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 遗书 台版 转自 肉(makeinu.weclub.info) 全天下的小孩子都应该用试管制造。 只要用那些天之骄子的卵子和精子,制造出优秀的人类就好。 如果没办法做到这一点,那就退而求其次,让所有的孩子都在国家的育幼院之类的地方长大成人。大家穿相同的衣服、吃相同的饭菜、住相同的房间、接受相同的教育、父母也相同……生活在平等的环境中。 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仍然因为不聪明、不用功,成绩在班上垫底被人瞧不起,因为性格扭曲而遭人排挤,也就无话可说了。 无论功课还是运动方面,我私下都超努力。虽然看了很多书、听了很多音乐,也不忘翻阅时尚杂志,但我从来不会在人前夸耀、吹嘘。 在没有太多选择的乡村城市,想要维持不向自我妥协的高水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努力不懈,直到今天。 即使遭人排挤,我仍然没有放弃努力。 自杀是败北宣言,我绝对不会做这么丢脸的事。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不卑不亢,带着正面的心态忍受至今。 因为,这种情况不是我造成的,这不是我的错。总有一天,我可以解脱。 ——我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 看不懂。 人在自杀前,都必须在部落格上写这么令人费解的遗书吗?如果是我,无论多么想死,都会因为这个步骤太麻烦而放弃,所以会努力活下去。 我不擅长书写,也不擅长阅读,即使是班上同学的遗书也不例外。 她昨天自杀了,在家中浴室割腕自杀。 虽然我们称不上是好朋友,但关系还算不错。我们曾经相约,毕业旅行时,要带同款的皮包、要去迪士尼乐园和米奇一起拍照,也约定在校园文化祭时要一起表演有趣的节目。 话说回来,毕竟发生了那件事,这也难怪…… 她眉清目秀,聪明伶俐,跑步很快,裙子上的摺痕也都服服贴贴。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拥有自我的女生。 我以为即使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有人留言说她的坏话,她也会一脸不屑地说,谁去理会那种只敢匿名发言的蠢蛋;我以为即使有人简讯叫她「去死」,她也会当场删除,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以为即使有人故意弄脏她的运动衣,她也会很豁达地说,只要洗一洗就干净了。 虽然我们交情不错,但因为我知道她了悟「死亡」,所以并没有多关心她。 我作梦都没有想到,了解什么是死亡的她,会轻易走上死亡这条路。 班导师问我,她在死前有没有找我倾诉?她没有找我倾诉,她应该不会找班上任何人倾诉。 当遇到让人想要寻死的事时,最不愿意让同一个小圈圈的人知道,最不想让自己的朋友知道,难道大人不了解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想必我的好友现在也在纳闷这个问题。 台版 转自 肉(makeinu.weclub.info) 全天下的小孩子都应该用试管制造。 只要用那些天之骄子的卵子和精子,制造出优秀的人类就好。 如果没办法做到这一点,那就退而求其次,让所有的孩子都在国家的育幼院之类的地方长大成人。大家穿相同的衣服、吃相同的饭菜、住相同的房间、接受相同的教育、父母也相同……生活在平等的环境中。 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仍然因为不聪明、不用功,成绩在班上垫底被人瞧不起,因为性格扭曲而遭人排挤,也就无话可说了。 无论功课还是运动方面,我私下都超努力。虽然看了很多书、听了很多音乐,也不忘翻阅时尚杂志,但我从来不会在人前夸耀、吹嘘。 在没有太多选择的乡村城市,想要维持不向自我妥协的高水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努力不懈,直到今天。 即使遭人排挤,我仍然没有放弃努力。 自杀是败北宣言,我绝对不会做这么丢脸的事。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不卑不亢,带着正面的心态忍受至今。 因为,这种情况不是我造成的,这不是我的错。总有一天,我可以解脱。 ——我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 看不懂。 人在自杀前,都必须在部落格上写这么令人费解的遗书吗?如果是我,无论多么想死,都会因为这个步骤太麻烦而放弃,所以会努力活下去。 我不擅长书写,也不擅长阅读,即使是班上同学的遗书也不例外。 她昨天自杀了,在家中浴室割腕自杀。 虽然我们称不上是好朋友,但关系还算不错。我们曾经相约,毕业旅行时,要带同款的皮包、要去迪士尼乐园和米奇一起拍照,也约定在校园文化祭时要一起表演有趣的节目。 话说回来,毕竟发生了那件事,这也难怪…… 她眉清目秀,聪明伶俐,跑步很快,裙子上的摺痕也都服服贴贴。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拥有自我的女生。 我以为即使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有人留言说她的坏话,她也会一脸不屑地说,谁去理会那种只敢匿名发言的蠢蛋;我以为即使有人简讯叫她「去死」,她也会当场删除,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以为即使有人故意弄脏她的运动衣,她也会很豁达地说,只要洗一洗就干净了。 虽然我们交情不错,但因为我知道她了悟「死亡」,所以并没有多关心她。 我作梦都没有想到,了解什么是死亡的她,会轻易走上死亡这条路。 班导师问我,她在死前有没有找我倾诉?她没有找我倾诉,她应该不会找班上任何人倾诉。 当遇到让人想要寻死的事时,最不愿意让同一个小圈圈的人知道,最不想让自己的朋友知道,难道大人不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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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想必我的好友现在也在纳闷这个问题。 台版 转自 肉(makeinu.weclub.info) 全天下的小孩子都应该用试管制造。 只要用那些天之骄子的卵子和精子,制造出优秀的人类就好。 如果没办法做到这一点,那就退而求其次,让所有的孩子都在国家的育幼院之类的地方长大成人。大家穿相同的衣服、吃相同的饭菜、住相同的房间、接受相同的教育、父母也相同……生活在平等的环境中。 在这种环境下,如果仍然因为不聪明、不用功,成绩在班上垫底被人瞧不起,因为性格扭曲而遭人排挤,也就无话可说了。 无论功课还是运动方面,我私下都超努力。虽然看了很多书、听了很多音乐,也不忘翻阅时尚杂志,但我从来不会在人前夸耀、吹嘘。 在没有太多选择的乡村城市,想要维持不向自我妥协的高水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努力不懈,直到今天。 即使遭人排挤,我仍然没有放弃努力。 自杀是败北宣言,我绝对不会做这么丢脸的事。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不卑不亢,带着正面的心态忍受至今。 因为,这种情况不是我造成的,这不是我的错。总有一天,我可以解脱。 ——我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 看不懂。 人在自杀前,都必须在部落格上写这么令人费解的遗书吗?如果是我,无论多么想死,都会因为这个步骤太麻烦而放弃,所以会努力活下去。 我不擅长书写,也不擅长阅读,即使是班上同学的遗书也不例外。 她昨天自杀了,在家中浴室割腕自杀。 虽然我们称不上是好朋友,但关系还算不错。我们曾经相约,毕业旅行时,要带同款的皮包、要去迪士尼乐园和米奇一起拍照,也约定在校园文化祭时要一起表演有趣的节目。 话说回来,毕竟发生了那件事,这也难怪…… 她眉清目秀,聪明伶俐,跑步很快,裙子上的摺痕也都服服贴贴。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拥有自我的女生。 我以为即使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有人留言说她的坏话,她也会一脸不屑地说,谁去理会那种只敢匿名发言的蠢蛋;我以为即使有人简讯叫她「去死」,她也会当场删除,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以为即使有人故意弄脏她的运动衣,她也会很豁达地说,只要洗一洗就干净了。 虽然我们交情不错,但因为我知道她了悟「死亡」,所以并没有多关心她。 我作梦都没有想到,了解什么是死亡的她,会轻易走上死亡这条路。 班导师问我,她在死前有没有找我倾诉?她没有找我倾诉,她应该不会找班上任何人倾诉。 当遇到让人想要寻死的事时,最不愿意让同一个小圈圈的人知道,最不想让自己的朋友知道,难道大人不了解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想必我的好友现在也在纳闷这个问题。 第一章 七月十七日(五) * ——不舒服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地狱。 虽说这是一所公立女子学校,但除了教职员办公室和学生餐厅以外,其他地方都不装空调,这对健康会有影响吧?拉起厚实的窗帘,全校三百六十个学生齐聚一堂的体育馆内简直就像是三温暖。而且,还混合了各式各样体香剂的味道,充斥着好像放在公共厕所那种业务用芳香剂般的臭味。 在这种地方坐两个小时,简直就是活受罪。 过完周末的两天后,就开始放暑假了。 今天只上半天课,但与其来参加这种无聊的例行课程,不如趁早放假。一年级的时候还觉得既然学校规定,只能乖乖照办。升上二年级后,就觉得单程走三十分钟特地赶来学校实在蠢透了。 无论如何,至少比昨天好多了。昨天在炎炎烈日下的操场上举行了班际垒球大赛。 好几个学生都中了暑,就连保健室的老师也昏倒了。我担任救护员,只能用浸过冰水的湿毛巾,放在那些躺在树荫下的同学脸上做为应急处置—— 你想谋财害命吗?!我是卧床不起的老人吗?!你是恶媳妇吗?! 那些中暑的同学骂声连连。不过,我已经做过实验证明,这种方法是无法轻易取人性命的。 今天是人权电影鉴赏会。 有什么电影值得全校学生即使忍受这种不舒服,也非要一睹为快? 电影片名是「真情世界」。为电影中两个少年男主角配音的是杰尼斯双人偶像团体,电影的内容是—— 少年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和母亲相依为命,新搬来的邻居家中有一个罹患爱滋病的少年。闻爱滋色变的附近居民对新邻居少年避之不及,然而,这两名少年渐渐建立了真诚的友情。 电影开演还不到二十分钟,已经有人开始啜泣。根本还没演到感人的桥段。大家都是以爱滋少年将死为前提看这部电影,所以,即使遇到欢乐的场面也忍不住落泪。时间差不多了。 声音——从后方传来。 嘶嘶嘶嘶嘶……夸张而拼命吸鼻子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在搞笑。 是敦子。 她用我在她生日时送她,花了我一千两百圆的liz lisa手帕,轮流拭着眼角和鼻子。 她以前即使在看「小狐阿权」和「哭泣的红鬼」时也不会哭。不,应该说,她以前不是学人精,也不是那种会假哭的女生。 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去上剑道教室「黎明会」时,那里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女生。她他子高高的,胆子却很小,每次被老师大声斥责,她就会戴着护具逃走。但是,她是我第一个记住名字的人——草野敦子。 得知我们两家住得很近后,我们会一起去剑道教室,但下课后,很少一起回家,倒是我经常会帮她送东西。没想到一年后,敦子去参加各种比赛,都一定会带着奖杯和奖状凯旋归来。 我在练习时比她认真好几倍,直到小学五年级放弃为止,一次也没有赢过她。 敦子的运动能力并不算特别优秀,但她的瞬间爆发力和反射神经特别敏锐。她可以在间合(注:剑道比赛中,自己与对手之间的距离称为「间合」)之外,在对方跨前一步也无法触及的距离纵身一跳,迅速击面。这是她的拿手绝技。 虽然被她击中时很懊恼,但在参加团体赛时,敦子「跳跃」那瞬间可以让人觉得胜券在握,仿佛身体也随着她一起跳了起来。 胜利的跳跃——道场的老师用这种方式形容。小学六年级时,在一场规模不是很大的比赛中,敦子靠着这个跳跃赢得了全国冠军。 但是—— 中学三年级的夏天,参加县赛的决赛时,敦子在跳起来时扭伤了脚——听说是这么一回事。 我没有去看那场比赛,所以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那次之后,敦子放弃了剑道。她放弃了跳跃,放弃了跑步,也放弃了激烈运动。 当时,她因为在体育方面表现优异而获得推甄,得以进入邻市一所文武双优的名门私立高中——黎明馆高中,但她拒绝了。 她受的伤应该不至于严重到会留下后遗症的程度。 结果,她进入了重视传统和礼节,却不怎么优秀的女子高中——樱宫高中。 入学典礼当天,敦子把玩着从创校至今,款式几乎没有改良过的古董级水手服上的红色领巾,像是悲剧女主角般哀叹:「我不想穿这种制服。」她一定对身旁穿着相同制服的我视若无睹。 「还好啦!只有这个年纪才能穿水手服。」我试着安慰她。 「由纪,你当然好啦!樱宫高中的樱井由纪,听起来就很吉利,但是,我……唉!你怎么可能了解我的心情?」 我当然不可能了解——你到底想要我了解什么? 要我了解你的脚明明没问题,却不上体育课?还是会因为一些芝麻小事,引起过度换气症?或是无论去其他教室、上厕所、吃便当,都不敢单独行动吗? 还是要我了解敦子你的孤独不安? 即使我能了解,也于事无补。 ——我将视线移回银幕。两名少年努力征服死亡。 有一天,新闻报导说,在遥远的城市发现了一种专治不治之症的特效药,于是两名少年踏上旅途,打算寻找这种药。但是没想到这是一则假新闻,两名少年失魄落魄地回到家。然后,死神造访,少年向好友道别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剧情进入高潮,吸鼻子的声音、啜泣声和哭泣声也达到了颠峰。 啊哼!呜呜呜呜呜…… 体育馆内,用力擤鼻涕的声音和装腔作势的哭声此起彼落。敦子用liz lisa的手帕擤着鼻涕,用在校门口发的补习班广告面纸擦着眼泪。 她弄反了,而且今天演得有点过火了…… 因为担心遭到同学的排挤,敦子拼命和其他人保持相同的步调,完全没有察觉夸张的动作反而让她显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我将目光移回银幕。少年把鞋子丢进河里。 少年完成了约定的仪式。虽然死亡造成了分离,但他们的友情并没有结束。死亡,让他们的友情永垂不朽…… 虽然这部电影令人感动,但我哭不出来。归根究柢,这只是别人编出来的故事。那两个容貌俊俏的少年只是在扮演别人创作出来的角色,下戏之后,转身说声「辛苦了」,领了便当,彼此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掉头回家了。 但大家好像在参加「感动比赛」似的纷纷掏出手帕擦眼泪,她们不是对那些看韩剧哭得唏哩哗啦的欧巴桑嗤之以鼻吗?真受不了这些人。 莫名其妙。 现实生活中哪有什么友情?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人走完全相同的人生,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生命中重要的人的顺位也会不断改变。 所以,应该在此之前就有所体会。 但看到她擦着根本没有流泪的眼睛,我觉得要她体会根本是不可能的。 ——敦子,我没说错吧? ** 我觉得两名少年好不容易成为好友,其中一人因为生病而死去实在太可怜了。我以后也要注意自己的健康。感想到此结束。 终于写好了。咦?大家怎么还在写,只有我一个人抬起头。大家到底在写什么啊?每个人写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有什么好写的?只要写「很好看」这几个字,不就解决了吗? 「至少要写满稿纸的八成,否则要重写。」 三十多岁的班导师看着我说。我的字写得很大,但不要说八成,就连两成都没填满。对了,我忘了写重要的心得。 我以后也要珍惜友情——终于凑足两成了。 朋友。 由纪坐在靠窗最前面的座位上振笔疾书,仰头看着右上方四十五度角……接着又低头写了起来。 她在写什么?她根本没有受到感动。回教室的时候,我对她说:「真好看。」她却一脸无趣地打着呵欠。看电影的时候,她绝对没有流一滴眼泪。眼泪。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看过由纪流泪了。不光没有看过她流泪,她脸上也几乎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不笑,也不生气,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学五年级,她的左手受伤后,整个人都变了。 有一天早上,由纪左手包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来上学。「你怎么了?」我问她。「我半夜想去喝水,杯子破了,我不小心割到了手。」她这么回答。 她因为这个无聊的原因,手的握力只剩下三,只好放弃剑道。 即使说笑话给她听,她也不笑;兔子死了,她也不哭;男生调侃她,她也不生气。 她总是面无表情。 会不会是我做错了什么? 「由纪最近怪怪的,还叫我不要去她家。」 「由纪的阿嬷生病了,把全家都闹得鸡犬不宁。」 当我回家抱怨时,妈妈这么告诉我。我看过她阿嬷,没想到她生病了。由纪一定是因为家里的事太烦心了,所以没空欢笑或流泪。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嘛! 只要我够坚强,或许可以帮她分忧解劳。我要再加把劲……但是,无论我变得再怎么坚强,她都从来没有找我商量过任何事,反而越来越面无表情。 但是,没想到她却没有受到任何排挤。 虽然她整天面无表情,臭着一张脸,但很懂得在紧要关头说句安慰话或是贴心话。班上的同学有时候会说,由纪是个怪胎,但这个「怪胎」代表的是正面的意思。 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大家都受骗上当了,就像我以前那样受骗上当了。 中学三年级的秋天,我第一次发生呼吸困难,当我在保健室的被子下瑟瑟发抖时,由纪帮我把书包拿来了。 「你没事吧?」 「你根本就不关心我,反正又会找机会写我的坏话!」 「我没有电脑,也没有手机,才不会做那么卑鄙的事。」 她伸出握力只剩下三的左手。 「敦子,或许你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独自在黑暗中走钢索,但其实绝对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们回家吧!」 我哭了。我哭啊哭,哭啊哭,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再颤抖。 原来由纪真的关心我,原来她了解我。 只有由纪是我的朋友。 ……即使想由纪的事,也无法把稿纸填满。 我用指尖把自动铅笔转了一圈。创校纪念日时,每个人都领到了一枝。无论怎么看,这枝只有白底绿色校徽图案的笔都不怎么起眼,但由纪搞不好可以以这枝笔为题材写一本短篇小说,比方说……是男友生前留下的遗物之类的。 我看着由纪写个不停的手,带着讽刺,向她传送念力。 写得这么认真,小心又被人告状。 * 背后可以感受到敦子的视线。她可能又在杞人忧天,以为「由纪可能又在写我的事」。从今年一月开始,我和敦子之间就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因为我写了〈小夜走钢索〉。 但是,那并不是我的错。假设我有错,也是因为我那天不小心把书包留在学校,忘记带回家了。说穿了,那也是敦子的错。 去年六月,高一的运动会前夕,敦子双脚站上梯子,在操场上挂代表班级的塑胶板时差一点跌下来,结果引发了过度换气症。当时我正在附近做花饰,立刻从她的运动长裤口袋里拿出摺好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套在她头上,带她去了保健室,等她妈妈来接她,才目送她们离开。 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当她们离开后,我才发现敦子忘了带书包回家。我打算等运动会的准备工作结束后,回家时顺便把她的书包一起带回家,于是把她的书包放在桌上,自己的书包挂在桌旁,结果只带了敦子的书包回家。因为我们用的是学校规定的同款书包,所以也算情有可原。 为了去敦子家,我必须绕十五分钟的远路。我算好可以准时回家的时间,急匆匆地离开了学校,到了敦子家时,才发现自己的书包忘在学校了。那时候,因为我家有「门禁」,所以无法再回学校拿书包。 幸好钱包和手机都放在口袋,所以不至于有太大的影响。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时,我才感到后悔。 书包里有我写好的稿子! 我原本打算放学后,去便利商店影印那一百页用四百字稿纸写成的手写稿,所以用夹子夹在一起放进了书包。 算了……反正别人不会翻我的书包,不会翻,不会翻。 我这么自我安慰。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更早赶到学校。书包仍然挂在桌旁,但打开一看,里面的稿纸不翼而飞了。 被人偷走了?真是糟透了…… 幸好书包里没有放任何写有我名字的东西,但我情愿被公布裸照,也不愿意被陌生人看到自己写的小说。我根本无心参加运动会,只要一有时间,就回到校舍四处找稿子。除了教室、图书室、电脑室、化学实验室、烹饪室和社团活动教室以外,我连置物柜和垃圾桶都找遍了,却仍然一无所获。 为了安全起见,我还去找了教职员办公室。看到打开的电脑、三年级的成绩表,以及连我都觉得怎么可以这么毫无防备地乱丢的东西,却仍然没有找到稿子的下落。 那是我花了多少心血写的小说!但是,我知道再找也是徒劳,只能作罢了。 我希望那份稿子永远不见天日。 ——没想到,那篇小说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在敦子眼前。 小夜走钢索 只要一次跳跃,就足以没收才华。 到底有多少人意识到,所谓才华。并不是天赐的礼物,只是有期限的出租而已。 至少,十七岁少女小夜并不知情。她会表现出一副「这个世界没有永远」,仿佛已经对世界知之甚详的表情谈论友情和爱,却从未思考过才华和永远之间的关系, 愚蠢的小夜。 是小夜自己用黑暗笼罩了她的世界。 小夜的世界没有天明。她只看到脚下唯一的那一根铜索,不知多高,不知多长,更不知通向何方。 然而,她知道一件事。 一日踩空,世界就崩溃了。 好可怕。 小夜伫立在原地,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是黑暗的统治者,一旦被逮到,就永远无法逃离这里。 小夜战战兢兢地在钢索上踏出一步。 小夜开始走钢索。 ** 照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叫我重写。不过,今年没有人对我说教,说什么「敦子,文章是代表自我的镜子」之类的废话,我应该就要偷笑了吧!去年的班导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小仓,瘦不拉叽的,看起来很没有霸气,却整天喜欢装腔作势地自夸。 你们知道吗?我当国文老师只是表相,我的真实身分是作家。你们听过作家〇〇和xx吗?我在读书的时候,曾经和他们一起办过一本名叫《虚无》的同人志。目前,只有我在追求纯粹的文学,而不是用文学来换取金钱。 我连手机小说都从来没看完过,所以也完全没听过他提到的两个作者,但 喜欢看书的由纪知道他们。 十一月的时候,小仓获得某个新人文学奖。 看到小仓那副得意的样子,我忍不住问由纪:「真的那么厉害吗?」由纪告诉我,小仓常提到的那两个作家也是得到相同的奖后,正式成了作家。对喜欢看书的人来说,那似乎是相当有知名度的文学奖。 难怪他乐坏了,因为他终于追上了他的老朋友。 他得奖作品的题目是〈小夜走钢索〉。 第三学期的第一堂国语课,小仓感冒请病假。担任学年主任的阿伯影印了之前刊登在杂志上的那篇小说开头部分,发给我们做为自习课题。 只要一次跳跃,就足以没收才华。 小夜简直就是我的写照。 而且,我觉得那不像是小仓写的。 他说话总是噜哩叭苏,简单的一句话,也可以被他说得拖泥带水。 听说最近车站经常有色狼出没,我们学校有不少学生搭电车上下学,或许有人曾经受害,却没有勇气说出口,整天以泪洗面。为了以防万一,等一下我会把我的邮件信箱留给大家,假如遇到什么问题,可以传简讯给我。 他说话就是这么没有重点,所以,〈小夜走钢索〉这篇小说的创作者—— 是由纪。 对了,我记得刚进高中的那段时间,她的手指曾经因为握笔太久而长了茧。 看到最后一行时,我眼前一片漆黑。 小夜开始走钢索。 ——敦子,或许你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独自在黑暗中走钢索,但其实绝对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决定要写我吗? 她当时不是关心我吗?不是只有她了解我吗? 她和那些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她当着我的面说得天花乱坠,心里却在看我的笑话;班上的其他同学也一样。她几乎每天都跑图书馆,看了很多书,所以或许一下子就可以想到安慰的话、贴心的话,但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太过分了。 虽然我很怕由纪不理我,但那天放学后,她来保健室接我的时候,我还是鼓起勇气提起这件事,竭尽所能说得轻描淡写。 「我觉得〈小夜走钢索〉不像是中年大叔的文笔,反而像高中女生写的,好恶哦!」 「——去死啦!」 她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 她双眼看着远方,这句话、应该不是对我说的吧……继续追问由纪小说的事恐怕不太妙。 但是,我想看那篇小说的全文。 我去附近唯一的一家书店买那本刊登了全文的杂志,没想到已经卖完了。图书馆没有那本杂志,我在网路书店搜寻,连库存都没有了。之前在学校讨论了好一阵子,我问了几位同学,却没有人买那本杂志。我去向那个把开头部分影印给我们的阿伯老师借,他说杂志拿去资源回收了。 虽然小仓当初大肆吹嘘,几乎把自己吹上了天,却没想到只是昙花一现。 如果我不觉得那篇小说在写我,也会把它当成过眼云烟。 无奈之下,我只好直接去问小仓。 「难得你这么好学,但很不凑巧,我送了很多给别人,现在手头上没有。反正早晚会发行单行本,对高中生来说,虽然价格有点贵,但你到时候可以买一本回家看。」 小仓不可一世的样子,喜孜孜地说。 「老师,你的小说是以谁为蓝本创作的?」 听到我的问题,小仓微微挑起眉毛。 「……敦子,可能是你。」 「啊?」小仓以我为蓝本? 「这只是打比方。我日后也会继续创作这种让读者看了以后,觉得在写自己或是产生共鸣的作品。你也是看了开头的部分,觉得很像在写自己,所以才想继续看下去吧?」 搞什么,他只是在打比方。看他志得意满的样子,搞不好〈小夜走钢索〉真的出自他手。不,假设是盗用别人的作品,也许他早就想好这番说词了。 最后,我还是没能看到〈小夜走钢索〉的全文。 小仓今年三月底离职了。他在最后的班会时说:「我希望专心当作家。」但班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另有原因。〈小夜走钢索〉至今仍然没有出版,应该永远都不会问世了。因为,小仓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四月的欢送会上,得知他在春假时车祸身亡。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车祸和其他详情,但我想起了由纪的喃喃自语。 去死啦…… ——下课铃声响了。 「把心得从后面往前传。」班导师说。 最后,我还是只写了两成。大家都写得密密麻麻的。是不是该把电影大纲也写上去?有的人还画了图形文字。对哦,可以当成在发简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要重写怎么办?我还得要补体育课呢! ——由纪,你会和我一起吃午餐吧? * 不到一百个座位的狭小学生餐厅内,被下午要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占走了不少位子,我们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了三个人的座位。我、敦子和——紫织。 我排的咖哩饭队伍很快就轮到了,敦子和紫织排的汉堡焗饭却大排长龙。她们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这不干我的事,但我讨厌敦子每次发出笑声后,就回头看我一眼。难道她以为我会心生嫉妒? 当初希望和敦子之间有一个缓冲。 紫织适时出现了。 她在二年级时转入我们班,班上没什么人理她。或许是因为没有重新分班的关系,一年级时形成的小圈圈都不希望有新的成员加入。况且,她本身就有一种奇妙的阴森感觉,让人无法轻松和她攀谈。 不久之后,才知道她是从黎明馆高中转来的。上数学课,她不费吹灰之力解答了数学难题,担任学年主任的老师忍不住说:「不愧是黎明馆的学生。」她为什么要从名校转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高中?其中一定有隐情。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便当? 我用这种了无新意的方式向她打招呼。之后,紫织会不时加入我和敦子,但我仍然不知道她转学的原因。 她们终于端着热腾腾的汉堡焗饭回到了座位,我的咖哩饭都已经冷了。 「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紫织说。 「早知道你也应该吃汉堡焗饭。」 敦子一坐下,就拿起汤匙捣烂了半熟荷包蛋的蛋黄。浓稠的蛋黄和白酱淋在汉堡上令人垂涎,但我绝对不会要求让我尝一口。 「你暑假有什么打算?」 敦子问紫织。 「暑假我要去东京的亲戚家,我不想留在这里……」 「要去东京哦!真羡慕。」 敦子夸张地表现出羡慕的样子,却不问我的暑假计划。她应该希望我问她,但我死也不会问。 「紫织,你觉得今天的电影怎么样?」我改变了话题。 「很感人,但不够催泪,我的感想几乎交了白卷。」 「我也一样。由纪虽然没流眼泪,但感想写得满满的。」 敦子酸溜溜地插了嘴。 我知道敦子写不出什么内容,她只是跟着别人有样学样而已,并没有真的深受感动。她既缺乏补足的想象力,也不具备足够的词汇,无法用各种不同的方式表达仅有的一点感动。但是,我不相信紫织也写不出感想。 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的?」 紫织露出困窘的表情笑了笑,然后将视线移向人潮渐渐散去的四周,沉思片刻后,轮流看着我和敦子,压低了嗓门问: 「你 们有看过尸体吗?」 是指「站在我这边」(stand by me)那部电影吗? 紫织看到我们默不作声,继续说了下去。 「我在想,看了今天的电影能够哭出来的人,应该没有接触过死亡;正因为日常生活中无法接触死亡,才会轻易和主角产生共鸣,不假思索地流下了眼泪。我想,这件事应该可以告诉你们。」 紫织把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开口诉说起来。 「我转来这所学校后,虽然很高兴你们和我做朋友,但其实也有点难过。你们两个人不是很亲密吗?不瞒你们说,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好友。 「那是我进黎明馆后,第一个跟我说话的女生。我们很有默契,经常很纳闷为什么我们的想法那么一致。我们想了很多有趣的事,每天都乐此不疲……她家住得很远,父母为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间,我也常去她那里住。我们经常聊到天亮,上课迟到,结果被大人骂得半死,但我们根本不在乎。我们无话不说,我觉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是,似乎只有我这么觉得而已。 「今年二月,她无故旷课。即使她没有和学校联络,也绝对会打电话给我,所以班导师一大早就来问我。我立刻传简讯给她,但她没有回我;我打了电话,她也不接。我非常担心,就冲去她住的地方查看。 「按门铃没有人应答,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一进门,就听到淋浴的声音。原来她在洗澡,那我来吓吓她。我咚咚敲了敲浴室门,但是,完全没有反应。 「我觉得不对劲,然后就突然害怕起来,两只脚不停地发抖,但我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门,发现她倒在浴缸里。她用剃刀割腕,血流满地,脸色惨白。我虽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状况,却深深感受到她已经不在那里。 「虽然她的躯壳出现在我眼前,但可以知道她已经不在那里。这才是真实的死亡。 「所以,我即使在看电影的时候也哭不出来。无论演死亡演得再逼真,都知道那个人其实还在那里,你们能体会这种感觉吗?哦,你们不必勉强回答我这个问题。对不起,和你们聊这些,但我觉得看了今天的电影也没办法哭出来的由纪,和没有用一些廉价词汇写感想的敦子,你们应该能够了解。」 没想到她会在午餐时间、在学生餐厅吃饭时告诉我们这些事。原来「隐情」就是她的朋友自杀? 紫织的话也震慑了敦子。 「紫织,原来你曾经遭遇这些事,你一定很难过吧!所以才会转学……她为什么自杀?」 这个问题未免也太直接了,但我也很想知道。 「不知道。我最痛苦的就是我不知道原因……你们要不要看这个?是她的遗书。」 紫织拿出手机,出示了一封她收到的简讯。敦子也探头看着,但中途就放弃,因为简讯内容太长了。一长串抽象的内容,可以从字里行间嗅到她在学校受排挤,却只字末提关键的自杀原因。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 继续活下去似乎有点难。我要重新启动。再见。 我没有阖起手机,直接将手机还给了紫织,突然发现收到简讯的日期是三月。 「她明明二月就死了,是不是很奇怪?其实是她死后不久,她妈妈发现她手机里的这封简讯没有寄发,所以就寄给我了。既然打了这么长一封简讯,为什么不寄给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马上赶到……」 紫织没有把话说完,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双手紧握手机,似乎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明明想哭却强忍泪水的身影,比哭泣更能够营造出悲伤的感觉……是这样吗? 「好可怜哦……」 敦子拿出绉巴巴的手帕按着眼角。 可怜?我原本也有这样的感觉,但听着听着,觉得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紫织不是在为好朋友的死感到悲伤,而是对这样的自己沉醉不已…… 我告诉你们哦!我的好朋友死了耶!我正在努力走出伤痛。我了解什么是真正的「死亡」,所以,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似乎可以听到她的心声。这是在——炫耀吧? ……但说句心里话,我有点羡慕她。为什么呢? 虽然没有比炫耀自己的不幸更无耻的事,但如果非得这么做,我有足够的自信,绝对不会输给紫织,但是,紫织会感到羡慕吗? 「对了,我也想问你一件事。」 她用闪着泪光的双眼看着我。 「……什么事?」 「你左手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这个吗?」 我把左手放在眼前。手背正中央有一道横向贯穿整个手背的疤痕,宛如一条红色的蚯蚓。 「这是我阿嬷……不对。」 「你不说也没关系,不必勉强。你也曾经历过痛苦的事,我可以感觉出来……」 她用食指轻抚着我难看的疤痕,自我陶醉地嘀咕着。某种情绪突然爆发了,我怒不可遏。 你懂个屁!那种像地狱般的生活,你怎么可能懂?!别以为自己看过尸体,就一副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 ……但是,我没有看过尸体。 我想看——我想看尸体。不,紫织只是看过尸体,我想要看人死去的那一瞬间。紫织看到的是她的好朋友,那我也不能输给她,必须是我周遭的人。 ——谁呢? 我瞥了一眼敦子,她呆呆地望着我。 ** 下午一点,我准时去了体育老师办公室,但老师去校外吃午餐,还没有回来。