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战争》 一、图书馆有收集资料的自由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前略 爸爸、妈妈,你们还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 虽然曾听说东京的空气不好,但我是在武藏野附近,所以空气还好。 也已经习惯宿舍生活了。 能被自己一直向往的图书馆录用。我现在—— 每天都在为战斗训练而努力。 “手不要垂下,笠原!” 听到被点名的骂声,笠原拼命地把拿着步枪的手提起来。 陆上自卫队转让的六十四式步枪重4.4kg,对于二十二岁的女子来说,抱着它跑步确实是比较难熬。这些处理枪支是陆上自卫队几乎已经不再使用的旧型号步枪,只不过是为了新队员训练才留下来而已,配套的子弹也已经没有了。虽然也有比这更轻更好拿的八十九式步枪,但那些只会分给一部分熟练队员,新队员训练使用的就是专用手枪和短机关枪。 郁紧追前方的男队员们完成了持枪长跑,越过终点线后她就像摔倒一样伏在了地面上。五十人中郁处于第十二位,在男女混编的队伍中能拿到这个名次也算是不错的了,在女性中更是第一名,但是—— “谁说可以倒下的,罚做俯卧撑!” 可恶的魔鬼教官!你给我记着!——在心中这般诅咒着,但郁在表面上却无法不听话,只好做了十次俯卧撑。看到她这个样子的其他女队员即使越过了终点线也没敢倒下,保持着队列坐在男队员后面休息。 做完俯卧撑的郁回到队列之后,已经坐着的女队员耸了耸肩,对她做了一个小小的膜拜手势。虽然郁心里想着“真过分”,但也无可奈何。 全队的持枪长跑结束后,就到了中午休息。操场上响起了正午的钟声。 “啊——累死人了!” 在初春的基地食堂里,中午时分到处都回响着几乎是全体新图书队员的悲鸣声。到了晚上的话,则会累到完全没有力气再吵了。 晚上时。结束图书馆工作回到基地里的图书馆员也可能会使用这个食堂,但是中午就基本只有防卫员和后勤人员,所以在初春的这个时期里,食堂就等于被新队员占领了。 “那个可恶的教官,好像把我当成敌人一样!” 说着这话的郁把叉子叉在了煎鸡肉上。、 这里的菜每天的款式都不同。 “可恶的教官……是指堂上教官吗?” “是啊!” 堂上笃,二等图书正,是刚才命令郁做俯卧撑的“魔鬼教官”。 负责关东圈新图书队员培训的关东图书基地,现在刚刚迎来了三百名新队员。即使是将被编为图书馆员的人也是要接受战斗训练,这三百人被编成五十人一班,一共六班,由培训队的全体队员对他们进行一视同仁的严格训练。 位于武藏野边境的关东图书基地。以拥有跟自卫队驻扎地同等规模的训练设施而著称,训练内容也苛酷到每年会有数十人脱队。 “只有我!只有我受到做俯卧撑的惩罚哦!即使其他女队员像我一样累得倒下了也没有受到同样的处罚啊,那家伙!我在和男队员混编的持枪长跑中都已经排到第十二位了,到底他对我还有什么不满啊!都已经有这样的成果了,就算倒下也可以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而且我是在越过了终点之后才倒下的啊!” “呃,不过,那样的话,不就是说明他对你有很大的期待吗?” 说这话的是和郁同一宿舍的柴崎麻子。 她完成训练后将会被编为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图书馆员。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是与关东图书基地比邻的基地附属图书馆。 郁作为防卫员也将被编入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因为关东图书基地会向归入东京都的图书队员提供单身宿舍,即使是被分配到其他图书馆的人,只要是在都内,都可以住在基地里。而在其他各县的主要图书馆里,也有双方共同建设的基地标准设施。 “而且我蛮喜欢那个人的,你不觉得他很帅吗?” “啊,就只有外貌比较帅。” 在柴崎身边的好几名女性也开始插嘴。 “思,不过你们不觉得他有点恐怖吗?” “不算啊。” 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差不多持平。而郁是坚决站在反对的立场上。 “柴崎,你是不是瞎了眼啊!?那种矮冬瓜算什么啊!” “没错没错,就是比较矮,真是太可惜了。” 即使其他女性都这么认为。柴崎却不认同。 “但是他比我高呢。” 说这句的柴崎身高一米五七。是适合当普通男性的女朋友的身高。郁则有一米七零。即使和男性一起作比较,她也说不上矮。而现在的关键人物堂上大概只有一米六五而已。 “不过,笠原用身高来选男朋友的话,难度就越来越高了。即使日本人的身体变得再怎么好,能和一米七零的女性相匹配的男人还真是少。” “不要说越来越难!反正我都是剩女,真不好意思啊!” 被踩到痛处的郁闹着别扭。 “即使不以身高来选择,我也不会考虑那家伙。因为他性格太差!” “……你们对我的评价我已经很清楚了。” 郁往背后响起低沉声音的方向望去,然后发出了悲鸣声。被随便评论的堂上本人正拿着托盘站在那里。 “你为什么会在……会来这里用餐啊!” 教官基本都是使用旁边的士官食堂。堂上一边坐在郁她们后面的位子上,一边作了 回答: “因为今天这边的菜看起来更好吃。” 然后,再加上了一句: “不用勉强使用敬语。刚才的口吻对于你来说应该更自在吧。幸好这里不是规矩严格的军队。” 哇,这是什么挖苦话啊!所以才讨厌这家伙嘛!——郁转到堂上看不见的角度吐了吐舌头,周围的女生偷偷地笑了。虽然对于当事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笑的话。 “个子矮又性格差劲的可恶教官吗……我也是人,所以不能保证偶尔听到闲话之后,不会影响以后的指导。” “我是在称赞你,应该没关系吧,教官?” 柴崎赶快舍弃了郁来个明哲保身。可恶,原来女性之间的友情就是这种东西——郁狼吞虎咽地吃着饭。 “饭吃得太快对身体不好哦,笠原。” 从头上传下来的声音是来自其他班的教官。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应该和堂上是同期,身高比堂上高了十公分,而且性格温柔,因此他在女队员中比堂上更受欢迎。自堂上来了以后一直都战战兢兢的女生们一下子轻松活跃起来。 活该——不知道为什么郁心里冒出一种胜利感,虽然明知道这种胜利并不是因为自己而得来的。 “没关系,反正中午饭都已经变得难吃了。而且,教官使用队员的食堂是违反规定的。” 故意用堂上能听见的音量回答之后,郁吃惊地望着小牧。这是她第一次和小牧说话,但是——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我的名字? 对于新队员来说,算上负责讲课的教员在内,教官也只不过是十几人,所以队员们都能记得住他们的名字和样子。但是对于教官来说,队员一共有三百人。郁是记得,小牧和堂上参与过自己入队考试时的面试,但是,他们两人应该面试了比录用人数多好几倍的人,应该是根本不可能记得住被录用前的郁才对。 “哎呀,你不要这么说嘛。士官食堂那边的饭菜有时候就像是吃斋,因为都是老头子去吃。” 小牧一边说一边坐在堂上的对面,郁 错过了问小牧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名字的时机。 郁望了下旁边的柴崎,发现她已经放下筷子了,也许她食量不大吧。 “柴崎,走吧。” 没等柴崎回答,郁就站了起来。正当她要拿着托盘走出去时—— “喂,你掉了东西。” 把郁喊停的堂上递给郁的是折了一折的明信片,应该是她站起来的时候掉在地上的。 “不用了,麻烦你扔了它吧。” 郁用一种想尽快离开堂上身边的口气回道。 “什么不用啊,你不是已经在这上面写了东西吗?” ——糟糕,坦率地接受反而不会这么麻烦呢,不过,再回去又更麻烦。 “就是寄不出去才折了它的。要是把这明信片寄给父母的话,肯定会被他们带回去的。” 单方面地说了“再见”,郁排在了放回餐具的队列里。 “竟然让别人帮她扔信,真是的……” 堂上把郁留下来的明信片翻转过来。 “笨蛋,不是已经写好地址了吗。” 收信地址是茨城县,应该是家里的地址吧。真是麻烦——这样想着的堂上对小牧苦笑了下,准备把明信片撕破。 “那是会被父母带回去的内容吗?” 堂上把明信片翻过来时,小牧也看到了内容,因为职业关系。他看文章的速度非常快。 能被自己一直向往的图书馆录用,我现在每天都在为军事训练而努力。 “是反对她当防卫员吧?” “但她的第一志愿就是防卫员吧。” 志愿成为图书队员的人通常都希望做内勤,而防卫员是从分配不到内勤的人之中挑选出来的,并且要和本人确认是否愿意。 女性的第一志愿是防卫员,这真是非常罕见的事,因为现在的图书馆防卫员是一种比警察和自卫队更危险的职业。 “我也知道她的第一志愿是防卫员。我也一起面试的。” 就因为有女性志愿成为防卫员,所以面试时特别调来了将成为新队员教官的六名图书队员。 “不过,她真的很讨厌你呢,堂上。你改变一下教育方针吧?” “要是因为被逼得太紧而筋疲力尽的话,放弃就好了。反正她的双亲也反对。” “你还真是不坦率。” 不对嘲笑着自己的小牧作出回应。堂上静静地把明信片撕碎。 “实际上她的情况怎么样?” “怪物。” 这是堂上不得不承认的地方。 “男女混编的持枪长跑她竟然处于第十二位。即使把她编到自卫队普通科里面,稍稍训练一下应该也可以跟得上。” 郁天生的体格确实不错。而且本身的体能很好。若论对战斗职种中最为重要的反应力和瞬间爆发力的训练,在全体队员之中她也能轻而易举便名列前茅。真是体力怪物。 根据郁的简历,从初中到大学她一直都在田径队。 “即使社团活动能锻炼出基础体力,但是那点量根本不算什么。她真是很有天赋。” 小牧吹了下口哨,而堂上则皱了皱眉头,觉得他在吃饭的时候做出这种行为很不礼貌。撕完明信片后,堂上继续吃饭。 “那不就是等于定了吗?” “还没有定下来。” 堂上顽固地否定。 “那不是只靠体能就决定的事情。” 对扰乱公共秩序、侵害人权等现象加以取缔的法律——“媒体良化法”是在昭和最后一年里确立并实施的。 抵制住反对派所持“审查合法化有违宪法”的论调而设立的“媒体良化法”,对审查的权限作出了模糊界定并扩大相关解释权。此外,还有意识地包含了暗示“审查标准有被执行者随意修改的可能”的内容。更甚者,关于审查标准的细则可随执行令随时加以补充,而这一裁酌权又使得到委派的执行机关更加肆无忌惮。 有偏向性的法律是因某些政治需求而立,这被称为昭和政界的七大不可思议现象之一,而且其立法过程没有一点透明度。 社会上蔓延的不关心政治之风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国民几乎是在对该法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受了它。 对已经明确下来的媒体良化法概要,舆论给予了强烈的否定,但是已经确立了的法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颠覆的。 就在这种情势下。与媒体良化法的审查行为相抗争的势力被人们寄予厚望,也以对已存在的全三章图书馆法作补充的形式设立了通称为《图书馆自由法》的“图书馆法第四章”。 图书馆法第四章图书馆的自由 第三十条图书馆有收集资料的自由。 第三十一条图书馆有提供资料的自由。 第三十二条图书馆要为读者保密。 第三十三条图书馆反对一切不正当审查。 第三十四条当图书馆的自由被侵犯之时。 我们要团结一致,死守自由。 这本来是日本图书馆协会“图书馆自由宣言”中主要章节的标题。只以标题立法是因为时间太过紧迫,此外,为了对抗媒体良化法那无可制约的裁酌权,《图书馆法》也尽可能地将解释权扩大。关于运作细节。它和媒体良化法一样是因实施细则而随时可以进行补充。 换言之,这是以无限权力对抗无限权力的形式和媒体良化法相抗衡的东西。 要设立能和完全拥有媒体监视权的良化法相抗衡的新法是不可能的,因此,通过强化不被良化法支持派所重视的既存行政法的方式,图书馆法采取了对抗部分审查的战略。 而现在是这两种法律施行三十年后的——正化三十一年。 以媒体良化法为基础的媒体良化委员会把根据地设置在法务省,并在各都道府县里设置了媒体良化法委员会的代理执行组织,良化特务机关。该机关以改善一切媒体为目标,有权任意取缔有碍公共秩序及优良习俗的书籍和音像作品等。 具体地说就是——审查贩售处的货物,强令发行处禁止发行,禁播或强行修正广告。以及强令网络服务提供商删除内容等各种各样的取缔行为。 由于电视台、出版社和销售店等机构没有对抗审查权,因此只能单方面的接受审查。 而在媒体良化法设立之前便持反对意见的新闻媒体则完全没有吃透政府发表的内容便加以报道,没能对媒体良化法进行准确的批判,只能以徒具形式却无实效的结果而告终。 唯一进行了拼死抗争的是被司法部门视为眼中钉的低俗周刊杂志,但是在良化法面前,其出版发行也同样受到审查并被取缔。 不给予制作者处罚,不取缔发行前的媒体,保护基本人权之一的自由和取得平衡——这种说明实现太过目光短浅,执行机构以等待不符合媒体良化法中公共秩序及优良习俗标准的媒体发行后再狩猎为乐才是实情。 购买发行中媒体的个人并不会被问罪,但是根据情况,出版社、代理商和一级贩售店要共同承担罪责及因受审查而产生的损失,发行方为了自保只能接受媒体良化法的规则。从结果而言,媒体最终失去了言论自由。 另一方面,唯一拥有根据法、能够对抗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图书馆。在这三十年之中也发生了很大改变。 拒绝接受审查,自由地收集各种媒体作品,并拥有把这些作品自由提供给民众之权的公共图书馆,可说是媒体良化委员唯一需要警戒的“敌人”。 良化特务机关进行审查的示威行动不断受到阻止甚至被逼取消,相对地,对抗这些示威行动的图书馆开始重视自身的防卫力 量,全国的主要图书馆里设立了警备队。 最终,良化特务机关和图书馆的斗争越演越烈,而斗争的历史也就是这两个组织武装化的历史,枪炮在很早的阶段便登上了斗争舞台。只不过,图书馆一直都采取防守的姿态,而使战争激烈化的是良化委员会。 媒体良化委员会和图书馆都在扩大对自己根据法的解释。现在两组织之间的斗争性质已经超越了法规。但,只要争斗没有侵害公共财物和个人生命及财产,司法部门也无法介入。 连在斗争中伤亡的良化队员和图书馆员,都已经清楚地被解释为超越法规了。 就以这样的社会情势为背景,最终图书馆在全国十个地区建立了作为图书防卫员培训根据地的图书基地。 另外,地方自治体也将过去能够自由行使的人事权移交给了联合各单位地区成为广域地方行政机关的图书队。而为了系统化管理收入和支出以节约运营预算,各图书队实现了一体化。 除国立国会图书馆以外。所有的图书馆都隶属于地方自治体。根据战后发表的论文《关于中小都市的图书馆运营》(通称:《中小报告》),以向地域内的居民提供服务为工作的公共图书馆中并不存在中央集权型的等级制度,因此国家并不为其划拨预算。 这一点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变化,因此图书队的运营时常面临资金难题。但也正因公共图书馆是隶属于地方行政的独立机关,才可以与法务省组织的媒体良化委员会进行全面对决。 从昭和后期开始,运势越来越好的地方行政渐渐自立。延展来看。良化委员会与图书馆间的斗争可说是代表了期待实现长年舆论的日本道州制的国家与地方这两者间的对立。 从三十年后的今天来看,制约媒体良化法被写进了地方自立的公式中。图书馆自由法的提畅者甚至可称为谋士也不违过。 “不管怎么说。她本人是志愿成为防卫员的,若说要录用女性的话,我觉得就只有她了。大学毕业,拥有图书管理员的资格也满足了专业资格的要求,而且很早以前队里面就提出了该有女性的观点。” “她能被视为女性吗?” 对说着讽刺话的堂上小牧只能苦笑。 “这样说的话,好像是你很不想让她当防卫员一样哟,堂上。” 没办法反驳这句温柔的责备,堂上也觉得自己对笠原欠缺公正。 “如果不当防卫员。图书馆员又已经满编,你还想让她去哪里?而且图书馆是独立核算制度,也很难和其他地方进行人员交换。虽然没有前例,但你想把她编入后勤吗?” 为图书馆提供补给和装备等的后勤是指在国内外进行大规模采购,并且要拿到符合运营预算的折扣,而后勤人员通常是聘用非管理职的临时图书队员(合同工)和打工者。 “在临时图书士和临时图书正为主的职场里,若是编入了正队员会引起不满吧。不过,如果说开创管理职后补这一先例,应该没什么问题……” “够了。” 堂上用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大声地喝着酱汤,他深知自己之所以会全盘否定部下的志愿是因为自己的不公正。使旅行中的人脱下外套的并不是北风而是太阳。虽然还没有郁闷到像是看见刚才那番强词夺理被阳光直射的程度,但小牧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会把她编入适合她的部门,这个原则是不会变的。笠原的确适合当防卫员。” 听到这种顽固的说辞后,小牧只能又苦笑了。 “对不起,我太小看你了。” 堂上有时候会觉得不知该怎么和这个坦率善良的朋友相处才好。 下午是室内格斗技训练,项目是柔道,队员要进行入队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次自由练习。 “笠原,我们还真是不行啊。” 女队员们向郁道歉。全体人员都比郁小一圈,肩宽就先不说了,身高的差别就如男女平均身高的差别。而且即使算上男队员,郁在各种训练之中都名列前茅。自由练习的话,做她对手的女队员都只有投降的份,这是非常明显的。 “啊,那么我来!” 周围的男队员看到这种情况后都争着要做郁的对手,完全不打算隐藏跟女队员一组会更开心的色鬼心理,倒是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显得更清高。 “你们是笨蛋啊!” 举起手的男队员们都被堂上从背后打倒了。 “笠原和我组合,不会让你和这些家伙组合的。” 教官太狡猾了——正要齐声这么大合唱的男队员们被堂上一瞪立刻不说话了。 “少瞧不起我,我可还没饥渴到要把这家伙当女人。” 这种口吻反而使郁觉得不爽——哇,真不爽。不过,即使被这家伙当成女人来对待我也不高兴。还有什么想说的,你这家伙。 “可以吗?教官。” 郁用一副很清澈的眼神望着回过头来用眼神说“你在说什么”的堂上。 “您好像比我要矮?您的手可以伸到我的后背领子那里吗?” 听到这句很有挑衅性的话后,堂上的表情没有半点动摇。 训练开始后,堂上就和笠原一组了。 ——哇,这什么啊,好硬! 对于到目前为止只和女队员一组过的郁来说,堂上的身体非常硬。郁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肌肉机质和自己完全不同这一点。 糟糕,要输了——正这么想的时候,郁就被摔倒在地上了。从背后被狠狠地摔下来了,她大口地喘着气。而堂上的脸就在她的正上方。 堂上边整理好衣服边说: “好好地做好防守准备后再说那种话吧。” 看来挑衅的话起了作用。用实际行动来进行报复还真是孩子气——其实自己也是这样的郁咬了一下牙。 “你比我高,但你能否让我跪倒在地板上呢。” ——你要跟我吵架对不?要跟我吵架吧,好,我接受! 周围突然变得乱轰轰的,因为那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练习完全停止下来。 砰地一声巨响后,堂上摔在了地板上。 是跳起来的郁踢中了他的脊背。 “我已经让你跪倒在地板上了,如何,教官?” 双手撑在地板上的堂上抬头仰望着以一副胜利姿势站着的郁。哇,完全生气了——郁立刻了解到这个事实。 “……这样吗。” 低声的话还没有说完,堂上已经踢出了脚。 突然间被绊倒,这次轮到郁坐在了地板上。 然后—— “啊————!?” “这什么嘛,好痛!手要断了——!” 就只知道右手好像被扭着,但是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姿态,郁完全不清楚。 周围的男队员发愣地嚷了句“哇,那是腕挫吧”——那就是被称为最强关节技的名招!这这这这家伙竟然对女生使用这一招,还真是小孩子气! “你想不遵守规则和我干架的话。真是非常遗憾,我也会对你这份心意表达出十分的敬意,全力地做你的对手——喂。那个谁,三十秒倒数。” 附近的男队员被叫到后,拍着地板开始进行三十秒的倒数。那对郁来说是多么长的时间啊。 “根本不可能挨得住三十秒啦,笨蛋。你不要慢吞吞地倒数!你你你你放开我,你这个该死的可恶堂上——!” 在被扭着的手腕得到解放之前,郁十分生气地说着所有能骂的难听话。 “啊,真是难以置信啊,那家伙!” 训练结束后,回到宿舍的郁终于恢复了能大叫的体力。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你啊,笠原。” 洗完澡的柴崎一副“服了你”的脸孔顶回她。 “一般人会在教官后面使飞踢的吗?你还真是厉害的女人,再不顾后果也得有分寸啊。” “是他先向我挑衅的。” 郁皱着眉头不停地伸缩着敷有湿毛巾的右腕。 “有可能伤到筋骨,你去医务室看一下吧”,在训练中收到堂上的这个命令后,郁的手腕得到了适当的治疗。 “明明是你自己做的,干嘛还假好心”。可惜郁感受到的只有会令她这么抱怨的假仁假义。 “对于我来说,堂上教官在我心中的地位更高了呢。” “什么嘛,你这种背叛的还击!?你的朋友可是遭到了这种不幸啊!?” “还击?我哪句话表现出这个意思啊……之前我就很想跟你说的了,笠原你的用词还真是差劲。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才这么跟你说的哦。” “这你不用管!” 郁闹着别扭。同寝室一个月,这个室友的评论还真是不客气得令她伤心。 柴崎完全不介意郁那副无精打彩的样子,继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不过,我觉得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哪里手下留情了!?” “那些男队员说的,如果真的是腕挫,手腕被扭着的话.肯定支持不了三秒。你已经支持了十秒了。” 那不反而要把我弄个半死不活吗?—— 不过,这到底只是郁的猜测,而相反,柴崎是十分喜欢堂上的。 “即使被不知礼仪的野丫头绊倒后,他仍然在最后关头手下留情,这种成熟男人的温柔,越来越靠近我喜欢的类型了!” “喂,等一下。野丫头是指谁啊?” “哎呀,难道不是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相差不远了,在乡下长大而且很有体力,会被人当成是野丫头也不过分。郁郁闷地不说话了。 反正—— “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人把我当成像你一样的窈窕淑女就是了。” “哎呀,你在闹别扭吗。我先跟你说,我可是花了很大功夫才得到这个评价的哦。” 要比顶嘴,柴崎比郁更厉害。 “对了,你啊,要怎么跟父母报告?你还没有跟他们说你被录用为防卫员吧?” “啊,确实有这回事呢。” 郁伏在被炉的桌面上苦恼着,本打算要跟家里人说明一切的。但是已经写好的明信片最终又扔掉了(正确来说,是硬塞给了堂上,让他扔掉的)。 所以还没有跟乡下的父母说,自己是作为防卫员被录用的。现在父母应该还以为自己是被录用为图书馆员吧。其实,父母现在的反应也很强烈,因为即使是图书馆员也相当危险。 “嗯,那个先放放吧。” “不是说他们总有一天要来看你的工作吗?” “没想到竟然放在了箱子里呢”,一边小声地说着这话的柴崎一边从大家一起买回来的零食里随便拿了一袋东西出来。在这种令身体非常疲累的严格培训期间,只吃晚饭根本保持不了体力,大家已经形成了吃夜宵的习惯了。 “没告诉你真不好意思。” 郁动了下嘴唇,也把手伸进了柴崎打开的那袋零食里。 “因为我还有三个哥哥,所以爸妈都对女儿抱有过大的期望。虽然本来是想把我抚养成淑女的。” 但是,因为郁跟上面三个粗鲁哥哥的年龄相差不大,所以郁的锻炼方式也并不寻常。弱者不想被欺负就只能逃了。在孩子们之间默认的绝对规则之下,柴崎口中的乡下野丫头就这样被培育出来,父母的叹息也就被忽略了。 大学也是因田径才得到推荐入学的,郁还想着父母差不多也该承认自己的个性了。 但是她的父母还没有放弃对“女孩子”的信仰。 在这种时候,要是再听到郁被编为防卫员的话——“投‘立刻倒下’一票”,柴崎毫不留情地这么评价。 “要是那样就没事的话,就好了。” 被带回老家,被父母训斥,然后重新就业,这种老套的丢人结果也是可能的,这就是“乡下佬”父母的恐怖之处。 “因为防卫员和图书馆员的工作不一样嘛。” 防卫员是以图书馆的警戒工作为先,同时也不能疏于锻炼,所以不能兼任内勤工作。 “虽然可以跟队里的人要求,当父母来的时候要调到内勤那边,但是如果是突然来访的话。这样要求也没有意义吧?” “哇,拜托你不要再增加这种难以解决的事情啦。” 现在每天都因为训练而累得半死,郁根本没有精力去考虑麻烦事。关于父母的事情,她暂时不想理会。 “说到图书特种部队的工作,也跟图书馆工作有关哦。要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战斗,所以必须精通全部的工作呢。” “不过和新人也没什么关系吧”,在郁没有反驳之前柴崎自己就说出来了。 特种部队主要是从防卫员中选出精英组编而成,平时驻扎在基地里,接到图书馆的请求再出动。从一般的图书馆工作到大规模的进攻防守战等,其工作范围非常广泛。 “我说啊,笠原,你好像是有图书管理资格的吧?为什么不去当图书馆员呢?” 图书馆法确实是对图书管理员和管理员助手作了相关的规定,但是却没有规定图书管理员必须要持有资格证。所以在地方自治体管辖图书馆人事的那个时代里。没有取得资格证的图书管理员是很常见的。 但是,在图书队这个新的机关成立,并且人事权已经由地方自治体转移到图书队的这个时代里,全国各地都越来越趋向于录用有专业资格证的图书管理员了。 “嗯——我也想过很多……” 正要做回应的郁睁大眼盯着柴崎。 “你怎么知道我的第一志愿是防卫员啊!” 她应该没有跟柴崎说过自己的志愿才对啊。柴崎大模大样的笑着回答“我当然也会扩充自己的情报网啦”。——真的一点也不能不大意。 “顺便说一下,第一志愿是防卫员的女性,在关东圈里你好像是第一个。在全国范围内好像都只有几个而已。” “咦?是吗!?” 这个郁真的不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中午在食堂里吃饭的那一幕浮现在郁的脑海里——“饭吃得太快对身体不好哦,笠原。”小牧一早就认识郁的事就可以理解得到了。史上第一个的话,对方那当然会记忆犹新了,也肯定会查一下资料。 “那,你都明知道你父母会反对你当防卫员的了,为什么还故意报了防卫员的志愿?要是你说你一直在做格斗技训练,所以想运用这些特技的话,这点就能理解。” 幸好她至少不知道自己的动机,郁放下心头大石。不能不小心这个朋友。一个搞不好,郁的动机就可能成为被她抓住的把柄了。 “啊,痛痛痛。被可恶教官扭了的手腕好痛啊,我要去睡了。” 郁拒绝回答后,柴崎就没有打算再深究下去,而是用摇控器把一直开着的电视的音量减小;看来算是尊重郁“要睡觉”的谎话。虽然柴崎说话不好听,但是在这个方面她还是很会做人的。 郁爬上床拉上床帘。 郁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书。 虽然要把郁抚养成更像女孩子的父母推荐她去做看书这种比较娴静的事情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比起其他被推荐的钢琴和花道,郁觉得看“对话”更有趣。因为看书会使父母高兴,所以很自然地就增加了看书的量。 在幼年时期,郁是 过着和哥哥们一起乱跑乱闹和看书这种两不误的生活。 但是,在其他人的眼中,这是非常不相衬的。在六年小学期间,郁一在教室里看书,同班的人100%会跟她说“不适合你”。“开朗活泼的孩子讨厌看书”这种观念在郁周围的人心中根深蒂固。 既喜欢玩投球游戏,也会很在意看到一半的书的后续情节。这对于郁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小学时代的同学们却觉得难以理解。 在还不懂得用“意外”这个词汇之前的年纪,同学们都直接用“看书根本就不适合郁,太奇怪了”这句话来表达,每当这个时候,郁就会觉得被伤害到了。 不适合到底是指什么?不适合就不能看书?我看书就真的那么奇怪吗?——而终于能领会到“原来她们主要是想和我玩投球游戏而已”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在看《红头发的安》时郁竟然被自己暗恋的男生爆笑着说“不适合你啊!”,即使到现在那也还是郁心中的伤痕。 受到这个伤痕的影响,郁到了初中之后就尽量不在别人面前看书,而是热衷于田径,运动少女这个形象很适合郁,应该不会再让人觉得奇怪,也不会再被人笑了。 适合的话就好。反正自己又不讨厌运动。就是因为这样的理由,郁在高中时也坚持着田径训练并最终决定了自己的大学,然后皆大欢喜。 退出社团活动后,为了打发时间,郁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到了高三时,再运动型的女生也会看书的,所以那时郁反而没有被笑过了。 反而—— “咦?郁是看书的人吗!?我也很喜欢看书的哦!” 嚷嚷地说着这些话的人都把自己喜欢看的书推荐给郁,因此,郁在那时看的书范围很广。 原来是这样,即使我看书也不会显得奇怪了——郁在小学时受到的心伤有点得到治愈的感觉。 在高三的秋天,郁收到了对她而言的好消息。 小时候她很喜欢的童话隔了十年终于出版了完结篇。 郁是在某个npo运营的出版情报网站上得知这个消息的。出于对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的对策,这个网站时常在各海外服务器上转移,要追踪它还真是花了郁不少功夫。 一直追着真是太好了!——在家里的电脑前手舞足踏的郁却发现了一件令她担心的事情。 如果是符合良化委员会的公共秩序优良习俗标准的书籍,出版信息应该可以光明正大地公布出来。而这个网站被良化委员会追查就说明登有被审查的内容,而成为审查对象的书籍是禁止贩售的,也就不可能直接在书店买到。 郁查了一下,发现这本书里出现了好几处“不良”的地方,只是这种程度而已。媒体良化委员会的代理执行组织?良化特务机关的人员也是有限的,不可能一间一间地去查全国的书店。最先去查的应该是大都会里的书店吧。然后最先没收的是违反情节严重的书籍,而郁想要得到的那本书应该是排在没收表的很后面。 ——而且这里是乡下,应该是没问题的。 结果完全不是这样。 在发售当天,郁去了学校附近的那家书店。正当她悄悄地从儿童书那个架子里抽出一本的瞬间—— 聚在书店门前穿着整齐制服的一帮人冲了进来。像队长的那个男人把一封信塞给了女收银员。 “里面是正化二十六年十月四日的良化第3075号文件!念!” 收银员颤抖着手拆开信封,把里面的文件拿出来。当她的视线移到纸的最后一行时,队长又生气地说: “从现在开始。根据良化法第3075号书面通知,我代表媒体良化委员会小野寺滋委员长,执行良化法第三条所规定的审查行为!从此刻开始禁止一切书籍离开这家书店!” 这是郁第一次亲眼看到——良化特务机关。 怎么办,为什么会是今天!——郁一早就把拿在手上的书藏在了制服之下。——买审查书籍是不会被定罪的。只要买的话,即使现在暂时不通过收银员那里付钱,之后再悄悄地付钱就好。对方也肯定会明白我藏着这本书的苦衷。 良化委员会的队员在店里到处跑,把“问题书籍”不停地扔进搬过来的收容箱里,那种手法完全看不出对书有丝毫的敬意。箱子里的书有的封面被折叠了,有的被弄弯曲了,有的被弄破了。 ——太过分了,那种粗鲁的手法。 实在忍受不了的郁把视线移开箱子—— 对不起,我没办法把你们藏起来。对不起,我能救的就只有这本书而已。 看着审查情形的店员们都一脸痛苦,那种痛苦的表情就是在悼念被收走的书。被没收书的损失是由出版社和代理商承担的,书店只不过是失去了贩卖机会和销售额,并没有任何直接的金钱损失。即使是这样,看到书被没收,大家还是觉得很伤心。 完全没有顾及那份伤心,良化队员们继续蹂躏着书籍。 “你藏了什么!” 直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郁才知道原来对方是在逼问自己。 “不要……!” 虽然抵抗了,但是郁的制服被强硬地扯开,藏在里面的书掉落在地板上。 良化队员惊讶地捡起地上的书,其他队员看了后对他说: “啊。也把那本书没收吧。” “不要,还给我!” 郁禁不住抓住正要把书放进箱子里的良化队员的手。 “放开我!还是你想被当成现场抓获的小偷送去警察局!?” 良化队员扔过来的威胁让郁的心感到一阵冰凉——不是,我才不是小偷。 郁急忙看了一下周围,却发现在附近的年迈店长用一副悲伤的神情摇了摇头。“不要反抗”,郁知道他是想这么说的。 他理解我——一想到这里,郁就挺起了胸堂。 “行啊,我去!店长,麻烦你叫警察,因为我偷了东西!我会和偷的书一起去警察局的!” 如果没有脏物,偷东西的罪名就不会成立。 良化队员有点可恨地咂了下嘴。 “多嘴,放开我!” 郁被大力地甩开——在跌倒在地上之前却被人扶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名穿着西装的青年用一只手扶着郁。 就在坐在地板上的郁抬头看着那位青年的时候,青年走向良化队员,什么也没说就从他手上拿走了那本书。 “你要做什么!” 在突然站起来的良化队员前面,青年出示了从怀里拿出来的像手册一样的东西。 “我是关东图书队!根据图书馆法第三十条,以资料收集权和三等图书正的执行权限,我在这里宣布,那些书是图书馆法实施细则所规定的需要斟酌的书籍!” 看着站在那里高声做着宣言的人的脊背,郁涌上胸口的就只有一句话。 ——正义使者。 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反正情况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良化队员们都咬了咬牙,从书店里撤退了,所有的书仍然被放在书店里。 良化特务机关撤退后,书店的店长飞奔到自称为图书队员的那位青年那里。 “谢谢你,谢谢你……!” 店长的话说不下去了。正没办法救助无辜书籍的时候,这名青年出现了,这无疑是从天而降的救星。 青年一副犹豫的样子听着店长的感谢,然后以用跟刚才宣言时的高声不一样的低声回答: “看起来这些书都受损不少,请修补后先把它们搬进市立图书馆吧。编码那些书籍装备由我们来安排。” 看来他是指被扔进箱子里 的书。 郁坐在书店的椅子上一直看着,虽然青年救了她,但是被推开的那个时候,她在抵抗中勉强地站着,把脚扭伤了。扭伤的脚已经取了鞋袜,用热毛巾敷着,这是店长的好意。 和店长交涉完的青年望向郁,阻止了条件反射而想要站起来的郁,他说: “这个。” 递过来的是被良化队员拿走的那本书。 “过来买吧。” “但是……” 郁犹豫了。他跟良化队的人说过,这些是需要斟酌的书籍。虽然郁不是很清楚什么是要斟酌的书籍,总之就是要搬进图书馆里的吧。 青年好像看出了郁的犹豫,补充道: “要斟酌的书籍并不是全部都要买进图书馆里。反正有很多本同样的书。总要返还一两本的。” 真的可以吗——青年再一次温柔地消除掉郁犹豫的心情。 “情愿冒着小偷的罪名来保护这本书的是你。” 郁的眼泪哔地流下来了。接过书的她声音哽住,说不出道谢的话。郁现在才发现原来刚才良化队员的威吓伤害到自己了。 郁用小拳头擦着眼睛.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当郁抬起头时,那青年已经离开书店了。 在收银台付钱的时候.店员发现那本书的封面有破损。虽然她打算换一本没有破损的书给郁,但是郁说“没关系,就给我那一本吧”,还是买了封面有破损的那本书—— 虽然破损了,但还是这本好。 冒着小偷的罪名,你保护了它——被别人这么说,被递过来的这本书是最好的。 回到家后,郁用透明胶修补好已经破损了的封面,然后看了隔了十年才出版的这本书。在看的过程中,出现了“乞丐老人”这种好像是不能写出来的词。 真是太愚蠢了——郁皱起眉头。 这系列描述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异世界,是一部温柔的幻想作品。郁终于理解了作者的不愿意写成良化委员会所推荐的“居无定所的老人”的理由,只要读下去就能明白。 “乞丐老人”其实是已经灭亡了的国家的王子,是个温柔的守护和引导主人公们的角色。因此而使用的那个词没有任何的偏见和歧视。故事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的温柔。 只要认真地看这本书,就可以知道这个词并没有任何贬意。 没收这样的书就是维护公共秩序优良习俗吗?这样太奇怪了。 郁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个青年的脊背,还有做出宣言的响亮声音——我也要这样。会这么想。也许对是非分明的郁而言是很自然的反应。 “我是关东图书队!” 试着模仿这样的台词,然后“啊”的,郁难为情地钻进被子里。 “你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要干嘛啊”,哥哥立刻就一副惊讶的样子往房间里看。 郁大叫着“呀。不要看啊!”把枕头扔过去。 简直就像好像被发现了自己在写情书那样的难为情,呃,虽然她从来没有写过情书。有着速战速决性格的郁,告白的时候总是正面的直接告白是她的优点。 然后郁对图书队员作了很详细的调查。 后勤几乎都是采购,正队员好像分为图书馆员和防卫员。要说郁的目标——果然还是防卫员吧。 被那个青年称赞郁“保护了书”的这句话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也要成为图书队员——图书防卫员。 想和那个青年站在同样的地方。 也许会有命运的再会——郁这样沾沾自喜。 “糟糕了——!” “吵死人了,郁!” 隔壁房的大哥朝着墙壁砰砰地踢着。 ——我才不管你。根本没时间理你。忘记问那个人的名字了!样子……也许会很帅的吧,不,一定会很帅的。 总之就是记不住。本来郁就不擅长记住外貌(不只这个),而且还是在那样的骚动之中。 后来郁找过那家书店的店长,最终是落了空。看来他不是本地的图书队员,虽然已经安排了把书搬进市立图书馆,但是郁最终都是没能找到那个人。 虽然这种没办法抓得住的地方也是很帅的,但是那个时候却是一种恨。 算了,这也不是轻率的决定——郁带着半气馁的心情调查了成为图书队员的方法。根据指南,持有管理资格证会有利于录用,而最快的取得方法就是念有管理员课程的大学或短大。 “糟糕了,没有管理员课程——!” “给我静点——!” 打开门向这边扔背垫的是二哥。 郁被推荐进入的大学里没有管理员的课程。因为学校不会退还已经交的学费,所以即使现在想改变志愿也是不可能的。 郁在念大学的时候四处寻找可以取得管理员资格证的公开讲座,为此而奔忙,这又是之后的事了。 “在高三的时候,良化审查员闯进了家乡的书店。要把我想买的书没收。那个时候从良化队员手上拿回那本书的就是图书队员。那个人非常帅非常棒,非常威风凛凛。非常可靠,我也希望能成为那样的人。我也想像那个人一样,保护因不合理而被没收的书。” “所以我志愿成为图书防卫员。” 也许是讲得太过热情了,在录用考试的面试中郁被面试考官们笑了。 即使这样,还是编入了防卫部,所以郁私底下认为自己的这份热情得到了认同。 新队员的培训将要结束,适应各部门的实地训练将要开始。 柴崎隶属于图书馆业务部,她的训练内容和郁的不一样,即将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里过上研修生活。以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为场地的研修,由属于关东区内的其他图书馆的队员们交替参加,另外,可以在兼作关东全域的共同保存图书馆的关东图书基地里学习书籍的管理和分类。 为了要保存逐年增多的藏书,作为共同保存图书馆的关东图书基地在地下有着十几层楼那么宽广的书库,甚至还听说因为它太过宽广,曾经有人在里面迷过路。这个巨大书库当然是很适合管理研修。 这段培训结束之后,属于其他各县的图书馆的队员就要去各自所属的主要图书馆的部队上任了。 “要见不到堂上教官了,真是可惜啊~你不要忘记我哦。” 柴崎装模作样的话也不知道哪一句才是真的。本来两人就生活在同一个基地里,见面的机会还是很多的。宿舍虽然分成男栋和女栋,但是共用的部分也有很多。玄关也是共用的。 “你真是太夸张了。” 堂上苦笑着说“你要努力哦”。 ——我说啊,为什么你就不能那么温柔地对我,郁郁闷了。还是跟以前没变,郁跟堂上的关系很恶劣,就像在格斗训练时一样。总是窥视着对方的空隙。 到底当初是什么令他们变成这样的呢? 至少郁没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对。很明显的,堂上对待郁和对待其他女队员——搞不好连男队员都能算上——是不一样的。 防卫员一边继续原有训练,一边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和图书基地轮流体验实际的警戒工作。防卫员的标准装备是填装弱装弹的sig—p220,但新队员只有三段式的警棒。 良化特务机关在代理媒体良化委员会执行任务前有义务通知被审查的对象。但是,他们的通常做法就是在执行任务的前一刻才把通知扔到对方面前。事实也确实如此,这种手法,郁在高三的时候就体会过了。 首先要警戒的是摩托车快递,还有能追踪送件情况的快递。良化特务机关也可能会直接闯入设施里把通知扔给对 方,所以也不能疏忽周边地区的巡逻。 还有不能给图书馆的读者造成压迫感,所以警戒时必须若无其事。良化特务机关在深夜或者一早,总之什么时候都可能执行任务,因此警戒工作也采取白班和晚班的轮班制。 图书防卫员确实是一份很严酷的工作,女子要成为防卫员,即使不是郁的父母也应该会反对吧。就算在全国,女性防卫员也少之又少。如果只是因为是公务员这个理由就简单地想成为防卫员的话,不管男女,肯定是最早被刷下来的。就连内勤的图书馆员也不是完全没有危险,所以离职率也不低。安定的就只有完全和图书馆分离的采购物品的后勤人员而已。在关东区每年都会以百人为单位来录用正队员,要维持必要的人员开支也很紧张。 “读者比平常多很多呢。” 郁问是当天作警备指导员的小牧。新队员通常是和老防卫员二人一组以便于接受指导。但六名教官也会轮流陪他们进行警戒实习。被任命为教官的防卫员非常有实力,所以女队员和教官一组是很寻常的。 有突发事件时,女队员的战斗力往往没有男队员那么好,通常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警戒实习的轮班里,每班次只会派一名女队员。 小牧苦笑着回答郁的问题: “是呢。因为是现在这个时世。” 媒体良化法被通过,审查变得日常化,所以图书馆的读者逐年增多。 “因审查而被没收的书一直在增多。民众没办法自由地买到书,对图书馆的需求量就增大了。而且书的价格也变得很高。” 贩卖被判定为违法的书同样是违法,所以出版社确保不了能否销售,也就不能再版。在没法再版的情况下,必须要弥补被没收的那部分损失。所以书的单价就升高,现在书的标准单价已经比良化法成立以前贵了两倍多。 当然,册数少的话,价格就更贵了。使郁志愿成为防卫员的那本童话书,因为册数太少,单价都不低于五千日元,郁当时的零用钱就很难买得起。 因此,各自治体在法定以外的税收之中增加了图书馆税这一项。在民众变得很难自由地获得书的形势下,拥有资料收集权的图书馆被寄望于能为民众提供大量书籍。 讽刺的是,是媒体良化法把图书馆的地位推高的。 然后,因为拥有“肯定可以看到被没收的书”这一特性,公共图书馆通常都会成为媒体良化委员会纠缠审查的目标。良化委员会的解释就是:保护民众免受有问题的表达方式的侵害。 “漫画那一类会怎样呢?图书馆好像只有一部分哦。” “关于漫画,良化委员会的审查很松哟。所以比较容易发行。因为杂志和漫画杂志没有样书日的制度。” 从出版社到代理商的交货时间。书籍和杂志是不一样的。书籍习惯有一种在发售前五天要把样书提交给代理商的制度。自从良化法实行之后,提交样书的同时,必须要一起提交出版信息,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义务。 被提交的样书和出版信息会由代理协会进行商讨,而强行设置于协会内的媒体良化委员会分室就会进行审查。 杂志和漫画杂志没有样书曰制度,发售前两天左右即将发行的刊物就会入库。比起书籍,审查时间比较短,而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最优先警戒对象是周刊杂志,所以漫画杂志和漫画单行本的被审查顺序就下降了。 “而且漫画就算提交了出版信息,审查效率也不会提高多少。因为必须要对台词和画面作双重审查,所以审查只能人工进行,再说出版数也很大,从物理角度来说,审查在速度上是跟不上的。至于单行本,审查同样很花时间,情况没怎么变化,实际的操作只能是在曰后追缴世论中提到的那些有问题的漫画。” “当然也有良化委员会轻视漫画这一个原因”,小牧随后又这么补充道。总之,对于良化委员会来说,漫画的审查顺序是很低的。 “还有一点,书籍有样书曰制度,也完全是利用电脑完成,所以审查起来很轻松。在数据上,只要搜索到违规词语,一下子就搞掂了。而且良化委员会应该也有专门的审查程序。作为宣传媒体的周刊杂志最受警戒也是最优先被审查的,这很容易理解,但是书籍会成为第二位就只不过是因为它‘很容易审查’而已。还有,反媒体良化法的知识分子都是采用文字来发表言论。如果采取漫画的形式,那审查顺序说不定就会改变了吧。” 说完话的小牧转向郁。轻轻地皱了下眉头。 “……不过,这部分课上应该讲过吧。 笠原,你有好好听课吗?” “对不起,我不喜欢听课……小牧教官简单地解释给我听的话,我觉得更容易理解。” 穿插在培训期间的课堂教学是最好的休息时间,虽然郁也想认真听,但实在是太累。经常不自觉地睡着。那些老头子上课时又总喜欢使用艰深的词语,就更容易让人睡觉了。 “算了,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堂上的。” 和笑着的小牧相反,郁的脸变得跟苦瓜干似的。看了那张脸后,小牧笑得更厉害了。 “看来你真的很讨厌堂上呢。” “我觉得是他讨厌我才对。” “才没有那回事。” 虽然小牧立刻否定了——但是理由太不充分!郁皱起眉头。 “为什么他只对我那么严格啊?和其他女队员相比,明显是差别待遇啊。” “越期待就越严格,这样的解释可以接受吗?” 小牧的话和柴崎之前说的歪理一样。 “不接受。” 郁顽固地不接受这个解释。 “不过,堂上也是个小孩子脾气。那么,你试着想过为什么自己会被骂吗?” 也不像是为堂上辩解,小牧一下子就转移了话题——不,不是的。不是转移,是暂时放下不管。被个性温柔平和的这个教官这么问,郁的心里突然有点微妙的害怕起来。 ——小牧教官,生气了? 你试着想过为什么自己会被骂吗?——小牧现在的意思是说。其中是有原因的,而你没注意到是你太天真。 虽然努力不把心情表现在态度上,但是郁沮丧的心情还是表达出来了。小牧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没有生气哦。只不过,这是笠原自己看不到的盲点。” 连沮丧的理由都泄露了,真是丢人。然后一只手放在了郁的头上。 ——啊。 高三时她崇拜的那个图书队员也是这么做的,手中的温柔也许有点相似呢。 冒着小偷的罪名,你保护了这本书—— 小牧教官如果这么说的话,应该会像那个人吧。虽然试过这么想,但是郁的脑海里始终浮现不出小牧这么说的画面。 “确实堂上也有不对。因为那家伙对你不公正。” 果然是不公正吧——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不公正,所以我给你提示——笠原,你一直待在田径队吧?” “嗯。是的。” “田径和训练相似吗?” 到底这个人突然要问什么啊——郁犹豫着回答: “根据种类,也许有些地方相似吧。运动这一点基本上是一样的。” 小牧就一直让她说,他自己就笑着听。 无视我吗!郁内心这么顶撞他。不过,嗯,就是叫我从这里开始想吧。是指哪里,怎么相似吗? “啊。” 郁发现了在玄关大厅的电梯前面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年长绅士,看来好像是在等电梯。 “发现了需要帮助的读者,我去帮忙了!” 为读者带路和帮助读者也是防卫员的重要工作,查询和寻找书籍则由图书馆员负责。防卫员不参与。 “啊,等一下,笠原!” 向正要挽留自己的小牧敬礼后,郁就奔向坐轮椅的绅士那里。那是穿着一件做工很精致的粗花呢衣服的男人。 “叔叔,您要去哪里呢?” 听到一阵带着笑意的声音后,男人仰望着郁眨了下眼。 “……五楼吧。” “好的,立刻帮您按。” 郁一边说一边按了电梯的上升按钮。同时也兼作公民馆的这座巨大设施,从二楼开始分为阅览室层和讲座室层,而五楼是最高层。 电梯到了后,郁就把轮椅推进电梯内。 自己正要跟进去的时候,那个男人说“不用了”。 “我带您到那里吧。” “不用了。这轮椅是自动的,我一个人能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明明不用客气嘛——男人对有这种疑问的郁笑了笑。 “读者有选择服务的自由。你应该理解吧?” “啊,是的……” 可能有点服务过头了吧。郁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 另外,再补上一句“您小心”。当电梯的门要关闭之前,里面的男人说: “服务很周到。” 回到小牧那里后被他问到“怎么样”时,郁坦率地报告“有点服务过头了”,这是今晚需要反省的地方。 “不过,他对我说了‘服务很周到’。” “啊,是吗。太好了呢。” 小牧笑着说。 接下来的警戒时间。发生了对郁而言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和堂上一组。 “……你那不高兴的面孔是什么意思啊。” “你这句话我原样奉还。” 虽然还说了“另外再附赠一点东西给你怎么样”这种讽刺话,但被堂上无视了。——小牧教官,我还是没办法跟他好好相处啊。 在巡视图书馆的时间内,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过,堂上和郁看的方向也完全不同。 当然两个人望着同一个地方也没有意义,所以这点反而做得正确。但是令这两人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的理由还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也许是因为敢于和堂上看不同的方向才能注意到下面这件事情——郁看到了一个从阅览室中走出来的男人四周望了望。然后往厕所方向走去。 郁比较在意,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从后方扯了扯堂上的衣服。 “是需要注意的读者……吗?” “有这种可能。” 收到“去问问他的职业吧”这个指示后。郁就追着那个男人去了。堂上处于监导郁的位置,他应该是把这个判断成是实地训练的适当案例吧。 在问对方工作性质的时候,一般是这样说的吧——“那个,不好意思,我有些话想要问您,可以吗?”郁一边在心中练习着一边往那个男人进了的厕所走去。 “喂,你在做什么!” 没有把练习好的句子说出来是因为郁看到那个男人正在洗面台上用剪刀剪杂志。杂志的封面编着码,可以肯定这是这里的藏书。 有一点畏缩的男人突然用剪刀刺向郁。 不会吧,真的吗!?突然发生这样的事!?郁的脑子里一片慌乱,但是身体自动行动起来,条件反射地拍打了要刺过来的手腕。——真是吓人一跳啊。这种家伙,跟堂上比起来,慢得多了! 握着男人的手,郁打算就那样把他绊倒。抓在手上的的感觉跟堂上也是完全没得比的,这样说的话,图书馆里的女队员打起来都比他有手感。 “……你!” 郁把男人摔倒在地上,摆出一副“不要小看我”的神情。 “笠原!” 听到动静的堂上冲进厕所来。 “我抓住了破坏藏书的现行犯了!” 怎么样。哼——郁面带得意地回头看堂上。 “你笨蛋啊!” 但是堂上很生气。为什么——郁顺着堂上的视线往回一看,发现那个倒下了的男人又爬起了身,正要冲过来殴打自己。 因为太突然,这次轮到郁有点畏缩,身体也动弹不了。这时,堂上用力地抓住郁,把她往自己身边拉。比较矮的堂上用力地抱着比自己高的郁。 砰!低沉的声音响起来。郁知道那是堂上为了保护自己而挨拳头的声音。 ——不会吧,不要啊! “堂上教官!” 郁发出悲叫声后就被推开。 倒在地上的她抬头一看,堂上已经把男人打倒在地上,那男人把垃圾筒压得扁扁的。堂上毫不犹豫的将男人的双手扭到背后。并用膝盖压制住他,然后才迅速地给那个男人戴上手铐,那是拘捕用的标准装备。 男人这次完全没有了抵抗的意思,就这样被制服。 堂上回头望着郁,向郁伸出手。顺着他意,郁把手伸出后被抓住了。堂上用另外一只手打了郁一记很响亮的耳光。 用手抚着被打过的脸,郁呆然地站着,脸上很热很痛。 “这不是男人或者女人的问题,也不是说是你或者不是你的问题。发生这种事的话。不管是谁,我都会打。对手还能动,哪里算是抓住他了啊,笨蛋。” 堂上啧着舌把手插进了头发里面。似乎是打到那里了,再伸出来的手带着一点点血。 那个人替我受伤了——郁的鼻子有点酸。 “如果你无论何时都带着运动心态,就干脆辞职吧。你根本不适合当防卫员。” 虽然这话很残酷,但是郁却没能反驳。 “喂,那个男人好像是想要杂志里的拉页啊。” 那一晚,情报通柴崎在房间里把事情的起因告诉了郁。 “看,那是非成人限定的色情类杂志吧?一发售就被审查没办法买得到,而那一张拉页是他喜欢的偶像第一次拍的脱衣照。 要是借出去再剪的话,还回来的时候就会被发现,所以只能悄悄的拿出来,把拉页剪掉再放回去。还真是没救了啊,竟然会出现因为拉页而被送去警察局的家伙。” 一直伏在被炉桌面上的郁沒有抬过头,柴崎就用力摇着她。 “喂,你啊,给我抬起头。你不能一辈子消沉下去的啊。” 郁慢慢地抬起头后,柴崎噗地笑了出来,口水都几乎要溅到郁的脸上。 “是你叫我抬头的吧!?”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不过,他还真是打得毫不犹豫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脸上贴着镇痛胶布的女人。” “你很吵啊,笨蛋。” 被堂上打的脸肿了起来,郁去了基地的医务室后,脸上被贴上了发烧时用的冷却帖。 “打起精神来。堂上教官在报告书上写是你抓住了破坏书的犯人哦。虽然是出了点差错,但他还是承认你的。” 对于柴崎来说,这算是鼓励的话吧,但是这句话却正中郁的痛处。 是被他同情了吗?没能抓住犯人又被对方反击,而且还被堂上保护了,这样的郁根本没资格被写为抓住犯人的人。 郁回想起把手插进头发的堂上那副紧锁双眉的样子。犯人的剪刀一开始被自己打掉了,所以只是被打了还算好,要是犯人还拿着剪刀的话——郁打个了寒战。 最坏的情况是,堂上代替郁被剪刀刺中。 ——太糟糕了。 “我去买果汁!” 一边说,郁一边站起来。然后冲出房间。 郁忍受不了安慰的人柴崎和被安慰的自己心情都不 好的这种气氛。 “已经看穿啦,笨蛋”,郁走出房间后,柴崎唠叨了这么一句。当然郁是不知道的。 关灯后的大厅就只剩下紧急灯亮着,非常昏暗。幸好在来大厅的路上都没有碰到什么人。郁也总算忍住了眼泪。但是不能疏忽大意,就在这样的状态下——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的啊! 堂上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拿着啤酒罐摇着。他也发现了郁,轻轻地皱了下眉头。 “你这时候来干嘛。” “这是男女共用的楼层,而且你可没资格说我。” 不是,郁并不想说这些话,但是招人讨厌的话脱口就说了出来。 “脸上贴着那种笑死人的东西,就不要出来溜达。赶快去睡。” “你以为这是谁造成……!” 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郁根本没有资格这样说。 就在郁下定决心要低下头道歉的那一瞬间,堂上阻止了她。 “你要是道歉,那我不对你脸上贴着的蠢东西道歉就会过意不去。我不想道歉,所以你也不要道歉。” ——可恶,人家难得的变得这么坦率,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就真的那么恨我吗。 ——不用道歉的话,好,我就问你。 “为什么写是我抓住犯人的。” 堂上抬起头盯着郁,他的表情在问“你为什么知道”。 “是柴崎告诉我的。” 回答完后,郁不高兴地别开脸。 “你就厉害到能在教官的报告书上挑毛病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叫之后,一个不小心,郁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不行,不想让这个人看到——郁慌忙地低下了头,但眼泪就是停不下来。 “因为我没有资格被写成抓住犯人的人。” 田径和训练相似吗?——郁已经知道了小牧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如果你无论何时都带着运动心态,就干脆辞职吧——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持枪长跑时冲过终点就倒下,这样训练就没有意义了。因为训练不是田径,冲刺并不等于完结。在冲刺时用尽全力,那么之后要怎么办?要是那时疏忽大意了,在那个时候被人袭击的话—— 就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结果。 把对手打倒后就自以为已经完事了—— 因为把他打倒了,所以我是胜利者,但是对方没有要遵从这规则的义务,即使倒下了也可以进行反击。 即使跟男队员一起算,排到高名次又有什么意义。比郁迟冲刺却仍然没有放松的男队员要比郁厉害多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并不是以名次为目标进行训练的。 ——只不过是身体比别人灵活一些,自己到底有什么好摆架子的。 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头上,郁抬起头才发现堂上站了起来,把手放到自己的头上。 手很温柔,这份温柔好像跟什么重叠起来了。郁稍稍想了一下,想起他跟之前一同做警戒训练的小牧做了同样的事。这种时候会做同样的事,是因为这两个人是朋友吧。 虽然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啊,你比小牧要矮。” 完全没有恶意的话脱口而出。之后那只温柔手不见了,郁只觉得头被打了一下。 “哇,真令人难以置信,竟然在这里打我!?这是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名教官会有的行为吗!?” “稍稍地对你温柔一点,你就得意洋洋。是你自己太自大了!” 堂上不高兴地说着“可恶,酒也变得难喝了”,然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啤酒罐,把它压扁投进垃圾箱里。 “赶快去睡!” 生气的堂上正要离开的时候,郁的声音追了上来。 “我,不会辞职的!” 堂上一脸严肃地回过头来,正对上对方清澈坚定的眼神。 ——我一定要你收回“不合适”那句话。 “我要成为在高中时遇到的那个图书队员那样的人,所以才来到这里。要是有一天遇到他的话,我要跟他说,我是追着你到这里的。所以我不会辞职。” “面试时说的那事啊”,堂上嘟囔了一句,又问道: “那男人有那么了不起嘛。” “你不要管我。我不觉得教官你有这么说的资格。” 装作没听出这话里的讽刺味道,堂上说了句“随你便”。 “我又没有人事权。” “谢谢,我会随我自己意思去做的。” 郁的话里有一半是讽刺,另一半是对白天的事道谢。就算没没传达出去也没关系。 堂上消失在通往男栋的路上,而郁则走向自动贩卖机。既然已经说了是出来买果汁的,不买点东西回去可不行,但是—— “糟糕,忘记带钱包了……” 看来今天是一个不太好的日子。 郁第三次警戒实习的拍档既不是小牧也不是堂上。 “哦,你就是笠原一士啊!” 这次的指导员比上述两人还要大十几岁,已经超过了四十岁了,身体结实而已面相有可怕,他叫做玄天龙助,是三等图书监。玄田是在教官中唯一的图书监,也是教官的总负责人。 “我从堂上那里听说过你的事。前几天被打了吧,已经消肿了吗?” 真不知道他是性格豪爽还是神经太粗,竟然在警备室里对才见过几次面的郁说这种戳人痛处的话。 “托你的福……” “对于你来说可能是灾难,他不是个圆融的男人,你就原谅他吧。” 虽然郁知道他是在说打耳光的事,但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 “这全都是我的错。让堂上教官遇到危险了。” “他也有错。” 玄田干脆地做出结论。 “新队员会犯错是当然的。虽然你也做了蠢事,但是接下去的事变得危险那就是他的责任。他本人也在反省。” 听到这意外的一点,郁睁大了双眼。 “堂上教官,很在意这件事吗?” “很沮丧啊。搞不好就会让你受伤,他当然沮丧啦,作为教官。” 搞不好堂上就会代替自己被刺伤,而堂上也和自己想着同样的事而沮丧,这点郁真的很意外,她还以为他是在生气呢。 “本来他叫我不要告诉你的,你要装作不知道哦。” 明明都已经说了这么多,到现在还想隐瞒什么嘛,郁真是服了他。虽然没有直接收到过他的命令,但是这个人看来不错。单纯的郁跟容易明白事理的人比较合得来。 “好,去巡逻了。” 第一次在街上巡逻。郁充满千劲地跟在玄田后面。 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部队大概由十名左右的良化队员组成,开着用于搬运没收书籍的运送车辆。 “要是出现开着两台上那种车的队伍就要小心了。他们一定是几台车同时行动,只要好好观察就会发现,全部车窗都贴着遮光纸的话就肯定是他们。” 听完说明后,郁用手指着双行道马路的对面。 “那个不是吗?” 有着玄田刚刚说明过的特征的车就停在路边。玄田抬头看了看。 “哦哦,正是那种——你眼很利嘛。” “没,只不过是刚刚看到而已。” 玄田拿起绑在腰间皮带上的无线电。 “巡逻队呼叫总部。在附近的马路上发现良化特务机关的车。虽然今天的突击机率比较低,但是警戒等级上升一点。请回答。” “总部呼叫巡逻队。我们知道了。 二、图书馆有提供资料的自由 被分配为图书特种部队特种防卫员的郁和手冢,训练时间延长了一个半月,预定在奥多摩的训练场接受以各种射击和野营为主的训练项目。 说到图书馆攻防战,明明巷战才是主要的啊,为什么要野营。郁向队长玄田提问后,得到了明快的回复:“心情!”小牧又只顾着笑,完全不作答。堂上虽然摆着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却做出最像样的说明: “用所能想象到的训练,以培训多角度的技术为目标,同时也要培育队员忍耐严格训练的自信。” “那不是很辛苦吗”,如果这样一顶嘴的话,堂上肯定会生气的,所以郁只在心里说。 啊,我真是长大了呢。 “哦——特别训练?奥多摩?要是有特种部队馒头的话,记得要买回来哦。” 说着这种话为郁送行的是柴崎。 ——才没有那种东西卖啦。 在充满大自然气息的奥多摩山间训练场,在基地里也做过的训练,所以比较特别的还要算射击和野营。防卫员的射击训练是在室内射击场,而且只能使用手枪和冲锋枪,但特种防卫员还必须练习自动步枪和来复枪。特别重要的一点是,队里要掌握队员使用来复枪进行远距离射击的适应性,从中挑出适合人选来培育狙击手,所以相当重视射击练习。 “特种部队需要狙击手的吗?” 对在野外射击场里拿着来复枪目瞪口呆的郁,堂上像没什么事一样的回答: “为预防‘日野的噩梦’再临而做的准备。” “曰野的噩梦?” 郁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堂上就生气了。 “你,在上课时……” 话说到一半他就放弃地叹了口气。 “你完全没听课吧。” 郁反射性地反驳: “我知道曰野图书馆!” 曰野图书馆在昭和四十年以移动图书馆的形式开始营业,出借率在当时非常惊人!图书馆队员没有一个不知道东京日野市的日野市立图书馆。曰野市立图书馆是第一个实现了《中小报告》提倡的“以向当地民众提供图书馆服务为第一义务的中小公共图书馆是图书馆的精髓”这一理念的“传说中的图书馆”。 “你要是说你不知道日野图书馆的话,我就真的即使要向司令辞职也要把你免职了。你不要为知道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自豪!” 周围的队员们一起爆笑,其中还有一个瞧不起人的笑声,那是站在郁旁边的手冢的笑声。 哇,这家伙真是让人生气——本来郁对他的第一印象就已经很差了,在这次训练之中。郁和他的关系越来越糟糕。虽然不知道手冢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但是在各种训练中他都很起劲的要和自己分出高下。 “手冢,给她说明一下。” 郁因堂上的指名而皱眉?如果是让手冢给自己说明的话,那倒不如让堂上一边骂自己一边给自己说明更好。但是堂上用可怕的目光瞪着郁。 “不甘心的话,就努力做到不要让同期的人给自己说明。” 看来堂上已经知道了郁和手冢是互不相让的关系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性格差劲死了! 手冢露出胜利的笑容瞄了一眼郁,然后开口: “二十年前,正化十一年二月七日,和媒体良化委员会站在同一立场上的政治团体袭击了日野市立图书馆,这就是‘曰野的噩梦’。蹂躏实现了《中小报告》、身为现代公共图书馆榜样的日野图书馆,是为了挫伤根据图书馆自由法形成的书籍防卫意识而实施的暴行。” “当时的图书队还没有形成一个组织,日野图书馆只能向周边图书馆寻求协助。在该次事件中。曰野图书馆死亡十二人,藏书的损失也很大,是一件很悲惨的事件。袭击者装备精良、火力强大,当时已经成为合法武装组织的良化特务机关因被怀疑参与此事而受到警方调查,但最终都没能找到证据。媒体良化委员会到现在还否认参与过此事。” “因为该次事件,横跨数个地方自治体的 广域行政机关,图书队得以在全国十个地区成立,并确立了现在的图书队制度。” 周围的队员对这流畅的说明发出了感叹声。 “你可以做授课老师了。” 堂上的这句话是最高级的称赞,接受这称赞的手冢说了句“不敢当”后敬了个礼。 “不过,连这种程度的知识都不知道的人竟然能进图书特种部队,我还真是不敢相信。” 啊,可恶,需要说到这份上吗——郁沉默不语地啧着舌。这事件的话,郁当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是不知道事件的名字和详情而已。 即使郁在内心这样辩解着,这种时候也不能照直说出来。 堂上突然说句“我收回前面所说的话”。 因为这句太过突然的话,手冢眨了一下眼睛。 堂上继续说: “你虽然是很优秀的学生,但是还没有足够的资格去教人。笠原也有她被选中的理由,这个理由和你被选中的理由是不一样的。这并不是可以以你的标准来判断的。” 手冢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看到这情形,郁歪着头想:这情况好像是在为我辩护啊,难道堂上在为我辩护?虽然没有拜托他这么做,正在郁想着的时候—— “他现在还没有资格教你,这是事实,但是你不要太得意。” 堂上同时也打击了郁一下。郁都已经完全习惯了,所以不当一回事,反而是—— “啊,太好了。” 堂上看到好像放下心头大石的郁后,感到奇怪。 “要是被你护着,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因为要是被堂上教官护着的话,心情会变得根不好的。” “你这张嘴……” 堂上叹口气,向站在射击位置上的队员们发出开始的信号。 堂上回到监督位置之后,手冢回过头看着郁。 “你不要太得意了。” “啊!?” 临走时,郁也瞪了一下手冢。 “长在你脸两边的耳朵是装饰用的吗?听到刚才的对话,我哪里还能得意啊?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但是请你不要每句话都针对我!” 郁还在喋喋不休,但手冢已经无视了她站在射击的队列里。 “你们俩的关系还真是差啊”,周围的前辈们一副“服了你们”的表情嘟囔了一句。而郁却认为这不是自己的错。 “看来不行啊,笠原。” 用远望镜确认过郁所射的靶子后,小牧这么说。 “大概只有一半的子弹是中靶的。” “我已经很努力瞄准了……” 问了郁的视力得到2.0的答案后,小牧吹了声口哨。 “比我好啊。那么,你应该可以看到靶星的罗。有没有抓住时机扣扳机?” “已经很努力扣了……” “那就是臂力不够吧。那么,笠原在训练期间就以全弹中靶为目标好了,暂时不用管命中的部位。” 郁的目标被降低的同时。看了手冢的结果的队员告诉她,手冢是全弹命中。小牧也根本不需要用望远镜来看手冢的靶子,因为被指示射击的部位被子弹集中地射。 “挺厉害嘛,手冢一士。有成为狙击手的素质哟。” 小牧没任何深层意义的话点燃了狱郁心中的怒火。 “请给我点时间训练吧,我也能做到的!” “不行!” 小牧不理会她。 “不能为了让你往不适合你的方面发展而浪费 子弹,队里没有这么多预算。量才录用,这是贫穷部队的基本原则。与其培养笠原为狙击手,倒不如培养手冢为狙击手,因为这样更便宜。而且队里又不需要每一个人都成为狙击手。” 郁根本没想到在热情之前还有经济这一堵墙壁。对着不得不接受现实的郁,小牧接着说: “笠原,你的臂力有限,无法长时间持枪。虽然臂长是足够了,真是可惜。” “咦,但是……” 从小时候开始就大个子的郁从来不曾被人说过力量不足。 “啊,不过笠原你弹跳力很好。只要好好运用弹跳力,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臂力不足的问题。” 小牧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戳了戳郁的头。 “笠原你就往适合你的方面发展吧。跟手冢一士竞争也没有意义。” 完全被看穿了心思,郁只能耸了一下肩。 ——能赢手冢的适合我的方面到底是什么。 郁一想到这点就高兴不起来了。 手冢是在培训快结束的时候知道有一名叫做笠原郁的女队员。 从玄田那里听到自己被选为特种防卫员候补时,手冢也听说到还有另一名新队员也入选了,而这个人就是笠原郁。 说实话,手冢一直以为今年只有自己会被选中,所以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还是对此很感兴趣的。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呢?手冢去观察之后——失望了。 不管怎么说,她脑子笨,而且很感情用事。以女性来说,她的体力确实很好,这点不得不承认,但是上课的成绩不堪入目。也听说过她经常因为一些很无聊的事情跟堂上教官发生冲突。因为手冢承认作为教官的堂上是很有能力的,所以对和堂上教官发生冲突的笠原的评价就直线下降。 与有能力的人合不来的笨蛋。这是手冢最讨厌的类型。 但是入选特殊防卫员候补,也就是说她得到了和手冢同等的评价——为什么我要和这种家伙处于同等位置啊,一想到这点手冢就会涌起对笠原的反感,尽管完全没有跟她交流过。 而且,听说她在警戒实习中,因为个人的不小心还让堂上教官受伤了。手冢还以为这样一来笠原就不会再被选中的了,但结果是,今年有两人被选为特种防卫员。 说起在司令室前第一次见面的笠原郁,同样身为新队员,手冢也曾经感到亲近,但是对方毫无顾及地跟自己说话,这点他却不喜欢。 ——不要以为我和你是一样的。 “真是不敢相信她会被选为特种防卫员。” 更加不想被和她相提并论。这个女人的觉悟太低了,说起她的良好体能,也不过是靠与生俱来的能力而已。手冢越想越不能理解为什么笠原会被选中为特种防卫员。 所以—— “笠原怎么样?” 训练完后被叫到队长室里问到这个问题时,手冢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给玄田的答案很自然地就像客套话一样了。 “没什么特别。” “还真冷淡。” “因为对她没兴趣。” 想要快点结束对话的这句话却引来了一阵笑。 “那是胡说的吧。” 什么啊——手冢已经完全忘了对方是队长而直接皱起眉头。 “你应该是非常好奇的。为什么我们会同时选了她和你。” 手冢表情没来得及掩饰就变得僵硬了,感觉像是被人玩弄了一样。 “——因为这并不是可以以我的标准来做判断的。” 虽然不是义务,但一般来说在上级面前说话时都会客气一。 并不是可以以你的标准来做判断——手冢把刺痛自己的那句话讽刺性地抛回去,这完全是条件反射,说完后他的脸已经变得通红,因为发现到自己的话说得像别扭的孩子那样可恨。 “虽然很少有你这样优秀的家伙,但是优秀的家伙通常都有坏习惯。你要是把赶不上自己的家伙都排除掉的话,你身边还剩下多少人呢?” 而手冢却认为这只不过是借口。比起大部分无能者,少部分有能的都更有德,战斗力更高。 而且—— “谢谢您的夸奖,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我只不过是努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而已。” “这样啊。” 玄田苦笑着,又嘀咕了句“真典型”。虽然和在意玄田为什么会这么说,但是手冢却装作没听到。 “嗯,她是唯一一个和你同期的人。你和她的关系就不要搞得那么僵了。” 虽然都知道上级们都这样希望,但是手冢却觉得没必要这么做。 当郁的来复枪射击射得有点像样的时候,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在哪方面能赢手冢了。 那就是。在紧急出动的练习中用关东图书队虎之子泛用直升机做的直降训练。不可能每次训练都动用这么贵的直升机,基础训练就只在十米高的训练塔里进行。从那个阶段开始郁就看出手冢的弱点了。 当然并不是说他没达标,只不过对于项项优秀的手冢来说,这个项目的结果却是平平。 直降时保持姿势的要点就是往后跳出时要毫不犹豫。这对于野丫头郁来说是很简单的事,跟这个相似的游戏郁在小时候就常常和哥哥们一起玩,那时还只是用一条没做任何辅助的绳子绑着自己身体而已。 第一次就毫不犹豫地跳下,保持住姿势降落到地面的郁,得到了很大的欢呼声。着地之后她才听说,原来大家都以为自己会被倒吊着下来。第一次接受直降训练时,要往看不到身后纵身跳下是很恐怖的,许多队员都克服不了这点,所以通常会在中途变成倒吊的样子。 “与其说是‘许多’,倒不如说新队员一般都会那样。所以有新队员时,我们都会期待到新队员的那个样子。” “看来我做成功反而对不起你们呢。” “因为手冢看起来不可能让我们看到那种丑态啦。” “什么意思嘛!为什么什么事都必须由我来出丑啊!” 走过来的堂上对着气愤的郁说: “我没什么要挑剔的了。” 哦?——郁禁不住眨了下眼。一般来说堂上都会骂自己,而现在这句话,对于堂上来说算是给出的最好评价了。 “硬要说的话,就是你的腰带可以再绑紧一点。——很了不起。” “……你在算计什么?” 堂上对郁的疑问露出惊讶的表情,郁则对这个表情作答: “一般来说,堂上教官不可能称赞我的吧。这次又设了什么陷阱?” 堂上的惊讶变成了不高兴。 “实战中很少出动直升机,所以你能表现的机会很少,这点不会因为你直降优秀而改变。 但对应该称赞的人却不称赞的话也不公正,就只是这样而已。你就坦率接受吧,反正这种机会也不多。” 哇,说得真流利——当郁的眉头都皱到鼻子上的时候,堂上也已经背朝着郁离开了。 “到手冢了”,听到周围的人这么说,郁也抬头看着训练塔。反正他这次肯定也会做得很漂亮吧,这么想着的郁有点忌妒地望着上方。 把腰带绑紧在腰上,从塔顶上以准备好的姿势往后好好地一跳——好好的? 手冢直降的轨道和郁想象的有一点微妙的不同,当然他也不至于出现倒吊的丑态。不过,纵身时的力道不够,姿势也很僵硬,下降速度有点慢是因为他无意识中握绳握得太紧吧。 前辈们发出“一般般吧”的声音,跟郁那时的欢呼声完全不一样。综合来说,对于初次训练而言还算是过得去的水平。 在之后的训练中,手冢的直降也没看出有很大的进步,只不过是勉强地维持在训练的及格水平而已。就这样到了用直升机训练的日子。 被喻为东京一带仅此一架的运输尖机uh60ja会被分配给关东图书队,据说是有很多原因的。众多传说中听起来最有可能的,是防卫厅以实物形式给予的补助金。为了保证自卫队设施周边地域的民生安定,防卫厅为其提供补助金韵地区和设施都很广泛,这笔金额也占了图书馆运营预算的很大一部分。综合关东全域能够得到补助的图书馆,图书队一次性得到的补助金是可以换算为一台uh60ja的金额。 而便携式枪支等各种装备由自卫队或者警方提供,是最适合的供给路线。 虽然和大多数泛用直升机构造相同,但uh60ja的机舱顶很低,若是不弯着腰就会碰到头。直降训练是以限定人数进行的,每一次搭乘的队员是十五名,即使是机舱设计宽敞的uh60ja,挤进十五人也会显得局促了。 在这狭窄的空间中,郁望了一下旁边,只见手冢带着一副难看的表情在检查吊绳。 并不是因为郁的多心才觉得他脸色难看,而是在至今为止的训练中她已经观察到手冢可能惧高。 果然,即使是手冢也是有死穴的,但郁并没有胜利的感觉。她只不过是不怕高而已,而且其他的训练中几乎都是手冢的成绩要好。 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反而更好——郁是想这么说,但最终她还是没说出口。手冢也许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缺点,特别是不想让她知道吧。 再说手冢的直降本来也不是太差劲。 uh60ja稳定在离地十几米的高度,队员们按着顺序从机舱门直降到地面。 郁也按照顺序下来了,手冢排在郁之后的第三位。虽然没办法消除紧张的心情,但他还是稳稳地直降着地了。 集中训练的最后一个内容是野外行军。全队随意分成两队,分别由玄田和堂上带队,利用指南针徙步走到指定地点再返回,全程大概要花两到三天。 在会议室里听完说明。得到了玄田的提问许可后,郁举起了手。 “对子图书队员来说,这次训练的必要性是什么?” 其实她是想问,难道会发生必须要从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徙步走到练马区市立图书馆这样的事情吗? “心情!” 玄田一贯的明快回答让队员们都爆笑出来,接着他又加上一句“想听更详细说明的话,让堂上来回答”,这时一直在忍耐着的小牧终于也噗地笑了出来。 郁瞄了一下堂上,堂上也同样在看她。 “要听吗?” “……不用了。” 因上级的心情而要在奥多摩里徒步走三天,这已经够累的了。再听堂上的说明只会更累,反正就算现在不说,以后他也会加以说明的。 “不问人就不知道训练的意义,从这点来说你悟性还真差。” 这话是站在郁旁边的手冢说的,很明显是在说给郁听,而郁当然也没有对挑衅犹豫的习惯。 “真不愧是优等生,悟性高,了不起。果然老师喜欢的学生就是不一样!” 被激得生气的手冢愤怒地瞪着郁。要来吗——郁摆出一副做好准备的样子扬起下巴,然后手冢像放弃一样叹了口气别过脸。 “老师喜欢的是你吧,你不要太得意了。” “啊!?我哪里得意了啊?” “笠原!” 被堂上大喝一声,郁不说话了——为什么只叫我啊,到底是偏心谁啊!对于郁来说,手冢说的话还真是令人不爽。 玄田好像想起了什么,加了一句“对了对了”。 “我在近郊的林业人员那里听说最近有不少人见到熊,大家要小心点。” “那要怎样小心嘛!” 在忍不住顶撞的郁旁边,手冢也大吃一惊的样子说: “叫我们小心,难道可以避开熊吗?这次野外行军在知道有熊的情况下也要强行进行?——前辈们也是,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但前辈们只是笑着说“这是常有的事”,都不放在心上。玄田也毫不介意地继续说: “嗯,这里是本州,会有的话应该是黑熊吧。它们基本都很怕生,看到这么多人一起行动说不定反而会自动避开。万一对上的话,它们可不是一对一能抓获的猎物。” “会出现跟熊战斗这种可能本身就是不寻常了!而且能打得过熊的人。在图书馆队里大概就只有玄田队长而已。” “不是不是,不一定的哦。” 玄田一边说一边笑。 ——这个骗子。 “提供实弹吗?” 手冢的问题很现实。 “因为行程也包含训练场以外的部分,所以行军过程不能佩枪。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就各人自己处理。” 啊,这是什么艰苦的修行——已经没有力气反驳的郁只能叹气耸肩。 “会议到此结束。笠原留下。” 堂上这么总结,解散了众人后单独问了郁的身体情况,也问了她以前的野营情况。 “这次应该也没问题的……但是……” 问题是熊。 “啊。” 堂上也伤脑筋地搔搔头。 “不过,那个什么,正如队长所说,这么多人一起行动的话,它也不怎么会出来,登山的人就是因为很少被袭击才会成为新闻。据我所知,在实际的野外行军中一次也没有遇到过熊。” 他这番吞吞吐吐的话似乎是为了让郁安心一我是不是应该要感谢他呢。 虽然平常郁几乎没对堂上笑过,不过这次她努力笑了一下。 “谢谢你,稍微有点放心了。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 郁用手指比出安心的范围,实际上没办法真的很安心,她手指比出的范围很小。 堂上也苦笑了。 “总之不要单独行动。” 郁禁不住望着堂上——难道这个人是第一次正常地对我笑吗? 咦,不过,我可能是蛮喜欢那个人的—— 郁突然回想起刚入队时柴崎说过的这句。原来如此,如果他不是露出敌视的样子而是摆出普通的表情,那郁也承认他的确是还挺中看的。 “你很有毅力,也许是没问题。但野外行军很辛苦,与其担心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熊,倒不如好好休息保存体力吧。” ——哇,等一下,这是犯规呀!平常总是生气的教官竟然偶尔会这么温柔! 郁慌乱地逃离了堂上。 像理所当然的一样,两名新队员都被编入堂上带领的那一队里,野外行军就这样开始了。 两队在黎明时分分别往不同的方向出发。 堂上说得没错,行军中的确是没有时间去在意熊会不会出现。背着重装备在夏天登山,而且要用双手开路。要是能走登山道的话还比较自在,但这山几乎没有能称为路的地面,更别提什么登山道了。 “这到底是什么山啊,净是藤。” 和男队员相比在体力上存在先天劣势的郁当然是吊在队伍的最后,虽然身为领队的堂上要顾及全队而跟在她后面,因此不会掉队,但也走得不慢。 “藤有什么不好吗?” 也许是听到了郁的嘟囔声,堂上问她。 “好好打理过的话,山藤才不会长得这么茂盛,这肯定是荒山吧。不过也可以说这是回归大自然,真是托管理员放着不管的福,难走死了。” “你知道得很多嘛。” “因为我在乡下长大的。堂上教官是 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吗?” “土生土长东京人。进入图书队后因为研修而去过关东区不少地方。” 本想说“竟然是这样”,最后郁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堂上对自己的多言道了歉。 他绝对不是坏人,这点得承认——郁一边看着脚下一边默默地走着。 走了一会儿后,堂上叫住手冢。 “帮笠原拿铁铲吧。” 手冢虽然没把怨言说出口,但明显地表现在了脸上。虽然郁也不愿意让手冢帮自己,但是排在队伍最后的郁除了堂上就只看得到手冢了。 “全队的行动并不是只做完自己的事就等于合格的。你知道的吧。” “……明白。” 手冢不情不愿地点了一下头,而对于郁来说,要他帮忙也十分不情愿。但是,堂上先发制人了。 “不要让我跟你说同样的话。笠原。” 真不愧是从培训时期就一直相处下来的人,立刻就看懂了郁的牢骚。郁正要把背包拿下。堂上就直接从郁背后拿下铁铲交给她,那是因为如果重新背起背包会消耗体力。按规定领队是不能给队员任何帮助的,他这么做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麻烦你了。” 接过郁递来的铁铲,手冢应也不应一声就快步走了。 铁铲是用于整理草丛、设置帐篷,以及挖作为厕所的洞并且之后还要填平,还蛮重的,所以现在交给了别人郁果然是轻松了不少。 把东西交给别人的这个人情,就用不让本队迟到这事来偿还吧。这么想的郁加紧了步伐追在手冢后面。 在日落之时到达的目的地,是海拔800米左右的山顶。玄田和小牧的那一队先到达了。 “虽然已经日落了,但混有女队员的队能在当天到达也算干得不错。” 看来上级们原先的预测是得花一天半才能到达,然后两队汇合再花一天回去,一共是两天半的时间。 稍事休息之后开始设置帐篷,身为女队员的郁使用的是单人帐篷。设置好后,天已经全黑了,晚饭是方便食品。 “笠原要去厕所,请不要来这边!” ……不过,还没嫁人的姑娘竟然能毫不介意地说这种话,父母知道的话大概会受到很大打击。这并不是开玩笑的,郁叹着气的这么想,她到现在还对父母隐瞒着自己被分配的部门。因为白天的高强度行军,特别在傍晚做的最后冲刺,让郁累得一进睡袋就立刻睡着了。 郁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听到了手冢发出的惨叫。——哇,原来那个优等生也会发出这么慌张的声音啊,真是活该。 因为你总是顶撞我,所以现在上天要惩罚你,正当郁处于一个这么愉快的梦境中时—— “出现了!” 郁被突然响起的叫喊声惊醒,随后发现有什么东西进了自己的帐篷。 从梦中惊醒的头脑一时之间还清醒不过来——出现了?什么啊? “我在近郊的林业人员那里听说最近有不少人见到熊,大家要小心点。” “熊吗!?” 郁对着进入帐篷的东西猛挥一拳,打中硬块的感觉传到手臂中。 “咦,不是!?” 郁慌忙收回手,随后帐外的光射了进来。 “啊哈哈哈哈哈!笠原你、你打了熊!?” “不要笑了!” 郁对笑翻天的柴崎吼了回去,但柴崎还是笑得在毛毯上打滚。 “真不敢相信!一般来说会有人毫不犹豫地打熊吗?而且还是个女人?” “不是熊!是假的!” 被扔进帐篷里的是之前到达的队员们用杂草扎的巨型草堆。 那是专门为手冢和郁准备的——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吧。 先用熊的事来吓新队员,晚上再把草堆扔进去。这是特种部队的例行活动。当然郁是在骚动之后才知道的。 “虽说是假的,但你是叫着‘是熊吗’然后打它的吧?在你的意识里,是认为它是熊才打它的,对吧。呀,真是难以置信。这根本不是女人会做的事。” “你啊,人家向你诉苦,你还笑,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时不是应该说什么‘啊,你还真惨啊’之类的安慰话吗!或者跟我一起生气!” “哎呀哎呀,不可能。除了笑以外不可能会有其他反应的啦。” 柴崎终于爬起床拿起桌子上的纸巾,那是为了要擦笑得流出来的眼泪。 “一般来说,知道是熊的人都不会选择战斗吧,根本不可能打得赢熊嘛。但你立刻就打过去了,也就是说你觉得自己能打赢。” 柴崎的喉咙发出像青蛙一样的奇怪声音,不过终于是忍住不笑了。 “这根本不是人类会做的事。” “——不只是我哦!” 柴崎对着生气的郁追问“怎么回事”,但是郁却摆出“不告诉你”的样子不理她。反正只要柴崎想知道,就肯定能从其他地方打听到。 “对了对了,说回那个手信,特种部队馒头呢?” “没有那东西啦。离那里最近的便利店有五公里。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得拜托做饭的婶婶帮忙买回来!” “哦——你竟然在这种环境里努力了一个半月啊,很厉害嘛。” 算是吧——得意洋洋的郁反问柴崎: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 想取得情报的话问柴崎这个女人最方便了。郁离开了基地一个半月,这里肯定会有一些话题。 “大概两周前,馆长住院了。” “咦?真的!?终于住院了!?” 柴崎所说的馆长就是附属于图书基地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馆长,他的健康一直因溃疡和息肉什么的而长期亮着黄灯,那副在饭后要吃许多药的情形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了。根据柴崎的说法,他是紧急入院切除了胃。 “所以他要住一段时间的院,而这期间的代理馆长是行政机关派来的,这下子就有问题了。” “咦,代理……副馆长不行吗?” “嗯——上层好像吵得挺厉害的。” 虽然图书馆人事权基本是握在图书队手中,但并不能完全排除行政方面的影响力。再说,行政机关里对于图书队又分为支持派和反对派,两派之间的摩擦经常会影响图书队。再深层追究下去的话,这也跟地方派和中央集权派的对立有关系。不过,这两阵营的主张也不是泾渭分明的,多种利益互相交错是政治上常见的问题,也非常复杂——也就是说,对于像郁这样位于下层的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总之,对于图书馆而言,这次的人事变动并不好。 “馆长能赶快好起来就好了……” 柴崎的声音罕见的严肃。 “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问题?” “就是对教育委员会言听计从的感觉,只收那边推荐的书,那边不想看到的全不要。不只是教育委员会,总之,对有权势的机构提出的请求也一律应承。” “什么啊,真过分!为什么要特意让那种人进来啊!?” “也有‘就因为那样才进来’的说法。” 柴崎的话一针见血。 “反正你也已经回来了,很快就要在第一图书馆做馆内工作吧,新任特种防卫员的馆内研修。等你自己试过再下判断好了。” “……我说,为什么你会连其他部门的安排都知道得那么详细?” “嗯——要我说的话,因为兴趣?” 柴崎坏坏地笑了下。 从奥多摩回来后的第一个工作日。 郁那个“熊杀手笠原”的花名就在图书馆里传遍了,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郁几乎可以想像到集中训练的同行队员们争先恐后到处说这事的样子,柴崎对此应该也做了不少贡献。 上班时间到之前,郁在第一图书馆的办公室里碰到了堂上。因为是做图书馆工作,所以今天两个人没有穿制服。堂上穿了一身不带外套的夏天西装,而郁也穿了西裝裤。 一碰面郁就忍不住开火了。 “谢谢你那个不实用的忠告。托你的福,我现在多了个不需要的名字。” “……我不是很明确地告诉过你嘛。” 堂上也是一副准备吵架的脸孔。 “据我所知,在实际的野外行军中一次也没有遇到过熊。” 堂上确实那么说过,但是—— “你就不能用更简单直白的方式告诉我啊?就凭那样谁能明白啊!魔鬼教官会突然那么亲切,谁都会起疑吧!根本就是反效果嘛!” “那么,换作你的话,能那么直截了当地把队长每次都要做的事说出来吗!?” 堂上像是被激怒似地吼回来,郁只得闭上了嘴,但是堂上还在继续说: “我也认为那很无聊啊!那你就试一下揭穿它好了,到下次新队员进来之前有得你受的!” 看来他已经试过了。 “今年有女队员,我也好几次想提出中止,就算不行至少也给个提示!” “咦,那么是我的错吗?是没注意到提示的我错了吗!?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不就是因为堂上教官的缘故吗!” “……一大早就情绪高昂嘛,‘熊杀手’二人组。” 插话的是小牧。 被称为“二人组”的郁和堂上都一脸愤恨地闭了嘴。 本来“吓人熊”是在堂上和小牧被分配到特种部队的那一年里,玄田才想出来要做的,自那次以后就成为了例行活动。 小牧只是像一般的人那样被吓到而已,而堂上则对着被扔进来的草堆叫着“是熊!”然后打了过去。就因为这个原因,玄田决定把“吓人熊”当成迎新的例行活动。也因为这样,往上追溯的话,使得这种活动变成惯例的原因是堂上,郁的这个想法一点也没有错。 “还真是没想到会出现第二个堂上啊,你们两人真的很像呢。” 就是这样才更可恨——郁偷偷看了一下堂上,却发现不高兴的堂上连耳朵都红了,好像他还真的不能忍受以前的丑态。看着他这种好像是受罚的样子,郁的心情畅快了点。 “手冢呢?” 堂上用认真的口吻来改变话题,很明显要以此结束尴尬的场面,这一点也让郁感到愉快。 “让他先进书库里了,因为他来得早了点。” “那么从书的出入库开始吧。” 说完堂上望着郁: “我只说一次,之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话,就问手冢!” ——也就是说,要是不想靠手冢的话,就要一次听明白吧。还要故意表明只听了一次就明白的手冢很值得信赖。 虽然令人生气,但这就是堂上对现在的郁的评价。而且正如堂上看透的一样,分类相关的学科和图书馆史都是郁最差劲的地方。 在书库里和手冢汇合的时候,郁还以为会被手冢讽刺自己“熊杀手”那件事,但手冢什么也没有说。 手冢是跟小牧学习书库的配置,郁则是跟堂上学习。 在图书基地设立时迁移过来的扩建过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是市内最大的公共图书馆。这里的藏书数量很大,地下书库很宽广,光是要记住书架的配置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基本上,是从最里面的第一书架开始遵从日本十进制分类法来进行设置的,第一到第四号的书架是总记,其中,到第一号的一半之前是010图书馆,从那之后到第二号第一段是020书籍?书记学,接着是跳过030,直接是040……” 滔滔不绝的说明让郁不得不慌忙地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等一下等一下,第二号第一段是……” 看到郁记笔记,堂上把刚才说过的内容重复了一遍——用比刚才慢一点的速度。 哎呀,很温柔嘛——带着意料之外的感觉,郁把堂上的话记了下来。不过,好好地一想,郁发现只要跟随着堂上的话,堂上从来不会把她丢在后面不管的。 “嗯,第二号第二段直接跳过030变成040,这是为什么?” “因为030是百科辞典。书太大而且很重,被放在了一号下面的那一段里。” 看着记笔记的郁,堂上忍不住问: “不觉得看得很辛苦吗?” 兼作身份证件的图书笔记本只有手掌那么大,所以必须用很小的字记。堂上的话就是指这个意思。 “不过,我们有义务随身携带图书笔记本,所以肯定会在身上,而且这上面也记载着分类一览表。” “想法不错。” 虽然堂上算是称赞了她,但是接着说: “不过那也要你有时间看才行”又使郁有点不安。 “那是什么意思……” “开始之后你就会知道了。书库里开放架上放的书经常会有变动,不会变动的只有未开放架上的藏书。有时候会把两种书弄混,总之,只要在开放架里找不到的就去未开放架找。” 一边走向接下去的书架,堂上继续说明,郁也跟着他拼命地记笔记。 结果,的确是几乎没时间看笔记。 从阅览室的终端发出的借书单随警戒等级一起传送到书库的终端,然后打印出相应书票。虽然是拿着书票找书,但只是找一本就基本要花10分钟。而从读者的投诉来看,最理想的是5分钟,不过对于熟手来说5分钟已经算是慢的了。 借书单随时都会进来,即使不是同一时间来也不能花太多时间在一本书上。基本上,借书单不在同一时间进来的情况很罕见,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借阅率在关东全区处于首位。根据不同的时期,各类人群的借阅率也不同,例如儿童和学生集中在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相关的借书单也就翻倍增长。 只有堂上等四人的书库里,要是郁分不清分类的话就会拖别人的后腿。到二次区分郁还模模糊糊记得住,但到了三次区分她就完全投降了。 只要把作为书架配置标准的书库号码和书籍分类号码联系起来记忆,查书就很简单,但对于现在的郁来说,那些根本就是多余的数字。 “对不起,手冢,756是几号架?” “工艺三十号!你够了吧,刚才不是也问过工艺!” 