自若地回答。「我正在家里吃洋芋片。」 「……你在胡闹?」 「我一边吃洋芋片一边看电视,察觉『收录』和『奴隶』两个词看起来很像而吓一跳,所以打电话给阿良良木要告诉他。」 「…………」 她在胡闹。 难道是想缓和场中气氛? 还是说,这是身为女友的从容? 但抚子认为,现在绝对不是展现从容的时候……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不过,还是可以形容为赶上吧。」 战场原小姐轻易回到正题。 手法俐落到令人著迷。 「因为,如果千石小姐解决掉我的男人,我就非得犯下杀人罪了。得救的是我的将来。」 战场原小姐以完全相同的语气这么说。 「千石小姐,谢谢你救了我的将来。」 「…………」 「总之,正确来说,应该是暴力伤害胁迫监禁致死罪就是了……好啦,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千石小姐。和我做一场交易吧。」 「交易?」 「你可以杀掉我,但你可以放掉阿良良木吗?」 战场原小姐这番话毫无气魄,如同拿一百二十圆叫人帮忙买饮料。 「你救了我的将来,我愿意把这些将来全部献给你,所以请你放过阿良良木。顺带一提,如果忍小姐还活著,也请你放过那个孩子。」 「……你在说什么?」 「不,对我来说,那个前吸血鬼的萝莉少女一点都不重要,但那孩子是阿良良木的宝物。毕竟要是那孩子没活著,阿良良木也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抚子不是在说这个……」 抚子一边回应,一边思索战场原小姐现在究竟在想什么。 但抚子立刻停止思索。 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 「不行。」 「…………」 「抚子要杀掉历哥哥,也要杀掉你、杀掉忍小姐。抚子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所以这不构成交易。」 「……这样啊,真遗憾。那就没办法了。」 战场原小姐说得像是很乾脆地放弃。 她的轻率态度令抚子觉得扫兴,但她继续说下去。 「既然这样,接下来是我身为人生前辈的建议,听我说吧。包含我在内,你最好仔细思考杀害的顺序。」 「啊?」 「绝对不能在杀忍小姐之前,先杀掉阿良良木。这样的话,忍小姐和阿良良木的连结将会断绝,取回原本传说吸血鬼的力量。你这种角色将会眨眼被吃掉。」 「……这样啊。」 这确实是令人感恩的建议。 要是她没这么说,抚子会忍不住依照情感先杀害历哥哥。 「说得也是,明白了。」 「而且在这之前,最好第一个杀掉我。不然我不只会杀了你,还会杀掉大家。」 战场原小姐极为平静地这么说。 「……大、大家是指?」 「那还用说,大家就是大家。」 「…………」 她说得好恐怖。 明明不是怪异,明明只是历哥哥的女友。 「别小看我乱发脾气会做的举动。」 「……明白了。那么。就从你开始杀,再来是忍小姐,最后是历哥哥。这样就行吧?谢谢。」 抚子向她道谢。 她如此亲切,所以抚子至少会道个谢。 抚子对温柔的人很好。 「不用多礼。相对的,千石小姐,可以听我说一个愿望吗?」 「啊?」 咦?这个人怎么讲得像是在推销? 「放心,没什么大不了。既然你现在是必须信仰的神,是那座神社的主人,听听我这个草民的愿望也无妨吧?不然我可以捐点香油钱给你。」 「……听听你怎么说吧。」 抚子感兴趣了。 战场原小姐在这种状况,会说出什么愿望? 能成为历哥哥恋人的她,究竟要向抚子──向神许什么愿望? 「千石小姐就以这个顺序杀我们吧。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给点时间?」 「时间?」 「成为怪异的你,只要今后受人信仰,就可以永远存在吧?既然这样,稍微等一段时间应该无妨吧?例如一天、两天、一周、一个月……或是半年。」 半年。 战场原小姐讲到这个词的时候,抚子首度感觉她加重语气。 「如果你的杀意是真的,肯定不会在意。如果不是冲动,是真正的杀意;如果不是一时的想法,是真正的想法,你肯定能等待。」 