一定因为是我,老师一定觉得让我多等一下没关系。 其他老师说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于是,我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等待,却闲得发慌。 由纪去了图书馆吧!可能仍然和紫织在一起。如果她们说我的坏话怎么办? 两个人的时候,觉得如果有三个人更好,因为即使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尴尬,第三个人还可以居中协调。但是现在变成三个人之后,就又觉得还是两个人比较好。 中学的朋友比小学多,高中的朋友比中学更多,虽然交友的范围更广了,但对我来说,似乎不是变得更广,而是变得更淡薄了,就好像可尔必思的量没有改变,只是水越加越多了。真担心我以后的人生会不会越来越淡,变成有一股怪味道的水。 当初是由纪建议邀一个人吃便当的转学生紫织加入我们。自从〈小夜走钢索〉问世之后,我越来越搞不懂由纪,所以很希望我们之间多一个朋友,没想到由纪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这让我觉得她似乎对我感到不满,她似乎完全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尴尬是她造成的。 我原本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 而且,由纪上个月交了男朋友。她在图书馆抱了一大堆书,不小心掉在地上,那个男生帮她一起捡书,就这样认识了。即使是少女漫画,现在也不会用这种老梗了,但是,这种事就是会发生在由纪身上。 因为她左手的握力只剩下三,右手则是二十。她看到有兴趣的书,就用右手抽出来,不断放在左手上,左手终于无法承受。在这种情况下救美的英雄,除非长得像恐龙,否则绝对可以顺利发展。由纪一定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让气氛变得更好。 左手的疤痕……那不是她半夜想要喝水时,不小心打破杯子割伤的吗? 直到今天,我一直以为是这么一回事,没想到她却告诉紫织说「是我阿嬷」。 是她阿嬷造成她受了伤。我猜想,这才是实话。 由纪应该无法了解我刚才的心情。老实说,这件事比〈小夜走钢索〉对我造成的打击更大。 为什么由纪不愿对我说实话? 因为我总是说一些无聊事?我只会聊liz lisa或是零食的事,但紫织说出了她朋友自杀的事,所以她觉得了悟死亡的紫织或许能够理解吗? 死亡到底是什么?即使大家都讨厌我,我仍然觉得总比死了好。话说回来,我向来觉得「死」是用来骂人的「字眼」,无法具体想象,所以并不清楚到底哪一种情况更好。如果我知道的话……不晓得还会不会这么认为。 了悟死亡。 像紫织一样亲眼看过尸体…… 「敦子,让你久等了。」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师走了进来,就是找我的那个体育老师。他嘴里咬着牙签,完全没有歉意。 「关于体育课的补课,你要不要趁暑假去做义工?」 「义工?要做什么?」 「去老人安养院帮忙一些简单的事。学生会不是和某家老人安养院交流吗?那里的一名员工突然离职了,所以希望我们学校可以派短期义工。就算是补了这一个学期的缺课。」 这是在恶整我吗?上体育课时,我并不是跷课,而是激烈运动会让我无法呼吸,只能坐在旁边看。难道这个没有大脑的阿伯不知道傻傻地坐在那里比在操场上跑来跑去更痛苦吗? 但是…… 老人安养院应该有很多体弱多病的老人,搞不好可以看到尸体。看尸体,了悟死亡,那里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地方了。也许是天赐良机。 「我去。」 「你真果断。要不要找你的好朋友一起去?第一学期的体育课是以田径为主,第二学期就要以球类为中心,到时候,她就没办法上了吧?要不要先把课补起来。」 「……我想,认定她没办法打球,她可能会不高兴。」 「真不愧是她的好朋友,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就帮你一个人申请。」 「什么?只有我而已?」 「原本他们只要求一、两名义工,既然由纪不去,你一个人就够了。」 我还以为是像学生会平时的公益活动,都是五、六个人一组一起去,所以我不希望由纪参加。没想到只有我一个人,我行吗? 但是,我必须抢在由纪前面了悟死亡,否则,就没意思了。 * 爸爸、妈妈和我三个人坐在桌前吃晚餐,但是,几乎没有人说话,因为我们已经忘了家人欢聚一堂的感觉。三个月之前,在厨房隔壁的房间内,早餐时间要开「朝会」,晚餐时间还要开「返家会」。 「这个月的目标是打招呼。各位同学,要大声、有精神地……」 阿嬷继续训示,我们充耳不闻,继续低头吃饭。这已经成了我家这几年的习惯。 在我刚升上小学五年级时,家里出现了变化。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时,看到阿嬷穿着套装。阿嬷已经退休了,好久没看她穿套装,我以为她要出门,就没理会她,直接走进房间,突然背后一阵刺痛。 我回头一看,发现阿嬷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手上拿着她以前当老师时不离手的竹鞭,足足有五十公分长。 「藤冈,对长辈怎么可以没礼貌!你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只不过功课好一点,就目中无人。」 阿嬷继续滔滔不绝,我只能呆呆地听着。 是因为我没有说「我回来了」吗?……但藤冈是谁?…… 那是曾经当了多年小学老师,经过不为人知的刻苦努力,终于成为校长的阿嬷痴呆的开始。 刚开始时,她每隔两、三天就发作一次,把家里的某个人当成她以前的学生(她每次都说我是藤冈),喋喋不休地说教,或是用教鞭打人,偶尔也会称赞。渐渐地,她变回了受到其他老师尊敬、手握大权时的自己,没有再变回来。 阿嬷原本就对时间很严格,认为凡事提前五分钟是理所当然的,自从她变痴呆后,更是变本加厉。据说人类的智能有结晶性和流动性两种,有些痴呆症的老人可以记得德川家历代将军的名字,却忘了刚才已经吃过饭。这不是他们在恶搞,而是要记忆这两件不同类型的事,需要的是不同性质的智能。 由此可以分析,阿嬷脑袋里的规则和规律之类的东西,已经跟时钟黏在一起了。无论起床、吃饭或每个人的门禁时间,如果不提早五分钟完成,她手上的教鞭就会飞过来,根本不容别人解释。她手上的教鞭会不停地打在背上和手上,直到她认为你已经反省了。越是和她顶撞,越会没完没了。只要乖乖受罚,被她打三、五下就结束了,所以,只要默默忍耐就好。 阿嬷身材这么娇小,即使用教鞭打人,也不至于把整个家弄得鸡飞狗跳。这句话出自住在我家十五分钟车程之外的阿姨之口,但当拜托她照顾阿嬷一个星期时,第三天晚上,姨丈就把阿嬷送了回来。 要是继续住在我们家,我会小命不保。 姨丈的额头上贴了一张很大的ok绷。 既然这样,就送去安养院吧!爸妈向市公所申请后,遭到断然拒绝,因为我们身上并没有伤痕。 即使隔壁房间不再有声音,大家仍然静静地吃饭,各想各的事。不,我不知道爸爸和妈妈在想什么,但我在这个家的时候,心却不在这里,早就飞到了遥远的世界。 ** 刷完牙,告诉妈妈我已经洗完澡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家里每天都是我最先泡澡,接下来才轮到爸爸和妈妈。以前是因为我练习剑道,每天回家时都满身大汗,渐渐养成了习惯。但在放弃剑道后,我也不想用爸爸泡过的洗澡水泡澡,我怕身上会沾到大叔的味道,洗澡根本失去了意义。 可是,我喜欢爸爸。 吃晚餐的时候,我告诉爸妈自己要去老人安养院当义工,做为体育课的补课。我家吃饭时会关上电视,大家围在餐桌旁吃妈妈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分享一天发生的事。 妈妈有点生气地说:「你没办法上体育课又不是你的错,」但爸爸表示赞成说:「参加公益活动是好事。」 爸爸还说,家里老一辈的人都很早就过世了,敦子没有机会和老年人接触,这刚好是个理想的学习机会。而且,帮助别人可以增加自信。 妈妈听了,也表示赞同。我缺少的是「自信」吗?我以为我和别人没什么两样,难道别人看出我整天都提心吊胆的吗?我那么努力学大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开朗、更加开朗,还是被人看穿了吗? 不过,应该只有爸爸、妈妈和由纪看清了真相。如果班上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了,一定会在网站上写我的坏话。 每天睡觉前开电脑看「校园社群网站」是我的习惯。 「听说s老师的儿子的亲生父亲是副校长。」 「m老师有戴假发,每天都发布暴风警报!」 「k已经怀孕四个月,如果暑假不去堕胎就死定了!」 我知道s、m和k是谁,也大致可以猜出是谁留的言。因为她们午休时也都在讨论这些事。虽然明知道她们是在恶整别人,但当这些人的脸庞浮现在脑海时,就会觉得搞不好s老师真的和副校长外遇,m老师戴的是假发,k怀孕了。 况且,有时候这些留言中也会有几则真实的内容…… 「a子在比赛时跌倒了,所以和全国比赛说拜拜啰!」 「a子说她推甄上了,得意个屁啊!」 「这种人只顾自己,超贱的。」 「贱人,贱人,贱人!!」 「如果是我,早就愧疚得想去死了。」 「a子死了?」 「a子还没死哦?」 在中学最后一次县赛团体决赛中,以二比二的成绩争 取冠军时,我输了。对手午餐不知道吃了什么,嘴里一股大蒜味,我从比平时更远的间合跳了起来,没想到身体失衡,被打中护具小手,整个人跌倒在地,扭伤了脚。我还来不及扳回一城,时间就到了。 敦子,不是你的错,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所有队员都来安慰我,当时,我还觉得大家真窝心—— 在我放弃剑道、也放弃了推甄后,校园社群网站的布告栏上有关「a子」的内容立刻销声匿迹。我做对了这件事。我才不希望因为剑道和读好学校而惹大家讨厌。 当我得知其他队员考上了黎明馆高中时,第一次出现了呼吸困难。 如果当时我自杀,那些同学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自从新闻报导说,有高中生因为有人在校园社群网站上散布谣言而闹自杀后,老师搞不好也会看这个网站,那些人还敢大剌剌地写别人的坏话,实在也太有勇气了。 我曾经在校园社群网站上留言过一次,那次我实在是太生气,没有多想就去留言了,但第二天早上就坐立难安。明知别人不可能知道是我写的,却怕遭人报复,吓得不敢再去看。之后,有整整半年没上那个网站。 看看就好。看看别人的笑话,只要没有人写自己的事,就会感到安心,然后就可以安心入睡。 不知道这算不算网路中毒?如果算的话,全校所有的人都中毒了。 我希望自己可以不在意校园社群网站。 由纪上高中之后有了手机,但她应该不会用手机上网去偷看校园社群网站。即使偶尔去那个网站,发现别人写她的坏话,她绝对不会去迎合那些写她坏话的同学,也不会沮丧,更不可能自杀。 她一定表现得若无其事,思考怎么以牙还牙。 由纪很坚强。 即使被人在校园社群网站上说坏话,至少比死好多了。但是,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不了解「死亡」。 我也要更坚强。 为此,我必须了悟死亡。 * 回到房间,只剩下自己时,我不由得想起了紫织的话。 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受伤的真正原因,今天却差点说漏了嘴,因为死亡的故事太令我羡慕了。 我希望看到周遭的人死去的那一刻。 我最希望阿嬷死。我曾经好几次希望她快死,在新年去神社拜拜时,也曾经向神明许愿,希望死神今年一定要把阿嬷接走。不,我甚至想亲手送她上西天。 但是,阿嬷死不了。每次她得了老人常见的病,我就充满期待,心想这次八字总算有一撇了,没想到几天之后,她又活了过来,好像根本就没生过病。每次我都被推入失意的深渊,我早就对阿嬷的死不抱希望了。 而且,我现在根本不想和阿嬷有任何瓜葛。 周遭的人。如果爸妈死了,对以后的生活造成的影响太大。至于敦子……我不愿去想这个问题。 紫织接触到的死亡是自杀。如果我也想接触相同的死亡,最快的方法,就是去自杀网站研拟作战方案。但是,我希望避开自杀。 因为没有比自杀更无聊的死亡了。 那些缺乏想象力却自认为富有知性的人才会自杀。他们以为自己想象的世界是一切,因为感到绝望,所以选择走上死亡之路,未免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比起这种人的死亡,我更想看着那些想要继续活下去的人、那些贪婪的人死去。 啊,这个人应该还不想死,不知道他描绘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不知道哪里有这种可以激发我无穷想象的死亡。 思考这个问题太麻烦了,还不如看书。我在放学时顺便去了图书馆,借了那个据说是小仓朋友的作家新出版的书。 小仓就这样车祸身亡,实在太遗憾了。不知道是否因为他家人的要求,报纸上并没有邗登这则新闻。我原本还打算等他出名之后,再揭露他盗用的事。 这是什么? 书里除了借书卡以外,还夹了一张看起来是手写的广告单。 招募朗读志工。 浅蓝色的纸上印着手写的文字。 喜欢看书的你,愿不愿意为其他也爱阅读的朋友朗读呢? 名为「小鸠会」的团体在暑假期间招募志工,为小孩和老人朗读书籍。服务地点是本市的老人安养院、s大学附属医院小儿科病房,还有其他的地方。 小儿科病房——以s大学附属医院的规模,应该有许多病情严重的孩子。罹患不治之症的少年,就像今天电影演的…… 参加这个团体怎么样? 当志工认识的小朋友,在建立某种程度的交情后,就可以算是自己周遭的人,即使他们死了,也不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影响。 但我会朗读吗?虽然我可以读得很流利,但我对自己的笑容完全没有自信。如果像打工一样需要先面试,我绝对会被刷下来。 不然来练习一下怎么笑好了。不,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如果是为小孩子朗读,可能会读那些民间故事,民间故事通常不需要配合笑容。像是「蟹猴大战」或「咔嚓咔嚓山」之类的故事,如果面带笑容朗读,反而会让人害怕吧! 宣传单上留了小鸠会负责人冈田的手机,可以向这个人报名参加。那我星期一就打电话试试…… 看到那些相信还有很长的未来、对未来充满梦想和希望、比我年纪更小的孩子死去的那一刻,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心情。 我会想象自己回到那个年纪,想象如果自己的人生在那里画上句点会是怎样的感觉,然后觉得在死亡面前,那种如同地狱般的生活根本不足挂齿吗?即使不必告诉自己世界很宽广,也能够体会眼前的世界更加美好吗? 到时候,我会把自己接触到的死亡在别人面前炫耀吗? 原本没有任何安排的暑假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大目标,让我充满期待。 第二章 七月二十七日(一) ** 终于看到了。 老人安养院「银城」。这栋白墙红屋顶、充满童话色彩的建筑物去年完工,仿佛是童话世界的森林中出现的城堡。 我想起之前班上那票爱玩的同学中有人说:「我还以为那里是汽车旅馆,没想到是老人安养院。」搞不好就是指这里。 只是,没想到路途这么遥远。 虽然是暑假,我仍然像平时一样七点起床,八点出了家门。从家里走到车站七分钟,搭了二十分钟电车,又在车站前转搭二十分钟公车,从山麓的公车站沿着没有铺柏油的道路一路走上半山腰。 虽说没有规定服装,但毕竟是补课,所以,我带了运动服塞在包包里,身上穿着制服,但可能不应该穿皮鞋。 学校给我的地图上写着:「从公车站走路十分钟」,但我已经走了二十分钟。 是因为我走得比别人慢吗?平时上学或放学时,由纪从来没有抱怨我走得慢……我猜想是老人安养院的简介之类通常为了强调交通方便,故意写得比较近。 早知道就邀由纪一起来了…… 我一个人果然不行。好想回家,但是…… 口干舌燥,但周围空空荡荡,没有超商,没有自动贩卖机,就连不起眼的商店也没有。连我这个十几岁的年轻人都走得气喘如牛,那些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爷爷、老奶奶即使寂寞得要命,想要逃离这里,恐怕也会在走到公车站之前就归西吧! 不,也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把老人安养院建在山上。被抛弃的人聚集的地方……搞不好格外有气氛。 虽然我提早出门,没想到在指定时间十点准时走进老人安养院。 进门后,我在右侧的事务室柜台前自报姓名,柜台的人很快帮我找来负责的窗口。学校似乎已经和这里联络过了。 这里真的是老人安养院? 挑高的天花板、水晶吊灯、观叶植物、舒服的沙发……走廊远方,还有一个穿着扶桑花夏威夷衫的老爷爷,简直就像是旅游节目看到的观光饭店。 但是,有一个决定性的不同。 ——这里有一股臭臭的味道。如果冰箱里的鱼肉有这种味道,绝对会拿去丢掉。就是这种怪怪的味道,难道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身上会发出这种味道? 「你有闻到味道吗?」 我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而且说中了我正在想的事。万一才刚见面,对方就觉得我很差劲怎么办?…… 回头一看,一个三十多岁、满脸严肃的阿姨站在我身后,胸前别了一个写着「大沼」的塑胶名牌。 「我是组长大沼,先去里面的房间向你作一些简单的说明,你跟我来。」 她对我假日前来,或是来这么远的地方没有半句安慰,说完之后,就转身大步地走向走廊。 ——这时,在走廊另一端的夏威夷衫老爷爷微微摇晃了一下。 砰!走廊上传来一声巨响,就像竖在墙边的榻榻米倒下时的声音。矮小的老爷爷就像活动玩偶的发条松了一样慢慢停止动作,猛然倒在地上。所以,他很重吗? 大沼阿姨已经赶到「阿啰哈」面前。 她向旁边看起来像照护师的人发号施令,两人合力把阿啰哈抬进了一个房间。 这里是医务室吗?当我走到那个房间门口时,大沼阿姨一脸镇定地走了出来。 「刚才那个人没问题吗?呃,我不能跑,因为呼吸的节奏会乱掉……哦,不过走路完全没问题,硬要跑的话,慢慢跑应该还好。」 我为什么要辩解? 「别担心,万一发生状况,可以马上叫职员来处理。」 大沼阿姨再度在走廊上迈开步伐,她的背影似乎在说,本来就没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难道不是你们拜托学校找羲工的吗? 我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为了看别人死亡。只不过是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有什么好害怕的? 大沼阿姨在挂着「所长室」牌子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 朗读志工「小鸠会」的负责人,一个姓冈田的女人约我十一点在车站前的咖啡馆见面,说要顺便讨论一下。 还有十分钟。 应征动机如果写「想看到周遭的人死去」恐怕会让人觉得我道德败坏,所以我在打电话前,准备好「想藉由暑假这段自我充实的时间学习和他人相处,学会体谅他人」这番说词,没想到我只报上姓名、学校和电话号码,她就同意我参加了。 搞不好是自由加入的团体。 他们每周一、周二去s大学附属医院,周三、周四去公民馆,周五去本市的老人安养院。我打电话去的那天是星期三,所以她问我星期五要不要去?但我最不想去的就是老人安养院。 因为我还有其他事,可不可以只参加周一和周二的活动?当我这么问时,她回答说,你想什么时候参加都可以。 这个团体没问题吧? 话说回来,如果不实际了解一下,什么事都做不了。反正目前正在放暑假,有的是时间。 我正准备走进咖啡馆时,一个从剪票口出来的欧巴桑叫着「等一下~」,脸上带着恶心的笑容跑了过来。她脸上抹了厚厚的粉,体态臃肿,肩上挂着一个大袋子。 「我是冈田,你是打电话给我的樱井吧?」 她露出沾到鲜红色口红的门牙探头看着我。我被她浑身那种好像在威胁我「你也给我笑一个」的欧巴桑气势打败,忍不住后退三步,向她自我介绍。 「我是樱宫高中的樱井由纪。」 走进咖啡馆,她说虽然时间还早,还是先吃午餐吧!然后,没问我的意见,点完今日特餐的炒乌龙面套餐,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首先,小鸠会是从事哪些活动的团体?打电话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了,果然是「阿门」的团体。 「——派,你听过吗?」 我听过天主教和摩门教,但第一次听说冈田口中的那个教派名。她夹杂了不少外来语和一大堆费解的词汇,噜哩叭苏地向我解释了半天。简单地说,这个教派的信念就是:即便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只要跪在上帝面前,就可以被接纳。 她连续说了好几次「宽恕」这个字眼。 我对小鸠会并没有兴趣,只要达到目标,就会向你们说拜拜,所以我不打算涉入太深。 吃完白饭和炒乌龙面这种只为了填饱肚子的碳水化合物配合的正餐,冰咖啡送上来时,她才开始聊朗读的事。 朗读给小孩子听的书都用教会图书室的书。非信徒的人朗读时,则念冈田挑选的书。 「要朗读耶稣的生平故事之类的吗?」 「哎哟,你可别误会,我们朗读的目的不是传教,而是让孩子感受到书本的乐趣。应该有很多你熟悉的童话和古代民间故事。」 那我就放心了。 「你能够加入我们,真是帮了大忙。」 今天只有我和冈田两个人。在小鸠会登记的朗读志工总共有十几个人,通常都是三人一组轮流,但大部分都是家中有小学生或中学生的家庭主妇,刚放暑假的这段时间通常都很忙碌,抽不出时间参加活动。 ——说到这里,冈田突然停了下来,呼噜呼噜地吸着冰咖啡,眼睛朝上盯着我的脸。 「你都没笑。」 「有什么需要笑的地方吗?」 「……也对,时下的孩子如果没有好笑的事就不会笑。」 她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到底对什么不满意? 的确,她从儿到我的那一刻开始,脸上就挤出很像拍照时对着镜头露出的假笑,但这并没有让我对她产生好感。 所以,她的笑容毫无意义。 「算了,没关系,但在小孩子面前记得要面带笑容。」 冈田说着,脸上再度挂起笑容。她的牙齿卡到海苔不会难过吗?事到如今,如果她叫我「回去」,我也很伤脑筋,只能偏着头,微微扬起嘴角。 「对,对,这个表情很棒。呜呵呵,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和孩子们打成一片。而——且,现在是暑假,所以我准备了特别节目。」 「是什么?」 「敬、请、期、待。呜呵呵!」 笑声通常都用「啊」或「哈」的搭配来表达,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在笑的时候,明确发出「呜呵呵」的发音。 冈田没有多谈特别节目的事,继续向我介绍小鸠会的其他活动——每月一次的市集,以及在市集上很受好评的小饼干和磅蛋糕的制作方法。 我来这里,并不是想听你啰嗦这些事,我想要看别人死去的那一刻。 我想象着坐在我面前的冈田突然心脏病发作的情景。 黏在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变成痛苦的表情,她露出沾到海苔的牙齿,口吐白沫……完全没有美感。 无法产生任何感想的死亡。 虽说能够以冈田的死为题材,像紫织那样假装顿悟了某些事(当事人应该以为自己真的顿悟了),谈论生死的问题。如果写成文章,应该更有发挥的空间,但是归根究柢,这和电影或小说的感想一样,只是我的想象力所创造的产物。 我想要见识超越想象的现实,如果必须靠想象补充现实,根本死得毫无价值。 不过,也许真的需要某种程度的表演。 必须找到能够在最后一刻表演得很精采的人,在最后一刻表演得很精采,才能让死亡的瞬间变得精采。对象要慎选,演出要认真,必要的话,或许可以让冈田扮演配角。 配角候补冈田口沫横飞地谈论着国家的年金和医疗问题,她说都是撒旦造成的。我在心里暗想,如果凡事都可以把责任推给撒旦,那些政客的日子就会过得很轻松。这时,冈田话锋一转,说那些干尽坏事的政客都是披着人皮的撒旦。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原来只要稍微偏离日常生活,就可以遇到这种人。虽然我无法产生共鸣,但冈田并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和我生活在相同的世界,而且离我很近。尽管邂逅这种人没什么价值,但也无害。 不,对敦子那种类型的人来说,冈田搞不好就变得很危险。 对了,她发简讯给我,说她忙着补体育课。她到底在忙什么? ** 「本院所有工作人员皆致力提供令人放心的服务和热心的关怀,让住在这里的人能够健康而充实地生活。草野,希望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你也可以把这里当成自我学习、成长的地方。」 所长室内,一个五十多岁、看起来很亲切的所长激励了我一番后,递给我一个写着「草野」的手写名牌。这里的职员好像都要戴名牌。虽然只是普通的名牌,但我很开心。 走出所长室后,大沼阿姨带我到处参观了一下。 这栋三层楼建筑的一楼有事务室、所长室、医务室、体能训练室,还有员工休息室。附近的k医院会派医生和看护,轮流在刚才阿啰哈被送去的医务室内为老人看病。我这才想起搭公车来这里的途中,有一个车站的站名就是k医院。 二楼和三楼都是居住空间,目前有一百名老人入住。房间有四人房、双人房和单人房三种,每个房间都住满了,听说还有不少人排队想要住进来。 二楼还有餐厅、聊天室和不同功能的浴室,三楼有聊天室、多功能活动室和小礼堂。 走过餐厅前时,闻到一股汤的味道,是早餐的味噌汤吗;中午会在员工休息室吃这里的供餐,我咽得下这里的老人餐吗? 更重要的是,我能够顺利喂食他们吗? 昨天晚餐时,妈妈说,老人安养院的菜色可能以煮得比较烂的面类为主,所以特地做了凉面,陪我一起练习,没想到出乎意料地困难。即使把面条切成自认为合适的长度后送进妈妈嘴里,却卡进了喉咙,才喂了第一口,妈妈就噎到了。如果是老人家,搞不好会送命。 虽然我想看尸体,但如果我失手杀了人就一点都不好玩了。我必须加油。 参观结束后,大沼阿姨叫住了一个身穿深蓝色工作服、正在扫楼梯的三十多岁大叔,把我介绍给他。 那个大叔姓高雄,中等身材、不胖也不瘦,有点驼背,属于那种没有特征的长相。他就像是外国电影中出现的日本人,典型的大叔样子。他始终低头看着黏了一堆头发和灰尘的拖把,虽然是个大男人,但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霸气,也无法让我产生像对大沼阿姨那种必恭必敬的态度。 叫他大叔就行了。 听说大叔转行进入这个行业,从今年春天开始在这里工作,目前正在努力用功准备考照护师的证照,在这里的工作以打杂为主。我的工作似乎是协助这位大叔。 我以为老人安养院的义工要帮忙喂饭或协助老人洗澡之类的,原来这些直接和老人接触的工作,都由有照护师证照的人负责。 虽然有点泄气,但既然不直接和老人接触,就不必担心会不小心失手把他们送上西天。 「请多关照。」 第一印象最重要。我带着灿烂的笑容向大叔打了招呼,没想到大叔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好。」他看我哪里不顺眼?衣服吗?我今天穿的是制服。发型吗?我的是很普通的短发,也没有化妆。难道是说话的方式? 如果换成由纪,或许会恭敬地对他深深鞠躬说:「我会尽全力加油的,请多指教。」如果是班上的其他同学,或许会很亲切地说:「我会好好加油。」 在这里,我到底要学谁才好呢? * 下午一点。s大学附属医院小儿科病房的游戏室放了三排铁管椅,每排有十张椅子,坐了十八个病童、看护,以及像是病童母亲的人。 病童的年纪参差不齐,有的还没上小学,也有五、六年级的学生。既然是住院的病童,应该是哪里生病了,但除了他们穿着睡衣以外,看起来和健康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倒是这个房间很不寻常。后方的墙上贴着用色纸做的动物在跳舞,兔子、狐狸、熊和大象都满脸笑容,周围的花朵和音符也都飞了起来。靠窗户的那一面墙上挂着彩带吊饰,天花板上垂着面包超人和他的伙伴。 我能理解这是为了营造欢乐的气氛,我也知道用欢乐布置容易感伤的空间不是坏事,但凡事过犹不及,反而好像在强调「这里是特殊的地方」,你们不是正常的孩子,都得了重病,死亡就在你们面前。 快乐的演出或许是逃避死亡恐惧的护身符,既然这样,不是更应该不留痕迹地巧妙演出?还是说,这种夸张的方式更能够炒热气氛?不知道每间病房的情况怎么样? 听说平时都会去各个病房,读一些适合病童年龄的书籍,或是他们上一次要求的书。由于这次是「特别节目」,所以特地请病童都集中在游戏室。 我跟着冈田一起站在大家面前,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今天有新的姐姐来加入,这位是樱井……姐姐,所以大家可以叫她樱花姐姐。」 冈田可能忘了我的全名。早知如此,问我不就解决了吗?居然要大家叫我樱花姐姐。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感觉很新鲜。 在学校时,很少有人叫姓氏。因为班上有几个人姓 氏相同,搞不清楚在叫谁,所以老师也都用小名叫大家。我这才发现,除了敦子以外,我几乎不记得班上其他同学姓什么,只知道紫织的姓是「ta」行的。我和同学之间没有太多交集,也照样过得好好的。 「另外,我今天带来了特别的东西!」 冈田拉高分贝说着,用力拍了拍肩上的大袋子。 「你们猜是什么?」 她把一只手缓缓伸入袋子里,故弄玄虚地搅动着。 然后,一个人偶探出头,是有着一张朴实面孔的不织布小红帽。 所有孩子都欢呼起来。冈田心满意足地环视孩子们的脸,把小红帽人偶戴在手上,拿了出来。 「大家好!我是小红帽,今天要演人偶剧!咦?舞台呢?冈姨,舞台在哪里?」 冈田自称「冈姨」,这个名字很符合她的外型。为了表现出友好的态度,我以后也叫她冈姨吧。 「小红帽,别担心,舞台在这里,就在冈姨的肚子上!」 「什么?不会吧!」 孩子们叫了起来。阿姨把袋子放在地上,说了一声:「变身!」用戴着小红帽的手做出了咸蛋超人的动作,从袋子里拿出深蓝色围裙,动作利落地戴了起来。 「冈姨的围裙剧场——小红帽的故事开始了。这里是森林,森林里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木,遍地开满了鲜花……」 她不断从袋子里拿出用不织布做的树木和鲜花黏在围裙上,转眼之间,就做出了森林。然后,小红帽出现在森林里—— 我似乎帮不上忙,便走到不会影响她的位置观赏起来。 话说回来,她说要表演特别节目,请大家聚集在这里,我还以为她要演什么,没想到只是把人偶和花草树木黏在她围着鲔鱼肚的围裙上。而且小红帽的故事了无新意未免太无聊了。 但孩子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冈姨的肚子。 并不是她的表演生动有趣。 我相信,应该是这里的孩子们都天真纯洁,能够率直地吸收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感动,坦率地表现出来。真令人羡慕。 如果围裙的世界就可以让他们感动莫名,当他们看到超乎想象的广大世界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只可惜有不少人在看到广大的世界之前就会死去。 最有可能的是哪一个小孩呢? 年纪很小的病童都有母亲陪伴,我希望可以和病童单独成为朋友。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看起来像是四年级左右的女孩。只要送她一些可爱礼物,和她一起看杂志、聊聊喜欢的男生,也许很快就会变成好朋友。不,不行,她一脸无趣的表情,我要找内心更单纯的小孩子。 那个女孩身旁有两个五、六年级的男生,他们正乐在其中。其中一个瘦巴巴的,有一张帅气的脸,另一个是皮肤白白的圆脸小胖子,两人把头凑在一起,正在说悄悄话。他们很像是上次在学校看的电影中的那对少年。 真希望他们其中有人得了不治之症,而且最好是那个小帅哥…… 「冈姨,你的嘴巴为什么这么大?」 突然,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其他孩子也都哈哈大笑。 「因为……我要吃掉阿太和小昴,啊呜!」 冈姨转头看向他们的方向,露出牙齿大叫着。 原来他们叫阿太、小昴,那就像配音二人组那样叫他们阿太&小昴吧! 冈姨伸出戴了大野狼人偶的手扑向他们,然后,突然停了下来,露出恶心的笑容。 「——大野狼才不会吃人。大野狼吃了外婆的午餐,但仍然觉得肚子很饿,所以打算把小红帽带来的点心也一起吃掉。小红帽对大野狼说,有很多点心,大家一起吃吧!大野狼听了好高兴,向小红帽道歉,说刚才不应该吓她,小红帽笑着原谅了大野狼。因为害怕而躲在桌子底下的外婆也走了出来,大家一起相亲相爱地吃点心。演完了。」 孩子们都用力拍手。阿太和小昴也开心地拍手,还有的小孩向人偶挥着手说:「小红帽再见!」病童的母亲和看护也都用力鼓掌说:「演得太好了。」面带笑容地看着孩子们。 冈姨的表演就像小学的班会般圆满落幕了。照理说,这个故事应该是小红帽和外婆都被大野狼吃掉了,猎人来救她们。难道是做猎人的人偶太麻烦,所以才改变故事吗?难道没有人对这样的结局感到疑惑吗? 掌声响了很久。 难道只要大家高兴,就没什么不可以吗? 冈姨脱下围裙,看着孩子们问: 「大家觉得好听吗?」 「好听!」孩子们都很有精神地回答。 「看到大家这么高兴,冈姨也好开心!还想看的人请举手!」 「我!」所有人都举起手。 「好,那接下来由樱花姐姐为大家说故事。」 冈姨对着我鼓掌,所有孩子都将目光众集在我身上。 我?完全不让我准备吗? 「呃,大家要不要上厕所?……」 我临时想到这句话,为自己争取到五分钟的时间…… 「我没有演过围裙剧场。」 「别担心,准备的人偶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你可以尽情发挥。」 我特地走到阿姨身旁向她咬耳朵,她却大声回答,把袋子递到我面前。 既然这样,为什么在咖啡馆见面时不事先告诉我?比起市集和撒旦的事,她更应该好好说明一下围裙剧场的事。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说自己有兴趣的事,难怪欧巴桑总是惹人讨厌。 不如趁这个机会不告而别? 回到座位的孩子们双眼发亮地看着我。姐姐会演什么?小孩子问母亲。马上就可以看到了。母亲回答。 这是为了让死亡更加精采的表演。 我探头向袋子里张望,人偶和配件不是冈姨自己动手做的,而是买现成的。 「围裙剧场一 小红帽」。每个童话故事里的人物都分别装在一个小袋子里,还有故事大纲。小红帽的袋子里有猎人的人偶。 先不管刚才已经演过的故事,我要在剩下的五个故事中挑选一个。 就这个吧!即使不看故事大纲,我也可以说出故事,更不需要面带笑容。 我从有三种颜色的围裙中挑出米色围裙,走到前面。 「这个舞台真小,还不到冈姨的一半。」 阿太&小昴中的那个圆脸小胖子说。 你哪有资格对我品头论足?你这么胖,搞不好是病魔在作怪。你身上这套绷紧的睡衣是怎么回事?打一个喷嚏,扣子就会飞出去吧?——好,就这么办。 「真的耶!该怎么办?如果舞台不够的话,要借谁的肚子呢?」 我环视游戏室内的孩子。每个孩子都看着自己的肚子笑了起来,其中有人说:「还是冈姨的肚子最合适。」站在前方的冈姨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说:「哎哟,真害羞!」然后逃到了游戏室的后方。 「不过,今天姐姐来这里之前吃了好几个饭团,所以大家不用担心。我在外面吃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个,不知道那个饭团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用不织布做的饭团贴在围裙上。 「咦?这里有一个饭团!——最先发现的是螃蟹。」 我把螃蟹从袋子里拿出来后,贴在饭团旁。「哇噢!太棒了,我用柿种米果和你换。」我右手戴上猴子的人偶。 「蟹猴大战开打了,开打了!」 我的脑海中响起悠扬的音乐,右手的猴子夸张地手舞足蹈,花言巧语,试图得到那个饭团。 ** 我在员工休息室吃老人安养院供应的餐点。 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应该说,很好吃。 白饭配烫青菜、烤鱼和橘子果冻,和学生餐厅的套餐菜色相同,也不至于淡而无味。老人的餐点以此为基本,有的把白饭换成白粥,或是烫青菜上没有淋酱油,或是减少整体的量,总之,会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症状加以调整。 「没想到这么好吃。这是什么鱼?」 「……鲭鱼。」 从刚才开始,我们就一直重复这样的对话方式。大叔从不主动说话,即使我找他讲话,他也不正视我。况且,他坐的位子就有问题。 不晓得是不是只有我们这两个非照护人员可以在十二点午休,休息室内没有其他人。我搞不清楚状况,跟着大叔在入口附近的推车上拿了供餐的餐盘,看到他在距离敞开的门最近的座位坐下之后,就把餐盘放在他的对面。 就在这时—— 「啊?你要坐那里?饶了我吧……」 他毫不掩饰脸上为难的表情嘀咕道。那我该坐哪里?我犹豫了一下,往旁边挪了一个位子。桌子很大,即使面对面坐下,托盘也不会相互碰到。 难道他讨厌我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虽然我的长相的确很难增进食欲,但也不至于影响食欲吧? 