在书库里交织着郁的提问声和手冢生气的回答声。 借书时间结束的时候,小牧叫了集合。郁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十二点了。一般来说,中午饭时间也是读者吃饭的时间。所以暂停借书,接下来的借书高峰应该会在中午过后来临吧。到书库终端前集合后,郁发现虽然是在带 有空调的书库里。但小牧和堂上都已经全身是汗了。 好惨——郁禁不住低下了头。由于她帮不上忙,而且还要问手冢而降低了手冢的效率,使这两个人更加辛苦。 而且,对回库的书的检查、归架和电子记录处理都完全停了下来。 “这三本。” 小牧随手拿起放在运书专用的电梯旁边的书,把书脊给全部人员看。那是郁找出来应该要给阅览室的书。 “被退回来了。” 虽然小牧的声音很平静,但郁听起来却觉得是很生气的声音。 那是读者等不及后取消借阅的书,郁记得自己 确实花了很长时间去找那三本书。 “服务台那边投诉了,要我们想一下对策。” “是你的责任。” 手冢像等不及一样地责问郁。 “连分类法都没掌握的特种防卫员算什么,明知图书馆研修要开始了,为什么你连最低程度的知识都没掌握啊!?” “呃,因为……” 被责备的郁反射性地要辩解。 “我最初是防卫员……根本没想到要做图书馆的工作嘛。” “你是多久之前调入特种部队的啊!总有时间可以学习吧!” “但是一被分配到特种部队后就立刻进行集中训练,回来后就开始图书馆工作了。” “训练结束后有两天休息时间吧。那段时间难道不能用功吗!?” 但是——本来还想继续辩解的郁最终都没再开口,低下的头也抬不起来。 那两天的休息时间郁都在和柴崎说些无聊的话——太丢人了。要是旁边有个洞的话,郁肯定会立刻钻进去。 “你悟性真低”,郁回想起曾被手冢这么说过。一直都以为人家会教自己,所以自己什么都没做。“悟性真高,真厉害”,这些并不是奚落,实际上他就是很厉害。 “说什么书架配置只听过一次没办法记得住,既然知道自己记忆力差就应该早上早点来用功!无能又不努力的笨蛋是最会给人添麻烦的!明明都拖了别人后腿,你就只有‘因为’‘但是’用得顺吗。无能的家伙就不要说话!” “手冢!” 在堂上的大喝声下,手冢喘了一下气停了下来。小牧接着说: “说得太过分了。就算你是正确的,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 手冢不高兴地闭了嘴。 “总之,现在要想办法换回书库的面子。” 被堂上所说的现实问题救了,郁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点早,还是先处理其他图书馆来的借书单好了。笠原,这事你来做。这是晚上要的,时间上不用太担心,另外,你要借此机会好好记住书库的配置。” “是。” 郁回答的声音有点哽咽。 “本馆的借书单和其他工作就由我们三个来做,没问题吧。” “是!” 手冢的声音没有一点动摇。这是当然的,对于手冢来说根本不存在让他丢人的事。 堂上接通了阅览室的内线。 “喂喂,这边是书库……哦,是你啊。把其他图书馆的借书单发过来,然后……” 堂上一边说一边转过身背着其他人,声音越来越低,郁最终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堂上讲完话没多久,书库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柴崎出现了。 “大家好。我是来送书票的。” 柴崎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挥了挥那叠票单。 “哎呀,堂上教官,好久不见!明明你们的训练都已经结束了,你却一次也不来见我。我很寂寞哦!” 还以为是谁发出这种撒娇的声音,原来是柴崎,郁和手冢都被吓了一跳。 堂上脸色有点不高兴。柴崎的这招对很多男人都会有效,但堂上却不太领情。 “今天书库好像发生了大麻烦呢,各位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了,今天服务台那边也是战场吧。” “哎呀,为了堂上教官的话,我可以完全舍弃那边的!” “不用……真的不用了。” 小牧看了看完全举起白旗的堂上噗地笑了,柴崎不高兴地啧了下舌。漂亮的人即使做这种动作,看起来也很可爱,这就是美人的优点。 “我可不是为逗小牧教官开心才说的。” “对不起,我是觉得堂上这样子有点少见。” 小牧一边忍着笑一边道歉,站在他身旁的堂上生气了。 “够了,没事了的话就赶快回到工作岗位上!” “是。” 不在乎地耸着肩的柴崎走到郁的身边,挽住不明所以的郁的手。 “我顺便借用一下这家伙哦。” “咦,等一下,柴崎!” “你还没有吃中年饭吧?陪我吧。” “我还有工作要做……” 郁求救似地望着堂上,但是堂上却不高兴地挥着手赶她们走,手冢则吓得目瞪口呆。 “顺便再帮我们买些中午饭来吧。” 背后传来小牧的声音,郁就这样被柴崎半拉着离开了书库。 书库的门一关上,柴崎就恢复了正常,松开挽住郁的手。 “来,走吧。” “……怎么态度差这么多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被堂上教官拜托才这么做的。我是那个人的fan啊。” 柴崎无可奈何地耸着肩。 “那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很纵容你……” “咦,什么、什么意思?” “他在电话里拜托的,叫我把书票拿过来。顺便把你带出去。你被手冢骂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吧?里面的气氛好像也相当差吧。” 因为柴崎的出现,郁暂时止住的眼泪像缺堤一样又流下来了。 “柴崎~~~~~~~!” 被抱住的柴崎嚷了句“哇,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要被吃了呢”,她的嘴还真是那么不饶人。 “谢谢你来了。虽然是我自作自受,但是真的很丢人很痛苦啊!” “我都说不是我啦……是要做得差一点才能被那种类型的人纵容吗?” 一边说着,柴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不可能!难得我这么出色,要故意下降到那种水准,怎么想都不可能……!” “你至于说成这样吗!?” 郁一边哭一边就笑了出来了。 “来,去食堂吧。手冢出来的话会尴尬吧。” 跟在催促着的柴崎后面,郁也快步走上楼梯。 “嗯,要说的话当然是又笨又懒的你不好啦。” 柴崎一边说一边摇动着筷子。 虽然柴崎的评价毫不留情,但因为郁也在反省,柴崎又说得悠然自得,所以这句话听起来反而不怎么刺耳。 “当然手冢的说法也有点问题。” “不过,主要是我不好。” 太过天真,悟性不高,手冢说得完全正确。对于十分优秀而且非常努力的手冢来说,郁有多么令人生气,这点是可以想象的。 “被人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和说什么都理所当然是不一样的哦。” “不要纵容我啦!” “不要一边吃乌冬面一边摇头,汤汁会溅出来啦!” 为了避开汤汁而夸张地把身子向后仰的柴崎恢复了原先的坐姿后继续说: “嗯,不过,要是你现在得意洋洋的说着‘是吧,很令人生气吧’的话,我可不会安慰你。” “……你现在算是安慰吗。你的用语还真是难懂。” “哎呀,我是很简单的哦。” 柴崎澄清。从玩弄人的角度来看,就确实很简单,郁认真地这么想。 比吃套餐的柴崎吃得快,郁已经吃完了,她一直等到柴崎吃完了才开口。 “喂,柴崎,教我图书馆的工作吧。” 郁已经不想再拖别人后腿了。如果被退书和投诉,出面承担责任的是堂上,要是他像手冢一样生气地责备自己的话,郁还觉得轻松一点,但是他现在默默地承受,反而令郁更难受。 ——平常都很快就生气的,为什么这种时候堂上却不生自己的气? “我就 知道你会这么说。” 柴崎一副得意的脸孔点着头。 “我会让你做得比现在好的,今晚开始磨炼你。” “我会记住这份恩情的。” 郁向柴崎作膜拜状,却看到看着自己身后的柴崎轻轻地皱着眉头。郁好奇地往后一看,发现柴崎看着的是坐在自己身后两张桌子上的中年男人。 “那是谁?” “代理馆长。” 哦,原来是他啊。郁再瞄了一下那个中年男人后又望向柴崎。那是一张看过后很容易就会忘掉的平凡男人的脸孔。 虽然听说过那个人的问题,但因为郁跟他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这时也没能引起她多大的兴趣。 堂上的工作分配有了效果,从下午开始就没再发生那种书被退回来的糗事了。虽然是有点忙乱,但是男队员的阵营在借书单到来的时候还是轮流找时间吃了郁带回来的午饭。就这样,找书的速度还上升了。 自己没帮忙反而使效率升高,这点对于郁来说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不过,这是自找的,也是没办法。 郁离开书库去厕所的时候,碰到了在走廊的长凳上吃中年饭的堂上。 郁本打算为中午时让自己离开的事向他道谢,但是又想到堂上应该不想让自己知道,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 “谢谢你。” 堂上一副惊讶的表情看着一边说一边鞠躬的郁,郁补充了一句“工作分配的事”。 “我会努力早点记住的。” “嗯,加油。” 堂上的声音像平常一样冷淡。当郁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堂上已经吃完饭回书库了。 到了下午七点图书馆关门的时候,郁负责的其他图书馆的100多件借书单才完成了30%左右。 “花了6个小时竟然还剩下一半以上。” 这么快就说出奚落话的是手冢。因为没资格反驳,郁沉默不语。 “现在一起来做剩下的吧。” 堂上把剩下的书票粗略地分成四份。虽然看起来随便分的,但是分配到郁手上的那份却好像比其他人都要少,这并不是多心。——应该是堂上的照顾吧,现在还需要别人的照顾,就是说自己做得还不够。 “如果是不见了的书,要怎么办?” 在全部人还没有解散的时候,郁问。 “我有好几本怎么找也找不着的书,就把它们放在后面处理了。所以在剩下的这些书票里应该是有几本找不着的书。” “是你找的话,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郁瞪着说奚落话的手冢。被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的确是有因为郁的个人因素而找不到的可能性,所以郁没有吱声,只是暂时记在了心里。——要是真的找不着的话,看你怎么办。 “如果有找不着的书,就写上下落不明,把书票退还给服务台。寻书是业务部的事。” 堂上回答后,全体人员又重新开始出库的工作。 最终,有四本下落不明的书。 “怎么样,确实有不见的书吧。” 对着露出一副胜利表情的郁,手冢只能啧舌。虽然实际上郁所说的“找不着放在最后处理”的书票要比实际上下落不明的书多,但没必要说出来。 “这又不是你的功劳,别摆出副胜利的姿态,笠原。出现下落不明的书,对于图书馆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又被堂上指责了,郁不高兴地闭上嘴——什么嘛,被手冢说得我这么惨,稍稍反驳他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嘛。刚才我被他那样说的时候也不为我说点什么。——郁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心感到不平衡。堂上和小牧都没有为自己说话,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都觉得手冢所说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受到打击的郁又低下了头。 “四本,有点多呢。这可是重大问题。” 小牧露出沉重的表现侧着头想着。 “算是多吗?” 小牧对着提问的郁点点头。 “暑假时才整理过图书馆。” 在郁他们进行集中训练的时候,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曾经闭馆两个星期进行繁锁的书籍整理工作。 “才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不应该出现这么多下落不明的书……” “也可能是整理得不完全,反正,我们只要按手续把这些书票返还服务台就行了。” 堂上一边说一边把书放进收容箱里,当然,郁在培训时遇到的良化特务机关的做法和这是无法比较的,郁禁不住看得入迷了。 看到书被小心翼翼地放好,这种感觉真棒。——当然这是只看做法的感觉。会在心里作出这种补充,是因为郁多多少少对堂上认同手冢的奚落话不满。 好,我也要这样——郁充满了干劲,和大家一起收拾东西。至少在不需要专业知识的方面,郁不想落后。 到发送之前的工作,郁总算没有拖再这三个人的后腿了。 “就是这样,今天出现了四本下落不明的书。堂上教官说可能是因为今年馆里的整理不完全……” 跟柴崎说起这件事,已经是郁回到宿舍接受之前和柴崎说好的“磨炼”的时候了。柴崎听了后猛然反驳: “不可能!就算是堂上教官,我也不能当作没听到。这次可是业务部全体总动员的闭馆整理啊!你是说我们偷懒了不成!?” “那么,为什么不到一个月就出现四本下落不明的书!?” 一下子接不过话来的柴崎最后只能说: “因为是你去找的,所以才找不到吧?” “连你也这样!” 沉默地接受堂上、小牧和手冢的奚落话的伤口还在流血,现在竟然还被柴崎理所当然地怀疑,郁终于爆发了。 “确实有我找不到的书,但这四本是堂上教官和手冢都找不到的哦!” “是吗,那真的是行踪不明的书了。” 柴崎没有任何深层意义的话又刺痛了郁的心。 “可恶,这家伙也是,那家伙也是,每个人都要往我的伤口上洒盐……” “不甘心的话,就要用自己的力量取得别人的信任。现在的你真就是不行。” 话说回来,柴崎又摆出一副沉重的脸孔继续: “离书籍整理完不到一个月,不可能出现这么多的下落不明的书啊。” “小牧教官也说过同样的话,说很奇怪。” “是不是书架配置变得复杂了呢。要在会议上提一下才行。” 这个话题就暂时到此为止,柴崎又回到分类法的讲座中。 告一段落后,柴崎拿出物美价廉的袋装巧克力。 “要复习刚才学过的东西。每答错一个问题,你就要吃一颗巧克力哦。” “呃!?” 已经是十一点了,在睡觉之前吃太多巧克力的话,对皮肤和身体的都会有很大损害。果然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是个很残酷的惩罚。 “不要啦。我在睡觉之前吃巧克力的话,痘痘就立刻现形的啦……!” “我知道啊。就因为有实际伤害,所以你才要拼命记啊。” “等一下,你打算问多少个问题!?” “嗯,我想想……” 柴崎拿出来的是培训时用过的资料。不知道是柴崎故意弄的还是被虫蛀的,大概有二三十个地方有洞。 “在睡觉之前要吃二十颗巧克力,你是魔鬼啊!?” “你不会全部都答错吧。现在还在说这种话的话,明天要增加哦。” 从今晚开始磨炼你——确实柴崎的话一点也没有错。 在新人(主要是郁)记住书库的 工作之前,堂上班都负责书库的工作。另外,还没能成为战斗力的郁仍负责处理其他图书馆的借书单,本图书馆的借书单由堂上他们来应对,这基本上已经成为制度了。 在媒体良化法实施之前,没有这么多出入库的工作,但现在由于对媒体良化法的审查,书库里收藏的书增加了很多,“和阅览室取阅一样方便地借阅书库藏书”也成为了图书馆的一项服务。 在培训期间各文化科成绩都非常差的郁,第一天的工作也是非常的差。但是过了几天,在图书馆关门之前,郁已经能处理不少其他图书馆的借书单了。虽然速度有点慢,但她也已经熟悉了返还书籍的回架和其他工作了。 ……这点是好的。 “那家伙的脸怎么了?皮肤病吗?” 堂上望着在远处不停奔忙的郁,问了问旁边的小牧。自从书库工作开始之后,郁的脸颊和额头就不断重复出现青春痘,光看着就知道很惨。 小牧呵呵地笑笑。 “好像是特训的结果。” “那是什么啊。” “她好像正跟着柴崎学分类法和书库工作的技巧,在复习测试的时候,每答错一个问题就要吃一颗巧克力作为惩罚。而且是在睡前吃。”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事,堂上禁不住笑了起来——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 “那家伙到底错了多少个问题。” “现在,平均每天错十个。还不知道青春痘什么时候能消呢。” 这段对话结束之后过了一个星期,郁在上班之前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来到堂上面前。 “从今天开始,请让我处理本馆的借书。” 堂上反射性地看向郁的脸,郁的脸颊和额头部分还留有很深的青春痘印,但好像没再出现新的青春痘了。 “已经不用吃巧克力了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 郁僵硬地掩盖着额头。 “听小牧说的。” “小牧教官真长舌!” “是我问他的。” 打击还是一样重,郁害怕地问: “真的那么明显吗?” “看起来很惨。竟然连我都注意到了。” “哇,真丢人……” 看着她沮丧的样子,堂上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就试着跟本馆的借书单吧。但如果跟不上的话,还要做回原先的工作。” “是!” 从这个充满干劲的回答里。堂上看到了郁的决心。 郁处理起本馆借书单时还没有手冢那么熟练,但也算是达到了能工作的水平,而且,以手冢为标准的话,这个标准也的确太高了。 “你是不是该承认她了呢?” 被堂上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时,手冢端正的脸一下子绷紧了。 “本来就是只要努力就能做好的工作,是她不努力而已,不是怠慢还是什么啊!” 手冢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为什么一定要承认这种家伙。” 手冢说得非常正确。认真、优秀又努力的人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是正理。但是—— “你到底希望笠原怎么样?” 被堂上这么一问,手冢绷紧的脸变得僵硬。那份顽固也差不多要没了吧。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把正理当作武器的家伙就不对了。你呢?” 堂上正眼看着手冢,发现他慢慢屈服了。 确实不不屈服也没有意义。 手冢的脸慢慢地变红。那并不是羞耻的红,而是愤怒的红。 那一天,手冢一次也没再主动跟堂上讲过话。 “太奇怪了……” 柴崎一边轻敲着终端电脑,一边侧着头想。虽然图书馆已经关门,工作也已经结束了,但是柴崎一个人主动加班。 调出来的是下落不明的书的数据。听了郁说的话,柴崎进行过调查后发现。馆内整理完后被记录下的下落不明书籍有十五本那么多。不止是书库,连开放书架上的书也有下落不明的。去年的下落不明书籍在馆内整理的时候因为没有找到就当作丢失书籍处理了。自从图书队制度确立之后,为了防止有人偷书而在馆内装了探测器,因此每年丢失的书籍实际上并不多。 而在这种状态下,在馆内整理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竟然出现了这么多下落不明的书,这是十分罕见的情况。 “不自然的事件背后肯定会有异常行动,这几乎已经是真理了。” 这十五本书到底预示着什么。柴崎调出每一本书的资料,却发现丢失的几乎全是面向青少年的书籍。从书名、作者,还有种类和读者层来看。几乎没有共通点。 咦,但是…… 柴崎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有看过这些书名的印象。并不是她读过这些书,她读过的只有其中的几本。 但是,柴崎的记忆告诉她,表面上看来毫无共通点的这十五本书肯定有哪里是相通的。 “嗯……到底是什么,肯定有什么的……” 在柴崎沉思的时候,走廊传来关门的声音,是办公室对面的书库。因为这里几乎都没有人。在一片寂静的情况下开关门的声音显得特别大。 是警卫吧,这么认为的柴崎站了起来。现在就开始夜间巡逻是早了点,但如果要提前锁门的话,她还要申请加班。 但是,柴崎打开门在走廊碰到的并不是警卫。 “——鸟羽代馆长。” 是鸟羽敏雄代理馆长。鸟羽碰到柴崎后,表情有一瞬间僵硬了。 “你是加班吗?一个人?” “——不是。” 柴崎笑了笑。 “今天晚了点,所以想和其他加班的人一起吃完饭再走。她去买饭了,我在等她。应该差不多回来了吧。” 柴崎不敢问鸟羽为什么还在这里。 “是吗,早点回去吧。” 鸟羽说完快步走上楼梯。 然后柴崎想起了下落不明的书有什么共通点了。 “……教育委员会推荐的书。” 和推荐书目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不希望看到的书”的清单,里面指定了从小学低年级到高中的好几本书。 代理馆长曾经建议过要限制这些书的借阅,这点柴崎至今还记忆犹新。虽然副馆长以外的职员们都拿出图书馆法第三十一条“图书馆有提供资料的自由”的资料提供权来否决代理馆长的建议—— “难道难道难道……” 把下落不明的书籍列表打印出来后,柴崎走向书库。既然跟鸟羽说过会有人回来,鸟羽应该不会再回来的了。 他应该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在这段时间里出入过书库。 那天晚上,手冢去了小牧的房间。白天和堂上的那件事,手冢想来想去觉得太烦就去了。 二正以上的人可以享受单人宿舍,在房内谈就不怕被其他人知道。小牧把手冢招呼进房间后,一边打开冰箱一边问: “要喝些什么吗?有啤酒。” “不客气了。” 手冢接过啤酒,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如果不喝点酒好像就拿不出气势一样。 “是关于笠原一士的事。” “哦,真直接。” 手冢无视了小牧的话直奔主题。 “我应该承认笠原一士吗?” 你到底希望笠原怎么样——堂上的这句话只能解释为“承认笠原吧”。 小牧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低头想了一下,才以一副为难的样子抬起头。 “我不是很明白你问的这个问题的意义……” 手冢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和堂上的对话说出来时,却意外地得到了另一个角度的回答。 “比如,我或者堂上对你下令,让你承认她的话,手冢你会承认吗?” 手冢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小牧用语言明确地把问题的含意表达出来后,那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天真的歪理。 “把这方面的判断交给我们,我们会很伤脑筋。而且‘承认’的定义也很含糊。” 小牧直接地做了判断。 “我来说的话,如果是感情问题,说真的,即使是和讨厌的家伙一起工作也是可以的。 人际关系搞得好的话,工作会做得更顺利,而且和喜欢的类型一起工作也并不见得会好。如果不是因为感情而降低效率的话,也没有必要去喜欢笠原。而且,即使不喜欢,也可以相信对方的能力。” 小牧说的话让手冢很意外。他原本以为平常温厚的小牧会在这时再次劝自己和笠原和解,但其实小牧已经发现到自己对他上次的劝告抱有不满。 也就是说,手冢想听到的是他人要自己接受笠原郁的指示——这样的自己还真是天真。 小牧再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是无条件温柔的。因为我十分喜欢正理哟。” 自己的失望被看穿了,手冢低下了头。 “喜欢正理”是作为“不会温柔”的条件说出来的,这句话深深地留在手冢的脑海里。 正确地使用正理的家伙应该就是指小牧这类人吧,手冢突然这么想。 “谁也没办法强制手冢和笠原好好相处。 当然也没办法强制笠原做同样的事。只不过,对于手冢你来说‘好好相处’或许会更不舒服一点吧。” 觉得不舒服是因为手冢和上级们对笠原的评价不一样。手冢不明白上级为什么会对笠原有好评,同时,无法理解有能者的判断这一点又会使自己不安和焦急。 “从能力这方面来看,我们也没有给笠原很高的评价,特别是事务方面的能力。她很笨拙,又不擅于抓住要点,这些地方都不能跟手冢你相比。”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手冢才在内心这么反问,小牧就立刻笑了。 “不过很有趣呀,那孩子。很鲁莽,很热血,跟堂上非常相似。所以我和队长都喜欢她。” “堂上二正根本就不像那样的家伙……” “嗯,我知道你很崇拜堂上。” 一下子被看穿,手冢吓了一跳。虽然上级们都很优秀,但是对于手冢来说,其中的堂上是最容易明白,最能当作目标的完美无缺形象,从这方面来说,堂上是理想的上级。也可以说,就因为这样,他才会对经常和堂上发生冲突的郁感到生气。 “在手冢看来,堂上是给你冷静果断的感觉?不过和你比起来,那家伙的本质更像笠原哦。你也听说过‘熊杀手’那件事吧?” “就是因为相似所以偏袒她吗?” 这个问题手冢几乎冲口而出: “我觉得堂上并不是因为这么单纯的原因就让她进来的。” 小牧像理所当然的一样说着堂上的事,这又刺痛了手冢的心。 “虽然你是很生气觉得很丢脸也很辛苦,要花了很多功夫才能取得内心的平衡。但是,要是堂上对你说了什么,那也并不是在偏袒笠原,而是因为需要那样对你说。从这方面来看,我相信堂上并不是一个欠缺公正的人。” 能丝毫不夸耀地说出这些话正是小牧的厉害之处。手冢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又喝了一口啤酒。啤酒因为手的温度而变温了,滑下喉咙的清凉感已经消失。 “也许有点偏题,我个人觉得手冢你是可以在笠原身上学到一些东西的。不过,要不要学就由你个人决定了。” “……要是学到了的话,我会变得怎样?” “比现在更有趣。” 虽然十分怀疑这到底算不算优点,但手冢没办法分辨现在的小牧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敲门声突然响起,小牧去开了门,出现的是堂上。手冢一瞬间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低下头。堂上却轻轻地说了句“什么嘛,原来你在这边啊”,这是没有做亏心事的人才能有的言行。 “你们两个人都来开个会。” “什么会?我们都已经喝过酒了。” “不是只喝了一罐吗?手冢也是能喝的吧。我先过去了。” 堂上不听他们的回复就关上了门。小牧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手冢也学着他一口气把啤酒喝完。 男女共用区的会议室里,除了堂上班的四个人外,还有玄田和柴崎。 是柴崎通过郁要求开会的。被拜托做介绍人的郁十分不安,因为柴崎并没有把理由告诉她。 “你好像是想做个非正式的报告吧,柴崎一士。” 被玄田一问,柴崎点了点头。 “因为问题严重,我想让上层的人做出判断。” “我有异议。” 用相当严肃的口吻提出异议的是手冢。 “柴崎一士是业务部的人,不是应该向业务部报告吗?” “你脑袋还真是不会转弯。” 柴崎哼了一下。 “非要我说得那么直白不可吗?这事要走业务部的路子,那么在一层层上报期间很可能会被歪曲或是被施压。而且,难得这里有这种人脉关系嘛。” 柴崎一边说一边拍着郁的肩膀。 “既然有路子就要走得活一些才对。再说了,图书特种部队在组织内部原本就带有游击性吧?” 手冢不高兴地闭了嘴,郁则是感动地望着柴崎。虽然柴崎本来就是一个嘴很利索的女人,不过还真没想到她一下子就能让手冢无话可说。 “那么,那个会被歪曲或是被施压的报告内容是?” 在玄田的催促下,柴崎回答道: “代理馆长可能有违反图书馆法第三十一条的行为。” 全体人员的脸色都变了。 馆内整理之后不到一个月内就出现了十五本下落不明的书籍,这十五本书都是教育委员会指定的“不希望看到的书”,而代理馆长也曾经提议限制借阅这些书。柴崎将这些情况系统地说了一遍。 “就是这些。” 柴崎从桌下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放的是被封装好的书。 “这些是代理馆长离开书库后,我是在未开放架上找到的。十五本下落不明的书全在。” “不是多了吗?这里有十八本啊。” 提出问题的是小牧,他连用眼睛数数都很快。 “为防万一,我调查了‘不希望看到的书’清单上所有的书及副本,多出的这些是没有借阅记录也没放在原位的书,也是在未开放架找到的,就一起带过来了。” 真不愧是柴崎,做事没有一点纰漏。 “……也就是说,代理馆长故意把书藏起来!?” 郁才大声说完,玄田就一副沉重的表情说: “还真是灰色状况呢……” 郁又对脸色沉重的玄田大声说: “什么灰色状况!简直就是一团漆黑啊!不是违反了第三十一条吗!?” “冷静点!” 堂上插话。 “现在又没有证据。再说,三十条和三十一条保证的只是图书馆的权利。外部人侵犯这个权利的时候,可以根据这两条规定进行抵抗。但是内部人若是不行使这个权利,也没有相关的惩罚规定。” “而且手法也很高明。即使能证明是代理馆长做的也不能证明他是故意的。” 小牧接着说道: “他只 三、图书馆要为读者保密 良化特务机关袭击事件的事后处理结束后,郁和柴崎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十点以后了。虽然澡堂是二十四小时都开放,但食堂是早就关了门,因此晚餐是在回去时买的便利店盒饭。 “战斗之后的晚饭就吃这啊,也太凄凉了吧?” 郁一边这么抱怨一边撕开速溶味噌汤的包装袋。 “我去开水间打水,你就顺便把我那份味噌汤也撕开了吧。” 柴崎抱着热水瓶走出了房间。刚撕开柴崎那份味增汤的包装袋,郁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堂上。 刚刚还一起出席了战后会议,是出什么事了吗,郁抱着这样的疑惑接了电话。 “是,喂喂?” “现在能看电视吗?在哪里都好,快去看私营台的新闻。” 唐突的命令让郁觉得纳闷之余,私营台这样的指定更像个谜。 “私营台吗?不是nhk吗?” “这种时候还是跟着起哄的可能性高的台比较好。” 堂上列举了几个具备了这种强烈特色的电视台。就把电话挂了。这种冷淡正是堂上的作风。 总之,郁先把电视打开,好几个台的新闻频道都在报道同一事件。连续过路杀人魔事件的嫌疑犯被逮捕。嫌疑犯是住在彬并区的高中生。可以看出少年的异常。 这是从早春起就引起讨论的事件。主要狙击年轻女性的过路杀人魔事件,因其手法奇异,可以推测到犯人的异常,但早春时新队员都因为集训而疲惫不堪,因此对于各台针对这个事件的报道并不十分了解。 “啊啦,逮到了啊,犯人。” 从开水间回来的柴崎将热水瓶的插头插上插座,设定为保溫状态。 “真稀奇呢,没想到我回来会看到你开电视看。” “这个啊,堂上教官打电话过来让我们看的。” “咦,教官打电话过来!?打给我就好了呢——!” 柴崎到底是有多认真呢,在内心一边纳闷着的郁一边把热水倒进了装有味噌枓的纸杯里。 电视上放了少年嫌疑犯房间的样子。摄像机很仔细地拍摄了电脑四周及书架的全景,排在书架上的书里有一本的名字让人颇有印象。 柴崎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点头。 “原来如此,是要我们看这吧。” 被列在了教育委员会针对高中生开出的清单“不希望看到的书”之上,也被纳入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对象当中,由此被断定是一部恐怖作品。审查理由是“描写过于残酷”。 柴崎似乎很无趣地自言自语道: “教育委员会也很着急呢。” 一旦发生这种事件,社会舆论都会倾向于罪犯受到了媒体作品的影响,对教育委员会来说,若是没能提出任何针对会诱发犯罪的高危险性书籍可采取的对策,可是会受到批判的,因此才这样着急吧。 “恐怖若是会让杀人犯增加的话,那么十三号星期五(注)的杰森就应该在东京都内漫步了。” 郁所列举的是这几年引发了旧片重拍热的恐怖电影中的情节。最初热潮起来的时候,根本没听过会增加犯罪率这样的说法。 “媒体作品若真能助长犯罪的话,那么男性不论老少都是犯罪者预备军。av也好,色情书也好,不就是拥有调教、凌辱之类性犯罪愿望的人员在登台演出嘛。如果真会模仿媒体进而犯罪的话,那就应该先下达准许可女性佩枪的法令吧。” “柴、柴崎,你说得有些过头了……” 郁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柴崎的言语偶尔会毫不隐讳得过头。 “啊啦,抱歉啊。” 注:新线公司旗下最著名的恐怖系列电影——《13号星期五》的首部,拍摄于1980年,故事里的杀人魔王名为杰森。 话虽这么说的,但柴崎脸上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总之,这种事总会扯出种种说辞。说犯人是因为那本书的缘故才人格扭曲。被那部电影影响才实施了犯罪。强调外因而不管内因的话,负责监督孩子的那方才能逃脱责任。虽然想逃避责任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倒也不是讨厌读书,但只读那些双亲及学校所推荐的优良书籍的人太过好孩子了,反而很恐怖。这点郁也同意。并不是优良书籍不好这个问题。 但是,一旦发生这种事件,审查正当化的呼声就会渐高,对图书馆和媒体工作者来说却很头痛。 “不过,这个新闻被解禁之日教育委员会就组织了审查,你不觉得巧合得过头了?问题书籍与少年的藏书重叠一事似乎是在事前就知道了的。” “教育委员跟很多地方都有联系。公安部啊,报社啊,总有门路打探到消息吧。秘书科和东京都议会之间的关系也很好……” 柴崎出其不意地闭上了嘴,仔细聆听起电视。电视上讲到了少年的家庭背景,提到少年的父亲是都内公立学校的校长。 “哦,原来如此”,郁和柴崎同时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如果是自家人引发了这样的事件,不管怎么说总是会想去挽救一下吧。 “对了,对代理馆长的处置会怎样昵?” 刚才的会议上提到情况已经汇报给基地司令了,让知情的六人等候消息。 听到这话的柴崎一脸吃惊地说“你洞察力很差呢”,但要郁说的话,是其他人的洞察力好过头了。谈话经常只有郁无法领会。 “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吧。跟之前的事件一样,没有证据。而且在此之前,首先就无法证明教育委员会和媒体良化委员会联手了。” 媒体良化委员会与其他行政组织之间联手虽然并没违反具体法规,但也很少对外公布,就算提出置疑也不会得到任何答复,只要教育委员会的背后还有黑幕,就只会白费功夫罢了。 “唔哇,这还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就算图书馆法第四章中并没规定内部监察机制,但如果因主动协助良化委员会审查而导致图书馆的理念及信用受到动摇则会成为大问题。若是能证明代理馆长也参与其中的话。关东图书队就可以提出人事变更的要求,但现状却胶着于如此不清不楚的状态。 “说不定教育委员会都没把这事告诉代理馆长。” 正因为如此才会招来谴责。柴崎之前对代理馆长的评价就是没有权威,连事情都不告诉就派上场的懦弱男子也就好操控这点了。 “馆长还会回来吗?” “好像手术后恢复得不太好,说是并发症怎么了的。” “哇,似乎会拖得很久了。没问题吗?” 就在郁刚皱起眉头时,柴崎转变了话题。 “啊,对了,你之前说的想说的事是什么啊。” 吃了一惊的郁肩膀都僵硬了。趁着会议开始前的空档和柴崎提了一下,但一旦真要谈起,她还是会胆怯。 毕竟那种事情郁自己都只能当成是闹剧。 ——手冢问我是否能跟他交往。 “……咦。什么?这是手冢新的整人法?” 哇啊,除了闹剧之外还是有其他解释,而且还更辛辣。柴崎这么直接的问题就连郁都没有自信可以加以否定。 “不知道啊……看上去是很认真啦。” 认真的整人,这也不是不可能。 “很不可置信吧!?虽然不是自夸,说到被他讨厌的自信我可是大得很,但被他喜欢的自信就一丁点都没有!” 从初次见面起两人就毫无理由地起冲突,那种强烈的敌对感非常明显,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事情出现了这么突然的转折。 或许手冢的想法发生了方向性的转变,不过郁将两人 相遇以来的事回忆了一遍之后…… “……果然还是不可能!” 脑海中的记忆让郁挠着头。 “那家伙可是会对我喊‘无能的家伙就不要说话’这种话哦——!?” “唔哇,手冢会说到那种地步啊,精英意识真重。” 柴崎非常吃惊地补充了“一般人都不至于会说到那种地步”。 “罢了,从某种意味上来说,他也的确是特别在意你。” 郁露出惊讶的表情,柴崎则笑了。 “在意并不就是恋爱吧。像是反感啊,反抗意识啊,也都是在意哦。” 确实,与其说是恋爱的感觉,那些说法更能得到郁的认同。 “手冢对同期其他人可不会那么恶劣呢。虽然也没听说他跟谁关系特别好,但是也都处得还可以的样子。从这点上来讲,手冢确实在各个方面都算有才,会尽力让自己不要树敌。” 在这点上或许与柴崎多少有着相似之处,郁一边听着一边这么想。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的话,也表示其他人他都没放在眼里吧。他不是那种会在战场上交朋友并维持良好关系的类型,感觉上和其他人都会保持距离。他本人似乎也很清楚自己容易招来忌妒。” 郁还以为手冢之所以容易招来忌妒是因为他很优秀,不过她错了。 “啊啦,你不知道吗?他父亲是图书馆协会的会长哦。” 良化法设立以后,组织急速扩大化的图书馆协会是全国各种图书馆的协议机关法人,对图书队的运营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该组织的设立甚至可以追溯至战前,在图书馆史上分量颇重。 “总而言之,这样尽力不搞坏公众关系的家伙会对你如此厌恶。果然是因为你在同期中不像话到了会让他在意的地步啊。” “我可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招来这种精英恨意的事!” “——为什么这种女人会跟我同样是特种防卫队员啊。” 柴崎压低声音说的话让郁倒抽口气。 “……之类的,你不觉得他会这么想吗?” 的确是和手冢的印象很合的台词。 “像他那种完美主义者,既然受父亲影响进入图书馆业界,那成为特种防卫员应该是最初就订下的目标吧,而且是从新队员中进行选拔,足以让他显示自身的高强能力与父亲的职权并没有关系。” 手冢受父亲影响而进入图书馆界,因此也会去在意他人的理由,至少他是不会承认郁那种为了追寻“王子殿下”的轻率理由吧。 “只要进入特种部队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但同时被选的竟然还有你。……哇。” 柴崎换上沉痛的表情。 “现在站在手冢的立场来想象的话,果然是会讨厌你呢。” “晤……我虽然无法反驳,但还是会生气啊。ok,我也算是了解手冢讨厌我的理由了。” 你的个性也好不到去——郁在心里加上了这一句。 “接下来,到底是什么转变让他想跟我交往啊?” “咦,不就是‘恨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爱’吗?” “喂,你是认真的?你是真的这么想?你要摘下头脑派的牌子了?” “我哪知道别人的追求方式啊。” 柴崎的口气很敷衍,但她用上了“追求方式”这个词。——这不可能!这个词是距离我这种人最最遥远的词啊!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答复的啊。” 被这么问到的郁吞吞吐吐地说道: “……让我再考虑一下。” “真没用。” 郁被这一句刺激到了。 “那你让我怎么回答嘛,这种事情!?要拒绝的话,说抱歉就好了!?要附上理由吗!?我一直都是被拒绝的那个,从来没有被告白的经验啊!” “既然这样,那拒绝人的话应该也听过不少吧。适当地学一两句就好了嘛。” “但是,我都是被说‘比我高的女生就有点……’的啊!我要怎么学啊,说‘比我高的男生就有点……’这样!?太奇怪了吧!” “拒绝的理由每次都会归结到身高的话,就说明你看男人的眼光也太差了。” “那是因为直到中学为止比我高的男生根本就没几个啊!” “等等,综合你刚才的话,也就是说你最后的恋爱经验是在中学啊。” “那又如何啊?” “哇啊,奇珍异兽!” 这样直白得让人打冷战的柴崎也很少见。 “反正我就是剩女”,郁生闷气了。 “也就是说,你根本就没考虑过交往的可能性?” 这个问题问倒了郁。 “我说啊,如果他是认真的,那应该还是有考虑的余地吧?头脑顽固就代表在交往方面也会很认真吧,而且外表也不错,身高又比你高。交往之后说不到会发现他让人意外的有趣一面哦。” ——把对象是手冢这点先放到一旁,仅仅列举下条件的话,感觉上其实也不是那么坏的事情嘛。真是不可思议。 “但……但是……” 郁陷入了微妙的混乱之中。 “我认为交不交往不应该是用条件来决定吧……如果不是跟喜欢的人……” “纯情少女!这里有纯情少女啊!” “快点闭嘴!” 郁一边怒吼一边发现到自己的脸已经烫得像要喷出火一样。虽然她没有恋爱过,但还是发觉了自己其实很爱做梦。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堂上的面前脱口而出地把高三时遇到的图书队员喊成王子了。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一问也问倒了郁,她的脑袋反射性地运转起来,试图搜寻出记忆中的某人,就在要找到的前一秒,脑袋的运转被强制停止了。等等、等等、等等。 ——话说回来,我到底是想找谁? “没有特别的啊。” 为了隐藏起心中小小的动摇,郁的声音微妙地粗鲁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先交往看看嘛。也有交往起来感觉良好的例子啊。” 柴崎的笑显示出她完全是以自己的兴趣为先。 “就我个人来说,对你们两人交往后会变成怎样的情侣可是充满了兴趣呢。” 哪奉陪得了你的兴趣啊——郁板起了脸。 书库的工作结束之后,研修转变为阅览室的工作。 先赶去参加业务部的早会,再赶回参加班级内的早会,郁在跟手冢视线相对时表情变得僵硬,但手冢倒是脸色如常。毫无变化到让郁不由得会去怀疑昨天被要求交往的记亿到底是不是真的。 就算如此,眼神对到之时还是会觉得不自在,郁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会尽量避开手冢。同在一间阅览室研修的柴崎则时不时会窃笑着窥视这边,实在让郁恼火。 心情的纷乱会真实地反映到工作上,在操作终端时就算郁觉得应该是自己记住了的东西还是出现了不少错误。可恶啊,到底是要影响我到什么地步——手冢反被这么怨恨了。 “啊!” 郁停下手指的瞬间,错误的操作已经被执行了。她把该送往书库的借书单发到了其他馆。 “不好了……” 取消的方法郁还没记住。她偷瞄下其他人的情况,服务台的图书馆员全都很忙碌的样子。为了让使用人员尽管熟悉工作,一台终端也只对应一名使用者,并且相互之间隔得很开,因此麻烦别人也很不好意思。 最好开口的小牧又四处都看不到,郁的身边就只有堂上和手冢。郁一边在心里无理地抱怨着“小牧教官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啊”,一边起身离开座位快步走到堂上的身旁。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可不存在跟手冢搭话这个选项。 “对不起。能不能看下我的终端。” “嗯?” 正在将书籍回架的堂上停下手来,一起来到郁所使用的终端。 “你做了什么?” 不是“怎么了”,而是“做了什么”,堂上一看到郁的样子就完全明白了。 “呃……不小心错发了借书单。” 发出无奈声音回应的堂上停下来歪着头看她。 “我记得教过一次。” “对不起,我还没记住。” “我说过吧,听过一回还记不住的话就去问手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惊吓表露无遗的缘故。堂上皱起了眉头问“你们还在吵架啊”,看郁呆滞的样子,便又要转身跟手冢交代。 “不,等等……!” 刹那间郁伸手拉住了堂上的袖子。吓了一跳的堂上回过头来。郁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拉住他的袖子——怎么办啊,这样微妙的气氛。 堂上一脸惊讶地看着郁,手冢也在朝这里走来。郁战战兢兢地放开堂上的袖子。 “什么事也没有。我自己去问手冢。” 堂上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沉默地离开了。 手冢极其专业地教导了郁整个操作方法。 虽然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却没跟以往一样面带厉色。这样不带刺的手冢对郁来说实在少见,不过,郁还是无法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他。 “谢谢了,帮了大忙。” 当郁维持着盯住屏幕的姿势开口道谢的时候,手冢稍微向屏幕弯了弯身子。 “何时能听到你的答复。” 出乎意料的问题让郁想都没想地就差点转回了身,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了。郁也知道自己涨红了脸,但这不是因为害羞或是不好意思的,而是太过困扰了。 ——怎么办啊,如果被他认为自己也有意思的话……不,当然也不是毫无想法,只是并不是喜欢的感觉。 郁只觉得为难。 “抱歉……我现在也说不好何时。我太混乱了。” “我知道了。” 手冢只回答了这一句就回到自己的座位,疲惫不堪的郁把头靠在了键盘上。 ——太奇怪了。为何动摇的就只有被告白的自己啊,一般不都是告白的那方会坐立不安、焦躁不堪的吗。手冢也太淡泊了。 虽然没有经验,但这也跟郁所想象的恋爱模式差得太远,因此困惑又继续增长了。 “提了交往请求哦。” 在去往书库的途中,堂上抬头望向发声处,站在台阶上的是柴崎。她正将手肘撑在内侧的扶手上,探出上半身来微笑着俯视堂上。 “手冢向笠原。” 为什么会特意跑来跟自己说这话——堂上带着这样的疑惑猜测着柴崎的意图,向上看着的脸却面无表情。 “我猜你会想知道。” 柴崎又笑了。她这种宛如画中的表情,从入队以来就使得不少男队员神魂颠倒。 “笠原似乎很困扰。毕竟那家伙对男生没有免疫力,而且对方还是手冢呢。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啊。” 那样敌视郁的手冢突然说出这种话,确实是让人很意外。 你到底希望笠原怎么做——虽说堂上的这句话的确是想令手冢有所改变,但他自己也没想到手冢竟会改变到这一步。 堂上的目光突然转向了被郁抓过的袖子,长袖白衬衫上还留有被用力拉扯后造成的折痕。回想起坐在椅子上望向自己的那张束手无策的脸孔,堂上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像是甩掉了依赖自己的手那样的坏心情。他还以为两人跟以往一样只是吵架了,所以也就用含有“你们也适可而止一点”的意思叫来了手冢,如果事先知道的话—— 堂上不禁自问——如果自己真的事先知道的话。又会怎么做呢?队内没有禁止职场恋爱的规定,郁也没有直说要帮忙。就算事先知道了,堂上还是会把问题推给手冢吧,毕竟定下“教过一次之后就让同期去指导”这一规矩的人正是堂上自己。 “手冢到底是什么想的,还真是微妙地难懂呢。” 柴崎完全是一副觉得别人的事情很有趣的口吻。 “不过,从那家伙的性格来说,如果真要交往的话应该是会认真,说不定交往之后感情就会慢慢培养起来了,我是建议笠原交往看看了。教官你怎么看呢?” “关我什么事”,堂上小声地这么嘀咕了一句。 “这种事情应该要由双方当事人自己决定吧。就算是上司也没有插嘴的余地。” “啊,是这样吗?那么……” 柴崎把上半身从扶手上探得更出来了些。 “堂上教官对我有感觉吗?交往起来的话,我可是尽心奉献的类型哦。” 能够平静地说出这种话的柴崎已经完全超出了堂上的理解范围,虽然看似喜欢自己,但让人很怀疑她到底有几分是认真的。 “敬谢不敏,我可没自信能承受那群年轻人的忌妒。” “是吗,看来我的魅力对你而言还远远不够啊。” 面对故意作出沉思状的柴崎,堂上只能苦笑着骂声“笨蛋”。 “快点回去工作。” 说完堂上便转身下了楼,柴崎很无趣般地回了声“是”,也用轻快的脚步朝楼梯上走去。桌子和四脚沙发本应是成套的接待装备,但男子和部下所坐处的对面沙发却少了一支脚。一旦本该是齐全的东西少了一样,那里空出的地方反而更为显眼。是因为损坏,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把一支脚给处理掉的呢,正当男子用这类随意的推测来消磨等待的时间时,门把轻轻地转动了。 男子站起身来望向门边,视线所及的高度并没有看到他所等待的人,四、五十岁的绅士的那张稳重脸庞的高度大概只有小学生身高的程度。 男子在脑海里将被深埋在记忆之中的几份资料前后联系起来便了然于心了,而部下虽无恶意——却也毫不掩示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因自己这个无法隐藏住内心动摇的年轻部下,男子用旁人无法听到的音量小声地啧了下舌——臭小鬼。 轮椅上的绅士朝男子的那名部下笑了笑。 “以前失去了一只腿,走起路来多少有些麻烦。还请见谅啊。” 部下这一代人并不直接知道这名男子失去腿的原委。 关东图书基地司令稻岭和市在缺了一支脚的沙发坐了下来——不对,是故意让其缺出一脚的空间好将似乎是特别订制的自走式轮椅收进去。 稻岭再度对保持着站立姿势看着自己的两人笑了笑。 “请坐吧。可以的话,还请将视线对着我的眼睛。” 对方高人一等。男子一边点头一边坐下,部下也仿效着坐下了。 “是警视厅的人吧。” 稻岭的问题不是提问,而是确认,男子也点了头。 “我想您可能也知道了,我是之前那桩连续过略杀人魔事件的搜查总部里的成员。” 男子前来拜访的时间应该令稻岭也察觉到了的。事实上,稻岭对于男子提到的部门名称并没表现出特别吃惊的样子。 由此看来,对于搜查总部此行的要求,他也应该早巳猜到了。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希望您能提供少年嫌疑犯在东京都内的借阅记录。” 自良化法成立以来,“借阅记录在一定期限内要妥善保存”这一条被加进了所有图书馆的义务当中。 稻岭没有回答。因为对方没有给出反应, 男子也就无法继续加以说明。双方都无反应的情况下就是比耐性了,反正肯定是没时间的那方会输。 “少年在被逮捕之后一直保持沉默,我们需要能令他招供的材料。听说少年经常到图书馆借书,或许可以从读书倾向方面令他动摇。” “而且,他的罪行当中有些部分如果不具备专业知识是不可能办到的,因此如果少年有借阅过专业书籍的话,也可作为检方的判断资料……” 自以为伶利的部下帮了下腔,男子再度啧了舌——真是多嘴! 稻岭平静地开了口: “基于图书馆法第三十二条中的保密义务,我设法答应您的要求。” 不会让人觉得特别坚定的沉着音色,却可看出其不容反驳的坚强意志。 “不,但是……” 部下还是不肯放弃,男子毕竟不能将“没用的,别说了”这样的话说出口,只得沉默着让部下说下去。但这次谈判原本就没有成功的指望。而且交涉过程中又出现了麻烦,其实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昭和年间发生那场无差别生化恐怖活动时。国立国会图书馆就提供过读者的资料。” 昭和最后的那一年,不知道是不是趁着大丧这个时机,发生了某个狂妄的组织使用国际条约中禁用的神经毒气进行恐怖活动的事件。毒气的制作需要艰深的专业知识,组织中的制作者在国立国会图书馆阅览了大量专业书籍的可能性被提了出来。搜查当局以文件形式要求国立国会图书馆提供嫌疑犯的借阅记录,当时大约有五十万人份的无关读者的记录也被一同带走,但图书馆却没有追究。当时社会上对恐怖活动的憎恨正处于白热化状态,因此几乎没有对此行动提出疑问。 那是在部下出生前发生的事件,应该是之前调查过类似案件吧。这名部下虽然年轻有为又工作积极,但稻岭还是冷静地拒绝了对方。 “图书馆法第三十二条也包含了对此事的反省。” 图书馆要为读者保密,这原本是《图书馆自由宣言》这部日本图书馆协会所采用的宣言中的第三条。这一章节的标题被立为法制,成了图书馆法第三十二条。根据原本的宣言,在没有文件的情况下图书馆有权拒绝提供资料的命令,这次警方就没有出具文件。 “就算是为了搜查,扭曲维护读者的个人隐私这一大原则,也是图书馆界的污点。我们当时就不应该被过于激烈的社会反应牵着走。” “但是,我听说当时国民的批判之声并不很高。这次嫌疑犯虽是未成年人,却犯下了重大且残忍的罪行,国民的怒斥声很高。我想图书馆的协助也会得到民众的好评。” “我个人并不认为因为犯下残暴罪行的犯人是未成年人其罪责就该被减轻。作为一名公民来说,如果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也会协助调查。但与此同时,我也不认为图书馆应当做到扭曲自身法规的地步来协助调查。” “原则是不应该受到具体情况支配的”,稻岭平静地总结道。这也是图书馆对警方的强烈嘲讽。但部下恐怕是没听出来吧。 警方的原则总是根据情况发生动摇,其结果就是导致了二十年前的“日野的噩梦”。 “原本读书就是思想的一部分,图书馆有义务要维护读者的思想。个人思想不应该被当成是犯罪证据。” 稻岭明显地表示出对于号称正义的警方却没维持正义一事感到很遗憾。更为重要的是,警方为了自身的方便而扭曲法规的行为,反倒突显出主张遵守法规的图书馆更合乎道理。 “但是,嫌疑犯可是杀死了三人。从人道角度而言,给予协助才更妥当吧。” “你是说,对罪犯不需要讲法规吗?” 点破了核心的稻岭淡淡地笑了。眼角及眉毛下垂的角度和嘴角上扬的角度,令这个笑容显得如此稳重,但不知为何带有一种会让看到的人觉得胆怯的魄力。 “如果这能够允许的话,那么这世上想这么做的人可就多了。对个人来说,失去法律的保护可以说是对罪犯最为严苛的惩罚吧。作为法制国家的日本如果真的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么我会很乐意将提供资料一事提上关东图书队的议程。” 部下以惊讶的表情歪了下头,似乎无法理解自己到底是哪里激怒了对方。 简单来说,稻岭的意思就是如果司法部门下令让图书馆违反法规,那就可以听从。面对要求自己行个方便的警方,他坚决采取以正理驳回的态度。用正理驳回无理要求的稻岭为人清廉,相对地如果还要顾及自己组织的话,那么要跟稻岭对峙,这点毅力还远远不够。 但是,就算如此男子隶属的也是个煮不烂砸不烂的顽固组织,优先考虑组织利益是他的义务。 “我明白了。那么,我就解读成图书队拒绝协助调查。” 稻岭为这副公式化的口吻苦笑了下,那是个可以看到微微悲伤之情的笑容。 一走出关东图书基地,男子马上斥责起部下。竟然在非法要求对方提供资料的时候透露出要将提供的资料公开的意思,就算对方本来想协助这下子也肯定会反悔。 在部下因这通责备而灰心丧气之际,男子停止了追击。 “下次要注意。再说了,这次的对手原本就不是我们两人能讨到好处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多少也应该听说过吧,二十年前的‘日野的噩梦’。” 部下点了点头说“是我进小学的时候”,虽然被所告知的时代差别震得头晕目眩。男子也回答了“是我刚进警察这一行的时候。” “那个叫做稻岭的男人就是‘曰野的噩梦’的幸存者,他的腿也是在那个事件中失去的。” 支持媒体良化法的政治团体袭击了曰野市立图书馆,导致十二名图书馆员死去的大惨案。稻岭是当时的曰野图书馆馆长。 现在的图书队制度得到确定也是在那一事件之后,稻岭是设立这一制度的核心人物。 图书队的设立是针对媒体良化委员会及其周边组织显示图书馆的自卫权,同时也是不对警方的一切援助抱有期待的宣言。 因此图书馆就连对警方的态度也很微妙。针对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图书馆虽然各自组织警备队对抗,却也从没略过报警这一项。 不过,警方却几乎没有回应过。这跟良化特务机关的袭击明显不符合治安上的规模这点无关。 虽说也有尊重法务省辖下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权限样的考量,但很明显这是省厅之间的平衡游戏导致的结果,对干不隶属于中央省厅的图书馆来说这是非常不公平的。 于是,出现了“日野的噩梦”。发动袭击的并不是良化特务机关,因此警方本应回应图书馆的求救。 “你说‘本应’,也就是说……” 部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追问道,男子点了点头: “警方出动得太迟了。——别问我为什么。” 在警方事后公布的解释中,说明了临时取消行动是因为得到了发动袭击的是良化特务机关这样的误报,但曰野图书馆却强力主张报警时说的是不明身份者袭击,但对内容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错的追究也是半途就不了了之了。 此外,因为袭击者武装精良、火力强大,所以良化特务机关也被怀疑参与其中,但关于这点的调查也是中途就被迫停止。 对参与了当时调查的这名男子来说,这种被迫停止的做法实在太不自然,不难去想象是受到了某种并不公正的力量的压力所致。 原则不应该受到具体情况的支配——对当时牵扯其中的警方来说,这是来自图书馆的最为严厉的批判,真是讽刺,警方 当时对待图书馆的态度就是扭曲了司法原则。 随后,图书馆在自卫的道路上飞速前进。事到如今,实战率甚至超过了警方,可以说图书馆已经完全不再需要警方的援助了。 面对放弃了求助警方而转变成这种组织的图书馆,为了自身方便的警方又有什么脸来开这种口,还是对曾是当时日野图书馆馆长的男人。 “真没想到他还站在最前线……” 男子刚才所说的话简直就像在埋怨一般。 这或许就只是对自己被迫以厚颜者的身份跟清廉之人相会一事抱怨而已吧。 图书馆马上就招到了责难。因为警方在正式发布会上对外公布了图书馆拒绝协助调查连续过路杀人魔事件一事。这只是发布内容的一部分而已,却被各大报社大肆报道,甚至严重到了会让人认为是不是受到了警方暗示的地步,论调一致得完全不像偶然。 “图书队拒绝协助警方调查” “图书队维护少年嫌疑犯” “图书馆法的不良影响对犯罪者有利” 在少年犯罪率增加的这个当口,维护未成年嫌疑犯的舆论并不多,指责图书队拒绝协助调查的意见是压倒性的。应该也包含了对少年还在保持沉默、调查停滞不前的状况感到焦躁这个因素吧。 就算得到了少年的借阅资料,也只能作为印象证据的一小部分而已,并不会对调查有过大影响,这一客观的事实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被忽视了。此外,图书馆抱持的即便对方是罪犯也不应该歪曲司法原则这一正理,在稻岭被确认是“日野的噩梦”的相关人员之后。便被所有媒体揣测为此举是在报复警方当时不清不楚的做法。不论图书馆与警方之间是有着怎样的渊缘,都不应该将这一遗憾报复在其他事件上。 事件的被害者及其遗族是用怎样的心情在焦急地等待着事情解决的,图书馆的相关人员是否有考虑过呢。 “……别开玩笑了,什么三流报社!” 读完报道的郁将报纸摔在了桌上。 “笨蛋啊,你!” 立该怒吼出声的是堂上。 “报纸也是提供给读者的资料,有你这么粗暴对待的人嘛!” 每天十几页的报纸也是图书馆资料的一部分,每天早上都要把整份报纸用报夹夹好上架,以便读者阅览。郁所摔掉的正是今天报纸的最后一页。 “但、但是……!为何要刊登这样偏颇的报道啊,明明是报纸!我们竟然要给读者提供刊登这种报道的东西!” “想找东西来发泄的话,用宿舍里的报纸就没问题。在这里的都是图书馆的财产,就算刊登了对图书馆不利的报道也一样。” 堂上虽然摆出副冷冰冰的样子,却没说不能拿东西来发泄,这似乎是说他并没否定郁的怒气。 问着“怎么了”边将郁扔掉的报纸拣起来的手冢检查了一下。 “没用了,破掉了。” “笠原,赔偿,去买回来。” 堂上毫无反驳余地用手坚决指着门外,郁不情不愿地从位子上起身。 “……话说回来,其实报夹也被摔坏了……” 手冢多余的汇报使得堂上的怒吼追上了郁的脚步。 “下次就连坏掉的设备也要赔偿!” 啊啊,都怪手冢多嘴!——郁皱着眉,头也不回地含糊回了句“对不起”便逃到了外面。 “还是一样毫不理性呢。” 就算没讲名字也能够知道手冢是在说郁,堂上没有回他。只暧昧地点了下头。 “提了交往请求哦。手冢向笠原。” 从柴崎那听说这件事(单方面被迫听了)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这是堂上自那以后第一次面对手冢。 手冢还是一样对郁很不满,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想要跟郁交往呢,堂上内心十分困惑。但是,虽然说的话还是不怎么中听,语气上却不像以往那么带刺了,这是不是代表他正在渐渐认同郁呢。 ——就因为从柴崎那里听了那种无聊事,害得我也开始想这种无聊事了,这两人交不交往的关我什么事啊。 “我或许会跟笠原交往。” 堂上在一瞬间以为自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不过,手冢似乎只是突然开了口而已。 “如果笠原同意的话。” 听手冢的口气,有种让人无法将他的话与恋爱挂上勾的微妙感觉。所谓的“同意”,到底是什么啊,这又不是工作程序,难道他对郁的请求也是用了“申请”这个字眼吗。 再者,为何他连这种事情都要跟堂上汇报也是个谜。 “你没有必要连恋爱都跟我汇报。在正当的范围内就自由地交往吧。” 手冢的表情并没什么反应,堂上心中冒出一些微妙的担心。 “……只不过,如果真要交往的话,有些事要适可而止。” 不小心又加了这么一句,发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的堂上在说完之前就会先皱起了眉头。 “因为对象是笠原吗?” 手冢的反应完全超出了堂上的想象范畴,他不由自主地怒骂了声“笨蛋”,但其实手冢的话并没什么过错。堂上为了掩示叹气而咳了一声,将剩下的报纸夹回报夹里的。 “这和是不是笠原没有关系,就算换成柴崎或者……” 还想再列举几名女队员的名字时,堂上才发现自己能喊得出名字的女子几乎就没几个,于是他只好改变了说法。 “总而言之,我个人是不喜欢只是跟女孩子玩玩的家伙,仅此而已。” 不好,这不就是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想法吗——意识到这点的堂上再度试图转移话题。 “你喜欢笠原吗?” 不对,这种场面问这个问题绝对不对,只会越来越说不清——预感手冢会诚实回答,堂上慌忙又加以制止。 “不。不用了。不要回答。” 就算是上司也没有权利过问这种事情,手冢更没有回答的义务。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愚笨—— 自我嫌恶袭上了堂上的心头。 “啊咧,笠原呢?” 外出的小牧回来了,堂上像得救了似地安下心来。小牧原本是去拿今天要上架的各种周刊杂志的。 “不会是外出了吧。” 小牧的这句话让堂上的脸色变得严峻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就是没有递交正规取材申请的记者都围在外面。虽然警卫没让他们进来,但进出的职员好像都被他们蜂拥而上、团团包住了。” 小牧的话还没说完,堂上就已经奔出了阅览室。 有报纸卖的最近店面就是离便门不远处的便利店。郁用有ic卡功能的工作证打开防盗门走到外边的马路上,还没走出几步路就被人群给团团围住。如此多的不知道是躲藏在哪里的人让郁惊呆了。 “你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吧?——那么,有问题想问下你。” 这些自报家门的记者所喊出杂志名称及媒体名称全都重叠在一起,郁根本听不清楚,总而言之,就只能知道对方的身份是记者。 “不,等等,我很困扰啊。” 郁试图要从人墙里挤出去。但记者们就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互相挽着手臂,让她没法突围。 “图书馆维护犯罪者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突然传来的隐含恶意的话,令郁不由自主地定在当场。 “请回答我!”“图书馆为何要庇护杀害了三人的罪犯!” “才……才不是庇护。” 面对这些蜂拥而至的声音的压力,郁不由自主地反驳了,—— 嗯,图书馆的正式见解是什么啊,对了——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图书馆只是遵守了这一原则。” 立刻就有反对的意见顶撞了过来。 “这一原则就算是面对罪犯也要遵守吗!?” 这种问题就算问了,又有谁知道答案啊。所有公民在法律面前都是平等的,规定这的不是图书馆,而是日本宪法。宪法并没规定可以剥夺罪犯的法律权利。但是,这个声音简直就像是在追问这点,如果郁在此肯定了这一问题的话,就算事实仅仅是基于常识对常识加以肯定,但在这样的情势下究竟会被大写特写成怎样,就很让人担忧。 “你自己怎么认为呢?三名跟你年纪相仿的女性被杀害了,你都没有任何感觉吗!?” 怎么可能没有任何感觉呢!?——郁很想这么怒吼回去,但还是拼命忍了下来。郁也知道对方就是故意要把自己惹怒,所以如果发火就中计了。 但是,被挑拨了又要忍着不发火,这是多么的困难啊。加上郁的性格更是如此。严加指责的声音故意讲些歪理,单方面地被这些歪理攻击是很痛苦的。他们只是摆出一副正义的面孔,却在毫不讲理地指责他人。 “不好意思,请让我过去,要取材的话,请去找图书队的宣传人员!” “你是要逃走吗!” 这些人怎么就能这么精准地触到别人的逆鳞啊,没用的,什么都不要说,不论说了什么都只会对图书馆不利——郁努力咬紧牙关。 “也有说法称图书队拒绝协助调查是稻岭司令的个人报复,关于这你是怎么想的呢?” “稻岭司令是‘日野的噩梦’的受害者,对警方当时的无动于衷应该有所怨恨吧!” 怎么可能啊——真想这么喊回去。郁所认识的稻岭是个对想要腿脚不便的自己多服务一些的郁说“读者也有选择服务的自由”,又会笑着对听了这话愣住的郁说“服务很周到”的人。 稻岭是“曰野的噩梦”的相关人员一事郁还是看了这次的报导才知道的,至于详情,她总觉得似乎是不该问的事。也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上司。但就算如此,稻岭并不是那种会用这种事情发泄私怨的人,这点就连郁都能确定。 “你会听从基地司令这样公私不分的决定吗?” ——被说到这份上我哪还忍受得啊!什么都不要说,说什么都会对图书馆不利——可是我忍不下去了! 吵死了,闭嘴——就在郁要放任怒气宣泄出来地怒吼回去时—— “郁!!” 就像要穿透喧嚣般严厉地叫出她名字的声音阻止了郁,这个声音不是叫姓而是叫了名字的事让她非常吃惊。回头望去的郁发现人墙在渐渐崩毁,然后一只从背后伸过来的手将她的嘴巴捂住。这只手就这样护住了郁,她的耳边响起“好孩子,别说话”的低声耳语。 “要取材的话,请去找图书队的宣传人员!” 堂上护着郁利落地从人墙里挤了出来。虽说是在走,但实际更接近于用身体撞开人群的状态。——原来如此,若不这么做的话他们根本没法突围。 “想要逃走吗!” 人群里又传来了跟责问郁那时一样的声音,堂上则只是因为周围太吵而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回喊“请找宣传人员”。 一边说着“这个出入口仅限工作人员使用!不好意思!”一边挤进便门的堂上不再理睬对方,直接用手肘把门关上。 进到馆内才终于听不到那些记者的声音了。 “对不起,我没买到报纸。” 郁想说点什么,一开口说的却是这种事情。 “没事,我晚点再去买。在那之前就先把破掉的那张黏一下,就先那样让人阅览好了。” 堂上也做了答复。 “刚才我吓到了,你竟然叫我名字。” 听了这话,堂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没有办法吧,在那种情况下难道还能喊你的姓啊。还不知道会被写成怎样。” “堂上教官你能赶来真是太好了,再晚点我就……” 郁现在才为刚才要怒吼出无法挽回的谩骂感觉到害怕。吵死了,闭嘴!——如果喊出声了,还真不知道会被大肆渲染成怎么样呢。 “虽然时机不太好,但还好赶上了。我一听说记者围在外面就急忙跑出去,没有必要跟那些家伙发生争执。” “对不起,我太性急了。” “该说你是太直了吧。” 堂上的口吻并无他意,也并没特别挑选用词,这样反而让正要哭出来的郁僵硬起来。 郁难以克制地发出呜咽声——为何这种时候又会突然温柔地对待自己啊,想要宣泄的情绪也一口气涌上来。 平时总是立刻就会发火、怒吼、责备,堂上对于被盯得特别紧的郁来说明明就是难以应付的上司,可一旦发生了事情又肯定会得到对方的帮助,郁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没用。 擦眼睛的话就好像是承认自己哭了一样,所以郁也没有抬手擦眼睛,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泪水。堂上先是沉默着站在郁面前,终于还是在自己的肩膀上叩了两、三下。 “想靠的话,就靠吧。” 我才不想靠呢,不用了——郁没有这样逞强的心力。听话地把头靠在了堂上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刚想着是不是趁机擦下鼻涕,就被“不要擦鼻涕”的话警告了。就在郁觉得奇怪而放松喉咙的瞬间,发出了孩子般的啼哭声,她连忙慌张地抑制住。 “放心吧,我不会笑你的。强忍住后变成像动物那样的呜咽反而更恐怖。” “过分……” 想要反驳却又说不下去,放弃了的郁控制着让自己的哭泣声不会像动物呜咽那般。 虽然无可奈何,但批判国家权力的论调是很容易得到特别关注的。媒体良化委员会对于这种话题的监视也十分严格。甚至还有可能在省厅间布下警戒网。在新闻界,只要有一天违反了规定,形势就会逆转直下,消费层也会流向其他报社,不是仅仅一天的损失那么简单的事。顺应大势也是种自保,在如今的社会这也是事实。要说是谁的错,就是造就了这个社会的国民的错,是国民对政治的漠不关心造成了媒体良化法在沉默中得到确立。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郁平静下来,堂上一边由着她哭一边说着些一本正经的话。 不过,媒体良化法被通过时媒体几乎没有就此提出疑问之类的话,就算跟堂上抱怨也无济于事,但郁说了之后得到了“也有过反抗”这样的回答。 有少数媒体曾有微妙的表现,但并不明显,也有声称早巳看透大势而早做打算的解释。但刚刚的遭遇实在让郁不甘心就此承认,她就像是有着洁癖地中学生一样反驳出歪理。虽然意识到堂上在让着自己,但郁还是停止不了回嘴。不断蹦出“因为”“但是”这类句子。郁回想起曾被手冢说过“就只有‘因为’‘但是’用得顺”,的确这样的自己就跟个小孩没两样。 堂上则是耐心十足地听完了郁的一切歪理。 “好了,既然你那么能抱怨应该就没关系了。回去吧。” 堂上这么说着边敲了下郁的头。看着前方先迈开步伐的自己比还低的肩膀,郁无意识地咬了嘴唇。 ——可恶,好高大。 在追上王子之前,要先赶超堂上——郁这样慷慨激昂的宣言已经是初春时候的事情了,而她要赶超的背部却还在渐渐地变得更为高大。 四、图书馆要为读者保密(2) 这份调查问卷听说是被派发到了东京都内所有的图书馆。郁和柴崎是在宿舍里拿到的,男栋那边听说也发了。 标题很直接地起为《关子向高中生连续过路杀人魔事件提供资料一事的调查问卷》。 q1对于这个事件,你时怎么想的? (不可原谅·可以原谅·没想法) q2你知道因为少年嫌疑犯的沉默,导致调查停滞不前吗? (知道·不知道) q3你认为应该早点把事件啊决掉吗? (是这么想的·不这么想·没想法) q4如果向书队提供的资料能使得调查取得进展的话—— (我认为可以提供资料·我认为不应该提供资料·没想法) q5对于固守图书馆法的图书馆的判断,你是怎么认为的? (赞成·反对·没想法) q6如有承认特例的协议,你会支持特例吗? (会·不会·没想法) “这算什么啊,这种含有特定暗示的调查问卷。” 郁绷起了脸孔,泡茶的柴崎答道“是代理馆长发的”。 “他这次又想搞什么啊!” 虽然没有证据,但教育委员会到底是参与了审查,郁对上次的事还记忆犹新。 “这次似乎不是因为被哪里交待了什么。” “他也算是讨厌违制的那一类人”,这样说着的柴崎一边帮郁倒茶一边耸了下肩膀。也就是说,这是他害怕舆论声讨图书馆才根据自己的判断采取的行动。 “听说和稻岭司令就提供资料一事大肆争论了一番呢,说是不能只凭司令一个人的意志就决定图书队的方针。” “这都什么歪理啊。图书馆遵守图书馆法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呢。不过,各馆长也有权提出特例……” 这反映了当时各个图书馆独立运营的制度,但对图书队来说,囊括全体组织担当“长”这种职务的人是不存在的。包含人事及财务在内的事务一般会由各地区的图书基地统一处理,一旦有事,根据规定是由基地司令依据图书馆法做出判断,但对司令的判断提出异议则是各馆长都拥有的平等权利。 图书馆馆长与基地司令的职务是同级的,彼此支持的方针产生分歧的话,相关的图书馆之间会协议解决,根据情况,图书馆协会也会派出人员参与方针的调整工作。 “第四章扩大解释的余地过大,特例容易通过。三十二条也是,‘图书馆要为读者保密’,而不是‘必须保密’的。当然原则上的解释是定好了的,但图书馆可以自己斟酌改动的部分还有很多。” 真不愧是自称头脑派的柴崎。 “只不过,警方又没出具文件,如果自己主动扭曲原则的话,那就实在是太难看了。” 对警方来说,正因为这种书面申请无法通过,才会私下要求图书馆通融一下,若是这样就屈服了的话,图书馆的信用就会一落千丈。从长远来讲,或许还会成为危及图书馆法本身权威的事例。 但是,舆论却是一面倒地加以指责为何不愿意协助调查,这样的意见压倒性地占据了上风,所以事情很复杂。如果在警方的微小压力下就将读者的资料提供出来,就表示图书馆的守密机能太脆弱,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善良民众的心声也是有必要的。在基本已经确定不会是冤案的案件里,他们很难想象冤罪的可能性。而要他们考虑到这一次特例会有被当成前例广泛比照的可能性也很困难。 “这份问卷也太多取巧的地方了。” “就是啊”,郁非常认同。 虽说图书馆遭到了抨击,但也只有关东图书基地与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受到了影响日常工作的抗议电话及示威游行。 抗议者基于对事件纯粹的愤慨及正义感采取了行动,哀悼死者,惩罚犯人,希望早日解决案件,这一出发点本身其实是正当的,但是,图书馆若要守住图书馆的那条底线,必然无法满足这一正当要求。 然而图书馆的做法也同样是正当的,这一点却无法得到民众的理解,甚至还遭到指责。这一困境让图书队员们疲惫不堪。 从理性上可以理解庇护犯人和遵守图书馆法是两件不同的事情,但就算如此,持续承受正当的怒气实在很痛苦。调查问卷中所设置的问题正是巧妙地钻了这一疲惫人心的空子,扭曲成“达成民众所期盼的正义又有什么错”的主题。 采用无记名形式也是很取巧,收集统计之后,支持特例的意见恐怕会占相当大的比例吧。对代理馆长来说,还可以解释成这是代表了队员们的心声。 “哪能让那种家伙代表自己啊!” 在这种情绪下,郁所填下的调查问卷的答案是(不可原谅·知道·是这么想的·我认为不应该提供资料·赞成·不会)。最初的三个是不会有其他选择的答案,但把所有问题都回答完之后,最初三个答案与之后的答案对比起来就十分矛盾。这样看来这份问卷实在可疑,至少也该在中间加上“你能理解遵守图书馆法的意义吗?”之类的问题才对。 “形势都没看清就在那耍滑头。” 柴崎也是一边嘟囔一边填写调查问卷。 “话说回来!” 趁着改变话题的气氛,柴崎将话题引向了不得了的方向。 “之前和记者发生争执之后,听人说你抱着堂上教官哭?” 郁入口的茶顺着气管直下,狠狠地呛了一口。 “不、不是……!” “不是你抱着他,而是被他抱吗!?” “更不是了!” 虽然郁大力否认,但柴崎只回了个白眼。 “大家都在传哦?” “都说不是啦,那是……” 虽然郁急切地想说明,但一想到那件事别人会怎么看,她的体温就直线上升。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也会顾忌别人的目光吧!而且啊,堂上教官他的话,不论换作是你还是手冢,大概都会那么做吧,在那种情况下。” 你还真是做了不得了的比方呢——带着这样的表情皱着眉头的柴崎似乎是想象一下对象换作手冢的画面。其实她只要想象成自己就可以了…… “罢了,也有一番道理。” 柴崎总算是摆出一副表示认同的样子,郁明明没打算问她的,却还是脱口而出了。 “柴崎……你喜欢堂上教官啊?” “嗯?” 柴崎并没特别焦急或是害羞的样子,只是歪着头想了下。 “还挺微妙的?” ——这算什么啊。 “交往的话会有什么感觉呢,我对这挺有兴趣的。但堂上教官目前并没打算跟我交往,所以就走着看吧。” 这样的回答还真是让郁吓一跳。能够这样回答表明柴崎曾对堂上提出过交往,是何时提出的呢,堂上拒绝了吗,郁对这样在意的自己也吓了一跳。——不、不,只是单纯的好奇心而已! “说起来,手冢都不介意哦?怎样也是自己告白了的女孩子,就这样被上级给占了便宜?’ “好像是有点在意……” “噢噢!?那么,他对你是认真的嘛。” “不,总觉得跟你所想象的感觉应该不同,大概。” 跟记者发生冲突之后在工作中遇到手冢时,郁突然被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是不是应该是我去?”。光是弄明白他要问的意思就花了郁不少时间,等他补充说完“毕竟我提出过那样的要求”后,郁才终于是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在问,在早上的那场骚动中是不是应该由他出来帮忙才更合乎情理。 “ 不,没什么。说真的,就算你跑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杀出重围”——郁就这么老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題,手冢似乎有些不情愿地皱起了眉头。如果不是上级的话恐怕没法压制住自己,但要解释当时的状况实在太过麻烦,所以郁就放任他这样皱着眉头了。 “堂上二正当时是神色大变地飞奔出去。” 手冢用平静的声音这么说了。 “只要是你的事,他就会很拼命。” 听着这话的郁已经做好了要被泼冷水的准备,但手冢却只是露出了微妙的表情,若是以前他至少会加上一句“别太得意”。 “因为你不会做出那种会让上级不得不拼命挽救的事嘛。哪像我,动不动就冲动得做蠢事……” ——喂,为什么到头来反而是我在安慰人啊! “还是说你也想变成像我这样?要上级拼命善后。” “不,这我绝对讨厌,我是不可能会下降到你那种水平的。” 竟然说得和柴崎一模一样——这次是郁不再说话了——再怎么说也提出过交往的请求了,这话又算什么啊。 “你何时回复?” 距离手冢提出交往请求以来已经过了将近十天。 “再不回复人家就不好了吧。” 郁抱着头呻吟着 很想干脆当作没这回事,但太过拖拉也不太好。 “结果,绝对要告诉我哦。” 很清楚柴崎的要求只是出于好奇心,郁用可怕的眼光睨着柴崎。 ◆ “我支持原则。” 因为知道对方要问什么,所以玄田率先提出来了。 “只不过,队员中支持特例的意见还是占了不小的比例吧。舆论更是一面倒地批判图书馆的意见,所以也有队员会因此动摇。” 将玄田叫到司令室的稻岭仿佛被人攻其不备般地眨了眨眼,然后笑了。 “你还是没变,这么直接。” “迂回不合我的脾气。” 出现这样微妙的问题,稻峙所选择的商谈对象自然会是玄田。作为图书特种部队的队长,警备与图书馆两方面的工作他都直接参与了,应该能很好地把握基层的平衡。 此外,或许副司令是行政机关一派的人这点也多少有些影响。图书队分有重视图书馆法独立性的原则派,以及认为应当让图书馆置于行政体系之下的行政派,两个派系。原则派与行政务派中还存在着各种不同的意见,因此无法单纯地一概而论,但总的来说,原则派与行政派之间相处得并不好。 自从上任以来动作频频、十分可疑的代理馆长鸟羽也是行政派,副司令则是代表行政派在支持鸟羽,因此不可能成为原则派的稻岭的心腹。也有说法认为正因为两派之间互相牵制,才取得了组织上的平衡,但图书队在受到舆论等多重压力时,终究是无法一致对外,这一平衡其实非常脆弱。 “行政派是想将舆论和队员的想法当成主张特例处理的理由吧,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也有必要发表一下声明呢?” 虽然觉得有些多余。但玄田还是加上了一句“我想这种情况下不需要发表有偏向性的声明”。原本行政派就不会像稻岭这般慎重行事,特别是这次主张特例的态度更是舆论压力下的反射行为,玄田个人认为因此而动摇才更丢脸,但站在他自身的立场这也是无法公开声明的。 稻岭并没直接点头,而是下达了“让图书馆协会和研究会也参与进来吧。将会议记录也散发给队员”的指示。 “这样好吗?队员们对原则的意识也在提升吧。” 即便玄田并不支持,这也已是十分妥当的方案了,但确认身为基层代表的玄田的意见,正体现了稻岭的高尚——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有自卑的因素。 “老实说……” 稻岭一边说着一边苦笑了。 “难道不是因为日野事件的遗恨才那么固执地拒绝警方吗——若被这么问,我没有自信能够断然否定。” 玄田对此无言以对。 正因为知道“日野的噩梦”令稻岭被迫背负了什么,他才无法说出轻松的话语。失去的腿也可说是稻岭所背负的一部分。 稻岭背负起一切是在二十年前,当时他才年过四旬。玄田再过几年也会是这个年纪了,但他没有自信自己能够在同样的年纪背负起那些。 而且,只要稻岭还继续身处图书队,他就要继续背负。 “扭曲原则是很简单。” 虽然玄田也认为自己说这些是多余,但却无法不说。 “遵守原则才应是精髓。” 稻岭望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久久才静静地点了点头。 ◆ 是原则,还是特例,图书队还在摇摆不定,教育委员会就再度拜访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 他们默不作声地和良化特务机关合作参与审查一事还没过多久,图书馆一下就动摇了。 少年嫌疑犯的藏书与教育委员会“不希望看到的书”,以及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对象在某一部分上是一致的,这在图书队里已经众所周知。 虽然不会两次都使用相同的手法,但防卫部的警戒程度还是提升了,馆内警戒及附近街道的巡逻也是增加了不少人手。 “笠原、笠原,去馆长室看看吧!” 好奇心旺盛的柴崎跑来找郁是在教育委员会进了馆长室不久之后。 “咦?但是我还有工作……” 随着警戒程度的提升,在阅览室工作的堂上班也要兼顾阅览室的警戒工作,在事有万一之时还要引导读者避难。 “馆内的情报收集也很重要哦。而且,真要发生什么骚动的话,反正也是从外面开始吧。在你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之前还是顶得住的,否则是为了什么才增加人手的啊。” 想要达成自己欲求时的柴崎在诡辩上是一流的,一下就被说服了的郁被半拉半扯地走出了阅览室。 “副馆长也在场吧?结束之后再跟副馆长问下不就好了。” “你还真是不懂收集情报的乐趣所在呢,笠原。” 一边说着,柴崎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到馆长室门前,将耳朵紧紧贴在门上。馆长室所在的图书馆大楼四层还设置有接待室及董事会议室等,因此比较少有人来往,就算如此,这样露骨的偷听姿势也真是太难看了。然而,柴崎倒是毫不在意地专心偷听。 “听别人传和直接听现场之间的差别可是很微妙的。而且气氛啊这些如果不亲自看看又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对方到底是为何而来,你不会介意吗?” 教育委员会这次来访的理由并不明确,确实会令人介意。 “大家应该在担心吧,所以我们先取得情报可是大义。” “虽然你说得挺像回事,但主要还是因为你的趣味吧。” “不好吗?……可恶,听不清楚啊。” 喷着舌的柴崎握住门把轻轻转动。 “喂,你!” 再怎么样这种行为也太大胆了——郁虽然想阻止,但柴崎仅仅是转过头来“嘘”了一声就让她住嘴了。 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将门打开了几毫米,柴崎凑耳上去,郁也照做了——反正都已经是共犯了,只有自己没听到也太吃亏了。 “前几日真是对不起,让你们遇险了。” 这是代理馆长在说话。 “哪里哪里,希望今天能好好地把话说完吧。” 这是来访者,双方都还在客套着。 “请问今天是为了何事前来?如果还是借阅管制一事,就如前几日所说。根据图书馆法第三十一条中的资料提供权,恕我 们难以配合……” 先发制人的是副馆长。代理馆长一下就露出了“糟糕”的窘相,来访者回答着“我们没有纠缠于此的意思……”什么的把话题岔开,似乎没有穷追不舍的打算。 郁小声地嘀咕了句“真让人着急”,柴崎则回道“一般就是这样的哦”。 两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屋内,等注意到有人来时已经太迟了。 “在做什么啊,你们两人。” 被惊讶的声音问到时,郁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悲鸣,就连柴崎似乎也被吓得,心惊胆颤,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人回头一看,是小牧端着盘子站在身后,他将盘子递到了两人面前,盘子上放着四个茶碗,跟屋内的人数一致。 “你们啊,如果要偷听的话,至少也去端个水什么的。时机好的话,或许还可听到一些里面的谈话。” “我,我去。” 柴崎一下就把盘子接了过去。——你根本就没打算把机会让给别人吧。 恰好这时里面的客人正在说“今天之所以前来拜访是因为……”。似乎是要进入正题了,柴崎一边用单手将短裙上的折痕轻轻抚平,一边计算着时间,等到开始进入正题时才静静地敲了几下门,然后走了进去。 柴崎那得体的举止似乎完全没有刺激到屋内的人。 “关于过路杀人魔一案的少年嫌疑犯,” 来访者以这样的开场白进入了正题,即便柴崎进去倒茶,谈话也没中断。因为柴崎不着痕迹地没把门关紧就进去了,在外面等着的郁他们也能很清楚地听到谈话内容。 “不,关于这件事……!” 代理馆长以近乎不像话的狼狈语调回答道,副馆长虽然想牵制其发言,却没能阻止。 “我们这边也在探讨各种对策。” 代理馆长就这样抢先开了口。 “教育委员对你们图书馆的应对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这一发言就连郁都觉得是在预料之外,对代理馆长来说似乎更是如此的,他发出了“哈?”一声怪叫。 “不管对方犯下了多么重大的罪,嫌疑毕竟还是未成年人,就算是从人道的角度来说,我们也不应该随意地将少年的隐私泄露给警方,为了少年能重新做人,图书馆也不应该受一时感情的影响。” 代理馆长发出了安心般地叹气,看来他是以为会被抗议图书馆拒绝协助警方一事。 这时,柴崎走出了房间。 “没办法了,到极限了。” 她皱着眉头说。 “你还真能坚持啊。” 小牧一脸哭笑不得,接下来只能接着从依然没有关紧的门缝偷听。 “我们很期待今后图书馆也能继续坚持尊重青少年人权的态度。” 这种似乎包含激励之意但又让人捉摸不定的微妙话语,让竖起了耳朵偷听的郁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教育委员会突然偏向我们这边啊。” 直到前几天还采取了与图书馆敌对的行动,这次却表示拥护图书馆的发言,郁对这样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惊讶。但是,小牧和柴崎却是不太觉得意外般地互相点了点头。 “也不能算是预料之外吧。” “说的是啊。” “什么啊,两个人在那一唱一和的”,郁生气了,柴崎于是回答道: “主要是利害关系一致。少年的父亲曾是高中的校长吧,对教育委员会来说,自然是会想包庇自己人了。” “虽然借阅资料顶多只能当成印象证据的参考资料而已,但毕竟还是有可能会影响到判决。” 小牧也补充说道。 在图书馆的不协助受到了攻击,以代理馆长为首的行政派正在策划特例措施这样的现况下,教育委员会支持原则的表示可以成为很好的牵制。但是,郁渐渐地皱起了眉头。 “总觉得……感觉很不好……” 教育委员会策划了明显是以欺骗图书馆为目的的审查,还是为了掩饰教育界的丑事,而一旦警方向图书馆提出提供少年资料的要求时,又为了维护少年的利益保持沉默。这也太没节操了。 “也是呢。” 小牧也苦笑了。 “而且,我们并不是为了维护少年的利益才忍受攻击的,被那样说也会令人不快。” 图书馆是为了守住图书馆的气节才战斗的,郁是丝毫都没有要庇护少年嫌疑犯的意思。如果将队员们的心声概括来说的话,那就会是,为了遵守原则而对此事爱奠能助,不过,尽管他是未成年人,但若是被说成是为了无差别杀人犯才遵守原则,大家都很会生气。” 和教育委员会所说的“不管犯下了多大的罪行,毕竟是未成年人”这样的歪理完全相反,甚至可以说对少年的愤恨已经到了不问理由的地步。 “也是啦,什么对未成年人的关怀,把它当成歪理听听就好了,反正教育委员会庇护孩子这样的说法应该也不会引来舆论批判,若能支持我们的话,对图书队来说也是帮了大忙。” 虽然知道小牧这种以实际利益优先的发言是正确的,郁在感情上还是会拒绝接受。但刚一开口小牧好像就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因此郁也沉默了。 像是为了印证小牧的言语一般,屋内的副馆长开口了: “你们的支持我们倍感光荣,但目前我们图书馆内部就该不该遵守原则的意见也不一致。也有很多意见希望能关怀未成年人,但舆论又这么严厉,因此要继续坚守原则实在是很困难。” 副馆长本应是原则派的,但却突然发表了像是支持代理馆长他们行政派的发言,听了这话之后,来访者是这么回应的: “当然我们也察觉到这个状况了。教育委员会这边也在考虑是不是以某种形式来对外表明支持图书馆的判断。” 哇啊,这都什么为了自身利益的伪善应答啊——郁眉宇间的皱折越来越深,她终究是无法像能够说出“干得好呢,副馆长”这种赞叹的柴崎那般成熟。 “很失望?” 就算不用去看突然这么问的小牧的脸色,也能知道他问的对象不是柴崎而是郁。郁被狠狠地说中了痛处,但一旦承认了,就等同于承认了自己的幼稚一样痛苦。 “我先回去了。” 有意地无视这问题,郁从馆长室的门前离开了。 在回到阅览室的途中,郁遇到了手冢。因为一直没能给出答复,一对一碰面时还是会很不自在,但现在是从小牧那里逃开的举动更令郁不自在。或许是因为这的缘故,相较之下她反而可以平静地和手冢打招呼了。 “怎么了吗?” “正好要去叫你们。堂上二正说去三个人也太夸张了。” 完全被看透了。 “那边怎样了?” 被手冢这么问时,郁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怎么垂头丧气的。” 这个问题非常直接,手冢应该在担心,但反而让郁更泪丧了——真讨厌太过好懂的自己。 “不,我没什么好沮丧的啊。” “如果可以的话,说给我听吧……” 郁知道手冢之所以会提出这样微妙的问题,是因为他对于前几天没能帮上忙一事有所芥蒂。或许是对他这份认真有着几分期许,郁就试着将在馆长室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不是什么让人沮丧的事吧。” 对于这件于理而言郁也可以理解的事,手冢又加了一记打击。 “副馆长的应对是理所当然的。” “果然你也这么说啊。” 独自沮丧的郁叹了口气。 郁本来 是觉得有着洁癖般高傲感的手冢或许能理解自己沮丧的原因,但这果然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期许而已。 “我们又不是正义使者,要言行一致。还要充满正义感,这是不可能的吧。” 你不要搞错,笠原,我们可不是正义使者——没想到培训期间被玄田教训的话现在又被说了一次,郁再一次受到打击。 “结果怎样才是重要的吧,过程中会不尽人意也是没办法的事。” 郁无言以对,这种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但是,正义使者也存在啊。” 高三时遇到的“王子”以及——想起另一个对象时郁微妙地觉得后悔了,但不小心想起来也没办法。别人陷入困境时会伸手援助,郁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正义使者的形象。 “堂上二正大概也会做和副馆长同样的判断。” 手冢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这样说着堂上,果然他也是这么看堂上的吧。 “做出应做的选择时,犹豫不决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手冢应该没有讽刺郁的意思,但郁却觉得被狠狠讽刺了。 “你踩到我的雷了。” 郁颇有怨气地说道,手冢听了之后皱起了眉头。 “你没资格那么说吧。” 郁说完便掉头先走了。 虽然郁也说不上是为什么,虽然堂上的确开口规定闭口守则的,但她就是觉得堂上并不只是他自己声称的那个样子,反倒是和“王子”的印象有些接近,这么一想,连原来无法接受的部分也慢慢变得愉快了起来 ◆ 教育委员会的确如他们所承诺的,在各种媒体上表明了支持图书馆的原则论,这是在激烈的舆论及报道中投入了一颗引发起波澜的石子。问题转移到了保护青少年的对错之上。 同时这也牵制住了以代理馆长为首的行政派。警方与教育委员会从组织的联系上说是教育委员会一方更为重要,因此和公开表明支持原则论的教育委员会完全对立的特例处置方案也出现了变化。 而随着少年开始招供的新闻报道,对图书馆原则论的批判之声就宛如从没出现过一般地停歇了。 推行特例处置方案的动作也在同时突然停止了,代理馆长派发的调查问卷也在回收之后完全没有了要使用的意思。结果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的调查问卷呢,这种批判之声只得到了“意识调查”这种理由不充分的说明。 另一方面,图书馆协会发起了“思考图书馆原则”这样的研究会,以这次事件作为教训,重新思考图书馆遵守原则的意义。会议记录不仅在关东区下发,还发到了全国的图书馆。 “总的来说,我们赢得很漂亮嘛。” 在房间里换着台看晚间新闻的柴崎说了这样的评论。不论哪间电视台都在激烈讨论着少年的招供,批判图书馆不协助的舆论完全不见踪影了。 “听说代理馆长很泪丧,不过倒是老实下来了。” 郁撅着嘴。 “总觉得不痛快。不就是对方主动停止攻击嘛。” “话说在前头,要是真正发生剧烈冲突的话,这可会是大问题哦。” 柴崎看似无意地告诫道,随后又补上了一句“不过我想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真是让人难懂的温柔。 但就是不痛快——这次郁并没说出口,而是在心里这么想。并不仅仅是关于代理馆长的事情。 明明没有任何人撤回任何东西,图书馆被指责一事就被当成没发生过一般。对于这点郁实在无法接受。 不过,这也是因为自己是当事人才会这么想,对这世上发生的与此相同的事情,郁也不是每一件都这样关注并愤慨不已。似乎就只是因为自己觉得痛了,才会这么生气。 结果,如果不自己体验一次的话,就无法真实感受到这样的痛。对于这种说法,郁总算是充分感受到了,一想到这就又觉得沮丧起来。 