「……半年……半年后,会发生什么事?」 抚子如此回问。 「毕业典礼。」战场原小姐毫不隐瞒。「我为了和阿良良木毕业,最近一直很努力……要是这份努力化为乌有,也对不起羽川同学。」 「毕业典礼……」 这是出乎意料的词。没想到在这时候,会出现这种日常名词。 出现这种理所当然的名词。 毕业典礼…… 抚子再也无法上学,再也不是人类,头发全变成蛇,正要杀害心仪已久的人……毕业典礼? 「咕……」 这样的战场原小姐,令抚子……更正,令「我」笑出来了。 「咕……呼呼、呵呵。啊哈哈……呵呵……」 像这样笑出声。 抚子不得不笑出声。 看来即使成为怪异,容易被逗笑的个性还在。啊啊,真是没用的设定。 真的,毫无用处。 「明白了……那么,抚子等你们半年。」 「这样啊。谢谢。」 战场原小姐再度道谢。 不过,话语里果然没有情感。感觉像是在和语音软体说话。 不过,这正是战场原小姐真正的声音吧。 是对抚子说话使用的声音。 「半年……正确来说,是到毕业典礼那一天。毕业典礼结束之后,麻烦亲自前来北白蛇神社。抚子会在那里等你们。」 「咦?不能办庆祝会?」 「不能。」 这个人在想什么? 不对,彼此彼此。 「不提这个,这半年只是『缓刑』……所以战场原小姐在这半年,不可以和历哥哥牵手喔。」 「哎呀……」 电话另一头的战场原小姐,似乎露出浅浅的微笑。 「这样的话,真像是热锅上的蛇一样煎熬呢。」 「…………」 这句话不好笑。 譬喻得一点都不巧妙…… 不过,抚子也在这时候,觉得这个人并不可恨。 如果和这个人好好交谈、好好交心,或许不会变成这种结果。 抚子如此心想。 如果没有只因为她是历哥哥的女友就嫉妒、憎恨、想下杀手…… 如果没有许这种愿望,如果先认识她、先知道这个人的内在,或许就不 会演变成这种结果。 回想起来,抚子从来没有主动理解别人。 原来如此。 所以,才会变成这种结果。 「如果……」 抚子说了。 对战场原小姐这么说。 「如果抚子和战场原小姐以不同的方式相识,或许能成为朋友。」 「不,这不可能。」 战场原小姐立刻否定。 毫无妥协的余地。 「很抱歉,千石抚子小姐,比起以前的自己,我更讨厌你这种可爱的丫头。」 电话挂断了。没道别就挂断。 抚子在一直下个不停的豪雨之中阖上手机,并且深有同感。 024 没有什么后续喔。 也没有结尾。早就结束了吧? 千石抚子变成神了,完。真的可以只用这一行作结。 是的,所以抚子不晓得在这之后,抚子就读的国中班级──二年二班的后续。 如果抚子的「大声疾呼」造成某种化学反应,使班上恢复往昔的和乐气氛,应该很像普通故事会有的结果吧,但抚子不认为会这么顺利,也没办法去确认。 抚子不想继续捏造。 依照抚子个人的预测,应该是维持原状没什么改变,甚至可能恶化。 不,如果事态往正面方向进展,当然是最好也不过,抚子也真的希望如此。 这部分就期待笹薮老师的本事吧。 请加油。抚子由衷声援。 爸爸与妈妈也令抚子在意,但这同样不是抚子能处理的事。毕竟多愁善感又心思细腻的青春期少女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是世间常见的事,祈祷他们不当一回事吧。抚子明明是神,却在祈祷。 虽说如此,又不是以前杀掉的蛇,剧情在这里腰斩也不够亲切,就来段预告篇当成终章作结吧。 预告篇。 半年后的三月某日(这么说来,抚子不晓得私立直江津高中毕业典礼是哪一天,找时间调查一下吧),抚子在北白蛇神社境内的神社阶梯处,背对香油钱箱而坐。 朽绳先生的发圈不是套在手腕,而是发挥发圈原本的功能,用来将十万条蛇绑成马尾。毕竟距离现在将近半年,难免想稍微改变造型。 顺带一提,神社重建了。预定重建。 不是抚子如此希望,这本来就列入镇上的重建计画,应该会在三月前完工吧。明明扔著残破的状况不管,却在「豪雨导致神社全毁」之后推动重建工程,真搞不懂大人们的世界。 总之这么一来,信仰或许会稍微恢复,所以抚子到了三月,威力肯定更加提升。 马尾将浏海也全部大胆绑在后面,所以从正面清楚看得见抚子的脸。换句话说,抚子也清楚看得见正前方。 抚子不想隐藏。 