从他表现出的态度,我知道他对我没有好感,但我无法想象闷着头吃饭,完全没有交谈的情况。默默吃饭会让我无法呼吸,所以我拼命找话题和他攀谈。 烫青菜是哪一种菜?这里都吃日式料理吗?你在这里吃过凉面吗?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但大叔的回答都是简单的几个字: 菠菜。大部分。没有。 是不是该聊一些社会性的话题,像是年金、高峰会,还有什么?……这样下去,连我也会变得沉默寡言。我想不出和大叔有什么共同话题。你有没有买九月份的《茱丽亚》杂志?liz lisa皮包是不是超可爱?——这种话题绝对不行。 如果大叔就是沉默、冷漠的人,默默吃饭也就情有可原,但因为我无法轻易作出结论,所以才觉得坐立难安。 上午听完大沼阿姨的说明后,我立刻去更衣室换上了胸前绣有校徽的白色圆领t恤和祖母绿色长裤的学校运动服,开始工作。 保养轮椅。 我不行啦!我从来没看过轮椅长什么样子,叫我保养轮椅,我从来没有拆过螺丝,更不擅长需要发挥耐心的事。没想到大叔交给我一个打气筒。 「等一下我们要去巡病房,我在调整的时候,你负责为轮胎打气。」 他用公事化的口吻对我说。这种工作倒是没问题。 大叔抱着工具箱,我拿着打气筒走进二楼的第一个房间。四人病房内是四个老爷爷。 「早安!今天各位还好吗?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绝对可以让大家精神振奋起来!从今天开始,这位青春活泼的女孩将协助我两个星期。她叫草野敦子,请各位多多关照。」 大叔被附身了吗? 大叔夸张的语气开朗又有精神,就像广告中常见的那些穿着制服的家电量贩店店员。他突如其来的改变让我大吃一惊,那些老爷爷却毫不惊讶,看着我说:「美女来了!」还高兴地鼓掌。 「呃,这个,我是青春活泼女孩草野敦子。这个……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人,目前正在征男友。」 我配合大叔用搞笑的方式自我介绍,立刻有两个爷爷自告奋勇。 「今天我要检查轮椅。」 大叔笑着把放在床边的轮椅分别搬到走廊上。我也搬了一辆轮椅,来到走廊上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头一看,大叔也叹着气。当我们视线交会时,我对他笑了笑,他竟然视若无睹。 然后,我们一直重复刚才的过程。老爷爷的房间、老奶奶的房间、夫妻房、单人房,每次进入房间,我一下子是「青春活泼女孩」,一下子是「最希望有这样的孙女第一名」,一下子又变成了「在银城现身的公主」,大叔用不同的方式介绍,他始终开朗、有精神又夸张。但当我们单独相处时,他又恢复一张臭脸。 也许这里要求对老年人的态度要开朗,对同事要严肃。我努力从善意的角度解释他的行为,但他的落差未免太大了。光是这样,就已经让人够忧郁了,没想到还有让我更忧郁的事。 大叔做事笨手笨脚的。 我在走廊上为轮椅的轮胎打气时,油喷到了我长裤的膝盖,因为大叔在旁边为轮子上油。祖母绿色的布料上出现了许多褐色小圆点,白色t恤的衣摆上也溅到了。真倒楣。 总共有四辆轮椅,其他三辆还没保养,为什么偏偏要在我打气的时候,为我的这辆轮椅上油?况且,为什么不事先打一声招呼说「我要上油」? 「对不起,我笨手笨脚的。」 大叔臭着脸向我道歉,但之后又喷了我六次油。 说自己笨手笨脚就没事了? 大叔吃完饭后站了起来,把托盘放回推车,然后走到房间最里面,拿起放在床边置物箱上的纸杯,把即溶咖啡粉倒进去后,用热水瓶里的热水冲泡后走了回来。 他只泡了一杯,满脸陶醉地喝了一口。这个人只泡自己的份? 我想起由纪之前讲过,凡是说自己笨手笨脚的人,大部分都是不够细心。由纪真有先见之明。 但是,由纪到底在说谁? * 「咚!臼棒重重地掉在屋顶上。」 我用力把臼棒黏在围裙上,几乎快把原本围裙上的猴子压扁了。 「呜啊啊啊……」猴子大叫着。 我演得真投入,孩子们也看得很投入。 怎么样?很厉害吧!真想让只会假哭,而且演技超差的敦子见识一下我的功力。 故事很快就要进入高潮了。 「这时,小螃蟹出现了。它要为妈妈报仇,这叫因果报应,让猴子下地狱吧!它举起钳子,准备对着猴子的脖子咔嚓咔嚓!」 「小螃蟹原本打算这么做,但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回事?冈姨突然打断了我,她把猴子从围裙上拿了下来,戴在手上。 「因为猴子向螃蟹道歉了。螃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小螃蟹想起了天父说的话,当罪人坦诚自己的罪行,神就会赦免它的罪行,既往不咎。猴子从此洗心革面,再也不做坏事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搞不懂哪里可喜、哪里可贺,「蟹猴大战」莫名其妙地落幕了。那些孩子也听得一头雾水。 「大家为樱花姐姐鼓掌。」 在冈姨的要求下,孩子们纷纷鼓掌,看护和病童母亲们也拍着手,但我的不满该去哪里宣泄? 冈姨确认病童都回各自的病房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她不像在生气,而是一脸为难的表情。 「我记得已经清楚向你传达了我们这个团体的活动方针。」 活动方针是指撒旦的事吗?我没有答腔,冈姨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和时下的高中生不同,很认真地听我介绍,我还以为你都了解了。一定是我的说明方式有问题。樱井,你听好了,这里不是普通的地方,有很多孩子都在和死亡搏斗,你居然说什么砍脖子杀死对方这种事,你不觉得用常识来思考,也太不应该了吧?」 「我不这么认为。」 「因为做坏事,所以就要被杀,这等于在说,死亡是终极的惩罚,那我问你,死亡是终极的惩罚吗?那些罹患重病而可能会死去的孩子做了什么该受惩罚的事?死并不是惩罚,相反地,活在这个世上才是惩罚。活在这世上是一种考验,考验我们是否适合和天父生活在同 一个世界,只有获得认可的人,死亡才会降临在他身上。所以,死亡既不可怕,也不是悲伤的事,相反地,更应该感到喜悦。我们平时都这么告诉这些病童。你现在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疏失了吗?」 「既然这样,就应该准备这一类的故事,而不是把谁都知道的民间故事结局改成皆大欢喜,太莫名其妙了。」 「哎呀!你难道不懂得为别人着想吗?太可怕了……」 「我只是如实地把我熟悉的民间故事演出来,如果你有意见,应该去向文部科学省之类的地方抗议。而且,你对我发脾气是因为觉得我不关心那些病童吗?还是因为我想要说的故事违反你们的宗教观点?」 「我懂了,你在情感上感到理亏时,就开始用歪理展开攻击。没想到你读的学校不怎么样,倒是很会要嘴皮子。至于故事的结局,如果你认为你是正确的,以后可以这样说给你的小孩听,但如果要参加我们的活动,就要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 「我办不到。」 我转身背对着冈姨,拿起放在房间角落、放了手机和钱包的小皮包走向门口。我不希望继续听她说教,也不愿意和她呼吸相同的空气。她口口声声说不是为了传教,却强迫别人接受他们的思想。利用孩童生病这一点进行传教的行为太卑鄙了,我才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久留。 但是,我还是回了一次头。 「你的牙齿上有海苔啦!」 ** 「银城」会定期举办朗读会、音乐鉴赏会等文艺活动,以及可以按个人兴趣参加的社团活动。每天下午两点,多功能活动室内都会举办不同的活动。 下午的工作就是协助这些活动做准备工作。 今天星期一是书法课,听说在书法社、插花社和美术社中,书法社最受欢迎。 书法课开始之前,我和大叔一起把堆在活动室后方的摺叠式长桌子和椅子排好,将笔筒放在桌子上,铺好报纸。 时间一到,把宣纸发给来参加活动的老人,将墨汁倒进他们的砚台。和上午的工作相比轻松了许多,而且,不必和大叔独处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担任讲师的是一位在自己家中开了五十年书法教室的老太太,如果她没有穿高雅的和服,看起来和这里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书法课并没有规定学生要写什么,大家可以写下自己喜欢的话,再请老师批改。这些老人很有精神地叫着「老师、老师」,当老师用红毛笔批改时,却又露出不满的表情。 以前我几乎没有接触过老年人,一直以为老爷爷、老奶奶都很温和、亲切,现在才发现有不少人既顽固又不服输,很惹人讨厌。 话说回来,他们写的字眼倒是很可爱:烟火、西瓜、庙会…… 我这才想起烟火大会的日子近了…… 「给我宣纸!」后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是阿啰哈!他精力充沛,难以想象早上才在走廊上跌倒。 他写的是「毅力」这两个字。他的毅力的确十分惊人。我给了他一张新的宣纸。 「我要写你喜欢的字,做为在这里认识你的纪念。」 喜欢的字——「黎明」?道场正面高挂的深蓝色旗帜上,用白字写着这两个字;戴上面具时,绑在头上的毛巾也印着这两个字。黎明,这两个字的发音也很好听,我一直都很喜欢。所以,我当初很向往黎明馆高中,获得推甄时也乐坏了。我很希望可以穿上帅气的深蓝色制服搭电车上下学。 ——如今,这两个字已经和我毫无瓜葛了。 「随便。」 「真没意思……」阿啰哈一脸无趣的表情。 原本还期待离开学校后,不必在意别人说我坏话,没想到连第一次见面的老人也说我「没意思」,想必我这辈子都会是个无趣的人。 「给你。」阿啰哈把宣纸递到我面前,上面写着「友情」这两个字。太微妙了。 「谢谢。」 我鞠躬收了下来,阿啰哈「哇哈哈」地笑了起来,又在新的宣纸上开始写「努力」。 努力什么? 他上午猛然跌倒,给大家添了麻烦,还敢说什么努力?他用即使想要拍马屁,也无法说是漂亮的毛笔字自信满满地写书法,还放声大笑。 照理说,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城堡,却比学校更洋溢着生命力,令人感到害怕。那些无法一个人上厕所的老太太居然写「长寿」或是「健康」,这里的人失去了这么多,为什么还可以这么积极、乐观? 由纪的阿嬷也这样吗?如果家里有这种老年人,真的很伤脑筋,的确可能无法为一点小事又哭又笑。而且,这种日子年复一年地持续…… 够了吧? 和他们相处半天,我就有这种感觉,如果是家人,也许会觉得「为什么还不死?」不,住在这里的老年人早就察觉年轻人这么看他们,我觉得这反而成为他们「一定要长命百岁」的动力,他们是活着和大家作对。 老年人,不,对这些人不必叫得这么客气,老人太可怕了。这个人、这个人,还有这个人……嗯?在一群驼背老人中,有一个老太太腰挺得特别直,表情也很严肃,感觉很有威严。她在写什么? ——早知道就不看了。她写了一堆潦草的字。但不可能是外文。 「耐雪开花。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畏冰雪,努力绽放花朵,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老太太看着我,慢条斯理地向我解释。听她的语气,好像她的字写得有多好。不畏冰雪,她根本忘了现在是什么季节。 但是,想必在她心中有属于她自己的世界,而且,她的世界充满知性。 「你是学生吗?」 「我是樱宫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是吗?和我一样。藤冈也是。她是我的学生,她最近好吗?」 原来她以前是老师。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她的确很像老师,搞不好「耐雪」这两个字是这位老太太老师的口头禅,还用漂亮的书法写在签名板上,挂在教室的黑板上方。 但是,她问我藤冈好不好,我也答不上来。不管她以前是小学、中学或高中的老师,她的学生绝对不可能现在仍然在我们学校。 「她是一九八x年的毕业生,所以现在应该是二年级。」 她果然得了老年痴呆症,她的时间居然停留在这么久远之前的年代。 那她今天吃的饭、现在正在练的字又是什么? 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式迎接死亡。她对现实世界还有没有眷恋?她在自己的世界小,向只存在于她的世界中的人道别,这样就感到满足了吗?她目前的生活周遭也有很多人,难道她不希望在临死的那一刻回到这里,传达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吗? 「哎哟,水森奶奶,写得一手好字啊!」 四十多岁的小泽阿姨说道,她是负责照护的工作人员。这些老人似乎该回房间了。原来这个老太太叫水森奶奶,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好像对这种称赞当之无愧。 我懂了,原来只要这样随便称赞一下就好。早知道她刚才问到藤冈时,我应该回答:「她很好啊!」反正我平时在学校也都在迎合别人。 原来在哪里都一样。 * 从小儿科病房到中央入口有相当一段距离,必须经过外科、内科和妇产科。来的时候,冈姨一直在我旁边啰嗦什么没有撒旦的理想世界,我没有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现在一边走,一边观察,才发现左右都是病人。 不必特地加入莫名其妙的服务团体,只要来医院,就可以轻松找到明明不想死,却一步一步走向死亡的人。除非是特别管制的地方,否则,只要 在探访时间来医院,都可以自由出入。 一个大叔推着点滴架经过我面前,他搞不好只能活几天而已。他家中有妻儿,比起自己的病痛,他更担忧不得不抛下的妻儿——这种故事太老梗了。 那就换一种情境。这个人过了多年乏善可陈的单身生活,半年前参加同学会时重逢初恋情人,得知原来彼此仍然深爱对方,交往一周后就求婚了。他们一起去看了婚礼场地,回程中他突然昏倒,被送到医院,检查之后,发现只剩下半年生命。 请你忘了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樱花姐姐。」背后有人叫我。 是阿太&小昴中长相帅气的那一个。 「你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嗯……你不是阿太,就是小昴,对吗?」 「那我是哪一个?」 「……小昴吗?」 「答对了!太厉害了,你怎么猜到的?」 我只是凭感觉随便乱猜,没想到小昴笑得很开心。那套很清爽的淡蓝色睡衣穿在他身上很好看。他说他正要去中央入口旁的商店买漫画。 「姐姐,你赶着回家吗?店里的霜淇淋很好吃哦!」 我买了两个香草口味的霜淇淋,和小昴一起在商店旁的长椅上坐下后,舔了一口。很普通的味道,哪有好吃? 「我要开始吃啰!」小昴说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孩子真有礼貌。他五官很帅气,吃相也很好。这种程度的霜淇淋就让他觉得好吃,可见医院的供餐够难吃。医院的这种餐点他还要吃多久?……他生的是什么病?现在坐在我旁边时,看起来很健康,但走出医院,站在阳光下,似乎就会融化、消失。 并不是像霜淇淋那种黏稠的感觉,而是像透明的碎冰块在手上转眼之间融化。我的身体深处感到不寒而栗。 我想亲眼目睹那一瞬间。 「樱花姐姐,冈姨骂你吗?」 「——啊?」小昴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为什么?」 「因为冈姨要你演『蟹猴大战』,却硬是改了结局。我知道那个故事。她是不是对你说,用常识来思考就知道,怎么可以在生病的小孩面前说死不死的,上帝会摇头,对吗?」 「你太厉害了,她就是这么讲的。对不起,说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 「为什么?我也觉得猴子应该被砍头,因为他把螃蟹杀死了,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得到原谅太奇怪了。」 「但是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也会被当成是坏猴子。」 虽然我也觉得猴子活该被砍头,但在年纪比我小的男生面前,我希望当一个很有常识的大姐姐。说话有真心话和场面话之分,这种时候要说场面话。如果冈姨事先告诉我围裙剧场的事,告诉我这里是医院,希望我修改最后的部分,我一定会照做。 「那遭殃的那个人就必须忍耐吗?」 「恐怕就是这么一回事。」 趁早放弃吧!那是父亲的声音。 「我不讨厌冈姨,但有时候不同意她说的话。她说上帝也会宽恕做坏事的人,樱花姐姐,你觉得呢?」 「嗯。可能冈姨心目中的上帝和你、我心目中的上帝并不是同一个。虽然我不相信上帝,但我觉得做了坏事的人,即使死了也没有好下场。」 「死了也没有好下场?」 「会下地狱。」 「地狱?对了,你在说故事的时候也有提到,是天堂、地狱、大地狱的地狱吗?」 「对,对,我是樱井由纪,会下大地狱。」 「我是田中昴,我也是下大地狱。你哪才说的因什么什么,所以要下地狱?」 「因果报应吗?就是一旦做了坏事,就会因果轮回,坏事最后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原来是这样,我只知道做了坏事的人会下地狱。你知道很多地狱的事吗?」 「也没知道得很清楚啦!我家有一本很可怕的地狱绘本,以前在不知道哪边的庙里买的,上面画得很详细。」 「画什么?」 「说谎的人,下地狱后会被拔舌头。浪费食物的人在地狱时,只要把眼前的食物放进嘴里,食物就会变成石头。地狱也分很多种不同的,像是血海地狱啦、刀山地狱啦、油锅地狱啦,所以猴子当然会下地狱。这么一想,就觉得小螃蟹也许不必杀它,因为这样它就不必下地狱了。」 「是哦,我也好想看那本书。」 「那我下次带给你看,应该没有丢掉……但这样做,好吗?」 「只要不是冈姨来的日子就没问题,她只有星期一和星期二来,你后天可以来吗?」 「嗯,没问题。我不是来当志工,来找你就好了。」 「真期待~」 小昴一脸兴奋的表情吃完最后一口。 「谢谢招待。」 如果冈姨知道这么乖巧的小孩子期待看到地狱的书,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心情愉快。 ** 终于结束了。上午十点到傍晚四点,整整做了一天。 我只有二十节体育课坐在旁边休息,即使扣除休息时间,来这里做一个星期就绰绰有余了,为什么要来两个星期?搞不好是假借补课的名义利用我。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察觉?可能是快放暑假了,那些参加社团的学生没办法来,老师也觉得我很好骗吧! 不行,我累死了。虽然每项工作都不是什么很累人的事,但一天下来,觉得浑身无力,好不容易才能站直身体。 等一下还要走去公车站…… 虽然我并没有刻意表现出我的疲惫,但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和大叔一起去事务室向大沼阿姨报告时,她对我说:「要不要用老人安养院的车子送你去车站?」 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雄先生,麻烦你了。」 大沼阿姨用像是拜托大叔做事的口吻说。果然要他开车送我。 大叔轻轻咂了一下嘴,一脸不耐烦,小声地说:「好吧!」 为什么这个人的心情都写在脸上?既然是大人,就应该克制一下,不然会让周围的人心情很恶劣。 如果你这么不甘不愿,那就不必了。由纪绝对会这么说,但我说不出口。 虽然穿运动服回家也无所谓,但毕竟是第一天,还是规矩一点。我离开事务室后走进更衣室,照护员小泽阿姨也在。 「辛苦了。」 她露出和对待老人时相同的笑容对我说。小泽阿姨有照护师的证照,在这里当计时工。她在换衣服的时候告诉我,她有两个分别读高三和大二的儿子,所以生活压力很大。虽然她对我说的这些话很平常,但我很开心她和我聊这些家常事。 「你怎么去公车站?这里离公车站有一段距离,如果我开车就可以送你,但今天我骑机车。」小泽阿姨就住在附近。 「高雄先生会送我。」 「高雄孝夫(takao takao)?」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是他的昵称吗?就好像姓美保的女生,大家叫她美保美保一样?发简讯的时候就是美保x2,所以大叔就是高雄x2?不会吧。而且,「高雄」不是他的姓氏吗?难道他名牌上写的是他的名字?话说回来,很难想象别人会用昵称叫大叔。 「高雄高雄……大家都这么叫高雄先生吗?」 「不是这么叫他,而是他的名字。他姓高大的高,雄性的雄,名字是孝顺的孝和丈夫的夫。离过一次婚,目前是单身,从小就叫这个名字。搞不懂他父母帮他取名字时在想什么,话说回来,总比取听起来很了 不起的名字好多了。你周围没有这种人吗?」 「比方说?」 「比方说,我儿子的同学……有叫摩周湖的摩周同学,或是打雷的雷、安全的安,雷安同学,会以为他是外国人吧?如果长得很帅,又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也就罢了,但那两个人完全配不上他们的名字。还有人叫生命的命,把他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听起来就像以前偶像的亲卫队。」 听到小泽阿姨举例说出来的名字,我想起之前在网路上看到的一个用片假名写成的名字,但在心情变恶劣之前,很快把那个名字删除了。 「我周围的人名字都很普通。」 由纪、紫织……为什么一离开学校,我连班上同学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嗯,可见大家的名字都很普通。 「是吗?可能是我儿子的学校与众不同。听说现在的家长都避免帮孩子取太怪异的名字,担心孩子在学校因为名字的关系遭人欺侮。而且,那个姓摩周的,等老了之后就很尴尬吧!恐怕会因为丢脸,连医院都不敢去。你叫敦子,真是好名字。」 她说这句话时,和称赞水森奶奶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谢谢。」 虽然我向她道了谢,但我知道她只是说客套话,我自己也不喜欢敦子这个名字。爸爸和妈妈的品味都不错,为什么会帮我取这么俗气的名字?我不知道为这件事生气了多少次,爸爸说,用笔画数挑选,这个名字最理想,但我的人生一点都不理想。 不,应该说是糟透了。至少希望名字的第一个字不是a行。 全年级只有我一个a子。 「敦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小泽阿姨突然走过来,压低嗓门说。 「你要小心高雄孝夫,即使他说要送你去车站,你也最好告诉他,只要送到公车站就好。如果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万一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大声喊叫。啊,但是这里禁止讲这些,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说完,她看了一下手表,嘀咕着:「今天鸡蛋有特价……」就匆匆走了出去。我早就换好了衣服,也跟着走出了更衣室。 她叫我小心一点,那个笨手笨脚的大叔会对我做什么事?难道小泽阿姨曾经遇到过?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如果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大沼阿姨不可能叫他送我,但是,即使小泽阿姨喜欢聊八卦,也不可能毫无根据地乱说这种事。 我有点担心起来,但两只脚已经没力气走去公车站了。 正门前的停车场内,停着一辆车体上写了老人安养院名字的小厢型车,大叔已经坐在车上。惨了,我去更衣室之前忘了告诉他,原本以为花不到五分钟,但因为小泽阿姨和我聊天,耽误了不少时间。 「对不起。」 我坐上副驾驶座时连声道歉,大叔垮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发动了车子。他可能觉得我这个人很不识相。 大叔沿途一句话都没说,更不可能问我要不要直接送我去车站搭电车,而我也不像吃午餐时那样主动找他聊天,一方面是因为累了,但我更不希望继续受伤害。 即使对方是不起眼的大叔,被他讨厌、遭到漠视也很痛苦。 走路要花二十分钟的公车站,开车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谢谢你。」 「辛苦了,路上小心。」大叔一脸严肃地回答。 我有点意外,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 从医院回到家,顿时累得浑身好像散了架。我很想直接倒在床上,但还是换了衣服,谁知道身上带了什么细菌回来。 洗手时,我也按照正确的洗手方式仔细清洗,还顺便漱了口。喝完冰麦茶,终于可以休息一下—— 我要先找准备带给小昴看的书,我记得放在被柜里。 阿嬷之前出门旅行去不知道哪间寺庙时,买回来那本画了很多地狱图片的绘本。整本书都是用红色和黑色画的水墨画,几乎没有文字。 偷东西的人要去油锅地狱,伤害别人的人要去刀山地狱,杀了人的人要承受四倍的痛苦。因果报应,做坏事的人一定会得到报应。 当时,阿嬷这么解释给我听。 每一张图片都很有真实感,我害怕不已,从小就在心里发誓,我绝对不能做坏事。我记得那是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那本绘本上还有很多其他的图片。 有拔舌头的图,那是说谎的人的报应。还有人想吃东西时,食物就变成了石头,那是曾经浪费食物的人的报应。 看这些图片时,我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如果不能说谎,也不能浪费食物,那不是大部分人都要下地狱吗?当然,我也不能置身事外。 而且,我已经就在地狱里了,虽然我还没死…… 用电锅煮了十杯米,煮完后全部装入保鲜盒,放进冰箱。即使不记得家人的名字和长相、不知道今天是西元几年几月几日、不了解自己身在哪里,生存的本能仍然会继续发挥作用。吃饭才能活下去,所以会煮饭;煮完之后,又忘了这件事,几个小时后又开始煮饭。打开冰箱,发现保鲜盒里居然已经装满了白饭。 是谁?是谁干的?我说过多少次了,学校的营养午餐要吃完,不可以浪费食物!——最后,她举起教鞭。 太浪费了,太浪费了。用过的纸尿布明明已经藏起来了,她仍然可以找到,和大家的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里洗。沾满高分子吸收体小颗粒的衣服只能丢进垃圾桶,于是,她又觉得太浪费了,再度举起教鞭打人。 父母和我每天身上都会增添新伤。 我家是地狱。 为了摆脱地狱,我一次又一次策画谋杀阿嬷。 但我没有勇气用刀子杀她。 我把蜡烛擦在阿嬷的拖鞋底,把漂白水涂在她杯子内侧,把蜈蚣放进她的被子这些小学生想出来的幼稚杀人计划都接二连三地宣告失败。 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新闻中报导,一个老爷爷照顾卧床不起的太太多年终于累了,用湿毛巾放在太太脸上杀了她时,我大感震惊。这样就可以杀人? 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冬天。 半夜三更,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阿嬷房间,把用浴室的温水弄湿的毛巾放在她已经熟睡的脸上。不知道是否因为很快就感到呼吸困难,阿嬷发出「呃呃呃」的可怕声音,把毛巾从脸上扯了下来。 无知的小孩不知道这种方法不适用于可以自由活动身体的人。我吓得魂都飞了正打算悄悄溜出阿嬷房间时,背后传来一个很有威严的低沉声音。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因果报应!你会下地狱!」 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她当时到底是痴呆还是正常,我吓得双脚发抖,只听到划破空气的「咻」一声,手上一阵热辣辣的。 我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才发出惨叫声。打开灯,查看发热的左手,发现手背裂开了,血渗了出来,白色绒质睡衣渐渐被染成了红色,我的脑筋一片空白。 在朦胧的意识中,我只记得家人叫了计程车,用好像钓鱼针般的针缝起伤口,却不觉得疼痛。 爸爸告诉医生,是我半夜想喝水,手一滑,被玻璃割伤了。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说谎。 天亮前,我们回到家里。留在家里的妈妈为爸爸和我分别倒了咖啡和牛奶咖啡,三个人一起吃早餐。隔壁房间很安静。 心情稍微平静后,我问爸爸: 「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告诉医生是阿嬷把我弄伤的?」 「说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要把家人交给警察吗?」 「交给警察也没 有关系,反正我也不想和她住在一起……我们为什么要和她住在一起?通常不是都和长子住在一起吗?」 「不是我们接她来住,而是我们搬来和她一起住。」 「因为你之前上班的公司倒了吗?但你不是每天都去上班吗?我们快搬家嘛!不管住破公寓或是哪里都可以,反正只要不和阿嬷住在一起就好。」 「现在说这种话已经太迟了,她已经痴呆了,怎么可能丢下她一个人——趁早放弃吧!」 「啊?」 「我叫你趁早放弃,为无法解决的事生气也是白费工夫,所以,不如趁早放弃。趁早放弃……慢慢等待。」 「等待什么?等阿嬷死吗?」 「——我会让你去读大学。东京也好,大阪也可以,你想去哪里都行。你可以离开这个家,做自己想做的事。」 现在才真正进入倒数计时的阶段,但对小学五年级的人来说,想到还要再读中学、高中,就觉得大学简直遥不可及,以为爸爸在敷衍我,但是…… 「真羡慕啊!」始终不发一语的妈妈嘀咕了一句。 妈妈个性开朗,喜欢交朋友,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随着阿嬷的症状恶化,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所以,我猜想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痛恨阿嬷,大家只是齐心协力在忍耐。 「真羡慕你可以逃离这一切。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人,真是好命啊!」 我完全听不懂妈妈在说什么。 「你今天又闯了什么祸?只要你乖乖听话,阿嬷就不会歇斯底里,你不知道是因为你的关系,让我和爸爸无故被卷入吗?别以为自己是悲剧女主角……」 心跳加速,血液迅速窜遍全身,就连绑了无数层绷带的左手背也感到阵阵疼痛。 「好痛……」 疼痛难耐,我终于哭了起来。 「看吧,你只要流几滴眼泪就可以解决问题——赶快回房间吧!」 我独自哭着回到房间,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 ——我想死。 没有找到那本绘本。我这才想起上中学后,曾经把阿嬷买给我的东西统统丢掉了。我很现实,有些喜欢的东西还是留了下来,但那本书可能在那时候丢掉了。明天去图书馆和牧濑见面时,顺便找一下有没有类似的书吧!但是…… 我记得那本书上有一张忘川河河畔的图片。小孩子在河畔不停地堆石头,然后被鬼推倒,又重新堆积。阿嬷曾经告诉我,这些小孩的罪就是比父母先死。如果小昴看到这张图,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倒在床上,回想起冈姨说的话。我从来不期待圣诞节,也从来不想了解阿门;我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也没去过教堂。 冈姨他们的那个什么教派到底图的是什么?如果我当时遇到冈姨,说不定会听信她的那番道理而加入他们。 因为死亡离我很遥远,所以我才觉得他们的思想是无稽之谈,也没有仔细听,但如果死亡迫在眉睫,冈姨他们的思想似乎更能让余生平静度过。 死亡并不是终极的惩罚,那死亡又是什么? 第三章 七月二十八日(二) ** 真是受够了,这种地方我待不下去了。什么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我今天就要和这里说再见。 一开始还算顺利。 我换上运动服,穿了厚底球鞋,带着装了冰麦茶的水壶出了家门后,从公车站走到老人安养院也不觉得辛苦。虽然馆内很臭,但我知道只要五分钟后就会习惯,所以也不以为意。 没想到才工作了半天,我就快累死了。 一大早,我就和大叔一起用拖把擦馆内的走廊和楼梯,之后,又用抹布擦了纱窗和墙上的架子。总算窗明几净了,没想到走廊和楼梯上又到处是灰尘。无奈之下,只好又擦一次走廊和楼梯。 结果,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中午了。都是大叔的错,我只是按他的指示做事。 我不仅身体疲惫,心也累了,这也是大叔的错。 他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他拿着拖把打算清洁我已经擦过的地方,我极其委婉地提醒他:「高雄先生,那里我已经擦过了。」他只是板着脸说了声:「对不起。」但如果不小心给老人家添了麻烦,比方说,不慎踢倒了拐杖,或是把水桶里的水泼在地上,他就会夸张地跪地磕头说:「哎呀呀!我又犯错了。大人,恳请您要原谅我啊~」 光是这样的话,我会认为他是把这些老人当成是重要的衣食父母,所以勉强能够接受。但他在小泽阿姨面前也握着手,恭敬地鞠躬说:「美丽的小泽太太,这件事就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至于他在为什么事道歉?只是为了区区玛德莲蛋糕。 工作人员休息室内放了很多点心,旁边写着:「请自由取用」。那是来探视老人的访客带来「请大家享用」的。有些是带给老人吃的,但因为糖分太高等会影响老人健康的原因,无法直接交给当事人,所以就转送给工作人员。 看到阿啰哈跌倒之后又马上像一条活龙,我觉得老人超可怕,简直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但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而是工作人员随时在为他们的健康把关。访客送来的点心都是平时很少有机会吃到的高级货。 「啊,我记得这种礼盒里有抹茶口味的。」 小泽阿姨走进休息室准备吃午餐时,看着已经空了一半的玛德莲蛋糕礼盒这么说。刚才几个职员一起分享时,大叔刚好把抹茶口味的吃掉了。 礼盒中并不是只有一个抹茶口味的,他也不是知道小泽阿姨喜欢吃,所以故意把最后一个吃掉。他只是顺手拿起盒子最角落的那个放进嘴里。 比起小泽阿姨这件事,他给我添的麻烦才大呢! 由此可见,他并不是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只是讨厌我罢了。 搞不好所有的人都讨厌我。大叔笨头笨脑的,所以内心的想法全都表现在态度上,大沼阿姨、小泽阿姨和其他职员可能都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不仅如此,那些老人说不定也都在骂我。 那个小女生完全派不上用场,只会在这里碍手碍脚。什么都不会做,还敢来这种地方,太不自量力了——诸如此类的……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了。 ——我从后门溜了出去,但要去公车站时,必须经过正门,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惨了,有人在那里。 是一个老太太,看起来像是住在这里的老人。她可以一个人出门吗? 和我没关系。我视若无睹地超越了她。 「——喂,你给我站住!」 「啊?」我被她叫住了。 「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去死?」 什么?她在说什么?老太太用极其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她也是老人痴呆症吗? 「我、我没、说这种话。」 「不,我听到你叫我去死。」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大家都在说,同房的人、年轻人都这么说。他们以为我听不到,其实我全都听到了。」 她哀伤的双眼从我身上移开。所以,她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吗?好可怜,她住在老人安养院,居然也被人骂「去死」,太过分了。 「坂口奶奶,没有人这么说,也不会有人这么想。」 这时,传来慢条斯理、亲切而又洪亮的说话声,是大沼阿姨。 「看吧!她叫我去死。」 老太太看着我,等着我附和。——不,我没有说这句话。 「没有人这么想,赶快跟我回去吧!」 大沼阿姨把手放在老太太的肩膀上,蹲下身体,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老太太虽然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我才不会上当」,但并没有推开她的手或是反抗。 「草野,谢谢你,影响了你的休息时间。我会带坂口奶奶回房间,没事了。」 大沼阿姨安慰着老太太,带她走进了正门。 谢谢?她以为我看到老太太擅自走出去,所以特地追出来或是在这里找到她吗?……原来她叫坂口奶奶。 