不知柴崎究竟知不知道郁这种内心活动,她只以“结局好的话就好了嘛”这句话总结了整个谈话。 然后,就突然转移了话题。 “目前残留的问题就只有你和手冢的事情了。” 郁还以为她会说些诸如“差不多也该给他答复了,不然也太对不起他了吧”之类的比较像话的话。 “那么,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要交往吗?” ——结果还是为了看热闹。 正想回答的郁在中途把脸扭向了一边。 “我没理由先告诉你吧。” “这倒也是啦”,柴崎出乎郁意外地痛快表示了赞同。 结果手冢差不多等了郁两周的时间。 当他被她叫住要一起回去时,觉得大概是能得到回复了。果然,才一走进图书馆附近的咖啡屋坐下,郁就提了起来。 “关于之前的那件事,我还是无法跟你交往。” 这一回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在手冢的预想之内,但郁接着的一句“与其这么说”就很令他意外了。 “应该说是不可能吧,我和你交往这种事。” 确实如果现在郁真说ok的话,或许手冢自己反而会觉得困扰,但郁竟然说了“不可能”这样失礼的话,手冢一下就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其实也没多不可能吧。” “都说不可能了。” 郁毫不在意地再一次断言。 “毕竟,你又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啊。彼此之间都没恋爱感觉却要交往,这也太奇怪了。” 如果说互相不喜欢就是没有恋爱感觉的话,手冢的确是找不到否定这种说法的理由,但如果就此退出又会觉得生气,因此他回答道: “不过,也有很多人会试着交往看看的吧。” “这我也稍微考虑过,但还是太奇怪了。像那种情形的话,至少其中一方是有恋爱感觉吧。告白的对象对自己并不怎么喜欢但又没有交往对象的时候,才会说‘试试就好,和我交往看看吧’这一类台词吧。” 类似的台词手冢之前曾被人说过几次,因此并不会对试着交往觉得别扭,事实上,因此而交往的经验他也有过那么几次。 说出这点之后,郁立刻回了句“所以啊”,并且近似焦躁般地皱起眉头。 “那是那个女生喜欢你才成立的事吧。我都说了状况不同,现在我们两个不论是告白的那方还是被告白的那方,彼此都不喜欢对方,根本就成立不了啊。” “既然如此,相亲之类的又是怎么成立的,那可都是在恋爱感觉发生之前就开始交往的吧。” “不,等等,等等,不要因为不情愿在道理上输给我,就硬要狡辩。” 郁甚至用上了手势才压制住手冢。 “那是彼此都以结婚为前提才能成立的吧。你想要跟我结婚吗?一开始。” “怎么可能!” 手冢下意识这么回答之后,郁也撅起了嘴。 “那也是我的台词呢,你就理解一点了吧?” 这个时候正好点的饮料送来了,因此暂时休战。 服务员离开之后,郁再度开口。 “但是,相亲在某个意味上来说是个好的比喻。恋爱也是一样的。彼此之间如果只是想要有个男友或女友,就算没有恋爱感觉还是有可能交往。但是,你现在想要女友吗?并不想要吧。” 虽然是郁擅自下了结论,但手冢又找不到否定的理由。 “只要其中一方有这种想法,事情就可成立,不是吗?” 手冢并没想太多就问出口,但马上被郁用“别看不起我”的眼神瞪了。 “我可还没有饥渴到想跟并不喜欢我的 家伙交往。” 手冢的这个问题似乎还真是把对方当成了笨蛋一样。 “不好意思。” 他坦白地道了歉,郁虽然还在生气的样子,但也点头接受了。 正以为谈话可以结束时,手冢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喜欢你的话,你就会跟我交往?” “在这一前提出现的那个时候。你现在对我完全没兴趣吧。” 郁用错愕的声调说道。 虽然并不是没有兴趣,但从恋爱的角度上来说确实是如此吧,因此手冢没有反驳。 “你到底是为什么想跟我交往啊。” 这说来就话长了,所以手冢不太想讲。 你到底希望笠原怎么做——被堂上严厉地这么问了,跟小牧商谈后,小牧说你能从郁身上学到自己没有的东西。对于郁身上竟然存在这种东西这点,手冢无论如何也无法认同,但最后的一击却是来自郁。 你有恐高症吧——自己的弱点竟被人看穿了,手冢真的是大吃一惊。 被看穿一事至今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也更加激起了他输掉的情绪,手冢不由得觉得那样毫不留情地对郁比不上自己的部分严加指责的自己真是太过渺小了。 非要什么事情都第一才满意吗——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手冢回想起了自己抗拒接受的小牧的话语。 确实笠原郁身上或许是有自己没有的东西,他第一次认同了。 然而,要手冢对此逐一进行说明的话,就宛如是做败北宣言般,他实在很讨厌。 “因为被堂上二正及小牧二正说我可以从你身上学到东西,因此有了兴趣,而且玄田队长似乎也希望我能和你打成一片。” 手冢的答案超出了郁能够理解的范畴,发出“哈啊——!?”的一声的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她现在根本顶不上女孩子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不是不好这种问题了。 “这算什么啊,这种蠢理由。” 手家似乎都想喷舌,但还是把脸扭向了一边。 “比起我,你更喜欢的是上级吧。就只有我还当真了,在那烦恼紧张,还真像个笨蛋似的。” “你别说得好像我不是认真的一样。” 因为不是说着玩玩才提出的,所以手冢抗议了,但要论生气的程度还是郁火气要大得多。 “再说了,这样你就问我要不要交往,你也太短路了。” “你是什么意思啊。” “不论是何目的,一般的套路都是先从朋友做起吧。” “……那是没错啦。” 郁嘀咕了句“真是笨蛋呢这家伙”,但那样的回答让她也没有再反驳的余地。 “不过,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就等于是在婉拒对方了。” “唔哇,讨厌的家伙!你是在讽刺永远都只被说那种台词的我吗!?虽然发展到朋友以上的情况确实是一次也没有过!” “现在你是甩人的一方,总能满足了吧。” “这算哪门子的甩人啊!是告白的那人自己是个大笨蛋嘛!” 对着闹脾气的郁,手冢不禁笑了出来。 “什么啊?” “不……我只是在想,你如果当朋友的话,应该会很有趣。” “唔哇,真让人生气!要你来说啊!?” 咬牙切齿的郁大骂了起来,看来她的确是有被同样的台词拒绝过的经验。 “话说在前头,你和我可不是朋友!怎么可能跟你这种把我当笨蛋看的家伙当朋友啊!” “也可以啦,就算是同事,你也相当有趣。” “不要再说有趣了,真让人生气啊!” 手冢想说自己所说的有趣并不仅仅是指看着让人愉快这个意思而已,但又觉得对正在发怒的郁不论再说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所以就没说了。 小牧说过郁和堂上很像,到底是怎么个像法,手冢越是观察就越是觉得有趣。 “这么说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手冢突然想到就问出口的。但如果有喜欢的人的话,最为简单的拒绝话应该会是“我有喜欢的人了”,郁却没这么说,那就是没有了。 “没有。” 郁下意识地立即回答了,不久之后又在补上一句“大概吧”。 她不由自主地考虑了起来——不,并不是如此——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般地摆了撂手。 “我有崇拜的人了,还在追赶那人,所以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喜欢别人。” 手冢很自然地就会想——是在指堂上吗? “所以了,我也是同伴。” 一被手冢这么说,郁马上就以很强的气势怒视对方。 “不是!反正你指的就是堂上教官吧。我可是不一样的,我是要超越他。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别……别开玩笑了,就你!” 受到了太大惊吓的手冢语气也硬了。 “就凭你,还早一百年吧!你要超越得了他的话,那我早就超过去了。” “吵死了,我都说能超越就会超越啦!” 郁用执拗的声音回了过去,虽然没再被反驳—— 但这种不自量力到底是哪里跟堂上相似了啊,小牧若也在场的话,手冢还真想问下他。 五、图书馆反对一切不正当审查 “呀啊啊啊~~~~~~!!” 郁的悲鸣声让这个时候正好都在宿舍玄关处的人一同望了过来,甚至还有人特地从里面飞奔出来。 “……吓死人,不要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啦!” 从旁边打了郁一掌的是一起回宿舍的柴崎。或许是看出没什么大事,看着这里的队员们一下都散去。 郁现在可是完全没有多余的心力来注意周围的动向,而是一直站在自己的信箱前。 ‘喂,是怎么了啦,煮熟了?” “……来了。” 用嘶哑的声音,郁总算是回答了这两字的。柴崎挤到郁的身边窥视。 “什么,明信片?” 上面的字写得很漂亮,原来是入队七个月未见的母亲从老家寄来的。 前略 身体还好吗? 已经适应工作了吧,从你就职以来就沒什么联系,我挺担心的。 不要总是说“很忙”,偶尔也好好地跟我通下电话啊。 盂兰盆会你没回来,你父亲很失望哦,春节一定要回来。 十一月的连休因为法事要去你东京的叔父家,回来的路上会顺便去趟你工作的图书馆。 很期待看道你工作的身影。 母字 “啊啦……” “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做才好啊,柴崎。” “也是呢,总之……” “咦,你想到什么了吗?” 因为自己想不到什么办,郁想都没想就要依赖柴崎,如果是擅长处世的柴崎,或许会有办法可以帮她蒙混过亲人的来袭吧。 “去食堂吃晚饭吧,不快点的话,澡堂会很挤的。” “这都什么啊!” “你个人的家庭问题,我哪能插什么嘴啊?比起摆在眼前的晚饭及洗澡,你想优先在那烦恼的话,我也不阻止你,但我不会奉陪哦。” 虽然柴崎的现实主义是家常便饭了,但这也未免太不友爱了吧。 “可恶啊,你这现实主义者!” 对撅着嘴的郁,柴崎一向都不在意。 “一边吃饭一边听你说吧。把话说清楚。”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走进食堂的柴崎却立刻背叛了郁,因为堂上和小牧也正在食堂里吃饭。 “辛苦了,能一起吃吗?” 柴崎立刻就坐在了堂上旁边的座位上,完全不跟郁商量下,她对自己的欲望已经率直到了薄情的程度。 这个啊,虽然我是没像以前那样讨厌堂上教官了,但不是说好了要听我发牢骚的吗——郁在内心闹着别扭,慢慢地坐到了小牧的旁边。 “怎么了吗?无精打采的。” 堂上之所以会发问是因为郁就坐在他对面,很容易注意到吧。小牧闻言也窥视了下郁的表情,并在内心做出了“还真是好懂的脸”这种奇妙的赞叹。 “不,没什么……” 郁刚想随便敷衍过去,却被板着的脸堂上说“如果是工作上有什么麻烦事的话,现在就说出来吧”,结果她立刻就瞪了回去。 “不是的啊!为何只要我一沮丧,谈话就要扯到那方面啊!” “概率的问题。” 被这么痛快地断言,虽然郁很不甘愿,但也无话可说。 “就算从统计学上来说是如此,但这次并不是哦。” 柴崎的接话不知是要继续话题,还是要转移话题。 “她老家有人要来考察她的工作情况,所以才这么沮丧。” “你別说些多余的话啦!” “啊啦。父母要来了你还这样破口大骂好吗?这样印象会下降哦。” ——尽揭人短处,堂上却对着沉默下来的郁开口了。 “这么说来,你父母反对你做防卫员的工作吧。” 郁惊讶地皱起了肩头,她完全不记得曾跟堂上说过这件事。 “咦,难不成你利用上司的立场不正当地取得了我的个人资料。” “笨蛋啊你!” 这次是堂上瞪过来了。 “当初入队的时候,把会泄露了个人资料的明信片随人处置的是谁啊!” 这么一说,郁倒是回想起早春时的那件事了,若是真把那张明信片给寄出去的话,可是会被父母拉回老家去的,她记得那张明信片的大意是报告自己当上了防卫员一事。 “咦。但是,为何要特别记住别人的弱点啊。性格真差……” “……我才不至于去特别记住你的弱点,那根本是每天都在更新!我都已经厌烦了你那些相似的愚蠢!” “啊,你骂人!” “是你自己在那单方面找碴,少装什么被害者的脸孔!” 对着不知不觉就这样吵了起来的两人,小牧苦笑着插了嘴。 “堂上并不是因为那似乎会成为你的弱点才记住的哟,而是因为你的志愿受到父母反对才有些担心吧,一般来说。毕竟是战斗职种,因此而辞职的队员也不少见。” “别说些多余的话!” 将矛头转向小牧的堂上拿着餐盘站了起来,说了句“我先回去了”后也不等回答就离开了座位朝柜台走去。 哇啊,真好懂呢——目送他离开的柴崎突然把头转向似乎惊呆了的郁。 “笨蛋呢你。” “什么啊。” “真想蒙混过关家人视察的话,上司的协助是必要的吧。像是统一口径啊,轮班时间啊。” “啊啊,不好!” “再往下说,好不容易才可以跟堂上教官一起吃饭。你却让他一下就逃走了,你实在是太对不起我了。” “这种事怎样都好啦。” “家人要来这里啊?” 小牧突然插口问道,柴崎就擅自回答了。 “就是这样啊,她出人意外地是个足不出户的千金大小姐呢。说是要特地来女儿的职场看下。” “真希望他们别这样。” 父母的保护过度让郁脸上无光。 “又不是叫他们别来就会听的那型父母,一般企业的话还可以说无关人员不得入内,但图书馆就没法这么做了。” “不过,就是来你的职场看看,有那么糟吗?” 小牧的疑问是因为不了解郁的父母才会这么问的。 “何止糟糕,听说可是相当不妙呢,一旦知道笠原从事的是战斗职种,估计会立马昏倒,还很有可能会强制把笠原拉回乡下。” “所以了,为何你比我回答得还快啊?” “……呃,被录取为防卫员一事该不会……” 面对问得小心翼翼的小牧,郁勉强地点了点头回答“还没说”。小牧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继续说: “有没有可能在他们来之前好好解释让他们理解……” “她还在想要怎么说的时候父母就杀来了。” “……是。” 结果郁又缩了回去。 “罢了,轮班时间之类的应该还是可以变动下……但如果被正式核对分配的话,作为图书队来说是不可能说谎的,曝光之后就是笠原你和你父母之间的问题了。” 哇啊,正理——郁一下垂下了肩膀,这种时候的小牧虽然语气还是很温和,但是却没有能让她哭诉或是撒娇的余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这点上比堂上还死心眼。 到了最后,可以依赖的还是只有自己。 “而且啊,时机也真是不太好。” 柴崎的声音里多少带了些怜悯的味道。 “像是故意选在这样情势不稳定的时候。 “……也是呢 。” 过路杀人魔的少年嫌疑犯被起诉之后,虽然对图书馆拒绝提供资料的责难之声渐渐消失了,但东京都内的所有图书馆全都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由都教育委员会带头发起的加强管制问题。探讨关于会对青少年产生不良影响的问题书籍的借阅管制及购入书籍的选定标准等问题的意见书,可以说是把歇斯底里的极端例子当成了样本,但毕竟是在未成年人犯下凶恶罪行之后就紧接着提出的,因此得到了社会的支持。 从罪行的异常性讨论到了少年的癖好,多数媒体也都声称各种娱乐作品的影响都是兴趣本位,这些言论也加剧了这一风潮。 此外,良化委员会与都议会也都对这一意见书表示了支持,因此东京都内的图书馆四周,各种团体的示威游行及抗议一直不停不断。特别是作为图书队根据地的关东图书基地与都内最大的公共图书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更时成为了众矢之的。 其中也有不择手段使出暴力行为的过激团体,出现小冲突的情况并不少见。这些团体与良化委员会的关联以前就常被议论,因此也有流言说这一活动是得到了良化委员会的支持,但因为没有证据,终究就只停留在流言的阶段。 “丢石头还算客气了,竟然还有人扔火焰瓶进来呢,走错时代也要有个分寸吧!” 柴崎说着说着就冷笑了起来。对每日都在与良化特务机关抗争的图书馆来说,那虽然是无聊的手法,但依然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本来郁就对双亲隐瞒了自己被分配到战斗职种一事,再加上职场本身就变得极其危险的话,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反对呢,光是想象郁的心情就相当沉重了。 “哦,你家人要来啊?” “是啊,虽然是下个月。” 跟手冢发牢骚是在警戒馆外示威游行的时候。图书馆工作的研修也告一段落了,最近轮班警戒再次复活。没有特殊任务时,特种部队的勤务就是在图书馆工作、警戒及训练三者之间进行转换。 警戒对象是市内的pta(注)团体“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该团体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前院召集了百余人举行集会。示威游行及集会一旦白热化就很容易引起争执,虽然图书馆方面没有停止监视,但如果毫不避讳地让穿着制服的防卫员排排站的话又会激起反感,因此配置了身穿便服的特种防卫员。距离郁和手冢两人远些的位置上是堂上和小牧,也可看到其他班级的成员。 “你,意外地……” “竟是足不出户的千金大小姐,这话我已经听腻了。” 手冢就这样陷入了沉默之中,看来他原本的确是打算那么说的。 “我爸妈对我真是保护过度了。我要加入图书队时也是,说什么太过危险,极力反对,更别说若是被发现分配到战斗职种的话……” 就是这么回事,郁抬头看着手冢。 “如果我爸妈跟你问了什么的话,你可要统一口径哦。” “行了,我是不会多说什么。” ————轻之国度.lightnovel./bbs———— 注:parent-teacherassociation,家长教师委员会 ————轻之国度.lightnovel./bbs———— 手冢看起来似乎既惊讶又纳闷。 “女生就算成年了,父母还是会那么啰嗦啊?” “嗯,我父母有时是非常啰嗦的……不过也是啦,我想父母大多不是啰嗦就是严厉,特别是对女孩子。我的朋友当中,如果是住在老家的话,许多父母对门禁及外宿都会要求得很严格。如果想要考摩托车驾照的话,就会被说什么太危险了而遭到反对,如果说要从事危险职业的话,我想比起男孩子,女孩子会遭到更多来自亲人的反对。” “这样啊。” “还有女孩子是‘易碎品’这一观念的缘故。‘脸上留下伤疤的话,可会嫁不出去哦’,这是女生家人常常会用到的句子。” “如果有瑕疵,那跟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结婚也没关系?” 手冢似乎是越来越觉得惊讶。 “做父母的倒是没有想得那么深啦。只是说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不要去做危险的事。这可以说是父母的固定台词吧。” 这么说着,郁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的孩提时代。自己常被骂的那些台词,现在重新想想的话,更像是某种思想。 “手冢家是怎样的呢,父母的反应。” “以我家的环境,你认为有可能被反对吗?” “啊啊,是嘛。” 他父亲是图书馆协会会长,所以不应该会反对。 “似乎能平安地结束了。” 手冢注视着在台上讲话的演讲者小声说道。他们一边交谈一边还要注意环视四周的情况,相比之下郁的警戒就显得有些马虎,她在这种地方上就完全比不上手冢,不过话说回来,原本就没什么比得上的地方也是事。“说的是呢”,郁就只在口头上附和下,却被手家用可怕的眼光瞪了。“你分心了吧,别想骗我”,郁再次被手冢教训了,虽然不会像之前那样的互相仇视,但他的这种严厉还是没变。 真不愧是小型堂上——郁正在内心如此咒骂之的—— 砰!耳里传来一阵破碎声,接着又连响了数发。随着“呀”的一阵尖叫声,人群开始四处乱串。 “枪声!?” 对郁的大叫,手冢反驳了声“不是”。 “是火箭烟花!” 手冢似乎是看到了东西被扔进去的那一瞬。 郁戴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里传来了堂上的声音。 “笠原,逮捕犯人!在你后方!” 郁和手冢立刻回过头去,看到正在跑过图书馆前的车道向对面马路逃去的背影。有两人。 郁像是听到了起跑令般脚反射性地从地面跃起了。冲过车流的间隙,她一口气跑过了双行车道。 逃走的背影飞奔进了拐角。 对方拐进街角之后,或许是因为隐藏住了身影而觉得安心了些的缘故,奔跑的速度减慢了下来,但察觉到郁的脚步声而转过头来后,又“唔哇!”地发出悲鸣声再度加了速。但,曾一度停下来休息是致命伤。 ——别想甩掉有着十年田径生涯又从事战斗职种的女人。 追得近了,郁才发现对方的背部很窄,个子也很小,跟堂上差不多高,或是更,不过还注意到了骨架都还没长成熟。还是小孩。 “给我站住!——再不站住就不客气了!” 警告是警告了,就对方如预想的一般并没停下,郁抓住背影迟疑的一瞬间全力冲刺。一口气迫上去后,郁施展了擒抱。逃掉的那人只要从被逮住的这人口中间出来就可以了,然而,跑在前方的那人却像很舍不得抛弃被逮住了的同伴似地频频回头张望,因此步伐越来越慢。 “站住!” 发出怒吼的是追来的手冢。 “你要抛下他跑掉吗!” 男人的声音就是有魅力,可恶,我如果也有这样低沉的声音就好了——郁渴望着不可能会有的东西。 手冢的追问似乎是说中了对方的痛处,那名少年完全停下了脚步,年纪大概是中学生吧。 “很好,过来。” 明明可以自己走过去抓住对方的,手冢却毫不姑息。被威慑的少年露出似乎后悔了的扭曲表情,但还是走了回来。 被郁按倒的也是名看起来像中学生的少年,现在垂头丧气地站着,双手还被拧到了背后,但郁还是不忍心给他戴上手铐。然后她用无线电联系了上级。 “笠原一士向堂上二正汇报。已经逮捕嫌疑犯了,有两名。” “不错,做得很好。没受伤吧?” “双方都没有。不过.那个……是小孩子,两名都是。” 郁的汇报似乎也出乎堂上的预料,一瞬间对话中止了。 “……总之,你们先从便门返回到警备室。不要被太多人看到。等骚动平患一点之后我们也会过去。” “了解。” 将无线电挂掉之后,回头看向手冢的郁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在做什么啊!” “还问做什么,当然是确保万一。” 手冢毫不客气地给走回来的少年铐上了手铐,少年脸色发青地垂着头。 “你做过头了啦!快给他打开!” “为什么,他们可是向聚集百人的场所投放火药然后逃走。就算是恶作剧,性质也太过恶劣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 “他们不是已经没有反击和逃走的意思了嘛。再怎么说对方就只是垂头丧气的孩子啊,有必要这么小题大做吗!?” “并不是这个问题吧,不论对象是谁,以防万一是理所当然的。” “或许你的说法是正理,但这样也未免太死心眼了吧?!” 不知是被怒喝的郁刺中哪里,手冢有一瞬间退缩了。 “堂上教官可没说过就算是小孩也不要手下留情哦。” 下达不要太过引人注目的指示是因为关心孩子,郁是无条件这么相信的。当然,给小孩戴上手铐会引发第三者对图书馆的反感的情况应该也是因素之一,但应该还是出于没有必要继续伤害孩子这样的考虑。这样的堂上和郁的印象是吻合的。 ——因为那个男人对我之外的人都很温柔。 “再说了,图书馆如果伤害了孩子,那就本倒置置了吧。教诲的事情交给上级就好了,我们没有必要现在就责问他们。” 现代公共图书馆的起源之一是母亲们为了给孩子提供书本而经营的共同文库。对继承了这—使命的现代图书馆来说,为孩子竭尽全力是本分之一。 手冢似乎很不情愿地露出了赌气的表情,但最终还是默默地为少年打开手铐,和郁一样将少年的手拧在背后。 郁斜眼看了看手冢抿紧的唇线——难不成并非不情愿,而是受到了伤害?这样的想法在郁的心里翻涌,但又想不出他受到伤害的理由,也就不再多想了。 “好了,回去吧。” 郁对孩子们发出了可怕的声音。虽然没有必要再继续伤害他们,但这跟放纵他们可不是同一个意思。 “我那可怕的上司可是会把你们念到死呢。话先说在前头,他比我俩还要恐怖上一百倍哦。你们两个,要是老实的话,就不给你们戴手铐了。” “……我们是被警察逮捕了吗?” 郁所逮住的少年第一次以生硬的声音开口问道,大概是从手冢拿出来的手铐联想到的吧。 “算是吧。” 虽然大概也就是教育一下,然后联系监护人也就完了的,但郁却故意避开回答。如果真如手冢所说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的话,那就狠狠地吓吓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做。 回来时集会的骚动还没有停止,郁和手冢避开前院从便门将孩子们带入了馆内。一直沉默不语的手冢在进到馆内之后,以像是要推开对方的语调说“那可都是因为你们干的好事”。孩子们虽然咬着嘴唇低着头,但表情却很不甘愿似的,可以感觉到他们也想顶回些什么。 跟在警备室值班的队员说明了情况,让他们把房间空了出来,郁才让孩子们坐在椅子上。在堂上他们赶来之前先询问了住址和姓名等,原来两人都是在市内的中学就读的初二学生。郁抓到的叫做木村悠马,手冢抓到的则是叫做吉川大河,看起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为了让他们冷静下来,郁端出了茶水。但两人一直维持着生硬的表情,也不打算接过茶杯。但是,他们看起来又不是闹闹脾气就会改变态度的样子,真要说的话,看起来是很认真、聪明的孩子。 既然如此,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呢,郁的疑问更加深了。 对孩子们的调查及教诲不是新手人员解决得了的,所以两人都在沉重的气氛中等待着上级的到来。终于,外面传来了有人走过走廊的脚步声。 啊,这是——郁和手冢转头互看之时,门被粗鲁地打开了。 “做了坏事的小鬼在哪里!” 冒冒失失闯进来的是玄田,似乎是接到随后进来的堂上和小牧的汇报之后一起过来的。 “就是你们啊!在想什么啊,两个笨蛋!” 就算是正常说话听起来也像是在吼的玄田。一旦厉声喝斥就真的是魄力十足。如果他真要怒吼的话,可还远不止如此。但在如今这个时代,能以这种程度的迫力怒吼的大人也很少见了,更别说玄田还是个满脸青筋的硬汉,孩子们仅仅是看到他就吓得缩成一团。算是最起码的坚持吧,两人拼命装出并不害怕的样子,但遗憾的是,这样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 该这么说吧……“生剥鬼神?”郁想都没想就嘟囔出口,站在旁边的小牧以非常夸张的手势捂住自己的嘴转向一边。 “……你在这种时候说什么多余的话……” 堂上是打算斥责郁的吧,但声音却微妙地在颤动着,手冢也看似故意用沉痛的表情低下头去,不过看得出来他是想抑制住自己笑出来。看来三人都是被点到笑穴了,这比喻实在是太过合适。 终于还是忍耐不住的小牧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堂上则拍了下郁的头。 “好过分,反对上司暴力!” “吵死了,在这种状况下还有像小牧那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笨蛋啊!” 小声的抗议被驳回了,郁绷起了脸——什么嘛,你自己还不是那样。 而孩子们则是脸色苍白地在聆听玄田的怒吼。——抱歉啊,堂上教官的话大概比我们恐怖上百倍,但玄田队长的话则是千倍。但事到如今郁也没机会向他们道歉了。 就算如此,直到最后都没哭出来倒也是值得赞扬的骨气。虽然等到玄田的说教结束之时,两人都已经是眼泪汪汪了。 小牧也总算是回来了,轮到堂上坐到了孩子们面前的座位上。 “我就先不说教了,能不能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呢?” 堂上一边说着一边用可怕的目光盯着孩子们。这是与玄田不同的可怕感,孩子们又再吓得缩成一团。 “我们做出了小孩子恶作剧的解释,骚动才总算平息下来了,原本还想把你们交给警察的。为何要做那种事?” 两人都保持沉默,没有回答。“别以为做了坏事之后小孩子的逃避方法都会管用”,堂上这毫不客气的斥责让吉川大河反弹似地抬起了头,但和堂上的目光对上那一瞬还是心生胆怯了。 “才不是恶作剧。” 吉川大河生气般地叫了出来,然后又低下头去,接着木村悠马抬起了头。 “这是对‘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的抗议行动。” 很大人风的遣词用句出自这样的孩子之口,显得挺滑稽的,但大人这边没有人笑出来。“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正是今天在这举行集会的团体。 木村悠马和吉川大河是在说他们就是瞄准这个团体投入烟火的。 “怎么一回事?” 小牧的疑问让木村悠马像是要摆架子般地挺直了脊。 “那个团体是想夺去我们自由的读书生活。” 哇,好难为情——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的。虽然她能明白小牧为了平等对话而 特意降低的了语调这一点令木村悠马鼓足了干劲,但他使用的这种像年长者一样咬文爵字的说话方式,在郁听来只不过是装模作样,让她这个听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在购入书籍的选定上奉行自由原则,这得到了学生的支持,但在前几天的高中生过路杀人魔事件之后,由于‘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的介入,娱乐性质的书大多都被处理了。处理的标准那么自以为是,我们怎样也无法认同。” “《荒野的可奈》只因为主人公持枪就断定不能看……简直是乱来。” 吉川大河所列举的书是畅销轻小说系列的一本,以类似美国西部的世界观为舞台,立志成为一流神枪手的少女骑着摩托车一路旅行、逐渐成长的故事。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也有购入,是在从儿童到青少年间借阅次数极多的人气小说。 “这可真是……” 小牧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赞同教育委员会的提倡,要求武藏野市内的图书馆排除掉会给青少年带来坏影响的书籍,但图书队还是第一次听说学校图书馆已经采取了类似的行动,他们对学校图书馆的形势并不了解。 学校图书馆是以学校图书馆法为法律依据,被划在以图书馆法为法律依据的公·私立圈书馆这一系统之外,即是说,并不是图书馆自由法的保护对象,因此本来就没有权利收集审查书籍。虽然也有以个人赠送的形式进入馆藏的书籍,但这种数量非常微小,因此基本上是被媒体良化委员会排除在审查范围之外的。图书队与学校图书馆之间的交流也要通过日本图书馆协会,只要没有必要,就不会直接交流。糊里糊涂地和图书队扯上关系的话,反而会被良化特务机关盯上。 而大学图书馆用自治权对抗公权,也在图书馆法的范围之外。 “那个系列并没遭到良化委员会的审查吧?” 面对小牧的疑问,手冢点了点头。 “至少不曾将其作为审查优先度高的书籍列举出来。” 他似乎将优先度高的作品全都记下来了。 对于手冢这一贯的优秀之处,郁又是嫉妒又是钦佩。 “图书室的书被管制,能够让我们享受读书自由的就只有公共图书馆了。‘思考协会’如果还想蹂躏图书馆的自由,我们就看不下去了。我们是从孩子的立场出发抗议‘思考协会’,为了维护图书馆的自由,我们认为我们必须得有所行动……” “这样了不起的思考,结果就是火箭烟火啊。” 被堂上以这样毫不感动的口气回应,一直说个不停的木村悠马一时无言以对了。 “是要维护图书馆的自由啊,还真是多余。” 哇啊,真不客气——虽然是在说别人,但就连郁都觉得心情变得不好了。堂上的口气是这样的毫不客气、毫不体贴,而月腻烦,一想道如果要面对这个声音郁就会脊背发冷。 “我们是想当图书馆的同伴!对图书馆来说,‘思考协会’难道不是敌人吗?如果知道有人反对‘协会’话,那些家伙也就摆不出那副高傲的嘴脸了吧。” 出言顶撞的是吉川大河,被拷上手铐的时候虽然很害怕,现在倒是很刚强似的。 但是,要跟堂上对抗还早着呢。 “既不发表意见也不发表声明就突然袭击自己讨厌的对手,这可不是什么抗议行动,只不过会让人讨厌而已。” 堂上直截了当地选择了“让人讨厌”这样浅显的词汇,孩子们的脸上露出了后悔的神色。 “‘思考协会’是经过了正规手续才举办今天的集会的。和向履行了正当程序的对手扔烟火的你们相比,你认为是哪一方看起来更正经呢。” 堂上狠踩对手痛处的本事可是极其出色的,培训期间他就不知让多少新队员痛哭过。 “你是说‘思考协会’才是正当的吗!我们就只是想夺回我们想读的书而已!” 郁无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突然苏醒的记忆刺痛了她的心——将书藏在外套下,结果外套被强行拉开,书被夺走的那种愤恨及无力感。想读的书被夺走的痛苦滋味,这些孩子已经尝到了。 以小孩子的零花钱是沒法收集自己想看的书的,学校的图书室可以说是提供他们想看的书的珍贵书架。木村悠马说过他们学校的图书室的选书获得了学生们的支持,他们学校并没站在大人的立场制定多余的限制,只要学生想读的书就尽量多地购入。不去追究意义或是价值,而是购入那些对孩子來说只是有趣的书。这种胸怀对学校图书馆来说是很难得的,但对讲究小孩的阅读要有意义的大人来说却是难以接受。应该让孩子们阅读具备阅读意义及价值的书籍,孩子们应该从书籍中学到什么——“思考协会”的主张简单来说就是如此。 为什么大人不能允许我们只读自己觉得有趣的书籍呢?明明自己就只是为了有趣才读书的。 瞪视着堂上的吉川大河似乎是在胡乱发泄对想限制自己读书的大人的不满。 郁在这种目光下有些胆怯了,堂上则毫不动摇。 “至少在做法上‘思考协会’具有压倒的正当性,通过正当的程序主张自己意见的都是遵守规则的人。大人们之所以遵守正当的手续是为了给自己的思想寻求根据,而你们的做法又算什么。” 为了对限制自由读书的”思考协会”表示抗议而扔进烟火,这样一来自己的思想就能传达出去了? 若被这么问也只能回答没有,孩子们回答不了,就只是咬着嘴唇低下头去。耳朵变得通红,不知是觉得后悔,还是羞愧。 “说想自由读书,做的却是扔烟火,这就只是授人以柄而已。马上会被说什么如果给了孩子自由,就只会造成诸如此类的暴力行为。若不是如此,高中生连续杀人犯的读书倾向又怎么会受到非议呢。” “但是……!” 还想要反驳的吉川大河被木村悠马给按住了。 “放弃吧。从结果上来讲,我们就只是扯了后腿。还是干脆地认输吧。” 赢了,还是输了,并不是这个问题,但大人们都很正经,并没泼冷水。郁移开了目光,手冢则是一脸吃惊,小牧则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真是非常抱歉。我们两个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来挽回吗?” 面对木村悠马这样正经到不行的提议,堂上总算是露出了怪怪的表情。 “不用了……” 什么都不要做,老实一点就好——堂上本是想这么说下去的,但一个粗声将他的话给截断了。 “有这种气概就好!” 声音的主人当然是玄田,堂上大吃一惊地转头看向他。你到底是打算说些什么啊——明显带着这种责难意味的视线却被对方像没有察觉到般地无视了,玄田重新转向孩子们。 “我来告诉你们大人是怎么吵架的吧!” “队长!” 堂上终于开口制止了,但玄田却不是这样就会停下的人。 “你们来参加‘思考协会’和图书馆的公开讨论会吧。” “不用来!” 堂上对着孩子们发出怒吼,但孩子们已经是被玄田刺激得双眼发光了。 “就算摆出那种表情也没用!这里没有你们插足的余地。” “决定权可不在你哟,堂上。” “也不在队长你吧!” “但是,我可以跟司令直接交涉。” “这是滥用职权!你不要夸耀这种事!” 唔哇!为何看到这人跟队长争吵会让人这么心情愉快呢——郁拼命忍住笑声,在一旁的小牧则是以一副开朗的表情说“反 正肯定赢不过队长”。 原定于两周后的十月中旬举办的“思考图书馆自主管制的公开讨论会”是“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向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申请并通过的。 教育委员会针对未成年人所推行的加强借阅管制,虽然是对东京都内的所有图书馆提出的,但因为“思考协会”是由武藏野市内的pta组成的,因此要求也就限定在了武藏野市,似乎就是因此才向作为市立图书馆代表的笫一图书馆提出申请。 议题预定讨论“读书对未成年人的影响”、“对未成年人借阅书籍做出管制”、以及“图书馆对书籍筛选的自主管制”等。会议记录似乎是会敝发到市内的pta去,作为图书馆来说,也是想借着这次讨论堵上“思考协会”的嘴。 会场就设置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大讲堂里,参加人数预计会有一百二十人左右,是场规模不小的公开讨论会,图书馆原则派单是要和加强管制派的市民团体直接对决就忙得不可开交了,但还要一并进行压制馆内行政派的工作。 当然,图书特种部队特种防卫员也参加了公开讨论会的警备工作,队上正在埋头制定警备计划。 “这样的公开讨论会中竟然要让小孩进去,你的上司还是老做些离谱的行为哦。” 郁回到宿舍的时候,柴崎已经连细节都了解清楚了,这已是常有的事,事到如今郁也没又什么好吃惊的。 “真是不得了呢,堂上教官和玄田队长发生的冲哭啊。” 在房间里换衣服的郁一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会笑。 “送孩子回去之后还又在继续争吵。不过玄田队长完全不回应,可以算是堂上教官的独角戏吧。” “啊,我看得见,他这种不求回报的傻瓜般的认真也很棒啊。” “这不是在赞美吧,完全没有赞美的感觉。你真的是他的粉丝吗?” “这先别管了。” 不要别管啊——但郁的插话被无视了。 “堂上教官的心情我能理解,原本准备时间就不多,要是再掺入预定以外的因素,从一开始就乱七八糟的计划只会更加地乱七八槽。而且,那个人是在这种状况下更会收拾烂摊子的类型。” 玄田决定大方向之后,就会全都交给堂上去做,这种时候没有其他队员会想代替堂上。 “这种时候,就是有多余之才的人吃亏了。” “所以我说了,如果你真的时是的fan,总该说点好听的吧。” 如果知道自己被入队一年的新人评为“有多余之才”的话,堂上也会很没面子吧。但是,柴崎不以为然地回了句“不要被他听到就好了嘛”。 “罢了,你也算是他的部下,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你可尽量不要拖他的后腿啊。” 就算是说谎也好,你先担心我又会如何啊——郁板起了面孔。 “那家伙好像狗。” 手冢的话非常地唐突,堂上听到之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偶尔会和小牧在房间里喝啤酒,最近手冢也加了进来。 “什么啊,没头没脑的。” 手冢没讲出名字的家伙指的是谁,因为堂上刚喝下一口啤酒,就没特地问了。 “今天就很像猎犬,被堂上二正说‘追’之后就暴出了可怕的速度。” “啊,我能理解。” 点头的是小牧。 “像是塞特猎犬或是长毛猎犬就是那种感觉呢。脚就是它的生命的感觉。” “我还是第一次在冲刺上输给女生。” 手冢最近在堂上他们面前已经不再刻意使用敬语,和郁冲突的次数也有所减少,给人的感觉没有那么顽固了。这样的变化果然还是受了郁的影响吧。 “那是,就只有脚程是在女子标准之外。” “就只有那吗?” 一边说着,手冢一边将啤酒瓶口塞进嘴里,然后皱起了眉。似乎是空了。 “‘只有那’是指什么。” “下达逮捕命令的时候,你就只叫了笠原,当时我也和她在一起。” 手冢的声音似乎隐隐透露着不甘。瞬间下达的指示中说的话连堂上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既然听的人说是这样那应该就是吧。 “既然你们在一起,叫其中一个就足够了吧。” “在瞬间作出指示,叫笠原的优先度高于叫我吗?” 手冢的声音似乎是越来越不甘,堂上无言以对。下达指令的时候喊了谁,感觉他像是为了追问这一理由而来的。 “因为是瞬间下达的,所以会叫比较好叫的吧。堂上他毕竟吼笠原吼成癖了。” 伸出援助之手的是小牧。 “并不是以信赖顺序叫的?” 堂上暧昧地点了点头,总之先抓住借口再说。手冢嘟囔着“是这样的吗”站了起来,他的脚步完全看不出有醉了的迹象,看来并不是喝醉在无理取闹。 “我再去买些酒回来。” 手冢走出了房间之后,小牧笑着说了句“你欠我一次”。 “手冢他啊,就是自我意识太强。” “都跟笠原学出孩子气了。” 刚才的追问让堂上换成了不怎么愉快的口气。 “但是,不是也变得诚实了点嘛。之前明明不承认自己很在意笠原,最近却相处得挺好的嘛。” 这倒是呢,都提出交往了——但因为不知道手冢是否有跟小牧说过这事,所以堂上也不好开口。虽然看那之后的样子似乎是没在交往,但也有可能是瞒着众人,又或是还在“交涉”中,堂上觉得自己还是别多嘴的好。 “狗这个比喻说起来还真是奇妙呢。笠原听到的话,应该会很生气吧”。 小牧这么嘀咕道。 “只看尾巴就能知道在想什么。什么都是直球解决,该说是容易和人混熟呢,还是不和人混熟就会不安呢。” 而在小牧故意促狭地问“你觉得如何,记住了变化球的堂上先生”时,却被明白他在戏弄人的堂上无视了。 “明天加油吧,老师。毕竟要带三名孩子嘛。” 这家伙也是,只要话题中的人不在场就说得肆无忌惮——堂上一语不发地大口喝着啤酒。 ◆ “这就是用烟花恶作剧的那两个孩子。” 说完之后,堂上使眼色让坐在自己和郁之间的木村悠马和吉川大河低下头去。坐在对面的是“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的会长,是位与其说是发福不如说是有些重量级的中年女性。 因为集会及示威游行的关系,对方来过图书馆好几次,因此就连郁都对她有印象,是热心于教育的妈妈型。 为“思考协会”的烟火事件前来道歉,这也是玄田传授的第一招。“就命名为大人吵架必杀技之一,首先要击溃自己的弱点”,笑着这么说的玄田自然还是把陪伴工作全权交给了堂上。 “我去的话,都会让人搞不懂是去道歉还是去吓人”,玄田的外表会给人这种感觉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堂上提议小牧的时候,“还是堂上这种严肃的类型比较能让那些人接受”,小牧就这样巧妙地逃掉了。 带上郁也是玄田的指示,理由是有女生在气氛会比较温和。发出“带上这种武斗派会有那种效果吗”这种质疑声的是手冢,不过郁觉得他完全是多管闲事。 在去拜访距离图书队一站远的位于三鹰的“思考协会”事务所之前,郁被堂上命令不准说话,在舌祸方面,比起孩子们,他似乎更为警戒郁。 “既然如此,带柴崎来就好了嘛。若是她的话,不论把她扔到哪里都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郁赌气的说道。 “你只要把嘴闭上乖乖跟来就行了,没必要给其他人员添加多余的负担。” 堂上冷淡地驳回了。 依照堂上“端正坐好”的指示,郁在进到事务所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地坐着,谈话由堂上主导进行。 “他们也反省过了,无论如何都想来道歉……” 堂上一看向孩子们的方向,悠马和大河就如同被训练过的动物一般一同低下头去。 “对不起。” 两名孩子看起来也都是认真向上的类型,因此会长最初那不太高兴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 “也是呢……毕竟是孩子。既然没人受伤,就没必要小题大做。不过,是不是有必要给予一些指导呢?” 堂上立刻提议: “之前也联系了他们的父母和学校来商谈过,我们也在考虑是不是让他们通过参加社会实践来反省。” 这是真的,昨天玄田就找来了孩子们的父母和校方负贵人并且达成了协议。 “让学生自己组织成立学习会,然后再参与这次的公开讨论,您看如何?让他们两人担任负责人,希望能通过对学习会的创立与运营,以及对图书馆问题的自主思考等,让他们学到社会活动的意义及责任,我们认为,这比写悔过书更能促进孩子们的自律和成长。” 由堂上这样耿直的人将这事描述出来自然是效果倍增。什么意义啊,责任啊,成长啊,全都是这个团体喜欢的词汇,气氛顿时就被炒热了。 “这的确是有意义的尝试呢。” 会长大方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悠马和大河。 “既然要背负起责任,那就不可以半途而废哦。” 两人再次一同给出肯定的回答,这似乎让会长的怒气完全平息了,回去的时候,她带着跟刚才截然不同的好心情目送堂上他们离开。 离开事务所回去的路上,在三鹰站前的咖啡店里,堂上用可怕的表情盯着孩子们。 “这下可不能退出了。事到如今才想退缩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因为玄田的计划已经开始启动,若是被孩子们逃掉,图书馆的颜面也会荡然无存。 “我们才不会放弃呢。” 大河心情很好地喝着桔子汁。 “接下来就是大人的吵架必杀技之二。” 玄田所说的之二是“召集人手,提升战力”。 “只要能召集到人数,意见也会镀上金”,虽然这样的说法是有些直白得过头,不过将反对书籍管制的学生召集起来组织成学习会,这是玄田对二人的指示。总而言之,只要召集到人,再取个名字,就算只是个临时协会,也比原先像话多了。玄田越说就越露骨,但这样直白的说法对孩子们来说反而很新鲜。最初他们还有些畏惧,到了后来已经把玄田当成“队长”来仰慕了。 “我们相信赞同我们的学生还是有相当数量的。” 悠马以一副得意的表情开口说着,他面前那杯掺入大量糖浆和牛奶的冰咖啡颜色和味道都已经和冰牛奶没什么两样了。 “对书籍管制怀有不满的人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很多。只是因为没有方法可以表达自己对‘思考协会’的想法才保持沉默的,追求读书自由的人更是占了大多数。我们听说其他学校对此也是满肚子牢骚,学生会彼此联合起来的话,或许可成立联盟。” 或许是干劲十足的关系,孩子们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能说动学生会啊?” 内心有些退缩的郁一发问,大河就插口答道。 “这家伙是学生会的嘛。现在是二年级,所以还是书记,但明年的学生会选举后基本可以确定能选上会长。” “咦咦?” “咦什么啊?” 悠马似乎不太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不,没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礼,郁端起自己的红茶喝了起来。做出丢烟花那种冲动事的你竟然也能当选啊——郁是这个意思,但面对自尊心那么高的悠马,这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已经没有时间了,先和其他学校取得联名,协会的成员找自己学校的学生就好。” “我知道了,时间并不富裕,若因活动范围过大导致半途而废的话,那就本利全丢了。” 一边说着时饮料也喝完了,悠马和大河立刻就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没有时间了,我们可以先告辞吗?想快点探讨下细节。” 堂上点了头,补上了一句“要遵从玄田队长的指示”,急着要站起离开的悠马立刻回道“我们知道的”。 “遵从指挥系统是战略的基础。” 所以了,这都什么啊,什么战略的!——夸张的措词真是让人心里怪痒痒的,郁微微地动了动身体。 “那么,告辞了。以后再联系。” 急急忙忙地点头行礼之后,悠马顺手拿起了账单。“把那放着”,堂上开口阻止了他,但他却露出了一个大人式的微笑。 “让我们请吧。毕竟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还让你们请客的话,家母会说我的。我事先已经收了餐饮费,不用担心。” 这是最后一击。孩子们离开之后,郁突然无力地垂下头去,偷窥了下一脸若无其事坐在对面的堂上。 “堂上教官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当然会。” 虽然立刻回答了,但堂上看起来并不像如他所说的受到了打击。 “我啊,每次听到悠马的措词都觉得好难为情,真是难受。那家伙也太夸张了。” “多亏了你,我已经习惯这种夸张了。” 完全不懂对方在说多亏了自己什么,郁一脸惊讶的表情,堂上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你的王子殿下也很让人很难为情。” “哇——————!” 郁像是要把堂上的声音完全盖掉似地大声尖叫了起来,还大力地拍了下桌子。 “你是笨蛋啊!” 堂上慌忙制止郁,还对着四周抛来的白眼不断地点头道歉,但郁根本没有心思在意周遭人的反应。 “好过分,故意旧事重提!你这是性骚扰!” “这种难听的话不要叫得那么大声!” 见堂上真的有些焦急,郁的理智才恢复了些,然后觉得自己赢了的她开始得寸进尺。 “难道不是性骚扰吗?故意提起别人觉得丢脸的事。” “确实是故意的。” 要革命还太早了,失去了机会的郁喷了下舌,再度确认了自己的悔恨。 “请快点把那忘掉,那是我一生的失策。” “不用担心,就算除去那件事,你全身上下丢脸的地方都还有得是。” “唔哇,简直就像是柴崎的台词!可恶啊!” 说着说着,郁突然联想起了一个爆炸性的信息。 “这么说来,我听说柴崎跟你告白过。” 郁抛出这一记,堂上果然有一瞬间僵住了,看来挺有效的。 “为何要拒绝呢,那家伙虽然性格上有些难相处,但也算是个好女人。” “跟你没有关系。” 堂上一副不予理睬的口气。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受打击啊——应该说郁是为自己受到打击这件事本身而动摇。 “……才不是没关系呢,柴崎怎么说也是我朋友。” “那你就该去问柴崎,至于我要跟谁交往,我又拒绝了谁,这是你该知道的事吗?” ——哇啊,好苛刻。不对,我为何又觉得受伤啊! “我也没对你们的恋爱行为有任何干涉吧。” 话题突然转向了郁意想不到的方向。——你们的恋爱行为是指什么啊,是说我和谁啊? “虽然我不知道是没在交往,还是已经交往了——你和手冢。” “不是啦!” 或许是慑于郁这股极力顶撞的气势,堂上似乎有些许被压制住。 “那只是手冢那笨蛋自己头脑短路才产生的完完全全的错觉!因为被教官你们说要跟我融洽相处,所以才明明没喜欢上我也想形式上交往看看!你知道我为此有多烦恼吗!” “……难不成比我想象的还要笨啊,手冢他。” “我才想向给那笨蛋那种轻率暗示的上司追究责任呢!对那种不知变通的笨蛋,还请你们不要给他多余的方向性指导啦!” 郁的气势让堂上都有些退缩,只是既然都说到这地步了,他就索性继续谈下去。 “真的交往起来之后,或许并不是那么槽糕的对象,大概。” “不好意思啊,我的标准可高得很。手冢还差得远了。” 一听这话,堂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毕竟我在高三的时候就遇到王子殿下了嘛。” 郁半自虐地说出了“王子殿下”这个词。习惯了就赢了,她索性端起了一本正经的架子。 “手冢根本就没法比,人家可是非常地帅气呢。” 只要时提到那个时候的图书队员的事,郁的话就停不下来。 “正当我和良化队员推来推去互不相让之时,那人就像是正义使者一般地突然出现帮助了我。把要被没收的书都要了回来,还说总要送我几本,就把我被抢走的那本还给了我。” “擅自通融斟酌书籍是违反规定的。” 堂上以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道。什么啊,规定规定的,就跟手冢一样——郁又再臭了脸。 “但这样不是更棒嘛!又帅,又温柔,是最棒的图书队员。跟完全不知变通的某人可是大大不同。” 这么说着时郁又回想起了警戒实习时的骚动,在斟酌权限上被良化队员更正这种丢脸的事就连自己都不太愿意去回想起来。 “而且,堂上教官你自己还不是说了把书还给那个孩子,在我和良化队员发生争执的时候。” 堂上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表情,别去回想那种无聊的事情——他整张脸都是表达这个意思。揪住他不常露出的狐狸尾巴可是很快乐的,因此郁毫不顾忌地继续发动攻击。 “如果处于那种状况下,教官你意外地也是那种会那么做的类型吧?” “那是因为对方是孩子才特别对待!再说,我也不会大肆宣扬自己的斟酌权限,还不是要收拾你这个贸然行事的一士搞出来的烂摊子。” 郁被踩中了痛处,但故意旧事重提的人又是自己,她只能嘟起嘴。 “我才不会像那个图书队员那样在研修的地方擅自宣扬自己的斟酌权。因此,我是不可能和他处在同一状况下的。” 堂上强硬地自我断言之后,用可怕的眼神盯着郁。 “只要笨蛋下属不要擅自制造出那种状况。” 也就是说,如果部下先制造出了那种状况的话也就能稍微通融下——郁在心中擅自做出了这样的解释,并且把这点好好记下准备当作王牌使用。 “那么,如果你出现在我高中时被抢书的现场,你也不会帮我吗?” 对于郁不肯罢休的追问,堂上立刻回答了“不会帮”,不过令人觉得带着些赌气的感觉。 “本来就是那家伙擅自让你这样的单细胞看到了那种处理方法,你这笨蛋才有样学样的吧。还将那种事情当成美谈一般四处宣传,本来不插手才是正确的,你这种说法才会令像是遭到谴责的其他正经队员备受困扰。” 确实是正理,但堂上却像是故意选用了辛辣的措词,郁自然是胡乱地反攻。那种做法或许是有错,但对那个人有着同感的队员应该也有不少。 毕竟大家都是因为想守护书才成为图书队员的,而且—— “但是,如果当时在那间书店的是堂上教官的话,就不会让我想当图书队员了!” 郁把自己能想到的最高级别的讽刺扔了过去,但说出口的瞬间心里还是胆怯了。因为堂上在那一瞬间露出了像是被打了一拳的表情。 ——咦,为什么摆出那样一副受伤的表情啊。明明是你先挑起来的,残酷地否定了我的王子的是你啊。 郁只觉血冲上头,头脑混乱,但反而停不下来。 “我是因为跟那人相遇,才想要成为图书队员的。想和那人一样守护书。看到那人,只要是喜欢书的孩子大家一定都是这么想的。看到堂上教官和其他正经的图书队员,我不认为会有人想成为图书队员的。对书被抢走的孩子视而不见的图书队员逊死了,也不会让人崇拜,更不可能让人喜欢。” 说得过头了,这郁自己也知道。但就是停不下来。 偶然间脱口而出的喜欢这个词,更是加速了郁内心的复杂情感 “虽然就只在五年前遇到过一回,但我至今都还崇拜、尊敬着那人,我喜欢他。总想着会有相遇的那么一天,如果真能遇到他,我想跟他说‘我是追着你才来到这里的’。这样说可能难听点,但教官你能让别人这么追随你吗?” ——堂上教官明明也在帮助我、教导我、支持我,为什么就是不能和那人一样呢。明明也让我想超越,为什么就不能和那人站在同一边呢。 ——若是不站在同一个方向的话,我就要同时朝着两个目标追赶了。 “请不要说那人的坏话。” 因为我也在追赶你啊——郁没能将这一句说出口。堂上将桌上的纸盒推过去,郁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是泪眼朦胧了。 “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别哭了。” 郁一边听着分成三截的道歉,一边用纸巾痛快地擦着鼻涕。 “所以我才不把手帕借给你”,堂上这样发了牢骚,不过郁的心力还没有恢复到可以回答“那还真是抱歉啊”的地步。 有女子坐在对面,还哭成这个样子,周围投过来的视线比之前那一次的更强烈,因此堂上对于郁该道歉的那部分似乎是无言地谅解了。 ——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很温柔。 郁因此而纵容自己擤了很久的鼻涕,等到冷静下来的时候,堂上开口了。 “给你一个忠告。” 因为声音还带着哽咽,所以郁只用眼神看向对方。堂上冷淡地继续说道: “悠马的事情,你再觉得难为情也什么都不要说的好。要说让人觉得难为情,你还更甚于他。就像是刚才那样。” 一言不发地郁突然趴在了桌子上。 等到郁哭得红肿的眼睛恢复之后,两人回了图书基地。因为还要向玄田汇报情况,所以去特种部队办公室看了下,玄田正在接待来客,是位跟玄田年龄相仿的女性。既然没有使用接待室,那就应该是比较有交情的客人吧,还是不进去打扰了,这么想着的两人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暂时就做着些记录每日的报告之类的事。 “笠原小姐?” 被不熟悉的声音叫了名字,郁回头的时候闪光灯突然闪起。突如其来的刺眼灯光让郁想都没想就把脸背了过去,突然站起的动作令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堂上,是我的熟人。不用担心。” 等到眼睛能睁开之后,郁看到堂上以一副危险的表情站起了身,而刚才的那位女性来客正拿着一架单反相机在对自己微笑,明明她身上穿着的是没品味的摄影茄克,人看起来却很干练,而且是个不错的美女,郁觉得柴崎到了中年的话,或许也会 给人这种感觉。 “图书队的首位女性特种防卫员,我还以为会是像熊一般健壮又严肃的类型呢,结果竟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真是吓了一跳。” “呃,为何要拍照呢?” 一脸警戒的郁这么问道,女子从背心上众多口袋中的一个里拿出了名片夹,递给郁一张名片。 “周刊新世态编辑部主任折口真纪”,被印在右侧的杂志名称是两大周刊杂志之一。 折口在相机的液晶屏上看了看刚才拍的照片,侥幸地拍到了人影。 “要不要再拍一张看看呢?” 看着又想要架起相机的折口,郁不由得想逃时,堂上介入了。堂上虽然比郁矮,但从坐姿可以看出非常可靠。 “这家伙因为私人的原因不能曝光。请把刚才的也删掉。” 郁不由自主地望向堂上。因为私人的原因不能曝光——看来堂上是在担心郁的父母。 “喂,我可不记得你对这提出过取材申请。” 玄田也是悠哉地一边制止一边走近,折口喷着舌在相机上操作着。 “难得的好画面。” 被这么说的郁虽然对被拍并无所谓,但她很怕万一父母会看两大周刊。乡间的情报网在传播上可不寻常。只要是熟人的熟人的熟人看到了,就一定会被传到郁的老家。 “队长,这位是?” 堂上对玄田提出了疑问,折口也给他递上了一张名片,但堂上就算收下了名片还是挂着一副危险的表情。对部下的强烈责任感令他在这种时候特别可靠。 “是我大学时代的朋友,来历可以保证。头衔就是《新世态》的记者。说是想要站在反对加强管制的立场来写篇报道,所以她也会参加这次的公开讨论会。” “是玄田你硬要我参加的吧?” 折口看似不满地撅起了嘴唇。 “‘孩子们通过参加公开讨论会增加了社会经验’这种温情的材料跟我们杂志的风格可不搭。” “明明是自己积极配合的,不要事到如今才抱怨。反正你本来就是这个打算吧。” 从这种诙谐的对话看来,这两人之间的交情应该挺铁的。 “就我个人来说,我更想采访女性是如何进入特种部队的……” 一边说着,折口一边看着堂上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啦。看门狗太可怕,这次我就先静观吧。” 被叫做看门狗的堂上表情变得难看起来,虽然话不是自己说的,但郁还是觉得胆颤心惊。就算是开玩笑,但将堂上比成看门狗,换作郁是万万不敢。 “那么,问题孩子在哪里?” 堂上板着脸没有回答,在一旁观察他脸色的郁只好代为回答。 “今天已经回去了,似乎要去召集学习会的成员。” “哦,干劲十足嘛。” 玄田听后大悦,折口则似乎因为取材的期待落空而皱起了眉头的,然后灵活调整了一下计划。 “算了,我就先采访下周边情况好了。” 郁和堂上在向玄田报告完整个道歉的过程之后。就去和警戒游行队伍的警备队汇合了。 ◆ 从隔天星期日起,公共楼的会议室之一作为孩子们学习会的集会场所对外开放。 郁在馆内警戒的闲暇去看了下放学后过来的孩子们,包含悠马和大河在内聚集了十名以上的孩子。仅用了一天的时间,这确实算是了不起的动员力。 身为会长的悠马提出的议题似乎是针对将要发送给市内各中学的调查问卷进行商谈、他一边说着一边往白板上一条一条地写着什么,不愧是书记,字很漂亮,也很好看懂。 房间的角落里也可看到前来取材的折口,她所在的死角可以看到室内的所有位置。 “这就是我所想出来的调查问卷的草案,我认为提问内容最低限度必须有这些内容。大家怎么看呢?” “咦,但是,不会太多了吗?二十个问题呢。” 发出了反对声音的是一名女生,悠马的表情似乎是怒上心头。 “过于简略的话,问题的本质会被削弱。” “相反吧,无意义的多问会模糊焦点,而且统计起来也很麻烦。至少也该缩减到十个左右吧?” 以此为导火线,一场战斗开始了。 “‘喜欢的书是什么’,这个问题没什么必要吧。” “为了向‘思考协会’说明学生们的读书倾向,是有必要的。” “但是这很难进行统计,距离公开讨论会只有两周的时间了。” “但是,我们应该将孩子们想看的书以资料的形式表示出来吧。” “反正就算说了书名大人们还是不会懂吧,如果不是名作的话。” “只要对榜上有名的书附上简单的说明就可以了。” “所以了,我都说了这没意义的。还十分费事,看的人只会说声‘哦’就过去了。” 看起来是悠马这边的形势比较不妙。 “考虑到统计所需要的时间和人力,绝对是减少问题比较好。” “而且,木村,你论述形式用得太多了,这要怎样进行总结啊。” “哪有调查问卷的设计方都想省事的啊!” “但是,现在问题是没有时间了!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现实吧!?” 现实论与理想论的大冲突,还真像是中学生日记呢,郁微笑地看着。突然台上的悠马将坐在会议室后方的折口给卷了进来。 “记者小姐觉得哪边对?” 哇啊,真孩子气——郁不由自主地苦笑了起来。会议已经偏离了主题,变成争论起彼此论点孰对孰错了。 “咦,我这种外部人可以插嘴吗?” 用玩笑般的口气回答的折口看起来没有拒绝加入的意思。 “我认为你们双方都各有各的理,不能将双方好的地方整合一下吗?” 折口的提案让悠马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意识局限住在胜负之分中,才对于对方不明确的裁定觉得不满。 “我稍微提醒一下吧,这份调查问卷对你们来说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东西,但回答的那方却没有义务要同你们一样把它看得很重要。” 折口提到的本质似乎让悠马很想点头赞同。 “但是,这是守护自身权利的战斗,虽然由我们代理,但并不是说就和其他学生没有关系了。大家对于自己的问题应该要理解,应该要协助。” “嗯,是这么个理。但是,这个道理太麻烦了。” 对小孩子说得这么直白好吗——在走廊上侧耳倾听的郁有些担心,台上的悠马像是受到了伤害般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折口的理论好也罢坏也罢,在单纯的孩子们听来,就像是被猛推了一把的感觉。跟悠马对立的那些女生也都露出了有些不安的神色。 “被觉得麻烦的人说‘真是麻烦’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一定会有觉得麻烦的人在。与其在那唠叨什么‘应该协助我们’之类的话,还不如想出能让那些不情愿协助的人转而协助的方法,这才更实际不是吗?对没有协助义务的陌生人要求协助时,抱持着‘他应该协助我们’或是‘他会协助我们的’这种天真想法的家伙是绝对会失败的。协肋不是期待或要求便能得到的,而是被巧妙地引导出来的。” 折口的声音虽然很温和,但道理还是一贯的严厉,不仅是悠马,就连其他孩子似乎也都垂头丧气了,她指出的“未必能得到其他学校的协助”这点,就像是给孩子们泼了冷水一般。 但是,再好好想想,悠马——郁在外面焦急不安地窥视着。 仔细 想想她的话,玄田队长所谓的“大人的吵架”跟这人的道理是相同的。这么一想郁才突然发觉到,虽然那两人站在一起时外表上是美女与野兽,但玄田和折口十分相似,特别是不拘小节有什么就说什么这点简直是一模一样。 虽然玄田说折口是学生时代起的朋友,但真的就只有如此吗?郁的八卦本性让自己的脑海里浮想连篇。如果是柴崎的话,或许会很积极地四处打探,但郁的热情还没达到那一地步。 虽然很在意孩子们讨论的结果,但也不可能离开工作岗位一直站在这听,郁还是离开了那个地方。 下楼时遇到了提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塑料袋的大河。“下午好”,大河精神满满地打了招呼。 “你怎么了吗?大家都在讨论中啊。” “啊,我不太会说话,无法很好地说出自己的意见,那样实在太麻烦。所以想就做回打杂的,去买了果汁回来。我也只能做这种事了。” “哦……” 无意义地点了点头后,郁突然灵光一闪。 “……不,你很用啊,现在大家需要的正是你。” 她不容分说地拉着大河的手跑回了孩子们所在的会议室。 悠马已经完全走投无路了。 折口在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之后立刻就离去,主张要简化调查问卷的女生们更是说出了要放弃到其他学校做调查的话。 理由是“如果会被人觉得麻烦,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做的好”。折口的指摘似乎使其偏向了慎重论。 “调查问卷如果没有覆盖到一定范围的话,那就没有意义了吧。仅仅只在我们学校调查,作为意见的根据来说会很薄弱,收集一定数量的意见才有意义。” 悠马引用了从玄田那里听来的话,但已经反对过一次的女生们非常顽固。 “但是我们不想给人添麻烦。” “也不想让人觉得啰嗦。” 讨论完全陷入了胶着状态的这个时候,郁和去买果汁的大河一起闯了进来,两人突然闯进来的气势让悠马眨了眨眼。 “大家听着!” 郁这样大声嚷嚷自会让人好奇她想说什么,等到全员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之后,她才转向大河。 “大河,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一头雾水的大河被郁强推到了前面。大河个性活泼,虽然很有行动力,却不擅长表述自己意见的,因此——与其说他是觉得困扰,不如说是露出了一副觉得麻烦的表情。 但郁根本不在意地催促着他。 “你是为什么要去打杂?” “呃,都说了,是因为我只会做这方面的事啊。” “不是吧,还说过其他的吧?” “咦……?” 大河眨着眼睛努力回想。 “我不太会说话。””为什么不太会说话?” 面对着如此深究的郁,大河一副苦闷的表情皱看眉头说: “什么嘛,真是的,刚才不是说了吗?因为说出自己的意见实在太麻烦。” 麻烦,这是折口留下来的关键词。悠马好像想到了什么,脸变得通红。 “折口小姐可没有说过因为麻烦就不要做。” 郁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孩子们大概会觉得她奇怪吧,明明是大人却做这种事。 “其实人们在很多情况下是‘原来协助你们也可以,就是太麻烦’。例如在振灾捐献上,不是有一种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捐献的系统吗?为了捐个献而要专程跑去银行的话就会嫌麻烦不想去,但只要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的话就会乐意捐,很多人都有这种想法的人,折口小姐所说的就是这种‘麻烦’。” 悠马喜欢论述性的语言,但大河对论述就很痛苦,要是问卷中太多用论述作答的问题,就会让像大诃这种虽然赞同却不擅长表达的人却步。 女孩子所说的“麻烦”也是,“觉得统计结果麻烦”,这是只考虑了自己的情况,只是“麻烦”的一个方面。 拜托人家做调查问卷的人竟然嫌麻烦,这怎么可以呢。但,以为只要不怕麻烦就可以,这也是错的。花时间去想一些别人容易回答的调查问题,这是应该的,但是,“我们花了时间去想问题,麻烦你们不要怕花时间回答吧”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原来如此。我们一开始的出发点就很荒谬。” “还有。” 郁用一副有点生气的表情再插口。 “即使是大人,在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就用‘荒谬’这种生僻词。在你们这个年纪的人里,有几个是完全明白它意思的?不要再像卖弄学问一样胡乱使用一些深奥的词语了,这样一点也不亲切。” 真正聪明的人不管对谁都会用那些对方能听明白的词语——虽然郁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但是“不亲切”这个词却刺中了对方的心。同时被刺中的好像还有好几个人。 “加上大河,重新做那个调查问卷吧。” 被点到名字的大河大吃一惊,但是悠马继续说: “我会配合你的角度来想什么样的调查问卷才会容易回答。” 然后他回头望着已经很消极的女生。 “我们就想一下如何让可以协助我们的人乐意地协助我们吧。还有,要想一下怎么样才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大家都互相望了一下后,终于都发出了同意的声音。 “我觉得谦虚一点比较好。不要一种‘请一定协助我们!’的态度,而要用‘麻烦你们协助我们’的态度。” “没错,是我们希望对方能协助。” “就去问老师或者大人吧,到底怎么样做才不会给他们添麻烦。” 就因为“问大人”这句话,大家都回头望向郁,但是郁突然对着衣领大叫着。 “我忘记了!笠原一士,现在立刻去跟警戒游行的警备队汇合!” 看来她的衣领里藏着迷你对话机。虽然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但是她使对方很生气这点倒是很明显。 通信结束后的郁一边说着“对不起,我先走了”一边慌忙地冲出会议室,看来她被骂得很厉害,对方应该是堂上吧。 留在会议室里的孩子们一起笑了。 “明明是大人啊。” 昨天去“思考协会”道歉的时候郁被堂上提醒了很多东西,从这一点看得出来,郁是一个很粗心的人。但是,悠马并沒有像大家一样觉得好笑。 “虽然是那样的人,但是却是大人啊,那个人。比我们都要成熟得多。” 一这么说,女生都说“看不出来啊”说完后又大笑。悠马内心想,你们尽管笑吧。 因为笑的人才是孩子。 《关于图书馆加强未成年人借阅管制问题的调查问卷》 1.关于限制未成年人借阅图书馆的书过点.你的意见是? a赞成 b反对 c没所谓 2.请在回答问题1的时候选择反对的人回答。为什么你会反对呢?(可多选) a因为想看的书看不到 b尊重看书的自由 c无法理解管制的理由 d好像被束缚,所以要反抗 其他() 3.你觉得看书会助长犯罪吗? a是的 b不觉得 c不清楚 4.看书曾经给过你不好的影响吗? a有 b没有 c不清楚 5.看书因为助长了犯罪这个理由而受到管制,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可多选) a是正确决定 六、当图书馆的自由被侵犯时,我们要团结一致,死守自由 袭击是迅速且带着压倒性的力量到来的。 去年才转移到扩建了的新馆,馆员还未习惯馆内的配置是此次事件中最大的不幸。在还有图书馆员滞留的闭馆状态下,为了避难,馆员们一边躲至地下书库一边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枪击战。 “我们为将反社会的书籍与优良书籍相并排,扰乱社会秩序与优良习俗的图书馆担忧,将对其施以正义之重锤——!” 在如雨般的枪声中,通过扩声器的宣言在里外响起。虽然日野图书馆在几年前已经将枪支视为警备员的标准装备,但是由于袭击者的武装包含了冲锋枪和散弹枪,在火力上处于压倒性的优势。而且,对于非战斗员的一般馆员来讲,现在的局势连自保都很难做到。 身为馆长的稻岭一边指挥着馆员们,一边观察起地下室仿佛牢笼般的处境来。饶幸的是,现在还未有重伤和死亡者。 “警察还没有到吗?!” 在书库入口处应战的警备员的问话接近悲鸣。在被袭击初期就已经报警,到现在还没见到了赶来镇压的警察。 “再报一次警!” 稻岭对一名用书库电话接通外线的女性馆员命令道。但是现在即使催促再三也没有用,关键是警察并无意介入此次事件。稻岭从奔逃的分馆馆员处得知巡警早己到达图书馆附近,并封锁了周边地区,但是除此以外再无任何行动。 “接下来不要再用图书馆的线路向警方求救!开始用个人的手机进行求救,装作是图书馆周围的住户发出抗议请求镇压!尽可能的不要暴露枪声?” 为躲避枪声而手持手机的馆员们向书库深处走去。在可以清晰听到枪声的区域,就算说谎对方也能立即明白这是来自馆内的求救电话吧。 虽然警方从来都不是站在图书馆这边的朋友,但是这回的袭击实在太过残酷了。虽然不介入与良化特务机关有关的武力事件是警方一向的惯例,但是这回进行袭击的明显是无关团体。虽然分馆馆员也向巡警述说了这点,但警方总是会抬出什么没得及时确认之类的理由。 原本警方封锁周边地区就是为了确认袭击者是否为良化特务机关。在图书馆的审查抗争之中,如果有民众被害,那么责任可以全部推卸到良化特务机关身上。如果袭击者是良化特务机关,那么警方采取的封锁周边地区的行为,也只是为了尽一尽不引起二次被害的责任,勉强能在法律上说得过去而已。这样的对策是基于袭击者是良化特务机关,以保护周边地区安全为主目的的安全措施,若不是为了周边地区的安全,警方可能会认为连出动的必要都没有。 所以对现场的巡警提出任何增援图书馆的要求都是无用的行为。 “给你。” 稻岭把手机递给眼前的妻子说道。妻子同为图书馆馆员,因为知道妻子并没有带手机在身上,稻岭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她。他的妻子接过电话,便马上一边拨着号码,一边向书库的深处走去。 “立川还没到吗?!” 在日野市周边的立川市图书馆拥有大口径火力的武器装备,或许能够有对抗袭击者的火力。但是在混乱中发出的救援请求,无论是哪里的图书馆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反应。单在日野市内看来,日野分馆的装备比较弱,只有从其他区域的大规模图书馆调动武力增援才有可能挽救局面。 报上稻岭完全没印象的名字的这个组织,当然也没和图书馆协商过。若是换作良化特务机关,至少还要履行身为代理执行者的先行通知的义务,而且也有不攻击非战斗人员的规定。但是现在这班袭击者一定也会毫不留情地朝往出口处逃的一般馆员射击,不出现死者那才是奇迹。 “已经与立川的支援部队取得了联络。大概在二十分钟后到达!” “八王子市的情况也相同!” 虽然救援马上就到,但看这样子阅览室是保不住了。 “继续发出救援请求急救中心说不定会要求警方镇压。” 出现了中枪负伤的人,也叫了救护车,但是不先镇压袭击者也就不能救治受伤的人。 负责向外界求救的人员在回来报告了情况之后继续跑回书库深处进行手机求救。 “空调排气口那有烟冒出来!” 在入口处的馆员发出喊叫。 “好像是他们在阅览室放火了!远方有火!” 报告的是在外部等待救援的分馆部队。 “为什么火警铃没有响?!还有灭火装置也没有启动!” 按烟从空调排气口排出这一点判断连排气装置也被完全破坏了,大概是因为袭击者们占据了警备室,一举破坏了保全系统才点火的缘故吧。 太过突然的事让全员一下哑口无言,稻岭也处在同样震惊的状态。 虽然已经有了藏书会有大量破损或被抢走的觉悟,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做到了破坏保全系统再点火的程度,这种明目张胆的暴行让人简直不能相信。 “焚书坑儒”这样古老的词语一时浮现在稻岭脑中。 “……分馆人员报火警和指挥逃脱!本馆馆员从紧急出口撤离!” 在救援还未到达的情况下做出这种抉择让人非常的不安,但是越来越浓的烟雾已经迫使书库内的人不能再等待了。 “书该怎么办?!” 面对叫喊着的馆员,稻岭的心情也同样沉痛。新馆不仅扩建了,藏书量也大大增加了,单这间书库就保存着大量贵重的乡土史记资料。 “放弃吧!” 稻岭做出了壮士断腕的决断。 从书库出来时枪击已经停止,不知火势是否在继续蔓延,但是暂时地下室还未被浓烟充满,只是不断从排气口涌入的浓烟让人越来越难呼吸。 “一本也好!” 稻岭的妻子说着返回了书库。 “快回来!” 稻岭急忙阻止,他对妻子的话有一点没一点听的情况也只出现在家中,在此时的情况下就要比任何时候都果断。 “快!” 随着稻岭的怒吼,他的妻子抱起一本书咳嗽着走了出去,警备员在前面带路,以压低身子的姿势领着大家走上阶梯。 走上楼梯之后烟雾明显更加浓烈了。 “不要站着呼吸!爬着走!” 一边发出指示,稻岭一边在地板上爬着前行。不知是否还泼洒了汽油,阅览室已经完全被烟雾充满,玄关更因为激烈的火势而几乎不能靠近。 雨云一般浓厚的烟雾在离地板一米以上的高处不断流动。如果吸进一口那样的浓烟就会马上窒息。原本有着腰痛老毛病的稻岭此时更压低了身体继续前行。 在被烟火逼迫,不能站立起来逃脱的状况下,众人的心情可说是格外焦急,被火焰扬起的热风炙烤着。平时很容易就可以到达的出口现在看来却有着让人绝望的距离。 不知是否是电线也被烧断了的缘故,一切照明都被切断。只有来自火光的照明,在浓烟下呼吸,有馆员几乎失去意识,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好不容易到达了紧急出口,在前面的馆员一将门打开,烟雾马上以猛烈之势向外涌去——馆员几乎是滚落着从图书馆内逃了出去。 跑出去的馆员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最后还留在馆内的稻岭像是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呆立在门前,没有倒下的馆员又一次逃进了刚刚才离开的紧急出口,倒下的人或是不动了或是也在往回爬,能动的馆员赶忙扶着爬行的人员又逃回来。 “馆长快趴下!” 年轻的馆员伏下的同时,在火焰燃烧的爆破声中,响起了雨点般的枪声。 事态发展成如何,现在已经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了。 刚从大火中逃生的人被一个个击倒。 稻岭的妻子也已经出去了。在外边倒在地上不动的人中,有一个可以看出是抱着书的人影。 “馆长!!” 并不理会制止的呼喊,摊开手站直的稻岭就这样向外面走了出去。 “请马上停止攻击!” 怒吼之声盖过了火焰的燃烧咆哮声。 “你们——要杀死讴歌秩序的人吗!” 如果这是正义的话,那么这种正义将是世界上最丑恶的观念,而成为这丑恶根源的媒体良化法到底是什么? 仿佛是为他的气势所迫,稻岭在并没有被射杀的状态下摇摇晃晃地继续走了十几步。但是,就在差不多走到妻子身边时,稻岭突然右腿失力一下失去平衡跌倒了。 在倒下的稻岭身下,可以听到一个急迫的浅浅呼吸声——仿佛数年前爱猫临死前的气喘声一般。 “对不起,一定很重吧。很快就好”——这么说着,稻岭吐出了一口鲜血。好像他中弹的部位并不止右腿,连身上也负了伤。 身下的妻子仿佛要说些什么般咳出了一股鲜血,稻岭的意识就在此时中断了。 等恢复意识之时,稻岭发现自己的右腿在大腿中半部被截肢。 因为失血过量与胸部中弹,稻岭在生死间徘徊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混沌的状态中他得知了妻子的葬礼已经举行的消息。因为他们并没有孩子,所以葬礼主要是妻子的父亲操办的。 并不是本馆馆员,只是想伸手救援的分馆支持者中被害者也很多,死者总共有十二名。 馆内藏书也因为火灾还有后来的消防行动而全毁,只剩稻岭的妻子抱出的唯一一本。这本书直到事件二十年后的现在还在稻岭的手上,因为沾了血不能再出借。便作为遗物让渡给了稻岭。 妻子带出的这本是关于乡土史的书,原先该书被收藏于市政府的资料室内,是稻岭经过长年的交涉才转交至图书馆的。 被称作“日野的噩梦”的那次暴力事件,有很多关于它的传闻在世间广为流传。 警方介入太迟的原因。似乎是因为受到了来自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压力。 虽然袭击者全部被判刑,但是对于疑是他们的指使者的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调查,却半途就不了了之。 在那之后,稻岭辞去了日野图书馆馆长的职位,而开始在现代图书队制度的整备上倾注心血。 不惜流血也要守护书籍的图书队制度曾引起世间的强烈反弹,即使是现在,稻岭也作为使图书馆的审查抗争激化的中心人物被世间所批判。 但是,提出批判的那些人能够守护那些被蹂躏的书籍吗?能够代替装备不足的馆员流血牺牲吗?为了守护书籍和图书馆员,武装的强化是必须的!——稻岭一言打压了一切批判之声。 你们要杀死讴歌秩序的人吗——稻岭被自己曾弹劫袭击日野之狂徒的话弹劾了。要杀死讴歌守护书籍的人吗? 虽然无法毫不犹豫地承认“即使是如此”,稻岭还是选择了抵抗到底。 图书馆反对一切不正当审查——得到图书馆自由法保障的这一权利,若不进行抗争就无法贯彻到底,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明。 并且,图书馆自由法在最后以“当图书馆的自由被侵犯之时,我们要团结一致,死守自由”作结,除了战斗以外,稻岭再找不到守护被侵害的己方的方法。 “是否在以此报‘日野的噩梦’时的私仇”、“你死去的妻子难道会希望看到图书馆武装化吗”,诸如此类的责难不绝于耳。 关于前者,稻峙心中并不是没有私怨,但撇开这个不谈,武装化仍然是不得不做出的唯一选择。 关于后者,亡妻的感想连稻岭都不知道,责难者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对于此种架空的问题,稻岭也就不必做出回应。 之后—— “我们为反抗媒体良化法、轻视公共秩序优良习俗的图书馆担忧,现以人质的性命为交换,要求你们焚毁‘情报历史资料馆’的所有资料!” 只要还存在妄图以此种手段焚书的人,图书馆就无法放弃图书队这个武装防卫力。 ◆ 作为财团法人的“情报历史资料馆”是个在这三十年间风无浪静的地带。 理事长是住在小田原的资产家野边山宗八。 “情报历史资枓馆”是野边山家族私有的以书籍与影像记录为主要收藏品的私立图书馆,所在地也位于小田原。 该馆完全采取预约制,只接待经相关人员介绍来的读者,馆藏品包括了各种杂志、报纸和电视节目的录影带。 更加具体一点的说,就是“关于媒体良化法的各种报道记录”。作为在法案成立以前就保管着媒体良化法相关报道记录的图书馆,无论在图书馆界还是报道界它都声名显赫。更进一步的说,它也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关系机关——甚至可称其为后台的法务省都不能无视的地方。 身为发行《新世态》并拥有世态社等系列企业的集团董事长,也是媒体良化法反对派的野边山,在良化法设立之后马上将“情报历史资料馆”转变为财团法人,他预测到随着良化法的批判世态社的运营会日渐困难,因此从那时起便开始无差别地收集关于良化法的报道并一直延续至今。 以不掺杂个人想法为原则进行的收集,其目的是将对良化法不利的报道记录也一并保留下来,其中对立法前的系列报道进行的系统收集更是具有历史价值的宝贵资料。 如果换作公立图书馆,肯定会成为良化特务机关及良化法支援团体的攻击对象,但“情报历史资料馆”作为私立图书馆则立场非常微妙。 将野边山的收集品财团法人化后的“情报历史资料馆”,其性质与公立图书馆有了很大不同。良化委员会若是对“情报历史资料馆”加以审查,便是侵占财团的固有资产,且“情报历史资料馆”作为私立图书馆同时也拥有基于图书馆自由法的图书防卫权,依审查程度财团有权提起对良委员会的诉讼。 顺带一提,公立图书馆的资产属于公有财产,因此无法对针对公有财产的审查权及良化委员会的审查行为提起诉讼,图书馆才将图书防卫权化为直接战斗的形式加以对抗。 因有被提起诉讼的可能,加上考虑到其运营模式并不对一般民众开放,媒体良化委员会对“情报历史资枓馆”采取了半无视的态度。 以结果论,“情报历史资料馆”得以在收藏了大量媒体良化委员会警戒的资料的状态下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三十年,对于世人而言这是个令人吃惊的情况。 但这种均衡状态崩塌于十月下旬的某一天。 野边山集团前董事长野边山宗八氏去世。 以综合商社为中心展开多方经营的野边山集团前董事长,即最高领导野边山宗八在10月22日凌晨5点32分于小田原市医院去世,享年八十四岁。告别式及葬礼将于26日中午12点在东京都港巴野边山葬祭麻布会馆中举行。葬礼委员会会长由野边山集团广告理事——寺泽泰藏担当。 丧主是野边山集团现任董事长,即野边山宗八的长男野边山正富氏。 野边山宗八从董事长一职上退位之后,就专心打理起在小田原市中运营豹私立图书馆。因为野边山氏的去世,该图书馆已经决定关闭。 被各大报纸转载的这篇讣告引起了图书馆界、报道界和媒体良化委员会三方阵营的关注。 “‘情报历史资料馆’闭馆后,该馆中收藏的全部资料将由关东图书队接手。” 玄田的话在会议室 中引起了骚动。此时图书特种部队正在召开全体会议。 但是现在还有一人陷于一头雾水的情况中。 “就是收集媒体良化委员会相关报道作为历史资料的小田原私立图书馆。” 坐在郁身后的堂上不耐烦的加以说明,之所以抓的时机这么好正是因为他非常了解郁的知识程度。 “难道你不知道?!” 邻座的手冢一脸愕然地问道。 “我对地方上的私立图书馆又不了解,而且也没去过小田原啊。” “你还真敢说,不知道‘情报历史资料馆’的图书队员就相当于不知道日野图书馆一样!你可真叫人不敢相信啊!” “课上又没讲过我怎么会知道啊!” 郁顶回去之后,手冢却无视了她转过身去看向堂上和小牧。 “请给我加薪。我无法接受与这家伙同一级别同样薪水。” “只要当作是队内的个别现象不就好了。” 说完之后小牧又笑着补充了句“无知也有无知的价值”。 但之后郁还是听到了对先前那个名词的说明。 “‘情报历史资料馆’网罗了媒体良化法相关的报道资料,无论对赞成派还是反对派而言都具有重大意义。特别是对反对派而言,那里能够审查到难得一见的批判良化法的资料。”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设施,为什么又闭馆了呢?” “虽然‘资料馆’作为野边山集团的财团法人运营,但理事长野边山去世之后,野边山集团好像失去了维持‘情报历史资料馆’的意志。因为现任董事长是个对媒体良化问题不怎么什么关心的人。下面也有很多反对继续运营的声音,闭馆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吧。” 不知野边山是否在临死前就预测到情势会发展成这样,他留下了关于“情报历史资料馆”闭馆前必须做的一些准备措施的遗言。遗言的内容大概是,以适当的管理馆藏和延续资料收集为条件。与财团全资产一起赠与关东图书队。野边山的一部分个人资产也同时以附赠的形式交托图书队,因此图书队在资金方面也得到了相当大的援助。 “资料将转由图书基地保管。考虑到良化特务机关及其支援组织会在资料转移的过程中加以妨碍,图书特种部队将出动全部力量。‘情报历史资料馆’的闭馆日,也就是告别式当天,要完成全部资料的转移。” 虽然图书队转移资料的日期没有对外公布,但野边山集团对有关闭馆问题的预定计划却是早已发表了的。 “转移要迅速,‘情报历史资料馆’所处的神奈川县也会派出防卫员与我方汇合共建警备体系。另外,输送资枓将使用uh60ja,经两次往返后结束行动。” 听完玄田的说明之后,郁惊讶得瞪大了眼,这还是她入队以来第一次听说要在特种部队训练之外的行动上使用uh60ja。 “唔哇,这行动可有够认真”,郁下意识地喃咕了这么一句后,马上招来了堂上“这是当然的!”的喝骂。 “啊,但是两次往返就可以了吗?就算只是小图书馆。但藏书量也不是泛用直升机只跑两次就能搬得完的吧。” “uh60ja的机外吊臂装卸能力是在3500kg以上。而且‘情报历史资料馆’的资料有一半以上是压缩在胶片中,那部分资料只要复制数据就可以了,所以两次共计7t的搭载量用来搬运剩下的非数据资料还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走陆运的话使用大量运输车辆和人手可以一次完成,但采用空运时,一旦直升机升空,良化特务机关会因不能将其击落于住宅区中而无法狙击,因此从警备方面来说还是空运保险些。 作为接收方的图书基地也从附近各县的防卫部调派了的大量增援人手。 玄田随后发表了警备计划的编制,图书队将分成与当地警备队汇合进行馆内防御的一队,和与运送队汇合的另一队。 堂上班被编入防御队的一边。 “此外,笠原在告别式当日担任稻岭司令的支援警卫。” 玄田的补充让郁完全哑然,但因为会议突然进入了激烈的讨论阶段,郁也失去了向玄田提问的机会。 “那是怎么一回事?” 堂上起身要离席的时候,郁用带着责备的语气这么问了。 “为什么只把我排除在外?” 这种编制绝对会是出自堂上的意思。作为图书特种部队总动员的行动,却只有郁被排除在外,这让她有一种被从前线撤了下来的感觉。 “这是考虑过适用人选之后的结果。” 堂上的回答如预想中般冷静。 “我不能理解!哪有整支特种部队就只派出一人去支援的道理!防卫部又不缺人!” “图书特种部队本来就有保护要人的责任,这次是因为和‘情报历史资枓馆’那边的作战计划相撞,才委任给了防卫部,但我们这边也不能完全不派人手。” “但为什么只派我一个?” 郁虽然在继续追问,但她其实已经看穿了内幕。所谓的把保护司令的责任委托给防卫部,也就是说图书队的判断是转移资料那边任务具有很大难度和危险性,若是因为部署平衡的问题而不得不派出人员的话,这边自然只会指派最低限度的战力。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司令要在告别式上致悼词,他和过世的野边山氏交情很不错,因为警卫员对外发表的身份是护理人员,所以还是由女性出任更为合适,在事有万一之时也能及时保护好司令,笠原的任务相当巨大,你能够理解吗?” 小牧的说明虽然很好理解。却更加刺激到了郁的倔脾气——从个人印象来看,我的价值就只有这样吗? “对没有保护要人经验的人来说,一旦遇到紧急事态会无法及时做出适当处理,因此不该指派菜鸟。为了警备工作的万全,更应该选择老手才对吧。” 郁列举着自己不适合出任的理由。只要对警卫员的要求还不是外表在能力之上.那郁就没有被指派的理由。而且说到底,参加野边山集团的告别式到底能有多大的危险,护卫要员也只不过是一种形式吧。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单独指派一名没什么用的新人。 “没什么用”——郁被自己脑海里浮现的词语伤到了。 “就是因为你没有经验,才想让你在这次行动中积累一些,对于腿脚不便的司令来说,会出席的外部活动可不多。” “那为什么手冢不一起参加了呢?要说保护要员的经验,他也一样没有啊,还是说他不需要积累这种经验!” 突然被扯上的手冢看向了这边。 “请不要糊弄我。” 一时语塞的小牧好像很头疼般的笑了笑。此时,堂上小声的插了一句“够了吧”。 他压低的声音让郁一时胆怯了。堂上从下方射上来的锐利视线.那压力就让郁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既然你说不要糊弄你,那我就直说吧。的确就像你想的那样。” 郁已经知道堂上接下去要说什么了。 “因为你的战斗能力不能和手冢相提并论。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没用的话就直说没用好了——虽然郁倔强地这么认为,但实际听到时果然还是非常难受。 想找出并不是这样的理由,不想承认是因为能力不足才被排除在外,郁并不是因为小牧的解释不合意才反驳,但结果却是由最不希望听到的对象口中说出了最刺痛自己的话。 “是因为堂上教官你不信任我吧?” 虽然知道堂上会怎么回答,但郁还是不肯罢休,她也不知道为什 么自己还要追问下去,还要特意把自己放在难堪的处境中。 ——再纠缠下去这个人也不给出我想要的答案,到底为什么我还要特意去听最终一击啊。 “你有过什么值得人信赖的行动吗?” 啊,果然——虽然早己料到是如此,但郁的心口还是一痛。 “你被编入告别式的警卫队,记得去向防卫部长请示任务。” 留下最后的话语,堂上走出了会议室,手冢稍微客气了一下就跟着出去了,最后留下来的小牧稍稍补充了一些话。 “怎么说呢,或许在你听来只是狡辩吧,不过我们对笠原你在保护要员这方向的成长真的是很期待,你就把这次的任务当成一次难得的经验好了,毕竟能参加大企业的告别式这种特别活动的机会少之又少,我认为这会是一次宝贵的经验哟。” 小牧暂时等待了一会郁的回应,之后又因为郁的沉默不语而小小苦笑了一下。 “——有话要我帮你传吗?” 他这么说时,郁才第一次抬起了头。 “……你真的是认为她能力不足吗?” 在走廊里,手冢毫不客气地提出了疑问。堂上虽然看了一眼手冢,但是目光很快又看回前方。 手冢以微妙的客气口吻表达自己的想法。 “的确她是没脑的笨蛋,但我也不认为她能力不足。她的瞬间爆发力和反射神经都在我之上,说她的能力不能和我相提并论这种话并不妥当吧,如果说笠原不足以成为战力的话,那和她同期的我也是差不多的水平。虽然身为女性的她有体能无法持久这种先天缺陷,但从总的训练结果来看,她还是有竞争力的。” “真不像是以前那么苛责过笠原的家伙会说的话。” 这句话回得很不恰当,而且堂上自己也知道,只得苦笑了一下,手冢露出有点生气的表情。 “选择笠原当然有其理由,这话可是堂上二正你自己说的。” 手冢带刺的话责备着堂上,不知是否是因这种与内疚无缘的正当而胆怯,堂上一时没能说出道歉的话,手冢却毫不留情的继续逼问沉默的堂上: “身为上司却要使用双重标准吗?” 他正确使用的正理刺痛了堂上。“说的是啊”,堂上回了这么一句之后,手冢也缓合了气息回了声“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这时有脚步声追了上来,是小牧跑过来了。 “给我走着瞧吧矮冬瓜!我最讨厌你了!——她说的。” 手冢立刻“哇”了一声。 “那家伙……真是搞不清情况。” “不知道恐惧为何物呢。” 小牧的语调里含着满满的兴趣,堂上轻轻“唔”了一声。 “没搞清情况的是你。” 手冢一脸的不明所以,堂上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生气,不知怎么回答才好的手冢最终只得保持沉默,不过小牧笑着解答了他的疑惑。 “她才刚入队的时候就说过堂上是个子矮又性格差劲的魔鬼教官。” 之后小牧突然停下了脚步,吐出“但是”这个转折词。 “这次你可真是活该被说了。” 堂上只是装作没听到一样,仅仅是哼了一下,反倒是一旁的手冢似乎心情有点低落。觉得自己似乎走开会好的手冢于是说了句“我去做出发的准备”,便留下两人走了。 手冢离开之后,小牧很难得地换上了责备的语气。 “你不反击就要逃掉吗。” 用正理的人果然很会刺痛人。 “不让笠原参加完全你的独断独行吧,不要推到笠原身上,也不该由我来掩饰吧。” 堂上的沉默既是因为无言以对也是因为正被捅到自己的内疚之处。喜欢正理的人可不会温柔——就如小牧常说的话,这种时候的小牧虽然亲切却令人无法逃走,小牧不管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是一样严厉。 “笠原的事情也只有笠原自己能处理,那孩子已经是成人了,你没理由插手她的事吧。” ——既然无法冷静处理关于她的事就不如放手吧,外班的班长说不定还更能让她发挥所长。 小牧的这番非难虽然不是讽刺,却让堂上一阵刺痛。 “唔哇——今天的你看起来连我都能突破哦。” 柴崎对站在玄关处警戒的郁这么说道。 因为约好在休息时间一起去吃饭,柴崎才来找郁,警备员的休息时间不好变更,所以是柴崎配合郁的方便。 连纤细的柴崎都说能突破自己的警戒,这种关乎特种防卫员面子的话让郁生气了。 “别小看我!凡是可疑者都别想在我面前通过。” “咦,就凭你现在这副沮丧的样子啊。” 柴崎一边说着一边转向和郁同一组的警备员野村征求着“对吧”的意见,被同期的柴崎用这么平常的口气一问,野村也点了下头。 “啊,嗯,我也觉得她没什么精神。” 