抚子拥有颊窝器官,当然不需要注视正面,不过在今天,只有这一天,抚子非得这么做。 因为对于千石抚子来说,这一天正是和人类诀别的日子。 也是最后一天以眼睛视物。 ……是的,抚子至少要抱持如此坚定的决心等待。等待他们。 希望以这种方式,等待正爬上阶梯,穿过鸟居前来的他们。 阿良良木历。 忍野忍。 至于战场原黑仪……小姐,抚子只曾经远远眺望,所以在预告篇里,她也无法以清楚的身影出现,总之,她肯定会和历哥哥相互依偎般并肩出现吧。 虽然这样会违反约定,但抚子还是希望他们这时候至少牵个手。不然不上相。 这时候的忍野忍小姐,不是幼女的外型。即使不到原本的外型,或许看起来也和历哥哥差不多年纪。 毕竟她应该在上次受过教训。 历哥哥当然也将自己的吸血鬼度提高许多。不过在抚子的剧毒面前,这么做没什么意义。 但是,抚子感受得到他们心态上的不同。 应该吧。 而且,虽然这也和约定的不同,但如果他们三人身后还有神原姊姊及羽川姊姊,那就太棒了。 这样将是完整阵容。 不枉费抚子成为最终大魔王。 不过,即使他们一起上,抚子也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 抚子缓缓起身。 潜藏在境内无数的蛇,也同时露出利牙。是和抚子意志合一的眷属们。 而且,要是随著抚子这句招牌台词展开最后决战,就真的别无所求吧。 「历哥哥,欢迎光临。抚子会好好疼爱你。」 接下来,是恋爱喜剧的时间。 基于所有意义,都是最终决战。 因为是神,所以ing soon。【注:日文的神(kami)和ing音近。】 后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 在这种后记篇幅要讲什么,真的端看作者的个性,总之不提这个,阅读小说或漫画的时候,即使不是直接阅读作者的字句,而是阅读故事本身,也感受得到「作者的主张」。形容成主张有点夸张,不过换言之,世上某些作品,会让读者在阅读之后,看出作者「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对的」、「觉得什么事情是错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明明作者本人没出现在作品里述说这些事,读者却不知为何会在阅读时看出这些端倪……实际上,这都是读者自己的解释,除非直接询问作者本人,才知道这种解释是否正确(或许即使直接询问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只有小说与漫画会发生这种现象,至少小说与漫画才容易发生这种现象。换句话说,小说与漫画的作者是浅显易懂的「个人」,所以不会混入各方思想,至少难以混入各方思想。如果是电影、戏剧,音乐应该也是如此,制作规模越大,也就是作者不只一人的话,源自各人立场的思想就会混入其中,不同人的主张适当地中和,因而成为独立于单一人性的「作品」,但小说或漫画这种小规模创作很难做到这一点。感觉这样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享受「个人」的思想,我很喜欢书籍的这一点,不过现代确实朝著隐藏个人价值的方向进展,我个人觉得这才是出版界真正的危机。 话是这么说,但本书应该不会特别传达作者的思想或主张,就只是尽情描写千石抚子多么可爱的一本小说。真要说的话,堪称一本想探究「可爱为何物」的小说。不过从本书开始,《物语》系列的第二部也终于加速冲向尾声。下一集《鬼物语》会说明时间顺序有点不同的补习班失火事件,至于最后一集《恋物语》,应该会描述他们毕业时的物语吧。虽然觉得反正应该会写第三部,但想到这部漫长的物语终于也要打上终止符,也不免感慨万千。也可以形容成意气风发。一切按照计画!就这样,本书是以百分之百的顺遂写出来的作品《囮物语 第乱话:抚子?蛇妖》。 这次也是抚子首度上彩页,真美妙。感谢老师。 那么,最后两集请各位多多指教。 西尾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