老太太是不是想要我拦住她,才故意指责我骂她「去死」?还是果真以为大家都这么说她?也许是以前曾经有人这么说她,才会让她有这种错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老太太真可怜。 她似乎有点耳背,要是别人在聊天时,她以为在叫她去死,那在这里的集体生活应该很辛苦。 ——啊,已经这么晚了,我要回去工作了。大叔一个人准备插花教室一定忙不过来。 * 牧濑在图书馆准备联考,今天是我第五次坐在他旁边看书。 虽然牧濑称之为「图书馆约会」,但这种约会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他穿着这一带最好的男子高中的制服,我还期待可以在不影响他温习的情况下,让他教我功课,事实证明我是异想天开。因为已经是高三的暑假了,他还在看「数一基础」。 我们的闲聊也无聊透顶。他上次说:「不知道酸梅的树是不是在浇水的时候也要撒盐。」只能说他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白痴。 哔哔哔……牧濑的手机响了。即便是放暑假,他也把读书时间设定成和学校相同的时间。 休息时,我们会一起走去阳台。牧濑去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可乐,递给我说「请你喝。」 我不喜欢别人请客,因为我讨厌欠别人的人情。但牧濑认为男生请客是天经地义的事,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心存感恩地接了过来。 我们一起坐在长椅上,喝了一口可乐后,我问他: 「牧濑,你看过尸体吗?」 「——看过啊!」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而且,答案竟然是出乎我意料的「看过」。我在发问之前,认定他绝对没有看过。 「也不能说是看过尸体——反正,就是看着他死。」 「你是说,你曾经为家人送终?」 我以为是他父母、兄弟或祖父母死了,所以小心翼翼地问,但牧濑一脸轻松的表情。他转头看着我时,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喜悦。 「更加惊悚。真的太巧了,是今年放春假的时候,那天上午,我去学校参加模拟考。那时候,已经过了早上的尖峰时间,我站在空空荡荡的月台上,站在对面月台的大叔突然从手上拎的纸袋里拿出很多纸片撒向四周。我觉得他很奇怪,所以就看着他,没想到电车进站时,他跳到铁轨上……他的手飞到了我面前。」 意想不到的发现和浮现在脑海中的痛苦影像,令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牧濑把可乐罐放在脚下,继续说道。 「纸片飘落下来,刚好落在掉在我眼前那只手的手掌上,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画面。 」 我情不自禁地发挥了想象力。如果这张纸是他最爱的女人写给他的情书,就太有戏剧张力了。 「你被吓到了吗?」 我很想听下文。牧濑的视线望着远方,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 「当时,我只觉得很恶心,很受打击。因为我是目击者,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向警察和车站人员说明我看到的情景,说着说着,我开始能够冷静地面对人死亡的瞬间……可以说,从此之后,我的人生发生了改变。」 「怎样的改变?」 「嗯,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我领悟到『死』就是『退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人通常会说是game over或reset,其实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的白痴才会这么想,话说回来,那天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死』就是退出这个世界,即使少了一个人,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地球照样转,而且会永无止境地转下去;即使人有来生,也只是中途加入而已。既然这样,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长时间和这个世界相处,了解包括自己在内的世界是怎样改变的,不是吗?」 「——嗯?」 上次紫织也一样,为什么人在谈论死亡时,都会有一种恍惚的表情?原以为牧濑只是比我大一岁的笨蛋,没想到谈论死亡后,顿时看起来像是人生历练很丰富的大人。 而且,他还提到「世界」这个字眼,说死亡是退出这个世界。他用一句话说出了我平时在思考的事。 为了不让他察觉我对他的钦佩,我稍微往外挪了挪,不小心踢翻了牧濑放在脚下的可乐罐。 「对不起。」我伸出靠近可乐罐的那只手抓住了罐子,却扶不起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有沉重的包袱?」 牧濑把可乐罐扶起来后,探头看着我的脸。 「我很少看到你笑,即使我们在聊天时,你也很少提到自己的事。其实,说出来可能会很轻松。」 我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背。我不认为说出来就会轻松…… 牧濑有没有诅咒过别人早一点死? 「呃……」我正打算开口,牧濑问: 「怎么了?有谁死了吗?」 不,没有人死。 难道这是非有不可的前提吗?也许我说出那个发自内心痛恨的人的事,他也只觉得你没有接触过死亡,所以才会轻易「希望别人早死」吧? 我忍受了多年无法向他人启齿的折磨,难道偶然目击别人自杀的牧濑会比我更了解这个世界吗?不曾接触过「死亡」的人就没有资格谈论这个世界吗? 我越来越讨厌牧濑。 你看到的只是和你毫无瓜葛的陌生大叔死去而已,因为死的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路人,所以才会觉得世界没有改变。 我用右手拿起还剩下一点可乐的铝罐站了起来。 「嗯?啊,对不起,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 我把铝罐丢进垃圾桶。 「……休息时间差不多结束了。你下礼拜也有模拟考,好好用功。」 转身离开阳台后,我发现内心涌起极大的挫败感。 最后,只是听了他的一番自夸。 牧濑看到的也是别人自杀。我一定要亲眼目睹别人「死去」的那一瞬间。就连牧濑也可以说出这番感想,我的感想一定更惊人。我想要接触「死亡」,想要了解超越「死亡」的世界。我一定可以找到比「退场」更贴切的形容。 我一定要在大家面前炫耀,要让紫织和牧濑自叹不如,不,要让他们懊恼不已。 我试着在图书馆找地狱的书,却没有找到理想的,但是…… 总之,我明天要去见小昴。 七月二十九日(三) ** 当我到「银城」时,得知十点要在员工休息室举行临时会议。没有重要工作的员工都要参加,所以,我和大叔一起坐在后方的座位。 主持会议的是大沼阿姨,宣布完几项联络事项后,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我相信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上个月住进k医院的松田泷子奶奶昨晚去世了,听她的家属说,她直到最后都很毅然地面对死亡。松田奶奶喜欢写短歌,我在这里和大家分享她最后的短歌。 「拂晓斗艳绽 黄昏渐凋零 望花思吾辈 静想人生短 「松田奶奶享年九十七岁——会议到此结束,今天也拜托各位了。」 原来这就是辞世的诗句。我第一次听到。真的很不错。 我不懂这几句短歌写得好不好,但既然我也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想必不怎么高明。但是,太厉害了。 我虽然没见过那位把九十七岁圆满结束的人生比喻成「朝颜」的老太太,但她太令人尊敬了。小泽阿姨和其他几个计时工苦笑着。搞不好她在世的时候给大家惹了不少麻烦。 这里不愧是离天堂最近的城堡,我才来了三天,就已经有人死了,但是,我有一点失算了。老人安养院不是医院,虽然这里有常驻的看护和医生,但当老人发生有可能死亡的紧急状况时,就会送往医院,尸体也不会送回这里。 我既无法目睹别人死亡,也看不到尸体。这样根本没办法了悟死亡。亏我还想多了解一些辞世词。 不知道有没有类似的网站,或是辞世词竞赛之类的。 比方说,如果是我…… 在死去之前 至少看一遍 小夜走钢索 到底在哪里? 算了,写这种辞世词,还不如安静地死去。 * 小儿科病房在五层楼病房大楼的四楼,走出电梯后,我在护理站的登记簿上登记了名字,走向位于最里面的病房。小昴住的是双人病房,门旁的牌子上写着田中昴和藤井太一的名字。原来那个小胖子叫太一,真是人如其名啊(注:「太」在日文中有「肥胖」的意思)! 走进病房后,我发现小胖子阿太坐在靠门口的病床上。他的睡衣仍然紧巴巴地绷在身上,一看到我,就没大没小地叫我:「嗨,樱花。」 没规矩,你今天的脸看起来还是像肉包子。 我决定不叫他阿太,改叫肉包子。 「樱花姐姐,请坐。」 坐在里面那张病床上的小昴为我打开竖在病床旁的铁管椅。当我坐下后,他帅气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迫不及待地问:「地狱的书呢?」 「对不起,我没找到。」 「是哦!」他发出失望的声音。原来他这么期待,就连一旁的肉包子也满脸失望。 「所以我带了点心,算是补偿。那家店很有名,经常大排长龙。」 我从皮包里拿出用淡绿色和纸包着的盒子递给小昴。 昨天我去图书馆时,阿嬷以前的学生藤冈来过家里,这盒点心就是她带来的伴手礼。 她目前在另一个县的小学当老师。听妈妈说:「她从小立志像阿嬷一样当老师。」因为刚好到邻市的小学进修,所以特地上门拜访。 就是阿嬷经常提到的那个藤冈? 妈妈告诉她阿嬷的下落后,藤冈说:「那我去那里看她。」她从带来的两盒有效期限到今天的伴手礼中留下一盒,就转身离开了。 「这是什么?果冻吗?」 肉包子走到小昴的病床旁,哗哗地撕下包装纸后,打开了盒子。 这个厚脸皮的小鬼在干嘛?小昴在肉包子旁显得更瘦弱、更虚幻。那我要好好笼络一下肉包子,让他当衬托小昴的配角。 「是麻糬,听说口感很特别,你们吃吃看。」 「好,那我先吃了。」 肉包子伸手准 备拿用竹叶包起的浅绿色半透明麻糬。 「小太,不行,要先问护士,不然会被打入满腹地狱。」小昴说。 「嘿嘿,对哦!但这种情况不是应该被打入贪婪地狱吗?」 肉包子把麻糬放回盒子里。 「满腹地狱和贪婪地狱是什么?」 「上次听你说了地狱的事以后,我和小太一起想了很多,你看。」 小昴从枕头下拿出从笔记本撕下的纸片给我看。 偷偷吃点心——满腹地狱。即使已吃饱了,仍然会被塞食物,必须一辈子吃不停。 一个人霸占游戏或点心——贪婪地狱。一辈子不能玩游戏,也吃不到点心。 说朋友的坏话——漠视地狱。一辈子都没有人理会。 纸上写了很多孩子气的地狱,还有对女生毛手毛脚的项目,他们果然还是小学生。 「我们想出来的地狱怎么样?」 小昴露出腼腆的笑容问。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即使没有书也完全没有问题嘛!」 「樱花姐姐,你家的书也和这个差不多吗?」 「嗯,差不多,搞不好你们想出来的更厉害。」 为了弥补我没有带书来,我大大地称赞了他们一番。 太好了!小昴和肉包子用右手击掌。 「你家的地狱书是谁买的?爸爸吗?」 小昴面带笑容地问。 「地狱书不是我爸爸买的,是阿嬷买的。」 「原来你有阿嬷,真羡慕。」 听了这句话,我只能苦笑。 「樱花,你笑得很诡异哦!」肉包子插嘴说。 「美女不能大幅度活动脸上的肌肉。」 「你自我感觉未免太良好了。你有朋友吗?现在是暑假,你却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当然有朋友。」 「怎样的朋友?」 「——日本第一。」 「什么?你在鬼扯什么,难道你的朋友是桃太郎,还是富士山?」 「不是,是剑道的全国第一名。」 「因为是日本第一,所以你才喜欢那个朋友吗?」小昴问。 ——不是这样。 「樱花,你也和我们一起想一下有什么地狱吧!」 肉包子和小昴把头凑在一起,开始想有什么好玩的地狱。 绷带拆除后,我的手上留下了很大的疤痕,也丧失了握力。 因为是左手,再加上虽然丧失了握力,但手指还可以弯曲,所以对日常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却无法再练剑道了。 练剑道时,要用左手握竹刀,右手只是轻扶而已。 手的问题根本不重要,我只想一死了之。 在我受伤的一个月后,妈妈去道场告诉老师我以后不会再来练习。那天的练习快要开始了,敦子已经换好了道服,正在空手练习。当妈妈和老师谈话时,我茫然地看着挂在道场正前方,蓝底上用白字写着「黎明」的旗帜。 虽然无法像敦子那么厉害,但我喜欢剑道。无论输赢都由自己负责,我喜欢这种感觉。 「……这孩子太冒失了,半夜打破杯子,结果变成这样。」 虽然老师没有问我受伤的原因,但母亲用利落的口吻解释着。每次在学校、在左邻右舍面前重复这个谎言时,我就觉得自己渐渐消失……就在这时—— 有人抓着我的右手,用力一拉。是敦子。 「由纪,走吧!」 敦子说着,拉着我的手,冲出了道场。 我跟着敦子,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在暮色中的街道上奔跑着。 ——手机响了,是妈妈传来的简讯。 阿嬷被送去医院了。情况危急,立刻来k医院。 危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太猛了。情况危急,以前妈妈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字眼。难道这一天终于来了?现在没工夫陪这两个小鬼玩了。 「对不起,我要回家了,我改天再来。」 我把手机放在床角,收好铁管椅,放回墙边。回头一看,发现肉包子擅自在玩我的手机。 「喂,你在干什么!」 我抢过手机,快步离开医院。 ** 「银城」二楼南侧的走廊尽头有一个铺着人工草皮的大露台,为了防止有人跌落,周围用花圃围了起来,目前种的是紫色和白色的矮牵牛。 花名是我问大叔的。虽然他还是只用简单几个字回答,但当我佩服地说「好厉害」时,他有点害臊地主动告诉我:「因为以前工作的关系,所以必须记这些……」 这时,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大叔并不是讨厌我,只是很怕生而已,或许需要一点时间才会慢慢熟络起来。 想到这里,工作起来也浑身是劲。 那些老人都穿着室内拖鞋来到露台上,为了让他们可以在这里晒太阳和休息,露台上放了几张桌椅,今天也有人坐在这里吃着访客送来的点心,有人在下将棋和围棋。 虽然是早上,盛夏的烈日却毫不留情。那些光秃秃的脑袋上没有戴帽子,吃的点心也不是冰啤酒或锉冰。桌上放着看来像是和果子的盒子,照理说应该配冷饮,却没有人为他们准备。那些照护的工作人员到底在混什么啊! 仔细一看,发现上次那个「耐雪什么」的水森奶奶也坐在那里。 照理说,二十四小时冷暖气设备完善的馆内比户外舒服好几十倍,他们为什么要跑来露台上?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用吸尘器打扫人工草皮?虽然是业务用吸尘器,但我完全不觉得地上变干净了。 大叔正在拔花园里的杂草。 他为什么把拔下来的杂草直接放在我刚用吸尘器吸过的人工草皮上?他自己戴着草帽,为什么我只有毛巾而已?而且毛巾上还印了「银城」的标志,丑毙了。 在我问了花名之后,大叔问我:「你有练过剑道吗?」我们的关系才稍微往友好的方向发展,他就突然提到我最不希望碰触的事,这个大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有一个想在家里开剑道道场的朋友,也是用这种方式绑毛巾。」 他指的是我绑在头上的毛巾。我不假思索地把毛巾绑在头上遮阳,没想到用了在戴面具之前绑毛巾的方式。 「那种弄得浑身臭汗的事,我早就不练了。」 我很想当场改成像小偷一样的绑法,但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拿吸尘器吸管的姿势也好像在握竹刀。 对了,不如在大叔背后用打面的方式吓吓他。除非他乱动,不然我有自信可以在离他三毫米的地方停下来。 不知道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我一边吸地,一边缓缓走向大叔背后,把吸管的前面拔下来后高高举起。 「出事了!」 一个老爷爷在我身后叫了起来。大叔猛然回头,我举着吸尘器的吸管陪着笑,但犬叔完全不看我。 「没事吧?!」 他一脸紧张地跑过我身旁。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水森奶奶痛苦地挣扎着,两个老爷爷手足无措地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是麻糬,她被麻糬噎到了。」 老爷爷说着,捡起掉在水森奶奶脚下的竹叶。 大叔让水森奶奶躺在人工草皮上,把她的嘴巴撑开,保持呼吸道顺畅,但水森奶奶发出「呃」、「呜呃」的恶心声音,脸色渐渐发紫。她瞪大眼睛,手脚乱动,抓着自己的脸颊和大叔的手臂…… 她好痛苦,真的很痛 苦。 不要啦!不要啦!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我想要看水森奶奶死去?不是,不是这样,我想看的不是这个,这种死法绝对不行,太悲惨了……对了,辞世词。即使没有诗句,至少也该在临死前说句话。 麻糬,必须赶快把麻糬拿出来。 我拔掉一段吸管后,直接伸进了水森奶奶嘴里。只听到吸尘器发出咕叽咕叽的奇怪声音,万一把她的胃也一起吸出来怎么办? 大沼阿姨和看护都冲了过来。 他们开始急救后不久,救护车就赶到了,水森奶奶被送上了救护车。 看到他们充满紧张的利落动作,不由得佩服他们果然是专家。或许是因为我看得太出神了,当周围安静下来后,才终于发现吸尘器仍然开着,我立刻关掉了。 原本已经吸完半个露台了,现在又要从头开始。 大叔不见了。我无力地瘫坐在空着的长椅上,旁边响起了掌声。 露台上的几个老爷爷和听到出事后赶来的工作人员都看着我鼓掌。他们为什么鼓掌? 「草野,这是你的功劳。」小泽阿姨说。 功劳?因为我把吸尘器塞进她嘴里?我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受到称赞。 * 三个月前,我引颈期盼的日子终于来了。多亏阿嬷每隔两个小时就要吸一次痰,所以必须送她去老人安养院。 原以为她离家之后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终于可以摆脱这种地狱般的生活了。但这种喜悦没能持续太久,阿嬷接二连三引发的问题让妈妈伤透了脑筋。 最近的一次是三个星期前,因为女职员用对小孩子说话的口吻对阿嬷说话,阿嬷对这个打工的女职员说教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拿出预藏的教鞭打她的屁股。那名职员第二天就辞职不干了。 虽然这些事和我无关,但最近妈妈说,与其让阿嬷给别人添麻烦,在外面丢尽了脸,还不如把她带回家里。 就在这时,接到了病危通知。我怎么可能不欢天喜地? 从s大学附属医院去k医院时,要先搭六站电车,经过离家最近的车站后,还要再坐两站,下了电车后,还要再换公车。 接到简讯到现在已经一个半小时了。她还活着吗? 从大门走进医院后,我去柜台打听病房的位置,爸爸刚好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公司的工作服。柜台的女人说,阿嬷被送去外科急诊室了。我原本以为阿嬷心脏功能出了问题,难道她从床上掉下来撞到头了吗? 「听说是被麻糬噎到了。」爸爸一边走,一边告诉我。 妈妈不是用简讯通知爸爸,而是直接打电话到他公司。 「老人安养院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原本就需要吸痰,再噎到的话,恐怕没救了吧?」 一直要求我趁早放弃的父亲向来以身作则,总是一脸不抱任何希望的表情。即使现在,我也无法分辨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更不知道他是不是期待发生这种情况。 「现在又不是过年,阿嬷吃的麻糬……是在哪里买的?」 「……麻糬!」 我想起刚才在医院看到、包着竹叶的和果子。听到麻糬,我一直以为是过年的时候吃的那种白色麻糬年糕。一定就是和果子的麻糬。 阿嬷的学生藤冈带来的麻糬。她搞不好就是那个藤冈,也许她送麻糬就是暗自期待会发生这种情况? 搞不好她回想起读小学时整天被教鞭打,听说阿嬷得了老人痴呆症,就觉得不可错过天赐良机,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报复,以泄心头之恨。 因果报应!下地狱吧! 看吧!报应果然找上门了。 走向病房的途中,我把藤冈送麻糬的事告诉了爸爸。走到病房门口时,妈妈和两个看起来像是老人安养院职员的人刚好走了出来。 一个看起来很有威严的女人和另一个很窝囊的大叔一起站在妈妈面前,爸爸和我也加入了他们。 难道是那个大叔做错了什么,那个女人伸出援手吗? 「我们向来很注意食物管理,但好像是昨天来探视的访客带来了伴手礼……没想到卡在喉咙里,才会发生这种事。」 那个女人一脸恭敬的表情说。果然是藤冈惹的祸。 「幸好这位高雄先生发现了,及时处理,才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今后我们会加强管理,避免这种事情再度发生。让你们操心了,真的很抱歉。」 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我看着妈妈,妈妈把视线移开了。 女人鞠着躬,她的头几乎快碰到地上了。那个大叔也抓着头,跟着鞠躬,他脸上露出害臊的笑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救人一命的得意更胜于内心的歉意吧! 谁要你多管闲事! 「别这么说,谢谢你们。」妈妈回答,爸爸也跟着一起欠身道谢。 我看着四个大人的后脑勺,拼命克制着。 去死,去死,去死,统统去死!我忍不住想要大喊。 爸爸回公司上班,妈妈要留在医院陪阿嬷,所以我一个人回家。我在便利商店买了凉面,但现在吃晚餐还太早了。打开手机,有两封简讯。 第一封是牧濑寄来的。 对不起,昨天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烟火? 我这才想起这个周末,本市要举行夏季庙会,最后一天要放一万支烟火。这是年度最大的盛事——但我连回他「不去」的力气也没有。 第二封邮件是阿太&小昴寄来的。 护士说没问题,所以我们吃了麻糬,超好吃的。谢谢你。阿太。 樱花姐姐,谢谢你的麻糬。阿太的阿姨看到空盒子,一脸惋惜的表情,好好笑哦!记得再来看我们哦!小昴。 请勿回覆。 阿太&小昴。 原来肉包子偷偷看我的手机是查我的邮件信箱。他们是用来探病的家人手机发的简讯吗?也许是偷偷用别人的手机,所以才叫我请勿回覆。 没想到他们会特地为麻糬的事向我道谢。我没带地狱的书给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有说再见,这两个小鬼还不错嘛! 他们现在算是我的朋友吗? ** 一天很快就结束了。但早上开会时听到辞世词这件事,感觉好像是几天前发生的。 虽然我对救人一命的事没有真实感,但听说因为我用吸尘器把麻糬吸出来,救了水森奶奶一命,才没有酿成大祸。 中午过后,送水森奶奶去k医院的大叔一回到老人安养院,就向我鞠躬道谢说:「谢谢你帮了大忙。」难怪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原来他也坐上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那不是大叔的错,是负责水森奶奶的照护人员以为访客送来的是果冻,没有仔细检查,又让需要吸痰的水森奶奶一个人去了露台,才会发生这种意外。 这里只有几个负责照护的工作人员,要同时照顾一百个老人,无法一对一地贴身照顾,即使发生了意外,也不会追究个人的责任。更何况打杂的大叔只是刚好在露台上,根本不需要向我道谢。 但大叔在休息时为我泡了咖啡,还送我到公车站。当我下车时,他亲切地对我说:「今天真的很感谢你,希望你不会被今天的事吓到,明天继续来帮忙。回家的路上要小心。」当时,我被他判若两人的态度吓到了,但回到家后,才渐渐感到高兴。这种感觉,有点像是慢慢发挥效力的酸痛贴布。 吃晚餐的时候,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爸爸和妈妈——当然,我没有提到水森奶奶痛苦挣扎的样子,他们都为我感到高兴。爸爸说:「敦子,也许你很 适合当照护师。」妈妈也说:「那就去读社福相关的大学,到时候再考相关的证照。」然后他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说什么s社福大学很难考,市公所谁谁谁的儿子在读那所大学,找时间去向他打听一下。 我救水森奶奶纯属巧合,爸爸和妈妈也太单纯了。 但是,以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升学或是将来的事。我现在才发现,高中生涯已经过了将近一半。樱宫高中的升学率不高,继续升学的学姐读的几乎都是短期大学或专科学校。 哥哥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在大阪工作了,我一直觉得自己以后会住在家里,爸爸会帮我安排工作,我相信爸爸和妈妈也希望我这么做,没想到他们这么兴奋地谈论大学的事,难道他们心里希望我继续升学? 他们只是不想给我压力,所以从来没有提过,其实应该希望我更用功读书吧…… 不知道由纪有什么打算。她会继续升学吗?她应该可以考进不错的大学,她的目标会不会是东京那些很难考的学校?她经常去图书馆,我原以为她只是喜欢看书,她该不会是去那里用功吧? 她以后想当什么?虽然我和由纪整天在一起,却从来没有讨论过将来的事。也许她和紫织会聊这些事。我想起来了,之前紫织拿了一本书给由纪,因为看起来很难懂,所以我也没说想要看,她们是什么时候聊到了书的事?难道…… 也许她给紫织看了〈小夜走钢索〉。 也许她告诉紫织那个故事是以我为蓝本创作的,然后一起在背后耻笑我。 如果我没有多管闲事,今天就可以看到尸体了。也许我也可以像紫织一样,成为了悟死亡的人。 但是,即使水森奶奶死了又怎么样呢?我不认为我会像紫织一样想要谈论死亡,也不想和别人分享这件事。 况且,我根本不认为今天发生的事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我想起水森奶奶因为窒息而发紫的脸。她当时很痛苦,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满是皱纹的手抓着脸颊,血都流了出来。不管是吃饭或晚上起床上厕所时,我都绝对不愿意想起那张脸……不吉利。对,这就是最贴切的形容。 虽然她是和我以往的人生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但我仍然不希望她用这种方式死去。既然已经活了这么久,希望她可以回顾以往的人生,留下富有哲理的话,再向周遭的人道谢后,在床上静静地、仿佛熟睡般地死去。 我是不是不该对老人安养院抱有期待?我觉得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再认真工作十天,把缺席的体育课补完。 由纪最近在忙什么?结业式那天,她说暑假要忙家里的事,之后也没有发简讯给我。平时一向都是我寄简讯给她,即使我寄了很用心写的简讯,她也只回传给我没有图文字的文字简讯,有时候甚至只有寥寥几个字:我会去。知道了。几点。不去……简直就像大叔传的简讯,不,大叔传的简讯也应该比她更有内容吧! 在由纪传简讯给我之前,我绝对不和她联络。 七月三十一日(五) * 我在探访时间开始的十点整去了病房,只见肉包子一个人在病房内。 「他很快就要动手术了,现在去做检查了——你手上的是伴手礼吗?」 我看着小昴空空的病床时,手上的纸袋被他抢了过去。 「原来是鲜奶油的蛋糕,我不能吃……」 肉包子打开盒子后嘀咕道。这种蛋糕一个要五百圆,我还特地帮你也买了一块,你居然说这种话。肉包子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盖好后,放在病床上的桌子上,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樱花,成功率百分之七会死吗?」 「——啊?百分之七?」 「手术的成功率。」 成功率百分之七不就是代表失败率百分之九十三吗?是肉包子要动手术吗?不,成功率这么低,医务人员应该不可能告诉当事人。 「你是说……小昴?」 肉包子默默点头。 小昴的病情这么严重吗?……虽然我来这里是为了看人死去,但听到具体的数字,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只要不是零就有希望。」 「你不要说和冈姨一样的话。我觉得……应该会死。」 「不能轻言放弃,任何事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 「樱花,你不是高中生吗?要面对现实。你出门的时候,如果知道下雨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三,你会不带雨伞就出门吗?」 「我会带伞啊!」 「对吧?这是一样的道理,必须以死为前提思考事情——接下来,我要和你商量一个秘密。」 肉包子确认了墙上的时钟,嘀咕了一句:「时间还来得及,」 「我希望在死之前,可以实现他的心愿。但只有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到,所以需要你的协助。」 实现心愿……虽然他说话的语气老气横秋,却用真诚诉说般的眼神看着我。肉包子内心已经认定小昴会不久于人世,他是在接受这个事实的基础上拜托我。 「……你想为他做什么?」 「我想请你把小昴的爸爸帮来这里。」 「他爸爸?」 「小昴的父母离婚了,听说是因为他爸的原因,他妈单方面断绝了他们父子关系,既不让他们见面,也不告诉他怎么和他爸联络。这些都是大人的事,和小孩子没有关系,小昴想见他爸。」 肉包子把手伸进枕头下。 「给你。」 他把一张已经变得绉巴巴的长方形淡蓝色小纸片放在我面前。 ——希望能见到爸爸。 「这是七夕情人节的时候,大家一起写的,我看到他把第一张写的丢进了垃圾桶,所以很想知道他写了什么。」 那是许愿卡。 「我希望在他手术的前一天偷偷把他爸找来,让他们见一面。即使是很困难的手术,他也有力量可以克服。拜托啦!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什么时候动手术?」 「下周三。」 「只剩下五天了?你为什么不早说?但我觉得拜托小昴的妈妈是最可靠的方法,要不要望帮忙拜托她?」 「不行。因为他爸的关系,他妈精神出了问题,如果拜托她这种事,会让她病情更加恶化。」 「那其他亲戚呢?编一个理由,向他妈妈打听其他亲戚的电话应该没问题吧?」 「我觉得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好像关系都不是很好,偶尔来看他的阿姨也很坏心眼。」 小昴即将接受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的手术,却要为家人的事烦恼。上次小昴问我,地狱的书是不是我爸爸帮我买的,也许他是想拜托我帮他找爸爸。 但是,小昴很有礼貌,不会提出这么不知分寸的要求。肉包子看了不忍心,所以才想到这个计划。 我为不久于人世的男孩完成心愿,然后再送他离开。这么一来,小昴的死就可以成为我难能可贵的经验。 「你对他爸爸了解多少?」 肉包子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便条纸。 「只知道他的名字和之前的公司,听说他业绩拿到第一名,还带全家去了迪士尼乐园。 「之前的公司?那现在呢?」 「不知道。」 我接过便条纸。 「这个名字正确吗?」 「嗯,这个名字很有趣吧。他经常说,做业务的人,能让客户记住自己的名字最重要,必须感谢父母……这也是小昴告诉我的。」 「万一他新的工作是去国外的话怎么办?即使只是去了北海道、冲 绳之类的地方,恐怕也很难找到吧!」 「这一点不用担心,小昴说,之前听亲戚的阿姨不小心透露,他爸还在本市。」 「连照片也没有吗?」 「全都被他妈销毁了,但听说很有女人缘。」 小昴这么帅,他爸爸一定也很帅气,搞不好也是因为他偷腥才导致离婚。 帅气父子催人泪下的重逢——我真想亲眼目睹一下。 「……好,我会试一下。」 「你说到做到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无法遵守的约定根本没有意义,但我会尽力而为。」 「——对了,还有一件事,即使找到了,在带他来这里时,也最好不要告诉他小昴的情况。」 「为什么?」 「虽然这是要给小昴意外惊喜,但如果只有他爸知道很多他的情况,不是很讨厌吗?小昴就是这种个性啦!最好能够瞒着他爸,让他们意外见面——即使这么做有困难,也要尽可能多一点惊喜。」 「希望可以如愿啦……」 「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了——不,真的麻烦你了,这是我一辈子的恳求。」 肉包子跪在床上说。虽然我不知道肉包子的病情多重,但听了小昴的事后,觉得病人说的「一辈子的恳求」真的是用这一辈子在恳求。 两名走向死亡的少年之间的友情……一旦成功,或许会惊天动地。 「好啊,你不必向我磕头啦——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把他爸爸带来这里。」 「真的吗?」 肉包子满脸笑容地抬起头。 「惨了,这个要收起来。」 肉包子把许愿卡塞回枕头底下。上次小昴也一样,他们都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枕头下面吗? 「你对朋友真好。」 「有没有对我刮目相看?」 「一点点啦!对了,你爸爸是怎样一个人?」 「我爸哦……」 门打开了,小昴走了进来,他纤细的手臂上用胶带贴着摺起的纱布,不知道是否刚才打了针。 「啊,樱花姐姐,你来啦!」 他看似比平时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 「喂,小昴,樱花买了蛋糕给我们。」 听到肉包子这么说,小昂打开盒子张望。 「呜哇!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我最喜欢吃蛋糕了,姐姐,谢谢你。」他满脸笑容地说。 成功率百分之七。小昴可能只剩下五天的人生能不能画下完美的句点,就取决于我。 我今天下午就打电话到他爸爸之前的公司打听。那些缺乏感动的无聊大人只要听到可以为罹患不治之症的少年实现最后的心愿,或许在电话中就会说出他爸爸的下落。 ** 星期五下午是文化活动。今天是「朗读会」,由名为「小鸠会」的志工团体来为老人朗读。由于只是朗读书籍,因此,只要排好椅子让老人坐就好。今天很难得地很快完成了打扫工作,上午就做好了准备工作。 今天的朗读会要特别表演人偶剧。午餐之后,大沼阿姨告诉我们,说设置舞台可能需要人手帮忙,于是,我和大叔提前去了多功能活动室。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胖阿姨说「不需要帮忙」。听说今天要表演人偶剧,却只来了这个戴着围裙的阿姨,还有她带来的一大袋道具。 大叔说,那些耳朵不好的老人今天可能也会来看戏,前面要多排几张椅子,于是把放在房间后方的摺叠铁管椅搬了过来。我原本打算帮忙,但只剩下十张椅子,所以我就看着胖阿姨做准备工作。 「今天的舞台是这个。」 胖阿姨拍了拍戴着深蓝色素围裙的大肚子说。 「你听过围裙剧场吗?」她露出好像会吃人的笑容问。 「没有……」 「就是把这个围裙当作舞台,你看,就像这样。」 胖阿姨从大袋子里拿出用不织布做的树木和房子,黏在围裙上。 嗯,看起来的确很像是森林小屋。上面缝了魔鬼粘吗?但那些老人看得到这么小的人偶吗?这个胖阿姨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只是表演她想演的节目吧! 「很有趣吧!上次在s大学附属医院小儿科病房表演时受到热烈欢迎,除了年幼的小孩子以外,就连小学五年级的大男生也都看得很高兴。」 「是哦……」我正想附和,身后传来「呃」的声音。是大叔,他的手指被铁管椅夹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流血了,他吸着右手食指。 「你没事吧?」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被铁管椅夹伤,他的笨手笨脚简直有点离谱了。 「我去医务室一下。」 只不过流了几滴血,真是大惊小怪。 「他没事吧?」胖阿姨一脸担心地问。这里简直变成了大惊小怪剧场。 「对不起……」虽然不干我的事,但我还是脱口道歉。 「对了,你要不要试试围裙剧场?」 胖阿姨收起前一刻的担心,好像变脸一样面带笑容地问我。 「演人偶剧吗?不行,绝对不行。」 「没关系,都是一些大家耳热能详的故事,很简单啦!」 「我今天第一次看,怎么可能会演?」 「是吗?……上次有一个高中女生,她也是第一次就上台表演了。」 「那个人与众不同,啊,对不起,我要去一下医务室。」 我急忙冲出多功能活动室。居然要我在别人面前演人偶剧,开什么玩笑。