你们明明是同期,说话干嘛这么恭敬啊——虽然郁这么想,却没心思纠缠于此,即使毒舌这点让柴崎显得美玉微瑕,但她毕竟是美人,在男队员中人气很高,野村也是她的粉丝之一吧。 交班之后郁和柴崎走出了馆外,因为是发薪前,所以今天去的是不需要花钱的队员食堂。 “野村他是想约你吧?” 在等待交班队员来时他那种心神不定的答话,应该在寻找邀约的时机吧,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分别了。 “不行不行,我对小鬼可没有兴趣。” “什么小鬼,你和他不是同年吗?” “不不,我只承认大我五岁以上的是男人,我可是叔控哦。” “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大概会心情很复杂吧,那家伙。” 郁一边说一边微妙的躲过了堂上的名字,果然如同柴崎所言,她也知道自己还没有消气。 “说起来,堂上班去了小田原吧?” 郁回答柴崎的“嗯”泪丧得连郁都觉得自我厌恶。 一边吃着套餐,柴崎一边毫不留情地发表了“你好像被抛弃的狗狗哦”的言论。 “我可不想要那种主人。” 郁反驳之后。柴崎回了句“你还挺有主人是谁的自觉嘛”,令郁不由得无言以对。 “……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上司。狗不能选主人就算了,连人都不能选上司还真是悲哀。” “世事就是这样啦”,柴崎这样漫不经心地应付了郁一句,更令郁觉得自己像是个傻瓜。 “小田原那边好像情势很紧急哦,一直处在备战状态。” 柴崎还是一如既往的消息灵通,到底要把消息网伸张至何处才能得到这样的消息,郁一点都猜不着。因为被排除在任务之外,郁对现场的情况是一点都不了解。 “有可能发展成‘日野的噩梦’以来最严重的事件哦,上头非常重视。” “……为什么。” 郁不禁停下了筷子。 关于二十年前的那次日野图书馆遭袭事件郁也进行过调查,其悲惨程度在图书馆史上是空前的,图书队制度可以说是为了不让这样的事件再次出现才确立了。 “情况有那么槽糕吗?” 说着“你真是太不知世事了”的柴崎露出一副“服了你”的表情。 “‘情报历史资料馆’可是良化法设立以来的一个软肋。对良化委员会而言是一个保存着不想被公开的资料的宝库。如果换作公立图书馆的话,不仅早就被消灭掉,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会被从历史上抹去。就算是私立图书馆,如果换作一般运营商,肯定也会被不择手段地抹杀掉 ,要不是有野边山集团这一后盾,根本无法与巨大的压力抗衡。正是因为有野边山董事长的政治力量,‘资料馆’才能得以存续,而现在野边山董事长已经去世了。” 柴崎停顿了下,目光变得危险起来。 “因此正是一个攻下的好机会哦。” 并不是“审查的好机会”,柴崎直接用了“攻下”一词,简直就像在说战争。 “……会发展成有人牺牲吗?” 郁也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就是为了让情势不至于发展到那个地步才备战的吧,防卫员的装备也升级到smg了。说到底,图书特种部队全体总动员这种极端事例,目前我还没听说过。” 全体总动员却不包括郁,她被排除在外了。 ——为什么我现在不在那边,在警戒等级达到了和死去十二人的事件同一程度的事件中,在或许会有人回不来的战斗中。为什么却没有我。 ——我想和他们并肩战斗。为了守护书,想和为了守护书而努力的人们一起战斗。 “我说,你不要摆出这副表情嘛。” “这副表情”到底是怎样一副表情郁不是很明白,大概就是很难看的一张脸吧。 “不要紧的啦,现在的情况已和二十年前不同了。” 柴崎好像是以为郁在担心,才继续补充道: “现在装备也先进了训练也充足了,普通队员的实战率不是据说还在警察和自卫队之上嘛。因为弱装备而处于单方被打压状态的日野图书馆事件不会再上演了。” “是吗。” 郁的回答中带着一丝不安。 “都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吧,大家。玄田队长、小牧教官、手冢……还有堂上教官,大家都。” “不要乌鸦嘴!” 柴崎仿佛真的生气了般大声喝道。 “就因为除掉了你这种没自觉的天真家伙才一定能拿到胜利吧!” 很少有的喝骂出声之后,柴崎静了一下才再开口: “对不起,刚才说的太过分了。” 但是柴崎所说的却是正确的,被说成是“没自觉的天真家伙”也是活该。就像手冢不用说明也知道从“情报历史资料馆”引渡资料是怎么回事,当然他也是托父亲是日本图书馆协会会长的福,才对这些事情比较有了解。但也不能以为作为郁没有自觉的理由。 比起如果不说明事情有多重大就无法明白的家伙,当然是一敲就响的人比较值得信赖。 “……实际上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柴崎好像很有趣一般继续说: “玄田队长已经把你算到了战力之内,本来是打算带你一起去的。虽然你是笨了点,但这和战力没有关系。只要智力达到理解指挥官命令的程度,就算是笨蛋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柴崎一点都不饶人的连续说“笨蛋笨蛋”,但她至少承认了“就算是笨蛋也无所谓”。 “把你挑出来是堂上教官的任性之举。就是因为你自己的事情自己都不处理,他才要帮你善后。可你却觉得这是对你不公。” 郁皱起眉头露出“怎么回事”的表情,柴崎半放弃地回答了,不过她的放弃似乎不是针对郁的。 “照我的意思,连编入战斗职种都不敢跟父母说的笨蛋女儿,万一受伤或是阵亡,那也是笨蛋女儿的不孝。为什么那个人连被笨蛋女儿瞒着的父母可能会有的心痛都要去担心啊。” “……他还真够多事的。” “所以我才说他任性,还偏爱,一点都不冷静。” “这种偏爱我才不要!” 你知道那翻抛弃人的话伤我有多深吗——郁对不在场的堂上的愤怒又沸腾了起来。 ——但的确是我自己不对。 “……是因为我没能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对吧。” 对于被看透自己没能处理好家务事这点,郁没有理由可以抱怨。而堂上插手这件事虽然也有不当之处,但是是自己造成令他觉得有必要插手的情况,对于这点郁也无法辩解。 “你这不是很明白吗?” 柴崎露出一个伟大的笑容,郁也被她带着笑了,心情一下子放了开来。 “不过还好。” 微微偏偏头的柴崎,接着带些恶作剧地说道: “并不是你派不上用场才把你排除在外,虽然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太宠你就是了。” “……我就是赢不了你这一点。” 柴崎耸耸肩,毫不客气地补充了句“我就是说你这点天真”。 “我会好好做自己的工作。” 郁像是向柴崎发誓般小小声地说了这句。比起这件工作来那件工作比较好比较吸引人——这只是小孩子的任性而已。做不好自身工作的人就没有主张自己值得信赖的权利。 要对堂上吼回“用不着你操多余的心”也是在做好自己工作之后。 ◆ “笠原还没有来吗?” 声称来取材的折口在闭馆日的前一天进了“情报历史资料馆”,将馆内的情况大概了解了一番。警备总部设于馆内大厅里。 “那家伙担任要在告别式上登场的司令的警卫员,这是她直属上司的要求。” 堂上的表情因玄田调侃的话而变得难看,折口则发出“咦”地一声。 “看不出来你这么宠她啊……不,也不能这么说哦。” 突然改变了自己感想的折口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原本就是宠着的,看门狗嘛。” 她应该是暗指堂上对前一次取材后刊登了郁的照片一事提出过抗议吧。 “这是考虑了个人所长后做的部署,我们没有理由受到无关之人的批评。” “讨厌啦,我又没批评什么。” 折口有点不甘愿地扁了嘴,对玄田抱怨“你也说说这个顽固的家伙吧”。 “可不要太欺负那家伙了,折口,他一不爽就会持续很长时间。” 说着“这种话我宁愿没有听到过”的堂上板起面孔。折口一来,要堂上和她及玄田一同相处还真是有些难于应付,这两人常常会毫不客气地说些没神经的话。 “不过,女性特种防卫员现在在全国来说也是绝无仅有,如何才能培训好也是个课题,要是让她在经验尚浅的时候接受过于严苛的任务,也有造成她脱队的可能。” 终于说回正题了,总是不在一开始就说正题,这点是堂上对玄田最大的意见。 “但是笠原小姐会生气吧?” 折口这句直指堂上,让他无处可逃,而且说得完全正中红心。 “被她骂了‘走着瞧吧矮冬瓜’。” 折口和玄田同时吹了声口哨。折口还继续说了句“堂上的确是稍嫌矮了点”这种没神经的话。 “不过我想你应该明白吧,如果不骂的话她一定会哭出来。” 折口毫不客气地踩着不敢和她目光相接的堂上的痛处,令他生起一丝胆怯。的确,因一时气急而哭出来的郁,堂上至今也碰过很多回,想着自己也该习惯了吧,但心里还是会不舒服,这一回因为堂上本来就心中有愧,便更是如此了。 “说实话,我很奇怪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追着你跑。” “不是这样。” 堂上干脆的做了否定。 “那家伙想追赶的另有其人,并不是我。” 关于郁追赶的方向玄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压在了肚中,只是苦笑了一下。 ◆ 告别式的日子——同时也是“情报历史资料馆”的闭馆日。 在秋 高气爽这一天,郁在宿舍的早餐中吃了三碗饭。 “唔哇——光看你吃我都要消化不良了。” 皱着眉头这么说着的柴崎因为低血压而吃得很少。 “我说,是你自己吃得太少了而已。啊,煎蛋不要就给我吧。” “好,全部都给你,看到你的吃相我就什么食欲都没了。” 柴崎一边把装煎蛋的碟子递过去一边说,你今天吃的可比平常还要多啊”。 “不吃饱点的话,战斗时肚子要是饿了那可不得了。” “你是去战斗吗?” “从心情上来说,我要带着这种气势!” 特种部队今天去参加“情报历史资料馆”的攻防战,虽然郁被独自留下,但她要求自己至少带着同样的心情来做好今天的工作。 没有经验的郁与其说是去当警卫,不如说真的是去当护理人员。因此她将“不令稻岭司令感到不自在”当成了自己的任务。 “那,你好好加油吧!” 难得的柴崎会这样普通地鼓舞人,郁脸上的表情不觉复杂了起来——有一些害羞。 在告别式到之前,郁接受了曾在公开场合出任稻岭护理人员的防卫员的特训,昨晚还专程借来了稻岭的备用轮椅,让柴崎帮忙一块做了最后的训练。 “谢谢你哦,陪我特训。” “就是说啊,我都专程陪你特训了,要是再干不好我可不饶你。” 这种说话方式就是柴崎隐藏害羞的高明手法,郁老实地点了点头回了句“我知道”。 前往告别式的出发时间一如预定计划是上午十点。 车子到了司令部迎接稻岭,在稻岭上车前,全员行了礼。因为是站着的队员向坐着的司令低头,看起来有点像俯视一样的感觉。 “在回来之前就拜托你们了!” 打完招呼之后稻岭开始上车,帮他坐上车的工作由一名有力的男队员来完成。郁则是快手快脚地把轮椅叠好(特训的成果),塞进车后的行李箱中。 看着坐到身边来的郁,稻岭微微笑了一下。 “今天就麻烦你了。” 郁因沉稳的笑容而愣了一下,才慌忙应声“是”,并用力的点了点头。 啊,我是在这样的人手下工作啊——郁再一次感到荣耀。在小心翼翼驶出的车中,她若有所思地望向小田原的方向。 攻防战应该已经开始了,郁在心底为队友的武运祈祷着。 ◆ “情报历史资料馆”被良化特务机关的部队包围是在上午九点——这是平常的开馆时间,也是野边山集团向关东图书队转移资料的时间,选择这个时间开战,从良化特务机关事先向周边地区调派人手进行交通管制这点上可以预测出来。 另一方面,图书队的uh60ja预订在十点于图书基地起飞,十点三十分到达“情报历史资料馆”。这份提交给航空交通管制局的飞行计划,良化特务机关大概也掌握了吧。 首先,在uh60ja到达之前是攻防战的第一道卡。 “现在开始执行送达关东图书基地的良化第7726号书面通知,我们将代表媒体良化委员会及小野寺滋委员长,根据良化法第三条实行审查权!令关东图书队即刻解除武装并投降!” 良化机关的队长用扩音器宣读了代理执行宣言。就算要审查的是“情报历史资料馆”,通知却送往了图书基地,这种出奇不意的手法和口吻还是一点都没变。等在正面玄关处的玄田毫不畏惧地笑着拿起广播的麦克风。 “关东图书队基于图书馆法第四章·图书馆的自由第三十四条,将在此行使图书防卫权!——想来审查的话就全力攻过来吧!” 在没有必要的挑衅回应下,“情报历史资料馆”的攻防战就此拉开帷幕。 ……晴朗明媚的当日,野边山宗八氏(野边山集团前董事长)的告别式当天——其经营半生“情报历史资料馆”也在一阵骚动中迎来了终结。 良化特务机关对野边山氏赠与关东图书队的资料实了强行审查,现场“情报历史资料馆”并未接到书面通知,因此以代理执行宣言代替。 比做警戒中的图书队抢先出手,一向是良化特务机关的看家本领。 无视故去之人的遗愿而强行进行的审查,这究竟是为谁着想? bymaki-orikchi “对方也集合起来了吧。” 在屋顶的低栏杆内伏下身,手冢有些吃惊地说道。 因为有着交战范围不能扩大至审查设施之外的规定,图书队常常抢先确保最高位置,也就是该建筑物的楼顶。 往地面看下去时,“资料馆”周围被良化特务机关的部队包围几乎得水泄不通,加上在周边地区交通管制的后方支援部,大概总共投入了两百人左右吧,动员了接近良化特务机关一个支部的人力。因此图书基地那边完全没有部署人员,看来他们把全部战力都放在了容易攻下的这边。 以往关东图书队迎击时的最大规模也不过是双方各五、六十人,此次这般规模的审查对关东队而言也是立队以来第一次。良化特务机关所用的车辆也不是平常审查时所使用的车型,而是野战用的吉普,里边的装备在质与量上想必都相当充足吧。 当然图书队的情况也一样,考虑到“资料馆”占地宽广,此战将有可能成为最大规模的市内冲突。 “势均力敌啊。” 回答了手冢的是与手冢同为狙击手的别班的近藤——他是图书特种部队的狙击名手,是在图书特种部队创设初期就已加入的老手。 “尽量不要开杀戒,死了人的话战斗就要激化了。” “你觉得对方也会这么考虑吗?” “不管对方是否会这么想,不能装配大杀伤力武器也是规定。你不需要考虑对方。若是占据制高点的我们造成死亡激怒敌人的话,承受反扑的可是下方的战友。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若非长年担任狙击手的人,就不会考虑到这一面。 “就让对方来担心会不会激怒我们好了,到那时我们就能充分地利用制高点这一优势。” 近藤最后以“对方明白这一点的话也不会有轻率之举”作结。 在审查抗争中狙击手的存在也可以说是对战况的一种抑制力量。现在,楼顶配置了五名这种抑制力。任务基本以接受地面各班的请求进行掩护射击为主,虽然老手也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要否需要射击,但以手冢现在的水平光是跟上指挥官做出的判断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不要求你射中,甚至是应该射偏才对高处的射击只要给敌方增加压力就行了。” “了解。” 被判定为适合担任狙击手之后,手冢定期会接受来复枪的射击训练,但他当然也不会认为才人队一年的新人在射击精度上能和十年的老将相提并论。 这里两人耳时的通讯器传来了狙击班频道上的命令。 “由我和手冢掩护,再跟来一人吧!剩下的两人警戒后门!” 一边说着的近藤一边采取不被敌方看到人数的弯腰姿势向正门的狙击位置移动,手冢也学着他的样子移动过去。在正门处,双方都设了路障垒起工事,开始了激烈的枪战。 抢占制高点当然是队图书队一方有利,但射击上的顾虑则是良化队这边要少得多。如果审查设之外的公有物或个人资产被破坏的话,补偿多是由必然是“从里向外”射击的图书队负担。虽然也有特殊损害保险,但实际的赔偿金额是依据投保费的金额来结算的,所以近年来,在投保上增加的开销也令图书队在资金上感到压力很大。 相对地,“由外向里”射击的良化队就不必担心破坏范围,而且其隶属于国家行政组织,资金的保障自然是图书队无法相比的。毫不犹豫的射击,不用考虑腰包,在这一点上一直都令图书队极其羡慕。 依风向、风力调整好瞄准镜,手冢开始瞄准良化部队。为了显示这是从高处来的狙击,他瞄准了门上装饰的铜像。 屏息扣下扳机后,铜像被击碎了,随后近藤等人也在敌方部署的空隙间进行了数次威慑射击,敌方部队就像被赶着似地后退了。瞄准屋顶发射的枪弹也远飞在狙击手的上方。 不管最终会不会被攻入馆内形成馆内攻防战,但如果连直升机首次抵达前都维持不住目前的势态,就不用提完成全两次的运输任务了。 枪弹像雨点般砸向“情报历史资料馆”。 这里面完全没有包含对三十年历史与已故董事长志向的敬意,良化部队为了击破这段历史与那种志向而开了枪。 再看图书队的反击。他们的玫击总是以反击的形式出现,即是防卫,他们总是会承受力打响战斗的第一颗子弹。常人都知道先发制人,但他们却放弃了这有利的一点。 不管面对什么人,图书防卫都没有先发制人的理由。这是草创图书队体制的稻岭和市(现任关东图书基地司令)提倡的理念。即使知道自己处于不利的条件下,他们始终贯彻的都是防守? bymaki-orikichi 十三名,这时在直升机预定到达时刻前十五分钟的累计负伤人数。 “我方重伤的有多少个!” 面对玄田的怒吼,整理情报的副队长绪形立刻回答: “十三名。只需要医务班进行紧急治疗的人没有算在内。” “差不多是这个数吧。” 玄田喃了这么一句,随即做出了下一步指示: “让重伤者优先到屋顶待机。直升机的机舱是空的,可以用来运伤者。” 反馈的结果是机舱一次可容纳十名伤者。 “剩下就乘第二趟,还不能保证的话就向中部图书队提出支援直升机。” “我们可以提供直升机。” 此时插话的,是来取材的折口。 “我准备了取材用的直升机。从我们的待机地出发比从东京来要快得多吧。” “那么拜托了。” 玄田很干脆的接受了,折口便用手机与总社联系。在这期间,玄田继续向队员做出指示,战况时刻都在改变,能把握住全部情况的只有总部。 玄田对挂断电话的折口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不用在意。我们的战斗就是记录你们的战斗,只要你们全力作战,我们是不会吝惜做出支援的。” 这么说完的折口还展现出不符合此刻状态的艳丽笑容。 世态社既然与野边山集团有关系,那么与前董事长野边山宗八所投资的“情报历史资枓馆”当然也关系匪浅。对“情报历史资料馆”有报道执着的人不少,但对于世态社来说应该是全员都抱持着高度的关心吧。 你走你的路,我也循着那条道路追寻你——玄田突然想了起来以前说过的这么一句,这话换到现在的话,双方都会因为害羞而说不出口也不太敢听了。 图书队的负伤者只能从空中送医。“情报历史资料馆”已经被完全包围,良化特务机关连让图书队运出伤者也不允许。虽然图书队叫了救护车,也因良化特务机关的交通管制而无法到达。 在审查抗争中无论哪一方阵营出现死者都不会被问罪。就像在战场上杀死敌兵并不会被问罪一样。但是,良化特务机关处于从外部进攻的位置,若是出现伤者就可自由地脱离战场。 抗争的形势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对良化特务机关有利。 bymaki-orikuchi 上午十时二十五分。 uh60ja比计划提早五分钟到达了“情报历史资料馆”。 “射击!狠狠地打!” 近藤以难得一见的激昂精神指挥着狙击班。地面部队也被下达了激烈射击的命令,图书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顾不上损坏设施地进行了猛烈攻击。 “可恶!” 手冢瞄准良化部队垒起的工事叩下了扳击。因受直升机降落的影响而无法确保命中目标,所以他只能挑物体来瞄准。 拜托不要伸头出来——手冢在心中半带祈祷地执行着“狠狠地打”的命令,在以威慑为目的的射击下要是还被打中的话,应该就是被打中的那一方的责任了吧——死了的话可不关我事。 需要运送的集装箱昨晚已经抬上了屋顶,只要将直升机吊下的器具装上就可以了——将伤员收容进机舱之后,uh60ja连螺旋桨都没停就升空了。 在直升机升空期间,图书队激烈的威慑射击令良化部队几乎无法对uh60ja进行狙击,但在直升机成功升空离去之后,图书队也遭受到了敌方仿佛泄愤似的激烈反击。 第一趟的直升机终于到了。图书队展开了第一次的猛烈攻势,射击的猛烈程度令对方人员从工事里探一下头都不能,即使是良化特务机关也没有任何对策。 号称关东图书队虎之子的泛用直升机收容了伤员,吊起超过3t的集装箱升空了。集装箱中装满了三十年份以上的良化法相关报道,图书队保住了不容被抹去的历史。 另,因此事与对图书队的支援关系甚大,特记录于下:随后敝社派住运送图书歇伤员的直升机也遭道了良化特务机关的枪击。 bymaki-orikuchi “全员向馆内退避!” 第一趟直升机飞走三十分钟后,目前的战线也维持到了极限。 被部署在后门的堂上和小牧在现场指挥官的指示下,掩护着由外面退避进来的队员。基本上采取少人数分班制的特种部队在总体作战之时,综合作战经验和指挥能力,从班长班中挑出各区域的指挥官,其他班的班长也要听从指挥,今年刚拥有部下的堂上当然归入到了被指挥的一边。就像手冢要支援狙击班一样,就算是一个班也会因队员所长及任务需要而被打散。 图书队的人员调配特色,往好听的说是灵活多变,往不好听的说是随意调整。 即使是在撤退的时候,良化部队的攻击也毫不留情,中弹者增加确实是大大削减了这边的战力。相对的,彻底防守的图书队就有不能妨碍敌人撤退的原则,但作战现场曾不止一次地向上提出在实战中这条原则的制约实在太过不合理。 维护图书防卫权不是扩大战斗的手段——稻岭的这个训戒放在平时堂上是能理解,但在此时此刻他真的很痛恨这样的制约。 堂上看到一名防卫员从工事里跑出来时时机抓晚了,相对地敌人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要说“预料中”这样的话并不好,但那名防卫员的确在跑进馆内前被击中了。 跌倒的瞬间堂上还判断不出他的中弹部位,不过从爬不起来这点来看应该是腿部。就算是良化部队也不至于对着负伤者继续射击,但是在跌倒的队员头上还是不断有毫不留情的子弹呼啸而过。 “小牧,拜托了。” 看见堂上放下步枪重新调整好钢盔,小牧迅速问了句“要出去?” “矮冬瓜的中弹面积小小。” 大概是想起了骂出这个词的人,小牧小小声的笑了一下,然后对看无线电报告: “堂上二正要救助伤员!准备掩护射击!” 发出号令的同时小牧开始了射击,紧接着图书队这边的枪声密度一口气提高了,在密集枪声之下,堂上从出入口飞奔了 出去。 分不清掠过耳边的枪声是攻击还是掩护,一旦胆怯腿软就会被射中。 堂上几是滑到了倒下的队员身边,连寻问的功夫都省了,直接将他架起来,一口气背到了背上。 脚步因为这增加的重量而迟缓了不少,此时也只能相信战友的掩护了。堂上尽可能地保持着猫低的姿势,在背上背着一个大男人的情况下,这样猫着腰很容易就会腿软摔倒,而且需要帮助的队员在体格比堂上还要健壮。 走最后一段时膝盖还是抬高了一些,然后几乎是跌进了出入口,连把背着的伤员放下来的余力都不剩,堂上自己也倒到了地上。 “堂上!” 听着小牧那种若不是在这种时候就极少能听到的怒喝,堂上只是挥了挥手表示没事,不过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员?” 堂上勉强撑起身子,含糊地问了一句,很快得到了小牧的回答。 “队员都没事,也没再中弹,已经送去应急处理了。” 很好,责任都已经尽到了——堂上再一次瘫在地上。 那家伙还真好命,不用受这种苦——堂上擅自比较起了自己特意排除在行动之外的那个人。 图书卧全员都转移至了馆内,在图书队向馆内退避时,良化部队还是毫不留情地继续追击,而相对地图书队从来没有妨碍过良化部队撒退。 “我们的任务是守护图书,不是给良化特务机关造成伤害。”这是当日图书队总指挥所说的话。 那么良化特务机关的任务到底是审查,还是“攻击图书队”?不依场合来选择方法更是令人对审查的正当性产生怀疑。 bymaki-orikuchi 警备总部转移到了“情报历史资料馆”的最顶楼第四层。会被攻进馆内也只是早晚的问题,接下来就要一层层撤退来争取时间,只是这样一来位于楼顶的狙击班将会威力减半。 在放弃一楼之后,第二趟直升机抵达了,和前一次一样,收容了伤员后带着集装箱离去。 良化特务机关的攻击变得异常猛烈,仅仅在第二趟机升空前的二十分钟内,图书队就不得不放弃了二楼。 “好,差不多是时候了。” 接到了直升机的升空报告,玄田在总部内发出了怒吼声。 “任务结束!现在开始清理战场!” 第二趟直升机离去了,但是馆内的资料还没能全部搬走,良化部队已经侵入馆内,图书队已经放弃了四楼中的二层。 等待再一次的搬运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图书队终于不得不下达了苦涩的决断。 bymaki-orikichi “关东图书队通知良化特务机关!关东图书队于一二四〇时放弃本馆所余资料的权限!再重复一次,关东图书队于一二四〇时放弃本馆所余资料的权限!回答请用内线〇三号!” 玄田透过馆内广播发表完通知之后,原本充斥馆内的枪声慢慢地停止了。 终于,迁至会议室的总部的电话鸣叫了起来,玄田迅速拿起听筒—— “良化特务机关通知关东图书队,给你们三十分钟的时间,至一三一〇时止要全部撤出,撤出后禁止再次入馆。此外,携带箱袋等物品离开时一律要接受我方检查。完毕。” 对方通知完后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玄田对副队长下达了将此通知在馆内放送并指挥队员撤离的指示。折口一脸惊讶的问道: “放弃资料?” “是放弃用的资料。” 玄田一边回答一边开始帮忙收拾器械。 “提交飞行计划时是提出了飞三趟,屋顶上也准备了三个集装箱,第三个里装的是图书队藏书中有复本的过期刊物和书籍。对方也这么大动作地拉了部队出来,当然不能空手而归。那些就是留给他们的。” 听过之后的折口小声地说了句“服了”。 “一开始就做过放弃一部分的谈判?” “怎么可能谈判,敌人的目的当然是全部没收。抵抗到这一步却不得不放弃的东西,特务机关才会作为战果接收过去。而且,不能留下图书队丝毫不抵抗就向审查低头的事例,这是原则问题。” 玄田随后又叮嘱了句“不要记这个啊”,折口耸耸肩歪了下头。不过两人是自学生时代开始的交情,玄田当然知道她会写成是‘很可惜没能保护下全部资料,有部分遭到了没收”的内容。 “正义使者的原则还真多,够呛吧。” 对这嘲讽的话,玄田笑着回说“哦,你看出来了啊”。只要不是堂上,一般人都不会板起面孔否定,而是笑笑就过去了吧。 玄田将手边的无线器材收进盒子,指示部下继续收拾之后就离开了。 离开“情报历史资枓馆”后,在神奈川和联合部队解散的图书特种部队回图书基地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基地已经开始了整理资枓的工作,图书特种部队解除装备后返回了办公室。 “等笠原回来之后就是全员归队了吧。” 玄田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时钟,告别式现在应该也结束了。 就在他想着稻岭返回的报告也差不多该到了的时候,内线电话叫了。 拿起话筒回应的期间,玄田的脸色暗了下去,室内的气氛也一下紧张起来。在这里没有迟钝到解读不到危险信号的人在。 ——硬要说那种人的话应该只有…… 放下电话的玄田转向部下。 “稻岭司令在告别式会场被身份不明者挟持了——笠原也包括在内。” 响起了“咔哒”地大大一声,所有人回过头看时,发现是堂上把椅子摔在了地上。 “……啊。” 像是想说什么地张开嘴,但堂上最终还是没说一句就又闭上了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 在一旁的小牧站了起来,把倒下的椅子扶起来后按了按堂上的肩膀,把他强力的按坐回椅子上。 ——冷静下来了。 “抱歉,请继续。” 堂上直直地望着玄田道歉,玄田用目光示意之后开始说明情况。 ◆ 这人到底是哪里的家伙,对郁而言这点并无所谓。 报上的名字好像是叫麦秋会,反正也不过是一月有问题就会解体改名另组团体的家伙们准备用过就丢的名字吧,有没有正式申报为社会团体还是个问题。 稻岭的警卫包含郁在内一共有四名,而对手有六名。对方好像是在稻岭致悼词时盯上这边的,之后一直尾随到了宾仪馆的停车场。在名士云集的会场里,他们甚至毫不掩示地散出会让郁等人高度警戒的粗暴气息。 虽然谁也没有料到对方会找上来,但是经验老道的防卫员还是快速地做出了反应。 郁被指示将稻岭的轮椅带到车影里躲避,这是对虽是特殊防卫员却经验最浅的人最适当的部署。 抵达车子后,敌人就像遵循着定式般掏出了应该是非法购入的枪。防卫员在图书馆设施外不能携带枪支,因此他们的装备只有折叠警棒。 但是这样的装备就已经足够了。 掏出枪的两人全是外行,多余的动作太多,因此连用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防卫员把枪击落了。会来残疾人专用停车场的人并不多,防卫员的手法俐落得不会让远处的人察觉。 郁也趁机将稻岭推到车影里躲避。 正当防卫员们想一鼓作气地击垮对方时,看起来是首领的人突然叫嚣道: “我们会爆破会场!” “我们有伙伴在监视,你们要是反抗就会将设置在会场 内的炸弹引爆”——对方喋喋不休地嚷出的内容让防卫员一时都停止了动作。 巨大的会场内人群要散去还需要一段时间,此时会场内还非常杂乱。 “我们要的人质只是稻岭和市一个。” “我答应”。立刻这么回答的是稻岭本人,这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回答的局面,但推着轮椅的郁没办法就这样听从稻岭的回答。 对方中的一人走近了郁和稻岭,就在他粗鲁地将手伸向自动轮椅的推手时,郁想也不想地将这只手打掉了。 郁无视发了怒的男人,而是转向领导模样的男人开口: “我也一起去。” 看到对方露出惊讶的表情,郁又重复了一次。 “我是一般队员,也稻岭司令的护理员腿脚不方便的稻岭司令需要我,我不认为你们能给稻岭司令适当的护理。” 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郁还是拼命地争取机会。 你有过什么值得人信赖的行动吗——堂上曾经说过的这句话突然在郁脑内苏醒了。虽然这是将她排除在全队行动之外的借口,但会被这么说也是因为她的确给了人这种口实。 郁的确没有做出过值得人信赖的事,在此时更是无法下稻岭不管。在同样是没有对策的状态下,即使是一起跟着去也要好些。 “你们也要考虑一下人质的需要吧。” 反图书队团体挟持稻岭的理由,除了图书队去引渡的资料不作他想。对方的首领露出一副算计的样子。 郁没有参加战斗,他们也看过之前稻岭致悼词时是郁在一旁帮忙,应该不会怀疑她护理员的身份,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多一名女性人质应该更符合他们的算盘。 “好,那么你就跟来吧。” 郁在男人们的包围下推着轮椅。平常只需要指出道路既可的轮椅现在不推就不会走了,是稻岭关掉了轮椅的自由模式,应该是默认了郁的随行,如果不多表现出一些需要郁帮忙的地方,那她的护理员身份就无法成立。 被信任的感觉让郁心头一热。 “要是追过来,我们就爆破会场,也无法保证这两人的性命,明白了吗!” 撤退的同时领导模样的男人对剩下的防卫员这么威吓。就算想跟踪,但图书队的车无论车型、颜色、号码都已经曝光,自然是不可能,而且防卫员也没有接受过搜查行动的训练。 “一士!” 郁明白指挥官只叫自己阶级的顾虑。 “司令就拜托你了!” 听着满带苦涩的声音,郁轻轻地点了点头。 麦秋会在一般停车场准备好的车是一部脏污的面包车。拉开后车门郁紧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坐席已经取掉了,但堆放了很多杂乱的东西,甚至到了让郁生气地质问“这样要怎么放轮椅”的地步。 一个人对着堆放物蹋了几脚,勉强腾出一点空间,另有两人便左右抬起轮椅。此时郁又怒吼了。 “不要向前倾!” 此时郁更是上前护住了要滑出轮椅的稻岭。 在一瞬间重量完全压上来的稻岭出乎郁意料地轻,且重量感左右不均,因为这是失去了一条腿的身躯。 “放下轮椅时要打横放,先后轮着地,还有两边要保持一样高度。” 一个男人一脸生气地啐了句“真麻烦”,那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就这样被一句“麻烦,敷衍过去,这一点反而让人觉得恐怖——竟然连轮椅前倾了坐着的人就会滑下来的事都不知道,这些人都什么脑子啊! 总之轮椅算是搬到了车厢里,但下面连一张毛毯也没有垫上,车行走时的震动令轮椅非常颠簸,若是稻岭常用的那架特制轮椅的话还加装有防震装置,但今天坐的是外出用的便携型轮椅,因此吸收冲击的功能并不强。正当郁在后厢翻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充当垫子的东西时—— “不要随便乱动!” 坐在后座的男人把手枪指了过来.郁只有停了手。 “没有垫子之类的东西吗?” 要求之后只得到对方“忍着点”的回复,郁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意。对这些男人而言,稻岭就像是“图书基地司令’这么一个符号,根本不会因为他是残疾人就多加关怀。 “对不起,司令,还不知道要开多久。” 郁将双脚横在轮椅前坐在了车厢里,用两手压住轮椅的车轮。虽然有刹车装置,但被胡乱放在车厢里的轮椅还是动不动就会弹跳起来。而且郁也不指望这群人开车时会顾虑到这一点。 “谢谢你,真是抱歉了。” “哪里。只是,回去之后还请您帮我对堂上教官说,笠原的确在用心工作哦。” 郁说完笑笑,稻岭也笑着点了点头,回了句“那我们约好了”。 车开得很快,郁用力地按住不断被弹起的轮椅。 “虽然勉强了些,但还是应该坐平常用的轮椅来的啊”,稻岭小声地这么说。 大概走了一小时的车程,车子停在了一幢干净却似乎没在用的五层大楼前。周围是人工规划出的空地。看起来像是出售前的住宅规划地,虽然建好的要卖的房子和公寓有不少,却基本没什么人。 经过刚才路过的交叉路口时,郁看到已经进入了立川市内,但详细地点却不清楚。 稻岭的轮椅在郁的不断要求中被放了下来,随后,在被枪指着的状态下,郁推着轮椅走进了大楼内。虽然郁也考虑过趁隙把枪抢过来,但在一对六的情况下就算枪到枪也很难继续抵抗,对方拿着枪的人不止一个,而且最重要的是,郁的身边还有稻岭。 反正他们会和图书队交涉,交涉之后图书队必然会有所行动,在救援到达前不让情况再恶化下去,这就是陪在稻岭身边的郁的责任。 ◆ 将稻岭带走的麦秋会与图书队联络是在下年五点过后。 图书队早巳报了警,警方在大讲堂装了追踪电话的装置。除了警察,还有特种部队的玄田及其下班长、副班长十几名,和防卫部的防卫部长及身处绑架现场的几名防卫员在场。 作为警部总责任人的玄田拿起了电话。 “我们是麦秋会,稻岭司令在我们手上。” “我是关东图书基地警备总负责人,玄田龙助三监。我想先确认稻岭司令与女护理员的安全,能让他们说电话骂?” “稻岭不行,那女的可以。” 对方能如此迅速地回复应该是一开始就划下了让步的底线吧。堂上克制不住地将身体探出了电话那端,因为郁被卷入了其中的关系,堂上班全员都得到了与会许可。 “喂喂。” 从声音听来状况还好,听到堂上松了一口气的玄田继续问道: “不要紧吧。” “是,不要紧。啊,请帮我转告柴取消今天晚上在‘transll’的预约吧,本来我们约好去喝酒……干嘛啦,说这个没关系吧!那可是高级餐厅,不取消预约的话损失可就惨了,还是你要给我报销呀!” 在这种场合还说这种事,一边的警察听了苦笑了一下,但特种队员们的神情却很认真。在留下郁“啊”一声后,电话突然被切断了。还没有提要求,应该是为了防止追踪而暂时切断的吧。 等电话的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玄田赶快拿起话筒,果然还是刚才的那个犯人。 “我们为反抗媒体良化法、轻视公共秩序优良习俗的图书馆担忧,现以人质的性命为交换,要求你们焚毁“情报历史资料馆”的所有资料!” 对方连让玄田报名的时间都不给就脱口说了这么一长串,大概是刚才被郁破坏了通话气氛的一种迁怒。 接下来对 一、干扰父母计划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mission:向父母彻底隐瞒被编入战斗职种之事! 笠原郁一等图书士,在没有向父母报告被编入战斗职种的情况下,加入了关东图书队。然而,就在郁凭借自身的出众体能,入选了在抵制超越法规的组织·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的抗争中位于战斗最前线的图书特种部队之后,面临了老家的父母要到她工作的图书馆来参观这一突发事件。 若郁被编入战斗职种一事暴露,其父母一定会“立刻昏倒”并“将女儿强行带回老家”。 笠原郁能平安度过这次入队后的最大个人危机吗?! ——就在这种情况下,郁在十一月最后一次连休的最后一天里迎来了自己的day初日。 “久……久未问候了,见到你们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 单身宿舍的玄关处,郁正在向从老家茨城来到武藏野关东图书基地的父母打招呼。 “……她这算什么啊。” 在坦然聚于前厅并转入观赏模式的堂上班加柴崎四人之中,堂上笃二等图书正以惊讶的表情嘀咕了这么一句。他是郁在图书特种部队里的直属上司。 “和父母说话都会结巴的吗?” 露出“服了她”这种表情的是郁在图书特种部队里的同期,手冢光一等图书士。虽然他只是单纯地接着堂上的话往下说,但一旁的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像是要刺破他那份淡然般地噗一下笑出声来。小牧担任的是辅佐堂上的副班长一职。 “她可是怕得要死呢,昨晚睡觉时还一直痛苦的梦呓。” 若无其事地吐槽的是柴崎麻子一等图书士,郁的室友。她的职种与郁不同,是隶属于比邻基地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图书馆业务部的图书馆员。 “在这种季节里,晚上睡觉竟然还睡到汗湿了起来换衣服,真不晓得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 完全没发现这边的同伴们在任意评价自己,郁还在语无伦次地跟看上去很严厉的父母闲聊着(似乎是),过了好一会才像是终于察觉了他人议论般地僵直了背,随后便跑到了四人这边。 “堂上教官!” 教官这个称呼是因为堂上在新队员培训时担任教官而被沿用下来的。 “怎么办,我爸妈想参观宿舍啊……!请你去跟他们说这里是外部人员禁止进入的吧!” “你发什么傻!” 堂上欠着身甩掉了郁抓住他袖子的手。 “我们这可是有专门给队员的来访亲友使用的住宿设施!这种骗人的规则我怎么说得出口!” “求求你了!” “只是参观宿舍又不会怎么样,你就带他们到处转转吧。” “不要,这么突然谁有时间陪他们啊。” 郁不像是在说笑,至少有一半是认真的。 “那柴崎也一起来。” “咦?不要,这种跟做宣传一样会累死人的事我才不干。” “那教官来。” 郁再一次拉住堂上的袖子,堂上也再一次像谨遵礼法似地甩开她的手。 “我说你啊,我可是你上司!陪同的时候万一被无意间问到作为上司对你如何评价的话,要怎么办?我可是会照实回答,你在图书馆的工作中就只有记忆力差、鲁莽冒失这些地方!” “过分!我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冷静点!我没说一无是处!但你成绩突出的领域不是不能对你父母说吗!” 为了应对各种战斗,图书特种部队对队员的要求是从普通的图书馆工作到大规模攻防战都必须精通,但郁的能力极端偏向战斗一侧,在战斗训练当中她也有不少项目的成绩凌驾于男队员之上。 然而郁的父母却是绝对不会同意女儿出任战斗职种的,因为郁到目前为止都还一直瞒着他们。 “如果你不介意现在公开的话,我多少也可以说些称赞的话。这样行吗?” “绝对不行——!” “笠原,你声音太大了,会被听到的哟。” 郁立刻转而缠上在一旁提出这句忠告的小牧。 “小牧教官……” “要我陪是可以,不过万一被问到笠原你的职位时,我可是不会撒谎哟。” 总是温和待人的小牧其实是最贯彻正理,比谁都更不通人情的人。 主动放弃的郁接着向手冢瞟了一眼,然后又移开了视线。 “……你这种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手冢这句有点不高兴的话让郁嘟起了嘴。 “我是没指望你会帮我了。” 作为同期编入图书特种部队的新人,郁和手冢在各方面都在竞争,当然两人都是争强好胜的个性也是原因之一。 被留在玄关的郁的父母开始有点吃惊地向这样探望过来,和他们目光对上的堂上暧昧地笑着点头回了个礼。 “喂,拖拉也到极限了。就先由柴崎应付吧。” 结果相对于发出“咦——”一声的柴崎,反而是郁带着生气的口吻逼迫着室友。 “你就当是为了下次敲诈我请客好了,总之现在先帮我再说!” “请到什么程度?” “中午外食一次!” “附带甜点?” “啊——我知道了啦!” 柴崎虽然还是一脸不太乐意的样子,但总算是被这个条件钓上了,而一旁没将“还真会钓啊”这句话说出口的堂上叹了口气。 ——幸好拉了柴崎作陪。 在宿舍区内参观时郁总算是稍稍安下了心,虽然代价是高了些,但美貌又亲切的柴崎的确很适合为外来人员作讲解。 郁的母亲寿子反而是和柴崎说话更多,一直问着有关宿舍的各种问题。而父亲克宏虽然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但因为他原本就是不太好亲近的人,所以这副样子算是正常状态,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要是能像柴崎那样就好了——看着寿子聊得开心的模样,郁这么想着,柴崎不仅看上去是窈窕淑女,也的确像女孩子一样不善于应付野蛮的事,虽然本性上是有些“那个”,但在迎合父母喜好的对话上却相当拿手。 而面对在今时今日还有着“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不要去做危险的事”这种保守思想的父母,郁却是个不断违逆他们希望的女儿。 郁天生的体能优势在和易怒的兄长们的争吵中得到了开发和扩大,每一日都生活在兄妹争吵中的结果,就是养成了她的莽撞的性格。 想变成淑女也是要有适当环境的嘛——就在郁胡思乱想停住的时候,克宏出其不意地开了口。 “工作方面怎么样?” “嗯、还好吧。” 说得多的话,一疏忽就会露出马脚,因此郁只是敷衍了过去。 “直属上司在刚才那些人中吗?” 这是在指刚才在玄关时聚在一起和郁说话的人。 “嗯,是……稍微矮一点的那个。” “我想也是。” 正当郁想问“你怎么知道”时,走廊的拐角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 “噢噢?” 带着像是要撞上这边的势头发出怪叫的,是玄田龙助三等图书监,图书特种部队的队长。 “玄田三监,这两位是笠原一士的父母。” 柴崎立刻抢占先机,不等玄田开口便又转向郁的父母。 “这位是玄田三监,从我们入队以来就很照顾我们的上司。” 没有像平常那样叫“队长”是因为柴崎有所顾虑,不让玄田自我介绍也是出于同一考量。 玄田性格豪爽却也不拘小节,虽然他也知道郁的家庭情况,但若是让他开口难保不会迸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玄田和郁的父母互相打着“幸会”之类的普通招呼,郁和柴崎才想着“好,过关了”,玄田却突然开口问道: “两位准备住在哪里?” ——糟糕! 就在郁和柴崎都吓呆之时—— “玄田三监!” 堂上突然从后面跑了出来,看样子他正是担心会发生这种事才跟着来的。 “有紧急事情,请到这边来。” 这么说着的堂上想将玄田拉走,玄田却只回了句“不用急嘛”,并没有动。 “若是需要的话,就请用宿舍内提供的房间吧,如果不介意男女分开……” 郁现在简直想直接跪倒在地上了。 结果就变成了父母取消旅馆,住进宿舍的情势。 因为食堂不提供外部人员的饭食,所以晚饭还是要到外面吃,而当然不能放着人生地不熟的父母不管,郁便一同去了。 父母说想看看周围环境,就决定先走到车站再作打算。 “这附近感觉还挺悠闲的。” 寿子一边四处看着一边这么说。武藏野还留有不少旱田,离车站远一些的地方甚至会给人像是能听到牧歌般的感觉。 “这样看起来,水户[注]还更有都会的感觉。” 克宏也点着头这么附和。 “水户至少也是县府所在地吧,这样比较太奇怪了。” 一旦话题变成不牵扯到自己的闲聊,郁的心情也轻松起来,如果只是说说这种话而不谈其他,那父母也就不是那么难以对付了。 “明天我要上班,不能陪你们的了,要把路记下来哦。” 就在郁有点得意地讲解着道路时,后方响起了一阵轻声的自行车铃声。 注:水户市,位于日本茨城县中部那珂川流域,是县府所在地。 回头看时,一名身材不高的少年正从自行车上下来,打着“笠原小姐日安”的招呼。他是郁在前些日子于基地附属图书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举办的一个活动中认识的本市中学生,木村悠马。 “很高兴看到你安康如常。” 悠马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起话来老气横秋。 “我读过《周刊新世态》了,‘情报历史资料馆’的攻防战。现在图书馆那边也有压力吧,良化特务机关正在都内大力审查那一期杂志。” “是啊,当时出动的人员似乎挺多的。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郁像是要盖过悠马的话一样蹦出了话。“没关系”这点虽然不是谎话,但悠马还是露出吃惊的表情。 “咦?可是……” 被背后的父母一直盯着的郁连手势都不能打,只得在悠马再次叫了“笠原小姐”时凑到他身边逼得他出不了声。 后面是我父母,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工作职位啊——这种无法通过语言加以述说的情况悠马终于有所察觉了,他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是啊,的确和图书馆员没有直接的关系。” 虽然有些特意,不过还好吧?——反应是挺快,但悠马毕竟还是小孩子。 说过“那我先走了”之后,悠马跨上自行车,郁挥着手说了“路上小心”,便转回父母身边。父母的表情都带着些怀疑。 应父母“随便吃点什么就好”的要求,郁将两人带进了车站前的拉面店。在茶和湿毛巾送上来的时候,寿子开口了。 “呐,刚才那孩子说的是什么?什么攻防战……” 果然来了——郁皱起了眉头。 “啊,那件事是……” 隶属特种部队的事虽然是瞒着父母,但郁也没有实际参加那一次战斗,不过寿子如果知道了女儿所在的基地与这种战斗有关的话,一定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该怎么说才能把刺激减到最低,就在郁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度过这个关口时,一边的克宏说话了。 “小田原一间叫什么的私立图书馆在把资料交给关东图书队的时候,和良化特务机关之间发生了战斗,似乎是这么件事,大概在三周前。” “啊,那算什么啊?!” 寿子不出所料地皱起了眉头。 “这种事新闻怎么没报啊!” “新闻是没怎么报,不过周刊就几乎本本都大篇幅报道了。” “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伴随着系统收集并保存有关媒体良化法各种报道资料的“情报历史资料馆”的闭馆,关东图书队在全面接受其中资料之时,和企图阻止资料转移并加以审查的良化特务机关发生了激烈的武力冲突。 作为媒体良化委员会代理机关的良化特务机关,和图书队都是合法的武装组织,因此这次大规模的激烈冲突是事前便能预料的,图书特种部队也采取了投入全部战力这种史无前例的部署。 但郁被排除在这一次全体总动员的战斗之外,不过这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而且同一天似乎还发生了某个团体绑架图书基地司令,企图迫使图书队焚毁资料的事件,很多杂志都猜测会不会是媒体良化委员会在幕后指使,现在还有追踪报道。” 郁的肩膀僵了一下。这边就和郁有关了,当时她就陪在被绑架的司令身边。 陪同队员的情报应该没有被登出去吧——郁在脑海里将和本主要杂志重新回想了一遍。 不过—— “爸,你好清楚哦……” 郁的口气带着一点探问。说实话,父亲竟然去留意不是居住地的图书基地的事,这一点出乎郁的意料之外。 克宏用“嗯,稍微看了看”这类话含糊了下,寿子便说着“说到这个”拉过话题。 “发生这种事,图书馆那边没关系吗?安全什么的……不会被卷到什么危险的事件里吧?” 哇,来了——终于面对这种问题了,郁的口气不由得强硬了起来。 “怎么说也是图书馆嘛,当然会有审查袭击了,武藏野第一又是基地附属图书馆,更容易被盯上。不过有不能把非战斗职种卷入战斗的规定。” 隐瞒着真正职位的郁心虚得无法再加一句“所以不要紧”,而且她也很明白自己的粗心大意,说过多的谎反而容易露出马脚,所以只是紧守着“只是没说自己是战斗职种”这条线。 “这种规定能管用吗?审查战斗里,会吧,如果被流弹打中……” “有避难的房间啦,那是防弹的。” “但如果在跑进去之前被卷入战斗的话……你就不能在审查来之前休假吗?” 虽然郁很清楚爱操心的母亲是在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但她这种不管什么事都只考虑到郁的狭窄视野也让郁很焦躁。 “大家都是一样的啊,没有人有特别待遇。刚才的柴崎也是,在良化机关来审查时她也是遵从上司的指示行动啊。” “因为那孩子已经有那种觉悟了。” 妈你踩到我好大一颗雷!——郁在心中尖叫了,但实际上却没有出声。因为一开口就会发出怒吼,所以她紧紧地闭着唇。 ——柴崎不是自己的孩子就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吗?不要跟我拿什么觉悟作理由!她有觉悟我难道就没有?!为什么你总是擅自下这种决定! ——真是的,以前也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寿子总是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郁,郁就是讨厌这一点讨厌得无法忍受,但寿子总是会抬出“就是疼你才会担心啊”这种漂亮的理由让郁无法反驳。 这种话至尽也说过好多次了,也 有郁实在受不了而发展成吵架的时候。这对郁来说是正当的反旗,但一边说着“我这是担心你啊”一边哭的寿子有让郁为自己没能成为父母期望中的女儿而感到自卑,便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母亲想要的是适合穿飘逸连衣裙的女孩——这种倔脾气随着母女两人冲突的次数一层层堆叠在郁的心中,让她越来越早熟。 然后克宏说的“妈妈是在担心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对郁而言又是一记重击。 第三方重叠上的这种“不珍视母爱”的责备,就像在郁身上烙上了“真是过分的孩子”的烙印,让她再也爬不起身。 进了东京的大学之后,只有正月时能够回家。在四年级时,明知父母会反对的郁还是报了图书馆防卫员的志愿,因为懒得说明,那之后就一次也没回过家了。倒是和哥哥们在东京碰过面,作为吵架伙伴(甚至可说正是因此),哥哥们虽然知道却也没有一个人对郁说过“回来吧”。 ——你们也快点发现我在避让吧,不要再管我了! “你又是女孩子,万一伤到脸……” “什么万一伤到脸,你是要我和那么介意脸有没有受伤的男人结婚吗!?” 郁将以前从手冢那里学到的反驳丢了出去,现在郁倒是很感谢他曾经提出这种单纯地疑问。 “怎么这么说……妈是担心你……” “你够了吧!” 知道母亲肯定会露出受伤的表情,郁没有看向她。 “别再说了,这么久没见,我也不想和你们闹得不愉快啊。” 就在郁想着这种时候父亲应该会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时,克宏果然开口了。 “都别说了,马上就吃饭了。” 阻止的理由不是以前那句,这让郁松了口气,不过没有说谁错这一点让她感到有点新鲜。 寿子虽然有些不服的样子,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点的菜端上来后,郁又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对郁这个有些应酬意味的问题,是克宏作了回答。 “大后天早上回去,假期只有这几天。” 也就是说实际上的攻防时间就只有两天。 “难得来一趟,去逛逛景点怎么样?行李就放在宿舍好了。” 虽然堂上答应在父母来的期间将全班的工作调到图书馆内,但时间当然是越短越好,如果父母要去观光的话,至少还可以调回去训练或是便服警戒。 “不了,这一次就是来看你工作的。这两天我们都准备待在图书馆,可以好好参观一下你工作的环境。” “可是,现在图书馆这边的形势有些危险哦。呐,因为周刊报道了上次的攻防战,所以最近的审查次数增加了,说不定会碰上,而且支持良化法的团体也常常来游行。” “就因为这样才更要看吧,知道图书馆在这种时候是怎么做的之后,我们也会放心一些。” 引导失败,堂上教官对不起——郁一边在心里做了双手合十的姿势,一边吃着冷掉的面条。 被郁叫去男女共用区的大厅,堂上在羊毛衫上套上外套便出了房间。 现在的时间是八点,郁出去时是快七点的时候。一边想着“回来得还真早”一边来到大厅的堂上,一眼就看到了混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满脸等人表情的郁。 “对不起,教官。” “不用在意。话说回来,你们可以慢慢逛啊。” 离宿舍的门限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郁很难得地用带着困扰的软弱表情笑了笑。 “我坚持不了这么久。” 没有干涉资格的堂上暧昧地点点头,问了句“你父亲呢?”。郁的父母是分开住进宿舍的,男栋这边房间和澡堂的带路工作就由堂上接下了。 “啊,和我妈分好行李后马上就来。另外……” 郁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 “换班,拜托你通融两天。他们说明天和后天要去看。” 明明不是那种性格的郁却露出这副发蔫的模样,这让堂上有点焦躁了,他一边说着“——什么拜托不拜托的?”一边从较高的位置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这是队里了解的情况,现在还说这个干嘛,感觉真差。” “……人家特地客气又谨慎地来拜托,你竟然说感觉真差,这算什么啊!” “我是说不要演这种不适合你的戏。” “演戏是什么意思啊——!” 不好,刺激过头了。——正当堂上皱起眉时,郁的父亲出现在了大厅里。 “啊,你父亲来了。” 郁的声音在瞬间消失,看来真的是很害怕很棘手。立刻摆出一副和平常有极大落差的好孩子面孔,郁开始为父亲和堂上引见彼此。 “家父克宏。” 在郁的介绍之下,克宏和堂上都向对方微点了头,接着郁将伸向父亲的手转向堂上那边。 “这位是堂上教官,我已经拜托他在您留宿期间多多关照了,若有不懂的地方就向他请教吧。” 请教啊——郁此时这副从往日的行为中看不出来的得体言行,对堂上来说却是太不自然了——太不像了,完全不像。 “……那么,教官,请您多多关照家父。” 稍嫌匆忙地低头行礼之后,郁回了女栋。 “为什么称呼是‘教官’?” 在被领往客用房间的途中,克宏这么问道。 “我听说你是郁的上司。” 堂上苦笑了一下,才说了“笠原在”又赶紧改成“笠原一士”才接着往下说。 “在培训期间是我担任教官,那个时候的称呼她就一直用到现在了。” 如果在这时候被问到关于郁的勤务评价可不好办,但就在堂上这么想时,克宏将话题转向了意外的方向。 “小女很依赖你啊。” 堂上在毫无准备之下扬起了“啊?”的声音,克宏继续执着于这个问题。 “在她进了图书队之后寄回来的第一张明信片上,写了你的事。虽然也写了其他人,但关于你的说明是最长的。” 堂上脱口说出了“啊,那是……”,虽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变成了像是在解释一样的气氛。 “因为在培训期间她被训得很惨,就算到现在,也还说我是严厉又罗嗦的上司,我应该不是足以成为话题的人吧。” “是这么写的,严厉又可怕。” 果然是这样吧——堂上这么想时,克宏又一次说了出乎他意料的话。 “但是她很尊敬你。虽然写的方式不是很坦率,毕竟是个固执的孩子。” 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堂上只能暧昧地说了句“是这样吗?”,心里则苦笑着想“那家伙写这干吗?”。 “还写了希望能把温柔表现得明白一点。” “不,这个……” 堂上不假思索地就伸手示意打断了克宏,之后又慌忙为这个不礼貌的动作道歉,最终还是很困扰地搔着头。 “请您不要再说了。这些话是笠原一士写给两位的,并没有对我说起过。如果我从他人口中听到她没有说过的话,那并不公平。” 说完之后堂上才察觉自己说得太不客气了,看来自己真的是相当的动摇啊。 克宏很直接地说了“抱歉”。 “因为我也很有兴趣,所以看到你时就不自觉地轻慢了。” 其实并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堂上不禁继续搔头。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情来听那些话是堂上的意识问题,而要说到为什么动摇,就连他自己都会啧舌 。 “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明信片上写的那位上司。” 总之话题似乎脱离了明信片的内容,不过堂上还是为接下来不知又会听到什么而做好警戒。 “在我们来的时候,小女最先向你求助。” 堂上的警戒放松了下来——不过为什么要说那家伙依赖我啊……不会专程为了这个来斥责的吧——心里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突然堂上注意到了克宏有点寂寞的自嘲表情,才终于想通了。 克宏将郁看到他们来时的举动说成“求助”,应该察觉到了自己被郁敬而远之,因此才会特地说到依赖的话题。 似乎是从堂上的表情中察觉出来,克宏苦笑着说了句“她问我们‘准备待到什么时候’”,那是看出了郁的担心和迂回的表情。 “平日小女是如何的?” 若是问勤务评价的话堂上倒是准备了不少回答,但是克宏问的是“平日的小女”,这让堂上挺受冲击。 一瞬间想敷衍过去,堂上能够想象得到的单纯的郁在棘手的父母面前是怎么掩饰自己的。 不过,对方想听的不是敷衍。 “……很精神,可以说有点精神过头了。该说是轻率还是太过热情,有时也会惹点小麻烦,平时都很坚强,偶尔也会有软弱的地方……” 其实堂上是想说郁有时会突然哭出来。 “但不会一蹶不振,在这一点上很倔强也很积极。” 克宏听完之后低低地笑了,“在我们面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像外人了”,这样的话不知他是在什么心情之下说出来的。 “……我觉得你没有对我说谎。” 堂上的回话几乎是脱扣而出的。 “她是希望让父母认为自己是好孩子吧?” 喂,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堂上开始焦躁了——又不是可以随便推断这种事的关系。 只是初次见面,年纪还是跟自己孩子差不多的年轻人这样说自己的女儿,身为父亲当然会对此感到心烦意乱。而且很明显的是,在这位对女儿保护过头的父亲面前,郁又是另一副样子。 平时那么鲁莽又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郁,到了父母面前就变得小心翼翼,刚才还用一副完全不适合她的软弱表情自嘲般地说“坚持不久”,大概是在责备那样对待父母的自己吧。 但已经说出话要如何补救,堂上在这方面几乎没有经验。 “……对不起。” 为刚才的话道歉时已经走到了房间前,堂上这才松了口气。 三周前发生的“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以及像是在与其呼应般的时机发生的关东图书基地司令绑架事件,对于各周刊来说现在正是报道这两起事件的最佳时期,而媒体良化委员会也针对这一方面加强了对周刊的警戒。 对于媒提良化委员会的代理执行组织·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而言,虽然在原则上是无取缔发行权的媒体。但媒体进入代理阶段后,因为预备审查会将内容和发货数量等情况泄露出来,所以在这一阶段要对抗审查是很困难的。 像车站前的贩售店、便利店等并非专门卖书的店铺很容易避过审查并且也有稳定的进货量,但这种类型的贩售店的进货量非常有限。因此,胜负就取决于“在书店被审查之前能够卖出多少本”这个速度。 但许多购买者是跟不上这个速度的,这个购买群体自然就转向了到图书馆阅览。图书馆也增加了全国发行性周刊的购买量,当然这些也都是良化特务机关的警戒对象,因此对图书馆的审查次数也增加了。同时,来自支持良化法的团体抗议游行的妨碍也更加频繁。 “……偏偏在这个时候啊。” 郁精疲力竭地将脸伏在被炉上。将克宏拜托给堂上,又带寿子去洗了澡之后,她终于得以回到房间松口气了。 和寿子单独相处对郁来说是最耗精力的,在洗澡时又消耗了不少力气来抵挡关于图书馆安全性的质问攻击。最后不小心被看到身上的伤时,寿子立刻皱起眉头问“这是怎么回事?”,郁当然不敢说是训练造成的。 “好了好了,你父母又不是瞅准这种动荡时期来的,本来就说了是趁着连休过来的嘛。” 一边说着调解的话,柴崎一边带着慰劳的意味泡了茶,郁抽着鼻子说了声“但是”,还是忍不住想抱怨几句。 虽然离开警戒的调班只有两天,但对于郁来说不得不这么做还是让她很自卑,毕竟要向父母隐瞒职位是郁自己的任性。 “通融调班那方面,反正也会联系前后一起作时间调整的吧,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其他队员对这点程度的通融也都能接受,而且万一这样都曝光,那队上可是一点责任都没有了哦。” 之后柴崎又加了句“还有”。 “你在事务性工作上的记忆力可是毁灭性的差,再不换来做做图书馆工作的话,这边该怎么工作你都要忘光了,所以他说这样也刚好。” “谁说的?” “堂上教官。” 果然——正当郁这么想时,柴崎补充了“——还有,小牧教官和手冢”。 “全员啊!” “顺便一说,我也投赞成票。” “你们竟然背着我达成这种一致评论!” “不过结论是正确的吧?” 被猛然刺入痛楚的郁无话可说,她和事务性工作八字不和也是事实。 “话说回来,你母亲那边就这样放着不管没关系吗?离熄灯还有一段时间哦。” “啊——饶了我吧,已经到极限了。” 郁像是要拒绝站起来一样地紧紧抱住被炉。洗澡时因为再一次的交战使得母女之间的气氛进一步恶化,郁几乎可以说是逃回房间的,反正房号也说了,有身什么事对方也会来找。 “嗯,这型的母亲的确是很难应付呢。” “……看得出来吗?” “感觉上是放不开孩子的那种典型。这种类型的话,虽然是很和蔼啦,不过也相当顽固呢。” 柴崎的评论会宽松得不像她平常的毒舌风格,应该也是考虑到了郁的心情吧,若是平时的话别说用“顽固”这种词了,就算指责“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也还算是说得轻的。 “我能理解你想逃的心情了,带着善意又顽固又会更加沉重。” 郁不知不觉中有点想哭,“想逃也不奇怪”这样的心情连他人都认同了。 “是吧——” 点头的时候好象真的要哭出来了,郁有些焦躁。 “虽然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是在宝贝我啦。” 但那些对郁而言太沉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一是觉得麻烦还是觉得郁闷,但若要郁承认自己有这样的心情,她又会犹豫。 那个接受不了母爱的自己并不坏——这样想也可以吗? “呜哇,柴崎!” 一旁的柴崎在郁的头上轻轻拍了几下。 “乖乖,难得你竟然没被宠坏,成长得这么我行我素。” “不要说我行我素!” “不过哦,在那种母亲的眼皮子底下你还能这么野丫头,说明你和你母亲也很像嘛,在固执这点上。” 柴崎这话让郁不太高兴,不过她说的也不一定是错的。这么说来,郁会完全听不进寿子的话而独自成长成现在的性格也是必然的了,而郁也再一次觉得自己并没有被责备的理由。 ※※※※※ 好久不曾接触的图书馆工作郁总算还勉强记得细节,这让她稍稍舒了口气。 “虽然只有两天,但既然都调过来了,就给我多做几次把工作都吃透。” 正好路 过的堂上这么说后,郁边精神地应了声“是”边敬了个礼,结果立刻被对方用“受不了你”的表情吼了一句“你是笨蛋啊”。 “哪有图书馆员会敬礼的,再做这种事我看你不马上露馅!” “啊,对哦。” 郁慌慌张张地收起敬礼的姿态,堂上似乎还小声嘀咕了几句,最后留下句“小心点”才离开了。 郁一边念叨着“不要敬礼不要敬礼”一边为了记住而握紧了手,抱着要回架的书经过的手冢和她照面之后也皱起了眉。 “都得到调班通融了,你可别自己露马脚。没问题吗?” “刚……刚才只是一时不小心而已。” “对你来说不是‘一时不小心’的成分有多少?” 吵死了,你这个小型堂上——郁在心里这样骂着。她这位在事务性工作方面自己完全比不上的能干的同事有多崇拜堂上,只要在平常稍微留意一下就非常容易明白。 “令尊令堂大概会在十一点过来。” “咦,你怎么知道?” “从宿舍出来时碰到令尊,那时问的。” “哇,谢谢!” 能知道他们几时过来,郁在心境上就有很大不同了。 “你这家伙,比想象中的要好人嘛。” “这种盛气凌人的道谢算什么?完全听不出谢意。” 手冢一边嘀咕着“又不是担心你才问的”一边向书架走去了,郁也从右边堆得跟小山似的返回书籍中抱了一叠开始回架。 “笠原,来了哟。” 郁的父母出现在阅览室时,小牧叫了她。郁望了望入口,正看见克宏和寿子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走进阅览室来。大部分的读者都是直接走向服务台或是书架,他们那副像是看见稀罕东西的模样即使从远处看也很抢眼。当然他们并不是觉得图书馆希奇,而是对女儿工作的地方感到好奇。 “那么你好好加油咯。” “咦,小牧教官你去哪?” “进去书库,我想尽量避免和你父母接触。” 小牧曾经明言若是被当面问到郁的工作职位,他可不会蒙混过去。不过他还是会担心郁,而且对郁而言小牧也是在工作遇到困难时最容易开口询问的对象,在这一点上来说还真是左右为难啊。 “谢谢……” 道着谢的郁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小牧却因此而笑了。 “不用谢,今天要努力工作哟。” 虽然小牧平常总是温和地说些严厉的话,但这种时候就处理得很巧妙,而且对单纯的郁也非常有效。 干劲十足地回了声“我会努力的”,郁连带地就要抬起右手,却在中途放了下了爱。——不能敬礼!怕又被看到自己不小心的她连忙四下望望,幸好堂上不在附近。 才呼出口气,郁却听到“小心不要再敬礼了”的话,原来连小牧都看穿了。 “笠原,到服务台来一下。” 郁顺着柴崎的呼喊一看,借阅服务台那边已经排起了长龙。那种地方总是要么空空荡荡地都没人,要么就排了很多读者。 郁走到空着的终端前开始帮读者办手续,她的父母也立刻看了过来。她担心被打扰而特地选了远些的位置,但还是很容易感觉到自己被盯着。——哇,你们快走开吧。 越是意识到被看着郁就越是僵硬,连手的动作都开始慌乱起来。原本郁对电脑操作就不在行,在输入代码时输入了几本之后就出现了错误,但是输入的命令已经被执行了,这下子就变成已经办好了另一本书的借阅手续。 ——哇,怎么办,怎么取消来着? 因为郁不灵巧的操作而在等待的读者也露出了焦躁的表情,这又让郁更加焦急了。她一边“对不起对不起”地道着歉一边不断地重复操作着,但终端却只是响起错误的提示音。 ——哇! “你做了什么?” 从肩膀上方落下来的声音立刻令郁得救般地回身过去,这种时候不是问她“怎么了”而是直接问“做了什么”的当然是堂上。 “那个,刚才确定了,要取消。” 由于郁这句说明不足的话,堂上边看着画面秒年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 “冷静点。” 虽然堂上只说了这么一句,郁却不可思议地放松了下来。——是啊,小牧教官也说了今天要努力工作。 冷静下来之后,郁的手指反倒记起了取消的操作,毕竟从一开始学的时候她犯过的错误就比别人多一倍,因此不管什么操作她都做得比别人要多。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郁终于办好手续将夹有借书期限条的书本递出去后,一直在等的读者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抱怨什么便接过了书。 为下一位读者办理时又输错了条形码,郁马上察觉到了读者的不快,看来自己的紧张都影响到读者了。 办完好几位之后郁才猛然注意到,原本站在背后的堂上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了,大概是觉得已经不要紧了吧,这么一想郁就涌上了自信,虽然父母还在同一个地方看着这边,但她已经不再感觉到有压力了。 借书的队伍终于消失了之后,一旁的终端传来了柴崎的声音。 “谢谢,已经可以了哦。” 电脑操作对郁来说是最头痛的领域,听到这句的她立刻逃离了终端。而之时,寿子走了过来。 “这么一看,你还真像是图书馆的人嘛。” ——是说我平常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图书馆的人? 脑中会瞬间亮起红灯也是因为昨天重重积压下才闹的别扭,明白这一点的郁紧紧闭着嘴。寿子这一次明显是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觉得工作中的女儿很稀罕吧。 “好了,你们就在旁边看着吧。” 郁淡淡回了一句后就准备离开,却又被寿子招手叫住。 “郁,妈妈也想看看周刊,哪本好?” “咦,哪本……” 寿子常常都是以自己的思考逻辑来说话,离家很久的郁有时会出现完全跟不上的情况。 “哪,就是你爸爸说过的……最近那次图书馆的事件。” 这下郁总算明白她是想读有关“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的连续报道了,不过同时也为此吓了一大跳的郁开始僵硬了起来。 “那件事的话,《新世态》报道得最详细。” 一旁的克宏插了句口,郁也越来越提心吊胆了。近期图书馆骚动和相关良化法批判报道中的急先锋的确正是克宏口中的《新世态》,但那本杂志却是郁的命门。 有位《新世态》的女记者是玄田的旧识,她拍摄的郁正在警戒的照片刊登在“资料馆”报道的前几期当中。虽然照片很小,脸部也不清晰,但被看到的话,父母应该还是能够察觉到是郁。 因为那名记者是直接从玄田那里获得情报(还亲临现场了),所以《新世态》对攻防战报道得最详细也是当然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下郁是嫌它详细过头了,里面也涉及了很多图书馆这边的事。 攻防战是除了郁之外的特种部队全员参加,在父母已经知道堂上是上司手冢是同事的现状下,若是看到什么透露出他们两人也参加了攻防的内容,那她可就要出局了。 当然涉及队员个人情报的地方都用了假名,照片也出于保护人身安全上的顾虑,没有使用特定拍到某个人的场面……郁拼命地在脑海里回想每次她都会亲自确认的报道。 应、应该不要紧吧——这么想着,郁将两人领到了放杂志的书架前。 “啊,是这杂志吧。” 寿子立刻在书架上的书刊中找起来,随 后一边说着“是这本吧”一边抽出了登有郁照片的那期,她似乎是根据封面上的图书馆照片来判断的。 太过剧烈的动摇让全身僵硬的郁没有犯下一把抢过书的愚行,却让她陷入了脑里一片空白的完全恐慌状态。 “不,那期上没有,是后一期。” 插话的克宏将系列报道的第一期和往后几期都抽出来递给了寿子,他似乎连封面设计都记住了,应该读了很多次。接过书的寿子将手上那期放了回去,郁赶快将它混在过刊当中。 “啊,有全部的《parsleyclub》呢,《mrs.life》也是。” 看到主妇杂志过刊的寿子发出了惊喜的叫声。 “嗯,各类的都有,慢慢看吧。” “是啊,先从这个开始好了。” 寿子抱着那几本《新世态》坐到了读书角的沙发上,克宏也离开去找其他的杂志了。 然后郁直接去找堂上。在阅览室里没看着人,就到工作室瞧了瞧,看见他正和手冢在拆货物,应该是后勤部定期邮来的新刊和其他书。 “堂上教官!” 这走投无路的声音让堂上和手冢都吓了一跳地抬起了脸,郁几乎是冲过来抓住了皱着眉说“你又干什么了”的堂上。 “那一期《新世态》我可以借走吗?” “笨蛋!” 先在一旁骂出“为什么不事先借走”的是手冢,即使不用说明两人也知道郁说的是登有她照片的那期。 “我忘记了嘛,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也根本没想到他们会在这里找《新世态》来看。” 堂上一副头痛的样子按着太阳穴,像是完全没在听郁解释。 “……虽然是工作时间,不行吗?” 严格来说,为了不让读者阅览而将书下架当然是不能允许的。 “……图书队员作为读者之一要借书也符合规定,而出借期间当然没法提供给其他读者……” 堂上小声地喃了一串,才终于摆出严肃的表情面向郁。 “你父母想读那一期吗?” “不,想读的是另一期,现在正在读。” “那么,你想读那一期吗?” “不,也没……” 没特别想——就在郁要这么回答的时候,堂上和手冢同时瞪起了眼,她慌忙点点头。 “——想读,非常想读!想到晚上都睡不着了!” “那么准许你利用休息时间去办借阅手续。不过,如果还有其他读者想看时,以读者为先。” “是,谢谢教官!” 刚想跑走的郁又被堂上的声音拉了回来。 “以后的私人借阅都要在工作时间外处理!” 这是原则上必需附加的注意事项。郁将“不好意思”的回答抛过肩便跑走了。 父母想一起吃午饭,因此郁在午休时将那一期《新世态》和自己的图书卡交给柴崎拜托她帮办手续,书和卡在柴崎回宿舍时再带回去就可以了。 “去我常去的店可以吗?” 郁一边说一边领着父母往正门走,其实走员工出入口更近一些,但现在有外部人员,自然是不能用了。 自动门打开的一瞬间,通过扩音器增幅的尖锐演说声灌进耳里,郁猛地皱起眉头。是支持良化法的团体在集会抗议,那音量已经可以说是噪音了。 “呐,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我们来的时候就在了。” 寿子捂着耳朵问道。 “是良化委员会的支持者,攻防战之后就来向图书馆抗议将批判良化法的杂志上架的事。” “哎呀,简直就像是暴力团体捧场一样嘛,那个良化委员会。” “妈,这种事不能说得这么大声啦!” 现在对方因为吵杂的演说才没有听到,但寿子是那种根本不会关心情况好坏,就算对方能听见也会毫不在意地照直说出来的人。 差不多是只有图书队员才来的咖啡店里在这个时间正好很空,郁一家很快坐定下来。店里布置出的迎合年轻女性的气氛让克宏有些不自在,但附近已经没有其他适合吃午饭的店了,如果走到车站前那郁回来时会很赶。 依每日都会变更的菜单中点了餐之后,含在套餐里的饮料先送了上来,寿子一边喝一边开了口。 “我刚刚读完了,图书队闹出了很大的事件嘛。刚才门前也是那样。” “嗯,也是一时一时的啦。“ 郁想借着正碰上坏时期的借口逃过去,但寿子紧追不放。 “那些人不会在图书馆中动粗吧?” 一瞬间郁想敷衍过去,但这是随便问下别人就能知道的事,现在敷衍之后再露馅了又会更麻烦。 “有时也会有暴力团体来,那时警卫会制服他们,然后交给警察。” 而自己也属于制服人的那一方,这点当然不能说。 “呐,你不能辞掉图书馆的工作吗?” ——果然来了! “你是想说这件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吃吧。” 郁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这时克宏安抚了她一句“先坐下吧”,然后也转向寿子那边责备了几句。 “这是郁的工作,不要这么轻易就说要辞掉。” 寿子有些不服地闭上了嘴,郁则有些意外。昨天克宏的袒护方式还有些微妙,但今天却明显是站在郁这一边。在过去的母女争吵中父亲从来没有一次是帮自己的,郁很疑惑今天到底是吹的哪阵风。 大概是因为工作的缘故吧——郁这样猜测着。为人认真的克宏对待工作当然也很严肃,或许是因为这次事关工作,才引起了他的共鸣吧。 在寿子鼓起了脸的微妙气氛中,克宏带着些微客气地向郁询问。 “你为什么想当图书队员呢?” 怎么现在才想起问这种事——或许是因为郁露出了这么副惊讶的表情,克宏补充了“我们一直都没问过你”这句理由。 这么说来,进入图书队一事是郁自己决定的,就只是通知过家里一声。反正也会被反对的,郁只是想避免无谓的冲突,但现在她再一次认识到自己伤害了父母,并为此感到后悔。 只是不想和父母交涉,郁并不想伤害他们。 “……小时候我很喜欢书。” 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直接的理由郁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但自己伤害了父母,要想从现在开始补偿的话,她觉得自己就不得不说。 “读高中的时候,我被图书队员搭救过。那天我在学校附近的书店里碰上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那时我要买的书被他们收走了。因为我把那本书藏了起来,良化队员就威胁我,说要把我当成小偷交给警察。” 寿子生气地嘟囔着“真过分”,听到这种话而生气的她在这种地方的确是温柔的母亲。 “你碰到那种事,怎么也从没跟我们说过?” 不过她立刻抓郁的漏洞将话岔开也是缺点之一,无法忍受因为以前的事情被说教的郁找了个“没有机会说”的借口。 被当作小偷也无所谓,你们把我和书一起交给警察吧——自己曾这样舍身抵抗的事,郁怎么都不可能说出口。 “就是在那时候得到图书队员的搭救吗?” 羞得耳朵都红了的郁对这么问的克宏点了点头,这简直就像在和父母在说自己初恋的事一样。 “那个人的阶级是三等图书正,三正以上拥有对书店的书进行斟酌的权限,就是他把我被抢走的书和其他的书一起夺回来了。” 之后据堂上所说,其实斟酌权限是不能随便行使的,将要斟酌的书籍让给他人也 不符合规定。 但是把被夺走的书还给郁时,那个人这么说了—— 甘为小偷的污名去保护这本书的是你。 这句话改变了郁的命运。她的心和未来就此被抓住。虽然会下这种决心也的确是过于激动的结果。 郁不断地追逐着那个背影。 “哇,简直就跟王子殿下一样嘛。好象电视剧的情节,真棒啊。” 寿子很受感动,她的感想差点让郁磕在桌面上。 在郁模仿那个三正的行动却惨痛失败后和堂上争吵时,她也顺势脱口说出了“我的王子殿下”这种话,这可以说是她这一生最大的失败。 ——我用词品位的根源就在这里啊! 没想到柴崎曾说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和你母亲很像”这种意见会以这种形式得到证明,从别人口中听到“王子殿下”这种词真是让郁丢脸死了,她恨不得要消除堂上的记忆。 “然后呢,你和王子再会了吗?听起来就像要发生什么罗曼蒂克的事一样!” 哇,马上就联想到罗曼蒂克上面了啊!——再次确认了根源的郁觉得自己的丢脸程度又上升了一分。 “没有那种事啦!再说,我又不记得那个人的脸,也没有问他名字啊!” “哎呀,真无聊。不过你没想过去找吗?你喜欢那个人吧?” 马上就会将话题联系到恋爱上去就是喜欢爱情连续剧的主妇的习惯。——拜托,饶了我吧! ——虽然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但我至今都崇拜着他尊敬着他,我喜欢那个人! 以前郁曾连珠炮似地顺势向堂上蹦出过的这句话,现在回想起来都能让他想挖个地洞躲进去。不行,以后我一定要想清楚再说话——郁对自己立下了这种不太可能遵守得了的诺言。 “……都说了我不是这种心情啦!我很尊敬那个人,所以也想像他那样守护书。” 说完之后郁马上就后悔了——想守护,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妙啊?说不定会让他们联想到防卫员的职种去。 “也就是想到图书馆工作啦。” 这样补充也微妙的不自然,想着“说不定还是不要补充的好”的郁更加慌乱了。 不过—— “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起,是个不错的理由。” 克宏的这句话让郁舒了口气。 而寿子说的“如果见到那个人的话,要记得告诉妈妈哦”这句,听上去像是“要见识一下做好的料理”那样的感觉,郁就将它当作耳边风了。 郁的父母在傍晚时离开了图书馆,这一天总算是平安度过。 ※※※※※ 第二天,寿子像是已经腻烦图书馆这种地方了似地,看过杂志和在av角看过电影之后,开始在附近散步,已经不太注意郁的情况了。 原来让郁最伤脑筋的就是和寿子对阵,现在寿子的注意力已经移开,对她来说也就轻松了不少。 今日的工作比较繁忙,郁的午休时间被拖后了,父母也就自己去吃了午饭。 “时间还是可以通融一下的啦,你也一起去如何?” 虽然柴崎这么说,但郁怕自己一大意又会被劝说辞职,就还是算了。 压力减轻之后,今天郁在服务台的工作也没犯多少错,正确来说,其实是即使犯了错也可以自己补救的意思。 突然警觉之时,郁发现克宏又在远处看着自己工作。不过父亲不会上来打扰就不用担心,郁也没太在意。 就在郁完全不再介意父母还在馆内之时,一次突然袭击攻了过来。 “抱歉。” 接近傍晚的时候,克宏以对待生人的口气和回架中的郁搭了话。 “我想调查一下今年的时事问题,有什么推荐的书吗?” 被结结实实抓到空挡的郁整个人愣住了。这种有礼的问话明显是在对身为图书馆员的郁提问,郁明白这是父亲在给自己开考题。 但,克宏出的考题是“为读者介绍其需要的适当的资料”这种查询服务,并不仅仅是找出某本书这么简单的要求。 这需要在精通图书馆工作的基础之上再佐以广泛的知识,就算是对图书管理员来说也是非常有难度的工作。读者提出的要求既多且杂,有些还很棘手,比如会有“想调查战前法令”或是“在《鹅妈妈的歌》[注]里伦敦大桥为什么倒的?”这类问题。 注:英国民间童谣集,18世纪后半叶由约翰·纽件利收集出版。 而且,对于其实是隶属并不主修图书馆工作的图书特种部队、又和事务方面八字特别不和的郁来说,这是她完全没有经验的领域。 “啊、是,那个……” 怎么办啊,我从没来做过查询工作耶——郁的内心猛烈地动摇着,只能先应付着开口。 “时事问题,是怎么样的……” 怎么能说“怎样的”,我真是笨啊——郁咬了下舌头,赶紧把说法换成了“那哪一领域内的呢”。 “不是特别哪个领域的,想看看总结性的。” 总结性?!什么是总结性的啊?!——郁焦躁地反复想着这个自己平常不会用到的词——爸,不要故意用这么艰深的词啊! 最后郁判断大概是“综合各方面”的意思。 “也就是说,像是‘今年的最大新闻’这样的吗?” 为了之后克宏点了点头,郁对他的要求总算能抓住点头绪了。 一边说着“请您稍等”郁一边走向了附近的检索终端,馆内的一切资料都能通过局域网搜索到。 今年的重大新闻……稍稍想了一下关键词后,郁首先输入了今年的西历“2019年”,在书籍的名称上使用西历比使用年号的情况要多,然后又输入了“新闻”“时事问题”。 搜索的结果出现了似乎可以对得上要求的书名——《2019年·日本总论》《日本的时事2019》《思考2019》…… “有关今年时事问题的书籍……” 郁将站在一旁等候的克宏叫来看了一下读者用的屏幕。 “您觉得这些如何?” “那么,请给我前面的那三本。” 说了“好的”之后,郁确认了藏书处,是在书库里。继续说过“我请书库送出来,请稍等”后,郁向书库发了借阅单。几分钟后,书库通过专用电梯将书送了过来,很厚的三本。今天在书库里的是小牧,不愧是熟手,找书找得很快,和初次在书库工作时慢得甚至让读者取消了借阅的郁完全不同。 “让您久等了!” 郁有些得意地将出库的书递给了克宏,还很有余裕地叮嘱了句“书很重,请您小心”。 哇,我是不是也成长了一点啊?——但郁能这样沾沾自喜的时间也只有一瞬间。接过书的克宏翻开最上面一本的目录瞟了一眼,便抬起头。 “这是去年的。” “啊?!” 郁禁不住脱口说出句“骗人的吧”,克宏便将目录递给她看。目录上所列的新闻条的确是去年的。 对了,今年的是用明年的的年份来出的——想起来了的郁先确认了旧书的分类号,三oo号、社会科学——今年的应该放在阅览室的同一分类下才对。 “对不起,我现在立刻去找今年的来。” 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挽回,郁的声音有些走调,她赶忙将去年的书拿给服务台,然后跑向社会科学的书架,途中还因被错身而过的堂上呵斥而改成了快步走。但到了书架之后—— “没有?!一本都没有?!” 那一系列在架上一本都没有。——借出去了?不,不对,那么厚的 书,架上没有借出那么厚的书之后留下的空位。是今年的还没买?笨蛋,这种类型的书不可能一本都没买的。会不会是今年的还没出版? ——不行了,闹不明白,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啊……只能这样了! “堂上教官!” 郁很快就追上了才错身而过不久的堂上。 “那个,我爸拜托查询,要找今年的《日本总论》或是《时事》这类的,但是书架上没有,书库里又是去年的。” 郁颠三倒四的说明让堂上脸色难看地听了好一会,然后确认般的问“你拿了去年的出来吗”。看到郁点头,堂上直接下令“由我来,你跟在一边”后便向克宏等着的地方走去。 “咦?可是是问我的啊,应该要由我来回答……” “你是笨蛋吗?!” 堂上抬眼盯着比自己稍高的郁。 “你已经错过一次了吧,再多错几次会让读者对图书馆产生不信任感,不能因为对方是你父亲就不管这个宗旨!” 虽然严厉但得确有理,郁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堂上身后。看见克宏之后,堂上点头示意了下便快步走上前去。 “对不起,您是要找有关今年的时事问题吗?本馆不熟练的馆员给您添麻烦了。” 堂上一边说一边用视线催促着郁,郁只得低下头说“非常对不起”。 “我帮不上您的忙,因此带了能帮您的人来。” 克宏带着“了解了”的意思默默地点点头,不过郁在这次考验中可是完全不合格了,她心情低落地微微缩了缩肩膀。 “集中一年之内时事的书籍在年末会大量出版,阅览需求也都集中在这个时期,因此我馆特别设立了展示架。” 堂上一边说一边将克宏领到了入口附近的特设架,简易的书架上并排着冠以明年年份的时事书籍。 “《总论》和《时事》系列似乎已经出借了,这两个系列都很受欢迎。” 没有看书架就作出说明的堂上对郁小小声地指示了句“去确认”,在郁用附近的终端确认情报时,克宏又向堂上提出了新的问题。 “有没有其他推荐的?” “您需要哪一方面倾向的呢?” “总结一年趋势的就可以。” “是需要简单易懂的,还是有详细考证的?” “那么,简单易懂但又附带一定程度考证的吧。” 听完这个要求的堂上顺着书架找了一遍,比较了几本之后推荐了其中较薄的两本。 等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时,郁在一旁插了话。 “确认完毕,两本都出借了,预约也排得很满。” “——那么,伯父您的情况是居住地在关东圈内,预约之后也是可以越境借阅的,不过考虑到寄送要花一定的时间,还是在当地的图书馆借阅要方便一些……” 确认之后便站在一旁的郁现在只觉得无地自容。 克宏似乎对堂上的说明很满意,说完“现在看看就好”后带着堂上推荐的两本书去了阅览角。 然后,堂上转向了郁。 “你做了什么?” 就像平时被问到的一样,郁缩了缩肩膀,将克宏来拜托查询的原委按顺序说明了一次。 堂上全部听完之后开了口。 “首先,碰到没有自信的工作就去问知道的人。要是你一开始就来问我,也就能知道搜索这类书是要用明年的年份还有特设架的事。” 没有经验是无可奈何的,但要想办法弥补没有经验的部分,堂上对郁的斥责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 “还有,书从书库出来后首先要确认一次目录。通过目录可以把握一本书的大致倾向,若是有不符和要求的书就不要交给读者了,交出去的话就已经是查询出错了。虽然看目录要花去一些时间,但总比交给读者错误的情报要好。” 的确,如果郁事先看了目录就能明白那是过去的内容,没有事先确认是自己的疏忽,她对这个事实也无法找出什么借口。 “再说,图书馆员也不是每一个人在每个领域都是专家。业务部当中也是各人有各自的精通领域,要依能力巧妙使用。——但是,你的问题是在谈到领域之前,要对记住一些基础知识才行!” 郁被训得完全抬不起头来,这时堂上说着“不过”转了下口气。 “听到时事问题时还知道问哪种倾向,就这点还不错。绝对不能小看这一步,查询的基本就是要弄清读者的要点。虽然你没有经验,但在基本辨别这方面做得还算是不错。” 即使算不上是称赞的话,郁也因这话有了一点得救的感觉,紧紧抓着这浮上心头的感觉,郁还希望能多学到一些。 “那个,刚才推荐给我爸的书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特设架上的书有几十本,就算是堂上也不可能全都读过,而且对于战斗职种的队员来说,让身体有时间休息比做内勤工作更有必要。 堂上表情有些不太好地扭了扭脖子。 “要点就是灵活运用书志学理论……” 大概听到这提示就能懂的家伙就能懂了吧,但郁完全不明白。堂上似乎看穿了这一点,他那不太好的表情大概就是因为说明起来会比较麻烦,郁有觉悟似的端正了姿势。 “从书的形态能够类推其中的内容,这个理论你知道吗?” 似乎在培训时的教育课上听到过,但郁不记得那个理论了,于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堂上一边说着“比如说”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32开的书,书名是《2020百件大事记—决定版—》 “每页的字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通过开本知道。若是一般的32开,一行大概有40字,一页大约18行。大32开的话大小也差不多,如果是尺寸不规范的书,基本上32开的标准在多数情况下也都适用。然后看目录,从各项中可以看出全书大概分成多少篇章。” 堂上实际上示范的书不足150页,总字数约为10万8千,除去目录和章节页的文字,可以得到内文约有10万字的情报。 读书的体裁编撰一百条新闻,因此每一条大约是1000字,放在每页400字的稿纸中大约用去两页半,并不很长。 “也就是说,这本书里的新闻都是概要性质。但是光收录这内容有点单薄,所以这本书有点靠不住。依我个人的意见,之所以加上‘决定版’这样的副标题是带有夸张的感觉,这点也是总体判断的理由之一。” 啊啊,所以刚才没有推荐这一本——虽然迟了很多,不过郁总算明白了。 “还有,目录也很重要,很多书都能通过目录恰当地把握内容,从各项的页数分配也可以看出书的重点在哪部分。然后再配合出版社、执笔人的情报和索引、文献目录的编排形式一起考虑,就可以大概抓得住这本书是处于哪个层次。” “是说这本书不怎么好吗?” 听堂上的话似乎对这本书的评价不怎么样,郁就这么问了,得到的回答是“也不尽然”。 “比如说想要掌握某个娱乐节目一年间的新闻时,那么不管是条数还是内容,这种程度的也就足够了。” 所以抓住读者的要点是很重要的——郁终于体会到这句说明的意义了。例如对时事问题没有太大兴趣的寿子来说,这一本就更容易读懂。 “另外,如果读过那个类别中得到公认评价的代表性书籍后,基本就能抓到判断标准了。时事的话就是《总论》和《时事》,方向偏一点还可以把《政经》系列也算上。” ——啊,果然是读过代表性的书。 郁在心理稍稍表示了下敬意,不过 如果把这句话说出来大概会被吼回一句“就那么点而已,去给我读”,所以她还是保持了沉默。娱乐之外的书郁都很难读得下去,万一被扯到那个方向她可全身都是漏洞。 “有心练习的话就不要怕,尽管向要找书的读者搭话,对于询查这一项来说积累经验是最重要的,就当成是训练的一项去找吧,找不到的话再向其他馆员求助就好了。” 郁道着谢低下了头,然后突然说了声“对了”,立刻开始向堂上提问。 “堂上教官,你现在有想读的书吗?” 像是天外飞来的这么一句让堂上惊讶地歪了下脑袋。 “……为什么我现在要回答这种问题?” “我觉得突然间就向读者搭话似乎不太好,所以如果教官能帮我练习就好了。” “这种事休息的时候和柴崎练去!” 吼完后堂上生气地离开了。哎呀,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呢——就在郁任性地这么想时,克宏从读书角回来了。 “我说啊……” 被父亲用亲属模式搭话后,郁微微倾了倾脑袋,克宏用让人看不透的样子继续说。 “你的同事,那个……” “手冢?” 柴崎是作为朋友介绍的,所以应该是指手冢,郁反问之后克宏点了点头。 不过手冢怎么了吗——不明所以的郁加了一些脑袋的倾斜度,结果被意外地痛击了一下。 “他没有问堂上君就直接带我到特设架来了。” 郁的心猛然间慌了一下,这次整个身子都倾斜了。 “……你去试手冢了?!就为了和我比较?!” “工作上要和同期相比才最能看出结果。” 克宏没有一点心虚,实际上他也只是以读者的身份使用图书馆提供的查询服务,的确没有可以指责他的理由。 “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做得和他一样。你不觉得难为情吗?” “手冢可是尖子生!他在新队员里是成绩最好的!你明明知道我脑袋不好,不要拿我和那种怪物比!” “那么可以和柴崎小姐比吧?” “她也不行!那家伙也不是常人!” “这么说,除你之外,大家都很优秀啊。为什么你能当上图书队员,我听说竞争很激烈。” ——糟糕,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郁整个人在一瞬间冻结了,不过克宏又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岔开。 “不过,代替你来挑书的堂上君的确很娴熟,手冢君就想了很久。” “这是当然的吧!” 竟然把手冢和堂上拿来比较,这也太不公平了。 “别看他那个样子,堂上教官可是很优秀的,才入队一年的新队员怎么可能就追得上他的程度啊!” “只不过是个新人的你怎么能说‘别看他那个样子’这种话。” 沉着脸教训了郁之后,克宏又接了一声“不过啊”。 “手冢君都追不上的话,你就更加没有可能了。” 郁鼓着脸嘟囔了句“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然后扬起下巴。 “的确现在是不可能。——不过,总有一天……” 要超过他——郁还是无法在父亲面前如此大声宣言。 ——而且,堂上教官也有认可我的地方。 不过只是在战斗职种的方面,不能说出来让郁有点不甘。 这两日来图书馆游行的队伍一直在举行抗议集会,所幸双方没有发生大的争执。 作为最后一次陪伴,郁和父母一起吃了晚饭。席上的寿子果然又委婉地做出了让郁回乡重新找工作的暗示,不过一旁克宏又出言阻止了。 “谢谢你,爸。” 在回基地的路上,郁用寿子听不到的音量对克宏耳语,克宏摆着一副不太高兴的脸回答了句“工作就是工作”。 难道是难为情了——这么想的郁心中涌上了一股亲切感。 “你周围的人都很优秀,爸爸觉得这是个很好的职场。你要加油。” 听到这句话后,郁差点将哽在喉中的“对不起”说出了口。 ——对不起,我说谎了。对不起,没对你们说实话。 就算有着“你们会反对”“不想让你们担心”这种理由,但郁说了慌这个事实是不会因此而改变。 “明天我要上班,不能送你们了,你们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啊。” 郁竭尽全力将自己的心情含在了这句话里。 ※※※※※※※ 离熄灯还有一小时的晚上十点,克宏造访了堂上的房间。 为怕有什么事需要帮助,堂上曾把自己的房号告诉克宏,他便是寻着房号找来的。 “这次承蒙你多方照顾了。” 自认只是在宿舍里带路而已的堂上连忙回了句“哪里,您言重了”,想起第一天自己的失言,他有些窘促地移开了目光,克宏也有些犹豫地垂下了视线。 终于,克宏像是下了决心似地抬起头。 “可以请教你一些事吗?” 虽然心中对克宏来问话的理由没底,但看他如此有礼就知道绝对不是想站着交谈就算了,堂上移开身体将客人让进房间。 “请进吧。” 克宏应这声招待进了房间。自己房间的客用坐垫不是什么上等货,堂上心里庆幸着现在是可以用到被炉的天气。 “要喝点什么吗?” 堂上带着询问时间长短的意思问了这么一句,但克宏说着“不用了,很快就说完”而谢绝了,他也的确如自己所言,立刻开门见上地说了主题。 “你觉得身为图书队员的郁怎么样?” 随着这一记再直白不过的直球,克宏定定地看着堂上。 这次和第一天带着伤感的“平日的小女是如何的”那一句不同,是以改变了之后的意志有力地问出来的问题。堂上早在第一天就准备好了回复,但这时他却想也不想的就扔掉了那些说辞。 克宏今天亲眼看到了郁在查询时的糟糕表现,即使这样还要发问,堂上也只能照实回答。 “还不成熟。” 堂上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后,克宏又接着问了句。 “这是指和手冢君相比吗?” “不,和手冢一士相比的话还没有新人能出其右。我是指和新人的平均水平相比,还不成熟。” 就算克宏想更谨慎地斟酌出这句评价,但只从今天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了,因此他也就放弃了追问。 其实对于特种防卫员来说,图书馆工作只要求熟练到不会在基本工作中出错就可以了,而具体要做到什么程度则是个人的兴趣问题,在查询上也有和所有图书馆员相比都毫不逊色的特种防卫员在。 堂上让郁做查询练习时附加了“有心的话”这个前提也是因此。不过,堂上现在也不能抬出这套标准,郁原本在基本工作上就表现得很一般。 ——难开窍、冲动、粗心大意,真伤脑筋,全是会减分的评价啊。如果能说得出“身为拥有罕见体能的女性防卫员,她的将来让我们期待”这种话就好了。 最能给出好评的通路被堵死,堂上能想到的其他方面除了否定还是否定。 ——现在只有这句话能干脆地说出来。 “……不过,她保护书籍的心意非常纯粹。” 只是太过纯粹而让人看不过去的地方也很多。培训期间郁连规则都没记清就冲进书店阻止审查,才不过是一士就想行使图书正以上阶级才有的斟酌权限,这话事至今还被引为笑谈。 当时代替被取笑的郁行使了斟酌权限的堂上非 二、恋情的障碍 “我回来了。” 利用图书馆过年时的休假回金泽探亲的柴崎回到宿舍是在一月四日,第二日就是图书馆放完假后的开馆时间了。 “特产,我家那边的金锷饼。[注]” 注:将馅包入米粉或面粉皮子烤制而成的日本点心。 柴崎一边说一边递给郁两袋里面是独立小袋装的饼。 “哇,谢谢!给我两包吗?” “稳定推出的有两种口味,我想你应该都想吃。” “想吃想吃,我去泡茶。” 郁也有一周时间没泡过两人份的茶了。 “结果你还是没回去?” “嗯,十一月底才见过啊。” “不是才见了三天嘛。” 在房间里换好衣服的柴崎钻进被炉里她窝的位置,看到柴崎在那个位置上,郁才有了回到平常状态的真实感。 “入队以后你一次都没回去过吧?也该回去一次了。” “但是闭馆期间也需要警戒啊。” “借口。” 柴崎一语道破。 在大假闭馆期间,会排出让每名队员都至少能休两三天假的值班表。 “但是其他三人也都没回去嘛。” “喂,他们三个都是都内的吧,而且小牧教官的家还在市内,什么时候想回就回了。” “是哦,为什么他还会住宿舍呢。” 从规定上来说,入队满三年者只要愿意都可以搬出宿舍,小牧和堂上的家都在能够通勤的范围内,却也没见他们有搬出宿舍的意思。 “方便吧。战斗职种有时要紧急出动,就算不当班也会被叫出来。听你这么说,难道满三年后你想搬出去?” “绝对不搬,麻烦死了。” 图书队的宿舍规矩并不严苛,二正以上的人又能分到单人房间。对于编入战斗职种的人员来说,图书基地提供的单身宿舍可说是一大福利,像玄田这种年过四十还不搬走的也大有人在。 “也没事了。我家正月里会来很多亲戚,热闹得很,哥哥们也会带着孩子回去。就算我不回去他们也不会抱怨什么。” 正确来说应该是没有时间抱怨。 “不说那个了。特产我可以开了吗?” 郁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其中一包,柴崎也拉开了另一包。 “咦,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绿色的金锷饼,是抹茶?” “豌豆。我是比较喜欢红豆味的了,不过这个也很受欢迎。” 喝了口茶后,柴崎先开了一个红豆味的吃了起来,郁也跟着她先从红豆味的吃起。 “哇,好浓的红豆味。真好吃!” “明天要分给同事。啊,我也买了堂上班的份,你拿过去吧。剩下的还要分给各间宿舍。” 分土产给亲近的和同阶的队员,这是宿舍了的惯例。 “咦,全部都是金锷饼?那不是很重吗?” “是啊!这是第一次回家探亲,我还想着就豁出去多买一些吧。谁知道钱先不说,重量才是大问题。我又不是笠原,怎么可能拿得了啊,结果就不得不买了带轮的拉杆包。” “给我等下,为什么拿我来作对比啊!” “因为我喜欢健壮的笠原。” 就在柴崎特意用撒娇的声音说出这句可以在句尾附上心形符号的话之后,门被敲响了。 “笠原在吗?” 郁开口叫了“请进”之后,同阶的同期队员探进头来。 “啊,柴崎也回来了啊。我来送从家带来的特产。” “啊,等等,我这也有。” 柴崎一边说一边胡乱地从自己和郁已经打开的袋中摸出两小袋递了过去,和她们同期的队员也都是双人房间。 “对不起,我就没有了。” “我知道,你没有回去吧。虽说是警备需要,不过还真是辛苦了。” 两边在玄关交换了特产之后,对方就继续往别的房间派特产去了。看来这几天在宿舍里都能看到互给特产的情景。 这也算是长假结束后的固定事项了。 “那个金锷饼是你拿来的?” 在下午的馆内巡逻时手冢这么问,他似乎也吃了郁一早拿给堂上的柴崎带回来的饼,当然郁也毫不客气地吃了专门分给班里的自己的那一份。 “不,是柴崎。我没回家。” “这样啊,帮我谢谢她。” “很好吃吧?” “是不错,连不喜欢带馅东西的我都吃了。” 这种微妙的表达方式是表示好吃吗?——不过郁转念一想,“不喜欢带馅东西却还是吃了”这种话,对于难以吃下这类点心的男子来说,或许已经算是称赞的话了吧。 “还有剩的话,我还想再吃一个啊。” 因为之前堂上说班上每人都吃过之后就带到队里转一圈,这种时候就是先下手为强了。 “已经没了,玄田队长全包了。” “……他一个人?!” 郁禁不住瞪大了眼。 “还剩那么多,那个人真是!难得这么好吃的点心,竟然让他全给吞了。” “我说你啊,他好歹也是上级。” “和这没关系,好点心不细细品尝就是罪。” 女生只要一说到甜食就会眼神大变——这么想的手冢稍稍抖了一下。 郁有些不高兴地迈着重重的步子,这时前方的女洗手间了出来了一名身穿白色外套的年轻女生,她正向着阅览室的方向走去。 女生的外套口袋里掉出一块手帕,但那窈窕的身影却毫无察觉地继续走着。 “掉了东西了!” 巡逻的两人喊了一声,对方却没有反应,可能是因为离得有些远而认为不是在叫自己吧。 “前面的女孩!” “你这算什么,差劲的搭讪?” “罗嗦。” 遭讽刺的手冢吐出这句之后,郁开始追赶前方的女生,顺便拾起手帕。 “等一下啊!” 什么啊,无视我吗?——正当郁这么想着时,一旁的过道上走出了小牧。看到郁追赶女生的模样后,他跑前两三步追上那女生,在她肩上轻轻叩了一下。这才有所察觉的女生抬头看到小牧时表情变得明亮起来,小牧和她说了几句并指往郁的方向,她连忙慌张地转回头。 女生因转头而飞扬起的齐肩长发柔软得如同猫咪的毛,在从发间露出的耳朵上,郁看到了她戴着助听器。除此之外就真的是一名普通的——更正,是非常美丽的普通女生。看上去应该是高中生,带着天真可爱的感觉,却又有着与此不相称的魅力。 小牧对追上来的郁开了口。 “她的耳朵有些不方便。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记住她的样子,找她有事时要发出能让她注意到的信号。” “啊,是。” 郁点点头,却还是表现出了不知该怎么应对的困惑表情——戴着助听器就表示她还是能听到一些的吧。 “那个……” 看郁有些不知所措地吞吐着,小牧又补充道: “像平常那样说话就行了,助听器捕捉不到的声音她可以靠唇形明白。” 郁不禁为自己的踌躇向女生道了歉。 “你掉了这个。” 在郁下定决心一口气将话说出来并递上手帕之后,女生偏着头轻轻额首表示回答,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按键。 ——好快的速度! 在郁看得惊呆的时候,女生已经用飞快的速度结束了按键,将画面转给郁看。手机的液晶屏上显示着写短信的状态 。 “谢谢你,很抱歉我刚才没注意到。” “啊……哪里,没关系。” 结束和郁的这句“交谈”之后,女生继续在手机上按着,花了比刚才打给郁的话要稍长一点的时间,接着转给了小牧。小牧读过后笑着点点头。 “好啊,那之后见吧。” 一边说着,小牧一边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作出“く”的形状并合在胸前,然后又向左右分开。虽然看不懂,但郁至少知道这是手语。女子则像花一样笑开,点点头后继续走向了阅览室。 “是什么意思?” 郁模仿着做出小牧做过的动作,小牧作出了“当然可以”的解答。 “她刚才说想找一些有趣的书,这是回答。” “小牧教官还会手语啊。” “会一些简单的意思的,她一般也不用手语的。是因为自己说的话不太容易让人听懂她才避免在人前说话,其实说起来也和普通人一样,而且她不是还带着手机嘛。” “嗯,好快的速度,我吓了一跳。” “现在有听觉障碍的人很多都是那样交流的哟,在交流会上连大叔大婶都用得非常熟练。对于不会手语的人来说,这是非常方便的沟通方式,再说手机又是随身带着走的东西。” 对郁来说只不过是个方便联系的工具,但手机对那样的人而言却有着代替发声的价值,认识到这一点的郁不禁有了“手机文化好厉害”的感慨。 问过这些之后,郁的好奇心开始转向别的方向。 “请问,除了她之外,还有什么人是需要记下长相比较好的?” 听着郁这种微妙的探问方式,小牧像是看透了她的意图似地微笑了起来。 “要记住全部人是不可能的吧,所以这不是工作上的命令,只是我个人的愿望。当然,也希望你能意识到日常生活中还有像她那样的人在。听觉障碍者从外表看不出来,所以人们常会疏忽,但其实他们无法通过声音察觉周围的状态,这点还是很危险的。” 被指出了平常没有注意过的一方面,郁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过话又说回来—— “是家人?” 郁稍稍加深了一点追问的程度,但小牧只是笑着说“不是”便离开了。 在郁目送着小牧走出一段时,手冢走到了她身边。 “怎么了?” “不,也没什么……好象是小牧教官的熟人,耳朵有点不方便。” 随后加上了“他们关系好象挺特别的”这句蛇足的郁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柴崎那种八卦个性传染了,不过那女生对着小牧露出的笑容也的确让她觉得有些特别。 回到办公室休息时堂上也在,郁泡了三人份的茶。 “那个……” 因为小牧不在,郁终于下决心开了话题。 “刚才在巡逻的时候碰到一个耳朵不方便的女孩,好象是小牧教官认得的人……” 虽然被手冢吃惊地念了句“真够八卦”,但实在是太好奇了,郁还是一脸期待地等着堂上回答。堂上“哦”了一声,心中有数地点点头。 “是中泽毬江,小牧的邻居。两家人从以前起就一直很亲近,他也很照顾她,就像妹妹一样吧。” “不可能!真是兄妹的话不可能那么温柔的,不都是会吵架打架什么的吗?!” 郁的话让堂上和手冢同时吼出“只有你家是那样的!”。 “我也有妹妹,但怎么样都不会又打又骂的。” 堂上吃惊地这么说,手冢却在稍稍思考一下后提出了反论。 “不过,如果这家伙是我妹妹,说不定还真会那么做……总觉得如果不认真应战的话,就会反过来被她制住一样。” “不要管我的事了!说回那女孩,她经常过来吗?” 郁强硬地把话题拧了回来,堂上点点头。 “大概一周会来一次吧,她读的高中也在这附近。” “是来见小牧教官的吗?” “至少会挑第一图书馆这点是因为有小牧在吧,毕竟会去有亲近的人在的地方也是正常的。不过小牧不是图书馆员,所以也不是常常能见到面。” “他们在交往吗?” 郁兴奋地问出这句之后,堂上却露出惊呆了的表情。 “差了十岁呐,会往那方面想才奇怪吧?!” “哇,老头子!你还真迂腐!” 这句放肆的话让堂上稍稍受了点精神上的打击。手冢用可怕的语调说出个“你”字,但后面“怎么这样对上司说话”的半句还没出口,就被郁用“迂腐就说迂腐,这有什么不对?”给截了去。 “她是高中生吧,比小牧教官小十岁就是说现在十七八了吧。你们可不要太小看女孩子哦,在我读的高中还有和教过的学生结婚的老师呢。” 虽然那是极端的例子,但高中时期的确是会有喜欢年长男性的可能,郁的女同学中和大学生甚至是社会人士交往的人也不在少数。高中生已经能够认真地恋爱了——虽然郁自己在这方面比较晚熟,但一般而论的确是那样。 “那孩子绝对是喜欢小牧教官的。” 毬江发现小牧时绽出的花一般明丽的表情,在同是女子之身的郁看来,那意思非常好懂。而且小牧也并不是单纯地将她当成妹妹或是邻居,但身为好友的堂上却看不出来,郁反倒觉得这一点比较不可思议。 堂上像是找借口一样地继续说: “就算你这么说,但换作你的话,会对从初中时就认得的孩子产生那种感情吗?一般来说都不可能吧。” “哇,这么早以前就认识了啊。” “我们差不多是那孩子上初中那阵入队的。” 既然是那么早就开始频繁来往的了,那小牧更应该很容易明白她的心情才对,但考虑到指出堂上的迟钝大概会更加打击他,郁还是把话藏在了心中。 “以前她还常常参加面向儿童展开的活动,像是在教儿童歌曲的企划中和小孩子一起歌唱。” “呜哇,好厉害,戴着助听器也能一起唱啊。” 郁老师地表示了吃惊后,堂上说着“这个啊”进行了补充。 “耳朵是在几年前才那样的,因为生病的关系。刚才说的是那之前的事。” 听到比自己年幼的人遭遇不幸,人总是会本能地觉得郁闷,郁现在就露出了这种微妙的表情,手冢也是一样。 “就是这样,要是你记得住她的样子,下次看到她碰到什么困难时就去帮忙吧。” 在郁像是说“交给我吧”一样拍了拍胸脯后,堂上又喃出了句“看你这么干劲十足反而会让人不安”这种完全不是失礼的担心话。 ※※※※※※※ “小牧哥哥”是毬江自从懂事以来就非常熟悉的人。 毬江的母亲和小牧的母亲是很好的朋友,因此对于毬江来说,小牧也是自己出生之前就和家里人非常要好的人了。 在毬江小的时候,两家的母亲就经常将她留给小牧照顾后便出门买东西或是看电影,因为比起两家的父亲,母亲们反而是对小牧给毬江的照顾更为安心,小牧从小就是个很能干的孩子。 因为从懂事前开始就和这么一位懂事的“哥哥”如此亲近,所以不管毬江到了哪个年纪都觉得同龄的男孩“真孩子气”,这一点也是无可厚非的。 “男生总是动不动就打架、把人当傻瓜、欺负人,小牧哥哥可比他们好多了。”和母亲说的这句话后来被转告给了小牧家,就算现在想起来毬江也会羞得缩起身子。不过在当时她还能够毫不夸耀地说出“长大以后要做小牧哥哥的新娘”,现在想想都觉得厉 害。 毬江无法忘记的是在自己小学二年级、小牧高中三年级时的那一次失恋,那时她看到了小牧和一个大约是同年级的女生一起走路。 看到的一瞬间,毬江僵着身子定在了原地。然后小牧发现了她。 听到他用毫无烦恼的声音叫着“毬江”时,更让毬江反感。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是被伤到了自尊。毬江那么努力地要成长为小牧的恋人,但他和其他女孩子在一起又碰到毬江时,却没有一丁点的动摇,这让毬江深刻地明白了不得小牧只是将自己当成亲近的邻居家的孩子。 当小牧为身形和他相称的女生介绍说“她是邻居家的孩子”时,毬江更是怒火燃烧,因为自己的身高离小牧的肩膀还差得很远。而且对提着的学校规定的深蓝色尼龙提包也是显示着年龄远在毬江之上的象征,毬江对只能背着红色儿童背包的自己怨恨不已。 已经从女孩踏入女人领域的对方和小牧很相衬,毬江事后想想也的确是非常明确的高中生情侣。自己离适合站在小牧身边的年纪还差了十岁,现在回想起来便能明白,这个无法否认的事实在当时引发的心情叫作嫉妒。 一边粗声粗气地问着,毬江一边用小牧注意不到的程度微微瞪着那个女生,对方也露出不太愉快的表情,但毬江却因为对方的不愉快而感到了一点点欣慰。 被对方当成敌人——当成女人的这一点,令毬江受伤的自尊稍稍得到了弥补。 “是学校里的朋友哟。” 别以为我看不透你这种谎话!——屈辱感令毬江的脸涨得通红,消除不去的焦躁感不断涌上心头。 “哼,你和女朋友很要好嘛。” 甩下这句话后毬江就跑了出去,完全不理会小牧迷惑的呼喊。 但是—— 耳边传进的女生那句“吃醋了呢,好可爱”惹火了毬江。 “罗嗦,笨蛋!” 这句回过身发出的怒吼让小牧的表情难看起来。 “毬江。” 但这责备的声音反而让毬江更加生气——为什么我不能那么说,我才不要听和这种女人在一起的你说教。 ——你明明都没察觉到我是因为被那个女人伤害了才说这种话的。 “我最讨厌你了!” 粗暴地甩出的这句话,孩子气得连自己都感到后悔,而认识到这一点又更令毬江觉得受伤,在头也不回的逃走途中,她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下一次见到小牧时,他没有对毬江生气,只是教导她“不能那样说话哟”。 ——什么“伤害别人的话不能说”,干吗说这种好象大人一样的话!那伤害我的那个女人又算什么,没用不好的词就不算是伤害人啦?! 虽然毬江在心中这样反驳着,但那个时候那名女生的话伤到了自己的事,就只有对方和自己明白而已。 “那个人也讨厌我啊,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毬江这样反驳着,小牧没有否认这一点地继续说了下去。 “就算是对方惹你生气的,但在他人眼里,毬江你就只是会对路边的人大喊‘笨蛋’的孩子。我不希望别人那样看毬江。” 这句话里包含着“毬江明明不是那样的孩子”“不希望毬江变成那种孩子”等等意思,结果毬江只得低头说了“对不起”。而且小牧没有在自己面前庇护那名女生,这也让毬江的心情有了一点好转。 小牧进入图书大学后不久,就和那个时候的女朋友分开了,而毬江直到十八岁为止,因为同一个人失恋了三次。第二次是在四年级的时候,也像第一次一样发了很大的火。 虽然毬江也觉得自己真是器量狭小啊,但身边一直有着比班上最棒的男生还要高出好几等的人在,因此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之所以会变得常来读书,倒推回去算的话是在毬江初中一年级、十三岁的时候,受到成为图书队员的小牧影响。被编入关东图书基地的小牧常常会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工作,别有用心的毬江也就常常过来,在阅览室碰到时就借口问有什么书推荐而向小牧撒娇。 读完了拿回去还时再让小牧推荐别的书,那时如果小牧有空就会聊上几句关于书的感受,就算没空,在之后小牧回家时毬江也可以趁过去玩的时候说些关于书的话题。 在那之前毬江都是说些电视节目或学校里的事,而在说着同一本书时她会有一种自己成熟了点的愉快感觉。若是电视节目或学校里的话题,那小牧就只能静静地听,但谈到书的话题时就不是毬江一人在说了。特别是说到同一本书时,也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而在那种如同大人之间的讨论当中,毬江的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一开始毬江只是以小牧的标准来读书,但小牧忙起来时也会有见不到人的时候,便也慢慢地开始自己选书来读了。而说过几次话、像是小牧朋友的矮个子男人也向毬江推荐了一些容易读的书,最初毬江有些害怕,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但去阅览室时知道他是小牧的朋友,也慢慢地不再紧张了。 毬江开始读书时小牧很高兴,而当她开始自己选书来读时就更高兴了。似乎是为了毬江不再是配合自己的标准,而是真地喜欢上读书这一点感到高兴。 最初是从儿童文学开始读起,受小牧影响也渐渐开始对一些时代小说和科幻小说,能够读一些像是大人才会读的书,毬江为这种似乎能够缩小一些和小牧间年龄差距的事而感到高兴。另外,有时毬江也会向小牧提一些班上流行的轻小说,这也能为图书馆的工作作参考。毬江喜欢的书小牧也会去读,而且没有说什么“不要拿小孩读的书来戏弄大人”之类的话,这点又令毬江更加高兴。 “最近都没再说‘要做小牧哥哥的新娘子’那种话了呢。” 看着努力和小牧拥有共同语言的毬江,母亲们有些寂寞地这么说着。不过也是的。 真的爱上之后就说不出口了。 不过母亲们大概只是单纯地将毬江的心情理解为“又不是小孩子了”的这种害羞吧。 第三次失恋是在毬江开始去图书馆之后的第三年,在她十五岁、读初三的春天。对方似乎同样是图书馆里的人。从母亲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整整哭了一晚——难得才追上了一点点的距离啊! 那之后毬江便很少再去图书馆,看到小牧的话会令她非常难过,而且也害怕知道那名馆员是小牧的女朋友。 就在拉开距离的那段时间里,那件事发生了。 毬江罹患了突发性耳聋。 附近的医院一开始没能做出明确的诊断,在换尽了能用的药之后,家人带毬江到经人介绍的大医院里重新诊疗。 这个病大多数的症状是某一日突然单耳失聪,两耳同时出现症状的例子属于罕见病例,而毬江很不幸地是罕见病例之一。最初的医院没能确诊,似乎就是因为两耳发病的例子过于罕见,才怀疑是别的病症。 以结果而言,最初没能确诊便是致命伤。 突发性耳聋在发病两周以内开始治疗便有恢复的希望,也就是说那个时间是恢复的期限。一旦超过那个期限再接受治疗,恢复的可能性就会大幅下降,若是拖过了一个月,那么即使接受治疗也没有什么效果了。毬江被最初的医院浪费掉了宝贵的时间。 毬江的右耳完全失聪,左耳的听力总算是抢救回来了,但不借助助听器也是一点也听不到的。 明明数周前还能够听见的,这突来的病症对毬江的打击非常大,特别是一想到若是能立刻诊断出来也不会变得这么严重这点,更是难以振作。 学校也是一个问题。虽然听力还有一点,只要戴着助听器就能和正 常人一样上学,志愿的高中也没有更改,但还是会有种种不便。 碰到声音小的老师时,就算毬江坐在第一排,还是会因为用不惯助听器而听不见,虽然出声说明“听不见”时老师会大声一些,但很快又会恢复到原来的音量,多拜托几次之后老师便会露出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不耐烦表情。同学之间也是,为怕给同学添过多饿麻烦,毬江很少表示自己听不见。 同样的,说话也会变得胆怯起来。一开始毬江是觉得即使耳朵听不清也不会影响说话,但首先碰到的难题就是无法控制音量。安静的地方还好,但若是在教室或街上这种吵杂的地方,即使戴着助听器也无法准确地控制该用多大的音量来说话,这样一来就会因过大的声音遭来周围的目光。而有意识地压低音量时,又会因为太小声而常常被要求再说一次。这样的情况不断重复着。 还不止这些,因为没注意到旁人是靠过来说悄悄话,还是像平常一样说话而泄露了秘密的事也发生了好几次。之后毬江就变得不太说话了。 虽然使用手机可以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敲回话的时间也会造成对话停滞,所以在多人对话时基本不能使用。 听不见的时候要求“再说一次”是比上课时提同样的要求更困难的事,在多人对话中不仅比一对一对话时更难以听清,一旦听不见对话就会停滞,气氛也会变得不是很好,因此被他人暧昧地笑着用“哦,没听见啊”带过的次数也增加了。 因为忍受着听不到的情况,课业和朋友间的来往都变得无聊起来,毬江就暂时请了假。再次开始上学后,朋友们也不太和毬江说话了,因为在休息期间已经造成了话题的落差,而且有耳朵不便的人插进来说话也会变得麻烦。大家并没有恶意,这样的结果只是因为嫌麻烦,因此只要毬江在场,气氛总是会显得很微妙。 在冬天来临之前,毬江变得完全不上学了,只是一味地关在房中。和父母商量后,毬江在初中时休了一年学。与其在今年勉强考高中,不如去接受一下如何习惯耳朵听不清的生活培训更好,虽然是说了这样的理由,但毬江却完全提不起一点精神。 小牧便是在那时来见毬江的。虽然毬江知道他之前也一直频繁来访,但两人一直没见面。而对原本就一直为遭遇失聪的不幸在自怜的毬江来说,见到不知在和谁交往的小牧只会更受伤。 大概是受父母所托吧,至少毬江是这么认为的。小牧在母亲的带领下来到毬江的房间,母亲只说了一句“哥哥来看你了”便回了大厅。 “好久不见了。” 还是像之前那样听不到,这个事实又一次打击了毬江。根据毬江耳朵的状态,经过助听器矫正后听到的是改变过音质的声音,她现在听到的不是记忆中的小牧的声音。 虽然已经习惯了改变过后的父母的声音,但毬江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手到了“再也听不到小牧原本的声音”的重大打击。 ——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啊! “我是不是要写出来比较好?” 毬江只是用摇头回答了小牧的询问,而没有用话语。在之前请假过后,毬江的“对话”就很消极,因为听不清而让别人焦躁,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蒙羞,自己会变得这么懦弱的理由她还可以数出很多。 现在因为懒得费神去听,毬江甚至都不太和父母说话。 毬江用手机回了话,在这种状况下唯一锻炼到的就只有按文字的速度。 “什么事?” 但小牧并没有因为这种拒绝的语气而生气,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是手机——而且和毬江的是同一机型。 “我也买了,不过还没记住怎么用。” 小牧之前一直没买手机,伯母嫌每次都打电话到宿舍里麻烦而一直希望他能买,这件事毬江也知道。 “能不能告诉我毬江你的邮箱呢?我的是这个。” 小牧一边说一边将写着自己邮箱的便签递给毬江,其实在存下毬江的邮箱后再发短信过来才更方便的,看来他是真的还没记住使用方法。 就算问“是为了我吗”,小牧也绝对不会说出“是哟”这种仿佛施恩般的话,但毬江还是很想哭。 ——明明不想见到和听力正常的女朋友幸福交往中的人,明明不想听那些像是作样子般的安慰话。 ——如果被那那样对待的话,怎么当得成让他讨厌的孩子。 毬江将小牧的邮箱保存好后,发出了空的短信,被收信提示音吓了一跳的小牧露出了一副初次使用者的模样。 “是我发了短信给你。” 小牧连看短信的方法都不知道,毬江便指着按键和液晶屏一步一步地教他。因为是同样的机型,教起来很方便,小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了相同的机型吧。 “什么都没写啊。” “是给你记录邮箱用的空短信,这样就能直接保存邮箱了。” 用惯的手机里已经记忆下了毬江的选词习惯,就算是长一点的句子她也能很快就打出来。 “噢,和一般的邮件软件一样的啊。” 从这副明白过来的样子看,小牧应该用过电脑。为了保存邮箱而打开的通讯簿中,除了毬江的邮箱还没有存下其他的。虽然有了女朋友,但第一个存下的邮箱却是自己的,这一点让毬江高兴了一些。 不熟练地完成储存之后,小牧抬起脸看向毬江。 “为了早点用惯它,能不能陪我多发发短信?” 面对这种问题,毬江也只能点头了。 “谢谢。还有,这个。” 小牧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包中掏出一本书,那是毬江喜欢的作者所写的一部长篇系列的其中一本,是图书馆的藏书。 “这本书是伯母用你的图书卡借的,读完以后发短信给我吧,我再拿后一本给你。要是有其他想读的书,也可以发短信告诉我。” 小牧的确像他所说的一样,在毬江发了短信之后的几天里拿了下一本来。因为基地离家近,没有特意等到周日,而是工作结束之后回来的。 最初毬江只是想随便读一读,但却被好久没再看了的这位作家的书钓起了兴趣,之后小牧又带着毬江参加了各种交流会,也去上了培训班。 手语和唇语的培训小牧也陪着一块去了,这反倒激起了毬江的竞争心,特别是唇语,仅仅一年时间就熟练了很多。虽然还不到只读唇形就能完全看懂的程度,但加上助听器的辅助就能够理解了。 托这的福,毬江已经能和父母和小牧正常对话了。虽然和其他人说话还是因为要尽全力而胆怯消极,但考虑到她曾经有段时期连在家里都不说话的情况,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学习也在小牧的辅导下用心起来,复学之后毬江达到了原本志愿学校以上的水平,因此改考了小牧的母校。 在那一年里,小牧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了毬江身上。虽然有时也会闪过“女朋友那边不要紧吗”的想法,不过能占着小牧让毬江很高兴,也就没有主动问起过。 考上高校后不久,果然从母亲那边听到了小牧和女朋友分手的消息。虽然知道一定会是否定的答案,不过毬江还是问了“是因为我吗”,并且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她调工作后自然就散了。” 回答完的小牧又苦笑着补上一句“没想到竟然让毬江担心这种事”。 之后毬江的第四次失恋还没来临。 为了见小牧而去图书馆的习惯也一直延续到了高中二年级的现在。身为特种防卫员的小牧不能总是待在阅览室,不过在警戒或训练中若是闲着的话也会稍微和毬江聊一下。 为怕发短信叫人出来会给小牧带来麻烦,毬江都是在图书馆内外转上一圈,若是能说上话的情况就基本都能见到人,若是见不到的话就借了书之后回家。 刚才的女子似乎是部下,毬江想起了帮自己拾手帕的高个女子,给人很阳光很爽朗的感觉。和她说话时的小牧带着完全不同于毬江常见的表情,那是工作中的表情。 现在的小牧若是被问起一同工作的女同事,总是会说“相互间没有意思”,因为曾谈过一次办公室恋爱,所以不想再碰了。 一边等着小牧一边看着书架上的书时,一名来整理书架的女子映入了毬江的视线。 “日安。” 是一位有着亮丽长发的抢眼美人,胸口处别在工作围裙上的名牌写着“柴崎”这个名字。是去年入职的馆员,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毬江因为对方实在太过美丽而心中有些不安,但是观察过后发现她总是缠着堂上,警报因此解除。 她和小牧之间只是普通同事间的亲近程度,似乎被小牧拜托过关照毬江,因此常常会过来打招呼,而且会靠到近前让毬江能看到口形的位置,再清楚地说话,就算是在不能大声说话的图书馆里,她说的话也很容易听明白。 “又在等小牧先生?已经见过了?” 毬江点点头,对外面仅是认识的人她通常都不会说话。 “不错嘛。” 柴崎挤挤眼,有时她也会若无其事地告诉毬江小牧会做图书馆工作的日子。看起来她已经察觉到了毬江的心情,不过也不会无聊地多管闲事,而是冷静地保持着距离,这种时候也是,只是聊了那么两句便离开了。随便翻了几本书之后,毬江的肩上被人轻轻地叩了一下,在回过头之前她便猜到了,是小牧。 “久等了,已经借过了?” 毬江笑着点点头,然后开始在手机上按文字。在图书馆这种不能随意大声说话的地方,即使和小牧单独说话,也还是会使用手机。 “现在就等小牧的推荐了。” 上了高中之后,毬江就将小牧的称呼改了。再叫哥哥的话就总会在细微之处觉得对方还当自己是孩子,而且这也是毬江表示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的微妙方法。 第一次失恋是在小牧高三的时候,毬江现在也穿着那个时候的小牧和女朋友所读学校的校服。因为休了一年学,她现在的年纪也和那时的两人一般大了,她已经追到了那个时候。 这样追上来的自己小牧究竟发现到了吗,他有心去发发现吗,偶尔毬江也会焦躁得想要追问。 “有什么要求吗?” “想看些新作家的书。” 小牧稍微想了一会,似乎是在脑海中搜寻毬江喜欢的风格。 “……知道吗?” 小牧说出来的名字是毬江没听过的作家,原本不知道的话就没办法听懂。小牧大概也认为看到字才能知道,便走过了几个书架为毬江指出写在书脊的名字,果然是没听过的作家。 “虽然不是很有名,不过我觉得毬江你应该会喜欢。” “那我就读读看。” 这位作家已经出版了好几本刊物,决定先挑一册来读的毬江于是问小牧最喜欢哪一本。小牧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其中一本递给她,书名是《雨丝之国》。 “谢谢,喜欢的话我再读其他的。” 随后两人聊了下上次读的书,毬江还问了小牧下次回家的时间。 “这种事,我妈不是一直都会告诉你的吗。” 小牧笑了笑,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册。 “周末的话要下周六了,不过当天就要返回。” “那么,我会在那之前把这本书读完,到时好好聊一聊。” 就像平常一样作好小小的约定之后,毬江有些不舍地挥手告别。小牧也笑着挥挥手,和平常一样目送着毬江离开。 ※※※※※※※※ “对了,你知道中泽毬江吗?” 回到房间的郁趁着说话的时候问了这么一句,柴崎很干脆地点了头。 “你是说小牧教官的公主吧。” “什么嘛,你已经知道了啊。” 说着“无聊”的郁伏在了被炉上,还以为偶尔能比柴崎先打探点什么了,结果柴崎的情报网还真是一点死角都没有。 不过从另一个意义上说,这样就有了可以聊八卦的对象,想到这一层的郁又抬起身来。 “呐呐,你觉不觉得那两人感觉很好?虽然我们班上的男人们完全没有看出来。” “啊,你说堂上教官和手冢啊,他们根本就是木头师徒嘛。” 听到柴崎这么回答,自己的判断果然是对的,郁在心中握了握拳。 “她肯定是喜欢小牧教官的,小牧教官不知是怎么想的呢,让人好在意哦~” “啊,你可不要对小牧教官说什么多余的话,那两个人可是我的长期观察对象。” “那是什么?” “那种类型就是要看看他们静静地发展才有趣嘛。” 平静地说出这种话的柴崎,更让人觉得她性格其实很恶劣。 “呜哇,我绝对不会让你发现我喜欢的人!” “你的情报我也不需要,反正都会泄露出来的。” “骗人?!” 就在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自觉地说过王子的事而脸色大变时,柴崎恶作剧般地笑了。 “看吧,真好懂。” 虽然很想知道柴崎是戏弄自己还是真的知道,但如果追问的话搞不好会露出马脚,郁只得努力保持沉默。“不碰神就不会被诅咒”便是这么回事。 “我也加入观察的行列吧。” 郁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拉回小牧那边,柴崎也就没再追击。 “毬江是很容易懂啦,但小牧教官可不会露出什么尾巴让人抓,那个人可是狸猫来的。” “啊,原来柴崎你对小牧教官是这么评价的啊。” “总之是不好对付的家伙。” 若是不知就里的人听到绝对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好话,但以柴崎来说,这是她自认技高一筹的说法。 “连我都不想和那个人互揪尾巴。” 嗯嗯,因为你是母狸猫嘛——如果把这句话说出口一定会遭到三倍以上的讽刺,所以郁还是将它藏在了心中。 “柴崎对小牧教官那型没感觉?” “嗯,绝对不可能。我才不想谈个恋爱还要和自己一样的家伙较劲,最后肯定会变成玉石俱焚结局,所以出局。” 干脆地这么说完,柴崎转向郁微笑起来。 “所以说,我反倒喜欢找你这种类型的当恋人。” “……刚才你一本正经地把我当傻瓜了吧。” “是称赞哦称赞,大大的称赞。如果你是男人的话,要我和你交往也可以。” “骗谁啊你!” 郁和柴崎谈论着这种无聊话题时是在这一年开始工作后最初的周末。而在下一周里,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降临到了这话题中的半个中心人物身上。 ※※※※※※※※※※ 良化特务机关这一次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形式袭来。 没有做封锁邻近各处等一切交战准备,良化特务机关的车辆就这样大白天开进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停车场。车上下来了穿着良化特务机关制服的队员,图书队这边几乎没有发现他们闯进了馆中。 停车场的警卫报来第一道警报时,队内就像被捅了马蜂窝一样骚动起来,不得不在还有许多读者滞留馆内的情况下毫无准备地进入战斗状态,而且敌人的目的也不明。 仅仅五分钟内,防卫 部就紧急增援了图书馆两倍的警卫,特种部队空闲的班级也在玄田的指挥下全体投入战斗。 一眼望去警卫的部署比平常还要抢眼,馆内外处在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在这让人神经紧绷的气氛中,良化特务机关部队却悠悠地走进正门。 “他们要去阅览室,绕过去。” 堂上指示着本班从员工出入口先行迂回到阅览室,处于便服警戒的人员和身穿制服的队员相比不容易刺激读者。 一进阅览室柴崎就奔到了郁身边。 “情况如何?” “完全一头雾水,警备也是一片混乱,虽然是增加了人手,却无法部署更一步的行动。” 郁回答柴崎的话音刚落,良化部队就踏进了阅览室。读者害怕得纷纷跑开,现场扬起一片低低的喊声,有几名以为审查开始了的读者将书放回到书架上,其他的读者也都跟着照样做了。虽然审查不会对读者进行处罚,但在民众的印象中良化特务机关是个高压的团体,因此都会抱有警戒。 对方领队的队长斜着眼扫了下室内,然后大声地叫喊道: “叫图书馆长和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出来。” 反而是小牧之外的人为这一声动摇了,郁和手冢不禁向小牧方向看去,堂上则像是明白什么似地僵直了背。 服务台中的图书馆员也都看向小牧,良化队员就顺着这些视线的方向找出了这次的目标之一。 承受着良化队员们的视线,小牧完全没有露出胆怯的样子,还是保持着平常的淡然向前踏出一步。 “图书馆长呢!” 副馆长秦野在服务台回答了这声让人几乎发抖的恐吓。 “我马上就把他叫来。请不要这么大声呼喊,会让儿童害怕的。” 然后秦野自己也从服务台出来了,腰杆子软又以自保为先的代理馆长在这种突发事件中光是打个电话是不会现身的。 这时堂上突然抓住了柴崎的胳膊。 “去叫司令和队长。” 接到这声低低的指示,柴崎立刻猫着腰悄悄地溜了出去。 哪一边会先到,郁虽然看不透目前的形势,却也知道这已经成了关键。 结果是玄田虽然赶上了,稻岭却没赶上。 玄田一边用目光威吓着良化队员一边和堂上班汇合了,小声地向堂上询问“怎么回事”,但谁也回答不出来。 青着一张脸过来的鸟羽代理馆长由像是在照料他一般的秦野副馆长陪着,和小牧站在一起。点到名字的两人都到齐了,良化部队的队长歪着嘴角笑了一下。 然后从怀中掏出文件打开,照直宣读起来。 “正化三十二年一月十五日,良化第237号、良化查问会传唤令。嫌疑人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因涉嫌侵害未成年残障人士的人身权利,令其即刻出席查问会接受查问!” “等……这是怎么一回……” 在小牧有反应之前,郁已经飞快地冲了出来,却被堂上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仅仅是单手,就带有完全压制住郁的压倒性力量。那声咬着牙压低的“不要闹,等司令来”让郁深刻地明白堂上才是比谁都要生气的那一个,因此也不得不强自镇定下来。 拜托,司令快点来啊——虽然心中这么祈祷着,但郁也明白要坐着轮椅的稻岭从图书基地的司令部赶过来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请立刻批准小牧干久二等图书正出席查问会。” 这也就是要立刻带走小牧的意思。 “这、这个……” 鸟羽的声音动摇得拔高了一个八度,秦野用盖过这个尖声的声音回答道: “小牧二正是隶属关东图书基地,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无权对小牧二正的处理做出决定。” 就像在支援副馆长一样,玄田扬起了他的粗声。 “这份命令太过单方面而且太突然,作为小牧二正的直属上司,我要求调查事实的时间。” 但是,良化部队的队长完全无视了秦野和玄田,直接对鸟羽抛出恐吓。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作为基地附属图书馆,在图书基地司令不在场的情况下,我方承认图书馆长的命令!” “基地司令正在来此的途中!” “我方要求立刻回答,基地司令此刻不在场,这一情况与我方无关!” 堂上压制着郁的手臂越来越用力,这已经不是为了压制郁而是为了抑制自己的愤怒了,郁不禁伸手抓住了堂上的手臂。 “再不交出小牧二正,我方将视第一图书馆涉嫌侵害人权进行全面审查,这也无所谓吗?” 这声恐吓当然也是向着鸟羽丢过去的,对方已经完全看透了图书馆一方的弱点所在。 “不行,这是他们的阴谋!” 秦野几乎是怒喝着阻止,但鸟羽还是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有守护图书馆的义务!” 你这混蛋还真说得出口!——郁在内心这样口不择言地怒骂之时,玄田已经毫不客气地吼出了声。 “白痴!” 这句不留情面的怒骂说出了除鸟羽之外所有图书队员的心声。 “不管交不交出小牧,图书馆都会被谴责为有嫌疑,你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但鸟羽已经拒绝去看长远情况了。 “我以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代理馆长的身份,同意小牧二正出席查问会。” 随着这声近乎悲鸣般的宣告,良化队员立刻粗暴地抓着小牧的手腕将他拉了过去。小牧依然是一脸平静转向堂上。 “能别告诉我家里吗,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就是为了不让人担心才去的吧——但正因为这个不想让人为他担心,郁反而怒火中烧得无法抑制。 “等一下!这个嫌疑是说毬江吧,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因为……” “住口!” 堂上几乎是将郁整个人抱住才阻止得了要去追良化队员的她,手冢也在一边帮忙。 但是良化部队的队长却对郁扔出了威慑之语。 “再乱喊被害人的名字就连你也当成侵害人权的嫌疑人一起带走。” 郁的脑海中响起了有什么东西绷断的声音。 “好啊混蛋,有本事你就把我一起带走!” 就算已经怒气冲天,郁还是在脑中的一角迅速地做出了不顾后果的计算。现在只要闹起争执就能争取到时间——只要拖到稻岭来到,说不定情况还会有转机。 但是——场中响起了“啪”的扇耳光声。被打的是郁的脸颊,动手的是——堂上。 趁着郁惊呆的一瞬,堂上转向良化部队开了口。 “你们走吧,我会教导我的部下。”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放手,那可是小牧教官啊——比起脸颊上蔓延开的麻痹感,反而是心中翻涌的思绪找不到发泄的出口,郁的眼里终于流出了泪水。 良化部队就这样将小牧带走了。 重新安静下来的阅览室里,鸟羽匆匆地动了起来,但郁不可能连他都放过。 “你要去哪?!” 鸟羽颤抖着停住脚步。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小牧教官才……” 涌出的泪水让郁哽住了话语。 “你哪有权力同意啊!” 这一次谁也没有阻止郁。 “……我、我是为了保护图书馆……这只是小牧二正引起的问题,图书馆要表现出协助良化委员会的态度才能显示我们的公正。” “别用你那张嘴说什么是为了图书馆!” ——只有你不准这 么说! “像你这种人……” 怒火使得呼吸过度地急促起来,郁终于说不下去了。 挥开像是要安慰般拍上自己肩膀的手,正因为知道是堂上的手,郁这次却无法老实接受那份安慰。 无法再忍耐的郁冲出阅览室,稍微跑了几步之后碰上了被护卫着赶来的稻岭。 “笠原。” 郁因这声喊而停下脚步,应该是要问她情况如何了。 “小牧教官他……” 说了这么一句就怎么都接不下去,只是断断续续地露出抽泣的声音,郁只得逃一般地跑开了,稻岭也没再叫住她。 稻岭进到阅览室时,包括读者在内,室内的气氛就像是冻结了一般地诡异。 玄田立刻靠上前说明情况,从头到尾听了一遍之后,稻岭的目光定在了鸟羽的身上,鸟羽则移开了和稻岭对上的目光。 “这个决定太仓促了。”鸟羽的目光更加飘忽不定了,他几乎不曾和稻岭对视过。 “关东图书队会立刻着手调查,不管结果如何,都请你记住事情不会就此了解。眼下你没有等我前来的越权行为就已经造成了很大的问题。图书队的指挥系统还没有过因外部压力而出现混乱的前例,我不得不对你是否适合出任代理馆长一职表示怀疑。” 在稻岭这平静却坚定的话中,鸟羽无力地垂下了肩。 ※※※※※※※※※ 在抱着膝团起身躲在院子里灌木丛下的郁头上,一个声音降了下来。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会感冒的。” 不用看都知道是堂上,所以郁没有抬头。 “你就不能找些更像是女人会去哭的地方啊。” 堂上似乎找了很久,他在郁面前弯下腰,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刚才抱歉了。” 郁明白他是在说刚才打自己的事,不过那种事她无所谓,堂上为什么在那时打了自己郁也有些明白。 但是—— “为什么阻止我。” 只有这一点不想被责备,郁直直地向上看着堂上。 “能争取到时间的话,说不定稻岭司令就能赶上了。” “也可能还是赶不上。” 堂上冷淡地泼下冷水。 “他们就是急着要代理馆长那句话然后收队,搞不好连你都会被扣上妨碍任务的帽子一并带走。” “我已经有觉悟了!” “正因为如此。” 平静的声音挫掉了郁的反驳,堂上稍稍皱起了眉。 “正因为知道你有那份觉悟。” 好狡猾,现在才说这种话——这样想着的郁埋起来了脸,堂上则用很不痛快的声音小声说着“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向敌方交出两个人”。 “小牧教官会怎么样?查问会……” “没有过前例,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扩大了良化法的解释,将面向媒体的取缔权解释为同样适用于个人。会发出传唤令是因为小牧有一定的阶级,这不是针对小牧个人,而是要制造出对滥用媒体公共资产的公职人员加以取缔的例子,暗地里的算盘则是要通过让小牧承认故意侵害人权的行为,最终达到将嫌疑扩大至整个图书队的目的。” 从最在意的地方往后推,郁就越不安。所谓的“让小牧承认”是什么意思?简直就像是在说要屈打成招一样。 堂上像是要避开郁的目光般垂下了视线。 “关于媒体良化法的实施并未设立外部监察机构,只能是当事人提出不服审查的自诉,但处在被监视状态下的小牧是没有办法的,从目前的情况来说,也很难夺回他。” 郁拼命地思考了好一会,但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具体地把握到事态。——啊,现在才觉得自己真是太笨了,虽然原来就很笨。 “……那么,小牧教官会怎样?” “敌人会囚禁小牧并设法取得让情势倒向他们一边的供词吧。那种密室审问,就算有什么过分的行为也很难找到证据证明,当加害的一方是一个组织时就更难了。” “难道会使用暴力?” “那样的话就会留下受伤的证据,但其实那样反而更好,如果被抬进医院的话,我们还能从医院里要回他。” 不安的旋涡让郁心中一凉,堂上竟然会说出施以暴力反而更好的话——也就是说实际上是施加精神上的压迫。 “图书队会根据第三十一条的资料提供权来对抗,给图书队员施加压力可以解释成是对资料提供权的侵害。” 堂上笑着继续说“所以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了”。 “而且队上已经对这件事展开调查了。救人的一方反而消沉,这怎么行。” ——你才是,不要用这种表情笑啊。这种焦躁得要想迁怒的笨拙笑脸,这种光看就令人觉得心痛的笑脸,这种明明白白写着“如果自己能代替就好了”的笑脸。 ——不要为了让我安心而勉强自己笑。 “教官才是。” 郁挑衅似地扬起下巴。 “请打起精神来吧。” 啊,为什么我一定要用这种顶撞的口气说话啊——连郁都对自己恨得牙痒。 堂上苦笑着再一次敲了敲郁的头才直起腰来,但郁感觉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谢谢”。 ※※※※※※※※※ 简单来说,事情的发展就像是传话游戏一样。 话要从毬江读的高中开始说起。在课间休息时,同级的同学向正在读小牧推荐的书的毬江搭了话。 只是“有趣吗”、“在哪里借的”这种没什么深意的话,毬江也只是没有多想地回答了“是第一图书馆里的熟人推荐的”。 之后,在毬江不在的场合,她的看书习惯也被无意义地提起来当了话题(大概只是对毬江的暗恋对象有兴趣,但并没有恶意),这个时候不知谁开始非难毬江在读的书。 “但是,中泽同学现在读的书啊……” 小牧现在推荐给毬江的书是《雨丝之国》,是新人作家写的一本恋爱小说,主角被设定为重听者。 “中泽同学的耳朵不方便,还推荐主角是重听者的书给她,是不是太没神经了啊。” 有心理洁癖的这个年纪所特有的正义感会在这个团体中加速也并非难以理解的事,一旦发现了什么应该弹劾之处,少年少女们就会纯粹地执着于此。“中泽同学好可怜”,这样的话在瞬间传遍了各个学生社团,连教师和监护人都有所耳闻,也不知道是透过哪一条管道,最终传到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耳里。 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媒体良化委员会当然没有理由不对这个流言加以利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可说是都内公共图书馆的中枢同时又是附属于关东图书基地的图书馆,这是攻击那个抵抗审查的敌对组织的绝好借口。 就这样,事情发展成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图书队员涉嫌侵害未成年残障人士的人身权利—— “前因后果似乎就是这样。” 柴崎给郁大概解释了一下,她是通过学校管理图书的网络在当日就探查出了这种有些暧昧的内情。 “因为准备了意见征求表,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事情重大而不敢开口。我是透过私人人脉的家伙一点点收集再汇总起来的,结果就是这个样子。” 这一情况已经上报给关东图书队的上层,并开始商讨对策了。稻岭以下,玄田和堂上都参加了商讨,而在意着商讨发展的郁和手冢虽然和小牧是同班,却因为阶级的关系未能出席,只能等待定时召唤。 会议结果会招集堂上班来做进展说明,因此郁一回到宿舍就以极快的速度洗了 澡吃了饭。 “毬江本人和她父母都还不知道这事吧,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是源于为她申张正义的流言。” 从鼻子里哼笑出声的柴崎用上了比平常更险恶的口气,虽说她原本就非常毒舌,但郁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种程度的挖苦话。 “真让人讨厌呢,用那个年纪的纯粹作借口的正义感,无意识滥用自己的价值衡量世上一切的傲慢,虽然没有恶意却强加于人的同情心。到底他们以为世界会多看重自己啊,有这么膨胀的自我意识不会全转成脂肪肝啊!” “嗯,但是……” 柴崎泼下了能让郁咬着牙闭上嘴的冷水。 “你不也有过那种年纪嘛……” 柴崎毫不客气的话让郁像是被什么刺中般地停了下来,大概是想起了并不是太久以前的自己吧。 大家一起去向甩了朋友的男生抗议,这种事现在回想起来郁都丢脸得无法做声,只恨不得它没有发生过,但在那时却觉得这就是正义。这一次围绕着毬江发生的事本质上也是如此。 大义凛然地夸称是在维护社会公共秩序和优良习俗,其实也不过是沉醉于个人英雄主义当中。 “怎么,想起以前的自己而痛苦了?” 柴崎呵呵地笑着问,郁不禁将嘴扭成了“へ”的形状,柴崎却又突然露出漫不经心的表情。 “不用担心,我也同样的厌恶。” 这句话和表情同样漫不经心,但郁能够理解柴崎的心情。 利用年轻人犯下的错误,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这种手段真是可耻。 这种被其他险恶用心利用的糊涂和浅薄,郁以前也的确曾经有过,甚至至今还沉睡在自己心中,所以才会对标榜那些就是正义就是明智的年轻人们而感到焦躁。 这时郁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是堂上发来的短信。 “三十分钟后在第三会议室集合,若有不当行为就将要强制离席。” 没有一点多余文字的简洁短信的确很符合堂上的风格。 “似乎商量完了呢。” “在哪集合?” “三十分钟后在第三会议室。” “我也要去。” 已经换上了睡衣的柴崎一边说着一边又跑进房里去换衣服了。 “喂,你是外部人员吧。” “情报可是我提供的啊,总该有听的权利吧。” 这种时候柴崎的意见通常都能通过,郁也就没再多加反对了。 出席说明会的有缺了小牧的堂上班三人,以及玄田和柴崎,翌日早会时会将本次会议的内容通告各个部门。 首先由堂上说明了郁从柴崎那里听到的情况,接着由玄田继续。 “嫌疑是产生自风评中衍生出的含糊结论,若是对传唤令不服提出自诉闹上法院的话,官司肯定是我们这边能打赢。但是,这首先需要当事人小牧的自诉,就算由图书队代理也要有小牧的委托书。图书队的交涉就从向媒体良化委员会要求遣返小牧开始。” “那么,能送回来吗?” 对于郁这个天真的问题谁也没有马上回答,最终还是堂上很艰难地开了口。 “媒体良化委员会大概会另立查问组织,让它以脱离委员会的形式独立运作吧,然后借口和那边的联系出现了差错才造成事实误认来拖延时间。总之,这要看久上法务部的交涉能力了。” 法务部在今天的工作结束后已经提出了会面要求和遣返要求,似乎已经打开了交涉的渠道,但是—— “在遣返之前,要是小牧让那边取到了合意的供词就麻烦了。” 玄田绷着脸抱起了手臂。 “咦,但不是说如果上法庭的话能赢的吗?那还不如早点招了之后回来……被强迫说出的供词不是能够在后来推翻的吗?” “如果是用正常程序就能击败的敌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理解了玄田的话而觉得挫败的郁歪了歪头,柴崎从旁插了口。 “也就是说,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诬告图书队。即使知道之后会被翻案,也要以小牧教官的供词来提起‘关东图书队侵害人权’的诉讼,就算结果是他们败诉,也能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图书队涉嫌侵害人权一事。” 这样一说的话,连郁也明白了。敌方是借着容易兴奋和变化的媒体报道来炒“图书馆侵害人权”这个刺激性话题,拖长审判期后就将一切交给舆论,根本没再为其后的行动作打算。 只要媒体良化委员会拖长审判,就能对图书队造成负面影响,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好肮脏……” 郁管不住嘴吐出骂人的话,一想到良化委员会利用了同伴来实施卑鄙手段就怒火中烧。 这时郁突然注意到,从说明会一开始就未发一言的手冢似乎心不在焉地青着一张脸紧闭着嘴。哎呀,看来他也气得不轻呢——郁擅自和对方产生了共鸣。 “如果知道查问会在哪里的话……” 这种情况下,玄田所说的“查问会的地点”就等于是在说小牧被监禁的地点。 “要是能知道地点,还可以把小牧强抢回来。” “……能够这样做吗?” “对方开查问会的根据也很靠不住。他们拿不到小牧的供词就无法提起诉讼,而且图书队和媒体良化委员会之间的斗争是司法默许的不介入领域。再说就算被告,比起涉嫌侵害人权而引起的负面影响,还不如被告涉嫌不法入侵损坏财物。那样的话就由我来对付审判,我们的法务部至少总有争取时间的才智吧。” 这种像山贼一样的理论让堂上沉下了脸色,说着“这种话请千万不要在外头说”这种责备。 “对了,等一下。” 全员的目光集中过来时郁才发现自己把脑中的话脱口而出了,不过也无所谓,于是她继续说了下去。 “遣返小牧教官需要当事人的自诉吧?” 对于她这种短路的解释,大家暂时都没有泼冷水。 “既然说到涉嫌侵害人权的当事人,毬江不也是一个吗?只要毬江自己否认人权受到侵害不就行了……” “不行!” 堂上立刻否定了郁的提案。 “对方可是未成年人,不要把她卷进图书队的问题里。” 堂上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也正说明事实与他气势汹汹给出的否定相反,郁的这一提案有达到效果的可能。 “为什么,这也是毬江的问题啊?” “你想毫无理由地向她追问责任吗!要对她说是因为她的关系小牧才被带走的吗?!” 郁惊呆地张大了嘴——这个男人怎么木头到这种地步啊! “你白痴啊,谁说要那么说了?!” 郁因为怒气上涌而磨着牙,但这次是堂上先火的——所以是他不对。 “她喜欢的男人现在正深陷绝境啊,就因为一些并不是出于她本愿的无聊理由!没有女人能够忍受这种事情吧?!当然会想知道想帮忙啊!” 堂上有一瞬间胆怯了,但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这只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吧!” “你这么木头就请给我闭嘴!要是你以为自己在爱情的判断上能赢过女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柴崎也在一旁举起了手说“关于这一点我赞同笠原”,听到声援的郁更是得理不饶人继续追击。 “再说,换成你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如果自己喜欢的女人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陷入绝境,你能在一边不闻不问吗?!” 堂上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似地闭上了嘴,还有一瞬将目光从郁身上移开 了。 但一想到就要吵输了时,他又不禁探出身子,再次抬起头瞪着郁。 “小牧叫我不要说出去!包括她在内!” 面对堂上这副完全失去了冷静的顽固表情,郁也毫不放松。 “……所以说,这才是一相情愿!这算什么,不想让对方担心的男人自尊心?!你快点给我把这种只想着自己的想法扔掉!” 虽然耳里传进柴崎以完全是觉得有趣的口吻说出的一句“哇,还真敢说”,但郁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换作我的话,绝对无法忍受这种事,反而会因为没有一开始就告诉我而受伤!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喜欢的人正在默默地遭受苦难,过后才得知一切的话,你也不想想那种心情会有多悔恨!” “——就算有人盯着也会自己闯进绝境的你少说那种话!” 堂上怒吼完后才像是猛然醒悟般屏住呼吸。郁这才注意到他紧皱着眉的表情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联系上自己找良化部队吵架的事之后才稍稍有点明白了。 “你也不用在这种时候抓别人的小辫子吧……” “罗嗦!” 郁愤然地蹦出了“你要放弃谈话开骂是吧”这么一句。 “接受小牧拜托的是我!用不着你插嘴!” 单方面地丢下这句话,堂上便粗鲁地站起身迈着大步离开了会议室。 门被打开又甩上之后,像要是从全员惊呆的气氛中挥去毒气一样,玄田开了口。 “……嗯,的确是非常有趣,长见识了……” 身为被观赏的另一名主角,留下的郁缩了缩肩膀。——搞什么啊,真是的,这种时候生气甩门的角色一直以来不都是我吗?! “你也很天才嘛,能把一个大男人逼到那种地步,这可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事。” 郁无法苟同柴崎的话而撅起了嘴。——什么逼到那种地步嘛,结果最后他还不是单方面说完就逃了。 “总之,目前的目标就是,由图书队法务部出面交涉,特种部队则找出小牧被关的地点并武力夺回。” 在场并没有人说出“就这样决定用山贼的手段吗”这种吐槽。 直到说明会结束,手冢还是没说一个字,这一点给郁留下了奇妙的印象。 ※※※※※※※※※ 距小牧被带走已经过了两日,法务部和特种部队两方面都没有进展。 法务部方面就如同预想一样,被媒体良化委员会以和查问会联系需要时间为理由拖延回复,而特种部队方面也无法锁定小牧被拘禁的地点。 随着时间过去,堂上也还一直保持着非常难看的脸色,现在谁都不敢轻拈虎须,其中包括郁。自从上一次大吵过后,两人都固执着没再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也差不多是极限了吧……” 在经过了两天的周五晚上,柴崎在房间里这么说,郁吓了一跳地抖了下肩。 从被带走的那一天算起已经是第三天了,大家都在担心小牧的安危。 “对方能不能拿到小牧教官的供词是个关键,一定会用暴力之外的一切手段折磨得他身心俱疲。查问其实就像缓慢绞杀,会不会让他休息都很难说,一般人的话这么多天就差不多要精神分裂了。” 还没回来就说明小牧还在坚持,但同时也说明情况在不断恶化。 “……呐。” 郁将这三天来一直在思考的事说出了口。 “真的不能找毬江帮忙吗?的确对于图书队员来说她是无关的外部人员,但她也是比我们更接近小牧教官的人啊。” 柴崎点了点头加上一句“而且也是当事人”。 “我一直在想哦——如果毬江知道自己被人利用来陷害小牧教官,一定会受到伤害吧,而小牧教官就是担心这一点才拜托不要说,这我也知道。” 至于被拜托的那一方,因为郁还是有着不甘,就没说出口。 “但是,从毬江这边看又会怎么样?‘不想让你受伤’这种说法只是男人那边的想法吧?换作我的话,如果因为这种事让喜欢的人陷入绝境,一定会再也无法说出‘喜欢’了。” 就算对方说“不是你的错”也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如果因为对方那么说就真的认为不是自己错,那么那个女人绝对就不是真的在喜欢对方那个男人。 而且,只要对方还被卷在事件中,自己的自卑感就不会消失。甚至于,如果因为事件让对方的经历留下瑕疵呢?只要一想到会留下瑕疵是因为自己,又哪里还有脸再去说“喜欢”? “说不定就会变成什么都没说就得放弃对方了。” 就算恋情破灭,至少也要将自己的心情传达出去。如果自己被利用来陷害喜欢的人,更甚者还害得自己什么都没说就恋情破灭,这种事真的是—— “不可原谅!” 女孩子可是一旦恋爱了就会只想着心上人——可是那个男人!怒火因回想起的事再一次燃起,郁不禁绷起了脸。——你一定也是这种家伙,说什么为了不让人担心而逞强装酷,什么都不让人知道就自己去面对危险,你绝对是这种家伙! ——还说什么“会自己闯进绝境的你少说那种话”,至少我也是你看得见的地方吧,怎么比都是我要好一些吧?! “你还是一样少女回路全开呢,还没被泼够冷水?” 柴崎这种“服了你”的声音让郁缩了缩脖子——或许现在是还没够吧。 “不过,只有这一次,我赞成少女理论。如果能够立刻救出来也就罢了,都到这种地步还保持沉默的话可就不是什么潇洒了。那两个人是想侮辱青春期少女吗?!” 而撅着嘴补上的一句“难得的观察对象……怎么可以就这样被夺去乐趣”也很有柴崎的风格。 “你明天下午休半天吧,我也休,到毬江家里去找她。周六的下午肯定能逮着人的。” “咦?但是你知道毬江家在哪吗?” “我知道小牧教官家的地址,之前用寄贺年卡片的借口把地址都收集了一次。他们两家离得不远,去找找应该就能见到了。而且这边又不是乡下,不会同时有好几家姓中泽的住在同一片。” 最后,柴崎用“小牧教官也没说不能对毬江说吧”作结,让郁将她划入“说不定是最阴险的伙伴”一类中。 熄灯之前,手冢拿着手机出了房间,穿过还有人的大厅出了玄关来到门廊的长明灯下,在液晶屏上调出某个号码。 这是已经好几年没打过的号码了,手冢定定地看了一会这串忘不了的数字组合,钻进衣襟的冷气令他的肩膀不禁抖了一下。 没有穿外套就是为了强迫自己坚定意志。 手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下拨号键,寻找电波的信号音后跟着响起了通信音,在数到第三下时接通了。 “……是我。” 对方用很怀念的声音叫了手冢的名字。 “我们队上的事,你知道吧?” 控制着自己用放松的口气说出来后,手冢并没有听到否定的回答——第一关突破。 “我的上级被良化委员会带走了,我想知道那个叫查问会的组织在哪里。” 手冢一鼓作气把目的说了出来。 “你应该能知道的吧……哥。” 对方沉默了很长一段让手冢感到焦躁的时间后,终于—— “你已经很久不曾拜托过我了呐。” 回答的声音听上去可以说是非常舒畅,但在手冢听来却只有戏弄自己的感觉。 ※※※※※※※※※ 小牧被带走之后的第四天是周五,堂上在上班前接到了郁 三、美女的微笑 三月三十一日,鸟羽代理馆长以离职的形式为小牧的查问会负责。等到每年的人事调整期才变动,这可以说是稻岭所给的温柔。 四月一日便是新馆长到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上任的日子。 “咦,是馆长吗?不是代理馆长了?” 听到这件事时郁眨了好几下眼,坐在对面一块吃午饭的消息通柴崎点了点头。 原来的馆长在去年夏天因为手术而休职,鸟羽才作为代理上任。 “他原本就是那种在精神状态上会压迫健康的类型,再继续担任时常和良化委员会有冲突的职务,也很难扛得住那么大的压力吧?勉强型的就更不用说了。” “嗯,也是。” 原馆长在职期间总是一副身体很不好的模样,这连不关注他的郁也印象深刻。 “听说是要回乡下继承干农活的家业。” “啊,那不也挺好,还是干脆去做些和图书馆完全没有关系的工作吧。” “的确,农活的哈至少不会和审查扯上什么关系。” 稍稍有点无责任地怀念了下原馆长之后,郁开始问起自己在意的上事。 新馆长是江东贞彦特等图书监。鸟羽离职之后,继任者的事让郁很在意。之前她一直以为图书馆这边的人事变动和特种部队没有什么关系,但小牧那次事件竟然会出乎意料地在人事上栽了跟头,这可以说是郁的切肤之痛。 另外,因为行政指派来的鸟羽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一次江东出任馆长便是图书队的任命。 “听说好象很年轻?似乎和副馆长差不多的样子。” 连郁那边也听到了某种程度的传闻。 “干练是干练,在那个年纪原本就爬到了一监。” 为了平衡基地司令的权限,馆长就任时阶级都会提升到特监。但行政任命暂且不提,若是在图书队内连升两级则会对组织的动作产生影响,因此图书队任命馆长时的通例是升为一监。 “四十多岁的一监?好厉害!” 副馆长秦野年纪在四十后半,阶级是二监,这个年纪升到二监已经是非常快速的了,而能爬到一监的简直可以说是特例。 “啊,不过还好这次不是行政任命。” 被行政指派来的人绊过好几次之后,郁多少也会考虑一些派阀争斗的事情。 稻岭和玄田都是原则派,因此特种部队在风格上更为靠近原则派,郁的想法自然也是以原则派的思考方向为标准。 “是啊,至少新馆长不是行政派吧。” 柴崎微妙的评论钻进耳里,郁不禁在意地问道: “‘至少’是什么意思?” 看郁不解地歪着头,柴崎一针见血地点穿她的想法。 “你是以为所有图书队员都是原则派吧?” “……不是吗?” 对派阀之争棘手的郁只是做了“行政的就是行政派、出身图书队的就是原则派”这种大致上的划分。 行政派的想法就是要限制图书馆的独立性,将其置于行政体系之下。而图书队员会支持重视图书馆的原则与独立性的原则派,这在郁想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不是这样啦。守护图书馆的独立性就代表责任要扩大至相应的范围,特别是当图书馆执行自由法时,要负责的范围又会进一步扩大。为了事有万一时一同分担责任,也需要在某种程度上给行政一方让出权限和预算。而且抱着折中想法的人也有。” “折中?” “责任和判断都交给行政,图书馆只要在上层划定的范围内做好工作就行,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可多得是。而反过来,因为不想分担责任而支持原则派的行政人员也是有的。” 郁发出“咦”地一声皱起鼻子,柴崎摆出副正经的模样。 “但就算其中包含那种人,原则派还是原则派。民主主义社会是只讲人数不问贵贱的,不管是纯粹的也好有企图的也罢,只要能维持一对一就ok了。” 柴崎这种让人一听就能懂的说法让郁禁不住笑出来。 “副司令虽然也是历练出来的图书队员,但他是行政派哦。” “咦,是那样吗?” “对,一旦发生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和稻岭司令对立的。” 副司令是彦江光正一等图书监,和稻岭相比显得有些孤僻,年龄在五十岁后半,平常并不是经常出头的人。不容易记得住人的郁在脑海中回想着他的模样,并且给了自己再现率75%这样的评价。 “不过就行政派而言情况和原则派不同,他们有若是不向行政势力靠拢就无法统一的倾向,因为和行政势力统一步调是那一边的原则,当初会送鸟羽代馆长进来也是为了维持这个平衡吧。” 副司令不会出头正是因为紧靠行政势力的缘故吧,这样一来在那边处于下风的现在他暂时应该会老师一些,至少这种程度郁还是能够明白的,就不知道司令部内部是否还有其他能掀起风浪的人物了。 “当然也有讨厌踏足派阀斗争而刻意回避的人。” 既不是行政派也不是原则派的新馆长就是这一类。 “不过,至少不是行政派这一点也能让人暂时安心吧。” 柴崎对单纯因此而安心的郁露出严肃的表情。 “这也不能一概而论。鸟羽代馆长那个窝囊废的所作所为已经脱离了派阀斗争的领域,他在小牧教官那次事件中的失态让行政派也很伤脑筋。” “但是新馆长很干练不是吗?” 干练的一监应该不会重蹈鸟羽那样的覆辙。 “厉害的人如果是友方就很可靠,但若是敌人就恐怖了。比如说我如果是你的敌人就很可怕吧?” “你还真敢说。” “总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还有待观察。” 这个话题就这样告一段落,郁说着“对了”而改变了话题。 “明天的午休从几点开始?” 不管是业务部还是防卫部,在图书馆的午休时间都会因为排班问题而并非固定。 “十二点。” “啊,那一起吃午饭吧,我也是十二点。” 柴崎边说着“如果和预定没有偏差的话”边点点头。但结果是,第二天的中午两人并没能一块吃午饭。 ※※※※※※※※ “能请问柴崎小姐的芳龄吗?” “今年二十三。” “啊,比我小两岁。看你这么稳重,还以为是和我同年呐。” 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这种像相亲一样的情况——柴崎从倾斜着的咖啡杯边缘窥视着坐在对面的青年。 平常柴崎总是饭后才喝咖啡的,但今天不想拖太久就先拿来了。似乎最先问“您想找什么书”的是自己,柴崎的脑中瞬间闪过了“自找麻烦”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 女同事中有人说青年和某位演员有些像,柴崎虽然想不起来是谁,但光看脸的话的确是还不错。完全心无城府的爽朗——不过这是只看脸的结论。 目光透过咖啡杯的边缘对上了,对方微笑了下,柴崎也微点下头,喝了咖啡。 这种类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够呢——边这么想边一一比较平时经常看到的人,这已经成了柴崎的习惯。堂上也好小牧也好手冢也好,除去年纪这一点,全都是些很有特点的人物。 ——午休几时开始? 对青年在办理借书时省略旁敲侧击而送来的这记直球,柴崎都还没回答就被女同事们抢先泄露了出去。 谁说要接受邀请了啊——虽然柴崎在心中稍稍抱怨了句,但想起其中一个特别热心的女子时——呀,会想“也难怪 ”的我的确是个讨人厌的女人呢。 这样反视自己,就连柴崎自己都会有讨厌的心情。 就在柴崎心里发着“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牢骚时,对方问了“是你经常来的店吗”这种问题。 刚想回答时,挂在店门上铃铛响了起来,回荡在店中的铃声将柴崎的目光拉了过去,随后她小声地嘀咕了句“……那笨蛋”。 忘了门上挂着铃而用力推开门的郁被自己造成的铃声惊得僵了一下,而跟在她身后的——大概被硬拉来作陪的手冢。手冢比郁先发现柴崎,向她耸耸肩告了下罪。 真是的,竟然会跟来,那我特意挑平常不太来的店还有什么意义啊——当然柴崎的这声埋怨对被卷进来的手冢很不公平。 郁也发现了柴崎,一边对她笑着一边拉手冢坐到了有点距离的位置上。因为在意而跟来偷看,却又坐在听不到谈话的距离,这是保持微妙之度的做法,的确很符合随意妄为却又带着纯情的郁的作风。 这家伙就是这种地方可爱——苦笑着这么想的柴崎心情也放松了。 “也不是常常来。这附近能吃午饭的店不多,我一般都是两三家轮换着吃,也经常去吃基地食堂。” 这是作出了“并不是总在外面吃午饭”的微妙牵制。 “果然是给你添麻烦了啊。” 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对方的轻声叹气,柴崎笑了笑。 “哪里,不过回去之后大概会被开下玩笑。” 柴崎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偷眼看向郁和手冢坐的位置。连部门不同的他们都知道了的话,说明流言已经传开了。虽然也不会带来什么困扰,但是—— 太露骨了会有点烦呢!柴崎继续喝着手中捧了很久的咖啡。 “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呢~” 郁一边用带些嬉笑的口吻说着一边偷窥着柴崎那桌,手冢用无聊的表情回答了。 “想听的话怎么不坐近一点。” “但是那样不好啊。” 郁撅起的嘴让手冢露出副“服了你”的样子。 “来偷看不也一样?” “但是我很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嘛。偷听就真的不太好了,要是柴崎也有意思的话又更加……” 女人的伦理标准还真让人无法明白——手冢小声地这样嘀咕着,然后继续表明态度。 “我讨厌掺合这种八卦。” “但是柴崎啊!又不是你不认识的人,都不会担心对方会不会是奇怪的男人吗?” “如果担心会不会在半夜被变态绑走也就算了,这里可是白天的餐厅。而且她也不是会对初次碰面的生人露出空隙的人,干嘛还要特地……” 手冢似乎对被拉来奉陪八卦感到相当困扰。 郁是依照约定去找柴崎吃午饭时,从业务部的同期那里听到了事情经过。一听说是被男性读者请去吃午饭,很想见识一下对方的郁立刻追了出来,而之所以会拉上手冢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来总有些胆怯。 “脸还算帅啦,虽然和我喜欢的类型不一样。” 手冢附和了声“的确”之后,郁一脸惊讶地望过来,于是他又含糊其辞地加了句“不,总觉得可以理解”。 “那人好象最近常来哦,很抢眼,所以女同事都知道,现在都在传原来他是看上柴崎了啊。” “女人还真是喜欢这种话题。” “咦,男人也没多大不同吧?” “我没兴趣。” “我没问你这种特例。” 被郁这样顶回来之后,手冢似乎努力想了一下平常人的模式。 “……算了,柴崎还是很人气的,长得漂亮嘛。” “外表是第一关。” “所以今天这件事一定有很多家伙在意,同部门里也有看上她的人,现在大概在吃醋吧。” 手冢做出了“这样啊”的回答,不过柴崎身边会发生这种事也并不意外。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完完全全是营业用的啊,那副表情。” 手冢顺着郁的示意向柴崎那边窥视了下,点头同意。 “的确是,虽然从读者的角度大概看不出来。” “她似乎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只是周围在起哄就稍稍应付一下而已。” “她是这种类型的人?” “柴崎是那种不会破坏气氛的人哦,如果周围都起哄说‘你就去吧’那她也就不会拒绝了,很意外吧。” 手冢是露出了“的确和意外”的表情。柴崎给手冢以及堂上班的印象一开始就很干练,因此很难想象她会有那么随大流的时候。 “虽然在我们面前是那样,但其实她很敏感,甚至会有点操心过度的感觉,特别是身处女人中间的时候。” “嗯,也不是不能理解……” 微妙地觉得有些明白,手冢又向柴崎的位子窥视了下。 “不知对方是怎样的人。” “什么呀,果然还是会介意嘛。” “既然都来了多少也会在意吧,而且她也像我们班的预备成员一样。” “刚才不是还说什么柴崎不需要人担心的吗?” “不需要人担心和不会担心是两回事吧。” ——就老师说担心又怎么样嘛,男人那些奇妙的理论还真多。 “如果是一眼就看得出不对劲的家伙,周围的人也不会那么不负责地叫她出来。如果柴崎肯跟我说的话,稍后我再告诉你好了。” 听郁这么说,手冢又微妙地回了句“说不说都没关系”这种并没有执着的话。 柴崎是从青年的图书卡上知道他名字的——朝比奈光流。 “你记得我吗?” 关于这个没有说谎的必要,柴崎点了点头。 “索引那个时候的吧。” “啊、是的。谢谢你教我使用方法,那真的很管用。” 朝比奈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大概在两个月之前,两人结识是从朝比奈向柴崎询问百科辞典放置的位置开始的。柴崎将他领到那排书架前,看见他要从本卷开始动手时,忍不住出了声。 “先用索引会比较方便哦。” 朝比奈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于一般读者来说这并不是罕见的反应,以为查百科辞典时是直接查词条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索引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并不会显得问的人无知。不知道百科辞典有索引的读者并不少见,就算知道也大都以为只是像目录那样的东西,对于一般读者而言,在查百科辞典时先用索引卷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了。特别最近都是用网络查询的情况居多,知道索引使用方法的年轻人更是罕见。 “是这里,最后一卷。不管什么百科辞典最后一定会编有索引卷。” “咦,不过直接查应该就可以了吧。” 朝比奈的言外之意就是“好麻烦”,柴崎于是问道: “是要查什么呢?” 与其口头解释,不如实际操作一次更容易明白。 “查‘焚书’。” 哎呀,是会让图书馆骚动的词呢——柴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百科辞典中的相关卷抽了出来。 “请您直接查‘焚书’,我来查索引卷。” 朝比奈带着微妙的不得要领的表情查了本卷,柴崎则在索引中查找。 “查完了。” 柴崎让查到焚书一项的朝比奈看了索引卷里的同项。 “请看,关联项目,这是只查本卷时看不到的吧。” 索引中列出的“焚书”的关联项目有“禁书”、“纳粹党”、“焚书坑 儒”、“始皇帝”等。 “从索引中查找就可以得到与‘焚书’相关的情报,若是直接查找就只能了解到单一词条而已,从索引开始可通过关联项目进行多方向的调查,从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朝比奈发出“哦”的声音,老实地表现出敬佩的样子。 “原来百科辞典是这样的啊,我都不知道。” 柴崎因他这句有些羞愧的话而笑了。 “现在不知道这点的读者很多,我们也是术业有专攻嘛,您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问,不用客气。” 之后也常来图书馆的朝比奈也曾拜托柴崎查询书籍,但并不是很频繁,也没有很露骨,因此对于柴崎来说只是“认识的读者”而已。 像这样被邀请完全是衣料之外。 “你常常来图书馆呢,是在调查和工作有关的资料吗?” 自己什么都不说似乎不太好,柴崎因而抱着半尽义务的心态开了口。因为两人间没有任何话题,也只能先从这里问起了。而且对方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但自己却只知道名字而已,这实在不公平了——会这么想大概是柴崎身为情报通的本能吧。 “啊,那个啊……” 朝比奈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我现在在当一位研究行政问题的人的助手……最近在调查有关图书馆的问题。” 柴崎点着头表示理解地说“所以才查‘焚书’啊”。 几年前,都下某图书馆内部发生了将数百册带有媒提良化委员会审查倾向的书籍秘密销毁的事件。 这起由馆内权势者依个人意见实行的大量销毁事件,虽然在后来给出了“只是销毁不要的书籍,并无他意”的解释,但却有着其中包含了大量近期刊物、偏向某些特定作家的作品等不自然之处。随着来自内部的掀发,被销毁的书籍的作家提起了诉讼。而据被指示销毁书籍的图书馆员所称,馆内存在着隐藏势力,自己只是无法违抗上层的命令。 一届图书馆员为保住自己而任意销毁大量书籍,这起滥用职权的文化犯罪遭到了严厉的谴责,此次现代焚书事件也造成了骚动。 图书馆作为被告,而图书队则支持原告,在这么一起可称为特例案件的裁决中,虽然民众对图书馆员执行命令的行为和市里的应对都掀起了很高的批判声浪,但在一审、二审阶段。原告方的申诉都遭到了驳回,目前正处于终审阶段。会出现这种意料不到的苦战,是因为媒体良化委员会运用其影响力施以暗示的结果。 大量销毁成为审查对象的书籍一事,后来被发现是因“体察不想与法省部强硬对立的行政机关的意向”而得到的结果,因此此次事件也成了图书队内近年来行政派最大的丑闻。 “对不起……” 朝比奈大概是怕坏了气氛而道歉,但却找错了对象。 “你不需要道歉啊,图书馆引起了这种问题也是事实。民众会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该说我们会为民众的关注而高兴。” 为什么我要说这种发言人才会说的话啊——虽然这样想,不过柴崎倒是对话题往这个方向发展而感到高兴,和这种明显以自己为目标又无法阻拦的男子发展成现在这样单独谈话的形式,就算是柴崎也会觉得身子发僵。 “图书馆焚书事件的话,图书馆机关志里有详细记载。” “啊,向图书队员询问这种事会不会惹得你们不愉快?其实我一直害怕调查这种事会被图书馆方面讨厌,所以都不敢向柴崎小姐你说出我调查的内容和工作。” 该说他是坦诚呢,还是天性便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呢,朝比奈的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直白了。若是后者的话,这种糊涂的地方还真和郁有一点相似,这么想着的柴崎不禁地向郁的座位望去,目光对上后郁又笑着冲她做了个装可爱的姿势——别做这种动作,一点都不适合你啊。 “是啊,若以个人感情论或许是会有觉得不愉快的队员,被问到的话就像被踩到痛处一样吧。” 觉得对方应该不是想听场面上的漂亮话,柴崎便这样回答了,然后看对方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真老实。 “柴崎小姐……” 对方如此在意柴崎的情绪,根本就等于在坦白自己的心情了,虽然会邀馆员吃午饭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坦白了,但柴崎在此时才明确地下了结论。 “就算是痛处也应该被扯出来吧?就算不去正视也不会想重蹈覆辙吧。” 其实对原则派而言,触犯到了图书馆原则之根本的此次事件,既是不希望其被淡化的典型事例,也是批判行政派的材料之一。 “而且也有非喻指图书馆,而是真正发生的焚书事件。虽然那已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事了。” 柴崎说的是图书馆在当时殖民地上的所作所为,将社会主义书籍和当地的历史典籍等大量书籍焚毁和收押。 直接执行人是宪兵和警察,但图书馆积极地参与了调查和筛选。凡是贵重的书籍全都都掠回国,甚至还美其名曰“收集”并将成果拿出来夸耀,由此可见当时的图书馆界根本没有犯下暴行的自觉。 当时的图书馆权势者在战后不仅没有主动表示反省,还将自己摆在了受到当局强制的受害者位置上。 “真是……” 听了柴崎话后,朝比奈不知该如何搭话,最后只得小声地接了句“令人难过的事”。 “成立时的图书馆只是一个不可靠的脆弱组织,又带有非营利的性质,光是要站稳脚跟都要拼尽全力了吧,因为当时的国家方针是富国强兵。” 图书馆增加的契机之一是作为日俄战争的胜利事业,各地如今都还留有以战胜纪念为起源的图书馆。 因为从战争中获利,所以图书馆也有过一端战时积极协助国家进行国内审查的历史。 “如此地不择手段,作为后世之人,回顾那段历史时真的是非常难过,我们也觉得脸上无光。” 柴崎诙谐地笑了笑,朝比奈也就不再顾虑地笑开来了。从一个人的谨慎之处可以看出他的人品,因此柴崎初步判断他是一个不会令人讨厌的好青年,表里如一。 “那么,关于那段历史图书馆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大概是和工作有关吧,还真会抓提问的时机。不过朝比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想回答的话也没有关系”,但他的这种地方倒是没有给柴崎带来负面印象。 “啊,我更正一下,并不是问图书队的意见,只是柴崎小姐个人的意见。” 这个装腔作势的前提让柴崎苦笑了一下。 ——这种狡猾的防御线算什么啊。但即使不是官方的采访也不想漏出空隙,这样的性格连柴崎自己都觉得太自以为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觉得图书馆应该常常自省自己并不是沿着正确的道路走过历史的,正因为积累了各种各样的错误,才有了今日的图书队制度。只有在自觉自己是犯过错误的组织这一基础之上,运用图书队制度才有其意义。觉得自己没有错误便是一个组织快速腐败的开始,而且在这次当中维护正义和保存自身的区别也相当微妙。” “你是指媒体良化委员会?” 柴崎笑着偏了下头回答“你说呢”。就算不是官方对答,以柴崎的标准而言,不落下话柄是她的底线。 吃完午饭之后,柴崎为了看表而微微抬了抬手腕,朝比奈立刻说着“时间差不多了吧”就拿走了帐单。柴崎这个举动并不是有意的暗示,因此她自己反倒吃了一惊——这家伙眼很尖嘛。 “那么,我的份。” 柴崎从钱包中掏出付自己一份的散钱,这是她一向的坚持 。 “我是在这种时候不会欠男性人情的主义者。” 明确地说出来之后,朝比奈有些居丧地收下了钱。柴崎的这种举动当然是为之后也能拒绝而做的准备,但是—— “我还能向你请教有关图书馆的事吗?” 出了店之后朝比奈先发制人了。 “我没有其他在图书馆里工作的友人,所以还要多多麻烦你了。” 他已经在若无其事中巧妙地将柴崎摆在了友人的位置上。工作和私人间的缝隙受到了冲击,柴崎的回答有一瞬的犹豫,而朝比奈又加上一句“当然是在你有时间的时候”这种巧妙的牵制。 连拒绝的空隙都给对方先封死了,柴崎也只能苦笑。这种时候如果说“这样我很困扰”而拒绝的话,就真的是太自我意识过剩了,而这是柴崎自己的美学意识所无法允许的。 “如果我能对你有帮助的话。” 只剩下这么回答一途,应该说这个时候柴崎已经输了。 “那么,这个能请你收下吗?” 朝比奈一边说一边掏出了名片,是用电脑制作的简单名片,只有着名字、手机号码和邮箱,很明显是用于私人场合的。 “只是收下的话。” 柴崎的言外之意是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的意思,朝比奈笑了笑。 “只要收下就好,目前。” 既然对方这么说,那柴崎也没有理由再拒绝,只得收下,并且感叹了一下对方这一熟练的手法。 说完“再见”之后,朝比奈向车站走去,目送他的柴崎微微皱起眉头。 最初只把他当成有教养的好青年似乎有点侮辱对方了,“说不定是个有趣的家伙呢”,柴崎为脑海中的朝比奈换上了不服输的印象。 ※※※※※※※ 这一天柴崎回到宿舍时,郁已经不出她所料地等着了。 “呐呐呐,朝比奈先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我们又没有谈到能够明白人品的程度,吃过饭之后马上就分开了,你不也看到了吗?” “真是的,我是问你怎么想嘛!” “好痛!” 被拍了肩的柴崎立刻悲鸣出声,郁慌忙边说着“对不起”边帮她按摩肩膀。 “真是,你认真打过来的话,弱小的我可是会坏掉的哦。” “对不起,一时忘了收力。” 柴崎又对着一边说一边控制力度做按摩的郁吐槽了一句“我是说不要拍我啊”,郁不好意思地笑着搔搔头,然后又开始逼问。 “呐,到底是怎么样嘛。” “比原来想的要有趣吧,就目前而言。” “咦,这么说他脑袋不错?” 柴崎对老实说出感想的郁眨眨眼,郁于是加上了补充说明。 “因为柴崎你只有对承认对方头脑的男人才用上这种说法啊。” 随后擅自做出“这样啊,真意外”这种结论的郁又突然扯起唇角,一边说着“长得不错这点我倒可以承认”一边露出一个带些嘲讽的笑。 “……我还以为你会像这样不屑一顾呢。” “……等下,刚才你那是在学我?” “很像吧。” “你还真是失礼啊!” 柴崎一边说一边伸手掐住郁的唇角往上拉。 “你的修行还差得远呢!说的时候音质不够冷,眼神也不够轻蔑!coolbeauty,areyouok?!” “哇,不能往那里扯了!而且有你这样自己说自己是冷美人的吗!” 按摩着被放开的唇角,郁还不死心地继续问: “还会见面吗?” “如果时间适合的话,他在调查图书馆的问题,所以想找我问些话。” 柴崎原本是打算下不为例的,但会被对方抢去先机也只能说是她的自尊心碍了事。郁则毫不客气地说出“真意外”的感想。 “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呢,你不是因为大家起哄才勉强配合一下的吗?” “我不否认自己是顺势而为,不过再见面也不代表会交往吧,而且人家也没说要跟我交往啊。” 这家伙在这方面怎么这么敏感,明明自己的事就又晚熟又迟钝——柴崎在心中做了这样的评论时,郁露出担心的表情望着她。 “讨厌的话你会拒绝吧?” “我可不是那种自己没有意思也会和人交往的失礼家伙。” 正因为知道郁是那种一担心就会大吼的性格,这一次柴崎加了个“但是”特别叮嘱了她一点。 “刚才我说朝比奈先生的那些话,不要对其他女同事说。” 然后为了抢先制住表情越来越担心的郁,柴崎又继续说: “反正她们也只是拿我开玩笑了,被人当成玩具果然还是会不爽啊。” 用这种不算是说谎的理由蒙混之后,郁干脆地说出“我知道”并且释然了,她这种很容易被支开的地方在柴崎看来也是一个可爱之处。 “不过,能告诉手冢吗?他也在担心,虽然摆着个臭架子。” “啊,堂上班的话没问题。” 不止手冢,堂上班的人对别人的事都不会胡乱插手。 “你要把我是堂上教官的fan这句话原原本本的转告他哦。” “真转告他的话,我想他应该会更不高兴吧。” “就是会有这种效果才要说的嘛。不过啊……” 柴崎心痒地升起了想恶作剧的心情。 “我真的去追堂上教官也不要紧吗?” 郁很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用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窘迫语气回了话。 “这是柴崎的自由啊,和我又没关系,没理由要跟我确认吧。” 哇,好酸啊——柴崎继续作弄郁的心情消下去了。 “说笑的啦,别介意。” 柴崎一边说着一边从矮桌旁站起了身。 “我先睡了,白天奉陪了那么长时间,好累。” 郁僵硬的表情一如所料地转成了安心,她这种率直好懂的地方也耀眼得令柴崎投降。 “晚安,我会小点动静。” 将郁的声音抛在身后,柴崎爬上床拉上了窗帘。 说了“我已经和朋友有约”的柴崎原本是想拒绝的,但同期的女同事广濑立刻回了句“反正也知识和笠原有约吧”。 “我会转告她的啦,你就去吧,难得人家约你。” 柴崎无法就此对这种简直是假仁假义般的提议点头,就是因为她已经看透了本人还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真意。 同事被男人邀请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很有趣”的发展,其他的女性同期或是前辈也都兴奋地帮着广濑说话。 最后柴崎几乎是被一群说着“是啊是啊,人家都开口了,不去不好”的人推了出去。 回来之后业务部里已经是谣言满天飞了,所有人都等着凑热闹了。本问了“谈了些什么”后,柴崎回答“从图书馆焚书事件开始谈了到近代的图书馆问题”,一听这个话题全员都露出扫兴的神色,不过对柴崎来说这是用于自卫的不错的一招。 扫了她们兴的话,说不定今后就不会再被擅自推出去了。 “怎么也不说点浪漫的话嘛。” 广濑撅着嘴这么说。她是擅长这种带着鼻音的撒娇语调来装可爱的典型女子,和郁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对方本来就是来调查焚书事件的啊,只是想找一些图书队员问问而已,最初也是因为拜托我查询才记住我的。” 广濑说着“这算什么呀”而装成一副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遗憾样子,但到底 还是没能在柴崎面前藏住她还没对此死心的意图,而总是察觉到这种气氛的事实的柴崎来说也是一个重担。 说到根源的话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不过是广濑喜欢部门里的一位男前辈,但那名男子则对柴崎有意这种程度而已。以情报通自居的柴崎当然对自己身边的人都很敏感。 那名男子和他的朋友已经刺探他好几次,原本柴崎是准备下次直接跟他表明自己现在还不想和任何人交往的。关于堂上的事也只是因为有趣,才保持这种对于真正恋爱了的女子来说无法满足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事情就从柴崎在有意无意间开始留意那名男子开始的。首先是错过了一次同事间的酒会,因为应该转告柴崎的广濑没有将话传到,而且那次酒会是那名男子肯定会去的一次,询问了之后得带的回答是“哎呀,我完全忘记了”。这样的事情连续发生了三次之后,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柴崎觉得她不是别有居心。 实际上,问过别的同事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排除在部内的酒会和活动之外后,周围的人只是用“啊,是广濑疏忽了,没办法吧”这种话将原因归纳于广濑天性如此,这反而让柴崎觉得焦躁。在柴崎看来,这些事完全是广濑有意为之。 天性如何如何并不全是糟糕的事,也有完全不会犹豫就行动的那种天性,像郁就是如此。但比较起来,广濑的这种控制已经接近公私不分的程度了。 若只是不通知柴崎酒会安排的程度也就算了,最近柴崎一有些什么表示,虽然对方在表面上不会抵抗到底,但柴崎还是轻易便能看透,这一点反倒是让她觉得麻烦。而且还会散步一些“柴崎有喜欢的对象”“柴崎在和谁谁谁交往”这样的谣言,上次柴崎是用“我对堂上教官可是死心踏地哦”这样的戏言带过去了,但自己是想着“你总该知道这是玩笑吧”,对方却完全没有接收到这种信号。 虽然在八面玲珑这一点上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柴崎还不至于为了这种对手而困扰,可一次又一次地被整也让她非常郁闷,而且对方以为自己没发现而蔑视自己这一点也让她很不开心。 所以才讨厌女人啊——其实柴崎也不想说这种话的。 而出现在柴崎警戒之外的朝比奈当然是广濑用来收拾情敌的最好道具,但柴崎可不想为了让广濑提高恋爱成功率这种理由就被人粘上。虽然这对于因此而一开始就被判出局的朝比奈来说并不公平,可若真称了广濑的意会很不甘心的这种自尊的确让朝比奈无法达到让柴崎列入考虑的程度。 ——就算没有我,你也不见得能和你喜欢的人顺利发展吧?