况且,耳热能详的故事是什么意思?没有剧本吗?不必练习吗?突然要求我在人前表演简直就是惩罚或恶整嘛!如果是由纪,一定可以当着那个胖阿姨的面这么说,但我做不到。 不过,我倒很想见识一下由纪面无表情地演人偶剧。应该很有趣吧! 大叔到底在干什么?只是消毒一下,贴一块ok绷而已。搞不好护士太忙,没空理他,他自己在处理。一块ok绷就可以搞定的伤口,他可能要浪费三块吧! 真拿他没办法,我去帮他贴一下…… 我搭电梯来到医务室所在的一楼,看到大叔站在正门口,拼命向某个人鞠躬。 对方是四十多岁的阿姨。难道是住在这里的老人家属吗?他又做错了什么事吗?不,好像不是这样,他贴了ok绷的手接过一个漂亮的纸袋,那是我家附近的蛋糕店,一块草莓蛋糕就要五百圆,真好……咦? 仔细一看,发现递上纸袋的阿姨我见过。 ——是由纪的妈妈!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该不会由纪的阿嬷住在这里?这里有姓樱井的吗?问题是,她为什么要送点心给大叔?…… 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我躲在柱子后面,不让他们看到我。 由纪的妈妈走了。她走出自动门后,又回头向大叔一鞠躬。大叔也向她行了好几次礼,直到完全看不到由纪妈妈的身影。 他转过身。 「你不要害羞,应该出来打声招呼,当初是你救的人。」 「……她是水森奶奶的家人吗?」我从柱子后方探出脑袋。 「对,是原本住在一起的女儿。那天她先生和女儿也都去了医院。」 被我猜中了。果然是这样。我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整个人软趴趴地蹲下来抱着头。住在一起的阿嬷并不一定姓氏相同。 水森奶奶的女儿是由纪的妈妈。 我救了由纪的阿嬷,救了让由纪左手受了重伤的人…… 「你不舒服吗?」大叔走了过来。 「水森奶奶的家人有没有说什么?说我们多管闲事之类的。」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这么态度恶劣。他们没有责怪我们,应对的态度也很真诚,今天还特地上门道谢。」 「他们知道我……」 「不好意思,一直没机会说。人家特地送蛋糕来,我刚才应该找机会告诉她。」 「不行,绝对不能说!」我猛然站了起来。 「是吗?不过,蛋糕可以让你最先挑选。」 大叔一脸错愕的表情把蛋糕盒递给我,我接了过来。蛋糕盒是双层的,里面似乎装了不少蛋糕。不过,不能因为由纪妈妈送了蛋糕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因为由纪家向来很注重礼节。 那家人都是面无表情的扑克脸。由于他们向来不会把感情写在脸上,所以心里一定恨得牙痒痒的,至少由纪是这样。 如果被由纪知道是我救了她阿嬷——我不敢想象。 * 东洋房屋株式会社。总公司设在东京,全国各地都有分公司,最近的分公司位在本县人口位居第二名的f市,从我家搭电车要一个半小时。 我打电话到东洋房屋f分社,电话中传来女人开朗的声音。 我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学校后,向她打听小昴的爸爸,对方告诉我,他去年六月底就离职了。我请她告诉我联络方式,她回答说不知道,我又请她为我介绍认识小昴爸爸的人,也遭到拒绝。我向她解释,因为他儿子生病,所以想要找他,再度遭到了拒绝。 因违反个人资料保护法,恕无法提供相关资料。 即使我去了f分公司,恐怕也会吃闭门羹,所以我决定去附近的住宅展示场,骑脚踏车只要十五分钟就到了。 「樱宫房屋园地」是五家建商陈列样品屋的展示场,东洋房屋的样品屋位在最里面的位置。 白色鱼鳞状的油漆墙壁配橘色瓦屋顶的样品屋玄关前,挂着「a型 普罗旺斯之风」的招牌,不知道是否为了营造法国南部的风情,花园内种了五彩缤纷的花草。 推开木门后,一个年轻女人笑容满面地上前迎接,「欢迎光临。」看到她亲切的笑容,我不禁充满期待。 「不好意思,在你们工作忙碌的时候上门打扰。我想请问以前曾经在东洋房屋工作的一位员工的联络方式,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 年轻女人仍然带着笑容,一脸歉意地婉拒了我。 因违反个人资料保护法,恕无法提供相关资料。 一模一样……根本只是照本宣科嘛! 有一个可怜的小男生要动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我想完成他的心愿。即使我苦苦哀求,恐怕也无法奏效,继续留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 打扰了。我道谢后,离开了「普罗旺斯之风」。 真伤脑筋。正当我心不在焉地往回走时,有人叫住了我。 「要不要看一下本公司的样品屋?」 在东洋房屋隔壁第二家的「三条家园」前,站了一个身穿西装的大叔。他以为我在做调查房屋的暑假作业吗? 「不用了,我只是在找人,谢谢。」 「那个人之前在东洋房屋工作吗?」他刚才看到了吗? 「听说他去年六月就离职了,目前不知去向。」 「是谁啊?负责这个地区,去年六月辞职的……是不是姓吉雄还是高雄之类很奇怪的名字?」 「对,就是他!高雄!你认识他吗?」 「因为我们经常和其他公司一起举办联合促销活动。外面太热了,进来坐吧!」 他带我走进富丽堂皇的高级样品屋,样品屋从柱子到壁纸都很高级,最大的卖点应该是铺在玄关大厅,一整块从巴西进口的花岗石,感觉比「普罗旺斯之风」的造价更昂贵。 走进冷气充足的客厅后,他请我在柔软的皮沙发上坐下。我喝着他端给我的冰咖啡,向他说明了情况。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离职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离职?」 「算了,既然你不知道,那就不用提了,我不喜欢说长道短地谈论别人的八卦。哦,你不必担心,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不过,这属于个人资料,我愿意为了你破例,把照理说不能透露的事告诉你——所以,你要为我做什么?」 我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些人一直把个人资料、个人资料挂在嘴边,这些个人资料有那么重要吗?把一个大叔的联络方式告诉一个女高中生会有什么问题?我还想知道要怎么滥用这些个人资料呢! 这个世界上到处充斥着希望受到特殊对待的平凡人。 「我周末有点忙……星期一的时候,你可不可去我指定的地方?我会请你帮我做两、三件事,只要你照做,我就会告诉你。」 「要我做什么事?」 「像我这种中年男子希望你这种高中女生做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可以不要来。下周一距离手术还有两天,或许你可以用其他方法查到。总之,由你决定。」 他嘻皮笑脸地说完,从客厅的装饰柜上拿下一张广告单放在我面前。广告单上写着:「三条家园展示场在梦之台开张了!」还有房子的照片和简单的地图。 「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我会在那里等你。」 ** 休息时,我和其他职员一起吃了由纪妈妈送来的蛋糕礼盒。虽然如大叔所说,由我优先挑选了最喜欢的口味,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多亏你机灵,救了水森奶奶一命,实在太感谢了。」 在我吃蛋糕时,所长亲自来休息室向我道谢,但我很想反过来拜托大家不要再提这件事。 回家之后,心情仍然无法平静。 我想要了悟死亡,想要亲眼目睹尸体,却反而救了别人一命。关于这件事,我并不感到后悔,只是我偏偏救了最不该救的人。命运太残酷了,虽然我事先不知情,但水森奶奶偏偏是由纪的阿嬷…… 由纪的阿嬷害她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她不可能不恨她阿嬷。 虽然现在由纪以为是大叔救了她阿嬷,但以后可能会知道真相。 到时候,由纪一定会报复——就像当初对待小仓一样。 由纪没有告小仓盗用她的作品,但她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所以,我才确信小仓盗用了她的作品。 今年一月底,在课堂上发了小说开头部分影印单的几天后。 那天的体育课是打篮球,所以,老师要求我和由纪去电脑室上网查篮球的相关资料,总结成一份报告。 我们分别坐在桌上型电脑前查资料,因为电脑室只有我们两个人,查了一会儿之后,我就偷偷去了「liz lisa」的网站。 虽然我和由纪对服装有不同的品味,但「liz lisa」刚好是我们两个人都很喜欢的品牌。 但是,以我们的能力,最多只能买手帕而已,而且光是一条手帕就要两千圆。网路上虽然可以买皮包和皮夹之类的商品,却买不到涩谷总店的限量商品。我看时尚杂志《茱丽亚》时,每个月都会用签字笔勾出「我好想买」的商品,但勾完之后就不会有下文了。 当我专心地看新商品介绍时,由纪从书包里拿出了笔电。我记得她没有笔电。 「你终于买了吗?」 我问。但笔电表面已经有不少小刮痕,当她翻开时,发现黑色的键盘已经有点褪色了,好像已经用了很久。 由纪没有回答,打开了电脑,用熟练的动作操作着键盘。密码……ky……「kyomu」是什么? 「你真熟练。」我佩服地说。「电脑课不 是有学过吗?」她冷冷地说,把电脑画面转向我。 「小水手、之爱、日记?」 是部落格吗?上面的文章好像日记,下方的三张照片是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女生与一个大叔的合影。那个大叔是班导师小仓。 「小仓的部落格吗?」我问由纪。 「不是,我猜是他的私人日记。」 「你怎么会有他的日记?」 「因为这是小仓的笔电。刚才我去拿电脑室钥匙时,顺便带过来了。他去上课了,电脑就放在桌上。」 由纪若无其事地说。 「你怎么知道密码?」 「虚无(kyomu)?小仓以前办的同人志的名字,他不是经常在上课时大肆吹嘘吗?之前告诉我们邮件信箱时,他不是说,自己所有的密码都用这个吗?」 「这样不好吧?」 「只要在下课之前把报告交去办公室时,顺便放回去就没问题了。」 「不是,我是说这个日记。你怎么知道他写日记?」 「第一次是在运动会的时候发现的,当时还没有写这些东西,只是普通的日记而已。昨天放学后,在老师开会时我去偷瞄了一下,发现了这个。因为太有趣了,所以我想让你也看一下。」 由纪把页面往前拉。圣诞节,两个人在一家看起来有点贵的饭店里洗泡泡澡,穿着红色透明的不知是内衣还是角色扮演的衣服,接吻、用香槟干杯……上面有许多养眼的照片。 「他怎么敢把储存这种内容的电脑带来学校?」 「因为缺乏危机感和自觉,就好像那些女生会把和男朋友照片设定成手机的待机画面。」 「这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不是,所以之前才没有发现。即使不是自己学校的学生,成年人和未成年人发生关系就是犯罪。你看。」 由纪指着其中一篇日记。 她是以体育专长推甄进入黎明馆的小水手,能够理解我的文学,想必脑筋很灵光,和樱宫这些人渣属于不同的人种。 「有时候还会写一些莫名其妙的诗。」 由记说着,打开了其他日期的内容念了起来。 「啊,我的天使小水手,玫瑰色的双唇,蓝宝石般的眼眸。为了你,我可以忍受百年的沉睡……那个女生明明是日本人,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许叫圣子之类的。而且,睡美人中根本不是王子沉睡。」 由纪在读小仓写的奇怪的诗时,好像还说了类似的话。 接着,由纪做出了惊人之举。她拔下了桌上型电脑的网路线,接到笔电上。 然后,她点开邮件的画面,从通讯录中选择了学校相关人员的群组。没有主旨也没有邮件内容,只有附加档案——传送。 「完成了。」 她把网路线接回桌上型电脑后,关掉了笔电。 「你把那些日记寄出去了吗?」 「怎么可能?我不会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啦!这会害他丢了饭碗——我只是警告他,这么毫无防备,下次我就会转寄他的日记。我去把电脑还给他。」 她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写好的报告走了出去。 小仓在三月离职了。 由纪那天寄的是全年级的国语成绩表。虽然看到十级分的评分没什么好高兴的,但我以为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没想到在老师办公室引起了轩然大波。报纸上也刊登了这个消息,家长纷纷到学校抗议,但大家在教室里只是议论「小仓好笨哦」而已,所以在听到他辞职之前,根本没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也许转寄那些日记才更刺激。 由纪一脸事不干己地听着小仓向大家道别,这种发展在她的意料之中吗? 一切都符合她的计划?因为小仓盗用了她的作品,所以她逼小仓离职。如果她知道我救了她阿嬷,她的报复一定会可怕好几倍…… 我心情郁闷,头昏脑胀,身体也开始不舒服。虽然倒头大睡就可以忘了一切,但我仍然必须去确认一下学校的社群网站。 现在是暑假,我和学校的同学完全没有交集,应该没有人写我的坏话,但不确认一下还是会感到不安。每天都会有新的留言,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和我一样,每天不去确认一下,或是顺便留言几句就无法安心入睡。今天的留言都是援交的爆料……援交吗?不知道小仓和那个小水手到底是什么关系。 樱宫校园社群网站连结了附近其他学校的社群网站,可以轻松连过去浏览,我只有在黎明馆的社群网站留言过一次。就是那一天,看到小仓日记的那一天。 我很生气小仓居然在日记上说,和以体育专长推甄进入黎明馆的小水手相比,樱宫的学生都是人渣。他根本是指着我的鼻子在骂我人渣,虽然我有自知之明,但被别人挑明了说,会让我忍无可忍。 所以,我去留了言。 「小水手是援交狂。目前援交的对象是盗用别人作品的大叔,这个世界为他们而存在,其他人都是人渣。」 小水手是小仓帮那个女生取的昵称,我写这些内容根本没有意义,但写完之后我感觉心情畅快。然而,第三天就开始胆战心惊。 现在回想起来,那根本没什么,和由纪对小仓所做的事相比,我做的事太小儿科了。 不知道小水手现在怎么样,她知道小仓死了吗?已经隔了这么久,干脆去黎明馆的社群网站瞄一下。即使会发生什么事,时效也已经过了。 我以前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黑色画面角落的连结,这时才发现在黎明馆社群网站旁,有一个看起来就很不吉利的网站连结。 死亡预言书?这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担心会惹麻烦上身,却又很在意「死亡」这两个字。 瞄一下就好…… 太猛了。上面写了一大堆自杀预告和杀人预告,虽然隐藏了自杀地点、想要杀的人所读的学校或公司的名字,但大部分都可以猜出来,几乎都局限在这附近的地区。 大部分都是写好玩的,但其中一定隐藏了真正的预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突然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这是…… 「八月四日(二)因果报应! takaox2下地狱!」 是高雄孝夫?——是大叔。即使想要杜撰,也很难会想到这种名字。绝对就是大叔。 如果对象是高中生,或许只是写好玩的,但大叔是有一把年纪的大人,别人不可能在这里和他乱开玩笑。我不知道这个预告的可信度,但既然有人在这里写这种死亡预告,就代表有人痛恨他。 尽管他笨手笨脚,但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为什么会有人恨他?虽然我不了解大叔,但他应该不至于做会引来杀身之祸的坏事。 应该是我搞错了,可能有一个叫某某孝夫的男生,他女朋友叫他takao takao,结果他劈腿被女朋友发现了……不,等一下。 有一个人。 由纪。 有人救活了她痛恨的阿嬷,所以她也痛恨那个人。那个人就是大叔。 由纪绝对会向大叔报仇。大叔犯了比小仓的盗用行为更重的罪行,她不可能在这里写一写杀人预告就发泄了心头之恨。 她会一脸若无其事地执行。 * 我躺在床上思考。 小昴要在五天后动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七,死亡率是百分之九十三。 五天后,我可以看到他死去。为了让这个瞬间更完美,我必须付出某些代价。 在小昴动手术之前,要让他见他爸爸一面——要让他在死前见他爸爸一面。 为此,只要和三条家园的大叔,我忘了问他的名字,反正只要和那个「三条」上床就好。 难道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查到小昴爸爸的下落吗?我在网路上输入他的名字和之前的公司名字,也查了电话簿,甚至打电话去市公所,都一无所获。没想到已经知道一个人住在同一个城市,还知道他的名字和之前的公司,要寻找这个人的下落竟然这么困难。 只能向三条打听了。 既然上床是手段,就没什么好惺惺作态的,只是他成为我初夜的对象似乎有点那个。虽然还有可以为罹患不治之症的少年实现心愿这个附加价值,但也未免太可悲了。 我更不愿意三条得知我是第一次而沾沾自喜。 为了见证凄美的死亡瞬间,心里绝对不能留下不愉快。当小昴问我:「姐姐,你怎么找到我爸爸的?」时,如果我的眼前浮现出三条的脸,所有的气氛都会被破坏殆尽。 不如先和牧濑上床…… 虽然他那副好像只有自己了悟死亡的态度让我很火大,但我并不讨厌他。当初我在图书馆不小心把书掉在地上时,他帮我捡起来,我们就这样相识了,我很喜欢这种就连时下的少女漫画都不会出现的邂逅方式。 但是,到底该怎么做?无论如何,已经没有时间了。 ……烟火大会。 我立刻发了一封简讯。 明天的烟火大会,你约了人吗?我知道不该影响你读书,但还是很想和你一起去看。由纪。 五秒后,我就接到他回我的简讯。虽然他太猴急了,但今天却让我觉得特别棒。到时候我只要穿上浴衣,应该就可以搞定。不,一定要成功。 一切都是为了见证最完美的死亡时刻。 第四章 八月一日(六) ** 我们要把那些老人的书法和画作贴在三楼走廊的布告栏上。大叔负责贴上层,我负责贴下层。 自从看到杀人预告后,我开始在意大叔。无论工作、吃饭还是休息时,每当我一回神,就发现自己盯着大叔看。由于看得太频繁了,大叔问了我三次:「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我每次都装傻反问他:「啊?你说什么?」但他察觉女生在看他,居然想到的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未免太悲哀了。他搭电车时,如果被人踩到脚,也一定会向人道歉说「对不起」。 之前看到一个知名的女占卜师在电视上说,世界上有两种人,运气好的人和运气差的人。大叔应该属于运气差的人,当然,我也不例外。 大叔虽然很努力做好自己的每一项工作,却还是会给别人添麻烦;排放铁管椅时,会被夹到手指;纵使他夸张地对那些老人叫「大人~」,试图炒热气氛,却反而让气氛变得更尴尬。 刚才他还把图钉全都撒在地上。虽然我有点受不了他,但更令我感到难过的是我可以预测到他之后的行动。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大叔夸张地说着,急忙把图钉捡了起来,却完全没有察觉盒子里都是头发和灰尘。他并不是故意的,虽然他的确不够细心,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收拾残局上。 担心惹人讨厌,担心别人受不了自己,担心别人认为自己不能干,以及担心受到大家的排挤。 也许我在学校时的表现就和大叔差不多。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来这里后,每次看着大叔感到难过时,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由纪和我在一起时一定觉得很累。 直到今天,都还没有收到她的简讯。老人安养院内禁止用手机,所以我总是关机后放在更衣室的置物柜中,但今天我设定成震动,偷偷把手机放在长裤口袋里。很快就要下班了,也许干脆关机,告诉自己由纪原本打算邀我去看烟火,只是没联络到我更轻松。 不知道由纪在干什么?写杀人预告的真的是由纪吗?如果真是她的话,她打算怎么杀大叔? 小仓那时候也一样,由纪做事绝不手软。她平时就经常把「那有什么办法」这句话挂在嘴上。班上有一个女生,大家都不理她,我说「她真可怜」,由纪却冷冷地说:「她和其他人一起顺手牵羊,却不敢承认,那有什么办法。」 而且,她这个人有始有终,或者说做事一板一眼。即使抽签抽到下下签,抽到她很不喜欢的工作,一旦接受,她绝对会完成到底。也许她觉得与其说「我做不来」或承认自己做不到,她情愿咬着牙坚持到底。 这么看来,我也许不是看到那些老人死去,而是将透过大叔了悟死亡。他会因为我而被人杀害。虽然只要我把真相告诉由纪,就可以拯救大叔,但我绝对做不到。 如果连由纪也讨厌我,我就孤独无依了。 「草野,麻烦一下。」 站在梯子顶端的大叔叫我。 「图钉吗?」 「不是,这张画太重了,我想多钉几个图钉,你可不可以帮我扶一下那里?」 抬头一看,大叔正在用大图钉固定一块涂了很多颜色的水彩画画布。我伸手想扶画部的底部,却差那么一点点。 「我构不到。」 「不是,你站在梯子上。」 大叔为难地说。我绝对不要站上梯子,绝对不要双脚离开地面。我不要站在那么不稳的地方,我不想再跌倒。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眼前突然发黑,好像手指用力按在眼皮上。我无法呼吸。救救我,救救我……由纪,救救我。 * 我在和上次相同的时间去了医院。今天只有小昴在病房。肉包子去做检查了。 原本特地跑来告诉他,事情可能有了眉目,这小鬼真不会挑时间。不,搞不好他故意避开我,让我无法悔约。 别以为他一脸傻乎乎的,原来这么精明。 我把在车站前新开张的怀旧柑仔店买的零嘴礼盒递给小昴。 「好像庙会哦!」他一脸欣喜。「姐姐,你今天会去看烟火吗?」 「嗯。」 「真羡慕。我小时候也每年都去看烟火,爸爸、妈妈和我三个人穿上浴衣,去路边摊又吃又玩,然后去海滩那里看烟火。」 「海滩?这附近的话,是松滨海水浴场吗?」 「对,对,那里是内行人才知道的好去处,没什么人,也看得很清楚。那是我爸爸告诉我的……那时候真开心。」 他连声说着:「爸爸、爸爸」,那一定是他的快乐时光。 「等你身体好了,还可以再去嘛!」 小昴露出「这个嘛……」的表情。我不小心说了未经大脑思考的话。虽然他应该不知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但也许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要动一个大手术。 为了改变话题,我拿起他放在病床桌上的零食袋子,问他要不要吃?他说要问了护士以后,和小太一起吃。 「小太这个月也要动手术,我们正在互相鼓励,我不能一个人先偷吃。」 他的心地真善良。虽然我不知道现在的小学生是不是都像他们一样,但没想到他连这种时候都会想到朋友。不知道他在临死时会对肉包子说什么。 我猜他会对我说:姐姐,谢谢你。想到这里,我顿时精神百倍。 「可不可以请你削苹果给我吃?」 他有点腼腆地问。小昴的床头柜架子上有一个纸袋,里面有六个苹果。他说是冈姨送他的。 「刀子在最上面的抽屉里。」 打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把水果刀,刀刃的部分有套子。 「小昴,对不起,可不可以不要削皮,我帮你切开就好?」 「我知道了,原来你不会削皮。」 「不是啦……我之前受过伤,现在左手的握力只剩下三。」 「你是左撇子吗?」 「不,我用右手,但削皮的时候,不是要用左手拿着苹果吗?」 「是哦……给我。」 我把苹果和水果刀递给他,他开始削了起来,灵巧地用左手转动着苹果。 「你好厉害。」 「我练习过,所以想吃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削来吃——我左手的握力只有六,右手只有九,很弱吧?但削苹果皮时,只要有力气握住苹果和刀子就够了,再配合灵活转动手腕……这是爸爸教我的。」 又是爸爸,也许他整天都在想他爸爸。 「那我也来练习一下。」 「我会教你。今天我已经削好了,在我手术之前,你还会再来吗?我下星期三动手术。我想最后为你做点事,做为我们成为好朋友的纪念。」 「最后……」 这时,门打开了,肉包子走了进来。 「樱花,原来你来了。」 这小鬼还是这么不懂规矩,但他回来的正是时候。 「对了,上次的事怎么样了?」 他一边物色着零食,一边不经意地问。小昴问他:「是什么事?」他淡淡地回答:「地狱的书啦!」他的演技真不错。 「好像有了眉目,包在我身上。」 听到我这么说,肉包子居然一脸严肃地向我鞠躬说:「拜托你了。」 这小鬼也很讲义气。 ** 我在医务室醒来。我又犯了老毛病……已经七点多了。我只记得大沼阿姨说要打电话去我家,我大喊着:「千万不要。」我不想 让妈妈知道我又引发了过度换气症。 大叔七点半下班,所以送我去车站搭电车。当我坐在安养院车子的副驾驶座时看到烟火在不远处的上空绽开,是红色的。 「今天是烟火大会,你没有约朋友一起去看烟火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大叔隔着挡风玻璃边看着烟火,边问我。他果然问了我最不想提起的事。 「我怕去人多的地方,所以不想去看。而且,我朋友也不喜欢这种事。」 「是吗?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大叔看着前方说。烟火又升上了天空。红色的大花,绿、黄、蓝……读小学时,我们全家每年都会去看烟火,在市公所上班的爸爸都会申请预售票,可以舒服地在海边的观赏席欣赏。 如果不是在身体感受到烟火爆炸的震动,以为火星会掉在头上的近距离观赏,根本无法感受烟火的魅力。爸爸每年都会这么说,但我发现远远地看也很漂亮。 「你喜欢烟火吗?」大叔问我。 「喜欢。」 「那我们去看得更清楚的地方。从这里稍微往上开一点,有一片空地……啊,你不用担心,那里是这一带内行人才知道的好去处,应该会有其他人,但不会有太多人。」 怎么办?但我也不希望回家后,妈妈担心地问我:今年还是没办法去吗? 「那我传一下简讯回家。」 我拿出手机,大叔发动了车子。 车子经过我平时搭车的公车站,开了不到五分钟后,前方出现一小块空地,感觉像是让沿着铺了柏油的山路开到这里,以为前面有什么景点的车子掉头的地方。前面的路没有铺柏油。 已经有三个家庭和两对高中生情侣坐在塑胶布上看烟火。 「我刚好找到这个。」 我走下车站着看烟火,大叔拿了两个安养院用的大垃圾袋铺在地上。我穿着运动服,地上铺的是垃圾袋,身旁是大叔,万一别人以为我是被父亲硬拖出门看烟火的宅女怎么办?不过,反正没人看我们。 放眼望去,完全没有任何东西挡住在远方天际升起的烟火。这里真的是头等席。 上了中学后,我怕万一被同学看到我和家人一起去看烟火很丢脸,所以就邀由纪一起去。由纪婉拒说:「两个小孩子去看太危险了。」但妈妈打电话告诉由纪的妈妈:「我们有观赏席的票,所以不用担心。」结果,我就和由纪一起去了。 因为妈妈说我要穿浴衣,所以由纪的妈妈也帮她准备了浴衣。由纪板着脸说,是她妈妈帮她选的,但我知道粉红色是由纪喜欢的颜色。 那件浴衣的布料不是粉红色,而是白底上有粉红色牵牛花的图案,看起来很有女人味。我的浴衣是蓝底的金鱼图案,所以对她羡慕不已。 但是,由纪第二年就没再穿浴衣。 「烟火真漂亮。」 大叔嘀咕了一句。他看着天色已暗的天空,眼中泛着泪光。我以为他是为了我才带我来看烟火,现在才发现应该是他自己想看。大叔也觉得一个人看烟火很孤单吗? 他绝对不知道有人留言写了关于他的杀人预告,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我希望他会一笑置之,说:「你怎么会相信网路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这不像是他的作风。 也许会更垂头丧气,落寞地看着远处的烟火…… 「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呢?可能在想人生很脆弱,小心翼翼地堆积起来的幸福在转眼之间就崩溃了。如今的我,简直就像是小夜走钢索状态。」 「小夜……走钢索?」 「有一篇短篇小说的题目叫〈小夜走钢索〉。别看我是个老粗,我很喜欢文学。我记得是去年,那篇作品获得了我每个月都定期购买的文学杂志的新人奖。虽然没有发行单行本,但我很喜欢那个故事,有时候会突然很想再拿出来看一遍。」 没想到大叔居然看过〈小夜走钢索〉。 「那本杂志还在吗?」 「在啊,但放在家里——啊,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报纸上介绍说,作家是附近高中的老师,该不会是你学校的老师吧?」 「没错啦!」 「是吗?真厉害。开头和结尾的诗也很棒,最精采的是主角——」 「等一下,你先别说,我还没看过。我无论如何都很想看一看。」 「是吗?那改天我带给你。」 「改天,要等到下星期……」 明天是星期日,我休假。我记得星期一轮到大叔休息,所以要等到星期二……不行,那是预告要杀大叔的日子,如果他在上班前被人杀了,我就看不到了。而且,既然知道他有杂志,我想马上看。 「可不可以今天就去你家拿?」 「不,时间太晚了,而且我也忘了收在哪里,可能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找到……」 大叔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是我很想看,错过这个机会,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没关系,我无论如何都想马上看。拜托啦!」 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由纪对已经变成废物的我有什么看法,对由纪来说,我到底算什么?我和由纪还是朋友吗? * 离开医院后,我先回到家,洗完澡后,让妈妈帮我换上浴衣。 我很喜欢这件白底粉红色牵牛花图案的浴衣,但自从知道是阿嬷以前帮我做的,说让我长大以后穿时,我就塞进被柜里,打算永远不再穿了。今天只能破例了。 「你要穿浴衣去吗?真难得,敦子也穿浴衣吗?」 「今年我和另一个同学去,是二年级转学来的紫织。敦子去年出那种事,所以我没邀她。」 我说了谎。虽然我说是和紫织一起去,但其实讲谁的名字都一样。妈妈除了敦子以外,并不晓得班上其他同学的名字。 「是吗?你几点回来?」 「不知道,但不会太晚回家。」 「搞不好阿嬷的做法是对的——希望不会发生这种事啦!」 妈妈若无其事地叮咛道,却一语道中了要害。 才刚取消门禁,就和男生乱搞,结果闯了大祸——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是不是该去买保险套?要去哪里买?如果这身参加庙会的打扮去买那种东西被邻居看到的话…… 我最怕妈妈有一天会变成阿嬷。 如果现在有什么闪失,即使等我高中毕业后,也无法离开那个家。 也许牧濑会准备。他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他们那种好学校的校规也比较严格。话说回来,这家伙很白痴,搞不好在结束后才发现不妙。三条在避孕问题上应该会安排妥当。 每次做爱都要考虑这种问题吗?还是说,这种事不用考虑,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和牧濑约在举行烟火大会的海岸大道附近的购物中心门口。先到的牧濑一看到我就走到街上迎接,理所当然地牵着我的手。 街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 「你知道看烟火的好位置吗?」牧濑问。 以前,每年都是敦子的爸爸帮我们预购设置在堤防旁的观赏席门票。对了…… 「听说松滨海水浴场是内行人才知道的好去处,从观赏席直走就到了。」 「哦,原来在那里也可以看到。那我们沿途先买点吃的。」 牧濑说着,拉着我的手,走进路边摊前拥挤的人群中。 许多外绵市的人都来参加这场在海上施放的烟火大会,在挤满人潮的海岸大道上顺利前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处都传来「不要停下不走」、「不要推」的吼叫声,但和牧濑走在一起,却不会撞 到别人或是停下脚步。他似乎很懂得顺着人潮前进。 他用爽朗的语气对炒面摊的小姐说:「我要大盘的。」用轻松的口吻对油炸什锦蔬菜的大叔说:「我要刚炸好的。」沿途买齐了晚餐。 「你每年都会来看吗?」牧濑问我。 「中学之后,每年都来看。」 每年都和敦子一起来看。 虽然我们今年的关系有点僵,但我并没有忘记敦子。不过,即使我们在上学路上看到烟火大会的海报,也都避谈这个话题。 去年的时候,敦子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生了过度换气症,因为我们遇见了进入黎明馆、参加剑道部的中学同学。 敦子,好久不见。你听我说,我们再多赢一场,就可以参加全国高中联赛了。如果有你在,我们绝对可以进入高中联赛。你为什么没来黎明馆?听说你现在也没参加剑道部,好可惜哦! 你们还有脸说这种话!我的话已经冲到了嘴边,敦子摸着胸口,呼吸急促起来。我没时间骂那几个笨女生,用塑胶袋套住她的头急救处理后,在开始放烟火之前,就和敦子一起回家了。 那几个女生做了什么?——敦子没有告诉我,在她拒绝推甄入学后,我才从班上同学的口中得知,校园社群网站上有人写她的坏话。何必理会别人在背后说坏话。我有点不以为然,但直到中学毕业,买了手机之后,我才亲眼看到那些内容。 那并不是「坏话」这么简单的内容。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为什么没有在她放弃剑道之前、在她拒绝推甄入试之前发现这些事?为什么在班上同学告诉我之后,我没有亲自看一下那些内容? 敦子因为网路上那些不负责任的留言迷失了自己,我能为她做什么?我绞尽脑汁,苦思恶想,终于想到—— 我要亲手写一些东西,只为敦子而写……没想到,事与愿违。 我连烟火都没办法看了。回家的电车上,敦子哭了起来,我努力安慰她,但她一再坚称:「由纪,你根本不了解。」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稿子被小仓偷了,一味懊恼自己弄丢了稿子,但那时候我听着烟火的声音,心灰意冷地想,即使我把那些稿子给敦子看,恐怕也无法改变任何事。 前进的速度变慢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年的摊位都设在固定的位置。和去年一样设在马路中间、这个城市著名的蜂蜜蛋糕球店的摊位前大排长龙。去年的时候,我和敦子一起在摊位前排队,为今年第一支烟火是什么颜色打赌,猜中的人可以先吃热腾腾的蜂蜜蛋糕球。这个有着甜蜜小回忆的地点也是敦子发生过度换气症的地方。 闻到蛋糕甜甜的味道,我回想起去年的事,以及更早以前的事。 我怕人多拥挤的地方,很担心会撞到人,所以总是裹足不前。 敦子却不同,她走得比牧濑更畅快。 在开始放烟火前,她总是东张西望,一下子逛这个摊位,一下子又说还是回去刚才的摊位吧,在人潮中钻来钻去。当第一支烟火升上天空时,她立刻抓着我的手,快速冲向观赏席。 当敦子拉着我的手时,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越人群。原来她的直觉和反应能力在这种时候也可以派上用场,无论再拥挤,她都不会撞到人。 我很喜欢烟火大会,因为这是每年唯一一次可以不理会门禁,在晚上出门的机会。 但是,敦子应该没有发现。 敦子总是忽略重要的事。 是她让我知道,原来世界这么辽阔。 ——烟火升上了天空。 街道上的人们纷纷驻足,仰头看着天空。是红色的。 ** 从位在车站和老人安养院中间的公车站走五分钟,就是大叔的家。他住在两层楼老旧木造公寓,一楼靠东角落的房间。因为担心时间会太晚,我们放弃看烟火,把车子开回安养院后,一起搭公车来到大叔家。 我在他家门口等着,大叔很快便拿着杂志走了出来。 「你随便什么时候还我都行。」 我随手翻阅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看了很多次,已经留下了摺痕,一下子就翻到了〈小夜走钢索〉那一页。第一句话映入眼帘。 只要一次跳跃,就足以没收才华。 我感到呼吸困难。我没有自信可以独自顺利回家。 「高雄先生,我可以在你家看完之后再回家吗?」 「不,这有点……」 他露出第一天在安养院吃午餐,我坐在他对面时相同的表情。 「虽说是短篇,但恐怕也要看一个小时,而且……我不希望再引起误会。」 他在说什么?我只是想去他家看书而已。我再怎么没眼光,也不可能和大叔之间发生什么事。 「你不是单身吗?还是说,你有女朋友?」 「问题没这么简单,十几岁的小女生来三十几岁的大叔家里,别人会怎么想?而且,或许这么说有点失礼,我并不相信你。搞不好你离开我家后,会对家人或警察说一些无中生有的事。」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也许你不是这种人,但我看到你这种年纪的女生会害怕。你们这些人可以面不改色地说谎,不但说得煞有介事,还渐渐相信了自己的谎言,反过来恨我。我才不要因为你们这些自私的小女生再失去自己宝贵的东西。」 我第一次看到大叔这么激动。 「那我们去芳邻餐厅。我们去公车站前的芳邻餐厅,我看的时候,请你在旁边陪我。」 大叔偏着头。 「我在旁边只会碍事。」 「没这回事。你可以在旁边吃饭或喝咖啡,随便你做什么,但你要陪在旁边……因为我害怕,我害怕一个人看……〈小夜走钢索〉是我朋友写的。」 「你朋友?你指的不是老师吧?」 