只要出现喜欢我的男人,我就必须去和一些没有关系的人交往吗? 会为这种话生气的主要是青春期的孩子,果然广濑就和那些女孩没两样。 对方的手段实在太过幼稚和露骨,但一句嘲讽也没有就容忍下来的柴崎也不能说成熟。在如今这样无法躲开又不想顺了对方之意的情况下,柴崎只能有苦自己吃了。 像广濑这种类型的女人一旦被人反击绝对会又哭又闹,但是哭闹着说别人“好过分”的本人却不会觉得自己过分,就算自己才是先攻击的那一方,也肯定会用“因为柴崎她说了过分的话嘛”这种理由来歪曲争斗理由。 然后对方周围的朋友也会跟着一同非难柴崎,给她贴上“性格恶劣”、“得寸进尺”的标签。直到在高中重建人际关系之时,柴崎一直都因此而被班上孤立。 所以才报考了学区内几乎没有人会报的远方的高中,虽然仅有的几个朋友会劝柴崎“来念同一所高中吧”,但当柴崎被孤立时她们却不曾伸出过援手。 到了高中之后没再碰到过类似的麻烦,因为柴崎一入学就专注于稳固自己的地盘,并掌握了可以称之为友方的人脉。 柴崎竖立了待人亲切、本身却很毒舌的形象,并留意收集有关四周人际关系的情报。不仅本身释放出不管对女生还是男生而言都很安定的波长,而且也很擅长获得那个年纪的高中生最在意的恋爱情报,同时积极充当恋爱参谋,这些都让她的价值不断上升。与其说是情报通,不如说那个时候的柴崎更接近于万事通,最终她确立的名声还不仅停留在班级和年级的阶段,甚至跨越了学生和老师的栅栏。 到了大学之后,柴崎对与人交往时的平衡感控制得更加洗练,和高中时一样在几乎没有树敌的情况下结束了课业。在随后进到的图书队里,柴崎也继续这种圆滑的待人接物模式。 有时也会有人用羡慕的语气说“柴崎好会待人处事呢,告诉我诀窍吧”,但柴崎若是老实回答就一定会惹对方生气。 待人处事的诀窍就是不相信周围任何人——柴崎是真的这么认为。不管和谁谈话,柴崎基本都是以捕捉对方的弦外之音为前提的,从涉及到的范围来鉴定这一范围对对方的影响力并斟酌得到明显的情报。此外,对用于套话的各种材料的准备,在平常也不能懈怠,一般而言在这些材料都变成了安全话题时,重要情报的泄露也会随之停止。 或许也会有无意中这么做的人,但柴崎完全是有意这么操作,这也就成为了她无法信任他人的理由。 明白自己一直被对方在心中算计还不会讨厌对方,这种人不可能有。人面广、待人亲切的她是柴崎创造出来的自己,对别人的话探源究底的性格也伪装成只会对因起哄而让自己困扰的人笑一笑这种程度。这些算计若是让他人知道了一定会成为柴崎的致命伤——就算对方是郁大概也一样。 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不要对其他女同事说——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以完全信任对方为前提的毫无意义的话。 同寝室快一年的郁,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和柴崎都是两个极端。像她这种只能被看作是毫无方针概念的单纯人物,对柴崎来说不需要刻意探究就能看透。像这样完全不需要去想对方话语背后的心思的人,柴崎还是第一次碰到,她也觉得能和这么轻松的人同室很幸运。 “轻松的室友”这一点是郁对柴崎而言的最大价值,原本柴崎并被有打算再进一步,但突然省悟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和郁有了奇妙的羁绊。 ——少来了,哪有现在才想做真的朋友的! ——明明利用了周围之人的贪欲才能在工作上长袖善舞,哪有事到如今还想交心的! “因为你会有奇怪的伤感,我才想戏弄你一下”,柴崎想起来了郁的父母来访时自己的话。 正是因为郁露出了带有孩子般纯洁的表情,柴崎才想惹哭她,稍微欺负一下郁就不出所料地哭了出来—— 但是看到那张固执的脸哭泣时,心中却好痛。 ——一点都不像你啊柴崎麻子! 苦笑着翻个身的柴崎将自己卷在了棉被中。 比起白天装可爱的郁,这种伤感更不适合自己。 ※※※※※※※※※※ 江东新馆长就任之后的第三周,发生了一件令全国的图书馆都感到头疼的棘手事。 “骗人的吧……” 郁话没喊完声音就消了,因为考虑到对方并不是会无意义地说谎的人,只是希望能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是会猛然大叫“骗人”的状态。 “很遗憾,是真的。” 给出这种认真回答的是堂上。这是在开完全队早会后再开班内早会时的事情。 “可是,又没开始发售,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从专门和图书馆交易的代理商那打听来的,那边已经拿到现货了。” 小牧一边说明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队长室的方向,平常总是开着的门现在正紧闭着。 “应该很不高兴吧?” 早会时玄田的确很不高兴,向疏于传达的 队员问话时也用上了完全不像他作风的危险语调。 “明天得对新进书籍加强警卫才行,良化特务机关有可能会在运送途中展开审查。” 图书馆即将入货的书籍,是从专门给图书馆提供书籍的代理商·图书馆流通工会发出的,图书基地将接收都下所有图书馆的总份额。之后再由图书基地发往各图书馆,当然过程中会有警备人员同行。 从发行源来看良化特务机关会展开审查也不奇怪。虽然对方无法完全封锁道路,也禁止使用枪炮,但会因此而无须顾忌地发展成肉搏战,造成大量伤员。 另外,各图书馆从当地的书店购买的情况也不少,但以图书馆的规模无法在运送途中部署警卫,所以一旦被盯上就会损失惨重。 “防卫部虽然也会斟酌对策,但特种部队也不能不提出意见。” 小牧这句话是对堂上说的,言外之意是让玄田快些提交意见书后开始工作。 为什么是我去——堂上露出副不甘愿的表情后,小牧笑了笑。 “是副队长拜托的,他说给猫挂铃铛这种活当然要由堂上去做。” “那哪像猫那么可爱啊,根本就是老虎吧!” “熊杀手也和老虎差不多啊。” “罗嗦!” 玄田如此不高兴的理由,当然和不得不加强警卫的明天要上货的新书有关。 明天发售的是《周刊新世态》,里面刊登了去年被逮捕的让世间哗然的高中生连续过路杀人事件的后续报道。 因少年嫌疑犯未满十六岁,该案适用于家庭法院的青少年审判,经过精神鉴定后被收容于少年医疗院中接受治疗。这一结果掀起了世间“处分过松”的激烈舆论,甚至引起了要求修改少年法的趋势。在经过了半年的现在,报道和世间的舆论都已经渐渐平息。 明日发售的《周刊新世态》将在目前的平缓中投下一颗炸弹。它的卷首报道便是对少年的处分和现行少年法提出疑问,并且全文刊载了不该流出社会的少年的供述记录。 对于和《周刊新世态》的折口是盟友的玄田而言,这的确是令他不愉快的事态。 现在的情形是,少年的辩护团已经向世态社提出抗议,但并没有正式申请停止出售《新世态》,因此刊物的位置完全取决于图书馆一方。另外,良化委员会也很可能突然跳出来没收刊物。 “折口小姐不是在嘛,怎么还……” 脱口而出了这种无济于事的话,郁赶紧捂住嘴,而大家的表情都因她这一句而苦涩起来。 少年的供述记录被泄露出来当然是违法的,而将其公开也违反了少年法,折口隶属的杂志会插手这种报道当然不能说是无心。郁于是又开了口。 “怎么好象……被背叛了似的。” 堂上立刻紧皱着眉头斥责。 “别在玄田队长面前说着话。” 最痛苦的是玄田,这郁也知道。虽然他和折口一见面就会互相取笑,但两人交情之铁在队内也众所周知。 “对方也有身为记者的主张,不可能时时都和我们同调,只要在必要的时候能联起手来就足够了。” 小牧再一次点出了不难理解的正理。 “咦,这种说法也太冷淡了吧。” “为什么?既然处在不同的位置上,会有无法相容的时候也是正常的啊。” 啊,算了,这家伙是不会因感情而动摇的人,除了事关毬江之外——知道纠缠于这点争下去也没用的郁嘟着脸不再说话了。或许刚才他露出的苦涩表情里也包含了感情在内吧,但小牧在说那番话时已经做出了结论,因此郁还是会有不满足的感觉。 一定是被强制的吧——会这么想,也是因对郁来说,折口是周围人中值得尊敬的成熟人士之一。因此在发生了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才会对该如何判断折口和《新世态》产生了迷惑。 确认过警戒班次之后就散会了,当郁正要和搭档手冢一同走出房间时,堂上却叫住了她。 “什么事?” 郁歪着头探回身子,堂上像是犹豫着该怎么说似地开了口。 “你的想法我大致都明白,但是——不要短路到把组织和个人直接联系起来就做出结论。” 郁像是被看穿了自己因折口的事而沮丧似的缩了缩肩膀,而且也被堂上做出的不需要对手冢作这种叮嘱的判断刺了一下。 微微垂下头的郁说了声“对不起”,而堂上回了句“不需要道歉”后轻轻笑了一下。 “……但是,该怎么想才好呢。” 在巡逻的时郁还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你指什么?” 被手冢问了之后,郁脱口说出折口的名字,随即又慌忙改成“《新世态》的事啦”。 “无论怎么想都无法认为他们是正确的呢。” “是不正确吧,做法上。” “做法上是指?” “说到那篇报道要向民众表述什么的这个目的又另当别论。” 手冢明明带有孩子般的心理洁癖,但在这种时候的发言会像大人一样使用正理,这一点让郁觉得很有趣。——比起堂上教官,最近反而更像小牧教官了嘛。 郁也很自然地顶了回去。 “只要有想要表述的内容,用错误的方法也可以吗?” “当然是不好,方法错误就应该针对此提出批判。但用这个方法表述出来的内容也理当赋予评价,然后综合不当手法的负面影响,才是这一报道的总体价值,当然这个判断该由观看报道的读者来做。” 手冢一边说一边带着责备的表情转向郁。 “你啊,看什么事都不是‘是’就是‘非’,这可是个坏习惯。特别是用这种习惯另来看待组织的话,会看不清大局。” 郁禁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的痛处被不偏不移地刺到了,以前手冢也说过“言行一致还要光明磊落,这种组织不可能存在”这种忠告。随后手冢移开了目光。 “当然图书队也一样。” 在事先准备好的漂亮舞台上战斗,这只有民间传说中的正义使者才做得到——郁回想起来的柴崎说过话是如此真实——若是没有被骂的觉悟,就别干什么正义使者了。 “我知道的啦。” 但郁对自己的这个回答却不得不在心里补充上“理论上”这一范围。 ——被骂我会忍,但希望能够光明磊落总没有错吧。 “对了。” 在这个问题上无法定下心的郁决定改变话题。 “柴崎她哦……” 虽然手冢一直没有问起过,但郁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就把柴崎抬了出来。 “那之后又被邀过两次左右吧,一起吃午饭。那个人好象在调查什么图书馆问题之类的,每次都是谈这些话。” 手冢只是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既没有阻止郁说下去,也没有追问。 “姓是朝比奈,名字虽然写作‘光流’,但念法和你的一样。” “是吗。” 手冢终于像是有点兴趣了,隔了一会之后开口问道: “柴崎对那家伙怎么看?” “什么呀,你果然也会在意嘛。” 郁用手肘捅了捅手冢,得到一声冰冷冷“罗嗦”的回复,于是郁擅自断定他应该是故意装作没兴趣的样子被拆穿才恼羞成怒。 “虽然周围人在起哄才拒绝不掉也是理由之一,不过对方也没提出要交往,所以柴崎说只是吃饭也没什么所谓。见过几次面还能和柴崎维持谈话的关系,看来是个头脑不差的人嘛。” 以为手冢想听才说得这么详 细,结果手冢的回答还是不怎么在意,郁接着下了“是要维持不八卦的男人声誉吗”这种结论。 装什么酷嘛——郁掘起嘴斜眼瞪着手冢。 ※※※※※※※※ 才开始上班不久,折口的电话就叫了起来,是玄田打来的。平常她都会离开座位接听,不过今天就直接在位子上接了。 “我是折口。” 接通之后玄田连名字也没报就直接用不怎么好的口气问了句“怎么回事”,这种性急的地方也还和年轻时一样。 “就是那么回事啊。” 虽然折口没想敷衍,但结果回答的话听起来就是像在蒙混。不过玄田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生气,只是又问了一次: “是你写的吗?” “不管记者是谁,那篇都是出自我们社的报道,是我们在向世间提出疑问的报道。” 这委婉的回答让玄田沉默了一会,从这份无言中似乎也漏出了不快。 “泄漏口供是违法的,你们甘犯法律到底是要向世间宣称什么。” “问在守法的情况下就无法问出的问题。” 玄田和折口所站的立场不同,当然也就会有无法相容的时候。但是,当无法相容的情况摆在眼前时,就会变成互相伤害,当无法相容变成无可奈何的现实时,两人也不得不相互斥责。 两人一度是亲密的伙伴,却最终没能结婚而是稳定在目前的关系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你不觉得世人因过激的报道而对世间保持着不信任感也是形成当前社会问题的原因之一吗?” 玄田过去也曾好几次这样斥责。只责备折口一人也无济于事,便就算知道这一点,玄田还是停不下来,也正因为承受责备的折口知道玄田内心的那种纠葛,受到的伤害就更大。 “在这个能让良化法通过的社会里,只因为报道了原因就被如此质问,这还真让我意外啊。” 折口的反驳也和以前一样,然后她接着说了下去。 “口供不是我们偷出来的。” 虽然想要找借口,但听到玄田像受了伤一样的焦躁声音后,逃避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是匿名发来的,大概是和裁决有关的人吧。我们相信这上面包含着向世间提出疑问的意志。我们无法对拜托我们公诸于世的心情置之不理,我们也有我们的尊严。” “——就算如此。” 玄田的话都在折口的意料之中。 ——是啊,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已经像这样吵过多少次了。 “有必要将口供全文刊载吗?这样难免遭来‘恶劣的披露’这种批判。被问及报道的良知时,你们能挺起胸膛吗?” “我们甘愿接受批判。” 不公开口供的内容报道就会失去说服力——折口之所以无法说出这种借口,是因为全文刊载的确是包含了商业计算在内。 这是为了抓住读者好奇心所下的判断,若是在此义正词严地反驳“让读者看他们想看的东西有什么不对”才真的是抛开了自尊。就算世态社能向世间这样大声反驳,折口却无法对玄田说出这种话。 就算无法成为心中描绘的理想的自己也好。 “如果图书馆的判断与我们不符,就请废弃吧。” “笨蛋!” 玄田第一次发出了生气的声音。 “收集一切资料是图书馆的义务。不管是什么书我们当然都会全力守护!” 折口几乎可以看到玄田说这话时的表情。原本是想简短谈完才没有离开座位,但还是应该离开才对的。 折口现在很想哭。 旁边的部下带着担心地表情望过来,折口快速地转过椅子背对着对方。 “我预定接着作‘情报资料馆’攻防战的后续报道,可以再去取材吗?” “当然了,笨蛋!” 砸过这句冷淡的话之后,电话被那边切断了。 ※※※※※※※ 听到敲门声的玄田作了同意进入的回应。进来的是堂上,看到玄田时笑了一下。 “弄好了?” 玄田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声后,堂上提出了双方心知肚明的来意。 “来请示明天新到书籍的警戒安排。” 堂上一边说一边递过来的文件上写着安排提案。 关于从代理商处入货,考虑到在交易上存在着时间差,计划利用多辆运输车为诱饵扰乱敌人视线,并且加强每一辆的警戒。从基地向都内各图书馆运送时,将《周刊新世态》和其他的书区分开,同样在运用车辆混淆视线的同时加强警戒。从各地书店购入的部分由各地区的主要图书馆集中购买,之后的分配交给从基地出发的运送《新世态》的运输车。 从对社会的冲击来说,明天的审查可以说是会对《新世态》之外的书籍置之不理的程度,因此堂上制定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玄田补充了注意现场这一点,能有这种结果大概也是因为部下们对此次事件的担心吧。 “防卫部希望能早点听到我方的意见,还需要讨论的话请尽快开会。” “不需要再讨论了。不过,明天运送时将《新世态》之外的审查书籍全部撤掉,万一敌人对其他书籍进行审查我方会来不及应对。入货有可能会迟,本期《新世态》引起了骚动,运送时比平常要小心谨慎。这点也要向业务部传达一下。” 防卫部大概也会提出同样的提案,稍后还要和那边商量人员配置的问题。 “明白。准备好正式文件厚再请您盖章!” 玄田冲要走出房间的堂上叫了声“喂”。 “一定要守住,这期一本也不能交给敌人。” 堂上侧过肩微转回身笑了。 “当然。” 图书防卫的使命就是守护入货的书籍,不给敌人一点可乘之机。在发生这种问题时候,关于向读者提供该书的方式由各图书馆讨论决定,但不管结果如何,保护手中的书这一义务都不会改变。 堂上离开以后玄田又低低地斥了声“笨蛋”。 当然要守住——因为那是你的书! 但这句话他却一次也没对对方说出口过。 三、美女的微笑(接上) 三、美女的微笑(接上) 《周刊新世态》发售当日。 郁和上次护卫稻岭时一样,早餐吃了三碗饭,精神满满地出勤去了。 柴崎也和上次一样,看到郁这样吃就完全失去了食欲,把剩下的煎蛋全部给了郁。 防卫部和图书特种部队全力警戒的结果,是从代理商那过来的运输车在中午之前就抵达了基地,比邻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随即 便接到了《周刊新世态》的新刊。 据事前讨论决定,当日先不上架,由业务部的全体成员先试阅,并在闭馆后召开会议。 在业务部内大家都会相互询问着“看了吗”,小声讨论感想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不少读者相继询问能否阅读,柴崎已经不知道 自己做出了多少次“关于阅读形式正在开会讨论中,明天就会有结果了”这样的回答。 有不少读者是知道有问题的报道内容才来询问的,但也有不少不清楚此事读者不可思议地觉得“平常都能在发售日看到,为什 么今天没有摆出来”。虽然已经在入口张贴了说明,但很少有人专门去看贴出来的纸,因此还是需要不停地做出解释说明。 “柴崎小姐已经看了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是中午过来拜访的朝比奈。 “咦,啊……算是吧。” “我是一早在车站的书店买到了,虽然大书店里已经开始审查。那么……” 朝比奈的语调显得有些客气。 “能让我听听图书馆方面的意见吗?” 柴崎笑着说“你对工作还真热心呢”,在调查图书馆问题的人当然也会在意这一次图书馆会怎么应对吧,柴崎也正好没有工 作,就准备站着聊一聊。 “果然是大问题吧,本来是不该流到世间的文件,而且还是那种内容。” 少年的供述中包含有“因为没满十六岁,我想处分会很轻”这句故意犯罪的动机,还详细交代了被害女性的死亡过程以及性侵 害行为。此外,报道中还刊载了少年的真名、住址和面部特写,这些都明显地违反了现行的少年法。 “不,那个……” 朝比奈像是有些困扰似地搔搔头。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想再一边吃午饭一边说。” 柴崎就是知道他会这么说才想巧妙地避开,但朝比奈不认输地投来了直球。 “不赶在今天也可以……应该说明天以后才更好,到了明天就能在某种程度上看出图书馆的应对了。” 啊,可恶,这个男人的手段还是这么巧妙——就这样将打听图书馆的应对行动作为借口抬出来,但就算他说了“明天以后”, 柴崎也不能就这样给他留下预约的借口。 “等正式发表之后,有些东西我大概就不方便说了。” “没关系,只是作个参考。” 朝比奈以不死心的耐性露出了从容的笑脸,和柴崎做下了明日的午饭之约。 这一天在和同事一起吃完午饭之后,将还回来的书籍回架时,柴崎的目光停在了一本书上。那是与图书馆有关的机关志,里面 刊载有限制阅读的事例。 啊,这个或许能做参考——脑海中浮现出朝比奈身影的柴崎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他和柴崎说过话之后就上了二楼的查询室,如果调查时间拖得长的话说不定还在。 “我离开一下。” 抱着那本书去往查询室的途中,柴崎在楼梯的平台前停下了脚步。虽然朝比奈就站在前方平台上,但他正被广濑逮着,所以柴 崎藏进了死角中。 “呐,所以我说呀——” 还是那种带着鼻音的撒娇语调。 “柴崎不是那么坦率的人所以可能从态度中看不出来,但是我敢肯定她绝对是喜欢你的。” 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柴崎的头脑中迅速降了温。 “不过她不是那种会自己说出来的类型……” 什么“要更积极一些”什么“当然要由男方来告白”,广濑用毫无节制的口吻教唆着朝比奈,而躲在暗处的柴崎将这些话一字 不漏地全听进了耳里。 ——我只不过是被这个女人喜欢的男人喜欢而已,为什么我就要承受这种耻辱啊!生为美人也是我的错吗!我既不是自愿生为 美人也不是自愿受男人欢迎的! ——本来被不是自己中意的男人喜欢上,除了觉得困扰就没有其他了! 但若是将这些话说出了口,那柴崎就成了令人讨厌的女人,同情票也会被广濑尽数拉去。广濑可是绝对不让周围的人觉得自己 讨厌,总是装出一副甜美亲切的模样。 装模作样这种讽刺的评价是因为柴崎早已看透了广濑的算计,那不是“想让周围的人看到好的一面”这种天真的虚荣心,而柴 崎的焦躁也正是由于对方那种毫无自觉的算计。 无法容忍这种无自觉的天真算计是因为柴崎的同类相斥心理,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比广濑更会算计的这点让柴崎非常焦躁。广 濑并不是坏人,她只是贪求着自己的恋请,而柴崎只是偶然地成了这份恋情的障碍。在柴崎眼中,为了恋情不择手段的广濑反而更 加纯粹。 朝比奈很困扰地闪烁其词,然后终于察觉了将视线投到这边来的柴崎。他的表情立刻僵住了。 明确地对上目光之后,柴崎转身下了楼。 对于《周刊新世态》的处置让全国的图书馆都很伤脑筋。 邻近个馆的图书馆员们相互刺探着“贵馆准备怎么办”,日本图书馆协会和各地的图书基地也相继接到询问。 虽然刊载口供和脸部照片并以真名报道明显是违反了少年法,但因为该事件的凶残性,读者中有不少支持《周刊新世态》的声 音,希望能阅读的呼声也很高。 这也说明对保护少年隐私的报道感觉到太过温情的读者群已经扩大到了一定程度。 而另一方面,质问违反少年法使用被泄资料的报道的良知,以及提出应该担忧少年的人权,这些方面的声音也不少。 作为图书馆有保障读者知情权的义务,但目前这正与保护少年的人权与隐私的看法形成了完全对立的形势,另外,媒体良化法 的审查权和图书馆的资料收集权之间的冲突也纠缠其中,判断陷入了面对三个方向的状态。 对于才刚就职的江东馆长来说,的确是有些可怜。这样的同情之声已经悄悄地响起,图书馆目前的混乱程度是前所未见的。这 个问题要怎样处理才妥当,事态的发展已经在考量新馆长的力量了。 日本图书馆协会在当日午后表明了此次事件将交给图书馆自行判断的态度,但是,若对各图书馆向协会提交的处理方案提出询 问,协会也将提供方案作为参考情报。 这招挺厉害嘛,手冢的父亲——柴崎在心里这么说。 手冢的父亲,也就是日本图书馆协会长的这个以牵制为主的判断真的很厉害。在这种微妙的问题上,许多图书馆因为害怕由本 馆承担责任,而想交由并非处于上位的图书馆协会和各地的图书基地下判断,而图书馆协会的这一表态便让他们这种奢望夭折了。 一方面,若是协会暗示了某个方案,那么全国的图书馆一定都会向其看齐。另一方面,一些小规模的图书馆无法召开下判断的 单独会议,对于这样的小馆,又可以给出其它馆的处理方案作为参考情报。可 以说这是个巨细无遗的决定。 关东图书基地也由司令稻岭出面表态支持日本图书馆协会的决定,对于《周刊新世态》的处理完全由各馆自行判断。 在这一日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周刊新世态》处理方案商讨会上,业务部全员都是抱着“见识江东馆长的手腕”这种想法出席 的。 让柴崎对其另眼相看的,首先是江东对傍晚时分来的传真的处理。 在之后的确认中表明,这份文件是发到了都下所有图书馆的。这是件署有教委终身学习课长之名,向都立图书馆告知关于《周 刊新世态》处理方案的文件。 该期《周刊新世态》应当由服务台管理,读者需要提出阅览申请,并在馆员的视线所及处才能阅读——文件中表示所提出这种 阅览管制的方法“仅供参考”,但若换成鸟羽前任代理馆长一定立刻就会感激涕零了吧。 这份参考其实就相当于“指导”,它使得原本就混乱的图书馆更加伤脑筋了。 如何处理这一外部压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江东的一个考验。 “关于傍晚时都教委发来的传真。” 商讨会一开始,江东就以此起了头。 “我已经请稻岭司令确认过了,都教委给出的回答是‘并非指导,仅供参考’,并且这一回答已经对都下的所有图书馆传达 了,关于那份文件的性质就是如此。另外,作为收到参考的都立图书馆,若是采纳了这份只能看成是指导的文件当中所写的方法, 将会造成很大的遗憾,我已经就此向都教委提出强烈的抗议。” 馆员们的气氛一下子改变了。 虽然江东在就任之初就给人雷厉风行的印象,但这次应对实在精彩得出人意料。傍晚时来的文件现在就解决了,换言之是文件 一到,他就有了应对方案,而且从手法上看还是江东一手主导的。 处于基地附属图书馆中与稻岭联系最紧密的立场,江东率先应对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能毫不犹豫地处理理所当然之事的人材 就非常珍贵了。 特别又是在图书馆被鸟羽那种懦弱和折中的做法折腾了半年之后,他的处理更加抢眼。 对于这位几乎处于同年代,阶级和职位却在自己之上的人,一直在心中保持着微妙想法的秦野,这时也坦率地露出了钦佩的表 情。 ——这样大概就揽到副馆长了吧。一直在观察的柴崎在脑海中修正了一下人物关系图,揽到了极有人望的秦野几乎就相当于掌 握了馆内的人心了。 干得漂亮——柴崎也不得不承认江东的干练。 “就是这样请大家不要在意都教委提出的参考,都自由地发表意见吧。” 首先是就《新世态》的报道交换感想。商讨在江东的直接主持下开始了,平常只是出席却很少发言的年轻馆员也都被鼓励发 言,看来他是想将全员的意见都先听过一遍,同时这也是让全体馆员拥有身为图书馆应对方案的当事人这种自觉的有效方法。 和鸟羽时代徒具形式的会议有天壤之别,图书馆就像是回到了前馆长时代一样,这种久违的紧张感被唤醒的感觉也让馆员们心 情舒畅。 关于报道,首先全员认同这是一篇优秀的记实报道,绝大多数意见还是集中在了刊载口供、公开脸部照片、以真名报道这些地 方与少年法相抵触和必须考虑少年的人权这两个方面。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为了争取到商讨时间,在当天冻结了相关处置,其他图书馆也几乎是在当日就决定了处理方案,在第一图书 馆开始会议之时,都下大多数图书馆已经提交方案了。 提交上图书馆协会的方案从大的方面可分为禁止阅览和阅览管制两派,主流派是阅览管制,其方式又总分为两种。 一种是都立图书馆提出的在书库和服务台区别放置,需提出申请才能阅览,另一种是在不让看到该报道的情况下开放阅览。 关于“不让看到该报道”的方式又分成“完全不让看到”和“隐藏其中涉及个人情报的部分”两种,具体方法又有复印杂志后 除去该报道或是报道中的某些部分,和直接在杂志上进行处理两种意见。 直接在杂志上进行处理需要慎重行事,但实际情况是大多数馆会处理得很粗糙。阅览管制的书籍为了在将来能再次商讨和借鉴 其发行时的社会形势等情况,应该以能够保证阅读的形式保存。因此必须使用能令其恢复原样的处理方法,如果使用剪下该页或是 直接用笔在书上涂黑这些无法复原的处理方法将会在今后引发许多问题。 而且也有图书馆是将剪下的页就那样烧掉的,而提出使用在问题部分上覆上修补条这种可复原方法的馆惊人的少。 商讨了各种手法和利弊之后,第一图书馆最终决定了处理方案。 柴崎按顺序回忆了下这个阶段的发言。 “首先,我认为应该尽量避免以无法恢复的形式加以限制,特别是在他馆多使用破坏刊物的处理方法之后,我们更加应该确保 这份将来必然会收入共同保存图书馆的资料的完整性。杂志在使用过程中很容易损坏,原本能够保存良好的情况就不多。由此考 虑,使用能够恢复原状的方法应该是大前提。” “但使用修补条的话,也会出现读者把修补条撕开的情况吧。而且变成过刊之后还可以外借。” 作出这种发言的是广濑,在会议上她总算是压抑下那种撒娇的声音好好说话了。对于会在这种地方划下界限来使用声音的人究 竟有没有对其解释的必要,柴崎此刻只是对对方这种算计般的大压手法哼了一声。 ——原本中午的事就已经加剧了柴崎的不耐。 不过,广濑指出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的确是存在的,在这种情况下寄希望为前提的读者整体素质事实上的确不高。只要想 要,就随便撕书,这种情况根本是家常便饭,而像这次这种争议性高的报道就更不用说了。 采用剪下报道或是涂黑手法的馆,都作了担心修补条被撕去的说明,不过—— “阅览管制的这期即使过了新刊期也可以继续在外借方面加以控制,而且图书馆也不会天真到把被撕去的痕迹当成是破损 吧。” 柴崎将话题扩大到图书馆之上,也算是微妙地小踩了一下对方,广濑露出固执的表情。 “但是复印也是个问题吧?图书馆虽然对读者复印藏书规定了限制,但新杂志几乎是被整本复印的哦。” 从保护著作权的观点来看,对图书馆而言复印藏书是个相当微妙的问题。根据著作权法第三十条,图书馆等公共设施在附加一 定条件的情况下可以允许复印,但将刚刚发行的杂志几乎整本复印就不是值得推荐的行为了。虽然就资料保存的意义而言是最为适 合的方法,但很难要求全部读者去理解对复印的限制,尤其对大规模的图书来说要周知说明又更加困难,使用复印方法的还是以与 邻近居民交流密切的小规模图书馆为主。 “先复印,再将复印页涂黑换出原页,这样如何?换出的原页放入书库保管。《新世态》是骑马订,取出几页也不会怎么毁坏 杂志的,而且这样一来也没有必要申请和监视了。最后只要在外封上说明其中有一部分为复印页,请读者谅解,就可以了。” 柴崎在心中对插话的人赞了一声,那 是广濑喜欢的那个人。虽然是就工作上的判断发表的看法,但封住了用复印来非难的广濑 就等于在绕着圈帮柴崎。广濑的表情又更加显得紧绷了。 啊,我好象又有麻烦了——柴崎厌烦地这么想着。 “馆长的意见是怎样的?” 秦野回到议题上,江东环顾了下会议室。 “就我看来,完全没有商讨到禁止阅览这一选项才是问题。” 完全出人意料的话让会场又骚动起来了。 争论的焦点在于少年个人隐私和读者知情权之间的对立,这一点是全员共认的,商讨也自然是顺着这条线发展开。 毕竟禁止阅览就等于剥夺了读者的资料考察权,从结果上说社审查没有区别。很少有图书馆采用禁止阅览方案也是因为这一 点。 “但是……如果完全禁止阅览杂志,就会侵害读者阅读其他报道的权利。而且,剥夺读者考察报道内容的机会,这与图书馆的 理念是相违背的。” 秦野提出了理所当然的异议,但江东却摇了摇头。 “对一个组织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平衡感。现在业务部全体三十二名员工当中,却没有一人提到禁止阅览的可能,会被批判业 务部的思考方向存在偏见性也无可厚非吧?” “偏向”这个词明显让秦野胆怯了。作为至尽为止一直批判鸟羽代理馆长和行政派的偏向的人,现在却反过来被叩上同样的 词,不管是谁都会胆怯的吧。 “看来大家都是原则意识更为强烈。不过发生过鸟羽前代理馆长那样的事,会对行政派有这么大的反弹也不是不能理解……” 业务部对鸟羽的偏执看法被这么直接地指了出来,会场的气氛一瞬间变得令人胆怯。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样的男人——坐在末席的柴崎可以毫不顾虑地观察江东——既不是行政派也不是原则派,更不是折中之 人,原来他是拥有“不属于任何一派就能做出公正判断”这种自尊的类型。 “行政派本来就不是斗争的对手。组织内出现多种观点是正常的,这样的组织才稳固,行政派只不过是多种观点的其中之一, 当然原则派也一样。关于难以取舍的问题,不应该只由‘行政派’或是‘原则派’这么浅短的视角来考量,而是应当时常从整个图 书馆界的角度出发来思考,这样才得维护公正。” 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公正和图书馆界这个思考出发点,所以作出这种发言时才丝毫不会动摇,江东现在的声音正是表明了这一 点。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人啊。 柴崎之后没有再发言,只是静静地旁观会议进行。 因为商讨会的关系,业务部吃饭的时间晚了不少,散会后柴崎也跟着业务部同期的女同事一起吃饭。 就在大家还在继续会议话题时,郁出现了。 “辛苦了~” 她有点畏缩地坐在了柴崎的对面,随后场中骚动了起来。 “喂,你这是怎么了!” 跟在吃惊得拔声音的柴崎之后,广濑和其他女子也七嘴八舌起来,不断有“哇,看着就好痛”“你没事吧”这样的话飞向了 郁。 郁一边发出“呜”的呻吟声一边挡住了左半边脸。 “不要看了啦。” 她挡住的左脸上从额头开始就涂满了伤药,眼睛周围整块肿了起来。 “今天送书时发展成了混战场面……” “咦?!竟然让女孩子冲在混战最前线?!” 同期吃惊地叫出来,郁赶忙摇起了头。 “没有没有,这一点堂上教官在部署人手时也考虑到了。” 图书队员随同送《周刊新世态》的运输车警戒时,在准备接受杂志的图书馆附近和良化特务机关起了激烈的冲突。就在混乱的 间隙,郁带着杂志向着图书馆冲去,这是考虑到她拥有速度优势的部署。 “在冲进馆的时候没赶上自动门打开的时机……” “……你就用脸挤进去了?” 郁在柴崎的确认问句下点了点头,原来还在担忧的四周立刻爆出笑声。 “过、过分!当时可是很严重呢,玻璃都破了。” “你还撞坏了门啊!” 有人吐槽了一句后又继续爆笑,虽然对郁不好意思,但这种时候还真是无法表示出同情呢,特别是受伤的人还精神得能在这蹦 跳。 “受伤的原因就不说了。不过我说你啊,消肿之后眼睛周围可是会淤青一圈的哦。” 柴崎的话让郁呻吟得更厉害了。 “堂上教官也这么说了……” 说着“也被队上笑了,真倒霉”的郁完全成了发青了的茄子,不过这也是因为伤的程度只是笑笑就能过去才会这样。 “亏人家还特地想表现得好一点的说。” “哦”了一声的柴崎虽然很想追击却还是没有说出“给谁看”这一句,毕竟还有其他人在,太逼她的话也挺可怜的。 “你还是不要想出这种风头的好,刻意要做的时候绝对会挥棒落空的。太让他担心的话可是会秃头的哦,那个人。” “真在担心的话会在来医院之后突然就生气?我也算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光荣负伤的,你不觉得不对我温柔点的话都会遭天谴 吗?” “该遭天谴的人是你!” “为什么啊!” 但柴崎无视了生气的郁,那种看到人没事之后反而会生气的微妙心情,就算对郁这种小孩心态的家伙解释她也听不明白。 ——真是罪过啊,这种千金大小姐。 “对了对了。” 七嘴八舌的吵杂中,这个声音突然拉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广濑。 “柴崎,明天你也要和朝比奈先生去吃午饭?” 我可不记得自己告诉过你——柴崎在心中回了一句。之前她已经偷听到广濑向朝比奈打听出约会了,但在这里说这种话题还真 是让人郁闷。 女同事们立刻热情高涨起来。 “柴崎,你和朝比奈先生究竟是怎么样了?” “交往了吗?” 柴崎对周围喧哗的人笑了笑。 “对方没有提过这种事啊,之前也说了,只是聊些有关图书馆问题的话。” “可是朝比奈先生说过他喜欢柴崎啊。” 灌进耳里的更加活跃的欢呼声让柴崎不快,而煽动起众人情绪的广濑还用一副得意的表情继续添油加醋。 “说不定明天就会告白了哦。” ——是啊,因为你这样教唆了嘛。煽动对方说我喜欢他,再来煽动我说他喜欢我,要是把你这种小伎俩在这里抖出来我倒想看 你要怎么办。 “咦,为什么还没交往啊!朝比奈先生那么帅!” “就算要说为什么……” 虽然柴崎夜蛾很想直接说“因为这只会让我困扰”,但是没有恶意只是跟着起哄的同事们不会把这种回答当回事的。 “太可惜了!这么有礼貌有教养的人!换作我的话绝对ok!” ——糟糕,让她们察觉了!现在要怎么摆脱这种气氛才好…… ——我只不过就是不想和人交往而已,为什么你们就这么喜欢对别人的恋爱指手画脚啊,好象我不迎合你们就错了一样。 你们要觉得可惜你们就去和他交往好了,反正我又不觉得可惜。——与其被人围攻,柴崎 觉得还不如就把真心话说出来算了。 煽动着同事们说服柴崎就是广濑的意图,柴崎露出看透这一切的笑容。她可不打算让广濑称心如意,对于柴崎来说这就是甩掉 朝比奈的充足理由。 ——你就这么怕我无主吗?那我就来煽动你喜欢的男人向我告白好了,然后再甩掉他,这样你就可以趁虚而入,很不错吧? “等一下!” 发出荒乱叫声的是郁。 “大家太不负责任了!不可能因为你们觉得可惜就要和对方交往的吧?!” 郁的话不亚于在炒得正热的势头上泼下一盆冷水。 “就算条件再好,只要柴崎不喜欢就没有意义啊!你们这么起哄,就算本来有可能喜欢上的,也会变得讨厌了吧!” “真是的,不过就是闹了一下嘛,你这种纯情风是什么呀!” 有人这么说着不高兴的撅起了嘴,郁也迎击一样地撅起了嘴。 “纯情风是什么意思啊!” “啊,对不器对不起,你那种不该叫‘风’。在现在这种社会竟然还会有人憧憬王子殿下,应该叫‘天性纯真的少女情怀’才 对!” 郁发出了“呀——”的一声悲鸣。 “你怎么会知道的啊——?!” “培训时啊,各个地方都传遍了,大家都知道。果然是天真的孩子不知世事呢!” “哇,我生气了!你给我站出来!” “我可是非战斗职种,哪可能和你这种战斗机器打啊。” 只是趁着势头但并没有多少恶意的争吵让周围一下就沸腾了,柴崎也在这一瞬间转变的形势中笑了出来。 ——所以啊…… ——所以我才最喜欢你了,笠原。 ※※※※※※※※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对那一周《周刊新世态》做出了无期限禁止阅览的处理。 图书特种部队得知这一决定是在第二天早会刚结束的时候。 “你不说什么吗?” 稻岭对玄田的提问露出苦涩的表情。 “我无法插口各图书馆的决定。” 稻岭只能这么回答,这点玄田一开始就知道,即使这样也要问便是因为玄田个人的感情问题。 “但是,阅览管制也就算了,禁止阅览整本杂志是在侵害读者的知情权。” 虽然预料过报道会被全面限制,但连杂志都禁止阅览就完全在玄田的意料之外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是都下最大的公共图书 馆,在问题的处理上因该是最寻求中立性的,但这次决定禁止阅览明显是偏向少年一方的慎重策略,这会使都下的其他图书馆产生 动摇。 “杂志上有很多连载的报道,站在反媒体良化法的立场来探讨图书馆问题的报告也在连载中。” “关于这些,将在下期的连载报道里附上这一期的复印件。” 稻岭的目光落在江东馆长交来的报告书上。 “虽然是偏向慎重论了,但也不得不说的确是顾及到了方方面面,连定期刊物的复印原则也考虑在内了。” 在原则上,只要不是最新期刊物就可以得到复印许可,不过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前例也不少。 稻岭对不肯松口的玄田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对方如此担心自己的认知让玄田像是从头被淋了盆冷水。 “从会议记录来看曾出现过各种角度的意见,至少这不是江东馆长的独断独行。虽然有他诱导讨论的可能,但从结果来说这是 业务部的决定,因此我们只能尊重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判断。若是我以图书基地司令的身份插手此事,才真的是偏颇。” 稻岭用安抚的口气说着“你能明白吧”,玄田僵硬地点下了头。 “非常抱歉。” 这种勉强也不是玄田的本意。 在郁午休回来之后,队长室的门还是关着的,她不禁向一起回来的搭档堂上望去。 “果然是不行吗?” 堂上带着微妙的表情将目光从郁脸上移开,点着头说了声“是吧”。 玄田是在早会一过后就去拜托稻岭出面周旋关于《周刊新世态》的处理。午后回来队长室还是大门禁闭的状态,结果一看可 知。 “为什么会是这种处理方法啊?” “不知道,图书馆方面还没有作出详细说明。倒是你,都没问过柴崎?” “因为完全没想到会禁止阅览的嘛,所以就没有特意去问啊。” 柴崎也没有主动提起,郁想说不定她对这个结果也不满意。 “我听说江东馆长很干练,到底这个决定该怎么理解才好呢?” 郁向正在整理日报的堂上探出身子,而堂上突然向着郁的脸喷笑出来。 “过分!竟然对女性的脸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 郁一边叫着一边用袖子擦脸,堂上也不高兴地红着耳朵怒吼回去。 “谁叫你用那种脸靠过来!也不想想你现在那张脸有多可笑!” 突然在意起来的郁连忙将左脸遮住,昨天肿起来的眼睛四周现在就像柴崎和堂上预言的一样,淤青了一周。 “这、这可是光荣的战伤!你身为上级竟然还笑!” “我也觉得笑出来不好,才尽量不去看你的脸!谁让你要自己突然凑上来,眼前突然出现那种脸谁能忍得住啊!” “哎呀,很和平嘛。” 这么说着回到办公室的是小牧·手冢组。 “你听我说哦,小牧教官!堂上教官他好过分!” 看到郁那张转过来要哭诉的脸,小牧也立刻喷笑出来,还越笑越夸张。 “过、过分!上级的欺辱是职场之痛,我要写下来给基地报投稿!” “没办法吧,这种情况应该说是你的脸太过分了。” 手冢直接了当地刺中郁的痛处——太过分?竟然说女性的脸过分?! “因为我不想戴眼罩嘛!距离感会不对啊!” 虽然戴眼罩能盖住淤青,但是使用单眼时距离感会有微妙的偏差,一旦发生情况时会无法准确应对。作为战斗职种又不是患眼 病,郁因这层顾虑才没用眼罩。但是同伴竟然这样对待她露出这种脸的决意! “抱歉,你别生气。” “……真觉得抱歉的话就不要一边说一边把目光移开!” “那你就不让我看到这张脸!” 就在郁还想顶回去时,队长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打开了。 “吵死了!你们几个!” 吼着这种平常不会说的话,玄田一脸不高兴地瞟过来,在看到郁的脸时像是发现了目标一样再次怒吼出声。 “你那张野狗黑吉[注]一样的脸是怎么回事!干脆把右边也凑成一对好了!” 注:田河水泡所作的儿童漫画《野狗黑吉》的主角,1931年至1941年在《少年俱乐部》上连载。 “野、野狗黑吉——?!” 郁瞪大了眼,而男性阵营则是一片爆笑。虽然是战前的漫画,但因为是图书馆的藏书,所以大家都知道。另外,主角是条狗。 “等、等下,那不是人吧!!” 严正抗议的郁的一旁,好不容易控制住笑意的堂上也开了口。 “队、队长,我觉得位置好象不对。”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啊!!” 小牧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是啊”地插了话。 “而且颜色也不对吧,野狗黑吉那是白眼圈。” “这种话也给我收起来 !” 被毫不客气地嘲笑着的郁气得鼓起来了脸。 “生气了!我生气了!我要投诉你们权力侵扰!” “权力侵扰是指上级,我是同期,和我没关系。” 郁立刻转头向事不关己的手冢磨着牙蹦出“你是同级侵扰”。 “我知道了,你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 堂上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按在郁的头上揉了一下,然后转向玄田。 “队长也一起来如何,我们都被投诉权力侵扰了,得让部下息怒才行。” 虽然是用轻松的语调邀约,但其实他还在担心玄田。 小牧和手冢也看着玄田,郁本来也想出声,但还是算了——这种时候还是要交给男人们。 玄田露出了稍稍有点生气的表情,大概是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但最终还是浮现出强硬的微笑。 “说的也是,走吧。” 迈开步子后,松了口气的郁举起手。 “地方由我来选!我要去巴士道旁边的法国餐厅!” “喂,马上就挑最贵的地方啊你……” “我可没有义务要在意自己高薪的人的腰包。” “给我在意一点!” 被堂上在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郁“呗”地吐了吐舌头。 ※※※※※※※ 短信是玄田发来的,看过之后折口的唇角自然地缓和了下来。 没有标题,内容也只有一句—— “抱歉。” 只这一句折口就全明白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对《周刊新世态》怎么处理,玄田对此如何紧咬不放又是如何放弃的。 一定连不合他主义的蛮横都用上了吧。 折口的回复也只有一句。 “我知道。” 只这一句玄田应该就全明白了。 ※※※※※※ 或许是昨天郁的纯情发言有效了,朝比奈再来邀柴崎时,同事们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起哄了。 每次和朝比奈一起吃午饭,柴崎都会挑一开始郁把门铃震得很大声的那家店。 在昨天广濑耍过那样的手段之后,现在两人这样对坐在店里的气氛有些微妙。不过柴崎既没有去修补的理由也没有修补的想 法,只是沉默地喝着水,结果还是朝比奈先开了口。 “结果怎么样了?《周刊新世态》。” 首先是安全话题。 “决定无期限禁止阅览本期了。” 若从会议记录上看,最终是以全员一致的情形达成这个结果。但依柴崎的观察,实际上是在被刺中弱点的馆员们消极的时候通 过了江东的意思。 既不是原则派也不是行政派,处于“中立派”的平衡论者的江东,其主张是“都下全部图书馆的平衡”。最大限度地尊重少年 的人权、采用禁止阅读方案的图书馆在昨天的那个时候只有几家,是绝对的少数派。对于站在图书馆界俯视之后说出“这不能说是 稳固的平衡”的江东,馆员们无法推翻他的理论。 如果作为都下最大公共图书馆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采用了禁止阅览的方案,将时间延长到全年来看,两边的读者数就能取回平 衡。 但秦野提出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有必要考虑图书馆界的平衡吗”这个问题也针锋相对。只要图书馆还是重视各馆独立性的组 织,其判断也应该体现独立性这一点。 但是江东摇了头。 “外部看图书馆就只是看图书馆界的综合判断。虽然各馆独立的这个原则也是需要考虑的一方面,但图书馆界能否维持稳固的 平衡难道不是更重要的方面吗?” “哦,很有见地的馆长嘛。” 听过柴崎的说明之后,朝比奈表达了赞叹的感想。 “你这么看吗?” “咦,不是这样吗?这是顾及到各方面的处理,我觉得是非常公正的判断。作为一馆的馆长却能站到图书馆界的高度,视野很 广啊。” 柴崎暧昧地点了下头。 的确视野很广,但有没有看到近处却是个疑问。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也听到了许多读者希望能阅览的声音,这次的决定是将读者的声音全都置若罔闻了。” 这是为了图书馆界的决定——在江东重复了多次的这句发言中,缺少着为读者着想的角度,江东的平衡论与将为邻近居民提供 服务视为第一义务的《中小报告》的理念并不相融。 “但也是没办法的吧?因为这次的报道原本就是源于以不法手段到手的资料啊。刊载了不该让人看到懂得报道,民众不是也应 该想‘这个不能看’吗?再说,想看的话还可以去其他图书馆……” “‘不该让人看’这是谁决定的?” 柴崎的声音有些粗鲁,朝比奈吃惊地吸了口气。 “虽然使用了不法情报,但报道本身是有所述评,读者有看了之后判断其是善是恶的自由。像是得到委托一下擅自代理这种权 利的就是现在的媒体良化委员会。” 朝比奈明显地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但是调查图书馆焚书事件的朝比奈先生会这么想,我很遗憾。” 图书馆一旦开始区分好书和坏书,就是一种审查。带有善导国民思想的机能挑选出好书,其结果就是战时图书馆犯下的过错。 学习历史是要从混在一起的珠玉和石头中将石头剔出去,但现代图书馆的理念是维持玉石相混。 “柴崎小姐觉得馆长错了吗?” “我并不认为他错了。但是,与我相信的理念不同。就只是这样。” “那为什么柴崎小姐不为了自己相信的理念战斗呢?” 柴崎被戳到痛处的时候,午饭送了上来。于是两人结束了主题有点零散的对话,开始在不是很好的气氛中用餐。 这次从店里出来后柴崎抢占了先机。 “请不要再这样做了。” 朝比奈露出了比在店里时还要更受伤的表情。 “因为发生昨天的事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 “你觉得我是笨到被那样教唆就会行动的人吗?” “不。” 没有将今天两人的意见相左列为原因也显示了朝比奈的聪明,但是—— “我无法忍受事情像是在她的操作下按着她的意愿来发展。而且……” 为了避开来往的行人,柴崎向路的一侧走去,她并不想让朝比奈蒙羞。 “你喜欢的我只是‘营业用’的,我会这样笑这样亲切,都是因为工作。喜欢我‘营业用’面孔的人,一开始就会被我排除在 对象之外。那副漂亮又亲切的样子,就算有人喜欢也不奇怪。” 柴崎对着虽然没有恶意但已经完全惊呆了的朝比奈露出一个非常“营业用”的笑容。 “今后您再光临本馆时,我还会提供一如既往的热情服务。” 行礼之后柴崎迈开了步子。 而朝比奈没有追上来。 ※※※※※※ 有问题的那期《周刊新世态》不再是最新期之后的第二周,有一段时间没见到的朝比奈又造访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 “柴崎小姐。” 在柴崎走出阅览室时,这个声音让她停下了脚步。 抢在回过头来的柴崎开口之前,朝比奈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最初的确是你所说的那样,但和你交谈过一次之后, 我知道你是很会讽刺人的辛辣性格,如果我因此而失望的话,之后也不 会邀请你了。” 朝比奈率直地说出“你并没有巧妙到把营业用的外衣套得很严实哟”之后,柴崎轻轻笑了。 “因为被看穿也无所谓啊。” 如果最初自己就在意的话,柴崎不认为对方还能看穿。 “这样啊,那也没有关系。不过,我是在见识过你那种坏心眼之后邀请你的,所以你说只是被你营业用的面孔吸引这点可不 对。” 朝比奈用一种顽固的口气继续说着。 “我是想和说话辛辣又有些坏心眼的你说话,关于图书馆的事,我也很想听和自己有着完全不同想法的你是怎么想的。” 然后,他有些不甘地垂下目光。 “只因为你的同事多余地插了手,你就回避我,这让我很意外。如果拒绝我,请让我听听理由。” 啊,这种总是投来直球的笨笨的地方也很像笠原啊——这么想着的柴崎给出了以下回答。 “你要是在馆内邀我会让我很困扰的,毕竟这里有着那样的同事,我不想再扯进那种事里去。” 看着眼前垂头丧气的朝比奈,柴崎又加了一句“但是”。 “想邀我的话发短信来吧,我会给上次拿到的那个地址回复的。在找到甩掉你的理由之前,这种程度我还可以奉陪。” “咦,结果你还是给他邮箱了?” 郁露出吃惊的样子。 “嗯,拒绝的话就要让他看到理由,这也有道理。” 虽然不想如广濑的意,不过在对方明白这一点之后也算是打破了广濑的小伎俩,在这点上来说柴崎也可以通融。 郁安下了心似地笑了笑。 “不过,周围不再起哄还真是太好了,柴崎你很不擅长在那种时候拒绝吧,总是被推着走。” 柴崎老实说着“是啊”地点头承认。 “我就是那种地方不行啊,一陷入那种情况就没办法抽身,因为以前发生过很多讨厌的事。” 把自己的弱点告诉郁也无所谓——柴崎是在这种自觉之下干脆地说出这句话的。 也不知郁知不知道柴崎的想法——不,应该是完全不知道的吧——她咚地拍了下胸膛。 “再碰到这种情况就跟我说吧,我会帮你把麻烦都赶走的!” “你的话,该说是赶走还是往自己身上拦呢?” “上、上次不是也帮了你嘛!” “嗯嗯,我很感谢哦。” 柴崎的道谢让郁感觉不妙地动了动身子,失礼地说了句“总觉得老实道谢的柴崎好奇怪”这种微妙的话。 “不过,如果真的交往了要告诉我哦。” “如果交往的话。我想大概是不会吧。” “我是喜欢拉防线的女人啊,你知道的吧?” 说话的时候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柴崎打开后扫过一眼。 “怎么了?不会是朝比奈先生这么快就来邀约了吧?” “不,是朋友。” 一边这么说着,柴崎一边合上了手机。 四、兄弟 四、兄弟 “干久君,欢迎!” 会叫小牧“干久君”的只有毬江的父母而已,自己的父母不会带上“君”的称谓,朋友当中也没有会直接叫名字的人。 被不是亲戚的人这么叫,对年近而立的男人而言有些微妙的羞耻感,但毬江的母亲从小牧出生便这么叫了,到现在小牧也已经 失去了抵抗权。 “今天图书馆不开吗?” 担任警卫的小牧已经解释过很多次自己的休息日和图书馆的休馆日之间并没有联系,但对方总是忘记,所以现在他只是单纯地 回答“今天的班是从晚上开始的”这种事实。 “毬江在吗?” 其实之前小牧已经和毬江联系过了才来的,这样问似乎有些刻意,而且就算没有事先联系过,周六的下午毬江一般也都会在 家。 “她在自己房间里,你上去吧。过会可以带她去散步吗?那孩子几乎都不会独自出门。” 毬江的母亲呵呵地笑着,又补充了句“干久君不来的话她就会一直窝在家里。” “那么,过会我邀她去喝茶吧。” “不好意思哦,她从小就只粘你一个。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伯母,那我就先上去了。” 小牧笑了笑。 “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几年前我就不会来了。” “是啊,真是谢谢你了。” 随后的一句“我们都很放心把毬江交给干久君”像玩笑般的话让小牧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笑着敷衍过去,毬江的母亲似 乎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 “也对,还是孩子嘛。” ——不,现在已经不是了。 被微妙的罪恶感驱赶着,小牧逃跑般地上了二楼。 门被打开了,但坐在桌前的毬江没有注意到小牧。人在感觉外部动静时声音的作用占了很大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毬江 对四周的动静并不敏感。 小牧按了几下附近的电灯开关,闪烁的光让毬江回过了头。 “小牧!” 虽说是在家里,但毬江的这一声叫得没有一丝犹豫。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像孩子般地冲了过去,小牧慌忙反手关上门,把毬江 接在怀里。 “别再这么做了。” “咦,为什么?给你添麻烦了?” “虽然没有麻烦,但是会为难。” 毬江的父母总会说“只要有干久君在”这样的话,小牧明白这是他们完全将自己当成毬江的守护者而信任自己,但这十年份的 信任对小牧来说很沉重。 “你不是说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吗?” 小牧回了鼓起脸的毬江一句“那是对我来说”,而毬江也有所察觉了。 “他们的话,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把我当大人啊,要赌吗?” “成不了赌局吧。” 毬江有点无聊地坐在了床上。 “要不我来说?” “别说,我会尴尬的。” 小牧苦笑着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这个房间是一般住宅的儿童房设计,床和书桌离得并不远,应该是在毬江能够听清的范围之 内。 “很难把握时机,我也不想让伯父伯母警戒我。” “……你干嘛坐到那边啊。” 看到毬江闹别扭,小牧只能苦笑了,结果惹得她生气地蹦出一句“不要笑着蒙混过去。”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认真和我交往啊!” “在你明白我在很多方面都努力克制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小牧还以为这么说会让毬江更生气,不过她却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在努力啊。” 毬江那副自言自语的满足样子让小牧把视线移开了——真的是稍不注意就会犯错。 “想让我看的是什么?” 小牧像是要改变话题一样问出的这句话,因为没有对着毬江说,毬江似乎没能听清。 “对不起,你说了什么?” 没听清话就反射性地道歉已经成了毬江的习惯。 “抱歉,没听清吗?” 小牧一边道歉一边在心中后悔——再怎么动摇也不该对着别的地方说话,竟然让毬江对自己道歉。 “我在想,你是要让我看什么?” 这次好好对着毬江说出来之后,毬江指了指书桌。桌上放着处于开机状态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网页。 “就是那个,准备等你来了问问你的。” 毬江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了书桌旁,小牧也站起来将椅子让给她,自己则站在毬江后面看向屏幕。 “这个是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主页。” “这个?” 武藏野市内的图书馆都有各自的主页,现在屏幕上出现的是以黑色为基调的画面,和小牧记忆中的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主页的感 觉并不相同。 图书馆通过介绍网站服务的橱窗或是其他资料向读者给出的官方主页非常重视易读性,依次采用了白色背景、大副照片这种简 单构架,应该不是在黑色背景上列出文字这么具有设计感的版面才对。 “好象是最近才有的内容,但这个似乎……” 毬江烦躁地只说了半句,听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页面最上方的标题是“图书馆员的果断评价”,往下拉动之后,下方出现了书的相关资料和封面图,还附带着一些评论。 “看这个。” 毬江快速地将页面拉到某个地方,小牧看到了《雨丝之国》的封面。这是在年初让小牧陷入麻烦的书,对毬江和小牧而言也是 具有特殊意义的书。 (一言以蔽之就是肤浅。一想到它的目的是骗取残疾人的眼泪就让人生气。人物完全没有身为人的厚度,也无法引人共鸣。虽 然这个作者出道至今的作品我都读过,但我已经决定这本之后的就不再看了,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作者已经到达了自己的极限。 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小说,只不过是投影了自身愿望的妄想产物。不过就凭我的力量要在这里剥去那份伪装应该还是有困难的吧。 把恋爱当成过家家或是随便玩玩的人大概会从中得到快乐吧。以下完全是我个人的意见,本书完全没有买的价值,为了不浪费 金钱,推荐大家还是到本馆借阅。) 在小牧看的过程中毬江什么都没说,小牧将手搭在了毬江的肩上。 毬江小声地嘟囔起来。 “我读完借回来的之后还去买了一本呢。” “嗯,我知道。” 小牧搭在毬江肩上的手稍稍加了些力。 “原本就是我推荐给你的,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这里的评价绝对不是图书馆的总体意见。” 毬江将头靠到小牧的肩上,看来她就正是因此而受到了伤害。 自己喜欢的书被图书馆评价为毫无价值,身为读者当然会受到伤害。 “抱歉。” 小牧虽然没有为此道歉的理由,但一想到毬江独自看到这段话时的心情,若是不道歉他便会觉得不安。 ※※※※※※ “想让你看个东西。” 以喝酒的名义来到堂上房间的小牧将笔记本电脑转向对方。 从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主页菜单中链接到的这个书目,堂上也是第一次看见。图书馆主页对以图书馆为生活中心的图书队员来 说,出乎旁人意料的遥远。因为一直身处图书馆当中,即使不特意上网,工作中也一直在使用内部局域网的终端。 以黑色背景为基调的这个主页首先在设计上就有异于一般的公共机关主页,似乎是由业务部的一名图书馆员负责管理的,一大 部分内容都是在介绍“有害”的书籍。 “你怎么看?” 小牧将毬江因这里严酷地批评了自己喜欢的书而受到打击的事告诉了堂上。 “这个嘛……” 堂上一边拉着页面一边骚着头。 “总之,我不喜欢。” 贬低并不见得是有害的书,这种手法和堂上的感性不合。 “但如果这不是图书馆的书目,只是某个人单独运营的话倒也无所谓,也有觉得这样有趣的人杂。不过……” “作为图书馆的书目就不合适?” “当然不合适,这种东西。评价书已经超过了图书馆的本分。” 小牧却对抛出这句话的堂上紧咬不放。 “不过也有‘推荐书籍’吧?那不也是评价?” 小牧说的是以图书馆推荐的形式介绍的书籍,会定期刊登于图书馆报并摆上特设区,主页上也有不同于“果断评价”的图书馆 推荐书籍的书目。 “你在说什么。” 堂上克制不住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推荐书籍’中没有批评的话吧,图书馆不是用减法理论来运营的,批评书的价值就只会加入减分的要素,这和公共服务的 理念并不相符。不是吗?” 公共服务应该是将为一切读者提供惬意服务视为使命,图书馆不会批评书籍便是如此。“推荐书籍”只是推荐自己喜欢的某本 书,不会造成他人的不快,但站在批判的角度就有可能令读者不快。 “不过,也有因为某本书‘被推荐’而令人不高兴的可能……” “喂,你发烧了?” 堂上一脸认真地将手压到小牧额上——似乎没有发烧啊。 “如果要讨论可能性,那不管什么可能性都不能说没有。但只站在否定的立场看问题的话,对于公共服务来说并不工正吧。而 且‘推荐书籍’是对读书的情趣持肯定的态度,这个什么‘果断评价’之类的则是持极端否定的态度,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公 共服务不应该采取否定的方法。” 小牧苦笑着嘟囔了句“对不起”。 “我没自信自己能否站在公正的角度,因为和那孩子有关。” 这样诚实地说出自己软弱之处的小牧让堂上起了恶作剧的心。 “真是盲目。” 堂上还以为小牧会难为情,但他却笑了。 “因为我的公主感情比较细腻嘛。” “……你什么意思?” “真要我说?” 不用想也知道会有什么箭射过来,堂上绷紧了脸闭上嘴。即使小牧偶尔会露出尾巴却绝对不会让人抓到,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 堂上自己在往陷阱里跳。 就算他从经验中明白这种时候沉默才是上策,但是—— “……我话说在前面。” 堂上这种生来就不服输的性格大概就是这种时候的败因。 “那家伙的谁和我没有关系,只不过是那家伙还是小时候的事。” “就算你是想绕着弯子说我气量小,不过在和小孩年纪的人交往的我岂不是完全没有立场了?我反击也没关系吗?” 堂上慌忙喊出一声“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那只不过是小孩的懵懂,不是在说年纪的问题。” “原来如此,因为是小孩的懵懂,你才痛苦啊。” “……你是故意歪曲的吧!” 小牧突然转向一边从喉咙里喷出了笑声。 “好想让部下们看看你这副表情,手冢对上级的信仰一定会瞬间崩溃的。” 堂上更加不高兴地嘀咕着“我也没拜托他对我有信仰”。 “而且她连我的脸都没记住,还敢说那种话。” ——什么王子殿下,真是! “她有多难记住别人的模样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事了。培训时还把碰到的稻岭司令叫成叔叔,司令当时也很为难吧,没想到竟然 还会有不认得自己的队员。” 回想起来的小牧又低低地笑起来,然后以戏弄的口气再追加一击。 “不过,因为只有自己记得而闹别扭,这可是很不成熟的哟,王子殿下。” 这支不出所料的利箭让堂上瞪起了眼。 “你说谁在闹别扭!给我撤回那句话!还有那种无聊的称呼不准再叩在我头上!” “恕我无法遵守自己不认可的撤回命令。” “我可完全没理由被你嘲弄!那家伙喜欢的是只存在在她脑海中的五年前的三正,不是我!” 看到小牧露出像吃了枪子一样的吃惊表情,堂上这才发现到自己的失言。 “她是这么对你说的?” 后悔得要命又收不回已经说出的话,堂上只得扫兴地甩出话来。 “是是顺势说出来而已,那个笨蛋。” ——虽然只在五年前遇到过一次,但我现在还崇拜他尊敬他,我喜欢那个人。 这句话是被当时的情形气得冒火顺势说出口的。 “……不要露出同情的表情!” “啊,抱歉,我露出这种表情了?” “也不要道歉!” 堂上一脸愤然地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屏上操作起来,滚动着那个有问题的页面。 “本来只是要聊你说的问题,怎么会跑题到那上面去!” “谁让你明知道会输,还要扯过去的。” 小牧这种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输的回答让堂上极其不愉快,不过历来的胜负也一向是如此。 “问题在于为什么这种企划能够得到许可。” “会不会又是馆长的平衡论?” 江东提倡的平衡论在他就任两个月后的现在已经浸透到图书馆各个角落了。 “岁说那的确也是正理……” 一切事物有应该取得平衡与并如此之分,这样的理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很少有人会考虑到。 “不过,那个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能来到这里的。” 堂上一边听着小牧的附和一边将页面拉到了最后,在那里看到一个名字。 “这个人,不是手冢的室友吗?” 砂川一骑,看到这个名字的小牧也点了点头。因为宿舍里的活动或是别的什么事,两人对部下周围的人际关系还是有所了解 的。 “的确是,不过是个怎样的人来着?” “好,叫手冢来问。” 堂上拿出手机时,小牧却带着责备的表情说“这么突然叫他出来不好吧。” “再和你说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箭射过来,我已经够了。” “哇,真是任性。” 说着“人性又怎样”的堂上把手冢叫了出来。 手冢来到堂上的房间时,原本在房中的小牧在堂上说话之前先单手冲他摆了摆。 “不好意思哦,没能阻止班长的蛮横。” “不,哪里……” 突然被叫来似乎是因为堂上的坚持,但就算被亲切的教官勉强手冢也不会觉得厌烦,而且这次出声的还是自己崇拜的人。 嘀咕几了句“罗嗦”的堂上轻踢了下小牧,看得出来在手冢来之前两 人有过争吵。 “好,在喝酒之前先把事情解决了。” 堂上边这么说边将手冢招到了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前。 “这个似乎是由你的室友砂川负责的,你知道原因吗?” 从旁边一直看下去的手冢不禁皱起了眉。 页面上的论述像是把否定书籍当成目的一样,或许写的人认为这是犀利的毒舌之言,但在旁人看来就只会有罗列出谩骂的感 觉,会表示赞同的应该只有讨厌上面所列之书的人。 “这些,是砂川写的?” 堂上没有回答,只是把页面拉到最下方让手冢看到砂川的名字。这页面将负责人的名字写在最下一行的版式。 “这个书目的性质对图书馆来说有些微妙,我们想问问负责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手冢坦率地回答了小牧的问话。 “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能说‘这不像他’的程度,因此……” 堂上小声地笑着说了句“还真像你会说的话”。男队员入队时会分在四人间,就算不会和每一个人都很合得来,但至少在表面 上也会有一般性交往。 “不过倒是挺意外的,看不出他是这么好战的类型。” 虽然手冢和砂川没有过深入来往,但在他看来对方是很少会自我主张的老实类型,这一年同室期间也没有引起过什么抢眼的麻 烦,另外两人则是经常争吵甚至在宿舍内引起骚动。 那种情况下常常是手冢出面调解,而砂川则因为没有这种要手冢照顾的麻烦,所以手冢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只是泛泛之交的室 友而已。 “为什么业务部会通过这种企划,本人又是在什么想法之下制作的,你能不能从旁探听一下?” “这里面有什么原因吗……” 堂上带着暧昧的表情对反问的手冢歪了下头。 “只是收集情报,队长也还不知道这事,就先私底下打听一下状况吧。” 玄田也算是稻岭的现场情报收集员,身为他的部下当然也是更下一层的情报收集员。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是基地附属图书馆,因 此和基地的联系相当紧密,但对于要统合管理关东全域的图书队的稻岭而言,还无法达到能精确掌握没引起问题的各图书馆的动 向。 “果断评价”有引起问题的可能,这点手冢也明白,宣扬否定并不是公共服务的正理。 “知道了,我会打探一下。” 点了点头的手冢接过啤酒打开。 “不过,从柴崎那边应该更容易得到情报吧。” 这个提案让堂上露出了有点郁闷的神色,嘀咕了句“给她知道的话有点麻烦”,要找柴崎也就得把缘由告诉郁。 堂上并不是器重自己多过郁,要说理由那只是单纯的保护过度,这点手冢也知道,而且分班的时的不愉快也已经过去了。或许 也有堂上不知道该拿女队员怎么办的原因,而且像郁那种迷糊冒失的类型又会完全不在意地和男队员打成一片——想到这里手冢就 自然而然的接受了提案被驳回的事。 “她要是知道被除开的话,可是会气死的。” 那时自己也会被连累,手冢姑且忠告了这么一句,小牧立刻喷笑出声,堂上则是没好气地吐出一句“我知道”。 ※※※※※※※ “那个‘果断评价’是你的工作?” 手冢找到和砂川说这话的机会是在接到堂上指示的几天后,另外两人出去联谊的夜晚。手冢对联谊一向以“没有情趣”为由拒 绝,砂川似乎有个远距离恋爱的女朋友。 “啊,你看了?” 砂川笑嘻嘻地把视线从电视转向了手冢。 “能入得了手冢你这种精英的眼,我还真是光荣啊。” “你不能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吗?” 提到门弟总是会让手冢感到不愉快,毕竟这很容易招来嫉妒。 “不过是实话吧,才只是新队员而已就被提拔进图书特种部队,而且父亲又是日本图书馆协会长……” “别说了,我要生气了。” 手冢尊敬自己的父亲,因此不希望把父亲扯到这种事上。砂川虽然道了歉,但似乎没有停止腹诽。 “那个评价是谁的指示?” “真失礼,那是我的企划。” 面对“谁的指示”这个问题时指责对方“失礼”,看来这是个让砂川深陷其中的企划。 “我本来就参加了主页的制作啊。” 出于预算考虑,图书馆除了保全系统和网络搭建这些不只是做门面的部分之外,不会再往其他地方投入金钱,只需要日常更新 的通知和书目则由对程序和网页设计有兴趣的人员担任,这也是一种节省经费的运营方式。 “馆长让做些设法提高网站利用率的尝试,才征集了方案。” “所以你就提出了那个?” 手冢的话中包含了一点劝戒的意味,但砂川并没有察觉出来。 “有趣吧?吐槽系的图书馆官网很罕见哟。” 说什么罕见,从常识来说根本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吧——手冢心里这么想,表面上还是做出了认可的样子,如果在这时反驳而让 砂川闭上嘴的话就难抓到内情了。 “真亏你拿得到许可。” “因为有‘推荐书籍’在啊,我提出‘做一个与其对立的企划也不错’就作为实验案通过了。那个馆长说在鸟羽时代只能做些 不过不失的更新,太不具有挑战性了。” 只有在这个地方手冢赞同鸟羽那种无为主义更安全,不过他还是先在表面认可了砂川。其实在手冢看来,公共服务没有玩花招 出风头的必要,相信这一点堂上和小牧也是同样的意见。 “没有人提过意见吗?” 这句冲击让砂川有些胆怯。 “但是在顶端写过提示语了。” 的确在页面的最上方标有很大的提示语—— 以下仅是一名图书馆员的个人意见,或许会有过激和令人不快的言论,敬请注意。 “我都已经提示过了,要是还会因为看了而不快的话,那应该是看的人自己的责任吧。” 这话若是让小牧听到,一定会气得绝对无法再原谅他的,手冢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提出了否定意见。 “我并不这么想。” 个人或是民间运营的也就算了,作为公共机关的图书馆竟然有这种须要标出提示的书目,这原本就不正常。 “但是图书馆本来就是要保护言论自由,图书馆员却无法自由发言,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啊……” 手冢的话之所以才说了一半,是为了咬牙忍住心中升起的焦躁。 “并不是言论自由就什么话都可以说吧,你自己回想一下媒体良化法得以通过的时代背景。” 报道自由引起兴趣本末倒置的报道不断增加,因报道而受害的事件也层出不穷,媒体司法机关摆出严厉的批判姿态便是在那么 一种情势下开始的。要矫正脱轨的媒体就不得不限制自由——当时的情势成了让这种言论生根发芽的土壤。 只要回想一下那一段历史,就应该明白自由的定义不是能为了自己的方便而擅加解释的。 若是图书馆员要讲言论自由,也必须顾虑到发言内容是否符合身为图书馆员的立场。而砂川所作出的批评,对于应该对一切书 籍保持最低限度中立的图书馆员来说,是种危 险的行为。 “之前的《周刊新世态》的事件,不也让图书馆界费尽心思考虑对策吗?” 但砂川像是因为手冢的斥责而发怒了似地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手冢你也太死板了,还是你哥更明智。” 手冢的表情瞬间僵硬了,砂川饶有兴趣地探出了身子。 “呐,手冢慧是你哥吧?” “那又如何?” 砂川没有因为手冢的变硬的口气而胆怯,反倒因为这句肯定而更加兴奋。 “真不错啊,竟然有那样的兄长!我现在经人介绍已经加入他组织的‘图书馆未来计划研究会’了。才成立了短短两年,想不 到就有那么多会员,而且大家都很热心。那是从日本图书馆协会派生出来的研究会当中最有势力的一个吧?立于顶点的人年纪才不 过三十左右,真让人崇拜!” 两年也只能做到让研究会上轨道吧——这么想着的手冢脑海里浮现出了兄长的脸。他想起的是对方五年前的容貌,那之后兄长 的容貌有没有刻上年龄的痕迹手冢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手冢最后一次和兄长联系,是在前一段时间小牧被带走的事件中请对方帮忙。 “前一段我和手冢先生说话了。他似乎是知道你和我同室才特地来找我说话的,他很担心你哟,还托我给你带句问好。” 手冢的脸已经因为太过僵硬反而肌肉颤抖了——问什么好,现在还说这干吗,是对之前那次请求的嘲讽吗?! “呐,手冢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概就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吧。” “这算什么,说给我听听嘛。” 虽然也有手冢曲意奉陪的原因,但砂川就是那种不知道看气氛的人,或者该说是只专注在自己的兴趣上。 有一个方法能让这种家伙马上安静。 “我很少和家父家兄走动,为了不给家兄摸黑,也不想多谈他的事。” 砂川的脸色果然立刻就难看下来,用对方崇拜的兄长当盾牌的手冢也不需要担心被到处宣扬。 反正就算被宣扬手冢也不痛不痒,会困扰的只有利用“手冢”这个姓氏的兄长而已。 砂川的提问就到此为止,之后没怎么出声了。 ※※※※※※※ 年长八岁的兄长慧离开家是在手冢读高二的那年。 当时从图书大学里毕业任职于川崎市内的图书馆的慧也是日本图书协会的个人会员之一,身为手冢纯夫的长男的他在图书馆界 非常引人注目。 而且慧也的确具有不耻于被注目的才能。在当今社会,图书馆是言论自由和知情自由的大本营。而手冢生于图书馆有着密切联 系的家庭当中,也理所当然地尊敬着父亲与兄长。 在手冢的想法里,兄长将来当然会辅佐父亲,而自己也要努力达到能帮他们的位置。 但,这一切突然在慧进入图书馆界的第三年被颠覆了。 ——图书馆应该是中央集权型的国家机关。 慧这么说时手冢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父亲也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那之后的每一天父子两人都会激烈的争吵。那个时候手冢 还没有足以发言的经验和依据,仅仅是支持夹在父兄之间两头为难的母亲就已经让他耗尽了全力。 战后,原图书馆人员原本期望图书馆能在文部省的组织下形成中央图书馆制度,但因为占领地的政治问题和财政困难,最终未 能如愿。没有赋予义务,没能施行中央图书馆制度,又没有得到国库补助,在这种情势下通过的图书馆法引起了他们的反弹,之后 以战前的图书馆人员为中心掀起了一次修正图书馆发的运动,目的是情话全国的图书馆网、重新编组成基于中央图书馆制的中央集 权组织。 但是,掀起运动的那些图书馆人员对战时图书馆为了紧贴国家而做出的暴行完全没有反省,虽说是为了强化图书馆,不过和战 前一样完全依存于国家的态度并没有改变。 修正运动随后不了了之,最终《中下报告》发表,图书馆走上了有关地方行政自立的道路,然后一直延续至今。 这段带有切断对国家的依存这一意义的历史,是图书馆界的骄傲。那之后,呼吁中央图书馆制度的声音也依然根深蒂固地残留 着,但只是作为古旧的思想退居于历史幕后。 慧曾被问及支持这一体制的理由,他的回答是——就算图书队制度得到了加强,地方行政机关与国家机关相争时也总会在财政 上处于劣势。 虽然在立场上有地方和国家之分,但同属于社会公共机关的同志相互争斗,这是何等扭曲的一副图纸。 为了对抗法务省组织的媒体良化委员会,要将图书馆升格至文科省下,由省厅间来争论审查的执行范围——这就是慧的主张。 但这是以认同执行审查为前提的理论,就算否认这一点,在图书馆升格为文科省管辖下组织的过程中也很明显地必须接受审 查。 这对于背靠图书馆自由法、歌颂对各种审查的对抗、并以此为使命的图书馆而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慧的说法是——以退为进,最终取回比开始时出让的更多的利益。 这对有才能又自信的慧来说大概是个理所当然的理论吧,他对父亲为何领悟不到这点显露出明显的焦躁。 但父亲的态度却始终如一。 就算只是权益之策,也不能给图书馆自由法留下图书馆接受审查的瑕疵,而且谁也不能断言审查只是一时的。 另外,从战前的历史看,就算在图书馆向国家贴近的时期,或者说是国家利用图书馆的时期,等在前方的也只有不幸的过错。 图书馆不能让错误的历史再一次重现。 父亲的想法因此而坚定得不容被颠覆,在还是高中生的手冢眼里,这份意志非常可敬。 但慧与父亲决裂了,离开家也是在那个时候。 父亲早已有所觉悟,但原本就感情脆弱的母亲却心痛如绞,最终因精神问题而必须长期住院。手冢在迎接考试的同时还增加了 管理药物这项日常工作,可以说是过着一边照顾母亲一边学习考试的生活。 慧完全没有让外界察觉自己与父亲决裂一事,对图书馆界而言他仍然是协会长的能干儿子。随后慧以年轻人为中心争取自己理 论的支持者,打通了与媒体良化委员会交易的管道。 那之后的事情都是手冢从慧本人口中听来的。在慧离开家之前,手冢在家里作了以图书馆界为目标的宣言,之后慧一直单方面 的定期与他联络。 慧很明显是想将进入图书馆界的手冢一点点拉拢到自己的派阀当中,他过激的理论很难得到支持者,这也是慧不对外公开自己 与父亲决裂的理由。父亲虽然一直贯彻着“儿子与协会运营没有关系”的态度,但这一公正的态度却成了慧拉拢弟弟的幌子。 既然是协会长的儿子们进行的改革就该有可信之处,协会长肯定也默认了这一点——周围的眼光是这么看的。 其实,对于慧打通的和良化委员会之间的通道究竟有没有用、以及这种交易的根源,也有提出了疑问的声音,但作为图书馆人 员的慧得到的评价不管是在之前工作过的图书馆还是在协会这一边都很高。 只是,越和慧接触,手冢就会越焦躁。自慧离家之后,一次也没有看望过憔悴不堪的母亲,还巧妙地利 用父亲的名声,现在连 手冢都想利用。 不管慧的理想是什么,手冢首先就接受不了兄长追求理想时所走的道路,尤其手冢以前一直那么仰慕和尊敬着兄长,因此一旦 反目更是难以平复。 “不要再和我联系了。” 手冢说出这句话,是在被以送礼物给考上大学的自己为由被叫出来的时候。 “想见我的话就回家来。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你的理论。我是站在爸那一边的,我相信为了保护书而组建的图书队 的理念。” 至尽为止好几次想说却没说出来的话,这一次手冢终于一口气扔了过去,慧苦笑着听着。 “算了,下次有机会说时再说吧。” 慧说了这一句之后就要回去,手冢将收到的礼物又推回去说“我不要”。 “等到哪时和解了之后你再用吧,在那之前先放你那。” 听到这句回答之后手冢就推不掉了,“和解”这个词让他的心情动摇了——总有一天慧那过激的言论会被折断——手冢无法抛 开这种期望。 庆祝的礼物是手冢曾听过的某个牌子的手表,现在还放在家中书桌的角落里,手冢一直将它当成可怕的东西,在那天之后一次 也没有打开过。 报了图书队防卫部的志愿,以图书特种部队为目标,这些都是手冢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 对抗一切不正当审查,彻底守护自由——为此手冢站上了最前线。 然后要得到比同样身为父亲的儿子的兄长更高的评价——这种执着使得手冢在入队之初非常倔强。 非要什么事情都第一才满意吗?! 那个时候郁砸过来的这一句猛烈地刺激着手冢,连堂上和小牧都没有说得这么直白,郁的话完全是从正面刺入了手冢的痛处。 这句话可以说是带着暴力性质的话,让手冢认识到自己正在和慧一样踏上傲慢和盲目自信的道路,那之后他也坦率地接受了堂 上和小牧的劝告。 郁是这样,和她同室的柴崎则是毒舌上段,在手冢看来,那个房间里的全都不是女人,不过这也是就手冢的自尊而言所能给出 的最大程度的认可。 ※※※※※※※ “喂,柴崎,这个‘果断评价’是什么啊!” 在房间里被郁这样吼的柴崎一边想着“来了”一边露出厌烦的表情。 “果然对内外都是个问题啊,那个。” “而且那个砂川算哪根葱啊!只不过是个图书馆员,他还当自己是书评家了?!” “书评家的话还会写出更公平的文章,你这样说对真正的书评家很失礼啊。” 郁这所以生气,是因为她在今天班级会议时听说的网页上发现自己喜欢的几本书被骂成垃圾。 在儿童书一栏还列有那本和“王子”的回忆有关的童话,郁更是怒火冲天了。 “竟然说是‘骗小孩的玩意’!什么‘骗小孩’,他是笨蛋吗?!那本来就是写给小孩子看的书啊!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站出 来说么‘以大人的鉴赏观来看无法接受’!根本就笨得跟把玩打仗游戏的小孩抓起来说‘以大人的嗜好来看无法接受’一样嘛!那 就来吧,管你什么都好,尽管来!” “笠原,错!” 柴崎严厉地向郁一指。 “要骗小孩可是最难的哦,他们和大人不同,只要一觉得无聊就立刻无法忍耐下去。” 柴崎沉着脸说“你知道要让小孩看故事有多困难吗”。 “虽然是这样啦,不过……” 郁咬了咬唇。 那个童话她在小时候读得如痴如醉,到高中时也为完结篇沉迷。高中的记忆对郁来说并不是很遥远的过去,虽然她也曾以为到 了二十岁自己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大人,但二十岁过去了三年之后还是无法在自己心中找到大人和孩子的那条界限。虽然回想起来 会有“那时果然还是小孩子啊”这种感觉的事在渐渐增多,但不管是心情还是感性自己都还是和学生时代差不多。 孩子时的感性和现在的感性总是会连在一起断不开,那个时候喜欢的故事遭到对郁来说绝对是不公正的严苛评价并被贬低,这 就像是回到过去伤害还是孩子时的自己那样疼痛。 甘冒小偷的污名去保护这本书的是你——五年前的郁喜欢那本书到了即使被当成小偷也要保护它的程度,就算现在这种喜欢的 心情也没有减退。 ——竟然说那只是骗小孩的感性!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这样生着气,郁的脑海里浮上了那个在同期中绝对不是抢眼类型的砂川的模样。 “我说,他是那么好战的类型?” 评价中不管哪一条的文字都像是瞄准目标来打一样,的确可称得上是好战。郁和砂川唯一的连接处只有砂川是手冢的室友这一 点,那个完全看不出有这种倾向的普通男子竟然会写出这么狠毒的文章,郁对此非常意外。 “嗯,大概半年多前吧,感觉整个人都变了一样。不过他和我不同课,我也不是很清楚。” 话是这么说,但连不同课的普通同期的变化都能捉住,这点就是柴崎可怕的地方。 大概没有谁能逃得过这家伙的警戒网吧——郁在心里啧着舌这么想。 “好象是参加了图书馆协会的一个什么研究会……和那个会里的同伴混得很不错。应该是那个时候在什么事的推动下才会那样 的吧,变得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也时时提意见。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有时我真的觉得你好可怕……” 柴崎对打着颤的郁笑了笑。 “得此称赞,光荣之至。” “我没夸你!” ——竟然把这种话当称赞,这女人也太乖僻了点吧! 没有给脸上写着“真是服了”的郁太多感慨时间,柴崎的表情转得严肃了些。 “事实上,这还真是个问题啊。而且,一开始就有很多人提出这个书目根本不时候图书馆。听说是和砂川来往的那些人在背后 支持他,很巧妙地笼络了馆长。” 用“与‘推荐书籍’对立的企划”这种理论。 “馆长原来就是抱着平衡论调,之前也指示过要弄些新的东西,最后就还是通过了。砂川原来又是负责做网页的,网站那边的 人也都支持他。” 馆长只是表示了许可,对这一运营是对是错不置一词,业务部内则为这个企划闹起了矛盾。 “不过,这还只是内部问题。” 而柴崎刚才说过“对内外都是个问题”。 “外部问题果然是来自读者的意见吗?” “只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柴崎叹了口气。 “被批的书的作者和出版社也来投诉了,虽然还没到提出正式起诉的地步,不过真的是非常生气啊……” 也就是说问题会变大只是早晚的事。 “如果只是在个人网页上做这个书籍介绍也还好,但如果被提到在图书馆界从事和书有关的工作这一方面的话,可就不好办 了。” 柴崎和堂上的意见相同。 图书馆的官方主页出现攻击书籍的书目是有问题的,这点郁也明白,但她只是单纯地有这么个直觉。 因为批评书的人绝对不在正义这边——如果这么说的话肯定会得到“服了你”这种反应,所以郁对谁也没 说。 “像是‘作为公共机关的图书馆怎么能针对特定的书籍发表贬低的言论’,或是‘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图书馆界在攻击敝社出 版的书籍吗’,每次都是对方占着理,这边都快应付不来了。” 看到郁突然露出不满的表情,柴崎发出“嗯?”的声音探了下头。 “……是这之前的问题吧。” 攻击某本书,就会伤害到喜欢这本书的人。暂且不说自己原本就处于保护书的一方,郁只是一想到毬江因为喜欢的书遭到谩骂 而受伤,心里就会烧起一把怒火。 至少这不应该是以向附近居民提供书为使命的图书馆会做的事,图书队和各种协会、相关机关也是一样。 郁一边想一边把这些说出来,柴崎就“乖、乖”地抚着她的头。 “你很努力嘛,老师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哇,不要取笑我了!” 郁将柴崎的手拨开,柴崎也笑着点点头。 “不过,我想作家和出版社的抗议有很大一部分也包含有这层意思。并不只是因为自己被公共机关攻击,还考虑到了支持着自 己的读者们的心情。” “那么,图书馆这边对这些意见要怎么处理?” 郁不客气地用了令对方无处回避的问法。 “暂时也只能回复说这只是馆员的个人意见,在菜单和页面顶端也都有提示语……” 柴崎一边说一边苦笑起来。 “怎么听都是狡辩吧,这种说法。” 想到不得不这么说的像柴崎这些图书馆员的心情,郁的心里也郁闷了。 “随着抗议的增多,提示也不断增加,现在根本就不成样子了。” “……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不撤下来啊。” “想听吗?” 柴崎笑中的苦味越来越浓。 “也有说那个很有趣的反馈,而且数量还不少。” 郁一下子无话可说了。柴崎的意思是,那个数量多到足以击退读者和出版方的抗议。 “实际上砂川批过的书出借数反而上升了,就是有人以此为乐。读者的嗜好问题,我们也无法对这种倾向抱怨什么,砂川他们 就是拿这个当盾牌。” 只要还没有引起大问题,持平衡论的江东就不会下令撤掉“果断评价”。 明明知道会伤害到一部分读者,还不得不眼看那样的文章继续在图书馆的官方书目上发表,郁作为一名图书队员不仅难过还很 痛苦。只用“一名图书馆员的个人意见”这种借口就将之称为非官方,这种说辞的确如柴崎所言只是狡辩,毕竟那个页面是从图书 馆的官方主页上链接过去的。 考虑到柴崎他们业务部的情况,身在很少与读者直接交流的防卫部的郁也无法再将不满的话说出口。痛苦、难过这些心情,与 读者有直接关联的业务部的感受都要更加深刻。 但是,“我们也很痛苦”这种话是不能对读者说的。作为伤害者一方没有权利说这种话。对于读者来说,图书馆就是一个整 体,“虽然是图书馆员但我不一样”这种说法是讲不通的。就只能对受到伤害的人们和愤怒的人们低头道歉。 在战斗的并不只有防卫部——郁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一点。在以前,担任对抗良化特务机关这一任务的郁,会在无意识间做出 防卫部是战斗员、业务部是非战斗员这种区分。但业务部其实在不同于防卫部的另一个战场上战斗着,比如面对世间的误解、不理 解和不同意见。 “……加油哦。” 郁自然地脱口说出了这声鼓励,柴崎也笑着点点头,戏谑般地挤了下眼。 “没关系,都是早晚的事,那家伙已经一只脚踩到地雷上了。” 对这句别有深意的话郁并没有追问。一旦这么说话,就代表柴崎绝对不会透露接下去的事,和她交往到现在的郁很清楚这一 点。 ※※※※※※※※ 希望像这种乱七八糟的书只发行这一次就好了。 这一句似乎就是柴崎说过的“地雷”——这件事,郁是在数周后的七月上旬里明白的。 那是砂川对某部系列小说写下的总结文字。 砂川好象是不喜欢这位作家,已经好几次对这位作家的作品做出激烈的讽刺评价,出版社那方也投诉了好几次。 最近又对系列小说写了那种评价,出版社一方很快就有了反应。 砂川的评价对营业造成了严重的妨碍,此外,本应对一切书籍保持中立的图书馆却对特定作者进行攻击——出版社以此两点, 要求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立刻对该条评论及针对同一作者的所有过往评论进行全面删除,并为此正式道歉,否则将依法提起诉讼。也 就是说,对方已经准备打官司了。 出版社已经忍无可忍。不管怎么标出提示,从作为公共机关的图书馆的官方主页链接过去的页面,世间当然都只会解释成是图 书馆官方的言论。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要图书馆界对自由言论做出压制的态势。 事情既已至此,站在砂川这边的天真发言也全部销声匿迹。 希望像这种乱七八糟的书只发行这一次就好了——这句评价就算还达不到让图书馆界对自由言论做出压制的程度,至少其中的 否定暗示是很显而易见的。 不仅这一条,只要回顾过去的评价,能被出版方作为攻击材料的文字多到令人吃惊。就算每句批判都有理由,但现在连同这种 论述在内全都成了图书馆的弱点。 不过江东馆长的应对也非常迅速——“果断评论”的书目页即日删除,相对地,在首页以馆长的名义刊载事件说明和道歉信。 同时他还亲自去向出版社道了歉。 从如此迅速的布置来看,只能认为江东也预计到迟早会引起这样的问题,因而早就作好了准备。换言之,江东是带着被责难的 觉悟同意砂川的实验企划,此时内外对他的评价相抵之后,他反而是加分了。 出版社一方看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低头,以及江东如此干脆的面上,答应和解。 “总觉得,他的手腕高到令人害怕呢。” 柴崎坦率地表示了自己的惊叹,她现在是被郁以打听经过的理由拉出阅览室来谈话。 “在这种逆境中还能使自己的评价上升,的确不是泛泛之辈。” “虽然你这么说,不过我听着怎么好象带刺啊,是我错觉……?” 柴崎从鼻中哼笑了一下,对窥探着自己表情的郁回答“不是你错觉”。——果然有刺。 “不过无论怎样,大家都不得不承认他的干练。砂川也没有被推出来,一般来说,就算这时直接辩称‘是年轻人的过激行为’ 而拉出替罪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柴崎这是在暗指鸟羽前代理馆长。 “稻岭司令也已经有了出面的觉悟,不过都用不着他出面呢。” 虽然柴崎应该是早就知道的了,不过郁还是姑且说出了自己听到的情报。柴崎果然是用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点了点头。 “砂川那边的人也因为事件闹大而吓得脸色发青,今后估计是无法再在馆长面前抬起头了。” 除了砂川等直接关系者之外,对馆长这一次的处理感到叹服的人也有不少,江东又在馆内积累下不少人望,这么一来支持他所 提倡的平衡论的人也会增加吧。 正说话时,柴崎的手机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振动声,她向郁说了声“对不起”便接通了电话。 “啊……” 这声轻应之后,郁从柴崎转过身的姿势明白了。是朝比奈。在和保持着微妙距离的朝比奈说话时,柴崎不知是害羞还是不习 惯,态度和平常的亲切完全不一样。 “午饭?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今天午休时间比较晚哟。” 短短几句话做好约定后,柴崎切断了电话。郁问了句“朝比奈先生?”,柴崎用提到朝比奈时总会露出的带点烦的表情点了点 头。 “想问我‘果断评价’的事,那家伙的耳朵还真够尖的。” 如果多取笑几句的话柴崎又会更加顽固地退避,明白这一点的郁只附和一句“他很热心嘛”。 “是啊,只有这点不能不承认。” 这应该是稍微承认对方一些了吧——郁擅自对柴崎无心的回话作出了这样的解释。 那次骚动发生后,大约过了十天。 郁和手冢一同在馆内巡逻时,碰到了骚动的中心人物砂川。他正在阅览室周围的几间仓库室前做打包的工作。 在骚动之前,郁就因自己喜欢的书被批判而对砂川印象极其不好,虽然手冢看到他打完包准备搬运时有伸手帮忙的意思,但郁 一副完全无视的样子故意加快了脚步。 “呐,帮搬一下吧。” 郁因为对方的话在心里啧了下舌。手冢当然是答应了,那么郁也不得不答应。 一共要将几个纸箱搬到公共楼的仓库里,郁也搬了一个。 路上郁一直板着脸不开口,手冢也不是会炒活气氛的人,砂川有点受不了这种紧绷的空气。 “那个……你们在为引起问题生气?” 问得如此直接,看来骚动的时候砂川似乎被周围的人批判得很厉害。 “不是因为骚动才生气的。” 郁狠狠地瞪了砂川一眼。 “我在骚动之前就对你这个人很生气,和那个问题没关系,就算没引起问题我也讨厌你。” 砂川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呀”。 “我承认那是我轻率了……” “你那些批评何止是轻率!” 郁猛地顶了回去,她本来就是从不会在吵架上多加犹豫的人。 “喂。” 发展成这样手冢也不得不插口调解,但被郁瞪着说“别阻止我”后,他转向砂川宣告了句“放弃吧”就不再管了。手冢——应 该说是堂上班全员,对于郁有多气砂川的评价非常清楚。 “我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接受了你的企划,但因为喜欢的书被你批判而受到伤害的读者是绝对有。我觉得图书馆的使命是向喜欢 书的人提供书,图书队也是为此在保护书。你的企划和言论,对图书馆来说绝对不是正道!” 郁这段从堂上和小牧那里现学来的话颇具威压性,砂川也更加赌气了。 “但是,图书馆员也是有言论自由的……” “你现在是真的想找我吵架吗?这里可没有塌塌米,我三秒之内就能把你按在地上。” 郁扬起了下巴,砂川慌忙摇了摇头。 “用了图书馆的官网就是问题,你怎么就不明白!你要做多少网页那是你自己的自由,你大可以尽情行使去。但是,在能从图 书馆的官方主页中链到的书目里批判书,这才不是什么‘自由’!不管你怎么狡辩,读者可是全都把你那些话当成了图书馆的看 法,都认为是图书馆在否定自己喜欢的书!” 想到因此而受到伤害的毬江,郁越说越激动了。 “我都写了提示了,那是自己搞混的人……” “你敢说‘不好’试试!我马上让你在这跪地求饶!” 看着郁一副真的会丢开纸箱的模样,砂川吓得从她身边退开几步,撞到一扇防火式样的门。这里就是砂川说的仓库。 “再见!” 郁把自己抱着的纸箱用力地压在砂川抱的纸箱上,原本就不是体力派的砂川在差点就向后坐倒在地的前一瞬才稳住身子。 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终于让郁觉得气顺了些,她就这样抛下砂川径自转身离开。 大概还帮着善了下后,手冢隔了一会才追上来,用一副“服了你”的表情说“你太成熟了”。 ※※※※※※※※ 郁和砂川一触即发的事件过后几天,手冢陷入了不得不在工作后外出的困境。他是被打到宿舍里的电话叫出去的。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叫他出来的兄长像是完全忘了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不和,不管是声音还是表情都是一派轻松。手冢粗着声回答了。 “五年。”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是你叫我出来的吧!” 若是打到手机上,看到慧的号码手冢还可以不接,但打到宿舍里就不能这样。而且手冢也不想在舍监室里和电话那边对吵,慧 已经对舍监报上了兄长的身份,手冢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让他人看到家庭内的纷争。 还有小牧那次的认清,手冢在拜托慧的时候就已经有被追讨的觉悟了。 地点是在离图书基地两站远的吉祥寺的茶屋,这是手冢指定的,他不想在有可能被同事看到的地方和兄长见面。 看着坐在对面的慧,手冢不禁想自己再过八年会不会也是那么一副样子。过去两人就常被说很像,现在二十三的手冢那种有些 自我主义的焦躁也和当时的慧很相似。 “我还在想,借了你一个人情后,你的态度会不会软化一点。” 没有特意委婉而是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这一点的确很符合慧的作风。 “你的室友……是叫砂川吧?我想你应该听他提起过吧。如何,要不要来参加‘图书馆未来企划’?” “就算经过了五年,你还是只想着怎么利用我。” 还没细想手冢的话就脱口而出了,完全没有自制的时间,反倒是让对方知道了自己其实还有所期待。 “你是想要得到‘手冢协会长长男和次男一同运营’这种形式吧?我只是你强化研究会根基的道具。” “怎么,你在为这种事闹别扭吗?” 听着慧泄气的声音,手冢的话完全冻住了。心中感情抑制不住的在体内四处汹涌,而至今堆叠在心中的感情就因为这一句话得 以排解,这对手冢来说也是一种屈辱。 “我可不只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才找你的,就算有身份,但如果无能我可不要。你的话,即使是外人我也想拉拢。” 这是很有慧风格的傲慢说话方式,却带着不可思议的魅力。手冢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慧之所以能拉拢到人应该也是因此吧。 “……我是不是能用的人,那个时候还不可能知道吧。” 在慧离家的时候手冢含着嘲讽的意味说那句话时,慧毫不犹豫地立刻回答了“我知道”。 “因为你是我弟弟。” 慧说出这句可以说是推翻前面身份论的话时没有一点羞愧,对于崇拜他的人来说,这种矛盾就能解读成亲密吧。 就算明白这是兄长的手段,手冢的心也因这一句隐隐作痛起来。他像要抹掉这股疼痛感般开了口—— “我的心情和上次见面时没有任何改变。” 现在手冢已经身在实战部队,对慧那个虽然目光长远却要同意审查的理念,他依然有着反弹的意志。 “是吗,真遗憾。” 慧很干脆 的接受了这个回答,或许是手冢的表情太过惊讶,他又补充了句“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我并没有放弃,你的程度可不是只为了这点事就能让人甘愿放手的。不过,是我性急了,原本以为对你动之以情就能拉拢过 来,看来是我太天真。” ——动之以情,这种话你那张嘴有资格说吗?! “我会再慢慢努力的。” 慧一边说一边拿了帐单站起身,抢先堵住了抬起头的手冢。 “都五年没见了,就让哥哥我请你一杯咖啡吧。” 在这种地方执着也太不成熟了,因此手冢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谢意。 就这样,手冢一直看着兄长缓缓离去的背影——最终慧还是一句也没提到父母,见面时的失望在这一刻又涌了上来。 ※※※※※※※※ 至今一次也没有越过午饭线的柴崎之所以会答应朝比奈的晚餐之约,是因为对方以非常严肃的表情拜托了。 “希望能有充裕的时间慢慢谈,那是或许会让柴崎小姐动摇的话,可以的话最好是之后不用再工作的情况。”——这么说的话 就只有下班后一个选择了。闭馆时间是下午七点,做图书馆工作的柴崎也是在这个时间下班,还没吃饭也是正常的。 “我姑且先问一句,不是要谈交往之类的话题吧?” 柴崎先打了预防针。 “搞得这么夸张如果只是为了这样拉拉扯扯,我可是会生气的!” 朝比奈也绷着脸回答了。 “就算我现在说这种事,也不能让你动摇到会影响工作吧。” 他这种毫不客气的说法大概是被柴崎的毒舌传染了吧。 似乎是为了不用担心会撞到图书队员,朝比奈特地选了高档的店。因为他指定地点,自然就是由他付帐了。那里不是图书士的 薪水能够随意去得起的店,一般只有上级在接待重要人物时才会去那种地方。 平常的打扮去那种地方有点太随便,柴崎就穿了小礼服套装过来,朝比奈也穿了西装。碰面时看到柴崎的一瞬,朝比奈有些害 羞地笑了。 “和平常感觉有点差别啊。” 回了句“你也是”的柴崎还是一样毒舌。 “难得穿这样,应该挑件更好一点的嘛。” “哇,你还真严格。” 朝比奈一边说着“尺寸不合适吗”一边低头看袖口和衣角。 “料子哟,料子。你不适合便宜的料子。外表是还好啦。” “这种微妙的说法究竟是不是称赞啊……” 两人就像平常一样交谈着进了店里,点了餐开始用餐之后,朝比奈还没有进入主题。 “难得来了,就先享受一下美食吧,这家店很不错哟。要不是因为有事,我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柴崎小姐共进晚餐。” 也说了一些有关联的事,不过最终用餐期间都只是闲谈,在旁人眼里两人大概是登对的情侣吧。 只是用餐中朝比奈的表情越来越暗,看样子是很难说出口的话,柴崎很少见他露出这种脸色。 在喝餐后咖啡的阶段,朝比奈以“实际上”开头说出来的话,的确令柴崎动摇了。 “我听到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不法处理书籍的传闻,是我认得的新闻记者提供的情报。” 听到的瞬间有两个想法在脑海中闪出,柴崎无意识之下将其中一个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如果馆内发生了这种事,不管有多隐私,自己都不可能丝毫未察——柴崎有着这种自负。 朝比奈露出安慰她的表情。 “嗯,所以说……只是非常小的规模,小到柴崎小姐没察觉到的程度吧。” 若是察觉到的话,在泄露到外部之前就能先解决掉了——这样的不甘让柴崎咬紧了唇。 然后她说了听到的瞬间闪出的第二个想法。 “那名记者是想把这件事当成‘现代焚书事件’报道出来吧?” 柴崎的肩膀微微惊颤了一下——这对图书馆来说是多大的耻辱,而自己正在这座馆中工作。 “现在还来得及阻止——如果我这么说的话呢?” 柴崎不知何时间垂下的脸这时猛地扬起来。 “……刚才,你说了什么?” 被这道带着讶异的声音追问,朝比奈的表情像是困惑又像是忍着痛苦。 “我和那个记者很要好,对方也欠着我一个足以把这次报道抹掉的人情。所以……” 朝比奈的声音也是又困惑又迷茫。 “还能救第一图书馆。” 这不仅是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事,还包含了图书馆界的名誉在内。 接下来的沉默长得甚至让人以为不会结束。柴崎像是平缓情绪一样地喝着咖啡,咖啡渐渐温了。 朝比奈一直在等,柴崎从这个温度里就能知道。 “……能压到什么时候?” 柴崎没有问条件。 “最迟明天。” 柴崎边说着“对不起”边将手覆在脸上。 “我无法现在就回复,请你等我。” ——若是现在开口的话,一定…… 柴崎拼命压抑着要从自己口中滑脱出来的话。 “明天我必会回答你,今天先让我回去考虑。” 耳边传进“我明白了”的话,柴崎感觉到朝比奈点了头。 “咖啡,我再帮你点一杯。” 朝比奈的言外之意是“冷静之后再回去”这种担心,柴崎无力地点点头。 “回来了啊……你怎么了?” 迎出来的郁换上惊讶的表情。 “身子不舒服吗?” 听郁这句话柴崎就知道自己的脸色真的很差。 “不,没什么。不过被冷到了,我先去洗个澡恢复下血气。” 也带有让心情冷静下来的意思,柴崎足足泡了一小时才回到房间,郁又说了次“回来了啊”,一边伸手拿起热水瓶。 桌上已经摆着两人的杯子了,看起来郁应该是在等柴崎回来。 “茶可以吗?” 不管是喝日本茶还是红茶还是咖啡,用的都是一个杯子,这可以说是宿舍生活的定律。 这种朋友似的关心一瞬间刺激到了柴崎的泪腺,但她很快将这心情压了下去。不在人前落泪,这对柴崎来说已经是像呼吸一样 自然的事了。 “难道吵架了?” 被问了这种自己想都没想过的事之后,柴崎才想起,和男友出去后青着脸回来的情况下排在身体状况后的第二个担心一般都是 感情破裂。 若是以自己平常的判断力,一定会说“嗯,是吵架了”这样敷衍过去,柴崎这么想着扬起了苦笑——并不是判断力下降了。 变软弱了呢——承认这一点让柴崎感到轻松了一些。 “不,没吵。” 先否定了郁的担心,然后说着“另外啊”的柴崎带着商量的口吻。 “我有点事想问你——只是假设上的事。” 柴崎不想让郁也一起背负那件事,因此在脑海中寻找着尽量贴近的比喻。 “如果,你喜欢的人或是尊敬的人扯上了和犯罪有关的事……” “咦,什么,这么大的烦恼?难道朝比奈先生犯了什么事?” 一如柴崎所料,将思考转向那边的郁露出惊恐的表情。 “不是他了,如果是指他的话,我会把前提说成是喜欢的人吗?” “啊,这样啊。…… 不过这么一说的话,朝比奈先生还真可怜……” 柴崎终于回归了正题。 “若是那个人和犯罪扯上了关系,而且马上就要暴露了,但如果自己能让那件事变成没发生过一样,你会怎么做?” “咦——?” 柴崎饶圈子的说法让郁歪了歪脑袋,似乎正在努力理清头绪。 “这个……简单来说……” 郁抬起烦恼的脸。 “站在能够把喜欢的人的罪行掩盖过去的立场上时,究竟要不要去掩盖——这样?” 这种很有郁风格的率直说法,就像一记重拳打向柴崎。 “是我的话……嗯……我会劝他自首吧。如果一时掩盖过去,之后却暴露出来的话,那个人的立场会更不妙吧?” 郁的后半句话柴崎已经没听进耳里了。 掩盖,这个毫不客气的词猛烈地扎进柴崎心里——自己会迷茫得不知该如何选择正是因此,这本来是一条不应会为此迷茫的歪 门邪道。 若是察觉到的话就能防止这种事发生——所以当重启键出现在这样懊恼的柴崎面前时,她迷惑了。但即使按下了这个键,也已 经防止不了了。 就算柴崎没察觉,也可能会有其他人察觉。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笠原!” 柴崎猛地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郁。 “我最喜欢你了!” “啊?!” 这句唐突的话立刻让郁换上惊讶万分的脸。 “喂,你把烦恼的问题抛给人家后就这样啊?!我这么拼命地在想回答,结果你却完全没有听?!” “啊啊,对不起哦,丢给你棘手的事情。”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对想问题很棘手吗?” “你自认擅长的话,要趁这次机会让我改观吗?” 柴崎反问之后,郁的话停滞住了,动了动唇才不甘地说出“……不用”拒绝了柴崎的提议。 柴崎给朝比奈打去电话是在第二天的午休时候。 才响就接通,说明朝比奈也一直在等吧,报上名字的声音带着一点困意,可能昨晚睡得不好。 柴崎在和郁谈过之后睡得很好,反而好象是有点对不起朝比奈一样。 “昨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吧。” 朝比奈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用慎重的语气确认了一次。 “可以吗?” 柴崎马上肯定地“嗯”了一声,然后听到了—— “太好了。” 朝比奈的声音变柔和了。 “虽然话是我提起的,但万一柴崎小姐接受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抱歉,我说了那么多余的话。” “看来我被小瞧了呢。” 不过柴崎这句在逞强的话或许朝比奈也听得出来。 “这样我就能放心喜欢你了。” 即使之前的态度和话里的余音在最初提出邀请时就已经很明显了,但朝比奈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就算有一瞬被刺到软弱处,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虏获的哦。我可是高岭之花。” 电话那头说着“拜托你变得容易被虏获一些吧”这句的朝比奈似乎苦笑了起来。 ※※※※※※※※ 事情被暴露出来的形式与柴崎预料的完全不同。 江东突然召开了记者见面会,公开发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内发现特定书籍被隐藏一事。 江东做出了图书馆在基于匿名告发电话的调查中发现事情属实的说明,被隐藏的书籍为某位支持媒体良化法的作者所作,共计 数十本。 几年前的“焚书事件”是媒体良化委员会指定的审查书籍被隐藏,这次虽然是同样的隐藏书籍事件,意图却完全相反。 被隐藏起的书籍数量很少,初步估计是反对审查的过激行为。图书馆当然不会对任何一种书籍加以压制,我馆对此行为表示非 常遗憾。 今后本馆将继续对此事做出调查,并重申内部规定。在此特对遭隐藏之书的作者、媒体良化委员会,及所有读者致歉。 这是江东对事件的声明。 虽然图书馆再一次出现了不该有的失态,但由于事件是图书馆自己公布出来,也表示了歉意,再加上是对媒体良化法的审查太 过憎恨才出现的过激行为,因此各媒体在报道时都没有对图书馆加以指责,还扬起一片同情之声。 “真是意外的发展。” 接到朝比奈电话的柴崎直接抛出自己记挂的事。 “你没做什么可疑的事吧?” 图书馆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采用这种得以守住权威的暴露事件的方法,柴崎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操作让图书馆的 损伤减到最小,而头一个就不得不怀疑朝比奈。 “这么说太失礼了吧。” 朝比奈这种委婉地表示了责备的反应,听起来也像那么回事。柴崎说了“对不起”之后,朝比奈说了自己的推测。 “我上次说的那名记者在图书馆界和法务省都有人脉……会不会是其中的哪一个关照过了?” 柴崎的情报可以肯定稻岭司令不在那条人脉当中——那么说是江东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柴崎就着手机嘀咕了声“真不爽”,这声似乎没有传过去,朝比奈回问了句“什么”,但柴崎没有回答就结束了通话。 报道是都表示了同情,但图书馆界内部却不能如此。在没什么外部压力的情况下,内部的整肃气氛就可以称得上是特别浓烈。 虽然和媒体良化委员会之间因审查而纷争不断,但图书馆要对一切书籍——延伸开讲就是要对一切思想——保持中立,这是图 书馆的理念。在对待支持良化法的思想时也是一样。 前一次“焚书问题”是为了逢迎媒体良化法的审查行为,这一次则相反,可以解释为图书馆在针对媒体良化法的审查行为,媒 体良化委员会阵营抓住这一点发起了激烈的进攻。 而且,从意图上看这次明显是原则派一方思想过激的结果,在前一次问题中失分的行政派企图在此时扳回一城,向原则派发起 了严厉的非难。 事情被披露的形式是图书馆这方的幸运,加上江东的得宜处理,图书馆界的减分印象得以控制在最小限度之内。但不能因为幸 运和江东的手腕就忽视内部反省,这是行政派的主张。将此次事件和上回差点发展到打官司的事件相提并论,行政派的这一意图是 显而易见的,但也的确占理。 如果江东是原则派,有他的面子在双方还有可能达成某种协议。但江东自就任之初就贯彻的中立立场并没有改变。 随后行政派要求公开与此次问题有关的队员名字,中立派的江东当然回答应了这一要求。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业务部——砂川一骑一等图书士。 匿名电话中只提到这一个名字。 行政派立即组织了查问会,以调查为名创造弹劾原则派的实绩。 “砂川看起来不像是那么热心的原则派啊……” 郁向本日的搭档堂上喃出这句话。此时的话题已经不同于前段时间,不过还是围绕在同一个人身上。 引起这次问题的竟然是砂川,郁对这点非常意外。原本砂川做过的“果断评价”就和原则派的价值观在根本上不相符,证据就 在于多为原则派的图书特种部队对“评价”是一片骂声。 这一点堂上班 五、图书馆的明日在何方 五、图书馆的明日在何方 这一日堂上班原本的预定是训练,上午临时改成了关于郁被查问会传唤的说明会议,对郁的第一次传唤是在下午。 在玄田和堂上做出说明的中途,手冢一副无法容忍的样子粗暴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手冢,你要去哪?!” 玄田粗着声音阻止了他,手冢罕见地咬牙回道: “业务部,去问砂川他到底想干什么!” 冷静地说出“坐下”的是堂上。 “砂川开据了精神抑郁的诊断证明,得到回家疗养的许可,现在应该回家了,对砂川的查问已经延期。” 说明中没有一点停顿,堂上应该是事先从玄田那里得知了情况。 “他是找出个替身之后就逃了!今天早上他都还完全没透出过要回家疗养的口风!这种事都不跟室友说一声太不正常了!” “你的心情我们明白,但话不能乱讲。现在是特殊时期,可能会对笠原造成不利。” 这种并非自本意的话也是玄田在自我克制,刚才和堂上的争吵让他明白了这一次堂上无法再帮自己拉缰绳。 “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他拖出的是笠原吧。” 进入主题的是小牧。 “你心里有数吗?” 被问到的郁摇了摇头——突然,她又皱起了眉。 “……那个,曾因为‘评价’的事和他吵过一回。” “和那没关系,你不用管那个。” 堂上立刻否定了那个原因。 “那种地方可不是会考虑这种私仇的宽松场合。” 这句断言对知道堂上曾有被查问经验的郁来说非常有说服力,但手冢却露出不太能理解的不满表情。 “有没有提到过什么奇怪的话题,或是交谈过什么特别的话题?” 小牧再问了一句,这次郁很肯定地摇了头。 “老实说,要不是他和手冢同寝室,我肯定早就把这个人忘了。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没有特别亲近。上次也是在巡逻时 偶然撞到才起冲突的。” “那个时候我也在场。当时差不多是笠原单方面的斥骂,砂川几乎没有回话。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手冢作出补充是想对笠原有利,但上级们只是苦笑了,就像是在说“不要再说多余的话让郁丢脸了”。 小牧一边说着“这么说来,果然还是……”一边抱起手臂。 “砂川被查问诱导了的感觉要浓。” 平时跟不上话而露出惊讶表情的都只有郁一个,但这一次还加上了手冢,对于从未碰上过队内查问这一点来说两人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图书特种部队被盯上了。” 玄田的说明太过笼统,两人还是一头雾水,结果还是由堂上补充了解释。 “上一次的‘焚书事件’是行政派引发的问题,那次事件至今还是行政派最大的软肋,而前一段鸟羽代理馆长的失态又添了一 大败笔。” “扳回一城的材料,是这个意思吧。” 就算是同时听解释,手冢也是一点就通。 “喂,你现在就听明白了,那说明岂不是要断了!” 这一次和自己有关,郁也很拼命。 “不用担心,我会全部说明完,你先别吵!” 呵斥完的堂上又小声地加了一句“我哪有过在你没明白之前就不管的”,小牧笑着说了句“真是无私得不求回报啊”的玩笑 话。 手冢似乎也察觉到堂上已经完全进入了“对郁模式”。 “行政派想抓原则派的把柄,他们能等到这件事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这种说法让郁很不爽。 “什么上天安排……这可是有关图书馆名誉的事件啊。” “这就是派阀斗争的法则。” 堂上像是故意一样抛出这种冷淡的话。 “原则派也是把行政派的丑事当场武器来算计再加以活用,两边都一样。” 这句话将郁想反驳“原则派不同”的心情挫平了,她之所以会觉得不同是因为想到了站在原则派立场上的某人。也就是以稻岭 为首的现在在此的全员——当然也有堂上。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什么“两边都一样”。我可是为自己站在这边而骄傲的啊,为自己能和遵从爱书原则的人站在一起而 高兴的啊。 ——我可是以身为你的部下为荣啊! 这种不经意间翻涌而上的想法让郁的心猛然间慌乱了,她也因此错过了反驳的时机。 “对于行政派来说,只有尽可能扩大这次事件才能和他们过去的失策相抵消。所以才盯上了我们队。” 郁喃喃地冲出句“为什么”,这次回答她的是玄田。 “关键是我。” 堂上点头肯定了这种像是自夸一样的回答。 “队长是原则派的主要人物之一,在原则派占多的防卫部当中,玄田队长直接指挥的特种部队更是原则派的聚集地。他们就是 想趁这次机会狠狠扣队长的分。” “这种分随他们扣多少我都不痛不痒,连这都不明白,行政派也真没用。” “就算队长没效,但对原则派有效,请你自重。” 小牧代替堂上拉住了玄田的缰。 “那么,说到要挑特种部队的毛病,最好下手的当然就是新人了。” “但为什么是笠原呢?” 手冢紧咬住这点。 “硬要扯上特种部队的话,怎么看都应该是抓和砂川同室的我出来吧,像是提出‘只有同室的我才能和他共谋’之类的疑问。 为什么会跳过我拉出笠原来?” ——这还用得着问吗?! 郁含恨地瞪了手冢一眼,但手冢完全没感觉到。郁会被盯上的理由她自己最清楚。 “……这个,要我在这里说明吗?” 小牧也露出苦笑,郁不高兴地咬着牙回答了。 “反正我就是空隙多好收拾!换作我是行政派也会来盯我,谁想招惹你这种棘手的家伙啊!” “哦……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自夸吗?!” 跟完全拧过一边去的郁再说什么也没用,手冢不甘愿地闭上了嘴。 “另外,砂川处在疗养中这是个致命点。” 堂上将话导回正题上。 “正常来说,只要笠原否定砂川的供词,就要向他确认。但现在砂川的查问中止了,情况就会因为各执一词而陷入僵局吧。总 之,你不要轻易开口给人家抓住话柄。” 行政派这招只不过是姑且一击。 先用莫须有的罪名把郁叫去,抓住话柄,再通过追查特种部队的偏向挖出其他过失。就算结果只是空忙一场,对行政派而言除 了费点事之外也没有其他损失。 砂川既然在疗养,就可以预料到对郁的查问次数会因为僵持而增加。 会议结束后时间还有剩余,堂上班就加入训练当中,不过除去了郁。 “在被叫去之前好好用一下功。” 堂上一边说一边递给郁一本查问对策集,这是玄田离席后班上临时编的手写本,集中了查问中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回答范例。 因为是郁之外的三人编制,所以郁能背得下的量也被考虑在内。 郁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们的优秀,而反观自己却是那么的没用,这让她有点消沉,不过很快又将注意力切换到了“我的工作是将 这些刻进脑子里”的方面。 “加油咯。” 给郁留下这句话的小牧带着复杂的表情拍了拍手冢的肩,和他一起向门走去。对于和砂川同室的手冢来说,还是会对郁被盯上 一事抱有罪恶感,也许还会有“换成自己的话还不用那么担心”这种焦躁。 留到最后的堂上在郁的桌旁停住了脚步,坐着的郁很罕见地抬头看他。堂上似乎是想了想该怎么说才好之后,才指着对策集扬 起了命令的语调。 “总之,你抄吧,抄一百遍。” “像你这种类型只有靠身体才能记得住。一边抄一边背。” 堂上这话就像是见识过郁的学生时期那样准确,郁慌忙准备纸笔。 投在桌上的影还没有离去,郁又抬头看了一次,堂上也直直地看着她。郁像是被堂上坚定的眼神牵引一样定定地回视了一会, 猛地察觉到这种视线的气氛后才慌张地移开了视线,而堂上抢占住这个先机开了口。 “之后,会很辛苦。” 郁记下了这句预示灾难程度的话,而且这是出自堂上口中,更突显出其中的严肃性。 “觉得难熬时一定要跟我说,这是命令。”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的郁吞吐着,堂上毫不放松地催促“回答呢”。 “是!” 郁还配合这声魄力的回答敬了礼,堂上的表情这才有点缓和。 “很好。就这样约定了。” “是约定吗?” 明明说是命令的啊——这个疑问让郁不假思索地将话脱口而出,堂上立刻皱起眉。 “只要你能遵守,是什么都无所谓!挑你喜欢的形式给我记牢了!” 像是生气般丢下这句话后,堂上离开了房间。 “挑喜欢的形式,竟然这么说……” 被独自留下的郁这样嘀咕,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想“挑哪种好呢”的时候,但心情还是微微浮动起来。 ※※※※※※※※ 下午两点之后的一小时左右,发出传唤令的查问会将郁叫到了图书基地司令部办公楼的会议室。 郁敲了门进去后,看到正对门的长桌对面有五名叔辈人物已经坐好在等她了,从阶级章看是从三监到一监都有。一监是正中的 那个,骨瘦如柴的半老男性,是一年前时的郁肯定记不住模样的彦江光正副司令。他身为队内行政派的顶点一事就连不谙世故的郁 都知道。 哇,好象秃鹫——郁这种从头发出发的联想虽然是失礼至极,但对方锐利的目光也是这一联想的原因之一,从这点上看这个比 喻就还可以接受。 彦江无言地示意了下放在长桌对面的椅子。应该是叫我坐吧——这么想的郁行了一礼后坐了下来。 确认过编属和姓名后,问题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了。提问的是彦江。 “你支持原则派吗?” 虽然没有到一百遍,但也抄了几十回,郁算是把回答范例记熟了,这问题在对策集里是字不很漂亮的堂上写下的。 “我才入队两年,对派阀还没有深入思考过。” “但是,从你过去的记录上看,明显偏向原则派思想的行动占多数。例如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一事。” 这件事一定会被攻击的觉悟郁是早就有了,果然对方就冲着这里下手了。 “我不清楚图书士不具备的斟酌权限要怎么行使……” 彦江一边翻着手边的文件一边苦笑起来,周围也传出失笑声。这种明显带着嘲讽意图的笑声里,郁的体温因为屈辱而上升了, 脸颊也火烫。 “在非武装缓冲地带上的一间民营书店里,以队员的个人见解行使斟酌权限,真是胆大妄为。” “我在反省。” 郁作出机械似的回答。把感情的开关关掉——这是堂上的忠告。 其实郁并没有反省。 当时那位年轻的母亲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想在这孩子的生日时给他买本他想要的书”,那孩子从郁的手中接过图画书时高兴得 甚至愿意放开手上的零食。 ——比起那份喜悦,这种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过去也是原则派的队员引起的,那次是拥有斟酌权限的三正。” 郁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难道……”的这种心情翻腾起来。 ——难道,王子也因为帮助我而受过同样的苛责。难道,也被查问过?因为我的关系! 和歉意同样强烈的心情不断上涌。 ——那是谁? 郁好想问,只能在回忆中追赶的不知相貌不知名字的王子现在触手可及,疑问已经卡在了喉间,但是—— 绝对不要自己先开口。 会议时堂上的指示比欲求更强地约束着郁。 对策集是以郁不自发发言为前提推测可能出现的问题,并没有预想郁会问“那个时候的三正是谁”这种状况,郁也不知道如果 问了查问又会如何发展。而且查问会的记录会作为材料保留下来,彦江的面前就放着录音机。 ——不要说一切多余的话。只要回答问题就行。这样这本东西就足以保护你了。 被叫抄一百遍的对策集是为了保护郁而做的。 “真是原则派,非常原则派的问题。” 在郁纠葛的时候,彦江继续说话了。 “而且,那次斟酌书籍的行动得到了追着你过去的上司的同意。堂上、小牧二正和玄田三监。” 当时小牧和玄田还不算是郁的上司,对方应该是故意这么混在一起说出来。 “玄田三监是原则派的,同时也是稻岭司令在派阀上最信赖的部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看来要把玄田三监指挥下的图书特 种部队偏向原则派思想这事视为日常问题了。” 我觉得这比偏向行政派思想要更稳固——好想这么说,郁压下头脑中冒出的天生不服输的性格。 “你没有受到过这种思想教育吗?” 回答这个的是手冢的字,郁一边回想着那一丝不苟的端正文字一边回答。 “没有受到针对派阀思想的教育。” 想追赶那些人的背影——这是郁自己要这么想的。在她脑海中浮现出的背影比她自己要低。 之后,诱导郁承认自己是原则派的问题一直继续着,郁也谨慎地应付着。 突然某个时候,问题变了。 “关于媒体良化法你怎么想?” 来了——郁咽了口口水。这里是小牧的字,对策集是手写的反而更好,在视觉上比印刷出来的字更让人印象深刻。 “反对。” 回答要尽量简短,说得越多越容易被对方抓住漏洞。 “这又是为什么?” “身为提出《图书馆自由法》的图书队一员,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彦江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用郁听得到的音量喃了句“还真用功啊”。他左边的二监继续提出了问题。 “对审查的看法呢?” “那是对知情权和言论自由的侵害,我认为审查这一行为本身是不合理的。” “包括审查对象与个人人权、隐私想抵触的情况吗?” “这种情况应该运用法律武器。附加前提并不能使审查行为正当化。” 对策集里其实列举了好几种情况的应对办法,还标明了如果没有自信能说准就不要勉强说出来,不过郁并没有勉强。 “对待审查的态度我 们也一样。” 或许是郁因二监这句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二监苦笑着作了补充。 “原则派和行政派在图书队的根本使命上并不对立,只是在执行这一使命的方式上态度不一。” 郁正准备道歉,却在话出口时换成了“是这样啊”。对派阀没有深入思考——这是基本方针,实际上,郁也没有因为隶属特种 部队就被强行要求加入原则派。 “不过,行政派持‘审查对抗权应当严正执行’这种基本思考方式。以队员的个人见解行使斟酌权限,这是行政派不可能会有 的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你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问题是非常原则派的处理方式。你无法否认自己和原则派共鸣的潜质吧?” “这个……” 这记变化球让郁迷惑了一瞬,但她马上稳住阵脚。 “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种潜质是不是在原则派多的图书特种部队当中得到了助长?” “我认为这一点只能由周围的人来下判断。” 在目前的阶段郁抄了几十次的效果非常显著。但问题是—— “前一段时间,某位过于憎恨审查的队员出现了一些过激行动,引发了一起遗憾事件。” 砂川是怎样说那件事的,又是在什么关联下扯出郁的名字,这些都无法推测,因此对策集里这一部分的内容也就非常之少。 “是砂川一士,你知道的吧。” 对于彦江的煽动,郁给出了“队内也在谈论,我当然听说过”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 “在他被人谈论之前,你应该已经认得他了。” “他和我队友手冢一士同一寝室,名字我是听到过。不过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只是把他当成同期之一。” 应该说上次的评价事件里砂川已经被郁列为讨厌的人了,但这种事没有必要特意在这里说出来,万一被解释为“进行过足以让 自己讨厌他这种程度的交流”就麻烦了。 说话方式要温和一些的二监再次接过了话。 “砂川一士策划将称赞审查的某位媒体良化法支持作者的几十本书隐藏起来,他本人表示动机是不想对肯定审查的理论放任自 流。你对这点怎么看?” 这里还是对策集有的部分。 “砂川一士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他的做法错了。” 在高中生过路杀人魔事件中图书馆就提供情报的问题遭到各媒体责难之时,郁曾不满地唠叨“为什么我们不得不提供这种登有 这么偏颇意见的媒体啊”,堂上听到后脸色一变。 那个理由现在的郁也能明白了,是堂上和其他上级一直以来的态度告诉了她。 “不管是什么情报,读者都有权自己去看去判断。图书馆不应剥夺这一判断机会,也不应对特定书籍给出否定的暗示让读者有 先入为主的观念。就算那是对图书馆不利的情报也一样。图书馆要对一切书籍保持最低限度的中立。” 虽然对策集也写了,但这些是郁自然地用自己的话说出来的。 宣扬某种思想的书如果有十本的话,那么与其对抗的书也会有十本。图书馆是以这样的公正来自律的组织。 “砂川一士憎恨审查的心情,我想所有图书队员都会有共鸣。但从结果上说,砂川一士这次的行为却是图书馆这方的审查。我 无法原谅。” 这之后对策集里就没写了,不过郁毫不迷惘地继续说了下去。 换成堂上的话一定也会说。 “就算那是肯定审查、拥护媒体良化法的书籍,但同时也是图书馆的藏书,应该和其他书籍一样受到保护。” 查问员们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们之前曾经调查过郁,从资料上推测出的形象中很难想象她会作出这种发言。 若是引起斟酌书籍事件那时的郁,就算知道不得不去保护也无论如何无法将“保护维护审查的书籍”这种话说出口。 “……非常公正的意见,我也是这么想。” 二监就这样带过了,接下来问话的是彦江。 “但是,砂川一士说出你是隐藏书籍事件的同谋,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这话有一点说谎的成份。虽然堂上否定过也让郁不要在意,但郁还是觉得和为“评价”争吵的事不会完全无关。那是最近的 事,而且只要说出同谋的名字就能摆脱查问的话,那当然会先想到前不久才吵过架的家伙。 “如果你们曾有过什么交流,隐瞒只会对你不利。” “碰到面的时候是会寒暄几句,但我和他的交情连一起吃午饭的程度都不到。” 这是事实,郁回答得堂堂正正。 ——和那种家伙吃午饭或是一起玩?少开玩笑了! 接下来又继续问了一会和砂川之间的关系,除了那次郁单方面斥骂的事件之外和砂川没有相关点的郁一直以“我不知道”固守 着。 “砂川一士隐瞒书籍的行为是在七月十八日实行的。” 不愿认输的彦江开始说出砂川的供述。不要开口问砂川的情报,等对方自己说出来——对于曾得到这种指示的郁来说,现在就 像是跨过了一座山。 ——说到七月中旬,和砂川吵架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 当郁这么想时—— “他在第二阅览室仓库将书籍打包好,运往离阅览室最远的公共楼第三仓库。笠原一士你在这一工作中提供了协助,但中途因 为口角而决裂。” 动摇的心情大概是明显地表现在了郁的脸上,彦江立刻追击了一句“你似乎记起来了”。 “等……请等一下。” ——仓库的话,在吵架时的确是帮砂川把东西搬到那边去了。是他对吵架这事说了谎,还是当时搬的东西真的就是被隐藏的书 籍? ——不过那时手冢也在场啊,为什么没把手冢说出来?现在能把手冢也在的事说出来吗? 郁很快做了先回答与自己有关的部分这一判断。——不要说多余的话,这个原则应该没有改变。而且比起之后再补充来,若想 订正可是难得不得了。 “的确有这么回事。” “那么,你是承认你们的关系……” “不!” 郁打断了彦江的话。 “之所以会帮他搬东西,是因为我路过在打包的砂川一士身边时,他开口拜托我帮着一起搬。我路过的时候他已经打好包了, 我没看到里面的东西。现在知道了也很吃惊——真的是被吓了一大跳!” “你没有想过要检查里面的东西吗?” “图书馆员打包和搬运货物是很平常的工作,我不会特地去怀疑并且检查。” “对从阅览室仓库搬到公共楼这件事本身你也没有怀疑过吗?” “这在日常工作中也不是非常特别的事。如果只因为这个就怀疑是在隐藏书籍,那我每天巡逻的时候可就得见一个怀疑一个 了。” “不过,搬的时候应该能察觉到里面的书才对吧。” “所以说……” 郁焦躁地蹦出了忍无可忍的话。 “光是搬打好包的箱子怎么可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你当我会心灵感应吗?!” 查问员中有几人喷笑出来,彦江也认为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而不高兴地闭了口。 “……笠原一士,请慎言。” 刚才的二监责备 了一声,郁也绷着脸说了句“非常抱歉”,但心里还不满地抱怨着“还不是因为副司令的追问太离谱了”。 “砂川一士还说你们因为口角而决裂,有这回事吗?” “……口角是有,但完全是不同的话题。” “请说明是什么内容。” 这里已经超出对策集的范围了。——这种时候就只能用直球决胜负了! “是关于砂川一士曾写过的‘果断评价’。” “详细说明经过。” “我认为他那个贬低书的书目不适合公共图书馆的服务,就借那次机会指责他,所以起了口角。” “也就是说,你们在关于图书馆的应有形态这一意见上决裂了。” 糟糕!——郁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起口角的意见而决裂,这个部分被肯定了,但二监的说法也并没有错。 ——可恶,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刚才还不如说是因为讨厌他的脸之类完全没有关系的吵架好了! “……可以这么说。” “刚才,你说过和砂川一士几乎不认识,也没有在意过他。是说过吧?” 彦江再次开了口。 “你现在所说的话,不正是表明你以前认识他吗?” ——竟然来这招!郁猛地咬了下牙。查问会今天的目标大概就在这里。让郁有说谎的嫌疑,留下证词暧昧不具可信性这样的记 录,这才有利于以后的发展。 “是从‘果断评价’那时才知道他的,之前完全……” “那么,‘见面会寒暄’这句是在说谎了?” 糟了,还有这句!——郁被不失时机插进来的二监的质问引入了第二阶段。 ——明明告诫过我要好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的! “并不是说谎,刚才‘完全’那个词只是口误。” 总算订正过来了,郁的心情已经绷得像根弦一样,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自信,再继续下去的话肯定还会露出刚才那样的马脚。 这时,仿佛压迫房间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查问员准许之前,门就被打开了,郁回过头——看到堂上正站在那里。 “打扰了。” 堂上一边说一边敬了礼。看到他那副严肃的表情,郁的脸不禁扭成了一副差点哭出来的样子,她慌忙端正起脸色。 “已经到十五时了,请让笠原一士回到工作岗位。” 彦江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怒意,二监宣布查问结束。 “笠原,走。” “是!” 郁像弹跳似地站起来,快走几步后又慌忙回身向查问员行礼。 彦江不管郁,只是盯着堂上。 “有这样的上司就有这样的部下。” 堂上对这句嘲讽点了点头,回了一句“不敢当”。 出了司令部办公楼后郁就再也坚持不住地蹲了下来,抱着膝喃道“……好可怕……”,堂上也停下了脚步。 稍微蹲了一下等待膝盖不再颤抖时,郁的头被轻轻敲了一下。 “干得不错。” “你不要现在温柔啊……” 郁顿了下才接上一句“我会想哭”,声音已经接近了呜咽。 “你就哭吧。” “才不要,那会像输了一样!” 郁用力地摇摇头,毅然地站起了身,堂上用“服了你”的表情说了句“这种时候你还计较什么输赢啊”。 “因为,那看起来不就成了被行政派弄哭的一样嘛!” ——可恶,快说些别的事啊,不改变话题的话在这个气氛里我真的会哭啊! “对了。” 郁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那个……是有关我的王子的事……” 堂上像是吃一惊般地将脸转开。这是什么反应——郁反而迷惑了,不过还是将话说了下去。 “难道在救了我之后也被查问了?” “……干吗突然问这个。” “嗯,刚才副司令在说到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事件时提到了,说是以前也有个原则派的三正引起过同样的问题。会不会是说王 子呢?” “这种事我哪知道。” 这种不理不踩的冷淡口气平常总会引来郁的反驳,但才因为查问而消沉的郁现在也提不起精神吵,自然就变成了沮丧的口气。 “查问真是又紧张又疲惫,一直说些不好的话,实在是讨厌死了。如果王子也因为我的关系受到这种对待的话,我很难过。” 明知堂上不会回答,郁还是不断地发着牢骚。 “我对培训期间的事照着对策集上写的答了‘我在反省’,王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说了反省呢。都是我的戳,让他不得不反 省。” “你不用介意这种事。” 这种说法!——郁生气地转回头,堂上又继续说了。 “你后悔了吗?” 要消化这个唐突的问题需要一点时间,在明白过来的瞬间郁立刻作了回答。 “没后悔!” 那个时候为那对母子取回书的事,郁既没有后悔也没有反省。 “不管再碰到多少次同样的事,我都会那么做!” “不要再做了!” 堂上冷静果然是无机可趁。 “既然你没有后悔,那家伙也一定不会后悔。虽然可能会反省。” 郁又想哭了,不过是为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理由。 “……堂上教官,你有点像。” “什么地方。” 虽然没问“和谁”,但堂上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否定意味地粗暴了起来。 “正义使者的地方。” 堂上面向着其他方向露出极端不高兴的表情,但郁选择了无视。 “刚才也很像正义使者。仔细一想,每次我碰到麻烦时堂上教官都绝对会出现,从我入队开始到现在。” 吐出一句“干吗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后,堂上突然指向郁的脸。 “那是因为你!既不长脑,运气还差到不敢相信!动不动就陷入我不得不出面的情况!” 堂上的怒吼以让人喘不过气的气势劈头盖脸地砸向郁,郁倔强地鼓起脸。 “好过分!说我脑袋不好就算了,运气差是我的错啊!” “脑袋和运气都很差,察觉到之后就给我记得自重点,少惹事!” “就因为你没说过这种讨厌的话,我才难得说你像正义使者!” 甩下这句后堂上先迈开了步子,郁也隔了两步跟在后面,正走着时她脑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啊!” 郁脱口叫了声。堂上边怒吼着“这次又要干吗”边回过了头,却看到郁有点兴奋地比画着。 “说不定调查查问记录就可以知道王子的身份了!副司令刚才也说当时引起了很大问题。” “还以为你想到什么重要的事……” 堂上以最顶级的冒火表情低下脸,之后便有雷落在了郁的头顶上。 “查问记录没有正当理由禁止个人阅览,你这个笨蛋!需要上级和相关部门盖三个章的阅览声请书你是准备怎么写!‘想知道 我的王子的身份’吗?!而且写着这种无聊理由的声请书你当我会两眼发黑在上面盖章吗?!蠢材!” 郁被这种不容反驳的雷霆之势击倒了,堂上以“回去了”这句结束了宣言般的怒吼。 两人回到办公室后,其他的班员和玄田都在队长室里等着。 “好,回来了。拿出来拿出来。” 在玄 田的催促下,郁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usb录音笔。 “哪个是回放?” 拿过去的玄田来来回回的摆弄,看不过去的小牧从一旁伸手抢了去。郁没有留心这边的情况,只是露出稍稍有点不安的表情。 “那个……在查问会上动这种手脚没关系吗?” “你在说什么,你不过是偶然忘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还放在口袋里,又不巧压到了录音键而已。又没有哪条规则明确写了不能把 录音机带进查问会,再说,就算是禁止带入,那也是懒得搜身的那边不好。” “哇,做了坏事还这么厚颜无耻。” 郁这么嘀咕了一句,但这对于玄田来说甚至可以算是称赞,这一点在队的风格上也有所体现。 就算那边搜身,女队员的胸前口袋也不太可能被搜到,玄田早就确信了这一点。其实一开始玄田甚至是说了“藏在乳沟间如 何”这种近乎性骚扰的话,接着另外三名男性异口同声地反驳了“从条件上看办不到”这种终于彻底演变成性骚扰的回答。这些话 失礼到了甚至令郁在心中抱怨出“只要拢一拢,我也是有乳沟的”这种不知所谓的牢骚。 “而且这又不是我的私人物品……” 是队上的,玄田拿起写有部门名称的磁带准备开始放。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不是细节,绝对不是细节!——不过郁知道这样反驳也没用,就放弃了。 录音是为了给查问会的内容做个旁证,正确记录下来以便思考下回的对策。 郁一边将记忆中的话题分成几段一边听着录音,听到砂川的证言那段时,手冢变了脸色。 “是那个时候的事吧!” 就算追问郁也没用,手冢只是吃惊到晕了头。郁当初听到时也动摇得很厉害。 “为什么那种情况下不把我说出来!” 上级也像是吃惊得答不上话似地沉默着,郁说了自己的考虑。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手冢说出来,总之就先回答自己的部分了。” “嗯,也不见得说出来就更好……还真是剧本外的发展啊,再看下次的情况吧。” 得到小牧的肯定让郁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判断还是麻烦啊。那个时候搬的是书吗?” 小牧询问的是手冢,两人当中记忆准确的当然是他。 “搬起来挺重的,也很稳定,的确有可能是书。” “那么,如果搬的真是隐藏的书籍的话要怎么办。查问会应该在查问之前就先从那个仓库里找到了书才对,到这里为止应该都 是事实。没有说出手冢的名字这点,从正常角度来考虑应该是在留底牌。” 看见郁歪了歪脑袋,堂上又作了补充。 “特地按下手冢这个情报来诱导你说出对他们有利的话。” 这句话让郁立刻陷入了慌张。 “咦,这么说我今天还是应该把手冢说出来比较好?” “也没什么,拼命顾自己也没什么不自然的。而且你也够厉害的了。” 小牧因为堂上的话而呵呵笑起来,将“你当我会心灵感应吗”这句又放了一次再按停,郁红着脸低下了头。 “下次可以先发制人,一开始就争取主动。” 意思是先把当时手冢也在场的事报告上去。 小牧边说着“那么继续听吧”边开始放音,郁微微地缩了缩了肩膀。那之后的应对就变得乱七八糟了。 再次听自己的声音让郁感到痛苦,终于带子放到了堂上登场查问结束,之后是一阵衣服摩擦声便没有了内容,郁也跟着吁了口 气。 “嗯,这防守算是打得不错了。” 小牧先开了口。 “最后那里用‘不是说谎,完全那个词只是口误’拧过去也挺厉害的。” 小牧征求同意般向堂上问了句“是吧”,堂上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原来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程度。” “是……是这样吗?” 郁还是有一点不安,玄田一边说着“自信点!”一边砰地一下拍在郁背上,猛烈的冲击让郁一下子咳出来。——拜托手下留情 啊! “换作我的话,肯定会比你多失言三倍。” “三倍还不止吧。” 玄田瞪回来想反驳这句吐槽,但堂上无视了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这次会议就来做出下一回的对策。传唤上有最少要隔三天的规则,练习的时间还很充分。” 查问时会不断地重复同一个问题,这是要从证词中找出分歧和矛盾的手法。要尽量让每一次的证词内容保持一致,不让对方有 可乘之机是受查问一方的唯一对策。 “关于口角的内容还有手冢的证词,处理得好的话再几次就能令对方消除疑惑了。” 小牧说这句是想鼓励一下郁,但说着“还要几次啊”的郁反而更加消沉地趴在了台上。 这时。 “……好可怕……” 听到自己呜咽声的郁猛地弹跳起来。 “努力得不错。” “呀————————!!” 郁突然发出尖叫想让一切都消失,但一切都没有消失,接下来就听到自己那句“你不要现在温柔啊”的牢骚和带抽泣的声音, 以及堂上的回答。 “……什么啊,这种完全松懈下来的对话。” “呀————不要听————!” 郁猛地抓住小牧,这时完全僵住的堂上才变了脸色地按停放键。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没关掉!” 怒火中烧的吼声蹦出来了,堂上也因为内心的动摇而变得异常凶暴。 “忘、忘记了……” “你是鸟吗!离门三步就忘记!” “你还不是没有注意到!” “我哪知道自己的部下不是人类而是鸟啊!现在我连你的脑容量比不比得上鸟类都要怀疑了!” 局面眼看就要发展成互相揭短的舌战,不过玄田只用了一句“你们也不用因为我们在场就故意反目啊”就将双方同时击败了。 ※※※※※※ 回去时郁被指示要和堂上同行,因此到他工作结束为止稍微等了一下。 郁原以为走到宿舍之前还会被说教,实际上却没有特别被念,刚才录音那件事让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微妙地没怎么开口,很 平常地回到了宿舍。 柴崎正在宿舍的玄关处等着。 “哎呀,柴崎,怎么了?” 柴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苦笑一下,堂上向柴崎开了口。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请交给我吧。” 柴崎老实地回答后,堂上关上了门向男栋走去。柴崎接着向迷惑着这是怎么回事的郁开了口。 “好了,回房间之前先去吃晚饭吧。” “啊、嗯……” 不明所以的郁和柴崎一起去了食堂。 ——啊。 一直吵闹着的食堂出现了非常短暂的安静。 零星布置在各处的电视里传出来的播报新闻的声音在一瞬间清晰地传进郁的耳里。食堂很快又恢复了吵杂,但刚才的情况很难 不让人察觉。 “镇定一点。” 在柴崎小声指示下,郁拼命地维持着平常的样子,和柴崎拉拉杂杂地聊着,但聊的内容却完全没有入脑。——我现在到底在说 什么啊。 第16章 去柜台排队打饭菜时,郁也有被盯着的感觉。 “毫无疑问是充满着好奇的视线在交织,这是远称不上善意的目光。 之后,会很辛苦。——堂上这句话的意思郁现在终于知道了,也知道了他特意让柴崎来等是因为担心。 菜完全吃不出味道,米也硬得塞牙,但郁带着“如果剩下的话就输了“这种倔强把饭菜全都吃完了。 还回碗碟、回到房间的路上,碰到的队员都和柴崎打了招呼或是聊了两句,对郁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认识的队员也向郁打了 招呼,不过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只要隐藏书籍的查问还没结束,在郁的清白得到证实之前,谁都怕因为一时大意就被牵扯进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郁知道自 己被怀疑着,周围的人也毫不隐瞒的表现出好奇。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郁不禁蹲下身子,抱着膝抵住门。 宿舍生活在陷入这种状况时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刚才吃饭的短短时间内就让她清楚得眼前发昏。 “辛苦了。” 柴崎的慰劳话了没有特别温柔或是担心的感觉,就和平常一样。她的这份平常让郁自然地说出了话。 “……谢谢。” “不用,也和上次一样,是被那个人拜托的。” “嗯,这个我也知道。” 柴崎这种不易让人理解的温柔郁也知道。 “好了,不要消沉了,去洗澡吧。” 柴崎开始做洗澡的准备,郁也为了换衣服而站起身来。 洗澡时的气氛让郁体验到如坐针毡这个词的意思,回到房间后柴崎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了她。 “老实说,很多人认为是你的话并不奇怪。” 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事件在基地内人尽皆知,而郁这种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好战性格也是她自己和别人都公认的,当然对良化特 务机关的高昂战意也一样。 反对审查的过激人士——这样的形象早就嵌在了郁身上。知道郁的人都会认为她有做出那种事的可能,在了解郁性格的情况下 还能断言不可能的好友就只有柴崎一个。 她的话,真有可能做得出来呢——这个风评使得不直接认识郁的人都会如此判断。 更糟糕的是,郁身为全国首名女性特种防卫员,在基地内没有人不知道她。 “也有同情的意见,不过……” 并不是“她不可能会做那种事”这种意见,而是“如果真的那样,也只是因为她太恨审查了而已”这样的庇护论调。这也等同 于承认了对郁的怀疑。 这不是谁的错,是郁入队两年得到的结果。不管郁怎么申辩,周围的人都会认为她“在反对审查这一点有过激的可能”。 在非武装缓冲地带上某间民营店里使用斟酌权限,此事也被当成了郁有那种可能性的论据。 郁再次回想起了堂上问的那句“你后悔了吗”。——没有后悔,也没有反省。但是,郁现在了解了那样做究竟意味着什么。 ——下次会带着觉悟这么做。王子一定也是这样,违反规则要背负什么他全都知道,即使如此还是帮助了眼前的自己。 “总之,到目前为止对来问的家伙我一律都回答了不知道。” 在这种时候不会说出“笠原不会做那种事”这种话的言行的确像是柴崎的作风,不过,她也不会在一同回到宿舍后问出“实际 上是怎么样的”。 “明天开始我会说‘笠原说她不知道’。不过在查问结束之前,大的风向应该不会改变。” 就是因为会这样查问才不连续进行,郁开始憎恨这一点——不要再拖上一周两周了,快点让我解放吧!速战速决型的郁原本就 不适合打持久战。 “砂川回家时好象带走了所有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除了铺盖之外几乎都没留下。” 不愧是情报通,不过柴崎的这个情报没给郁带来什么希望。那表示砂川已经打算长期修养了。近年来,在压力渐增的社会背景 下,不少公共机关引入了关于心理疾病的疗养制度,图书队也是其中之一。考虑到治疗心理疾病所需的时间,依病情可以获得数周 至数个月的批假。 “如果诊断结果改成了抑郁症,那家伙大概两个月都不会回来吧,有句话就叫‘感冒两三日,抑郁两三月’。就算是现在的诊 断结果,也可以争取到不少时间。” “这么长……?” 如果能与砂川的查问交互进行,就能更快的判明事情,被牵扯进去的郁这一边是不可能单方面先行判明的。查问一方为了加深 原则派失态的社会印象,也会尽量将查问时间拖长,这一点郁也已经听上级们说过了。 “堂上教官他们对你被盯上这点怎么解释?” “说是砂川被查问诱导了……不过,我帮他搬了被藏起来的书这事好象是真的,还有手冢。” “怎么一回事?” “我和手冢帮砂川搬过东西,那些好象就是被藏起来的书。上次我和你说过的吧,就是和砂川吵架那次。” 柴崎回想起来后脸色难看了下来。 “还真是让人讨厌的争论焦点呐……就集中在你们知不知道搬运的东西是什么这上面了吧。” “今天我只说了我自己的事,好象被引到了‘在隐藏过程中内讧散伙’的方向上。下次我会先说出手冢的事。” “嗯,尽早说的好。把他卷进去的话,对特种部队来说也会安心一些。” 柴崎作出了让郁单独受查的风险比增加嫌疑人时的要高这种断言。 “关于查问,虽然堂上教官他们会帮你想对策……” 柴崎直直地望着郁接下去说: “你别放弃哟。” 在长时间受查的疲惫之下,因减轻处分这一条件而承认嫌疑的队员有很多。比起查问,对内的风评更让人疲惫,这点郁现在也 很明白了。 “我不要紧。” ——命令也好约定也罢,只要你能遵守是什么都无所谓! 像生气般吐出这句话的鬼教官,站在他面前非常可怕,但他的背影却比任何人都可靠。 这是郁从引起斟酌书籍事件起就一直知道的事。 ※※※※※※※ 第二次查问时郁就把手冢的事报告上去了,但查问会一次也没有叫过手冢。 引起事件的砂川还在休职中,无法就郁的证言做出再确认,特种部队走了投入手冢这一招,却完全被对方避开了。 “是想各个击破吗?” 玄田沉着脸喃着,又对郁说了句“忍耐吧”。稻岭、工会等各方插了手,提出“查问会不顾证人否定同谋的证言,太过偏向一 方的查问方向会对其造成过度的精神重压”这样的抗议,但也没有什么效果。 行政派的目的就是要靠重压拿下郁,这种抗议他们当然不会入耳。 堂上每一次都在查问结束时来接郁,每一次都会问“没事吗”。 “没事。” 郁每次的这个回答都是在逞强,这点大概已经被看穿了,但郁仍然固执地逞强着。 “已经习惯多了,被问到意料之外的问题时也不太会动摇了。” 当然还是会痛苦。 宿舍的气氛也还是令郁无法忍受。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砂川还没有归队的迹象,季节已经走过余暑,完全进入了秋天。 “今天受到好多记变化球攻击 ,不过我都巧妙地反击回去了。” “是吗,等下来听听有多了不起。” “……堂上教官的时候是拖了多久?” 不用问也知道郁是在说审查的事,堂上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两个月”。 “这么说我现在是处在转折点了。” 还不知道时间上是不是和那时一样,对郁说的这句堂上也就没有深究。 “实际上如何,那家伙。” 工作的空隙间,堂上逮着柴崎这么问,柴崎轻轻皱起眉。 “挺惨的,各方面来说。” 听这句回答就可以大致明白宿舍里是个什么状况。 “吃饭和洗澡我是尽量陪着她啦,但不可能每次都一起。而且,也不是高中生了,总不至于连去洗手间都陪着。她应该被奚落 过。” 柴崎耸着肩,又补充道: “发生这种问题的时候,女子往往更可怕。不管好也罢坏也罢,相互间拉起的网形成的压力可是很大的,再加上又都是些保守 的家伙。我要在外面维持中立的形象也是拼尽了全力啊。” 连柴崎都这样,这已经不是开句玩笑或是逞强就能过去的了。 堂上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低骂了声“混帐”。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那家伙!” “哎呀,你不知道?” 柴崎语带戏谑地拍了拍堂上的肩。 “当然是为了装样子啊。” 出乎意料的冲击让堂上瞪起了眼。 “装样子……在这种时候?”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也要装?” “为什么?” 堂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柴崎一脸“你没救了”的样子望回去。 “只有你那么帅让她不甘得不得了啊,那姑娘。” 堂上甩出句“就为这个吗”之后,又被柴崎刺入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其实是很崇拜你的哦,大概,和王子殿下那边是同等程度。” 在堂上猛地惊了一下时,柴崎已经转身走回阅览室了。 手冢一脸严肃地来找堂上商量,是在堂上和柴崎说过话之后的几天。 考虑到有小牧在会场会更好一些,因此这一晚三人就聚在了堂上的房间。 能让谈话气氛宽松一些的酒也事先准备好了,手冢却完全没有碰,而是带着微妙的表情跪坐着。 “是私人的事情,可以吧。” 听这个前提就知道事情比较麻烦。手冢像是不太情愿地开了口。 “我上面有一位兄长。” 将“啊,我知道”说出口的是小牧,堂上也是知道的。 “在协会开了个什么研究会吧,听说很有才能。现在在神奈川?” “似乎是。” 话里明显带着和对方关系不好的意思。虽然手冢原本很少提到家里,但偶尔还是会说起身为协会长的父亲和病弱的母亲,不过 关于这位在同一条路上前进的兄长,却一次也没有提过。 “前几天我们见面了,和上一次隔了五年。” 不知该回答什么的堂上只得含混地点点头,手冢便继续往下说。 “他很早就离开了家,那之后一次也没回去过。” 到底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说出来——猜不透手冢意思的堂上和小牧对望了一眼。这只不过是手冢个人的事情,他却说得像在认错 一样。 交换过眼色之后,开口询问的是小牧。 “令兄和你们断绝关系了吗?” “家兄对家父失望,就出走了。” 正当堂上和小牧越来越听不明白的时候—— “家兄是图书馆中央集权主义者。“ 手冢的这一句让两人能够把握到一个大概了。图书馆中央集权,这是将在地方行政立稳脚跟、实现与国家对立的现行图书队制 度从正面完全否定掉的思想。 将图书馆升为隶属文科省的组织,重新编组成中央集权制,确保安定的财政基础,这样一来图书馆的社会根基也能安定,这便 是图书馆中央集权的基本构想。 “家兄认为只在现场与审查起争执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应该升为和媒体良化委员会同等级的组织,再与其交涉审查的执行范 围。” 堂上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了口。 “这是协会长无法赞同的意见吧?” “正是如此。” 要成为省厅组织就必须遵循现行的国家制度,而对图书馆来说就是要承认法务省的审查权。以最低限度论,也要对图书馆法第 四章的执行权限做出大幅让步。 “家兄的‘图书馆未来企划’就是为了这一构想而成立的研究会,方针是在理论上探讨这一可能性。” “令兄的理论还真是大胆啊。不过……” 小牧巧妙地组织了回话,而在感想上堂上也是一样。 “思想是个人的自由,我们也无法置疑。——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手冢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寻求两人对“兄长想法错了”的赞同意见而来的。 “笠原被盯上可能是因为我。” 蹦出这句跨度很大的话之后,手冢自己将前后联系了起来。 “家兄想拉我参加研究会,前几天就是为这事见面的。之前打听小牧教官的监禁地点时欠了他一个人情,他以为能借此劝服 我。” “来源是这个啊。” 情报来源我不能透露,不过是可信度很高的情报——手冢这么说后报告的情报的确是正确的。手冢的兄长为了向着那一构想前 进,在法务省里应该也有一些管道吧。 “虽然是欠了人情,但这一点我已经严辞拒绝了。所以,我才猜想家兄是不是想从我身边的人开始下手。” “也不是没有可能,在能够想象的范围之内,其他的根据呢?” 手冢立刻回答了堂上的问题。 “砂川参加了‘未来企划’,而且很崇拜家兄。另外,家兄有一名朋友是心理医生,正是任职于给砂川开据诊断证明的医 院。” “哇,状况还真够黑的。” 小牧皱起了眉,这样露骨的表情就他而言是非常罕见的,大概是为了自己是人情的起因这点而感到不快吧。 “我怀疑砂川这起隐藏书籍事件是受到了家兄的暗示。” 手冢将堂上也在怀疑的事坦率地说了出来。 如果隐藏事件是手冢兄长的战术一环,砂川在查问中应该接到了不要供出手冢的指示,这样查问会没有传唤手冢也就说得通 了。 原本以为“无法就证言向砂川进行确认”的情况成了查问各个击破的借口,但若是砂川没有说出手冢,那郁的报告就成了新的 证言。在和事件发起人砂川确认之前,先对新证言作保留处理也是理所当然。考虑到郁和手冢统一口径将责任全部推到砂川身上的 可能性,在砂川疗养中继续查证新证言的做法对他是不利的。从这一点上看,查问会这个敌人还算公正。 “我知道了,先报告给玄田队长。” “能阻止对笠原的查问吗?” 令手冢急切追问的心情,堂上能够切身地明白。 自己的亲人会不会因为固执而陷害他人,而且被陷害的一方还是自己的同事——这种想象不管换到谁身上都是难以忍耐的重 压。 但是—— “很难 。” 手冢自己也应该知道。 “仅仅是状况证据,还不足以成为令查问停止的正当理由。如果‘未来企划’和行政派有瓜葛,就可以弄些幕后活动。若是并 非如此,那它对行政派来说就只不过是协会的研究会之一,即使被迫到穷途末路,行政派也不痛不痒。” 或许说,既然是作为原则派受查的砂川参加的研究会,从中找出原则派痛脚的可能性更高。 “我……要怎么向笠原道歉才好……” “什么都不要对笠原说。” 堂上声音非常严厉。 “还没确切证据,而且也不知道查问会对此会有什么反应。现在不要给那家伙过多的情报,那只让她混乱。就算你道歉了,轻 松的也只有你,笠原并不会轻松。” 手冢端正下坐姿说了“对不起”。 “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援笠原,手冢的贡献也很大啊。” 小牧带着调解意味地这么说。堂上也觉得刚才连珠炮似的话太过严厉,便生硬地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这原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吧。” “好,倔强班长的道歉一个!” 小牧这种戏谑的口吻让手冢也有些笨拙地笑出来。 “难得来了,喝了再回去吧。” 这句建议让手冢紧绷的膝盖终于垮了势,他顺势将两手撑在地上,这个跪拜礼的姿势让堂上不假思索地站起了身。 “不要给我磕头!” “不……是脚……” 应该是脚跪麻了。 其实很喜欢这种聚会的小牧已经早早拿起酒开始喝了,堂上也慌慌张张地拿过酒,借开罐的动作来逃避尴尬。 ※※※※※※※※ 郁回到宿舍时柴崎还没有回来,没有特别和自己联系,应该是迟一些就回回来了。 看到自己的洗衣篮里积起了衣服,郁有一瞬间想先拿衣服去洗,可在听到走廊上传来女子们的笑声时又犹豫了。 和柴崎去吃饭时拿去丢进洗衣机,到去洗澡时应该能洗好了,从房间到洗衣室没有多远,郁却希望尽量避免独自走出房间的情 况。 而这种固执就像突然被嘲笑了一样,宿舍内的广播响了起来。 “302号室的笠原,有你的电话,请到舍监室接听。” ——哇,谁啊这种时候打来! 认识的人都是直接打到手机上,因此应该是外部人员。推销电话都会被舍监拦掉,所以肯定平时联系不上的人打来的,郁的这 种电话虽然不多,但在这种时候接到实在不走运。 磨蹭一会之后广播又叫了一回,郁深呼吸一次后抬起了头。 才走出房间,走廊上的吵杂声便有一瞬消失了,这种气氛不管遇到多少次,郁还是无法习惯地心凉。 别低头——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对自己这么说后,郁向楼梯小跑过去。去接电话的话跑起来也不会不自然——一边跑还一边想 这种事,郁都觉得自己的痛苦好可悲。 舍监室的卡式电话机旁放着听筒,舍监待在房间里还关上了窗户。应该不只是因为不想听到别人讲电话的关系,郁在心里提醒 自己不要说得太久。 电话抬上的册子中写着来电人的名字,这是向来的规则。 协会、未来企划、手冢氏 “协会”应该是指图书馆协会,“未来企划”郁就没什么印象了。一边想着“和手冢同姓啊”,郁一边接起来了电话。 “喂喂,让你久等了,我是笠原。” 不知道对方是谁的郁用了探问的语气,接着听到一个明朗的男声回答了“初次认识”。 啊啊,是不认识的人啊——郁反而松了口气。查问会开始之后,虽然只是很偶尔,但打到舍监室找郁的电话在接起来后对方却 什么都没说就挂断的事情也发生过。 就在郁放松下来时,却猛然被对方出乎意料的第二句话吓了一跳。 “舍弟一直受你照顾了。” 是手冢的哥哥——意识到这一点足足花了郁十几秒,这期间对方非常有耐性地一直等着。 回到宿舍喘了口气后,堂上的手机叫了起来,是柴崎打来的。 “我马上过去,把班上全员和玄田队长召集起来。”——只听到这句要求后电话就被切断了。总之,堂上先从小牧的电话开始 打起,听到小牧问“要在哪集合”时才想起。 “过去”是要过哪去啊——堂上搔着头这么想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而且在他应声之前就从外面打开了。 站在外面的是柴崎。她往室内扫视了一眼,在瞟到堂上时喝了一声“太慢了!”。 “哇——你……以为这是哪里啊!” “喂,怎么了?” ——手机里传来小牧的声音。 “那个……柴崎在这边。” “啊?” “总之,抓上队长和手冢一起到我房间来。” 说完这句之后堂上单方面切了电话,结果他也做了柴崎做过的事。 柴崎用等得不耐烦的语气开了口。 “我不是说了马上过来嘛,你在磨蹭什么啊!” “你说什么胡话,才挂了电话两三分钟吧!再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闯进这里来!是谁放你进来的?!” “我微笑着说‘对不起,我有很急的事’之后还进不去的男子宿舍,你觉得会存在吗?” 柴崎用鼻子哼笑了一声,堂上则完全无话可说了。只能说男栋的舍监也陷落了,实际上柴崎也的确突破到了这里。 从各种意义来看,这家伙果然是笠原的朋友啊——堂上非常不痛快地这么想着——做出来的事在某种意义上比笠原还恶劣。 “辛苦你攻进来,只是不管有什么事在这都说不了话哟。” 从后面插进话的是跑着过来的小牧。 堂上和柴崎回过头去,看到小牧打开的门外已经聚满了人。 “你也想一下自己的影响力吧。高岭之花竟然闯进男子宿舍,这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柴崎“哎呀”一声笑了起来。 “这是我的疏忽,对不起哦。” 明明是那么厚颜的话,听起来却完全没那感觉。 你们到底觉得这种家伙哪里好啊——堂上向着外面来凑热闹的人群真心地这么想着。 结果地点还是移动到了共用区的会议室,柴崎在全员到齐后将一张便签放到桌上。 众人看了这张几乎是被拍着放在桌上的便签之后,第一个变了脸色的是手冢。 (我去见手冢的哥哥,好象是来劝我参加研究会的。门限之前我会回来。) “是‘未来企划’的手段吧,这个。” 柴崎的话让堂上吓了一跳,手冢的兄长和“未来企划”的事除了他们三人和郁知道除外,就只对玄田说起过。 “你从哪听来的这个……” “你以为那些话说完后过去几天了啊,第三天我就知道了。” “我现在是真的觉得你很恐怖!” “别说这个了,现在是笠原这边到底该怎么办!” 柴崎以令堂上后退之势怒斥出这一句,之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我这个外部人员就说到这里,接下来你们就看着办吧。” 举止优雅地笑着点头示意后,柴崎离开了会议室,在走到门口时又回过身。 “地点大概是在接待大人物的那间店,在门限内能回来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有那里了 。” 听到这句话后,被留下的四个男人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是干部们经常去的那家店吧,我去。” 手冢苍白着脸色自荐,但说着“等下”的小牧阻止了他。 “去了之后你有自信不会当场吵起来吗?在干部接待人的店里起争执会引起问题。” 手冢瞬间答不上话了,小牧下了“要去也不能是手冢去”的结论。 “怎么办,堂上。” 但被问到的堂上也答不上来。 一连串的事件都是手冢的兄长为了拉手冢进“未来企划”的手段——但这种推论终究也只是推论的范围之内。 对方的借口是以协会的研究会之一的身份提出的邀请,堂上等人没有妨碍邀请的权力,而既然郁是因为想听对方怎么说才去 的,那他们同样没有阻止的权力。 “……队长的判断呢?” 玄田一直绷着脸未置一词,这时却站起身来。 “笠原是你的部下,你自己判断。” 就在好几年都没再尝到的这种冷淡让堂上不知所措之时,玄田离开了会议室,只是看着他那片完全没带一点纵容的背影就足以 让堂上低下头。 “小牧你怎么看?” 向辅佐征求意见应该不是人性了吧。——但当堂上察觉到自己在内心抬出这种借口时,不禁在心中啧了下舌。 小牧轻轻叹了口气。 “手冢慧的目的目前还只是我们的推测。既然他用邀请加入‘未来企划’的说法叫笠原出去,那谁也没有权利妨碍他,而且笠 原又是自己想听才去的,就更加不用说了。” 在班中的商讨上询问作为辅佐的小牧,当然只会得到正理内的回答,这种结果堂上应该也知道,小牧在回答之前叹气就是因为 这个缘故吧。 问也没意义。 谁也没再开口的冷清房间里,只听得到手表秒针在走的声音。 大概在秒针旋转了几圈之后。 “——等笠原回来吧。” “堂上二正!” 手冢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谴责之意,堂上的怒吼也向他头上砸去。 “把笠原带回来已经超出了队上的正当行动标准!” “但是……”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又不是那家伙——堂上痛苦地生咽下这句话尾。 会议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和堂上同住一层的小牧在和他分开前停下了脚步。 “可以吗?” 正准备进房间的堂上回过头来。 “你现在问的话,我的回答说不定会不一样。” 堂上像是要甩开一瞬间升起的吵架心情般关上了门。 可恶——堂上不知不觉间喃出了声——每个家伙都这样! ——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抬起垂下的脸时,书架的一角映入堂上的眼帘。 想起插在其中的一本杂志,以及留下那本杂志的人,堂上的表情扭曲了。 ※※※※※※※※ ——和手冢好像。 坐在窗边的郁一边抿着饭前酒一边偷眼看着对面的手冢慧,对方的脸会让人产生“手冢到三十岁时也会是这样的吧”这种联 想。 ——总觉得怪怪的。 和有着手冢将来模样的男人来到这种店里,郁有点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如果是来惯的人应该会很享受这店里的气氛吧,但感 觉自己的身份和店不相称的郁只会紧张。这间店,在队里也因为是干部招待上级的地方而出名。 “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来哟。”在电话里听到这句话郁就在想是哪一系的餐厅,当慧说出这家店时还起了一点争执。 “不可能,在那种地方aa我哪付得起。” 就算不是平摊郁原本也不想出来的,但结果还是在慧的坚持下屈服了。对方用了“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当然会请你”这种 理由,不过郁立刻将前提改成了同事。 “说我是他女朋友的话,你会被手冢打的哦。” 回说“你真是有趣”的慧真的像觉得有趣般笑了起来,但这对郁来说并不是可笑的事。 “我都不知道手冢有哥哥呢。” “嗯,我最近离开了家里,和他也不太碰得上面。” 男孩子离开家之后都是这样的吧,这种事郁光看自己的哥哥们就能知道。想到慧提出“想知道舍弟的事”这个请求应该是连手 冢的近况都不知道吧,郁自然就答应了。 拣着一些适当的有趣事件说完之后,郁加了句“说了这么多他的坏话,要是以后露馅了一定会被他气死”这种玩笑,而慧一直 静静听着。 “那家伙也受了不少挫折嘛。” 哇,给手冢听到绝对会生气。——郁慌忙说“请不要对他本人说啊”,这时晚餐已经过去了一半。 “请问……” 主菜过后就只有甜点和咖啡了吧——郁一边回想着菜单一边偷窥着慧的神色。 “只说这些小事就可以了吗?” 郁在暗指慧说过的要邀请她进“图书馆未来企划”研究会一事。他似乎是通过手冢知道郁的,在电话中聊到郁时,手冢承认郁 积极性高的话给慧留下了印象,才想邀郁加入研究会。 手冢竟然会说出承认自己的话,这让郁非常意外,同时也很高兴。——特别是在现在这个状况下。 那家伙不让我说的,所以要对称赞你的话保密哟。当然,为了谈那家伙而邀你出来的事也要保密。——电话里亲切的笑声中包 含着这种感觉,但这句话却完全没有被提到过。 就在郁胡思乱想之时,慧突然提了问题。 “笠原小姐对审查是怎么想的?” “坚决反对!” 郁的神经就像巴甫洛夫的实验犬一样,立刻给了反射性地回答。 “你不认为审查应该从社会上消失吗?” “是这么想。” 郁重重地点了头,慧笑了起来。 “要怎样才能在社会上根除审查,研究会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咦,好象很有趣哦。——郁的兴趣一下就被吊起来了。 媒体良化法已经实行了三十年以上,郁只知道有着审查存在的社会。没有审查的社会是怎样的,书不会被抢走的世界,可以自 由地读想读的书的世界,书店不会为了审查而战战兢兢的世界。还有—— 图书馆不需要武装的世界。 好象很不得了啊!——光是想象就让郁兴致高昂。 “并不是不可能,三十几年前的日本就没有审查。” “……是啊。” 被刺中盲点的郁不自觉地回应了。因为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过去就一直以为这是不可颠覆的,但仔细一想,在自己父母小的 时候都还没有审查这回事。 现在说到审查,不管是主动地还是被动地,都只有拒绝和接受这两个选项,郁也只考虑过这两点,完全忽略了曾经有过连审查 的概念都不存在的时代。 只不过是三十多年前。 “‘未来企划’在思考从社会上根除审查的现实构图。” “咦,说来听说来听。” 不假思索地脱口出这种话是因为慧的年纪和自己最大的哥哥差不多的关系,察觉到之后郁慌忙改口成“我很想听听看”。 “首先,为了根源上废掉审 一、从王子殿下处毕业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不要,还给我!” 郁不禁抓住正要把书放进箱子里的良化队员的手。 “放手!还是你想被当成现场抓获的小偷送去警察局!?” 队员扔过来的威胁让郁的心一阵冰凉——不是,我才不是小偷。 郁急忙看了一下周围,却发现在附近的年迈店长用一副悲伤的神情摇了摇头。“不要反抗”,郁知道他是想这么说的。 他理解我——想到这里,郁就挺起了胸膛。 “行啊,我去!店长,麻烦你叫警察,因为我偷了东西!我会和偷的书一起去警察局的!” 如果没有赃物,偷东西的罪名就不能成立。 良化队员有点可恨地啧了下嘴。 “多嘴,放开我!” 郁被大力地甩开——在跌倒在地上之前却被人扶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位穿着西装的青 年用一只手扶着郁。 就在顺势坐在地板上的郁抬头看着那位青年的时候,青年走向良化队员,什么也没说就从 良化队员手上拿走了那本书。 “你要做什么!” 在突然站起来的良化队员面前,青年出世了从怀里拿出来的像手册一样的东西。 “我是关东图书队员!根据图书馆法第三十条,以资料收集权和三等图书正的执行权限, 我在这里宣布,那些书是图书馆法实施细则所规定的需要斟酌的书籍!” 看着站在那里高声宣言的人的脊背,郁涌上胸口的就只有一句话—— 正义使者。 郁做了梦。 是在五年前——不,已经是六年前了——三正救她时的梦。在将郁要买的书当成审查书籍 抢走的良化队员面前保护了郁,让她因此而立志进入图书队的那个三正——郁已经记不得他的 模样了,名字也不知道,可以说他就如同是一个崇拜的象征。 不用细想郁也知道是梦,那个梦在今晚她不知做了三回还是四回。 以前总是擅自将对方的背影想象得很高大,而在这不断重复描绘当时情景的梦境中,郁才 发现自己一次也没有站在那个人的面前过。最初被扶住时她就顺着跌下之势坐在了地板上,事 情结束后又因为被推开时扭伤了脚而一直坐着,即使曾经想站起来也被三正阻止了。 自始至终,郁都是仰视着那个人。最要命的是,郁记人的能力还差到了极点,她甚至有过 把身为新队员应该知道的图书基地司令喊作“叔叔”的惨痛历史。 当时没能记住那个人的模样也有情绪陷入混乱的原因吧。总之,对郁而言那个三正是“正 义使者”的象征,正因为不知道是谁,郁才能安心地崇拜着他。 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对着电视里的偶像不管怎么花痴都行,反正偶像也不会知道,这么 一种感觉。 而——从一开始就全都被偶像本人听进耳里的好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啊! 被柴崎狠狠地抱怨过之后,郁就用惊跳起身代替了惨叫。 不过惊跳起来之时气息总是急促又慌乱,越想起来就越令郁禁不住扭动身体,回忆像被挖 掘出来般不断地涌入脑中。 入队面试时郁曾激昂地述说过那名三正的事,现在的上司当时都在场。如今身为郁直属上 司的堂上当时听到一半就伏在桌上抬不起头了,她又如何能那个人就是当时的三正。 她竟然在喜欢的人面前详细说明自己喜欢的原因,不仅如此,甚至还在本人面前将过去的 他说成是什么王子殿下,还说了自己喜欢那个人之类的话。 终于抛开了回忆中的众多羞耻之事后,现在郁的面前又耸立了一座由羞耻与不安堆积而成 的大山。 郁回想起比自己矮却非常精悍的脊背。虽然怒吼和瞪起人时是个可怕的魔鬼教官,但他的 脊背却比任何人都更能令郁安心。 这样的堂上现在对郁又是怎么想的呢?每次郁一说起王子的事他都是一副烦躁至极的模样 ,这么一想果然是—— 堂上教官讨厌我吧。 郁只能醒悟到这个结论。 然后闭着的眼中涌上滚烫的泪水。 ※※※※※ 第二天郁的脸变得很可怕,因为流着泪入睡的关系,眼角处整片都肿了起来,洗了好几次 脸都消不下去。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啊。” 柴崎从厨房取了冰来给郁冷敷,但到上班之前估计也只能稍微消掉一点浮肿而已。 “做了噩梦,所以……” “你又想蒙混过去啊。” 柴崎服了般地耸耸肩,只说了句“随你吧,我先走了”便出了房间。 郁有点在意她是不是在生气,但理由自己实在说不出口。 崇拜的王子殿下其实是现在的上司,而自己似乎被他讨厌了,不仅如此,还有一种非常受 伤的感觉。这种事,郁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这就好象是我喜欢堂上教官一样。 烦恼着要不要装病的郁一直犹豫到了最后一刻,但最终还是套上训练服。她已经犹豫到了 连花时间穿上班制服都会迟到的时刻。 而且还有手冢慧丢来的事,事关金钱就要尽早了结,这是郁从小就受到严格教育的一点。 “哇,你怎么这副样子!” 堂上才想责备查点迟到的郁两句,但在看见她的脸时就改了口。 “呜哇,肯定是哭得很厉害才肿成这样的吧~” 毫不犹豫就说出这话的是小牧。和郁同期的手冢虽然也动摇了,但似乎不想多嘴,只是谨 慎地保持着一点距离。 “没什么,很抱歉我来迟了。另外……” 郁用动摇得完全不像没事的声音拼命地说出套话,然后从出门时塞进口袋中的慧寄来的信 封中拿出一张崭新的一万元。 “堂上教官,给。” 和似乎是讨厌自己的人对上视线会很痛苦,所以郁垂下了眼。 “这是干吗?” “手冢的哥哥还来的晚餐钱,一共是两万。之前我们对半分了,所以现在还你一万。” 听到的瞬间,堂上骤然变了脸色。 “那封信……是手冢慧寄来的?写了什么,让我看!” 他似乎将郁会哭肿脸的原因直接归结到了信上,堂上伸手就要从郁手中抢走慧的信。 “不、不是啦……!” 我是笨蛋,为什么不单把钱拿出来就好啊——郁为自己的疏忽悔恨着。不过她本来就由于 昨晚断断续续的睡眠导致精神不济,出门时又因为快迟到而慌里慌张的,会出这种纰漏也不奇 怪。 “但那的确是我哥的笔迹!” 一直站在稍远距离的手冢突然插进这一句证明,堂上的血压越升越高了。 “给我!这是原因的话,内容的用意由我来判断!” “喂,你们冷静一点。笠原哭的原因还不一定就是那封信,而且那也是私人信件啊。” 小牧正当的劝解却变成了给现场这种不讲理的行为火上浇油。 “私人信件同样可能带来冲击!” 说到冲击,郁的确是受到这封信带来的冲击而震惊,但这个理由不能让堂上知道。 “我今天是哭得很难看,但那跟这封信一 点关系都没有!这里面就是放了还来的饭钱而已!” “只放了那个的话你就不会怕我看了吧!” “堂上!” 看不下去的小牧尽力劝解着,但堂上也极力反驳。 “才刚被卷进那种事没多久,和手冢慧有关的事都由我来判断!” 接下来的事情大概只能解释成火灾现场的爆发力了吧。 信封被抢走之后,郁的记忆中断了五秒。 随着“砰”的一声可怕巨响,堂上倒在几张桌子中间,失去了意识。 “堂上!” 小牧这次的声音不是劝解,而是着急地探问情况,其他班的队员们也变了脸色地聚集过来 ,但堂上没有回答小牧的呼叫。 “呀————————!!” 郁看着一动不动的堂上发出了悲鸣。 “堂上教官?!堂上教官!对不起我没想这样的,是身体自己动起来了……不要啊,你说 句话呀,我不要你死——!!” “……手冢,随便找个地方把笠原带走,好吵。” 小牧用有点受不了的声音下了指示。 “他只是脑震荡而已,我们把他送到医务室去。” 手冢把笠原带到的地方是作为训练室的道场,郁在那里听到了自己那五秒空白记忆里发生 的事。 “很漂亮的外绊腿摔,虽然是不该在那种没有不受伤倒地空间的场所施展的招数术。” 郁似乎是拼命地抓住了堂上抢到信的手,就那么使尽全力将他摔了出去。 “平常的话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摔出去,堂上二正也是大意了,他和你的身高体格也没 有相差得很远。你大概会留下‘从堂上二正那里赢得最华丽一分的女人’这种传说吧。” 这在聚集于玄田之下的轻浮家伙们所组成的特种部队里是可能性相当高的事。一想到这样一来又会惹得堂上讨厌自己,郁的心情就如同陷入泥沼一般。 “我说,真的和我哥的信没关系?” 手冢果然很在意这一点。 “没有写和工作有关的重大话题,真的,只是……” 郁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哥哥真的很会在小地方上欺负人……” “……我对才和他初次见面就被整到领悟了这点的你表示同情,身为他的亲人,我也为此表示深刻的歉意。 手冢这种政府应答般的道歉语气让郁不禁笑了出来。 这时,道场的门发出哗啦一声被打开了。 “啊,在这里呀。” 门外进来的是小牧。 “手冢,你现在去参加青木班的射击训练,我等笠原冷静下来之后再带她去。” 手冢应着声站起来,郁也跟着起了身。 “我已经没有事了,现在就可以参加。” “还不行,让没有冷静的人参加训练只会给别的班添麻烦,何况又是要用到枪的训练。” 手冢离开道场之后,小牧在郁开口问之前就先回答了。 “不用担心堂上,他躺一个小时就会自己醒了。” 郁一边说着“太好了”一边抽了抽鼻子。 “接下来的问题有些冒昧,手冢慧的信上写了什么吧?” 这种温和的断言反而让郁无法反驳,她垂下头将视线落到膝盖上。虽然堂上的反应是神经质了点,但郁那种固执的拒绝态度也不同寻常,甚至不惜摔出上司也要阻止的行为,等于是在坦白信件的确有问题。 小牧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以私人信件是个人隐私的理由来劝解堂上的。 “如果不好对堂上开口,那能不能对我说呢?我也算是你的上级嘛。你都哭得脸肿成这样了,独自背负的话应该很沉重吧?” 如果将堂上的做法比喻成北风,那小牧就无庸质疑的是太阳了。【注:出自“让旅人脱掉外套的是太阳而不是北风”这个寓言故事的比喻。】 “那你绝对不能跟堂上教官说哦。” 郁决定抓住小牧这个依靠。 “手冢慧他说……堂上教官是我的王子殿下。” 有一瞬间,郁很期待小牧会喷笑出来。但小牧只是露出一副非常伤脑筋的表情,随后又仰头望向顶棚。 “……看来他是个很喜欢欺负小孩子的人啊。” 郁还没有迟钝到听不出小牧这句话就是肯定的回答。 “我——我就因为不知道王子是谁才能放心地擅自崇拜他,完全没有想过竟然会是堂上教官。还拿堂上教官和王子相比,对他说了好多过分的话,说我自己是因为崇拜王子才进了图书队,但换了堂上教官的话就绝对不会有因为崇拜他而进图书队的孩子。” “哇,还真是致命的一击。” 在小牧这句有点毒辣的低语中,郁又回想起了自己当时的话。 但是,如果当时那间书店里的是堂上教官的话,就不会让我想当图书队员了! 郁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最重的讽刺砸了过去,本该是被惹怒的堂上却露出了像被打了一记重拳的表情——受伤般的表情。 “我说了好多过分的话。” 如果见了崇拜的王子殿下,我要为那个时候向他道谢,告诉他我是追着他才来到这里——郁明明这么说过。 但她却用最过分的话伤害了对方。 “堂上教官会讨厌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哭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郁抱住了膝盖,但身旁的小牧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等下,为什么你会得出这种结论?” “因为我不知感恩说了一堆过分的话尽做些不好的事又笨又总顶撞他。” 喉头猛地一紧,令郁的话停顿了一下。 “而且,每次我说到王子时堂上教官都会露出厌恶的表情。他讨厌听我说那种话,不就代表他讨厌被当成王子吗?” “哇,是从这里归结出来的啊。” 小牧一脸为难地抱起了手臂,嘀咕着“要她理解年长五岁的男人那种微妙心理果然是很难吧”之类的话。 “虽然现在说这话你可能觉得是安慰,不过,至少堂上没有讨厌作为他部下的你哟。若是你无视他珍视自己部下的事实,那对堂上来说就实在太残酷了。” 对堂上来说太残酷了,这种说法狠狠地扎进了郁的心里。 当郁为手冢慧的话动摇的时候,堂上在店外敲响了玻璃窗,随后喘息未停的他只抛下一句“这是我的部下”便不由分说地带走了郁。 郁陷入麻烦之时,堂上总是会出现,就像正义使者一样。 “真要说的话,他对你反倒是保护过度了。我就曾经说过,若是因为保护过度而无法量才适用的话,就不如放手让你去别的班吧。” 现在才知道这件事让郁更加动摇了——果然,我对堂上教官而言是个没用的部下。 而小牧像是看穿了郁的心事一般摆了摆手。 “啊,不对不对,完全是堂上那边的问题,你想想,他可是特意把原本能成为战力的部下编在攻防战之外啊,再怎么保护过度也要有个限度吧。” “可是……那,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堂上讨厌郁的话。 “为什么他总要说王子的坏话?听起来就像是要我讨厌王子——讨厌教官自己一样啊!” 郁将身子缩得更厉害了。 “如果真的被堂上教官讨厌了,我一定会很痛苦。” 啊,哭成那样的脸就是因为这个呀——小牧终于明白过来地点了点头。 “你是因为突然之间 知道了王子的身份,所以才陷入了混乱而已。” 一下子点出问题核心的轻松声音令郁抬起了头。 “堂上拒绝承认自己是王子,这对笠原你来说,就像是被喜欢的人拒绝一样痛苦吧?” 在深思之前郁就点下了头。 她已经没有余裕去发觉小牧的那句话里包含着她喜欢堂上的可能。 “你钻进牛角尖了,先冷静下来。崇拜王子也好,在他本人面前盛赞王子也好,这些都是不容改变的事实。是从六年前开始吗?笠原你的想法一直都没有改变过,现在也没理由再多想堂上喜不喜欢吧,你只不过是被他其实是王子这件事冲昏了头。不要把他当成王子,请你看着堂上本人吧,看着那个从你入队开始就和你吵个不停的、不圆滑又严厉的上司。” 最后小牧又苦笑着加了句“不然的话,那家伙也太没面子了”。 “什么没面子……” “这一点等你们说开时就能知道了,我不会先说。” 小牧作了绝对不会漏口风的表示,郁也就没再追问。 “那么,冷静下来之后就去参加训练吧,今天由我来给你做个人指导,直接去找我就好了。另外……” 才出了道场一步的小牧又停了下来。 “笠原,你想起六年前的自己时会有什么感觉?” 被封在记忆中的年轻气盛的鲁莽之举和其他失败的回忆因这一句而浮上脑海,郁禁不住拔高了声音。 “很羞耻!” 不过郁又小小声地补了句“……虽然也有很多让人怀念的事”,小牧微微一笑。 “我们也是一样的。我这么说的话,你是不是能稍微安心一点?” 之后小牧便出了道场。 郁将头靠在墙上望着天棚。 ——堂上教官,说起王子那时候的事时也会觉得很羞耻吗? 这么一想,郁原本那种混乱不堪的心情才慢慢冷静下来了。 总之,自己知道了王子的身份这事就先瞒着堂上吧。 然后全部归零,不再嚷嚷王子的事,也不再拿堂上去比较,郁决定从现在开始要作为堂上的部下好好努力。 这应该就是小牧所说的“看着现在的堂上”了吧。 而那件事,就发生在郁下了这个决心的几天之后。 ※※※※※ 毬江正坐在业务部的办公室里低声哭泣,没有碰一下柴崎为她泡的红茶。她完全没有喝茶的余裕。 一看就能明白。 她现在只是在等一个人赶来,只有那一个人能解开她的束缚。 慌乱的脚步声接近了,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声响,门被猛力地拉开。 “毬江?!” 应该是班上其他人留了份心吧,飞奔进来的只有小牧一个。 毬江以差点让椅子摔倒的速度站起来,扑进了小牧的怀里,将额头贴在他的制服上压抑着声音哭泣着。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听觉有障碍的她也顾虑着无法判断自己的哭声大小,而不得不压抑声音。 丝毫没有犹豫地抱紧毬江,小牧抬头向柴崎问“怎么回事”。 虽然犯人逃脱这点令人可恨,不过柴崎还是简要地说明了状况。 毬江就像平常一样在找书。 突然她发现身边很近的地方站着一名男性,最初以为只是自己多心的她拉开了距离,对方却一再靠过来。就这样一退一进的时候,毬江被逼到了读者很少的角落。 “似乎是在发不出声的时候被非礼了。” 这是柴崎通过和毬江笔谈打听出来的事。 出不了声一方面是因为太害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图书馆里不敢大声说话,对于因重听而难以掌握音量大小的毬江而言,发出声音始终是被她以强烈的意志加以禁止的事。 “犯人呢?!” 小牧的声音少有地粗暴起来。 “对不起,让他逃了。” 在发现了情况的馆员叫来警卫之时,犯人撞开人逃走了。 “该死……” 小牧难得地连措辞都变粗暴了。 “我送她回家,麻烦你跟堂上说一声。” “乐意效劳。先想办法让她冷静一下吧,而且这事也很难说出来。” 目送着两人离开的柴崎心里想着“真是甚至会让人担心犯人性命的气势啊”,然后她在行动计划表上写下地点,也出了办公室。 柴崎写下的地点是特种部队办公室。 “色狼?” 