「我的同学,小仓是我们去年的班导师,盗用了我朋友写的作品。」 「怎么可能?……这样不是很快会被揭发吗?」 「不,我的朋友什么都没说,但我看了第一行就知道,她是以我为蓝本写的。」 「以你为蓝本?」 「我从小学的时候就开始练剑道,还满强的,也曾经在全国比赛中得到冠军,原本可以申请体育推甄进高中,但在县赛的决赛中跌倒,扭伤了脚。大家都讨厌我,之后,我的世界就毁了。你不觉得很过分吗?我们明明是朋友,我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我,却背着我写小说,还把我最大的伤痛做为素材。我想知道由纪是怎么看我的,但我不敢一个人看,所以拜托你陪在我旁边!」 泪水夺眶而出。 「我看了〈小夜走钢索〉这篇小说,完全能理解是你的朋友以你为蓝本写的……但我想你误会她了,你的朋友太可怜了。」 「由纪太可怜?」 「家里很乱,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我家看。」 大叔静静地打开老旧的门。 远处接连传来烟火的声音。 今年的烟火大会也进入了尾声。 * 上床。虽然我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但要付诸行动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们并肩坐在沙滩上看烟火时,牧濑念着「锂红钠黄钾紫」的无聊口诀。原来可以用这个口诀记住金属的焰色反应,我暗自涌起一丝佩服。 但是烟火结束之后也一直聊这些话题,就有点让人不敢恭维了。 他说了几个他准备去考的大学名字,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爸妈叫他考国立大学,但他觉得那些大学听起来就很古板之类的话。我在他这个考生身上完 全感受不到一丝紧迫感,而且他说话时一副好像他全都可以考上,只要决定去哪一所学校就可以的口吻。 不知道他是聪明绝顶,还是超乐观的笨蛋。我猜应该是后者。 我相信了敦子借给我的那些无聊杂志上写的内容,所以对时下的高中男生产生了误会。我以为所有男人都精虫冲脑,整天只想和女生上床,只要我穿上浴衣,去没什么人的暗处,就会自动发展到那一步。是我太天真了吗? 我听着牧濑的无聊谈话,刚才放烟火时还有不少人的沙滩,如今只有不远处零零星星地坐了几对情侣而已。 差不多该走了。或许只是换一个地方听他瞎聊而已,但其他隋侣也逐渐离开了,继续耗在这里似乎也是浪费时间。 牧濑也看着那些回家的情侣——啊,我们四目相接了。 「你好像和平时感觉不太一样。」 「有吗?」 气氛不错哦!原来牧濑也在等待我们的独处时间。 「是不是因为穿了浴衣的关系?」 我穿这件根本不想穿的浴衣终于发挥了作用。 「不,不是。平时和你在一起,总觉得你魂不守舍的,今天好像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意思? 「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看过尸体吗?听到你那么问,我暗想,我果然没猜错。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和我一样,所以才会向你搭讪,我果然猜对了。」 「我们哪里一样?」 「你是不是想看着别人死去?听到我说看过大叔自杀,是不是觉得超羡慕的?」 「……嗯,这个嘛……」 「我是不是猜中了?这种感觉,只有亲自体会过的人才知道。其实我的生活向来无忧无虑,但自从看过那个大叔自杀后,就觉得缺乏刺激,或者说很无聊……日本各地每天都发生命案,每年也有三万个人自杀,为什么我的周围这么平静——啊,我想看人死去。」 「……」 「这种话,通常没办法说出口,但是,我在你面前却可以说出来。你不觉得很厉害吗?我为了看人死,还架设了一个名叫『死亡预言书』的网站,只能从这附近学校的社群网站连结。」 「你架设这种网站没问题吗?警察会不会找上门?」 「不会,不会,因为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开始有很多自杀预告和杀人预告的留言,如果他们留下时间和地点,我就会很兴奋地去看,但全都扑了空。网路真的是虚拟世界,大家都写一些不负责任的话,靠这种方法消除压力。我最近想把那个网站关了。」 「虚拟世界就是这样吧!」 「对啊……这几天你没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 「当然是别人死去啊!所以你今天才会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告诉我,到底是怎样的情况?我下次会带好东西给你看,做为回报。」 「好东西是什么?」 「碎纸片。上次不是告诉你,大叔在自杀前撒了纸片吗?我捡起来当作纪念。有些是落在他手心上的,有些沾到了血,我捡了很多——啊,早知道我今天应该带来。」 他在图书馆谈论死亡的时候听起来还有模有样,现在是怎么回事?我相信这才是他的本性。 ——牧濑是危险人物。 但或许可以利用他。 ** 大叔家里并没有像他说的那么乱,他也没有足够的家具和生活用品可以把家里弄乱。他家除了狭小的玄关、只放了一个瓦斯炉的厨房(或者说流理台)以外,只有一间三坪大的日式房间,关起的纸拉门后方应该是另一个房间。虽然空间狭小,但一个人住应该绰绰有余。 我坐在放了一台小电视、收纳箱、桌子和两个坐垫的三坪大房间看那本杂志。大叔说:「家里什么都没有。」把似乎买了准备自己喝的罐装冰咖啡放在我面前。「我也陪你一起看书。」在我看那篇文章时,他拿出最新一期的杂志看了起来。封面上写着:「新锐作家 梦想的竞赛」,大大地写着小仓经常炫耀的那两个朋友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我平时很少看书的关系,有些句子我必须重复看好几次,有时候要再回到前面重新看,还有一些我怀疑小仓可能修改过的费解段落,看了很久都没有看完。我可能赶不上末班车了,要赶快发简讯给妈妈。 看了之后,我才知道之前老师影印给我们的开头部分是主角送给好朋友的诗。整篇小说描写一个有才华、却放弃剑道的主角,和另一个喜欢剑道,却因为受伤而不得不放弃剑道的好朋友之间的纠葛。用轻松的手法描写了这两个人为自己所失去的感到心浮气躁、疑神疑鬼,却整天为对方而担心,最后两个人终于心灵相通,继续写下开头部分那首诗的续篇。 渐渐接近尾声了。 看到一半,我就潸然泪下,泪水不停地流,看到最后一行时,泪水宛如溃堤般。我放下杂志,用双手的手背拼命擦着眼泪,大叔在一旁递上面纸盒。 「真羡慕你有可以写出这种小说的朋友。」 大叔说。虽然我在看了之后也很感动,但想到很多人都看了这篇小说,还是觉得自己遭到了利用。她写的是两个人的故事,只有其中一个人出名,好像蓄势待发,启程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她只是把我当题材。」 「你朋友想当作家吗?」 「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谈过将来的事。」 「她平时就经常写作吗?」 「没有,我想应该只有那次而已。因为那时候,她手上因为握笔太久长了茧。」 「她是手写的吗?」 「因为由纪没有电脑。」 「现在很少人用手写,原来她是用手写的……」 大叔一再重复「手写」这两个字,一脸佩服的表情。 「差不多要写一百张稿纸吧!她并不想当作家,却用手写的方式写这么多内容,想必很辛苦。也许她的用意是想激励你,也许她并不打算投稿,而是想送给你做为礼物。」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由纪只为我而写? 「她何必这么费事,只要当面告诉我就好了。」 「要怎么说?」 「这……」 「说即使网路上有人说你坏话也不会死,觉得好像世界末日的想法太奇怪了。以为自己是没有价值的人,一味想要迎合别人,只会让自己更加孤独。其实大家都在声援你。」 「你不要自以为了解我,像你这么迟钝的人,怎么可能了解我?」 「看吧!当面告诉你,你就会这样反驳。你是不是也对你朋友说过同样的话?所以她绞尽脑汁思考可以用什么方法告诉你,最后写了这篇小说。通常遇到有人说自己根本不了解状况,就会气得不想理她了。」 「……」 你不可能了解。这句话我好像对由纪说过好几次。在高中入学仪式时也说过。当可以推甄进入黎明馆时,我曾经对由纪说:「我们一起去黎明馆。」因为由纪的成绩一定绰绰有余,但由纪说:「我不可能读那里。」因为她阿嬷和妈妈都是樱宫高中校友,当年的樱宫高中还是一所富有传统和格调的学校,学生的成绩也很不错,但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样。即使由纪这么告诉家里的人,她家人还是不同意。她说:「那有什么办法。」 然而,我却对由纪说「你不可能了解」或是「我不想来这种地方」之类的话。 「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况且,我对你也不是很了解,只是总结了小说的概要。虽然我刚才的话让你很生气,但你在看小说时却流泪了。我 深深了解到作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思考故事情节该如何发展、用哪些话语才能打动你后,才提笔写下这部小说。虽然这部作品很优秀,但恐怕只有你看了会流泪。」 我的泪水再度涌上心头。如果由纪当面把〈小夜走钢索〉拿给我看,我可能会觉得并不是她的真心,只是说些漂亮话来安慰我。虽然我想知道由纪的真心,但也许是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幸好有大叔陪在我身旁。 「在给你看之前,作品就遭到盗用,我相信你朋友应该很不甘心。她真的没有去告对方吗?」 「不,她不会那么做。」 「是吗?原来时下也有这种女高中生——好,明天还要上班,我睡在这里,你可以睡隔壁的房间。」 说着,大叔站了起来,打开了通往隔壁房间的纸门,房里有一张差不多三千圆就可以买到的铁管单人床。 「那我就在这里借住一晚。晚安。」 我独自睡在隔壁房间。 如果最后大叔没有提到盗用的事,让我联想到小仓,我搞不好会对大叔说:「我想和你一起睡。」虽然我也分不清到底只是想枕着他的手臂睡觉,还是可以接受他的身体。不过,即使最后是我一个人睡也没关系。我可能两者都无所谓吧! 如果大叔和我有了肉体关系,不就像小仓和小水手一样吗?即使我们不是师生关系,我也不至于喜欢他到不顾社会阻碍,非要和他在一起的程度。 我在床上翻身,枕头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拿开枕头一看,发现是一张照片。他把照片放在这里,难道是用来当符咒吗?照片上是一个看起来像小学生的可爱小男生,因为室内只亮了一盏小灯泡,无法分辨长得像不像大叔。 八月三日(一) * 晚上八点,我来到三条指定的样品屋,按下门铃。 门开着,进来吧!对讲机传来说话声。他没有问我是谁,是因为附了摄影机吗?现在大部分都会装摄影机,只是不知道镜头能照到多大的范围。 门没有锁。玄关大厅和上次的展示场一样,只有一块花岗石。三条从右侧前面的房间走了出来,一脸错愕的表情。 「你好,我是小仓。」我报上假名。 「你好,我姓中田。」牧濑也报上假名。 烟火大会的那天晚上,牧濑说想要看人死去,我就告诉他,有一个小男孩快要死了。虽然原本很犹豫该不该告诉牧濑,但因为完成计划的时间紧迫,再加上为了将自己的风险降到最低限度,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果然不出所料,牧濑一口答应。当我告诉他,这件事只能拜托曾经见证过死亡时刻的他,他拍胸脯保证,一切交给他处理。 傍晚的时候,我们约在梦之台附近的速食店见面,他给我看了上次的碎纸片,然后就来到这里。 我以为他偷偷跟着我,在关键时刻才会现身救我。没想到他说要和我一起去找那个大叔,所以我们一起走进了大门,但不知道牧濑到底有什么计划。 不过,牧濑倒是提醒我说话要小心一点,不然只会造成反效果。 「我们一起参加了朗读会小鸠会,我也希望可以为即将接受高难度手术的小男孩完成他的心愿,所以一起来拜托你。」 牧濑很有礼貌地对一脸错愕的三条一鞠躬。 「算了,你们进来吧!」 右侧就是客厅。天花板挑高,从二楼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客厅。里面是饭厅和厨房,有着漂亮流线型弧度的木制餐桌上放着纸袋、脸盆和水桶。 这里也有像上次的展示场内相同的柔软皮沙发,三人座的沙发和单人沙发呈l形放置,中间有一张玻璃桌。如果三人沙发正面的墙上放一台电视,很适合家人团聚。 三条坐在单人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宛如在他自己家里。 「你们也坐下吧!」于是,我和牧濑并肩坐了下来。 「小仓。」三条开了口,他在对我说话。 「我猜你是这么想的——一个中年男人晚上找小女生出来,一定会向你提出下流的要求,交换我所知道的秘密,所以,你找男朋友陪你一起来。」 他说得对,我没有答腔。三条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用想,也知道你们这种小鬼心里在想什么。你们这些人既愚蠢又单纯,却以为自己的想法主宰了这个世界。」 虽然我很讨厌他用「你们」把我和其他人归为同类,但三条说的话和我平时对班上同学的看法相同,所以我默不作声地继续听着。 牧濑也一脸认真地听着。 「比方说——你们觉得中年男人都很龌龊下流,即使对自己的父亲也一样。衣服不要混在一起洗、洗澡要自己先洗、锅子要准备两个——你们以为自己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三条越说越生气。这简直就在说,他在家里受到了这种对待。 「我们之前约好,你帮我做两、三件事,我就告诉你那个人的下落。很遗憾,我对你的身体完全没有兴趣,你以为自己这么值钱吗?你除了年轻以外,没有任何价值。」 我有点生气,那你又有什么价值? 「这么晚了,还满不在乎地和男生单独在外面游荡,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教你的。」 三条满脸不屑地轮流看着我和牧濑。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不是你找我来这里的吗? 「既然你们两个人一起来,就两个人一起做吧!」 三条奸笑着。他的表情变化都像在演戏,似乎很久之前就进行过无数次想象训练,一直在等待可以让他说教的高中生出现在他面前。 「小仓,你先去厨房把餐桌上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洗干净,要用手洗得很干净赶快去洗。」 叫我洗东西?什么意思?里面放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吗?我搞不清楚三条的意图,但还是站了起来,走向餐桌。 我慢慢打开口部摺起的纸袋——这种难以形容的臭味是怎么回事?好像混杂了纳豆、起司和鱼干的味道。那是大叔的臭味,是老人味。 纸袋里放了三天份的廉价旧四角内裤和袜子,这是三条穿过的吗?也许从上次见面后,他就每天留着故意不洗。 这些全部要用手洗?我想找橡胶手套,却遍寻不着。 「统统放进那个水桶里。」 纸袋旁有一个浅蓝色水桶。只要倒进水桶就好了吗?我用右手把纸袋里的东西放进水桶里。 「用两只手一起拿。」 无奈之下,我只能两只手一起伸进纸袋,把里面的脏衣物拿出来……但不小心掉了。 「看吧!我就知道。」 三条站了起来,带着胜利的表情走了过来。 「你觉得很脏,所以不想碰吗?中年男人穿过的衣服就这么脏吗?」 好痛……他用力打了我右肩一拳。我撞到桌子,水桶掉在地上,四角裤和袜子散落在富有光泽的褐色地板上。 「请不要用暴力。」牧濑站了起来。 三条的举动称不上是暴力,但他挡在三条面前保护我。 「你误会了,她的左手不方便。」 「什么?这是你们的惯用伎俩,只要发现情况对自己不利就找一大堆藉口,而且还不惜说谎——她是残障吗?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你们轻视这个社会到什么程度——既然这样,那你先去洗。」 三条抬起头,瞪着牧濑。 牧濑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三条。他在想什么?如果现在闹僵,计划就会泡汤了。 「等一下,我来洗。」我挤进他们之间。「我会洗——洗这些东西很轻松啦!」 我伸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脏衣服放进水桶,走向厨房的流理台。只洗这么一点东西,三条居然准备了一整盒洗衣粉。 太浪费了!……我似乎可以听到教鞭挥动的声音。 流理台流出了热水。我倒了洗衣粉,用力搓洗起来。 老实说,他的要求让我感到惊讶,但比之前洗痴呆阿嬷的脏衣裤,这实在算不了什么。虽然臭得可怕,但至少没有沾到排泄物。 「对,对,要洗干净。」 三条盛气凌人地从一旁探头张望,反正我和他毫无瓜葛,只要当作是在洗衣店打工,就不会感到屈辱。他叫我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乐趣可言? 莫名其妙。 「叔叔,你的父母需要人照顾吗?」 「啊?需要人照顾?这种事,让有闲工夫的人去做就好了。」 「有谁和他们同住吗?」 「我大哥一家人,我每个月都汇三万圆,但他们居然叫我偶尔也帮忙一下,开什么玩笑。」 这家伙太贱了。 「对了,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你的也一起洗吧!」 「啊?」 「把我的内裤和你的内裤放在一起洗。」 他得寸进尺。他以为他是谁啊! 「我不要。」 「看吧!你也一样。你不是想完成生病少年的心愿吗?—废话少说,快脱。」 三条伸手准备翻起我的裙子。 「你别这样……」 「请你适可而止。」 是牧濑。他刚才就在厨房角落呆呆地看着我们,现在终于伸出了援手。 「你说什么大话?那现在轮到你了。」三条对牧濑说:「你给我跪在这里,双手放在地上,对我说,「老公,你工作一天辛苦了。然后把桌上的脸盆拿过来,装热水后帮我洗脚。」 他居然能够想到这种馊主意。 牧濑的眉毛微微抖了一下,脸上扫过一丝极其不悦的表情。 「如果我不这么做,你就不告诉我们吗?」 他说话仍然彬彬有礼。三条并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挺着胸膛。 「没错,拜托别人就要按别人的要求去做。对付你们这些不懂礼貌的人,就要让你们学会礼貌。她似乎已经了解了,至于我要不要告诉你们,就取决于你的态度了——呃。」 用力向后仰、身体几乎快向后倒下的三条按着肚子蹲了下来。 牧濑踹了他一脚。 「我要报警。」 「你要怎么说?」 「说你动手打人,你对我所做的是暴力行为。」 「那我会告你恐吓。你自己听。」 牧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录音机,只有手机的一半大。 「这是我平时在补习班用的,性能很不错。从我们进门之后,我就一直在录音。请问你有什么证据?」 原来他在录音。 我终于了解了他刚才说的「你说话要小心一点」、「为了实现生病少年的心愿」和「请不要用暴力」这些话的意思。 三条沉默不语,牧濑对他露出清新的笑容。 「大叔,你一定以为只要不和高中女生上床就不是犯罪,但是,我倒觉得你要求我们做的这些事更变态。你家里是不是有读高中的孩子?我猜应该是女儿吧!家人都不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你就胁迫对你有所求的高中女生,消除你的欲求不满,这已经构成了犯罪行为。我看你就适可而止,反省一下,告诉我们那个人的下落吧!」 「白痴才会告诉你们。」 三条瞪着牧濑。 「我只是在教育你们,如果你以为出言威胁几句,大人就会听你的话就错了!……呃。」 牧濑第二次踢腿也正中三条的侧腹。阿嬷挥教鞭时总是流着泪,为什么牧濑可以笑着动粗? 「我一直捺着性子摆出低姿态,而且,我并不是只有一个证据而已。」 牧濑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机操作起来,然后递到三条面前。我也在旁边探头张望。 播放录影功能?废话少说,快脱。三条伸手准备掀我的裙子。 三条按着侧腹,瞪大了眼睛。 「你也看到了,这很变态吧?——我先寄第一封。」 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大叔,下一个要寄给谁?我告诉你,这不是我的手机,我看到它放在桌上,就借用了一下。这种时候不把手机保管好,会遭到滥用。大叔,你姓……哦,原来你姓拢泽,顺便把你的资料也寄一份备用。」 我的手机又响了。 「由纪,你的表情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我知道,通话纪录,删除。虽然也可以寄给你的同事,不过,还是寄给你女儿吧?虽然你女儿不把你放在眼里,但你的通讯录里应该有她的邮件信箱吧!」 「等一下!」三条无力地垂着头,眼泪不停地流。「——我告诉你们。」 「早说不就好了吗?也许现在我们三个人可以开开心心地在芳邻餐厅吃晚餐,点一个披萨一起分享。一大把年纪的大人死要面子,想要在小孩子面前耀武扬威,所以你的儿女才会反弹吧?——言归正传,那孩子叫小昴吗?他父亲的手机是几号?」 「不知道。」 「什么?事到临头还说这种话就太不够意思了吧!」牧濑把玩着手机说。 「我没骗你们,我只知道他工作的老人安养院,」 老人安养院?他在这种地方工作吗?本市有三家老人安养院,不知道是哪一家? 「话说回来……即使要动手术,那孩子居然想见被控色狼而进警局的父亲,还真勇敢啊!」三条不屑地说。 「色狼?」 肉包子告诉我,小昴的父母因为父亲的原因离婚。色狼。如果自己的丈夫因为这种原因被抓去警局,任何女人都会想要离婚吧!建商的业务员最注重信誉,难怪公司会解雇他。 但是,小昴知道这些事吗? 如果知道,他还想见父亲吗?如果是我……绝对不想见他,即使快死了,也不会想见他。既然父母已经离婚,应该也断绝了父子关系,如果就这样原谅父亲就太糟糕了。 因为会一辈子背负「色狼的儿子」的罪名。 也许阿嬷是痴呆症还比较好。不,半斤八两,胜负难分。 「你应该做过更恶劣的事吧?」 牧濑说,三条再度垂下了头。 我绝对不想要这种父亲。 爸爸……即使你薪水微薄也没有关系,但拜托你千万别做一些奇怪的事。 我环视着我爸爸一辈子也买不起的豪宅。 天花板挑高又怎么样?花岗石又怎么样?有三条这种贱人的家根本没有价值。 ** 离明天的时间不多了。 烟火大会的翌日早晨,我和大叔一起离开他家,分别站在马路两侧的公车站,准备搭相反方向的公车。我先上了公车,当看不到大叔的身影时,我感到一阵心痛。 「这本杂志给你吧!」大叔把刊登了〈小夜走钢索〉全文的杂志送给了我,我看了一次又一次。 我整天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午餐的时候,妈妈为我做了三明治,分别夹了我喜欢的生火腿和起司,还有洋芋泥中加了明太子的明太子洋芋泥沙拉。有一次,我问由纪,为什么便利商店没有卖这种三明治,她叫我自己去想。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去了爸爸常去的寿司店。爸爸说,我这阵子每天都吃老人安养院的供餐,可以尽量点我喜欢的。我点了最喜欢的海胆寿司,吃得肚子撑死了。 回家后,三个人喝着咖啡,分享了别人送的瑞士卷蛋糕。他们问我老人安养院的事,我说大家都对我很好,也告诉他们在远处静静地欣赏烟火也很棒。 我还告诉他们,平时很照顾我的职员送了一本我之前就很想看的书,今天一整天都在看那本书。爸爸和妈妈都说也想看。 那本书一定很好看,才会连你也受到感动。 以前在家里看日本传统民间故事全集的录影带时,由纪哭成了泪人儿,敦子却一脸无趣的样子。爸爸一脸怀念地说。 那时候,爸爸很担心我是不是缺少了某些重要的东西,由纪告诉爸爸,敦子看到「瘤爷爷」故事里的好爷爷在鬼面前快乐跳舞时,或是「开花爷爷」故事中,开花爷爷让枯树开花这种努力让人快乐的场景会流泪。 有这种事吗?我问妈妈。妈妈说,她不记得细节了,但一直觉得由纪最了解我。 我经常和爸爸、妈妈像这样聊天,却从来没有发现。 原来我根本没有不幸。 我好像终于慢慢了解由纪在〈小夜走钢索〉中对我说的话。 如果你认为自己这么不幸,我可以把我的人生和你交换。如果你不愿意,就代表你并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我好想见到由纪。我想发简讯给她,但手停了下来。 我没脸见她。 今天大叔休假。我简单地打扫后,就去帮忙小泽阿姨。我第一次协助送餐,也终于知道缺乏握力是怎么一回事。没办法拿饭碗,也无力拿汤碗,即使慢慢拿起来,也一下子就洒了。一个老奶奶吃完饭后,想把餐具放回推车,结果整个托盘都掉在地上。看到这一幕时,我恍然大悟。 学生餐厅供应五种餐点:豆皮乌龙面、拉面、咖哩饭、每日特餐和汉堡焗饭,我们平时带便当,偶尔才去学生餐厅,但由纪每次都吃咖哩饭。即使我推荐说汉堡焗饭很好吃,她也总是排队买咖哩饭。她喜欢吃咖哩吗?并不是。她应该不讨厌咖哩,但更重要的是,她只能端咖哩饭。汤面类只要稍微晃一下就会洒了,套餐和汉堡焗饭太重,无法用一只手拿。 她在其他方面一定也有类似的不方便。 「由纪,我真羡慕你,一下子就可以想到很贴心的话,大家都觉得你很好,哪像我笨手笨脚的,一点都不机灵。」 我之前好像对由纪说过这种话。 「凡是说自己笨手笨脚的人,大部分都是不够细心。」 几天后,在聊到其他同学的时候,由纪随口说的这句话其实是对我说的。 我好想见大叔,只有大叔才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虽然这个星期结束后,就不再去老人安养院帮忙了,但我以后还想见到大叔。当第二学期开学后,也许还会遇到很多令我不安的事,我希望可以把这些事都说给大叔听。 但是,明天有人要杀了大叔。 想要杀他的真的是由纪吗? 不行。虽然我想了悟死亡,但我绝对不想看到由纪杀害大叔。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会一辈子都无法振作。 我必须阻止这件事。 要不要传简讯告诉由纪,大叔其实是好人?要不要告诉由纪,大叔称赞她写的小说?……不行。我的词汇太贫乏了,根本不可能说服由纪。我只能靠腕力阻止她,我必须比由纪更靠近大叔。 但是,真的是由纪吗?由纪没有电脑,即使顺利用手机进入「死亡预言书」这个网站,会在那里留言预告杀人吗?…… 也许有其他人对大叔恨之入骨,想要杀了他。到底是谁?老人安养院的人吗?不可能。但是,我除了知道大叔在「银城」工作以外,对他一无所知。听小泽阿姨说,他曾经离过一次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总之,我绝不能让大叔送死。 还剩下一小时就是明天了,还来得及搭末班车。 * 附近这一带正在建造房子,街上几乎没有路灯,我和牧濑走在夜晚的新兴住宅区。 小昴终于可以见到他父亲了。 「是在一家叫『银城』的地方。」三条说。 「那是什么地方?老人安养院?不是汽车旅馆吗?」 牧濑怀疑地问。我告诉他,的确有这家老人安养院。「原来你知道?那就没问题了。」于是,我们一起离开了样品屋。 早知道根本不需要牧濑。虽然洗脚的要求太离谱了,但只要乖乖帮他洗脚,即使不需要恐吓他,三条应该也会告诉我吧! 「太好了,总算搞定了。」 牧濑虽然说得很轻松,但一副「功劳在我」的语气让我很火大。 「先去老人安养院找他父亲,让他们在医院感动相见,之后就可以送他去接受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的手术。如果他在手术前说「姐姐,谢谢你」的话,就完美无缺了——我真的有点变态。什么时候动手术?」 「后天,星期三。」 「不会吧,这么快?所以他们明天见面?我明天要模拟考。」 「……对哦,真可惜。」 其实我知道他明天要模拟考,所以才会找他。 「没关系,但好像只有我没有捞到好处。我最讨厌只有我吃亏的感觉——下次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做一下吧!」 「做一下……」 「既然要利用别人,就要作好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也可以认为是和命中注定的男友第一次相互拥有的十七岁夏夜。」 「什么意思……」 「这里怎么样?」他指着用蓝色塑胶布围起的工地。 他打算在这里做吗? 已经从三条口中得知了小昴父亲的下落,即使现在和牧濑上床,也没有任何好处。要不要逃走?但万一被他抓到,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我才不想变成三条那样。 「等我看到他死之后,会如实向你报告——而且,下次我要告诉你一个很大的秘密。」 「什么很大的秘密?」 「关于那些纸片的秘密。」 啊?真的假的?真的吗?他可能对那些纸片很感兴趣,所以一口就答应了。关于小昴死去的瞬间,我本来就打算在成功后向牧濑炫耀,所以根本不是问题。 我会用什么方式说? 一切都取决于明天。 ** 大叔看到我这个深夜十二点多上门的不速之客,露骨地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原本还以为大叔完全了解我,难道是我自作多情吗? 该不会是大叔有女朋友,我上次住在他家的事被他女朋友发现了,结果他们大吵一架?即使上次的事没有被发现,如果他有女朋友,我这么晚上门,的确会造成他的困扰。 但是,我来找他是另有目的。虽然我喜欢大叔,但我来这里并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要阻止别人杀他——我是来保护大叔的。 即使被他讨厌也没关系,我无论如何都要陪在他身边…… 「我买了冰淇淋。」 我假装没有看到他不耐烦的表情,假装在散步时顺便绕来这里,把装了冰淇淋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递给大叔。 「我上次也说了,这样我很伤脑筋。」 「那你把你的事告诉我,让我了解你伤脑筋的原因。」 「什么?!」 「我把我的事统统告诉了你,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觉得你太奸诈了。该怎么说,我……我在思考你为什么会离婚这件事,就再也睡不着了。现在已经过了末班车时间,拜托你,让我进去吧!」 我知道自己语无伦次。如果是由纪,应该可以表达得更清楚,应该可以告诉大叔,因为梦到他死了 ,害怕得不得了,当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他家的门口。 大叔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让我进了屋。 因为我口渴了,干脆厚脸皮到底,向大叔要了一罐咖啡。大叔把冰淇淋放进冰箱里,拿出两罐咖啡。 「你为什么特地来问我离婚的事?」 大叔拉着拉环,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他似乎很受不了我,但又像是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因为我被当成色狼扭送到警局。小泽没有警告过你吗?」 「她只叫我小心……」 原来是因为色狼的事,小泽阿姨才会叫我「要小心」,但大叔怎么会是色狼?他有那么灵巧吗?……对了。 「那个被害人是不是痛恨你?」 大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你给我滚出去」的怒气,但是,我绝对不能退缩。 「没这回事,我才恨她呢!」 「为什么?」 「因为我是无辜的。」 这就是之前经常发生的色狼冤罪事件吗?没想到这种乡下地方也会发生这种事,但果真是这样吗?我每天都走路上下学,所以没有遇到类似的事,听那些搭电车的同学说,她们几乎每个人都遇过色狼。自从媒体大肆报导冤罪事件后,即使她们鼓起勇气报警,警察也不相信,让她们很生气。 但是,我愿意相信大叔说的话。 「你有这么跟警察说吗?」 「当然说了,不晓得说了几百次,但我知道都是白费口舌。你们这些高中女生想要零用钱,所以才用这种方式玩弄大人。」 我终于明白大叔躲着我的原因了,也知道即使现在,他仍然把我当作令人发指的女高中生之一。 「我不希望你把我和她们混为一谈,我看起来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那个谎称我是色狼的女生看起来也很乖巧,还穿着这一带有名的升学学校的制服。」 「但是,你不是和我一起工作过吗?」 「你不也三更半夜没事跑来我家吗?即使你大叫,我也没钱可以给你。」 「我说了,我不会做这种事。既然你到现在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那为什么当初不在法庭上好好为自己辩护?」 「我根本没那个心思。当时我得知儿子病情很严重,根本不愿意把时间耗在这种无聊的事上,因为对方说可以用钱解决,所以我就承认了。我以为我太太和公司都会相信我,没想到他们都不相信我。我太太和我离了婚,公司也把我开除了——你满意了吗?」 原来大叔有儿子,而且还在生病,他太太怎么会和他离婚呢?不,情况应该相反,儿子生病,丈夫又是色狼,还被公司开除了,如果是我,也会觉得眼前发黑。难道大叔没有任何精神支柱吗?比方说…… 「那你儿子呢?」 「我太太不让我见他。」 「那医院呢?」 「我不能去,一旦我去见儿子,就会控告我绑架未遂。而且,我儿子应该也不想见到色狼父亲。」 「你不觉得寂寞吗?」 大叔垂下双眼,喝完了铝罐内的咖啡。 「……上个星期演人偶剧时,那个人说也去我儿子住的那家医院表演过。你还记得在准备的时候,小鸠会的人说,小学五年级的男生看了也很高兴吗?我猜应该就是我儿子,光是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很开心。」 所以才会夹到手指。大叔太可怜了。 「你没有朋友吗?」 「我没有像你朋友那样的朋友,你和那个朋友和好了吗?」 「没有。她完全没有和我联络,我也没有联络她——你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 「我不行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大叔叹着气。 「我想保护你。我要保护你,不让想要取你性命的敌人得逞。」 「什么?!」 大叔走出了房间。 我还以为刚才的气氛很好,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完了!」厨房传来声音。我走过去一看,发现大叔从冰箱里拿出我买来的杯装香草冰淇淋。打开盖子,冰淇淋都融化了。 「我忘了冰淇淋应该要放在冷冻库……」 大叔语带歉意地说,把冰淇淋杯放在流理台上。 他就是这么笨手笨脚,所以才会被冤枉是色狼;他就是这么笨手笨脚,所以才被公司和他太太放弃;他就是这么笨手笨脚,所以连生病的儿子都无法探视;就是因为这么笨手笨脚,所以才会有人想要杀他。 为什么明明是大叔的事,我却这么难过?不,不是大叔的错。 我是在家里附近的便利商店买的冰淇淋,我明知道从家里到这里要花一个多小时…… 「冰淇淋根本不重要嘛!」 我紧紧抱着大叔。当他也用力抱着我时,我以为他也需要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不知道能为大叔做什么,也不知道大叔想要我为他做什么,但是,我不想和他分开,我希望抱着他一整晚。 「我们在一起吧……即使被警察抓到也无所谓。」 大叔抱着我后背的手顿时松开了。 第五章 八月四日(二) * 我最近才见过小昴的父亲,应该就是救阿嬷的那个安养院职员。听到「银城」的名字,我才想到肉包子告诉我的「takao」这个姓氏,和我之前看到那个大叔胸前的名牌相同。我真是绕了一个大圈子。 但是,我完全回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即使在了解真相后,我仍然难以把长相毫无特征的大叔和五宫俊俏的小昴连在一起,小昴的妈妈应该是绝色美女。 在医院的走廊得知阿嬷获救时,我真的很受打击,很希望这个大叔去死。如果我当时有空,一定会思考用什么方法陷害这个多管闲事还自鸣得意的大叔。但是,现在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相反地,我还很感激他救了阿嬷。 那天晚上,我独自冷静地思考,如果阿嬷吃了那个藤冈带去的麻糬噎死,我会是怎样的心情?一开始或许很高兴,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子一久,悔恨也许就会渐渐涌上心头。 无论阿嬷以前是多么严格的老师,最深受其害的其实是我们家人,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爸爸、妈妈和我。如果阿嬷被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藤冈杀害,就这样死翘翘了,那一直忍耐至今的愤恨要怎么宣泄? 而且,如果藤冈当初当一个乖学生,我或许就不必承受那些折磨。想到这里,就不希望藤冈称心如意——所以,我很感谢那位大叔。 现在,我最希望阿嬷是病死,所以只能慢慢等待。即使是半夜三更,即使在天涯海角,我都会赶到她身旁,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因果报应,下地狱吧! 因为天气不错,想象这些事,觉得心情特别好。 原本打算一大早就去老人安养院,但身体不听使唤,整个上午,我都抱着肚子躺在床上。 生理期偏偏在这种时候报到。我平时都很有规律,没想到这次提前了一个星期。我不能浪费时间。吃了止痛药后,稍微舒服了一点,中午之前,总算恢复到能够出门的程度了。 身体舒服后,心情也轻松起来。今天是星期二,如果太早去,可能会遇到阿姨,所以才下午出门。出门的时候,我用积极乐观的态度看待这件事。同时,我带着「希望事情可以有戏剧化发展」的祈祷心情,把牧濑分给我的碎纸片装进信封后,放进了皮包里。 走下开了冷气的公车,沿着有山影的道路上山。我是第一次去阿嬷住的这家老人安养院「银城」,妈妈每次去看阿嬷时都会抱怨「下了公车后还要走很远」。这么长一段路,难怪会让人抱怨。 敦子……如果敦子在我身旁,不知道会不会慢慢走,以免自己跌倒。 不要跌倒。不要让别人讨厌。一步一步走茌钢索上。 无论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多么滑稽,在敦子自己发现之前…… 我都要默默陪在她身旁。 安养院的房子出现在前方。听到「银城」这个名字时,牧濑笑说:「是汽车旅馆吗?」这栋感觉像中世纪欧洲城堡的房子看起来也很像汽车旅馆,想到刚才走了这么一大段路,会以为自己是来营救睡美人的王子。 小昴,我现在就去接你的爸爸! 站在和时尚外观很不相衬的透明玻璃自动门前,在大厅发现了熟悉的运动衣身影,是我们学校的运动服。那个人拎着装了鲜花的水桶,难道是学生会的同学来当义工吗?不。 ——敦子!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 当我八点半和大叔一起出现在安养院时,大沼阿姨露出狐疑的表情看着我们,但我根本没时间理会这种事。因为想对大叔下毒手的或许是大沼阿姨和其他职员,所以不能大意。那些老人也不例外。 总之,今天一整天,我都要和大叔形影不离。我没有把杀人预告的事告诉大叔,我想他不会相信,而且,如果他说不想把我卷入这件事也很伤脑筋。 我们和平时一样打扫馆内,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上午的时间。吃午餐时,我故意对大叔说:「我觉得你的菜看起来比较好吃。」鼓起勇气帮他试吃了每一道菜,也都没有发生任何状况。 下午要协助插花社的活动。 花店把装在水桶里的鲜花送到大门口,由我们搬去多功能活动室,再排放桌椅、花器和花剪,但大叔却在门口把装着紫色土耳其桔梗的水桶弄翻了。 啊,大叔…… 以大叔总是在不对的时候闯祸的习性,这个时候应该会有访客出现。看吧!果然有人来了。那个人影越来越近——穿着粉红色t恤和牛仔裤,盾上挂着很像liz lisa的包。那个人—— 是由纪! 为什么由纪会来这里?来看她阿嬷吗?不,水森奶奶还在住院,而且,由纪不可能来看她阿嬷。预告杀人的果然是由纪吗?…… 自动门打开了。由纪似乎发现了我,她似乎想对我说话,却发现了入口的惨状。她「啊!」地叫了一声,一脸受不了地看着我。 不,那不是我弄倒的,我立刻回头看着身后的大叔。 由纪也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走向大叔,大事不妙了。 大叔看到由纪时,露出「咦?」的疑惑表情,然后恭敬地一鞠躬说:「原来是水森奶奶的外孙女。」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我陷入绝望,站在大叔身旁对由纪笑着说: 「由纪,好久不见。」 「你在这里干嘛?」 「补之前缺席的体育课。」 「……早知道应该和你通简讯。」 她若无其事地用不屑的口吻说。她说话的语气让我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由纪转头看着大叔。 「谢谢你前几天救了我阿嬷。」 她挺直身体,深深地鞠躬。终于切入正题了。她有什么打算? 「不,没事,你不必特地……」 大叔抓着头,也向她鞠躬。 「但是,今天我来是有其他事想拜托你。」 由纪抬头直视大叔。有其他事拜托大叔?她该不会对大叔说:请你让我杀了你吧? 「你知道你儿子明天要动一个很危险的手术吗?」 「什么?!昴吗?」大叔十分惊讶。 我也很惊讶。为什么由纪认识大叔的儿子? 「拜托你,请你现在马上和我一起去医院见你儿子。」 「我没有权利和我儿子见面。」大叔垂头丧气地说。 「但是,他想见你。他在七夕的许愿卡上许愿,希望可以见到你。」 「怎么会?……但……」 我察觉到大叔手足无措。他应该很想立刻飞奔到他儿子身边。大叔,别烦恼,不必烦恼。 「真是的,虽然我搞不清楚状况,但你赶快去看你儿子吧!你枕头下也放着他的照片,一定很想见他吧!」 「啊……!」他露出「被发现了」的表情。 「真的拜托你,请你成全他的心愿。」 由纪的腰比刚才弯得更低了。我已经好几年没看过她这么努力做一件事,可以感受到有温度的由纪了。这件事居然会让由纪有这种举动。 「大叔!」我对犹豫不决的大叔忍无可忍。 「那等我打扫完这里,做完插花的准备工作……」 大叔虽然说得很无力,但他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种事让敦子做不就好了吗?」 「啊?!」什么?她试图把我撇开的说法是怎么回事?多亏我在后面推一把,大叔才终于下了决心,况且…… 「不行。」我不能让由纪和大叔单独行动,也许由纪是以大叔 的儿子为藉口把他骗出去。「是大叔打翻的,必须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之后才能离开。如果想要大叔早点做完事,由纪,你也可以帮忙。」 我必须在一旁监视。 「……真是没办法。要做什么?工具呢?」 由纪一口答应,开始捡起地上的花。当大叔拿来拖把时,她立刻走到门口说:「我从门口开始擦。」用拖把擦着满地的水。 尽管她没有力气拎水桶,但走进多功能活动室,她确认了桌子的位置后,开始放铁管椅。虽然大叔打翻花和由纪突然造访浪费了不少时间,但准备工作很顺利,只不过大叔仍然笨手笨脚的,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儿子,他做的每件事都让由纪摇头叹气。啊,他没救了。 「为什么桌上还没铺报纸就放花器?……我觉得你给人的印象也差太多了。」 大叔露出好像小狗般的畏缩眼神。由纪不必这么凶嘛! 「其实救水森奶奶……救你阿嬷的是草野。」 大叔满脸歉意,突然说出惊人之语。 「大叔!」他为什么把这件事说出来?由纪看着我。 「那个,我只是刚好在用吸尘器吸地,发现水森奶奶被麻糬噎到了……啊,但我并不是想救她,对了,是辞世词,不对,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是你阿嬷。呃……对不起!」 既然事情已经曝光,只能道歉了。我深深鞠躬,头几乎快碰到地上。 「你别这样啦!不然这里的人不就知道我家的事了吗?两、三天后,我阿嬷还会回来这里。我很庆幸她没有死,谢谢你。」 「嗯?」我抬起头。从由纪的脸上看不到她的感谢,但也不像在生气。这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看着她的左手。 「我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由纪看着大叔。 「我刚才说,我觉得印象差太多了,不是这个意思……听说你之前在东洋房屋当业务员,很能干,业绩第一名,公司招待你们全家去迪士尼乐园玩。」 「你怎么知道……」 「你儿子同病房的小鬼告诉我的。应该是你儿子向他夸耀吧!」 大叔低下头,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泪水甚至滴到了地上。由纪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偷偷地向由纪咬耳朵,告诉她大叔因为被冤枉是色狼,结果遭到公司开除。 真的是被冤枉的?由纪向我确认。 他看起来就很好宰的样子,不是吗?由纪也很有同感。 「也许是因为发生过这种事,所以做每一件事都格外小心,也很在意别人的眼光,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但是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迷失自己。不要只看着自己的脚下,要把眼光放远。大叔,你儿子还在等你呢!」 「……我去换衣服。」大叔抬头说。 「谢谢你。」由纪向他鞠躬。 预告杀人的不是由纪。要不要告诉由纪,请她恊助我保护大叔?话说回来,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由纪正在为实现大叔儿子的心愿努力,我不能再增加她的负担。 大叔还是由我来保护他。现在是下午两点,还剩下十个小时。 * 还有一站就到s大学附属医院了。我们三点多离开「银城」,大叔说「我去换衣服」,但并不是去更衣室,而是回家换衣服,所以才耽误了这么久。 快了,我很快就可以完成小昴的心愿了。我耳边似乎可以听到他说:「姐姐,谢谢你。」但如果他说「两位姐姐,谢谢你们」的话该怎么办? 我失算了。我没想到敦子也会跟来。 这是我一个人的计划,我费尽了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敦子却坐享其成,我觉得很不甘心。 但是,当大叔畏缩不前,迟迟下不了决心时,是敦子说服了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似乎不只是同事而已。他们之间有一种亲密感,敦子又提到「枕头」,难道他们在交往吗? 虽然她叫他「大叔」,但当他换上洁白的马球衫和牛仔裤时,觉得他刚好挤进喜欢年长者的敦子能够接受的范围。再加上他们两个人都阴阳怪气的,如果倾诉彼此的烦恼,或许会相互吸引。 但如果他们在交往,举止就有点奇怪了。 奇怪的是敦子。 她说走路的时候可能会被车子撞到,所以要搭计程车去电车车站。到车站上楼梯时,又说我们要分别走在大叔的两侧,还说站在月台的最前面很危险。离开老人安养院后,她一路上部细心照顾大叔,简直就像是保镳一样。她是不是误以为大叔是器官捐赠人? 搭电车时,大叔也坐在我和敦子中间。原本我想问敦子关于大叔被冤枉是色狼的事,以及他离婚前那个家庭的事,结果完全没有机会。 即使现在,敦子也全神贯注地警戒着站在大叔前那个看起来像大学生的男人。当电车摇晃,那个男人身体向前晃动时,敦子抢在前一秒稍微直起身体。 敦子在保护大叔时的表情太酷了。虽然她的动作还是那么夸张,但相隔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敦子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下了电车后,大叔提出:「我去买一些伴手礼。」 刚才我们已经在老人安养院等了半天,这个大叔现在又提出这种要求。难道他不想赶快见到儿子吗?再怎么迟钝,也该有个限度吧! 「因为好久没见面,难免会尴尬,更何况总不能空着手去嘛!」 敦子帮大叔解围。少数只能服从多数,于是,我们去车站旁的购物中心买伴手礼。 但是,大叔犹豫不决,迟迟无法作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医院就在附近,当我们经过水果区时,看到好几个包装得很漂亮的水果篮。 「这种的应该不会出差错吧!」大叔停下脚步。 「对了,要不要选有苹果的水果篮?你可以削苹果给他吃。」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提议太棒了。因为小昴快死了,大叔在最后表现出父亲的关怀,小昴一定会欣喜若狂,炒热感人的一幕。 「我不太会这种……」大叔很不干脆。 他又在畏缩了。他为什么总是用这种方式说话?难道他不想让他儿子高兴吗? 购物中心响起报时音乐,五点了。采访时间到七点为止。我已经忍无可忍,拿起正中央有一个亮亮的苹果、绑着蓝色缎带的三千圆水果篮走去收银台。 我们在小儿科病房的护理站柜台前逐一登记名字,大叔也登记了。之前肉包子给我的纸条上写的是平假名,原来他叫「高雄孝夫」。好奇怪的名字,但多亏了这个名字,否则我可能找不到他。 或许是病童的父亲下班后来探视,每个病房都比白天热闹,有许多病房敞开着门,从里面传来欢声笑语。但是,走廊最深处的双人病房关着门。 也许肉包子等得很着急,他或许安排了什么节目。于是,我请大叔和敦子等在走廊上,我一个人先进了病房。 当我敲门后走进病房,肉包子和小昴同时看着我,露出惊讶的表情。难道他们在说悄悄话? 「樱花姐姐!」小昴兴奋地叫了起来。 「小昴,你好。你明天就要动手术了。」 我故意说得很轻松,走向里面的小昴病床。 「樱花,我托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肉包子问。 「说到做到。」我回头向肉包子竖起大拇指。 「好……没时间了,开始吧!」 听到肉包子有点紧张地这么说,我回头看着小昴。 「不瞒你说,今天我还带了一个人来,我可以叫他进来吗?」 「哦?是谁啊?你男朋友吗?」 小昴一 脸兴奋地问。好戏上场,好戏马上要上场了。 「怎么可能?是更了不起的人——这是阿太送你的礼物。阿太,对吧?」 我第一次叫肉包子「阿太」。 「啊?……哦,对啊。」肉包子低下头。 「阿太,别害羞。我叫那个人进来啰!」 我走回病房门口,装模作样地缓缓打开门。 「小昴爸爸,请进。」 大叔呆然地站在门前。敦子缓缓推着他的背,大叔走进病房,然后冲到心爱的儿子面前。 ——啊?!是肉包子?! ** 「小昴……」 大叔冲向坐在靠门那张病床上的男孩。 他就是大叔枕头下那张照片上的男孩,看起来比照片上更胖,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但他没有特征的五官组合和大叔太像了。 由纪呆呆地看着坐在里面那张病床上的男孩。为什么?她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找到了大叔,难道不高兴吗?那个长得很帅气的男孩双手捧着苹果,向由纪扮了一个鬼脸。他们在打暗号吗? 太好了,终于顺利到这里了。没想到保护一个人这么辛苦,想要杀人的话,只要下定决心,或许在转眼之间就能够下手。但是,保护一个人时,由于不知道杀手什么时候出现,所以需要随时绷紧神经。虽然还剩下几个小时,但这里很安全。这种放心的感觉太棒了。 大叔…… 他为什么不用力抱住他儿子,而是有点担心地在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他儿子的两、三步外停下了脚步。 「爸爸,我好想你。」 那个叫小昴的小胖子粲然一笑,大叔吸了吸鼻子,好像这才想起来似的递上水果篮。 「听说……你明天动手术……要加油哦!」 「哇,有苹果。谢谢。」 小昴开心地接过水果篮,放在自己的枕边。 「那位姐姐是谁?」 他皱起眉头,看着站在门前的我。 「呃,啊……她是我朋友。对不起,她自己跟来了。」由纪说。 好过分,居然这么说我,我很生气,小昴对我嘀咕了一句:「原来这就是日本第一啊。」说完,转头看着大叔。 日本第一?是指我吗?我很想问是怎么一回事,但眼前的状况不允许我开口,因为这是感人的父子重逢画面。 「爸爸,谢谢你来看我。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害怕哦!」 「一个人……你妈妈呢?」 「原来你们真的没有联络。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完全没办法来看我,阿姨每个星期会来一次,帮我带换洗衣服。」 「她生病了?她哪里生病?」 「妈妈的精神有问题……会不会是我让她太操心了?」 小昴垂下双眼。大叔走到他身旁,轻轻把手放在他的头上。 「……不是你的错,全都怪我。」 「因为你做了那种事,妈妈整天都在哭。爸爸,你别误会,我已经原谅你了。」 大叔猛然松开手。儿子这么看他,他一定很痛苦。 「小昴,不是这样的,爸爸没有做错任何事。」 「算了,反正都已经结束了。对了……爸爸,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老人安养院工作,是很棒的工作。」 「可以去天堂的工作吗?」 「嗯,对啊,虽然有时候也可能出人命。」 「是吗?那等我动完手术后,我想和爸爸一起住,这样妈妈的病应该会很快好起来。」 「是啊,爸爸也很想和你一起住。」 「真的吗?爸爸,太好了!」 小昴高举双手欢呼着,然后伸向大叔。 看到儿子索抱的动作,大叔流着泪,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儿子的脸,双手用力抱紧儿子。 「——想得美!」 *** 小昴扬起水果刀。 太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敦子纵身一跃。 高雄发出低声的呻吟。 鲜红的血溅在洁白的床单上。 鲜血在洁白的t恤上慢慢渗开。 烟火!烟火!烟火! 由纪的叫声响彻整个病房—— * 因果报应!下地狱吧! ——啊啊啊啊! 脑袋深处响起呐喊声。我听到「救命,救命」的叫声,还听到「请你原谅我!」,那是小学五年级的我在那天晚上的叫声。 鲜血从被割开的手背上喷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睡衣,我的四肢渐渐发冷。啊,原来人就是这样慢慢死去的,已经有一半出窍的灵魂轻声呢喃着。 世界变成了发出白光的光团,我不想去那个可怕的世界,灵魂却渐渐离开身体——这时,有人用力握着我的左手。 「走吧!」 一个有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敦子出现在我茫然模糊的视野中。她握着我的手,按了床边的护士铃后,不顾一切地冲向病房门口。 我被她拉着跑向门口。 我们穿越走廊,经过护理站前,按了电梯的按钮,但电梯门没有打开。我们绕去楼梯,两格并作一格地冲下楼梯。还剩下最后几格。 「跳下去!」 敦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体悬在空中。 当我们落地后,继续穿越外科病房的走廊,冲过内科病房的走廊,又跑过妇产科病房的走廊。走廊上有病人、有孕妇,也有中年妇人、有小孩子,还有护士、有医生。我们完全不顾这一切。 走廊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都不会撞到人?——因为有敦子。因为敦子即使在满是路边摊的街道上也可以通行无阻。 模糊朦胧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 「这里是医院!」 为了闪躲我们而屁股撞到墙的护士尖声叫了起来。敦子不理会她,继续奔跑着。她跨着大步,轻盈地跳跃着,紧紧握着我的手。 从正门跑出医院大门后,她仍然继续奔跑。她到底想去哪里? 和那天一样。 我们沿着国道奔跑,冲进了日落后杳无人烟的公园,敦子才终于停下脚步。 「到这里就安全了。」 敦子用力喘着粗气说。 「什么……安全了?又不是我们……杀……那个大叔……」 我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刚才跑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停下来之后,才发现陷入了缺氧状态。视野变得清晰,心脏发出哀号。这样很好。因为这代表灵魂还在身上。 敦子用力呼吸,一派轻松地看着我的脸。 「万一被警察问话,不是很麻烦吗?这种时候,要先逃了再说——这个世界很大,只要逃得远远的,就一定有办法。」 她说完这句话,不知道触到了哪个笑点,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上次也说了相同的话——当时,我满脑子只想死,敦子把我带离了道场后,不顾一切地奔跑,来到校区外的陌生地方停下了脚步后,用一派轻松的毅然表情对我说。 这个世界很大,只要逃得远远的,就一定有办法。 我们继续笑着。觉得乌鸦的叫声很滑稽,觉得经过我们眼前、身高相差悬殊的情侣很滑稽,觉得缺了角的长椅很滑稽,觉得写着「果粒柳橙汁」的空罐很滑稽,我们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回来。 我被骗了吗? 原来小昴是阿太,肉包子是小昴。 的确,即使是那个长相俊俏的阿太拜托我,我会 为了实现肉包子的心愿这么拼命吗?我也不敢保证。我终于了解肉包子为什么一脸严肃地跪着恳求我,因为他是为了自己。我却以为是两个少年之间的友情,实在天真得可笑。 当时——算了,令人感动的父子重逢并不是经常有机会看到的,即使那对父子的外型不怎么样,在眼前紧紧相拥的身影比电影更打动人心。 ——正当我这么想时,敦子突然向紧紧抱在一起的父子跨了一步,把什么东西打落在地。是水果刀。 一看病床,鲜血像放烟火般溅在洁白的床单上。 谁的血?我看向抱在一起的父子,大叔白色马球衫的背后被鲜血染红,血迹正慢慢扩散。 死亡的记忆顿时在脑海涌现。我不需要见证周遭的人死亡的瞬间,我的脑海深处已经烙下了死亡的记忆。死亡一点都不凄美,只是变成一片空白,然后消失而已,就这么平淡。 我居然想见证这样的瞬间,这太好笑了。 ** 我不假思索地奔跑。冲下楼梯时,两格并作一格往下跑,最后一口气跳下五格楼梯。 我完全没有担心万一跌倒怎么办?万一撞到人怎么办?好像有人骂我们,但我根本不在意那个人怎么看我。 总之,我的心情畅快无比。 在冲进一个公园停下脚步后,我对自己一直为这种事胆战心惊感到可笑不已。太滑稽了,太可笑了,我笑个不停。 我和由纪一起坐在长椅上,喝着在自动贩卖机买的果汁,嘴里甜腻腻的。我看着空罐上写着的:「果粒柳橙汁」。 早知道我应该买运动饮料,就像由纪一样,而且还是宝特瓶的。她太聪明了。连我自己也忍不住说:「果粒好恶。」放声大笑起来。 ——对了,由纪刚才笑了,她放声大笑了。 由纪仍然喘着粗气,咕噜咕噜地喝着运动饮料,看到瓶身上写着:「含有消除疲劳的胺基酸」,觉得好讨厌哦! 爱笑、爱哭、爱发脾气,有强烈的正义感,也很心软……这就是以前的由纪。所以即使她有话要说,眼泪也会妨碍她说出口。 对了,「小狐阿权」。 小学四年级上国语课时,每个人都要轮流说感想,但由纪说到一半就泣不成声,无法说到最后。第二天,老师把她写在日记作业上的感想念给大家听,我记得当时听了之后很惊讶,原来她是这么想的。 要传达没有说出口的想法,不但很困难,而且容易造成误会——她在日记中这样写着。 下次要努力在大家面前说出来。虽然老师这么要求她,但我现在才发现,正因为她的心情无法完全说出来,所以她才能写出那么多东西。 原来书写对由纪来说,是最能够传达心意的方法。 因为阿嬷的关系(我一直以为是照护之类体力上的问题),她没有时间笑,也没有时间生气,所以变得面无表情,时间一久,甚至忘记了真正的感情。所以由纪说的话都不是发自内心,只是藉由阅读培养起来的想象力,说一些场面话。当然,她写出来的文字也一样。 所以,我无法相信她。 我一直这么以为。但或许是因为由纪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令我感到寂寞,所以我自己内心才擅自这么认定。 由纪只是放眼遥远的世界,所以觉得再大的烦恼也算不了什么。日常生活中的眼泪和欢笑在辽阔的世界中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世界很辽阔。在我没有经历失败之前,我也曾经这么认为。照理说,世界的大小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我是否已经完全理解、接受了由纪想要表达的想法? 「小夜已经走完了钢索。」 我说出了反覆读了一遍又一遍的最后部分。 「咦?」由纪抬起头。 「大叔有这本杂志。别看他那样,他是文学爱好者。」 听我这么一说,由纪沉思片刻,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默默地递给我。是信吗? 我接过来后,打开一看,有一张手掌大小的小纸片,而且是用胶带把小纸片黏起来的。我放在路灯下一看,发现白纸上有绿色的格子,是稿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字。 小夜已经走完了钢索。—是由纪的字。 「这是什么?」 「牧濑给我的。他一副得意的样子,莫名其妙,这明明是我写的。话说回来,只有结尾的部分回到我手上,真是太厉害了。」 真的很厉害。 牧濑是经常和由纪在图书馆约会的男朋友。小仓不是车祸死了吗?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这些纸片的。难道是小仓的家人给他的?不,搞不好是他去向出版社拿的。总之,这些纸片又回到由纪手上,然后又转到我这里,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这种感觉,好像从遥远的国度漂来的瓶中信,好漫长的旅程。我用手指抚着由纪小巧工整的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小夜走钢索〉原本是我写给你一个人看的,但我把书包忘在学校……」 由纪深表歉意地说。大叔说对了,她是写给我一个人看的。 「没关系。我想我看完之后,一定会建议你去投稿。啊,但我可能会要求你用笔名。」 「为什么?」 「虽然我知道你不能用自己的本名领奖应该很不爽,但如果用你的真名去投稿,别人不就知道你在写我吗?那怎么行,如果主角是特定人物就没意思了。」 「你说得好像很内行。」由纪笑了。 「当然啦,我要趁这个机会好好说一下。也许只有我会犯下这种只因为一次跳跃,就放弃全部的愚蠢失败,但这种细节的设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读者发现也许自己也在黑夜中走钢索,不是吗?」 「太酷了。」 由纪用力鼓掌。 「敦子,你实在太厉害了,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这么多,我被你感动了。」 因为大叔说他喜欢〈小夜走钢索〉,所以我才会这么想。虽然不知道大叔是不是在他最讨厌的女高中生身上看到了自己,但他一定在看的时候连连点头,深有同感,才会觉得好看。不过,由纪难得称赞我,我就不提这件事了。 ——由纪的手机响了。有人传简讯给她。 「是小昴,不对,是阿太传给我的……他说大叔和肉包子,不对,是小昴都平安无事。」 是吗?原来大叔平安无事。之前我那么喜欢他,没想到一离开医院,直到前一刻为止,我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由纪把简讯出示给我看。 对不起,我骗了你。因为姐姐的那个日本第一的朋友相救,阿太(其实是小昴)的爸爸平安无事。之前,我们在商量后决定,万一失败,就说想削苹果,不小心手滑了,小昴的爸爸也答应这么说。如果有人问你,也请你这么说。昴(其实我是阿太)。 医院发生的事似乎是有计划的。那两个小鬼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利用由纪,不知道很可能因此受到可怕的报复。留言预告杀人的可能是那两个男孩,这么说,我也算成功完成了保护大叔的任务。 当时,看到小昴从枕头下拿出水果刀时,我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我没想到自己的反射神经还这么灵活。日本第一的朋友,这句话听了真舒服。 如果我不在意社群网站上的那些留言继续练剑道,不知道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进入黎明馆后,在高中联赛中表现出色?……也可能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进入高中后,虽然大家对我抱着很大的期待,但我的表现却不如人意,最后还是放弃。 话说回来,我因为练剑道而救人一命,这不是很帅吗? 我就是为了这一天而练剑道。因为上天不会毫无目的地出借才华——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了,所以我才能放马后炮。 我把刀子打落固然很神勇,但老实说,看到鲜血在大叔背后慢慢渗开时,我觉得很不吉利。 真伤脑筋。我这么想着,转头一看由纪,发现她脸色苍白。 继续留在这里,由纪会死。 于是,我带着由纪离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之前也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我记得那次是由纪来道场,说要放弃剑道。当老师和由纪的妈妈说话时,由纪茫然地看着写着「黎明」的旗帜。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由纪继续留在这里会死。 如果不逃离这里,由纪会死。想到这里,我不假思索地拉着由纪的手,毫无目的地奔跑,直到感受不到死亡的气息。 虽然我对由纪说,逃离医院是因为「太麻烦了」,但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原因。由纪只不过脸色发白,我却觉得她会死,我是不是脑筋有问题? 人类是坚强的动物。 因为大叔流了那么多血也没有死。 病床的床单或许没办法,但他不应该穿白色的马球衫嘛!他是大叔,应该穿苔绿色或深咖啡色之类的颜色,也许看起来不觉得他流了那么多血,真是混淆视听——我本来想对由纪这么说,但还是闭了嘴。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她在庆幸小昴没有变成杀人凶手吗? 她的样子真可爱,真希望她男朋友可以看到这样的她。他为由纪把她之前写的稿子拿了回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当场感动发誓,我会一辈子保护你。好讨厌哦,我也来留言预告杀人好了。我记得他好像姓牧濑?但他一定不是那种会去看「死亡预言书」的笨蛋。 啊,我也好想交男朋友。大叔……不,我要交和我同年龄、像大叔那样的男生。 ——啊,我肚子饿了。 「我们难得见面,一起吃完晚餐再回家吧!而且,我们也要互相交流一下这个暑假做了些什么。」 「就穿这样?」 由纪笑了起来。运动服。反正没有人看我,有什么关系! 我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把由纪的稿纸纸片放回信封,交还给她。她男朋友辛辛苦苦帮她找回来,而且,还说他一副得意的样子,所以应该让由纪好好保存。 由纪默默地接过信封,拿起空宝特瓶站了起来。 「要去吃什么?」走出公园后,我把果粒柳橙汁的空罐丢进公园入口旁的垃圾桶,由纪把宝特瓶和——白色信封丢在上面。 「嗯?」我看着由纪。 「反正你已经看过了,留着也没用。」 她若无其事地说。之前曾经让我耿耿于怀的〈小夜走钢索〉……的原稿。虽然只是纸片而已……结果,我又笑了起来。实在太滑稽、太好笑了。 我很想用力握着由纪的右手用力奔跑,就像上次那样—— * 敦子突然拉着我的手跑了起来。我没有问她要去哪里。 如同明灭的仙女棒,太阳也渐渐地消失了光芒。 自从那天敦子让一心想死的我了解世界有多么宽广后,她成为我生命中无可取代的人。我打算有朝一日摆脱家里的地狱时,我要向敦子道谢后,离开这个城市,没想到发生了那件事。 在高中毕业之前,在向她道别之前,我一定要让敦子恢复原来的样子。那一直是我的目标,但是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不—— 敦子的黑夜结束了,她靠自己的力量结束了黑夜。 「黎明」——挂在道场的旗帜上写着敦子喜欢的这两个字。我猜她至今仍然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 敦子,其实就是这个意思。 我背对着敦子,用有着丑陋疤痕的手背擦着眼泪。 小夜并非身处架在深谷的钢索上。 站在黑暗中的小夜为脚下腾空忍不住颤抖,为背后似乎追来的动静感到胆怯,满脑子只想着不要跌下钢索,小心翼翼地踏出每一步。然而,当黑夜结束后,她一定会哑然无语,三秒钟后,一定会放声大笑。 因为,她脚下的钢索放在又粗又牢固的桥上。 支撑小夜的桥比小夜以为的更加牢固,而且并不长。 小夜迎接黎明后,可以在她中意的地方建造新的桥。 走吧! 小夜已经走完了钢索。 补充 八月二十八日(五) ** 今天下午开始举办「音乐会」。我和志工团体的人一起摇着铃铛,把脑袋放空,摇出叮铃叮铃的声音让心情变得很愉快。 不知道由纪今天有没有去图书馆。她最近比较少看书,而是花更多时间用功读书。 在别人眼中,会觉得以她的程度,考附近的大学绰绰有余。但她立志要考取东京的大学,让那些说这种话的人闭嘴。我问她:「既然你有这种野心,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她回答说:「因为你没有问。」她似乎打算以后住在国外。 上个星期见到她时,她的眼睛下面出现了黑眼圈。熬夜用功虽然是好事,但由纪也应该找时间活动一下身体。 我已经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单独完成之前和大叔两个人做的事,现在,我还敢站在梯子上换灯泡。 一开始我还不敢。虽然把梯子放在走廊上闪烁的日光灯下方,却站在梯子旁犹豫了半天。这时,阿啰哈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说:「要不要我帮你换?」我不想再被卷入意外了。结果,就这样站上了梯子,实在太简单了。 我想成为照护师。也许可以读个大学或专科学校,进剑道社。不过,以后的事很难预料。 三天前,大叔的儿子小昴死了。 我当天就听到了噩耗。我一个人在打扫大厅时,小泽阿姨告诉我这件事。其他职员都每个人包了三千圆的奠仪,草野,你要包吗?我原本想包一千圆,但这么一来,我就没钱买刚好那天推出的十月号《茱丽亚》杂志了,所以我只出了五百圆。我不能不买刊登了liz lisa的皮包和皮夹的特集。 令人惊讶的是,大沼阿姨还邀我:「要不要一起去参加葬礼?」我当然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在殡仪馆见到大叔。大叔九月就会回来「银城」工作,那时候我就要回学校上课了。 那次之后,我和大叔通了一次电话。他打电话到事务室,馆内广播找我去接电话,我不能不去。大叔为把工作都交给我一个人做感到抱歉,也感谢我让他和小昴重逢。这都是由纪的功劳,因为大叔在这里工作这件事并不是我告诉由纪的。 由纪说,因为闲着无聊,想去当志工,参加了朗读会,结果就遇到了那两个男孩。找大叔的过程很辛苦,幸好最后顺利解决了问题。由纪当志工?虽然我感到不可思议,但既然由纪这么说,况且已经结束了,所以这些问题根本不重要。 大叔,你根本不需要向我道谢。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小昴活着的时候,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如果在殡仪馆遇到大叔,我也不可能说出激励他的话。「请节哀顺变」这种老套的话让大沼阿姨说就够了。 大沼阿姨目前正为两件事感到烦恼。 第一件事,就是小昴病故后,大叔会不会自杀。她一下子把我视为情敌,一下子又很热络地找我商量:「你觉得我能够为孝夫做什么?」欧巴桑的思考回路让人无法捉摸。 大叔绝对不会自杀。包括我在内,那些畏畏缩缩地躲在自己壳里的人往往很顽强,那些觉得无法做出躲在壳里这种丢脸事的优秀人才,才会自杀——我没有对大沼阿姨说这句话,虽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但 是我觉得大叔和大沼阿姨很配。 希望他们交往顺利,大叔能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大沼阿姨的另一大烦恼是水森奶奶,也就是由纪的阿嬷。 水森奶奶出院后,再度回到安养院。虽然她说话的态度总是高高在上,对其他职员也很客气,唯独对大沼阿姨特别严厉。她叫大沼阿姨「藤冈」,没事就对大沼阿姨大发雷霆。这件事,真的让我也觉得很头痛。现在我终于了解由纪之前为什么没有把心里的苦说给我听的原因了。如果自己家里有这种人,而且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虽然血缘关系很重要,但有很多时候,正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能看得开。 我和水森奶奶的关系很不错。我发现和老人之间也有合得来、合不来的问题。我很怕那个「你是不是叫我去死?」的坂口奶奶,不过大沼阿姨常帮我解围。 为了报答她,有一次,我问水森奶奶:「藤冈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水森奶奶说:「她把吃了兔子的狗杀了,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因为很不吉利,所以我没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几天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虽然有点依依不舍,但比起这里,学校的生活更愉快,况且,还有文化祭和毕业旅行。 我没有把小昴的死讯告诉由纪,因为这不应该由我告诉她。 那个帅气的小男生一定会寄简讯告诉她。 * 一大早就和牧濑在图书馆约会。 敦子要在暑假的剩余时间,应该说是剩下的一大半暑假都在老人安养院当义工。她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补完体育课的缺课,但因为大叔这段时间休假,所以,老人安养院请她继续在那里工作到暑假结束。 上个星期和她见面时,我曾经问她大叔的情况怎么样,听说大叔整天都在陪肉包子。而且,老人安养院的大沼,就是那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女职员也喜欢大叔,正打算伺机而动。这是另一个姓小泽的欧巴桑在休息时告诉敦子的。 听那个人说,大沼看到可怜的大叔被女高中生恶整而打乱了人生步调,为了疗愈他受伤的心灵,故意下猛药,让他和女高中生敦子一起工作。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原来这也是表达爱的方式。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难以想象的事,那个大叔那么有女人缘这件事是最让我匪夷所思的。敦子说她不想和别人竞争,「大叔」的名字在她简讯中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 敦子目前正在努力学书法,她还邀我在文化祭时写书法。好主意,我很擅长写书法。阿嬷还很健康的时候,在敬老节时,我经常在签名板上写书法后送给她当礼物。耐雪开花——这是阿嬷欣赏的女政治家的座右铭,不用花钱就可以搞定。 前几天,敦子用很丑的字在签名板上写了「人不活动身体就容易胡思乱想」送给我。她好像是在老人安养院写的。 容易胡思乱想。她说得完全正确。 自从那天之后,我没有去过医院。 剩下的暑假时间里,我和牧濑每三天在图书馆约会一次,其他时间我就在家里写小说,是〈小夜走钢索〉的纪实篇。这次写作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因为买了电脑,所以想写些东西做为纪念。写完之后,发现比之前被小仓偷走的初稿更精采,让我觉得我的人生并没有那么糟糕。 目前,我还不打算给任何人看。 牧濑仍然想看到别人死去。 那天的隔天,牧濑用简讯把我叫去图书馆,急着想知道结果。虽然没有人送命,但我还是把在医院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听到肉包子刺杀自己的父亲,牧濑很懊恼自己当时不在场。我对死亡已经失去了兴趣,但看到牧濑这么懊恼,心里痛快无比。 ——我看向坐在旁边的牧濑。 他正在绞尽脑汁地解答很难的数学题。休息的时候,他给我看那天模拟考的成绩。他的志愿栏内都是入学门槛很高的大学医学院名字,但他的成绩都是低空掠过的c级,因此,他现在根本没时间为其他事分心。 牧濑以后要当医生?饶了我吧! 他那透明资料夹型的垫板内除了英文作文写作要点以外,还夹着沾到血迹的纸片。当我告诉他,这是去年的新人文学奖的得奖作品稿时,他自以为是地解释说:「那个大叔一定是写不出更好的作品,所以才会想不开……」还一副很感慨的样子。你是猪吗? ——我打开手机,看着昨天晚上收到的简讯。 樱花姐姐,谢谢你把小昴的爸爸带来。 我必须向你道歉,我和小昴一起骗了你。 小昴想要见他爸爸是想要杀了他。 小昴很爱他妈妈,但他爸爸因为当色狼被逮,他妈妈和爸爸离婚后,精神就出了问题,她害怕见人,也无法外出。之后,她就没再来医院。小昴经常哭着说,在爸爸被警察抓之前,妈妈每天都会来医院看他。 但是,从某一天之后,小昴不再哭了。 有一次,那个被迫来照顾小昴的坏心眼亲戚阿姨告诉他,他的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七。那个阿姨真的很坏,即使小昴因为生病发胖,她也不帮小昴买新的睡衣。 小昴决定在死前为妈妈报仇,希望妈妈的病情能够好转。他似乎觉得只要爸爸死了,妈妈就可以出门了。但是,小昴不能离开医院,如果爸爸不来医院,他就无法下手杀爸爸。 虽然我不认为他妈妈的病可以这么轻易治好,但我想为小昴做点什么,所以,也和他一起找能够带他爸爸来医院的人,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 我很希望在我动手术前完成他的心愿,但只剩下十天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你出现了。原本以为教会的人可能不行,但听你说「蟹猴大战」的故事时说到螃蟹复仇,我们决定找你。 当我们认识你之后,发现你和外表不一样,人很好,也很有趣。于是,我就和小昴说,利用你完成这个计划。 提出换角色的是小昴。因为我们不知道当外表看起来很健康的小昴拜托你时,你会不会答应,于是,我们决定演戏。 我们演得很不错吧? 但是,我们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你告诉我们的地狱的事。我们很害怕,曾经商量是不是停止报仇。不过,我们也有了一个疑问,不知道地狱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于是我们作出了决定,如果姐姐那本书的地狱比我们想出来的地狱更可怕,我们就停止计划。 但是,你没有把书带来,而且还说我们自己写的地狱书很可怕。所以,我们觉得地狱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后决定继续复仇。 为了不让自己改变心意,我们用我的手机去了小学社群网站上连结的「死亡预言书」的网站,留言预告要杀人。 之后,就完全交给你了。其实我们还是很害怕,也思考了在报仇后,可以不下地狱的方法,结果,我们决定参加即使做了再大的错事,也可以获得原谅的教会。我们拜托冈姨,请她送给我们十字架的项链坠子。 那天早上,冈姨送给我们很漂亮的项链坠子,我们立刻戴在脖子上。项链坠子很重,让我们觉得不要说复仇,即使做更坏的事,也可以获得原谅。 然后,你遵守了约定。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平时小昴都耍帅说「我爸」,但看到他爸爸时,他脱口叫「爸爸」,我觉得他其实应该很爱他爸爸。 小昴前天死了。 那天之后,小昴的爸爸每天都来医院。小昴得知他爸爸被当成色狼是冤枉后很高与。他爸爸也帮他买了新睡衣,躺在棺材里的小昴穿的就是那件新睡衣,听说他们家是信佛教的,但我还是把那天拿到的十字架偷偷地放在小昴的睡衣口袋里。 姐姐,幸亏有你,我们才没有下地狱。因为小昴没有杀死他爸爸,虽然他妈妈的病也没有治好,但我想他在死前能和他爸爸和好,是一件很棒的事。 姐姐,这一切多亏有你,谢谢你。 我很快就要出院了,回到学校之后,我会见到我的朋友。虽然我以后也会结交新朋友,但小昴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姐姐,你也要好好珍惜上次那个日本第一的朋友。 姐姐,那就再见了。太一上。 我很犹豫要不要把这篇内容加在小说最后的部分,但还是作罢吧! 我跟敦子的故事和这两个少年的友情无关。 再见。我按下了删除键。 终章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九月一日(二) * 暑假结束了。今天只上半天课,从明天开始,就要正式开始上课,上满整整六节。应该把暑假前的几天挪到这里,才能让感觉渐渐适应。 我和敦子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还要去吃蛋糕,所以,中午就去学生餐厅随便吃一下。相隔四十天见面的紫织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正打算排在咖哩的队伍后面,敦子硬把我拉去买汉堡焗饭,而且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托盘,主动帮我把汉堡焗饭拿到了座位上。 比起她发现了我拿不动托盘这件事,我更惊讶她居然可以单手拿放了汉堡焗饭盘子的托盘,而且还左右开弓。虽然我之前一直觉得敦子为一些不必要的事烦恼,也许我自己也一直在逃避。 我第一次吃学生餐厅的汉堡焗饭,发现比我想象中更好吃。接下来的季节更适合吃焗饭,我回家要在宝特瓶里装沙子,好好锻炼右手的力气。 「暑假过得怎么样?」 吃完饭,大家都在补口红时,紫织问我们。 「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啊!对吧?」我看着敦子。 「对啊,我们没去旅行,也没去逛街买东西。紫织,你呢?你不是一直都在亲戚家吗?真羡慕你可以去东京。是不是有很多很新潮的商店?」 「没我想象的那么好,但至少买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该不会就是这个皮包?」 敦子指着紫织正准备把口红收进去的皮包。紫织是转学生,她还没有买学校指定的书包。 「这个liz lisa的皮包!是只有涩谷总店才买得到的限量款。」 敦子说着,从书包里拿出这个月的《茱丽亚》杂志。在她摺起的那一页中央,大大刊登了和眼前紫织的皮包相同的款式,敦子在旁边用有棱有角的字写着:「想要第一名」。 那是粉红色的筒形漆皮皮包。的确很可爱,但无论颜色和形状,我觉得比起紫织和敦子,更适合我。 「紫织,真羡慕你。你家很有钱吧?」 敦子比较着杂志和眼前的皮包说。 「完全没有。我爸爸是普通的上班族,在建设公司上班,我家却是租的。」 「但是,你这个皮包不便宜啊!」 敦子继续追问。杂志上写的价格是四万八千圆,的确很昂贵。 「哦,这个嘛……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们两个人。」 说着,紫织就像上次说她朋友自杀时般压低了嗓门,虽然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我在之前的学校时,曾经陷害别人……是色狼。」 「陷害别人是色狼?」我和敦子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搭电车的时候,找那种看起来很窝囊的大叔,然后抓着他的手大叫:救命!这个人是色狼!对方付了和解金,我就不再追究。我就是用这笔钱买的。不过,现在已经没做这种事了,因为我陷害的那个人刚好我爸爸也认识,我有点害怕,不敢再做这种事了。听说最近有人因为这样被警察抓,幸好我早就没做了。我的朋友竟然还和原本想要陷害的人交往……哦,就是那个之前自杀的朋友。如果我没有叫她做同样的事,也许她就不会自杀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罪孽会跟着我一辈子……」 无论是掠过我脑海的大叔,还是紫织在我眼前自我陶醉,都已经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粉红色漆皮皮包比杂志上的闪亮好几倍、可爱好几倍。 我想要这个皮包! 「不知道毕业旅行去东京时还能不能买到。」敦子说。 十月底的毕业旅行要去东京。现在有很多学校的毕业旅行都出国,但我们学校从创校以来,毕业旅行的地点始终没有改变,不过最近增加了以住宿的饭店为据点的自由行行程,可以去涩谷和原宿,虽然必须穿着丑丑的制服。 「即使可以去涩谷总店,身上也没有钱。」 我冷冷地说,敦子露出笑容。 「不瞒你说,『银城』给了我薪水。补课之后的半个月,他们每天给我三千圆,让我觉得好像在诈欺。因为我每天都去,所以存了一小笔钱,我妈妈也说,不如买一样东西犒赏自己,做为今年暑假的纪念。」 「暑假的纪念……我也可以想办法。」 家里已经给我买了电脑,所以不可能再帮我买……我看着手上的手机。三条家园那个家伙的电话我还没有删除,还有上次拍到的那些画面。我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处理。如果谈判顺利,或许他愿意帮我出买皮包的钱。 已经一点半了。电影两点半开场,如果再不走,可能会迟到。那是一部动作片的续集,也推出了电玩系列。两年前上映时,刚好演到整个城市都毁灭了,所以我很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预告片中说「人类毁灭的危机」,好紧张哦!对了,邀紫织一起去看。 「我等一下要和敦子一起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 「对不起,我每个月一号都要去为星罗扫墓。那我先走啰!」 紫织说着,拿起皮包站了起来。 ——咦? 紫织的话似乎不太对劲,我看着敦子,她仍然充满羡慕地看着紫织的皮包。 「拜拜。」 紫织离开时向我们挥着手,我又看了敦子一眼,她正自言自语地看着杂志掐指计算。是不是在算打工的钱? 「喂,敦子。」 「啊?」 即使我叫她,她仍然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有没有听到紫织那个朋友的名字?」 「啊?你说什么?」敦子不耐烦地抬起头。 「她朋友的名字?」 「咦?她有说吗?叫什么?……对了,你看这个钱包,很好看吧!也许我可以连这个一起买,因为爸爸说要买礼物犒赏我。」 敦子翻开杂志的下一页,她在那一页的正中央写着:「想要的第二名」。是liz lisa的钱包。和刚才的皮包一样,都是粉红色的漆皮包,扣环的部分是心形。 好可爱!比起皮包,我更想要这个。皮包不能带来学校,但钱包可以每天都带来学校。价格和皮包差不多。不,我两个都想要。同款的皮包和钱包,不是很时尚吗? 那个可怜的大叔为了发泄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压力,把高中女生找去豪宅的样品屋。不如趁这个机会叫他统统买给我。 不,先去看电影再说。 遗书·绩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虽然老爸的名字在这个地区并不算罕见,但不到三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报纸上的罪犯是我的老爸——就在同时,大家开始排挤我。 首先,大家无视我,接着就是阴险的欺凌。 我的课桌和置物柜里被人塞了好几件内衣裤。和同学擦身而过时,她们会小声地骂我「变态」。当我因为屈辱皱起眉头时,等着看好戏的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y和a虽然称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我刚转来这所学校时和我走得很近。她们也不再理我。 她们没有直接捉弄我,但总是和我保持距离。当我主动靠近时,她们就假装有事,故意走开了。不过,我不会责怪她们。 ——因为,我以前也这么对待星罗。 她和比她年长的作家交往,有一天,突然被人在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攻击。之后,大家就开始排挤、欺侮她。 至于欺侮的手法,几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如果当初我护着星罗,陪她一起被人说坏话、被人欺侮,我相信她可以熬过那段时间。但欺侮的标的通常都锁定一个人。 我很担心一旦我袒护星罗,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即使我袒护了星罗,我不觉得星罗也会袒护我。 因为,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的男朋友好像面临了很大的困境。 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信赖见色忘友的人。 所以当她发简讯给我时,我也都视而不见。她传了九十九通简讯给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星罗的第一百通简讯没有寄出,留在手机里。也许她想赌一次,但我背叛了她。 我杀了星罗。 我杀了唯一的好朋友,而我连传简讯的对象也没有。 今天,我的课桌里放了用过的卫生棉——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屈辱。 即使我忍耐、我转学、我退学,即使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喜欢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变态的女儿」这个头衔。 我想要重新设定人生。 我以为星罗的死让我接触了「死亡」,了悟了死亡,现在才发现,那只是自恋狂的鬼话。 但是,现在我终于体会了。 死亡就是——不,不写也罢。因为这是将死的人唯一的特权。 再见。 泷泽紫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虽然老爸的名字在这个地区并不算罕见,但不到三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报纸上的罪犯是我的老爸——就在同时,大家开始排挤我。 首先,大家无视我,接着就是阴险的欺凌。 我的课桌和置物柜里被人塞了好几件内衣裤。和同学擦身而过时,她们会小声地骂我「变态」。当我因为屈辱皱起眉头时,等着看好戏的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y和a虽然称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我刚转来这所学校时和我走得很近。她们也不再理我。 她们没有直接捉弄我,但总是和我保持距离。当我主动靠近时,她们就假装有事,故意走开了。不过,我不会责怪她们。 ——因为,我以前也这么对待星罗。 她和比她年长的作家交往,有一天,突然被人在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攻击。之后,大家就开始排挤、欺侮她。 至于欺侮的手法,几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如果当初我护着星罗,陪她一起被人说坏话、被人欺侮,我相信她可以熬过那段时间。但欺侮的标的通常都锁定一个人。 我很担心一旦我袒护星罗,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即使我袒护了星罗,我不觉得星罗也会袒护我。 因为,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的男朋友好像面临了很大的困境。 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信赖见色忘友的人。 所以当她发简讯给我时,我也都视而不见。她传了九十九通简讯给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星罗的第一百通简讯没有寄出,留在手机里。也许她想赌一次,但我背叛了她。 我杀了星罗。 我杀了唯一的好朋友,而我连传简讯的对象也没有。 今天,我的课桌里放了用过的卫生棉——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屈辱。 即使我忍耐、我转学、我退学,即使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喜欢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变态的女儿」这个头衔。 我想要重新设定人生。 我以为星罗的死让我接触了「死亡」,了悟了死亡,现在才发现,那只是自恋狂的鬼话。 但是,现在我终于体会了。 死亡就是——不,不写也罢。因为这是将死的人唯一的特权。 再见。 泷泽紫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虽然老爸的名字在这个地区并不算罕见,但不到三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报纸上的罪犯是我的老爸——就在同时,大家开始排挤我。 首先,大家无视我,接着就是阴险的欺凌。 我的课桌和置物柜里被人塞了好几件内衣裤。和同学擦身而过时,她们会小声地骂我「变态」。当我因为屈辱皱起眉头时,等着看好戏的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y和a虽然称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我刚转来这所学校时和我走得很近。她们也不再理我。 她们没有直接捉弄我,但总是和我保持距离。当我主动靠近时,她们就假装有事,故意走开了。不过,我不会责怪她们。 ——因为,我以前也这么对待星罗。 她和比她年长的作家交往,有一天,突然被人在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攻击。之后,大家就开始排挤、欺侮她。 至于欺侮的手法,几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如果当初我护着星罗,陪她一起被人说坏话、被人欺侮,我相信她可以熬过那段时间。但欺侮的标的通常都锁定一个人。 我很担心一旦我袒护星罗,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即使我袒护了星罗,我不觉得星罗也会袒护我。 因为,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的男朋友好像面临了很大的困境。 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信赖见色忘友的人。 所以当她发简讯给我时,我也都视而不见。她传了九十九通简讯给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星罗的第一百通简讯没有寄出,留在手机里。也许她想赌一次,但我背叛了她。 我杀了星罗。 我杀了唯一的好朋友,而我连传简讯的对象也没有。 今天,我的课桌里放了用过的卫生棉——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屈辱。 即使我忍耐、我转学、我退学,即使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喜欢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变态的女儿」这个头衔。 我想要重新设定人生。 我以为星罗的死让我接触了「死亡」,了悟了死亡,现在才发现,那只是自恋狂的鬼话。 但是,现在我终于体会了。 死亡就是——不,不写也罢。因为这是将死的人唯一的特权。 再见。 泷泽紫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虽然老爸的名字在这个地区并不算罕见,但不到三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报纸上的罪犯是我的老爸——就在同时,大家开始排挤我。 首先,大家无视我,接着就是阴险的欺凌。 我的课桌和置物柜里被人塞了好几件内衣裤。和同学擦身而过时,她们会小声地骂我「变态」。当我因为屈辱皱起眉头时,等着看好戏的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y和a虽然称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我刚转来这所学校时和我走得很近。她们也不再理我。 她们没有直接捉弄我,但总是和我保持距离。当我主动靠近时,她们就假装有事,故意走开了。不过,我不会责怪她们。 ——因为,我以前也这么对待星罗。 她和比她年长的作家交往,有一天,突然被人在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攻击。之后,大家就开始排挤、欺侮她。 至于欺侮的手法,几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如果当初我护着星罗,陪她一起被人说坏话、被人欺侮,我相信她可以熬过那段时间。但欺侮的标的通常都锁定一个人。 我很担心一旦我袒护星罗,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即使我袒护了星罗,我不觉得星罗也会袒护我。 因为,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的男朋友好像面临了很大的困境。 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信赖见色忘友的人。 所以当她发简讯给我时,我也都视而不见。她传了九十九通简讯给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星罗的第一百通简讯没有寄出,留在手机里。也许她想赌一次,但我背叛了她。 我杀了星罗。 我杀了唯一的好朋友,而我连传简讯的对象也没有。 今天,我的课桌里放了用过的卫生棉——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屈辱。 即使我忍耐、我转学、我退学,即使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喜欢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变态的女儿」这个头衔。 我想要重新设定人生。 我以为星罗的死让我接触了「死亡」,了悟了死亡,现在才发现,那只是自恋狂的鬼话。 但是,现在我终于体会了。 死亡就是——不,不写也罢。因为这是将死的人唯一的特权。 再见。 泷泽紫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虽然老爸的名字在这个地区并不算罕见,但不到三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报纸上的罪犯是我的老爸——就在同时,大家开始排挤我。 首先,大家无视我,接着就是阴险的欺凌。 我的课桌和置物柜里被人塞了好几件内衣裤。和同学擦身而过时,她们会小声地骂我「变态」。当我因为屈辱皱起眉头时,等着看好戏的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y和a虽然称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我刚转来这所学校时和我走得很近。她们也不再理我。 她们没有直接捉弄我,但总是和我保持距离。当我主动靠近时,她们就假装有事,故意走开了。不过,我不会责怪她们。 ——因为,我以前也这么对待星罗。 她和比她年长的作家交往,有一天,突然被人在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攻击。之后,大家就开始排挤、欺侮她。 至于欺侮的手法,几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如果当初我护着星罗,陪她一起被人说坏话、被人欺侮,我相信她可以熬过那段时间。但欺侮的标的通常都锁定一个人。 我很担心一旦我袒护星罗,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即使我袒护了星罗,我不觉得星罗也会袒护我。 因为,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的男朋友好像面临了很大的困境。 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信赖见色忘友的人。 所以当她发简讯给我时,我也都视而不见。她传了九十九通简讯给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星罗的第一百通简讯没有寄出,留在手机里。也许她想赌一次,但我背叛了她。 我杀了星罗。 我杀了唯一的好朋友,而我连传简讯的对象也没有。 今天,我的课桌里放了用过的卫生棉——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屈辱。 即使我忍耐、我转学、我退学,即使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喜欢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变态的女儿」这个头衔。 我想要重新设定人生。 我以为星罗的死让我接触了「死亡」,了悟了死亡,现在才发现,那只是自恋狂的鬼话。 但是,现在我终于体会了。 死亡就是——不,不写也罢。因为这是将死的人唯一的特权。 再见。 泷泽紫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虽然老爸的名字在这个地区并不算罕见,但不到三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报纸上的罪犯是我的老爸——就在同时,大家开始排挤我。 首先,大家无视我,接着就是阴险的欺凌。 我的课桌和置物柜里被人塞了好几件内衣裤。和同学擦身而过时,她们会小声地骂我「变态」。当我因为屈辱皱起眉头时,等着看好戏的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y和a虽然称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我刚转来这所学校时和我走得很近。她们也不再理我。 她们没有直接捉弄我,但总是和我保持距离。当我主动靠近时,她们就假装有事,故意走开了。不过,我不会责怪她们。 ——因为,我以前也这么对待星罗。 她和比她年长的作家交往,有一天,突然被人在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攻击。之后,大家就开始排挤、欺侮她。 至于欺侮的手法,几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如果当初我护着星罗,陪她一起被人说坏话、被人欺侮,我相信她可以熬过那段时间。但欺侮的标的通常都锁定一个人。 我很担心一旦我袒护星罗,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即使我袒护了星罗,我不觉得星罗也会袒护我。 因为,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的男朋友好像面临了很大的困境。 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信赖见色忘友的人。 所以当她发简讯给我时,我也都视而不见。她传了九十九通简讯给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星罗的第一百通简讯没有寄出,留在手机里。也许她想赌一次,但我背叛了她。 我杀了星罗。 我杀了唯一的好朋友,而我连传简讯的对象也没有。 今天,我的课桌里放了用过的卫生棉——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屈辱。 即使我忍耐、我转学、我退学,即使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喜欢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变态的女儿」这个头衔。 我想要重新设定人生。 我以为星罗的死让我接触了「死亡」,了悟了死亡,现在才发现,那只是自恋狂的鬼话。 但是,现在我终于体会了。 死亡就是——不,不写也罢。因为这是将死的人唯一的特权。 再见。 泷泽紫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虽然老爸的名字在这个地区并不算罕见,但不到三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报纸上的罪犯是我的老爸——就在同时,大家开始排挤我。 首先,大家无视我,接着就是阴险的欺凌。 我的课桌和置物柜里被人塞了好几件内衣裤。和同学擦身而过时,她们会小声地骂我「变态」。当我因为屈辱皱起眉头时,等着看好戏的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y和a虽然称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我刚转来这所学校时和我走得很近。她们也不再理我。 她们没有直接捉弄我,但总是和我保持距离。当我主动靠近时,她们就假装有事,故意走开了。不过,我不会责怪她们。 ——因为,我以前也这么对待星罗。 她和比她年长的作家交往,有一天,突然被人在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攻击。之后,大家就开始排挤、欺侮她。 至于欺侮的手法,几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如果当初我护着星罗,陪她一起被人说坏话、被人欺侮,我相信她可以熬过那段时间。但欺侮的标的通常都锁定一个人。 我很担心一旦我袒护星罗,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即使我袒护了星罗,我不觉得星罗也会袒护我。 因为,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的男朋友好像面临了很大的困境。 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信赖见色忘友的人。 所以当她发简讯给我时,我也都视而不见。她传了九十九通简讯给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星罗的第一百通简讯没有寄出,留在手机里。也许她想赌一次,但我背叛了她。 我杀了星罗。 我杀了唯一的好朋友,而我连传简讯的对象也没有。 今天,我的课桌里放了用过的卫生棉——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屈辱。 即使我忍耐、我转学、我退学,即使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喜欢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变态的女儿」这个头衔。 我想要重新设定人生。 我以为星罗的死让我接触了「死亡」,了悟了死亡,现在才发现,那只是自恋狂的鬼话。 但是,现在我终于体会了。 死亡就是——不,不写也罢。因为这是将死的人唯一的特权。 再见。 泷泽紫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虽然老爸的名字在这个地区并不算罕见,但不到三天,学校的同学都知道报纸上的罪犯是我的老爸——就在同时,大家开始排挤我。 首先,大家无视我,接着就是阴险的欺凌。 我的课桌和置物柜里被人塞了好几件内衣裤。和同学擦身而过时,她们会小声地骂我「变态」。当我因为屈辱皱起眉头时,等着看好戏的同学顿时哄堂大笑。 y和a虽然称不上是我的朋友,但我刚转来这所学校时和我走得很近。她们也不再理我。 她们没有直接捉弄我,但总是和我保持距离。当我主动靠近时,她们就假装有事,故意走开了。不过,我不会责怪她们。 ——因为,我以前也这么对待星罗。 她和比她年长的作家交往,有一天,突然被人在学校的社群网站上攻击。之后,大家就开始排挤、欺侮她。 至于欺侮的手法,几乎每所学校都一样。 如果当初我护着星罗,陪她一起被人说坏话、被人欺侮,我相信她可以熬过那段时间。但欺侮的标的通常都锁定一个人。 我很担心一旦我袒护星罗,大家就会把矛头指向我。即使我袒护了星罗,我不觉得星罗也会袒护我。 因为,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她的男朋友。 当时,她的男朋友好像面临了很大的困境。 反正不干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信赖见色忘友的人。 所以当她发简讯给我时,我也都视而不见。她传了九十九通简讯给我,但我都置之不理。 星罗的第一百通简讯没有寄出,留在手机里。也许她想赌一次,但我背叛了她。 我杀了星罗。 我杀了唯一的好朋友,而我连传简讯的对象也没有。 今天,我的课桌里放了用过的卫生棉——我已经受够了,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屈辱。 即使我忍耐、我转学、我退学,即使我踏上了工作岗位,有了喜欢的人,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变态的女儿」这个头衔。 我想要重新设定人生。 我以为星罗的死让我接触了「死亡」,了悟了死亡,现在才发现,那只是自恋狂的鬼话。 但是,现在我终于体会了。 死亡就是——不,不写也罢。因为这是将死的人唯一的特权。 再见。 泷泽紫织 我想起了星罗。 我以为她的死会让我一辈子背负沉痛的悲伤,但当灾难降临在我身上时,我才深切体认到,那只是别人的事。 我的人生在一天之内,不,是在一眨眼的工夫就坠入了深渊。即使过着和平时相同的生活,即使没有做坏事,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一切都要怪我父亲——都要怪那个笨老爸。 上个月,他因为今年暑假胁迫女高中生做猥亵行为而遭到逮捕。 受害的女高中生当初并不想公开,要求老爸付十万圆和解。老爸不肯付这笔钱,结果对方就报警了。 报纸上登出了老爸的名字。当少年犯罪时,为了保护少年的将来,都不会公布姓名;当父母犯罪时,即使家中有未成年子女,仍然会公布姓名。 犯人的儿女是无辜的,难道没有法律保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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