玄田用像是看到了垃圾一样的声音重复了一句,像平常一样晃来特种部队办公室的柴崎满不在乎地点了个头。 “没错,偷拍、非礼、偷窥等等猥亵行为。” 集中在办公室里的还有堂上班。 “之后应该会有正式的委托吧,不过我也算和这里感情好,就先来说一声。不管怎样,这次的犯人是触到小牧教官的逆鳞了,所以该是你们班出场了吧。” 堂上班都知道毬江出事时小牧去了业务部,不知道详情的只有玄田一个。 “图书馆里竟然……会发生偷拍此等不要脸的事?” 沉着脸色的玄田用了如今几乎不再使用的废词,不过众人都好心地没有对此吐槽。柴崎突然转向郁开了口。 “其实还挺常发生的呢,书店里也一样。” “啊,嗯……” 柴崎直接得有点过头的话令郁红了脸,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大多数人都会想‘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就大意了,读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找书翻书上,所以脚边的空隙出人意料地多呢。这也是只有身为馆员和店员才能说得上来得事了。虽然图书馆还不至于,不过我在书店里也被拍过几次,毕竟是美人嘛。” 听着柴崎这种仿佛说笑一样的口气,众人都只能苦笑了。柴崎又冲郁问了一句: “你应该也碰到过一回两回的吧?” ——咦?!要我说这种事?还是在这里说?! 一开始郁还犹豫不决,不过在看到对图书馆和书店里的猥亵行为完全没有过意识的男性阵营所露出的表情时,令她有种不得不作为案例说出来的感觉。 “那个……我高中时的制服是裙子,在翻书时旁边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到了脚边……有偷看的……也有拿手机拍的,有时以为是被皮包撞到,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屁股被摸了。” 忍不住低骂出一句“人渣”的是年轻气盛的手冢,堂上则沉着一张脸开口追问。 “那种时候怎么处理,对方……” “有时警卫和店员会提醒就能避开,有时能抓到对方,不过大多数情况是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就占到便宜之后逃了。” 哇,一个还没结婚的大姑娘竟然会说出“对方就占到便宜之后逃了”这种话!——在不同于讨厌回忆的意义上,郁又想哭了。 “图书馆的书架啊,到最下方还有空间吧?一开始就先弄好空隙,等书架那边有女性蹲下的时候……” 柴崎说到一半就把话略掉了,众人又一次露出看到垃圾的表情。 “市内的书店也传阅了相关资料,但同样情况的被害者还是在增加,大概可以算是一种流行了吧。警察也加强了书店里的巡逻,不过图书馆这边因为有司法介入原则,所以警方总是消极对待。” “连这种事都这样?!可是有女孩子受害了呐!” 像是要赶走禁不住磨起牙的郁一般,柴崎挥了挥手。 “虽说是加强了巡逻,不过也没什么实效。警方也没做什么预防事件发生的措施,所以有没有他们帮 忙结果都一样,连书店的人都苦笑着说‘警察可是穿着制服来的’。” 当然不会有人傻到在如此显眼的警察出现时把偷拍用具拿出来,结果店里也只能贴出提醒女性客人注意的告示,以及店员当面提醒“请多小心”。 “好了,舞台这不是已经准备妥当了吗!” 玄田挺起了身。 “也就是说,要让那些家伙夹起尾巴乖乖做人就得杀鸡给猴看。不管是设陷阱还是巡逻,总之我们要不择手段把现行犯抓住交给警察,这样就可以炒起新闻,给那群蠢货敲下警钟。也可以促使读者提高自卫意识。” “而且图书队也没‘有禁止违反服务规章的下套战法’这种条款。” 柴崎浮出一个有点恶质的笑容。为了对抗媒体良化法,图书馆法第四章在确立之时非常重视自由度,在以补充实施细则的方式作出的搜查权解释中,有着“只要是与图书馆有关的问题就予以承认”这种几乎等于没有制约的描述。 “毬江没事吧?” 这是郁最在意的地方。当然,男性阵营也会担心和生气,但男性和女性在这类问题的感觉上却是完全不同的。 “自然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在小牧教官来之前完全处在自我束缚的状态。” 被肆无忌惮地摸来摸去那种嫌恶感和恐惧感是男性无法想象的,而能够立刻将恐惧转化成愤怒的女性并不多,连武斗派的郁在气得有所行动之前都需要花上一点时间。 而且,对普通的女性而言,因为羞于让周围人知道,出声呼救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需要提起勇气的行动,要毬江发出声音更是需要比常人多几倍的勇气。 就算依赖的恋人赶到了身边,心中的恐惧与嫌恶也不是那么简单便能减轻的,这种事只要碰上一次就会留下长时间的心理阴影。 自己的肌肤本该是只允许喜欢的人触碰。那种只因为对方比自己弱小就加以侵犯的恶徒的暴行,绝对不能原谅! ——竟敢在喜欢书的人聚集的地方钻没有防备的女性的空子,而且,还是在我们的地盘上! “……绝对要捉住那个混蛋!” 郁以强硬的口气这么说,堂上带着可靠的有力笑容赞了她一句“很好的表情”。 可以认为我没有被讨厌吗?结果之前被摔的事也原谅我了。——这么想着的郁终于稍稍宽了点心,露出安心的表情来。 ※※※※※ 毬江在回家的途中一直抓着小牧的袖子,小牧甚至能感觉到从她手上传来的细微颤抖。 本来是打算在路上问一下有关犯人的情报,看来是不可能了,眼角余光里时不时能看见毬江抬手擦泪,小牧很清楚现在绝对不能再碰这件事。 他能做的只有让毬江抓着袖子。 小牧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由自己提起,说不定唤起当时记忆反倒会令毬江伤得更重。如此受伤如此害怕的她,小牧至尽为止还是第一次见到,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能做些什么,而他也为此更加苛责自己居然还有想探问事件的念头。 因此直到毬江的家之前,小牧一直垂着手让毬江抓着袖子。 看得见家的时候,毬江轻轻喊了一声“小牧”。 “盖过去。” 听不明白意思的小牧露出有点迷惑的表情,毬江的泪水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 “等下就进家了,我不要最后碰我的是那个男人。” 到了家附近就可能被周围的人看到,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上担心那些了。 虽然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些许距离,但既然毬江那样希望,那就是最优先的。 小牧小心地将毬江拉到身边,然后紧紧地抱进了怀里——用甚至会令她感到有些疼痛的力道,让她能感觉到自己正被紧拥着的力道。 第一次这样紧紧抱着才感觉到毬江的身体非常纤细,但小牧并没有放松力道,想要借此传达出自己有多重视对方的心情。 也因此,对那个为了满足自身欲望而对毬江乱来的犯人的愤怒再一次涌上小牧心头。 他在毬江戴着助听器的耳边低声地开了口: “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要再来图书馆了,想看什么书我会给你送过来。我绝对会让图书馆变回能让你安心进去的地方。” 毬江在小牧的怀里点了点头,才离开了他的怀抱,小牧将她送进了家门。毬江抓着空挡回了自己的房间,小牧则向毬江的母亲说明情况。 “请伯母也留意一下,暂时不要让她去图书馆……” 这么说着结束了话题时,毬江母亲有点困扰地笑了。 “那是当然了。不过,大概只有干久君过来才最能让那孩子打起精神,还要麻烦你尽量多来看看她。” 这种带着寂寞色彩的表情和声音,不禁令小牧觉得毬江父母是不是察觉到自己和毬江之间的关系已经改变了。 ※※※※※ 看到返回特种部队办公室的小牧之后,郁禁不住缩了下身子,一旁的手冢也有类似的反应。两人将头埋到桌底,小声地交换起意见。 “好可怕哦~~~~就算预想过了,可是现实比预想中要可怕得多啊~~~~” “是我错觉吗,怎么好象看到他眼睛下有一层很暗的影。” “那个是精神上的战斗色彩吧,大概只有我们能看得到。” “也是,小牧二正为了毬江可是连查问都能忍下来,这种情况不可能不愤怒。” “我原来也觉得自己很愤怒,不过……对不起,我错了,相比之下我那种程度只不过是生气而已。” 郁和手冢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小牧的时候,他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四下望了一圈。 “柴崎呢?” 是想问事件详情才点的名字,堂上却站了起来。 “回业务部了,毕竟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堂上边回答边将一份文件压在小牧胸前。 “附上柴崎意见的初步调查报告,读完之后等你有谈起它也不会发怒的自信时,再开作战会议。” 小牧苦笑着接过了报告。 平常都是小牧来担任抑制住热血堂上的角色,现在却反了过来,这种情景看在两名部下眼里多少有些新奇。 犯人是个高矮胖瘦都属于中等程度的年轻男人,但问题是外貌上没有什么特征。赶到现场的馆员只能提供出对方戴着眼镜,以及身桌便服却拿着很大的公事包这两点线索。 犯人逃走时包撞到了馆员,从冲撞时带来不小的疼痛感这一点推测,里面装的东西应该挺重的。 “对对对,推测!” 像理所当然一样也参加了作战会议的柴崎举起手。 “我想那包里装的大概是器材吧,偷拍同的。也是常见的手法了,先把包里的针孔摄象机打开,再放到女性脚边,之后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包的角度就能偷拍到。” 比起男性阵营,当然是女性阵营更清楚变态们的手法,而柴崎又知道得特别详尽,因此男性阵营几乎只是在听。这些情报对于不想当变态的男性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去掌握的,但对于女性而言,往往会因为被卷人其中而知晓变态们的手法,另外,女性之间也会为了回避危险而相互交流一些情报。 不过柴崎这种饶舌的情况是因为她的性格,郁光是补充就已经很费力了。 “这么看来,是有预谋的恶劣事件了。” 堂上的表情非常严肃。 “嗯,不过就算只是经过时用手机偷拍或是偷看的那种色狼,对女性而言也同样可恨。” 郁对柴崎这一句也猛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一直带着恐怖脸色 保持抱臂姿势的小牧低声地开了口。 “和经过性罪行相比,最明显的不同点在于为了不露出器材的伪装。” “啊,小牧教官真敏锐。” 柴崎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 “应该是惯犯。大概是市内的警戒加强了,才跑到图书馆里做案。” 手冢也接着发表了意见。 “这么说,那个包也算是记号,可能不止有一个,但至少是能装得下偷拍器材的包。” “啊,的确可以当成特征!毕竟谁都没记得下他的脸,只知道是戴眼镜的。” “说起来,赶过去的馆员倒是对眼镜记得很清楚哦。本来在争执时是想记下脸的,结果就只记得眼镜而已。” 本末倒置了,令人不得不为馆员的努力挥一把泪。 “是现在几乎没人再用的粗框和牛奶瓶底一样的镜片,一眼看上去连脸的轮廓都歪掉了。这种在偷拍设备上准备得很周密的变态,感觉上不会做出换戴隐形眼睛那种事。再说,如果想变装的话,首先就该把那副眼睛换掉了吧。” 玄田啪地一声拍了自己的膝盖。 “好,终于能看到鱼的影子了。” 犯人还没有被捉过,应该不会花功夫和金钱特意去换一副眼镜,而且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眼镜已经被当作特征这点也还是未知数。 戴厚底眼镜,高矮胖瘦适中,拿着装有偷拍器材的包,这些组合起来就是犯人的形象。 “不过,要怎么分辨包里是不是装着偷拍器材啊……” 郁这么嘀咕了一句,而玄田回答道“可以去见识一下”,然后排了一天专门让堂上班和柴崎都能外出。 “那么,我们这边的饵有一个、两个……?” 第一个被数到的柴崎浮出惟恐天下不乱的笑容,而第二个被数到的郁则完全僵住了。 “我……我?!也算?!” “特种部队的女人在这种时候都用不上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啊。难道你想让手冢扮女装?” 玄田摆出歪理。 “那个……任务也分适合不适合啊!” “业务部的柴崎都来帮忙了,我们的女队员怎么能置身事外。” 一提到置身事外郁就有点顶不住了,但是—— “我可是一米七零任战斗职种的大块头哦!哪里可能钓得到变态啊!换成抓住他的自信我倒是有!” “你不是你也碰到过色狼吗?” “那是女高中生制服才带得来的奇迹!” “那么,交给你的直属上司判断吧。堂上,要把这家伙当成饵来用吗?” 就这样丢给那边判断?现在在这里?!——内心这样悲鸣着的郁一脸困扰地向堂上偷瞄过去。 堂上在两人目光对上的一瞬移开了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抱起手臂。 “用吧,我们不知道犯人的偏好,多准备一种类型的饵也好。” “哎呀,好冷淡的回答。怎么不说一些让她能提起干劲的话。” “太有干劲的话肯定又会惹出大麻烦。” 我还没有乐天到凭自己的外表就能提起很大干劲——郁在心里犯着嘀咕,柴崎突然把手臂搭上了她的肩。 “不用担心,你就加油扮好让鱼想咬钩的饵吧,要拿出被吃的觉悟来哦。” 柴崎这句甜腻的低语听在郁耳里总有些不吉利的感觉。 ※※※※※ “突然联系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事呢……” 玄田带着堂上班和柴崎拜访了警视厅,现在在大厅中苦着一张脸对他们的是平贺。在与“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相关的稻岭司令绑架事件当中,他是直到中途都在协助图书队的警员之一。 我们的历史还没有幸福到能让我们相信你们就是一片青天——当时玄田对平贺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拒绝了警方在后一阶段的搜查协助。而现在竟然跑来找当时听这番话的对象,玄田也算是有骨气的了,在他带来的部下中能毫不在意的也只有柴崎而已。 “上次难得你们提供帮助我们却拒绝了,所以这次专门来请你们助一臂之力。” “有这种选择的吗,真是……” 平贺抱怨了一句后,边说着“算了”边冲里面抬了抬下巴,率先站起来迈开了步子。 一行人被带到的地方看起来是放证物和收押品的仓库。 “是要看和偷拍有关的手持物品吧。” 平贺边说边打开了一个纸箱,从里面拿出好几个包并排摆在长桌上。 男性阵营像是觉得很稀罕一样将器材拿到手中查看,只有小牧依然冷着一张脸。 哇,还怒着呢。——对器材没有兴趣的郁从同伴们查看器材的空隙间偷看着小牧。若是随便碰器材,万一搞不好弄坏的话就糟了,这一点郁自己也知道。 “撞过来的包很重,那里面应该是装了针孔镜头的数码相机没错,那位小姐的见解是对的,这是最安全便捷的又不会留下手垢的方法。” 平贺之前已经听了事件的大致说明。 “现在很多家伙都是用既轻便画质又好的数码相机,而且也有能够完全隐藏在手中那种大小的型号出品,毕竟小器材不容易暴露,能拍摄长时间动画的机种也有。现在还用针孔式,说明他不是长年用惯了,就是……” “没有钱换新型的,对吧?” 截过平贺话的柴崎笑得像猫一样,点头应着“嗯嗯”的平贺大概有一瞬间被柴崎的魔法迷惑了吧。 这么看来,应该不是拥有都种器材的犯人。 “也就是说,只要留意和他之前拿的包相同大小的就ok了?” “说不定会等风声平静之后再拿着同一个包出现,考虑到器材放置的安定性,要换包也很麻烦。当然这就是随犯人意的事了。” 平贺向着柴崎这么回答,看样子他是对美人攻势没有抵抗力的类型。 “应该会用同一个包。” 以确信的口气插进话的是小牧。 “犯人为了不暴露器材,在包上做过伪装。换言之,他带着那个偷拍包四处走动并不会显得不自然,应该会有等风声过去之后再出来也不会暴露的自信。” 这个说出冷静思考下得到的结论的声音,令在场的全员都能预见犯人一旦被抓,绝对没有讨饶的余地。 ※※※※※ 市内的图书馆和书店都传阅了列有以下三点的资料—— ·厚镜片眼镜 ·大公事包 ·不是穿西装,而是穿便服 对此有印象的答复也不断反馈回来。不过,并没有抓到决定性行为的那一瞬的经验,反倒是书店一方对其定期购买大量杂志的做法颇有印象。因为多是购买成人向杂志,所以常被女店员当成“恶心”的客人来对待。 哪里都没有注意到他曾有过猥亵行为,应该上长期以来这一行为都被掩饰得很成功。 大约在毬江事件的三周之后,吉祥寺的武藏野第二图书馆出现了情况,那是武藏野市内里继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之后第二大的图书馆。 疑似犯人的人物从数天前就现了身。那个人没有借书,总是在馆内参观一圈便离开。将毬江那时赶到现场的馆员派去识别之后,馆员下了“感觉非常相似”的判断。 对方在馆内转了一周也没有引起任何事件,这时玄田做出了判断。 “下饵吧。” 转悠了一周,应该是一边在确认其他图书馆有没有得到上次事件的情报,一边在寻找中意的猎物下手——这是玄田的结论。 上一次他没被看到脸就逃掉了,应该让他增加了不少 自信,差不多该有大的动作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他却频繁出现在吉祥寺,这就是以上判断的证据。 市内图书馆贴出的警示没有写上犯人的外貌特征,只是用了“近来图书馆和书店内偷拍等猥亵行为频繁发生,请各位读者多加留心”这种很平常的字句,这也是在诱导他以为图书馆没有掌握逃跑犯人的情报,令他因此而大意。 在郁和柴崎扮成朋友(实际上也真的是朋友)执行“诱饵行动”的前一天里。 郁一边叹着沉沉的气一边看日报时,小牧来找了她。 “笠原,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郁转过身后,小牧在她的桌上放下了一个小小的装置。 “明天能不能把这个戴上?装个样子就行。” “咦?是,戴是没问题……不过可能会弄坏哦。” “没关系,这个已经坏了。其实是柴崎那边被盯上的可能性要大,不过笠原你的话从格斗层面来说更可信。” “也是呢,那家伙只要不开口,就还真是个普通的大美人。” “只是美人还好,柴崎太出众了。” 这样笑着的小牧,心中肯定还无法平静吧,他拿来的这个装置正表示出了这一点,郁将已经坏掉的小小装置紧紧握在手中。 小牧是出于什么考虑,只要一想到这一点,郁就彻底拿出了做饵的觉悟,现在已经不是重重叹气的时候了。 ※※※※※ “我们准备用带点大小姐风的女大学生组合来展开攻击,你们看如何?” 头发微卷,身着碎花连衣裙和无袖短上衣的柴崎当然还是一如往常的美,但郁的打扮就让包含她本人在内的全班人员都大吃一惊。 多层吊带背心外罩了一件轻薄的开襟针织外套,配上紧身的迷你裙和白色连裤袜,而且迷你裙的下摆还缀有蕾丝边,衬出女性的柔美感,由高个子的郁穿起来还别有一种模特的感觉。 “如果是夏天就可以把腿也露出来了,真可惜。” “一点也不可惜!” 郁禁不住当场扭捏着想把腿藏起来,而柴崎立刻甩过一句“一疏忽就会走光哦,坐下来的时候要并着斜膝坐,这是铁则,给我记好了”这种毫不客气的指示,引得郁尖叫一声,最后还是站了起来,只能尽量用文件夹将腿挡住。 “真正上场时不要遮住哦。” 柴崎的指示就像魔鬼军曹一样严厉。 发出“认”的一声后立刻伸手捂住了嘴的是手冢,将“认不出来了”才说出个开头,应该是他本人固执地不愿承认这种想法。 “你平常总是穿裤子,我才想就拿那双腿做武器好了,结果真是好厉害的武器呢。白色袜子虽然绷住腿部,但肌肤又完全看不见,平常也很少有人会这么穿。而且因为你经常锻炼,都没有多余赘肉,曲线也很漂亮哦。” “够了!这种武器我才不要!我的脚只要跑得够快就行了!只要能把对手摔飞就成,其他都不需要!” “就像上次把我摔飞一样?” 绷着一张脸插进话的堂上令郁的情绪越来越不安定。 “教官你自己不是说不介意了吗?!而且那本来就是因为你抢我的私人信件啊!” 越说越火的郁突然感觉到袖子被柴崎轻轻拉了一下。 “他是看到你打扮成这样觉得不好意思啦,你也稍微体谅一下嘛。” 郁因为这句小声的指点而惊讶地偷瞄着堂上,堂上却没有看向她这边。 结果干脆地说出“两人都很漂亮,让你们做这种工作真是抱歉啊”这种称赞的还是小牧。 “今天堂上和手冢、还有其他班的几人以支援馆员的身份进入吉祥寺,我作为读者进去。” 玄田说着“我就不用了吧”的话决定留守,在男性阵营进了吉祥寺之后,郁和柴崎再出发前往现场。 先是在附近等待犯人出现。郁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传来短信的是堂上。 “那家伙来了,你们再等一会就过来。” 堂上的指示一向简单直白,若是平常在这里就会结束了,但今天的却稍稍长了一些。 “进来的时候不要和其他读者混在一起,挑只有你和柴崎两人的时机进来。打扮成这样了就要尽量抢眼一些!” “怎么指示的?” 柴崎问了之后,郁照着记忆中的复述了一遍,柴崎有些坏坏地笑了。 “他果然看呆了吧?” 被捉弄的郁止不住地红了脸。 反驳了一句“又没说是谁”之后,郁又遭到了柴崎的“是发给你的耶,而且对本来就是美人的我也不会用‘打扮成这样’的说法吧”这种追击。 “等下工作时不要取笑我啊,我可是完全不习惯这种当饵的事。” 柴崎笑着回了句“说得也是”,然后在郁背上轻轻一拍。 “门前没有读者了,我们进去吧。” 一边为了消除紧张感而谈论着昨晚看的电视,身心都做好了准备的郁和柴崎一起走进了图书馆。 ——被看了。 走进馆内的一瞬间,郁就察觉了。 那个男人在入口处的读书座位上,在郁她们进来之前用物色猎物一样的视线巡视着各处。 “那么,一小时后入口处见啦。” 柴崎用能让男人也听到的声音向郁这么说,并且挥了挥手,郁则是点了点头。进了入口之后就分别前往左右两边的阅览室,给郁和柴崎的指示是挑读者少的角落走。在引起事件之前护卫不会现身,以免对方警戒。 这是不能相信同伴的话就绝对不敢踏足的布阵。 其实比起自己,郁更加担心柴崎,但柴崎只是发出魔女一样的笑声一边说着“对方是色狼的时候,用偶尔带在身上的东西刺穿对方的手都可以算作正当防卫哦”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支没套笔盖的钢笔挥了一下,又补充了句“就算被判防卫过度我也认了,一定会热情地招待对方一下。” 做得出来,这女人在那种时候绝对做得出来——这么想着的郁稍稍减少了一些担心。 而关于偷拍,柴崎的说法是“被那种走在法律边缘收集偷拍影像的可怜男人抢去内裤我也不疼不痒,反正很快就会变成收押物了”。关于这一方面,她一向比郁要沉着冷静。原本柴崎就是胆大的人,再加上容貌的关系,大概已经习惯被变态骚扰了吧,她以前被盯上的次数一定比郁多得多。 郁不知道男人现在行动了没有,还是仍在观望。 身上这些衣服是女子宿舍里的队员们提供的,因为身高的关系,能借衣服给郁的人并不多,所以也只能打扮这一次。 不能回头确认的状况带给郁很大的压力。不知道男人是否站起来了,站起来的话又会追着郁还是追着柴崎去呢。 ——不行,一在意起来就会全身僵硬了。 郁挥掉心中的顾虑,往放着图书馆分类学书籍的无人角落走去。难得来了,郁决定就兼作复习地读一读书,她知道自己没法像柴崎那样演得自然,而这个角落一般的读者也很少过来,正适合守株待兔。 郁拿了一本分类学入门(还在读入门也让她觉得难为情),在不知道读了多久之后—— 突然在极近的地方有阴影落下,明明不是夏天,近处却也弥漫着不知道是酸味还是油味的体臭。想要转身的前一刻,郁在自己脚边看到了之前说的公事包,就摆在几乎要碰到脚的位置。 混蛋!什么时候从后面过来的——正当郁这么想着的时候,腿上突然冒起一种毛骨悚然的触感。 已经没有办法保持不动声色的模样了,郁将手上的书 用力地扫过男人的手。猛地瞪过一眼时,男人却完全没有害怕的模样,甚至还扬起笑容,用上了双手往裙子当中摸去。 “干什么!你这变态!我要让你整张脸都变形!” 郁怒吼出的瞬间,男人猛地吃了一惊。郁立刻抓住呆掉的男人的手——哇,真不想碰啊——边深刻体认着这一点边不失时机地将对方扯了过来,刚要伸出单足来个漂亮一摔时—— 糟了!我穿的是裙子啊! 而且脚边还放着装有偷拍器材的公事包,就算“马上会变成收押物”郁也还是会不爽,加上今天又穿着不习惯的细跟鞋,脚踝似乎也有一点扭到。 “你这混蛋在干什么?!” 听惯的怒吼声让郁不由自主地回了一声“对不起”,不过那句其实不是对她吼的。随后郁便觉得背上一轻,自己刚刚扭到背上的男人被提了起来。 这一次男人被堂上赏了个狠狠的抱腰摔,手冢控制住被摔得很难看的男人并给他戴上手铐。 直到堂上来到郁身边问“没事吧”的时候,郁才发现他是在担心自己。 “刚才脚步有点不稳吧,是不是扭到了?” 堂上一边问一边擅自脱下了郁的鞋子,动着她的脚踝确认情况。 “那个……是我要摔他出去的时候才想起穿的是裙子,而且太紧身脚也抬不起来,才失去平衡了。” “这种事给我好好记着,笨蛋!” 虽然立刻被毫不客气地吼了,不过郁还是接着说“总之,脚应该没事,可以放开了吗”——堂上慌忙松了手。 “真是,以这副打扮摆出摔人姿势,我还当你这么有服务精神呐!” “什、什么服务精神……!眼前是敌人嘛,我当然会想抓住他吧?!” “我知道那是你得意的一招,不过在这种打扮下使出外脚背摔的话,可就服务到家了,你也稍微有点自觉。” 手冢带着强过堂上百倍的冷静吐着槽。 堂上像是不好开口似地犹豫了一下,才终于开口问了。 “有被怎样吗?” “被摸了腿,手还伸到裙子里了。” 看到堂上表情变得危险地捏起拳,郁赶紧补充了一句: “就只是这样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不是大事’!” 如同发怒时一样大的声音让郁倒抽一口凉气,但是堂上却用生气的声音说出了“做得很好”这样的称赞,然后像是从郁身边逃开般地站起了身。 “下圈套是违反法律的!” 柴崎以一副极端蔑视的表情看着这样尖声高叫的男人。 “那是对警察而言,图书队就完全ok。真是遗憾啊,变态。” 被柴崎这样的美人带着绝美的笑容当面称呼“变态”似乎让男人很痛苦,看起来是个拥有奇怪自尊心的变态。 依然被铐着的男人颓丧地耸拉着脑袋。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要好好回答哟。” 男人已经完全被柴崎这种毫无商量余地的气势压倒了。 “为什么不选我而选了那边?没有选到我让我很沮丧哦。” 男人打了个寒战,垂下了头。这个时候提问者从柴崎换成了小牧。 “是因为这个吧。” 以断定的口气说出这句的小牧,在男人的眼前展示了一下他先前拜托郁戴上的小小装置。这个是挂在耳朵上的装置,是毬江以前用坏的助听器,短发的郁戴上之后非常现眼。 “这是她今天特意戴上的。你知道那孩子吧?知道戴着助听器的那孩子耳朵不好也不怎么发得出声吧?”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那孩子”不是指刚刚令自己上当的郁,而是另一名少女。 “你以为她也是一样的吧?以为她也同样是消极出声的弱者吧?以为和那孩子那时一样也能成功吧?而且你对抵抗不了的那孩子做了更过分的事是不是?” 话中的代称有“那孩子”和“她”,不过小牧和男人都不会把这两个词所指代的人弄混。 男人的脸色已经发青,身体还微微地颤抖着。 虽然已经处在盛怒之下,但小牧的音调还是完美地控制在异样的低八度上。 “发现那孩子时你是怎么想的?觉得那是你的发泄对象吧?觉得能对无法出声求救的女孩为所欲为吧?” 小牧一直在使用问句,却绝不允许男人说出否定的回答。 “你该死。” 不需要回答的长长追问之后,小牧说出了这样的话语,男人像突然脱力般地深深垂下了头,似乎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无法移动目光。 这时,找到了男人身份证的柴崎发出了欢呼声。 “太好了,他二十六岁,可以用实名报道。最近新闻界和警方对猥亵行为的处理都很严厉,就让他这张恶心的脸孔和父母起的名字被社会谴责至死吧。” 男人虚张声势地拼命瞪着发出“呵呵”笑声的柴崎,而柴崎却猛然冻结了笑容。 “你没有选我真的让我很沮丧哦。如你所见,我是个美人吧?我已经习惯了毫不犹豫地对变态行使正当防卫的权利。” 柴崎一边手一边从包中掏出了——上次她给郁看过的没套笔盖的钢笔。 “这种文具要怎么当成防身道具来用,就由得你自由想象吧,太小看女人的话说不定哪天你手上就会留下个窟窿了哟。要是你选了我的话,我本来是想这么试一下的呢。” 柴崎顿了一顿,才笑眯眯了补充上“算你好运了,选上会穿着迷你裙使出外脚背摔的笨蛋。” 这一次,男子像是连最后一点生气的力气也被抽走了。 ※※※※※ “毬江,毬江!” 被母亲比平常更早叫醒的毬江在床边看到了家里订的全国发行的报纸。 社会版用了一半的版面来报道曾经侵害毬江的那个变态。 报道刊载了实名和年龄,对其手法进行了说明,还写了警方表示将严厉追究其是否还有其他罪行。文章最后指出如今在书店、图书馆等地偷拍行为盛行,提醒女性注意。 “隔壁订的地方报纸上报道的篇幅大哦。” 主妇的情报网在一早就发挥出了极大的威力。 我绝对会让图书馆变回能让你安心进去的地方。 小牧遵守了和毬江的这个约定。 “你的男朋友真是可靠啊。” 毬江母亲这句漫不经心地话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地猛然抬起头,这时母亲已经走出了毬江的房间。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妈已经知道了?那爸呢? 焦躁的思绪在毬江头脑里打转。以前她闹着别扭地说出“要不我来说”时,小牧苦笑着回答“别说,我会尴尬”,那个时候小牧苦笑的意味毬江初次感觉到了。 ——的确很尴尬。 现在轮到毬江烦恼该用什么表情下楼了,这大概是那时不讲理地缠着小牧撒娇的报应吧。 毬江放学的时候,很罕见地——其实该说是第一次——给小牧发了预告短信。 “今天放学后我过去。” 小牧给这条简讯的回复也很简短。 “放心过来吧。” 进阅览室之前,毬江在大厅里就见到了小牧,应该是算准了时间正在等她。 大厅里吵吵嚷嚷地,毬江也就出了声。 “我看了新闻,就过来了。” “嗯,抱歉拖了这么久。” 在这种吵杂的环境下,毬江只能听到“……嗯,抱歉……久”,听不清的部分就看着唇形来辨别,小牧的话都很好懂。 所以毬江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包含了“不会,谢谢”这些意思。 “这个。” 小牧从制服口袋中掏出一条银色链子给毬江戴上,链子上挂着一支银色的细长哨子。 “我挑了平时挂着也不会显得奇怪的这一种,虽然有一点显眼。” 之后要说的话会用毬江没听惯的词,随意小牧事先打好了短信。 “紧急哨子” 标题是这个,下方接着打有正文。 “听笠原和柴崎说了之后才知道,在那种时候很多女性都会犹豫要不要呼救。我也是这时才第一次察觉,连发声都会犹豫的你在求助时就等于有着双重顾虑。至今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让我很难为情,非常抱歉。所以,今后在有困难时就吹响它代替发声吧。不管是在图书馆还是别的地方,用力吹出能让我听到的声音,我一定会立刻飞奔过去的。就算我没听到,也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你需要帮助。” 毬江曾经很羡慕一位和同伴男生交往的朋友,因为他们总是很亲密地腻在一起,朋友还违反了校规在无名指上戴着男朋友送的戒指。 小牧虽然没有做下任何承诺,但啊拼命找来的能够日常佩戴也不会奇怪的哨子,现在正挂在毬江脖子上,那其中包含有他守护毬江、珍惜毬江的心意。 “我会一直戴着,绝对不取下来。” 就算在学校里也一样,只要跟老师解释一下这是紧急时无法出声的毬江求助用的东西,应该能得到通融。 “去找书吧?” 毬江因小牧的邀请而点点头,追着他迈开步子。两人在外头不会牵着手或是勾着腕,无法像毬江同学那样炫耀般地黏在一起吵闹。 但就算如此,在毬江最受伤时紧紧地抱过她一回,在毬江有困难的时候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只要有这样的小牧在,毬江已经很满足了。 ※※※※※ 总之,不归零不行。 毬江的事算是结束了,但郁和堂上之间的事还没结束,确切地说,其实是郁单方面地无法让它就此过去。 在办公室里让堂上脑震荡的那一摔,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拖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好道歉。 这一天郁找到一个可说可不说的时机。是堂上要加班而郁能正点下班的时候。小牧也还在,不过之前郁找小牧商量过,因此知道事情原委的他在也不要紧(郁单方面这么认为)。于是,郁一直等到了手冢和其他班的队员都下班之后,才开了口。 “堂上教官。” “嗯,什么事?” 害怕碰上对方抬起的目光后会脸红,郁和抬头的堂上视线交错着,深深地低下头。 “上次的事,真的很对不起!” 突然迎面冲来句这么大声道歉,堂上惊得抖了下肩。 “你这么突然是干嘛!上次是指哪次?!” 我难道每天都惹麻烦到让你弄不清是“哪次”吗——郁心痛了一下,不过还是回答了堂上的问题。 “就是之前,在办公室里让你脑震荡那次……” 如果把事情的起因也说出口的话会让郁无地自容,因此就隐去不说了,不过听到这话的堂上也好象如坐针毡一般。 “关于那件事,你不需要道歉!” 坐在对面“呵呵呵”笑出来的小牧促狭地看着堂上。 “终于还是被逮到了啊,堂上。” 听小牧这么说,郁才知道堂上真是在逃避自己的道歉。的确,在郁最初去道歉时,堂上就以非常明白地口气抢先说了“你不用介意这事”,之后再想道歉时堂上又总会把话题岔开,令郁不禁有种他在逃避的感觉。 “就算你想让事情自然淡去,不过现在可是来了直球哟。堂上你也有话该说吧?” “是我不对!” 堂上用放弃般的口气说出了这么一句。 “是我公私不分。手冢慧寄给你的是私人信件,你既没有让我看也没有找我商量,身为上司的我就不该擅自出头。” 这种完全撇清关系的口吻让郁非常不满。 “如果是需要商量的内容,我当然会最先找教官你商量啊!” 就算不满,我也不该这样顶嘴吧?!——虽然郁在心里这样责备自己,但她天生就这性格也没办法。 “只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私人小事,我当然会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啊!那种像是附赠小费一样的便条,谁会想让人看啊!” 那种写有自己恋慕的便条,而且还是恋慕对象本人要求看,郁当然会无法忍耐。 郁抽着鼻子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来,耳里听见并不高级的办公室坐椅发出吱呀的一声,她感受到堂上站了起来。 “抱歉。” 堂上一边道歉一边轻轻地抚着郁的头。 “那上面真的只是写了像小孩子故意欺负人一样的内容。” “不过是让你讨厌的内容吧?就算没有必要对我说,但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的话,说说也无妨。” ——真不想知道这个人就是王子的事。 郁希望能够自然地从王子的崇拜中毕业,自然地转变为喜欢上这个人。 的确就像小牧说过的,被这样安慰的时候,郁也弄不清自己之所以能平静下来,是因为现在的堂上还是因为曾经是王子的关系。 看到堂上如此厉害郁会非常不甘地想追上去,如此想得到他认可的心情说不定正是因为自己喜欢堂上的缘故。 慧耍出这种手段让郁知道两人是同一个人,就是要借此搅乱郁的心,让她陷入混乱,既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向后看。在知道慧是做得出以半是玩乐地心态来折腾别人恋情这种事的人之后,郁更加同情手冢了,同时也庆幸自己的亲人当中没有这样的人。 “没事了的话就快回去。” 郁察觉到了隐藏在说出这句话的声音里的温柔,她用力地抬起头。 “我要从王子殿下那里毕业!” 小牧以前所未有的惊人之势喷笑出声。 “干、干吗笑得这么夸张啊?!” “抱、抱歉,我知道笠原你非常认真,但这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堂上已经完全石化了,一动也不动了。小牧像是要连带堂上的份一起笑出来——当然,实际上不会有这样的事,虽然他也试着压抑了好几次,但总是会破功又再度爆笑。 “不行,听不下去了!现在竟然还会有人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找遍全日本大概也只有笠原你了!” “啰啰啰啰啰嗦——!!就算你是上级,我也没有理由被你这样耻笑吧!” 再说让我看着现在的堂上教官的不是你吗?!——果然这种话郁是说不出口的,只能在心里埋怨。 “所以我不是说抱歉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一边道歉一边爆笑——!” 郁还是第一次跟小牧顶嘴到这个地步,不过,她现在知道了小牧是那种一旦让他找到空隙就最能抓着不放的类型,也算上了一课。 “啊,糟了,笑得胃好痛。” 这么低喃着的小牧总算收住了笑声,也就是说他一直笑到了胃痉挛的程度。已经无力再顶嘴的郁抱着膝缩在地上,小牧现在终于能够不带笑的向她正经道歉了。 “抱歉啊,笠原。你这句王子殿下那的毕业宣告还有下文吧,现在请先让那个冻结的人解冻吧。” 听到话题绕到自己身上的堂上总算有了第一个动作——抖了抖肩。 “这、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本来就是对着你说的宣言啊。总之,先拉她站起来吧。” 听了小牧的话 ,堂上战战兢兢地向缩在地上的郁伸出了手,但郁却固执地说着“我自己能起来”而无视了堂上那只小心翼翼的手。 “我不会再说王子的事,也不会再打探他的身份。” 郁说到“打探身份”的时候,堂上的肩在瞬间又抖了一下。 “我在六年前遇见的三正只是六年前的三正,就算现在再见到也应该不是相同的了。已经过了六年,当时的三正也经历了艰辛付出了努力,不管他现在是三正也好二正也好,总之肯定会有所改变。虽然我到现在也还崇拜着他喜欢着他……” 之前的话是以怒涛之势一泄而出,直到在这里才打了顿,郁想了又想才将话接了下去。 “我喜欢的不是六年前那个一成不变的三正。如果他还没有辞职的话, 现在应该也在图书队里努力着,我喜欢的、崇拜的是这样的他。不是因为他是六年前的王子。因此,我想成为不令他蒙羞的人。所以……” 要从王子殿下那里毕业——考虑到若是说了这句话小牧大概又要爆笑了,郁便将话停在了这里。 “……这种事,没必要特意向我报告。” 堂上用比耳语大不了多少的音量小声地喃了一句。 “我每次说起王子的时候教官你总是一副讨厌至极的模样,所以特地告诉你让你放心。” 接着郁又深深低下头说了句“那我先下班了”才离开。堂上内心的动摇从他向后坐回椅子里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比平常大得多的动作简直接近破坏者的程度了。 “哎呀,她要从王子那里毕业了呢,很庆幸吧?” 小牧转望过来时又忍不住喷笑出来,不过堂上绷着脸将他无视了。 “是不是有点自作自受的感觉?” 小牧的问题带着一点诱导的性质。 但是,如果当时那间书店里的是堂上教官的话,就不会让我想当图书队员了! 对于过去砸来的这句话,堂上无言以对。如果是现在的自己,就无法令郁想要加入图书队。自己认为正确的、应该那么做的事,却被这句话狠狠地伤到了。 觉得自己比五年前——现在已经是六年前的那个时候稍微成长了一些的堂上而言,这句话不亚于当面的否定,而来自郁的否定又更令他觉得痛苦。 堂上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那个时候想帮助的少女说出的全盘否定深深地刺伤了。 每次郁嚷嚷着王子的事时,明明知道这样很不成熟,但堂上还是会觉得在被和过去的自己比较并因此而感到焦躁,也不管郁是否知道了王子的身份。 ——啊,原来是这样,比起六年前,让她看到的那个面对审查时的背影,我更希望现在的自己能够得到认可。 堂上现在才察觉到自己的这份心情。 那么说来—— 如果是需要商量的内容,我当然会最先找教官你商量啊! 回想起郁顶回来的这句话,堂上禁不住浮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好象是想去喜欢现在的王子哟。” 但堂上已经恢复了不会因为小牧这种戏谑口吻而动摇的冷静。 “等她找到人再说吧。” 听到堂上冷淡的回答之后,小牧摆出一副无聊的表情嘀咕了句“真是麻烦的两个人”。 二、晋级考试来临 二、晋级考试来临 加入图书队一年十个月后,队员就满足了获得晋级考试资格的条件。 大学毕业后入队的队员参加的是从一士晋升士长的考试,高中毕业后入队的队员则是参加晋升为一士的考试。 在春季休馆之前举办的这次考试对图书队员而言是关乎前途的第一道门坎,在这个时期里,参加考试的队员的话题都在绕着考试大转。 “呐,笠原拿到考试资格了吗?” 在房间里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的柴崎被郁送了个白眼。 “真失礼!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出我可能会没有考试资格的结论?!” “你要是自己心中没数的话就不会生气了吧?” 又被这条滑溜的泥鳅逃掉了,郁有些不开心地拿起马克杯喝着茶。 考试资格依工作评定和直属上司推荐两方面决定,对于隶属图书特种部队的郁和手冢来说,直属上司是堂上。 在考试前的夏天里,郁曾涉嫌参与隐藏书籍事件,行政派的干部也因此对郁的考试资格发难,但堂上坚决否认了那一嫌疑。 回忆因这番对话而涌了上来,当时的种种事情就像做了场梦一样地不真实,郁用力地摇了摇头。一旁的柴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望过来。 ——不对!不管对方是谁,那个人都会公正地守护部下,不会因为是我才特别。硬要说的话,也是因为只有我才会掉进那种陷阱中,他才不得不帮我收拾烂摊子,这全是因为我无能! 原本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郁反而被自己的想法狠狠打击到,不禁顺着低头之势将自己的额头在杯子的边缘上敲了一下,发出咚的声音。 “喂,没事吧?!” “嗯、嗯,只是有点痛。” “不,我是问杯子。” “喂!” 而柴崎摆出了“随着重力将额头打在杯子边上却只是‘有点痛’的女人不值得担心”这种无情的道理。 “柴崎和手冢都能轻松通过吧,考试~~~~~~~” 无精打采的郁露出一副羡慕的表情。晋级考试的竞争也是很残酷的,考试资格几乎全员都能拿到,但考得过的听说只有几成。 “合格率将近五成呢,完全不用担心吧。” “那是在根本不把竞争当回事的环境下长大的人才说得出来的话!不要对我这种在中学时连英语四级考试都考不过的人说!” “三级也就算了……过不了四级的人还真是很少听说呢。” 柴崎由衷地叹服了一下。 “所以我每次碰到考试都会这样拍腿!” 郁一边说一边将膝盖立起来,双手在紧绷的腿上拍了一下,房间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啪”。 “听起来好象是很灵验的腿。不如在考试前来做一下‘拍一次一百元’的买卖如何?穿上运动短裤露出腿来做个三天兼职,赚到的我们六四分,再加上‘扯破连裤袜’这个选项的话,一定能大赚一笔。” “等下,这不跟在卖开运一样?!” “不,你的话,光是因为把腿摆出来就会涌来很多疯狂者了吧。” “呀——不要跟我说这种事!” 郁抱起手臂猛搓倒竖的汗毛,对这种话题接受度高的柴崎则是嘿嘿的笑着。 “总之,这只不过是第一次晋级考试,把图书手册上的东西背完就能通过了。对你来说,应用试会考什么才是个大问题吧。” 柴崎本来还想往下说,不过最后还是在郁恶狠狠的眼神下收住了话。 ※※※※※ 说到堂上班的话,手冢肯定没问题——这只是外人的臆测。而这名被众人看好的精英,在晋级考试前一个多月将柴崎找了出来。 手冢不仅邀柴崎吃午饭,还特地躲开了郁,可谓准备周到。 “怎么了这是,还真稀罕呢。” 虽然在上次手冢的兄长引起的事件当中,两人都踏进了对方的微妙地领域中,但也还没发展到熟络的关系。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也会交换意见相互帮忙,不过因为私事叫对方出来的情况几乎没有,两人都是将对方放在同事的位置上。 “……有事想找你商量。” 手冢摆着副严肃的表情艰难地将话挤出来,柴崎却对商量内容完全没底,这让自负比一般人敏锐的她有些不甘。 “……你哥的事?” 柴崎试探了下最雷的一点,但手冢只是边说“那种事”边闹别扭般地从鼻子里哼了声。 “反正那家伙只会打着家里的幌子四处拉拢人,我们生气也好伤心也好他都不会介意,再怎么烦恼也没用。” 顿了下后,手冢又带点狠地吐出句“所以我才不会想我哥的事”。 这别扭闹得还真厉害——柴崎边这么想边探出了身子。手冢并不是郁那种为了点无聊小事就会吵嚷的类型,被问及平日里最雷的兄长时又是这种破罐破摔的反应,由此可见这次要商量的事令他多烦恼。 “好象是很不得了的事嘛。我也算和你有交情,只要听听就好的话,说来听听也无妨。” 在这种时候说不出“和我商量吧”便是柴崎和手冢之间的距离。 “……那个……” 就在柴崎因为听不见对方太低的声音而将脸凑过去时,手冢突然咬着牙抬起了脸。 “为什么偏偏今年的应用试是给小孩子讲故事啊!” 柴崎在升起忍耐的念头之前就已经先喷笑出来了。 “哈哈哈,是为了这个啊!” “不要笑!” 手冢这种罕见的咬牙表情比起郁来可是好笑多了,不过老实说出来的话他大概会伤得更重吧,所以柴崎把这个感想压到了心里。 新队员的应用试内容每年都不一样,从柜台服务到整理书架、书库工作,甚至处理突发事件,各种类型的都有。 在防卫部的晋级考试中,应用试的内容限定在格斗与射击之内,但图书特种部队基于其“精通各种业务,擅于应对各种情况”的性质,晋级考试的内容也就划入了图书馆员这一块。 而今年图书馆员的晋级应用试是“给孩子们讲故事”。 “为什么偏偏是今年……!简直像是看穿了我不会应付小孩的事一样……!难道是专门和我过不去吗?!” 的确,依手冢这种一本正经的性格来看,是不太能掌握和小孩相处的尺度,在中学生投烟火的那次事件中,他也毫不客气地给失去反抗意识的孩子戴上了手铐。虽然不懂得通融也是因为他那种抛开感情来看待事物的性格使然,但当对象换作孩子时就会拿捏不准分寸。 “你现在说这种话也没用啊。作为辅佐少儿德育的一环,少儿活动对图书馆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啊,好几年前就已经是轮换科目了。” 有以故事会、读书会等使用到视听资料的活动,也有和当地的志愿者一起办游乐会的企化,依季节变化也会有外出郊游,图书馆的工作内容出人意外的广泛。 但现在说这些道理只会让手冢低喝一声“我知道活动的重要性”。 “但是,也不用在今年考这项吧!” 简单来说,手冢就是在发牢骚,柴崎也就转入了敷衍模式。 “‘精通各种业务,擅长应对各种情况’,这可是特种部队的信条哦。” “但就职种来说明显是更接近战斗那一边,为什么今年不划到防卫部那边啊?!” 面临意料外的事态时,反应也出乎意外地傻得可爱呢——柴崎正在心里盘算这一点算不算得上值得卖给手冢那些女fans的情报,在此期间手冢也在动用他思维明晰的头脑弹劾今 年特种部队晋级考试题的偏向性。 “总之,题都已经出了,再抱怨也没用,你就加油吧。” 柴崎找了个适当的时机将谈话打住准备继续吃饭,但对方插进了一声“等下”。 抬起脸后,柴崎看到手冢有些困窘地盯着天花板的一角。 “那个……能不能教我和小孩相处的诀窍。业务部经常办少儿活动吧?” 一开始这样老实拜托不就好了,男人还真是麻烦——这么想的柴崎不禁笑出声来——不过,这种地方要说可爱的话也的确是挺可爱的。 柴崎一边冲手冢绽开笑容一边点了头。 “ok,你出多少?” 如此直截了当的说法令手冢猛地瞪大了眼。 “你还想要!都把我的表拿去当来换酒喝了!还不够吗?!” “咦~~可是那顿相当于我们的庆功宴吧?而且,你在把表给我的时候不就已经放弃它的所有权了嘛。” 有求于人的手冢气急败坏地喊出了答复。 “我知道了,随你点吧!” 郁那边的常例是附点心的午餐,不过这次可是难得会露出弱点的同期,而且两人也时不时会交换下情报,所以—— “晚餐一次,要附酒水。等你考过再付就行。” “当然了,笨蛋!要是没考过的话……” 大概是想象到了郁考过而自己没过的情景,手冢双手抱着脑袋开始呻吟了。 “不过,这还真是意外的发展呢~~” 在工作的空闲时间里,柴崎一想起来就禁不住偷笑。 笔试那关手冢是稳抄胜卷,郁能在及格线上低空飞过就算不错了。 但应用试那关手冢可就被逼到绝路上了。通常有关晋级考试的事应该是去找上司商量的,可手冢却刻意回避那边而找柴崎,看来是非常不想让班里知道自己的弱点。 柴崎给了他“总之就先在工作中观察一下笠原吧”的建议,不知他会如何去做。想到今天应该是那两人同组,柴崎就忍不住想笑。 “笠原小姐!” 跑老阅览室附近的是木村悠马和吉川大河,他们是去年出席过书籍管制的公开讨论会的中学生。 当时曾说及悠马升上三年级后肯定能当选学生会长,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似乎在前些日子里才引退,四月份之后两人就要升为高中生了。 “干什么呀,好吵,这里是图书馆,请安静一些!” 不过提醒别人注意的郁自己就是天生大嗓门,因此这话起不了多大作用,悠马连声说着“好了好了”想令郁平静下来。 两人也向手冢点了个头,很快便转回郁一方打开话匣。 “以前‘思考协会’强行禁止阅读的书现在终于解禁了!” “也包括《荒野的可奈》全系列!” 大河欢呼着补充了一句。 啊,我以前给这家伙戴过手铐——手冢不愿想起的回忆还是浮了上来,那是在以前“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要求图书馆加强面向青少年的书籍管制时,这两名孩子向集会人群扔火箭烟花那个时候的事。 的确,手冢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那是丝毫没有通融的严厉处置。 这家伙会恨我吗——这种怯懦的想法掠过手冢心头。 “哇,好厉害,你们办到了!” 郁明明提醒过别人注意,这时却自己跟着又叫又跳的。手冢果然是无法挤进那个圈子,光是想象一下自己掺和其中的情景——因为那种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觉得头晕。 等三人的情绪恢复平稳之后,若是这时再说“太好了”这种恭喜话又显得太做作,所以手冢还是保持了沉默。 这时,悠马转向手冢开了口。 “手冢先生知道我的承诺吗?” “不……” 这天外飞来的一句让手冢一时抓不着头绪,但在回答中途又突然想了起来,于是将回答改成了“我知道”。 悠马在参加学生会长竞选时做出的承诺,是夺回被由一部分pta【注: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家长教师委员会。】组成的“思考孩子如何健全成长协会”所没收的书籍,直到任期将满他才终于达成了这一承诺,算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 “你还记得啊,谢谢!” “啊,哪里……该我向你说恭喜才对,太好了。” 有些生硬地说着恭喜时,手冢才突然省悟到——难道这个中学生是在费心将我拉入谈话行列中吗?察觉到这个事实又令他感到沮丧。 说完话之后两名中学生便要离开图书馆了,而手冢和郁也得继续巡逻。不过—— “抱歉,等我一下。” 单方面地向郁丢下这句话,手冢便向正要离馆的两人追去。 “吉川!” 手冢不知道该不该加上“君”这个称谓,又不像郁那样和对方熟识到了直呼名字,最后就还是单叫了姓。吉川大河猛地缩了下肩,才带着一副明显是害怕的表情转向手冢。 我是会令中学生害怕的人吗——这个想法再一次让手冢沮丧。 “什、什么事,我什么都没……” “不,我不是要骂你,也没有生气,只是想问你一点事。” 和手冢保持着微妙距离的大河这才禁不住吁了口气。 “我给你戴手铐的事让你很不高兴吗?” 大河像是因为被问的事太过久远而意外般地吃了一惊。 “不高兴……是不高兴啊……换作谁都不会高兴嘛,那种事……” 正当手冢要说出“抱歉”时,大河难得地挺直了身。 “干吗啊,现在还要说教吗?我已经得到教训了,也认真反省过了,可以饶过我了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手冢提高音量压过大河,然后一边泄气地想着“这也像是威慑吧”一边继续往下说。 “后来我曾想过那种毫不通融的处置是不是太过分,会不会伤害到青少年。” “啊?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呀。” 这时一旁的悠马用手肘顶了顶反问回去的大河。 “你要好好回答哟,大河。大人也会有迷茫的时候嘛。” 这句反击还真痛!——虽然手冢这么想,却也没理由抱怨。 而大河则是带着完全不得要领的表情开了口。 “当时我是很害怕啦,但我没有恨你。虽然也很感谢让你打开手铐的笠原小姐,不过我是在那一瞬才知道自己做了会被大人戴上手铐的事……我们只是想让‘思考协会’吃点小苦头,结果却做了很不得了的事。当时我真的以为我们要被送到警察局去了。” 原来就不擅长表述自己想法的大河,说到这里时似乎已经是极限了。 “我得到教训了!很大的教训!所以才很怕手冢先生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被戴上手铐时我真的很害怕!但我并不讨厌你,因为那时是我们做了会被铐上手铐的事,是我们不对!你能明白吗?!” 手冢像是被大河的话推着般点了点头,悠马在一旁插进了话。 “我们之所以会粘着笠原小姐,是因为笠原小姐她会自然地降到和我们相同的层次。其他人就算称赞我们,也不会说和我们同一层次的话吧?” 总之,并没有被身边最接近的两个孩子讨厌,延伸来看的话,自己应该也不是会让小孩不喜欢的性格——手冢在心里这样自我安慰。 现在输给两名中学生的他的确很丢脸,手冢感到自己的双颊有些热,应该是脸红了吧。 “晋级 应用试,请加油了。” 这是最后一击,手冢拼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做出当场抱头的举动。 “怎么了?难得见你找那两人有事。” 在馆内等着的郁才这么问,手冢立刻反射性地蹦出句明显是在迁怒的“罗嗦”。 “我只是去确认你是否跟那些家伙们是同一层次的小鬼而已!” “你干吗突然这么凶啊!要吵架的话我奉陪!” “我才没时间和你吵!” 结果郁能和孩子们混得熟是她的天赋,对手冢没有一点参考价值。 ——什么“就先在工作中观察一下笠原吧”! “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逮着在阅览室的柴崎之后,手冢立刻开始大发牢骚。 “像她那种听到中学生报一喜讯后边跳边叫‘太好了’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如果真能让我见识到你那副模样的话……我愿出二十万!不过要让我摄下来哦。” “不要说出这么准确的数字!” 手冢又不高兴地接着嘀咕“你是打算翻几倍赚回来吧”,柴崎则笑着歪了歪头。 “我原本就没叫你拿笠原作参考啊,只是让你把她当成和小孩感情好的一个例子来观察,观察完她之后再换其他人。就你性格来说,在收集资料加以应用这方面应该很擅长吧。” “就算你这么说……” 图书特种部队很少有机会参与面向孩子的活动,而晋级考试的日子又迫在眉睫,现在才开始收集资料实在太难了。 正确来说,是手冢自己放走了至尽为止的所有机会。面向孩子的读书会等活动多少都会有找到堂上班去的时候,而不知道该拿小孩子怎么办的手冢总是选择做忙东忙西的后勤工作,几乎不和小孩子接触。 难得的几次机会,真应该好好见习一下——手冢如今后悔了。小牧对照顾小孩子非常拿手,没能看到他和堂上是怎么带孩子的,这成了现在的手冢最追悔莫及的失败之处。虽然郁让他留意爱闹的小孩,但手冢只记得她和一群孩子尖叫玩闹的场景(孩子们几乎都被鬼屋的恐怖刺激到,郁越生气他们就越兴奋)。光是记得这种事情,要应付考试还远远不够。 “……我不喜欢那种肤浅的行为。” 在意识到之前,手冢就已经脱口说出了泄气的话。 这一次也让他深刻地清楚了自己会刻意去回避不擅长之事。在这一点上手冢到底还是比不上自己恨的兄长,他甚至能在脑海里清晰地描绘出兄长给小孩子讲故事的画面来。 “这种话你还是少说为妙,会让不少人失去立场的。” “这算什么,攻击吗?” “你太乖僻了。” 柴崎苦笑着轻敲了下手冢的头,手冢这才注意到以她的身高得垫起脚才能做到这个动作。 “这周日附近的分所要开‘故事会’,我也会参加,你要来帮忙吗?” 知道自己被安慰了,这反而让手冢觉得伤了自尊——原来自己现在的乖僻明显到让周围的人这么容易明白,而对方是柴崎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你不会是勉强调班吧?” 柴崎也很轻易就读懂了这个别扭问题中隐藏的意思,再次苦笑了下。 “是突然决定的事,本来就很难调班,所以我算是假日出勤,男子方面也人手不足,你能来的话也算帮了我们的忙。你就当成是各取所需好了。” 手冢向在说笑般的柴崎问了最后一个乖僻的问题。 “也叫了笠原吗?” “用不着,她本来就是一闹起来就和小孩子同一层次的家伙。” 和悠马一样的看法。 “对我来说,给难得暴露出弱点的卖人情比较重要哦。” 柴崎的语调像是故意给话尾后面上个桃心一样,手冢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 被手冢说了“我到阅览室有事,你先回去好了”后就被丢在一边的郁,战战兢兢地回到了特种部队办公室。自己班这一区回来了的只有堂上,似乎在整理日报,挺直的背影正非常麻利地动作着。 ——觉得这个背影很帅的我是不是很怪啊! 郁在完全意料不到的情况下得知了高中时向遇到审查的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是堂上,因此在面对堂上时要恢复平常的言行还需要一段时间。在现在这种单独相处的情况下,可以说她完全无法以平常心相待。 唯一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小牧,郁曾经向他述说过自己陷入的这番窘境,不过他现在不在办公室。就在“要不要等手冢回来再进去”这个念头浮上郁脑海的一瞬,堂上转向了这边。 两人的目光对上了。 “我、我回来了。咖啡咖啡~~” 郁有点做作地大声自言自语着向茶水处走去。 ——太怪了,这种举动实在太怪了啊,我! 但现在的郁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若无其事地和崇拜了六年半的王子殿下说话,这种事本来就不可能做得到嘛! “啊,顺便帮我冲一杯。” 换作以前的郁一定会故意顶回一句“自己的事自己做”,但现在的她只是非常老实地应了句“是”。 “……你最近老实得让人心里发毛。” 堂上似乎也觉得奇怪,最近他的这种挑衅话增加了不少,但郁还没有回嘴的力气。 “不舒服吗?” “完全没有,我很精神啊。” 不要看我这边啦!——郁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惨叫,泡咖啡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说着“久等了”的郁将杯子递给堂上,堂上一边接过杯子一边偷偷观察着她的表情。 “真的没事?像宿舍那边……” 郁这才察觉到,堂上还在意着自己蒙受隐藏书籍之冤时过的那一段艰辛的宿舍生活,是因为他的保护网无论如何也张不到女子宿舍里吧。 所以说,不要给我狂跳啊,明明就是个平胸!——郁在心里大骂着自己——就算心头狂跳是少女漫画的固定桥段,也放不到一米七零战斗职种的女人身上啊! ——堂上教官只是在担心被卷入麻烦的队员,不管就他的性格还是信念来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绝对不可能因为是我才特别对待! 堂上还在唠叨着,一面将杯子凑近口边,才喝了一口就喷了出来。 “这是什么!你到底放了多少颗糖?!” “咦?” 郁赶忙喝了一口自己这杯,发现咖啡被她冲成了奶咖,刚才实在太紧张,大概是放了五颗方糖。 “对、对不起!我马上重泡!” “不用了,浪费!” 堂上固执地不肯交出杯子,而是像喝药一样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 连这也不说倒掉而喝下去啊——这么想的郁心跳得更快了。 你是因为突然之间知道了王子的身份,所以才陷入了混乱而已。 郁又想起了小牧说中自己心中动摇时的话。 你钻进牛角尖了,先冷静下来。崇拜王子也好,在他本人面前盛赞王子也好,这些都是不容改变的事实。是从六年前开始吗?笠原你的想法一直都没有改变过,现在也没有理由再多想堂上喜不喜欢吧,你只不过是被他其实是王子这件事冲昏了头。 不要把他当成王子,请你看着堂上本人吧,看着那个从你入队开始就和你吵个不停的、不圆融又严厉的上司。 不然的话,那家伙也太没面子了——小牧像是自言自语般补上的这一句郁还弄不明白。 总而言之!总而言之,就 是指如果教官不是王子的话我会不会喜欢上他吧?!——郁将自己的理解说出来之后,小牧发出了前所未闻的爆笑,看样子应该是错的离谱了。 堂上带着像是喝极苦之药般的表情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继续抱怨。 “亏得你能毫不在乎地喝下这么甜的东西,你前世是甲虫吗?” “啊,刚才在想事情,所以没注意到糖放多了……等下!你竟然说人家的前世是虫子!” “只是比喻!别在这种地方反应过度。” 堂上逃避般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才放下杯子。 不过,全都喝完了呢……不对!禁止转入少女模式!——为了不让心中对自己的怒骂冲出口,郁缩着肩深呼吸了一下。 “反正这种时候你会烦恼的也只有一件事。” 堂上的话让郁的心差点惊飞出来——被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肯定是晋级考试的事吧。” 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论,郁长长地吁了口气,堂上也就把这当成了是自己说中的缘故。 “笔试方面我空闲的时候可以指导一下你,不用太担心,应用试那边也算是你得意的领域吧。我不会让班上闹出有新人掉队这种笑话的,放心吧。” 随后堂上又微皱着眉加了句“应用试反而是手冢比较让人担心。” “今年的考题是给小孩子讲故事吧?” “那只是方便起见的叫法,总之就是给二十个学龄前儿童表演节目,只要让他们关注到最后就算合格。讲故事是最简便的方法,谁先讲到小孩子喜欢的故事谁就有利,毕竟讲过一回的故事再讲也没用了,所以也有人会在节目表上下工夫。你是第几个?” 参加考试的人很多,同一批孩子们当然不可能一直奉陪,因此应用试要花费大约两周的时间并分上下午进行。 “第三天的十二号。” “正好在小孩喜欢的人物一个接一个排出来的时候。” “没关系,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靠人物。” 然后郁边说着“反倒是”边奇怪地歪了下头。 “为什么手冢比较让人担心?” “看他平时的工作态度就知道,完全是不会应付小孩的典型。如果是上了学之后小孩还好些,幼儿的话他大概就完全不行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亲近这么小的孩子,又该说些什么才能得到回应。本来还以为他会在考试前找我商量……” 看着堂上一脸严肃地说着,郁不禁低声地说出了句“我能理解”。 “他是不想让崇拜的人看到自己差劲的一面啦。特别手冢又不像我,他平时那么出色。” 郁纯粹是因为自己也有同感才将话脱口而出。 “我要是手冢的话,也不会来问堂上教官的。” 说完之后看到堂上摆出副介于惊讶和严肃之间的表情,郁才发现到自己就这样将心中想的话脱口而出的事。 “这只是假设我是手冢的情况!虽然也不是说我就不尊敬堂上教官你啦!” 还在为王子的事而混乱的时候不能在说“崇拜”了,这点小牧说过,郁自己也明白,再说“崇拜”的话在现在这种状态下很快就会向“喜欢”滑过去。 ——那样的话,我就会更加分不清自己是把以前崇拜王子的心情重叠在堂上教官身上,还是单纯地喜欢现在的堂上教官了。 ——刚才应该不是太失礼的话,我在知道堂上教官是王子之前就常常这样顶嘴了。 不过,说的方向变得奇怪了!——正当郁这么想时,目光突然瞄到了堂上戴在左胸的阶级章。二正的标志是一条线上方并列着两朵花,线是设计成合起的书的模样,花则是小菊花的模样。 “这个真不错!加上花就好可爱。” 堂上跟不上这种天外飞来的话题,一脸迷惑地顺着郁的手指看向自己左胸。 “这个……是指二正的阶级章?” “我们这次能合格的话也就是增加一条线,好想早点拿到花啊!” 从二士到士长的阶级章标志都是由线构成,线被设计成打开的书的模样,每升一级便增加一条。现在是一士的郁的阶级章上是两条线,若能升上士长就会增加到三条线。而她刚才说的“花”则是从三正才开始加上。 “春黄菊从三正才开始有,凭你现在的程度配得上它还差得远了。” 堂上凶巴巴地挥了下拳,看来郁是说了句相当厚脸皮的话。 一边说着“好痛”一边揉着被打到的地方,郁又继续问道: “春黄菊是……甘菊?” “也有这种叫法吗?” 堂上似乎并不清楚。 “果然只有女人对这种事特别清楚。” 罕有地能在这种地方得到称赞让郁有些得意忘形。 “在花草茶和香油中一定会加的东西,因为它有很甜很清爽的香味。我也很喜欢哦。春黄菊好象是比较老的叫法。” “……我倒是曾经听说过……” 堂上也开始摆出一副和不谈工作的郁相同的模样,让郁不由得想着“哇,这个情况可不太妙”一边拼命克制自己动摇的心。 “似乎是稻岭司令的夫人喜欢的花。” 因为自己的问题而动摇的心情一下子就飞走了。 郁不禁挺直了背。 司令的夫人是怎么过世的郁也知道,说到这个话题时她立刻提起全部心神来应对。 “设计阶级章的时候,据说是司令决定将春黄菊加进去的。你知道春黄菊的花语吗?” “不知道。” 郁所知道的甘菊——春黄菊是像木菊一样的可爱白花,香精和香油中一定会用到的原料之一,有着苹果那种清甜香味,对初次喝花草茶的人来说是令人非常安心的味道。 “害羞或是初恋之类的?” 郁将从春黄菊那种典雅优美的姿态联想到的词说出口,却又被敲了一下,堂上一脸严肃地说出了答案。 “苦难中的力量。” 心中被猛刺了一下,郁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是——和图书队的决心再相称不过的话,司令的夫人也知道这句花语吗,还是仅仅因为它可爱的样子和香气才喜欢它的呢? 郁有好一会都低着头咀嚼着这句话,然后用力地抬起了脸。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到它的,春黄菊。” 堂上微微笑了下,说了句“努力吧”便继续回去整理报刊。 “首先要通过士长的晋级考试。” 这一句将郁拉回了现实中,郁在堂上身后冲他吐了吐舌头。 ※※※※※ “啊,说起来,你们知道了吗?听说砂川转到神奈川去了。” 同寝室的两个爱闹事的家伙之一这么说,手冢虽然已经从柴崎那里知道了,不过还是装出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咦,那查问要怎么继续,我们队也很为难吧。” “嗯,笠原那边是吧?砂川还真卑鄙,让女孩子作替身自己逃掉。” 关于郁的嫌疑,现在传成了——砂川为了逃过查问,才找了个从性格上看很有可能插手这种事情的郁当替身。这也多亏了柴崎和其他几名她绝对不会说出名字的情报部候补人员,在她们的情报操作之下,这一说法已经浸透了基地内外。 “总之,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他是回不来了。” “神奈川的哪里?”依手冢看应该是身为图书馆中央集权主义者的兄长让他进了自己势力之下的某处图书馆分馆,这是等待风头过去的处理方法。 身为第一图书馆馆长的江东应该也是手冢兄长所创研 究会“未来企划”的干部,但他这次漂亮地处理了图书隐藏事件,并没有因为砂川一事被牵扯出来。砂川引发的这次事件是“未来企划”一手策划的,这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 “不过,我们可走运了,这房间住三个人很宽敞。” 插进这话的是第三名室友。 在一般队员看来这事就是这种程度啊——这么想的手冢耸了耸肩膀。 “不要因为房间宽敞了,你们就折腾到会让隔壁过来抱怨的地步啊。” 两名室友一边用不知带有几分认真的口气说着“知道知道”一边嘿嘿地笑。 “呐呐,明天周日,手冢你也休息的吧。要不要一起去卡拉ok?也约了女孩子哟。” “我pass,有工作。” 明天要应柴崎之约去参加分馆的故事会,不过为了晋级考试的特训而接受柴崎邀请这种事,手冢绝对不会对这两名室友说的。 “工作”这个词的效果就够大了,室友们说着“你还真够认真的”,然后以手冢学不来的、充满着言外之意的语调开始讨论他们自己的预定活动。 ※※※※※ 故事会所使用的房间非常具有色彩感,而且统一摆放着被磨圆的低矮家具。好几张低低的沙发和圆凳放置在四处,中央还铺着柔软的毛织地毯,平常只铺亚麻地毯的地面现在连边边角角都用小块的绒缎覆盖住了。 角落里唯一一个钢制档案柜只到成年人的腰,在图书馆员到达时,柴崎让手冢把那个也移走。 “又没什么很大的妨碍,放那里不就好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今天来这里的可是撞到一点东西都会跌倒受伤的幼儿,他们有时候就像是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一样,会直直地往墙壁冲过去的哦。” 然后柴崎一边下着“那时你记得要用身体挡在前面阻止他们啊”这种霸道的命令,一边开始拆自己也参与搬运的书籍。 “手冢,要帮忙吗?” 带着一派欢闹气氛招呼着手冢的,是他平常不怎么接触的一名业务部女馆员。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手冢瞄了一下柴崎,但柴崎却像是要他自己解决一般干脆地摆出无视的态度。 “不用了,有股长在……这样会没效率,你做别的吧。” 结果手冢只得平淡地回了这么一句,那名女馆员像是自讨没趣般地也去做了柴崎和其他女性在做的工作。 手冢和除了自己之外的唯一一名男性——儿童室的中年股长一起,将柜中的东西放进纸箱里,再移到隔壁房间,之后就只剩下空的档案柜了,这时手冢阻止了想要一起抬的股长。 “我来就行了,股长你腰不好吧?” “哦,是啊,那不好意思了。” 症状都被平日没什么接触、又是其他部门的手冢记住了,股长也不勉强地放开了手。手冢抱起档案柜之后,耳里传进一个叫着“好厉害”的娇滴滴的女声,立刻令他后悔地觉得至少形式上应该让股长帮帮忙。自己因为被编入特种部队以及成绩优秀等其他原因而得到女性的注目,这一点手冢还是有自觉的,但他并不会因此而觉得幸运。 再说这点重量一个人也能搬得动。之后跟柴崎发这种牢骚时,柴崎不加修饰地回了手冢一句“不要拿你这种怪物和我们比”。 接下来,故事会终于开始了。 手冢最先学到的是“坐下”。在这间色彩鲜艳、统一摆放着低矮家具的幼儿室里,手冢只要站着就会独占孩子们的目光。有男孩子任性地从他的脚边往身上爬,而且这个举动一瞬间就令别的孩子都跟着模仿。 手冢慌忙抱下身上的孩子,自己也盘腿坐在了地上。 “好了,大家都过来坐好哦。” 就连柴崎扬起响亮的声音引导孩子们,手冢的膝上还是坐着两三名孩子。就算孩子被母亲抱走,又会有别的孩子爬上手冢空着的膝盖,最终手冢只得保持抱着膝上两名孩子的状态,这总比被他们爬到肩上强些。虽然和柴崎对上眼,看到她露出有趣的笑容时有些不高兴,但之前曾被她命令若是孩子们有什么突发行动就要用身体挡住,所以手冢也丝毫不敢大意地注意着孩子们的情况。 故事会就这样进行下去了,会有好几个人给孩子们讲故事,柴崎也是其中之一。 根本就是欺骗吧——这就是手冢的真实感想。讲故事时的柴崎和平常那个毒舌的她判若两人。 柴崎会随着故事的进展不断变化着表情,当有动物甚至老人登场时还会模仿角色的声音来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一旦孩子们开始注意力涣散时,就脱离开故事以高明的演技来拉回他们。 最重要的是,放下架子为孩子们绘声绘色地讲故事这一点实在是精彩——就连知道柴崎本性的手冢在见到孩子们的她时都有一瞬间看得入迷,当然他也马上为这奇怪的心情后悔了。 ——和柴崎最没有关联的东西应该就是母性! ——就算事出有因,但她可是把作为我和大哥争执象征的表拿去当的家伙!而且,只要是能利用自己容貌的时候,她可是一秒都不会犹豫!就算表面上用天使一样的脸孔对待小孩子,心里面肯定也把不听话的小孩骂成臭小鬼还不停地挖苦吧! 而最令手冢懊悔的是,看着这样的柴崎,他竟然有一点能理解那些男队员们为柴崎神魂颠倒的理由了。 柴崎就是那种只可远观的人,一旦靠得近了,知道了她的个性就会让人敬谢不敏。 柴崎讲完了故事后,过了一会便来到了手冢身边。 “如何?” 手冢很想回答“大骗子”,不过最后还是一边看着正在讲故事的馆员一边回了句“果然大家都很厉害”。 “但是我学不来。” 然后手冢又补充了一句“你太厉害了”这种不甘心的败北宣言,像柴崎那样模仿各种声音语气去讲故事的方法若是放在他身上就实在太丢人了,他绝对做不来。 柴崎用完全没比平常多一点温柔的声音回了一句“就算想学也没用”。 “觉得我和大家‘厉害’,就说明你还差得远呢。” 但柴崎又紧接说了句“不过”,还用下巴示意了下手冢的膝盖。 “你不是已经习惯了孩子们的视线嘛。” “这是……要是站起来的话他们会往上爬。” 突然丢出来的那句不知是不是称赞的微妙评价让手冢下意识地想逃,但柴崎露出了不像是讽刺的嫣然一笑。 “所以说,这就是孩子们的视线啊。” ——啊,是这样啊,爬到上面的话—— “视野的高度不一样……” 就在手冢喃喃自语的时候,一旁的柴崎已经像猫一样轻巧地离开了。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走,这一点倒很像她平常的作风。 ※※※※※ 笔试手冢和柴崎都是轻松通过,郁在堂上的狠狠指导下也总算是过了关。 接下来终于要面对应用试了,参加考试的队员们都一门心思地为此做着准备,在孩子中拥有稳定人气的故事书才开放借阅后不久就被“抢购一空”。 “……你到底准备得怎么样了?” 堂上带着一脸惊讶的表情问着身穿运动服正在玄关系旅游鞋鞋带的郁。最近工作结束之后她总是这么一副打扮跑出去,也没有去远的地方,只是在图书馆占地内的庭院里来回逛。 现在只要碰到参加考试的队员就一定会看到他们都在练习讲故事,在这种时期里,郁的行动在年轻队员当中的确显得轻浮。 “不一定非要讲故事不可吧?我在按自己的方法做准备,还算顺利啦。” 郁恶作剧似地 笑了笑便离开了玄关。 沉着一张脸的堂上突然感觉到有人将下巴搭在自己的肩上,回过头来发现是小牧。 “你保护得太过火了,班长。” 同期同阶的小牧故意把堂上叫成班长时,不是在捉弄他就是要责备他。 这一次是后者。 “她和小孩子很合得来,没问题的。” “可别在最关键的时候出差错才好。” “我说,这次该是手冢比较让人担心吧?” 手冢应付不来小孩子,这一点早就被身为他上级的堂上和小牧看穿了。 “那家伙是要自己想对策吧,就算我是上司也无法多余地去插嘴。” 这句回答让小牧由衷地露出副“彻底服了”的表情,然后留下一句“这边也是从六年前开始就一直没变过”这种谜样的低语便离开了。 “柴崎是第几个?” 郁在房间里这么问时,柴崎的回答是“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 “咦?那不是很不利?没问题吗?” “这是我自己希望的,没关系。” 柴崎这种特地要求最不利顺序的想法郁完全不能理解。 “反倒是你,没问题吗?虽然是看你专心致志在准备啦。” “嘿嘿嘿。” 郁非常享受地继续着准备工作,柴崎瞄了一眼她手臂下铺着的画纸,赞了声“画得不错嘛,真意外”。 郁一边得意地回答“我很会画画的哦”,一边流畅地在纸上移动着马克笔。 与像是忘记了考试一样带着一半玩乐心情的郁相比—— “优等生那边不知道要不要紧哦。” 柴崎一边喝着茶一边用像是想起了不是什么大事般的语气低声说着。 ※※※※※ 应用试中三人里第一个上场的是郁。 虽然称不上惯例,不过上级和感情好的队员常常会到场观看。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对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没在班里亮出自己准备的郁,也只有堂上会这样担心了。 郁似乎没有准备书,只是一个接一个地把纸箱搬进儿童室。一开始她还是用温柔的声音对想打开的孩子说“还不能打开哦”,到了最后则成了“不是说了不能开吗,小鬼你没带耳朵是不是”,但孩子们却因此而更加兴致高昂。 搬完东西之后,郁将二十名孩子分成五人一组,第一组发了一个纸箱。 “好了!现在我们来做智力测试!大家打开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吧~~” 孩子们从箱子中拿出来的都是些落野叶和果实,一共有二十个左右,还有一些画有这些东西轮廓的画纸。 “和画上一样的叶子和果实是哪些呢?大家把和画上一样的叶子和果实都找出来放上去吧!要是和朋友商量过都找不到的话,可以问大姐姐我哦。” 看着儿童室的小牧吹了声口哨赞道“干得不错嘛”。 小孩子原本就会对游乐性高的活动很积极,而这个企划又和学习有关联,企划本身就能得到很高的评价。 “大姐姐,我们的箱子里没有放‘栎’。” “放了的哦,绝对放了的,再好好找一找。” “我知道了,是橡子的帽子掉了。” 发现了的孩子得意地把橡子和帽状壳凑在了一起。 等孩子们做完了“智力测验”之后,郁拿出一本大开本的图鉴,将上面大幅的画和照片转向孩子们。 “大家看,悬铃木的果是这个样子的哦。这边的叶子虽然颜色不一样,但是是樱花的叶子哦,春天时大家也在图书馆的入口见过吧?” 这里就是乡下姑娘活跃的领域了。 “樱花的叶子是绿色的!” “对哦,像这样变成红枫叶一样的颜色时,就是枯掉要开始从树上落下来了的时候了哟。” 在郁的考试时间结束之时,她最后对孩子们说了这么一句: “今天在智力测验上用的叶子和果实全都是在图书馆的庭院里捡来的,大家如果觉得有趣的话,也可以在各个季节里到院子中去看叶子、花和果,不过不可以摘哦,还可以借图鉴拿到院子里去对照。” 最后孩子们都争着要智力测验时用的箱子,郁让他们进行了猜拳战之后就结束了表演。毫无疑问是能合格的水准。 “怎么样?” 从儿童室出来的郁立刻飞奔到堂上面前。这副骄傲地等着称赞的表情实在太好懂了,堂上反而绷起了脸,尤其他身旁还有个责备他保护过度的友人正在呵呵地笑。 “无可挑剔。” 说出“哎呀,就这样吗”这句吐槽的是从一旁插进口的小牧。 郁也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堂上微妙地将目光从面前那张有着孩子般表情的脸上移开,才开口补充。 “很有独创性,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建立企划这点也很巧妙,对待孩子的方式也没有缺点。所以无可挑剔。” 在参加考试的其他队员争抢能讨孩子欢心的故事书时,郁独自穿着运动服在庭院里打转,她的立意的确非常了不起。 这一次郁让堂上清楚地知道了她不是让人担心的没脑部下,堂上却因此而有些后悔。 “很了不起!你还要听什么吗?!” “喂,刚才还在称赞,干吗突然又生气啊!这样被称赞的我也太亏了吧!” 看到像平常一样顶回来的郁才终于让堂上稍微安了点心,但发现小牧还在呵呵笑时,堂上心情又更恶劣了。 ※※※※※ 应用试里第二个上场的是排在第五天的手冢。 “准备了什么题材?” 儿童室外面站着来看情况的两名上级和来看热闹的两名女性,手冢将书的封面转给他们看了。 是《伊索寓言》系列中的一本。 “寓言啊,该说像你的作风呢,还是该说完全没有意外感这点冲击到了呢~~” 柴崎立刻挖苦了这么一句,而手冢忍着气回答了她。 “不是那样……找故事书的时候发现了这本,翻来看时发现很久以前读的故事现在几乎都忘光了,只是单纯地觉得很有趣,每个故事也很短,连读不惯这种书的我都能多下来。” “你全系列都读了吗?” 手冢向这么问的堂上摇了摇头。 “有一些外借中。我不习惯和小孩子相处,与其去想怎么讲才能吸引他们,不如来讲我自己也觉得有趣、能和小孩子们一起分享这种感觉的故事更好。” 手冢故意将目光避开了柴崎来说这些话,柴崎也平静地望向别的地方。 堂上和小牧对望了一眼,然后堂上笑着说了句“看来没问题”。 “要不要握个手分你一点好兆头?” 说出这种脸皮厚得过分的话的,是难得先确定合格了的郁,手冢直接送了她一个白眼。 无视掉唠叨着“难得人家这么亲切”的郁,向上级敬礼之后,手冢打开了孩子们在吵闹着的儿童室的门。 总的来说,手冢的故事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讲得流畅,被孩子们问“为什么”之后,回答得也不是很妙,但孩子们还是一直围绕着他。 “……我说,讲得那么差劲,为什么小孩子还会乖乖地听啊?” 孩子们中没有谁因为腻了而吵起来或是自己跑出去玩的,全都聚在盘腿坐在房间正中的手冢身边听他的蹩脚朗读。 若无其事地回答了郁那个老实问题的是柴崎。 “这就是小孩子不可思议的地方。比起讲得不好却念得很流畅的人,反而是念不流畅的男人 像这样有点笨拙地讲故事更能吸引他们。” “以前堂上也是因此而得救呢。” 一旁的小牧抛出了让人意外的情报,郁发出“咦”的一声,但什么都还没说就被堂上一句“罗嗦”把话给堵了回去。 “虽然差劲,不过他也拼命在努力了。” 从室外看着手冢情形的郁小小声地这么说。边看着孩子们边不流畅地讲着故事的手冢,他这种笨拙又拼命努力的模样从平常的样子中根本想象不出来。 手冢选的故事是《酸葡萄》。讲完之后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发表了意见,有问“为什么摘不到葡萄时不搬梯子来呢”的,也有说“把朋友叫来搭人墙就好了嘛”的,在这当中最大声的一句是“那只狐狸是笨蛋吗”。 看起来这个问题像是总结,手冢以旁观者都能明显看出他在冒着冷汗的模样开了口。 “那只狐狸不是笨蛋,会这么想是因为大家都是努力的好孩子。对那只狐狸来说,比起下功夫去摘葡萄或是把朋友叫来一起努力,它觉得反正也拿不到还是放弃比较帅。但是大家都觉得那只狐狸一点也不帅吧?所以,大家都要做不放弃葡萄的好孩子。” 认真地对孩子们行了一礼再走出儿童室后,手冢长长地吁了口气靠在墙上。 堂上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说着“做得不错”,课题结束的真实感这才涌上手冢心中。 “‘大家都要做不放弃葡萄的好孩子。’” 郁绘声绘色地学着这一句,明显是带着捉弄的意思,手冢毫不客气地给了她一拳。 “好痛,都眼冒金星了,你也稍微留点情啊!” “不要取笑他人的朴实。” 手冢一边说一边感觉到自己的脸上起了红潮,再一次认识到自己对孩子们说的话全都那么朴实无华。 突然四下望了下,手冢没看到柴崎,而眼尖的小牧发现了之后给出了解释。 “找柴崎的话她回业务部了,说是这样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就不锦上添花了。” 应着“哦”的手冢暧昧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好担心”应该就是柴崎能给的最大的一朵花了吧,但手冢的心底还是升起“至少也看到最后再走吧”这种微妙的不甘,不过他也无法去和柴崎抱怨这个。 ※※※※※ 然后,既是郁周围的人中、也是考生中最后一个考试的柴崎,在晋级考试中创造了一个传说。 “哪里,当时只是想让那些小屁孩吃点苦头啦。” 这是柴崎在之后说的话。 最后考试的柴崎面对的对象,正是所谓的“臭名昭著的小霸王”团体。 这些孩子的母亲们总将儿童室当成免费的幼儿园,将孩子丢到儿童室后就自己跑到咖啡店聊天去了,这些孩子当然也就成了没有教养的小霸王。 即使馆员留意照看,这些孩子也完全不听话,不仅四处捣蛋,捉弄其他孩子,甚至霸占过一台价值数十万的检索机器来恶作剧,最后还把机器弄坏了。在家长们借口“馆员照看不到位”而拒绝赔偿时,柴崎就决定要治一治他们。 因此她才特地留到了最后一个对上这些小霸王,当然母亲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将孩子丢下便不管了。 “不过,我什~么都没做哦,除了讲故事之外,什~么都没做。” “你那还叫‘什么都没做’啊!” 绷着脸吐槽的是手冢。 “故意选了鬼故事,又在讲到最恐怖的地方把灯关掉,还要装成事故!” “讨厌啦,那是事故呀。” “找人玩这种把戏之后就想推得一干二净吗?!” 郁从这段话中得到的结论是“看来是找手冢帮了忙”,她因为排班的关系怎么都抽不了身去看柴崎的考试。 随后郁又问了“是什么故事”,柴崎笑嘻嘻地回答了她。 “船幽灵。” “哇,真没大人样。” 那是讲幽灵将手伸过船沿用勺子往船中滔水的故事,郁说出的“真没大人样”这一感想大概是因为她以前也对此有过心理阴影。 “而且这家伙连滔水动作都没有略过,全都巨细无遗地演出来了,还讲得绘声绘色,栩栩如生。” 柴崎生动精彩的讲述漂亮地达到了令听的孩子们入神得像被定在原地般的效果,之后在手冢弄出来的“事故”中全都惊叫起来。 即使如此,柴崎讲故事的技巧也高超到没有一个孩子逃出儿童室,所以也无可挑剔地通过了应用试。 “我原先还犹豫过要不要选小川未明的《红蜡烛和人鱼》来讲呢,不过那种不合逻辑的恐怖感还是得再大一点的小孩才能理解得了,所以最后还是决定走直接了当的路线。” 郁本来还想问“后来没有家长来抱怨吗”,不过话要出口的时候又放弃了,反正又擅辩又能干的柴崎肯定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圆满。 那之后,馆员在管教小霸王们时有了一句效果显著的威胁话——柴崎小姐来了哟。 ※※※※※ 增加了一条线的士长阶级章很快就下发给了考试合格者。 有传闻说,似乎图省心而迎合孩子的喜好来挑故事的人有很多都没能合格。因为孩子们都太熟悉这些故事了,所以应考队员在讲的过程中被孩子们插嘴甚至抢走故事书的事也不断发生。 这一次没能通过的人可以在半年后的考试里再次挑战。 “过了!” 一同拿到阶级章的三人当中发出这种感慨的有郁和手冢,柴崎一开始就没有死角。考试前相当被看好的手冢因为暴露了不擅于应付小孩子的事而有此感慨,至于郁的死角更是致命级的。 “应用试考得这么漂亮,笔试却刚及格,你还真够奇特的了。” “因为应用正好考到我擅长的地方嘛。” 笔试那边如果没有堂上,郁是肯定过不了的。 “只要背下图书手册里的东西就能轻松过关,为什么你脑袋就连两成都装不下?!都已经带在身上两年了!” 虽然郁在这样的怒吼轰炸里被卷起来的书毫不客气地敲打,但魔鬼教官堂上到底还是做到了“我不会让班上闹出有新人掉队这种笑话的,放心吧”的承诺。 ——不过,也只能一起走到这里为止了吧。 这句乖僻的低语被郁埋在心中。手冢和柴崎的优秀毕竟是郁比不上的,一旦有适当的时机到来,他们的阶级肯定还会不断往上升。 这是在组织中必然会出现的等级,有一生都停留在图书正阶段的人,也有升上图书监的人。 我不是能爬到图书监那级的人——这一点郁非常清楚。 “呐。” 自己的心情是乖僻还是怯懦郁已经分不清了,她紧紧抓着柴崎用像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我也会拿到春黄菊的,就算我追不上去,你们也要一直和我做朋友啊!” “为……为什么突然摆出副要哭的样子啊这家伙?!” 吓了一跳的手冢明显地动摇了一下,而柴崎则是笑着敲了敲驼着背紧紧抓住自己的郁的头。 “不用担心,我就算当上了图书队第一个女性基地司令,也还是你的朋友。” “等下,你刚才是不是把可怕的野心很平淡地说出口了?!” 柴崎似乎有些不快地看着追问的手冢。 “你是说我做不到?” “就因为不可能马上做到才更加觉得可怕……” 已经收起哭腔的郁在手冢这种唠叨里喷笑出来,的确,就算是柴崎那也是不可能马上就实现的野心。 “你说过要超越堂上二正吧?” 手冢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这是以前郁在和他争辩要不要试着交往时做出的宣言。 “真的追着那个人的话,你大概也能跑到不错的高度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另外崇拜的那个家伙有多厉害。” 对不知道那两个其实是同一人物的手冢而言,这只是一句单纯的鼓舞话而已,因此动摇了一下的郁还是接受了他这份激励的心意。 这时,率先站起来的柴崎凑到了郁的耳边。 “你是追着喜欢的人跑时就会爆发能量的类型,所以说不定会被你追上哦。” 说完后柴崎便迅速地从僵掉的郁身边闪开,迈着和平常不一样的轻快脚步离开了。 冻住的郁不管被奇怪着的手冢摇了多少次都没能化开。 ※※※※※ 堂上正在办公室里看着分发给考试队员上司的晋级考试成绩单。 “还真是会让人印象深刻的成绩啊。” 从旁边瞄了几眼的小牧笑着这么说。 笔试上刚刚迈过及格线,评价也只是很敷衍地提了一下,应用试却因为独创性的企化力和孩子们的反应而得到了远超他人的最高评价。 这毫无疑问是郁的成绩单。 “应用试上的独创性似乎是前所未见的呐,到院子里去玩的孩子也增加了,因此还有后续的好评哟。” “……我知道。” 听到堂上用不高兴的声音回了这么一句,小牧便耸着肩离开了。 被“初次相遇时是个无依无靠的高中生”这种过去束缚住的说不定是自己,当时看着那个没有任何权限却要对抗审查的凛然的高挑背影,明知违反规定,堂上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但郁不会一直都是高中生,而现在也不再是六年前。 现在的郁已经通过晋级考试,拿到了士长的权限。虽然还有点靠不住,但绝对不是“没有用”的部下。 虽说碰到这个考题是幸运,但也在晋级考试中留下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成绩——郁和手冢一样,是能令堂上骄傲的部下。 在上次的隐藏书籍事件中,郁一个人艰辛地顶住了逆风,听了手冢兄长说的内容后也拒绝了对方的邀约。 虽然日常工作中还会有疏忽,但作为图书队员,作为部下,郁的个性值得上司充分信赖。上司啊——明白这种说法只是自己在逃避的堂上啧了下舌。 郁是堂上信赖的部下,虽然擅长的领域和手冢不同,但值得信赖这一点是一样的。——足以和那个手冢相比了啊。 如果堂上不能正视现在的郁,对她是非常失礼的,小牧那句“从六年前开始就一直没变”的确就是指这一点吧。 堂上也对不管什么事都变得保护过度的自己感到生气,但也为郁的急速成长感到焦躁。 有时他甚至会想向郁怒吼“不要急”。 双脚在奋力奔跑,奔跑的方向却是看不到前路的估量,这样很快就会摔得遍体鳞伤,所以不管过了多长时间,堂上都不得不为郁担心。 要是能说出“我会无法冷静,因此你不要在乱跑了”这一句心里应该就会轻松很多了吧,但这种就像是跨过了某条线的话堂上说不出口。 “总之,不得不称赞一下了。” 堂上一边说着一边从晋级考试成绩单上收回了目光。 ※※※※※ 平常没事时郁闷=总能看到堂上独自一个人待着,一旦真找他有事又老是抓不到这样的时机。 结果在那一天里,郁是结束训练后在走廊上逮到了回办公室的堂上。进了办公室之后说不定又会有别人在,因此她来不及多想地赶紧出声叫住那个背影。 “堂上教官!” 堂上带着惊讶的表情停下了脚步,等着郁追过来。 明明不是快跑上前,郁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痛苦。 “那个……” ——怎么办,气氛好象有点僵。 “笔试的补习,非常感谢你!” 吐出一口气的郁深深地低下头。 堂上似乎是想起了郁那种烂到家饿记忆力,露出一个想说什么的微妙表情,但最终还是只说了句“嗯,结果算是ok吧”。 “如果没有教官的指导,我肯定过不了笔试。” “的确是这样。” 就在郁撅起嘴嘀咕着“人家难得表现一次,也不用在这种时候给我最后痛击吧”时,堂上突然补充了一句她意想不到的话。 “不过应用试得到了很高的评价,也拿到了第一。有独创性,又能自然地带出孩子们的学习欲望,评委都称赞那是个很有高度的企划,也来找队上商量过能否纳入儿童室的企划中作进一步的讨论。” 郁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被弹弓打中的鸟一样。 “你同意吗?” 郁就像机械人偶一样地点着头给了堂上回复,然后堂上浮出了到目前为止屈指可数的珍贵的温柔笑容。 “挺起胸来。应用试你可是考了无可挑剔的第一。” “但是笔试……” “这种时候不用在意笔试了,你能拿到第一的机会可没几次,自豪吧。” “……这种无法让人老实点头的微妙说法算什么啊……” 郁再次撅起嘴,堂上将目光从她脸上移走了。 “抱歉。” 郁听到了更意外的一句。 “你自己努力地制订了这么出色的企划,我却老在一旁担心你会不会又犯什么错。就算‘担心’这种话说起来很动听,但实际上就是在轻视你。是我不对。” “咦?!” 堂上还向郁低下头,这让郁反射性地发出了悲鸣。 “请不要这样,堂上教官做这种事比发飚更让人不舒服啊!” “……你……在别人诚心道歉的时候你竟然说不舒服……” 堂上身边的气压急速下降了。 ——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我只不过是叫住教官,单纯想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向他道谢的啊! ——只是想跟他说谢谢指导,然后…… ——啊,不管了! “这个!” 郁将收在制服口袋里的手一直紧紧握住的一个小包猛地递给了堂上。 就算明白是过剩的自我意识在作祟,郁还是羞于被人看到自己去买这种东西,因此她没有去队员们常去的吉祥寺,而是独自跑到了立川去,忍耐着别人的目光在车站大楼的卖场里寻找。 乘着手扶电梯上了几楼之后,来到女性密度很高的一层。 虽然有好几名女性销售员来向郁推销,但郁毫不犹豫地拿起其中的一种走向了收银台。 被问及是自用还是送礼时,郁烦恼了一下才让销售员做了送礼用的简单包装。省去讲究部分作好简单包装之后,销售员系上了一条青色的丝带,不过这丝带如今已经被郁握得不成样子了。 “送给你的,笔试补习的谢礼!” 本来郁还想说“请打开看看”之类的话,让堂上快点看到之后可以聊一些关于礼物的话——现在只能作罢了。 “那么我先走了!” 郁像是故意刺激人般地深深低下头后便要往更衣室奔去。 “等下!” 被堂上用命令般的语气一呵,郁立刻反射性地立定站好。 “回来。” ——可恶,身体没法反抗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太不甘心了! 郁不高兴地折回堂上面前。 堂上已经拆开了包装,将盒子拿到耳边摇了摇。 “这是什么,液体?” “……大开来看看不就知 道了。” 大方催促“请打开看看”的计划已经被打破了,郁催促的语气变得不是很好。 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郁的心情,堂上打开了盒子从中拿出一支深蓝色的小瓶。 “甘菊……” 这句似乎是堂上照着标签念出来的。 “现在没有哪种商品的标签上还会写春黄菊的了。” “这到底是什么?” 老实地露出副完全不明所以的表情,堂上打开小瓶凑到鼻端,甘菊的香味闻起来虽然不浓郁却能令人放松。 “精油,原来是要滴一些在香熏炉那种专门用具上加温使用的,但只是闻香味的话直接闻油也可以。堂上教官上次告诉我春黄菊的时候,好象对花本身没什么了解。” “也就是说,这是春黄菊的香味?” 郁点了点头,堂上又沉默着嗅了一会香。 “……很不错的香味。” “我很喜欢。” “我也是。” 虽然郁明白堂上是对春黄菊的香味表示同感,但心里还是禁不住猛跳起来。 ——啊,不要跳啊!真不甘心,这种乱七八糟的发展之后竟然还会这样! “我记得你说过还能喝吧?” “嗯”地一声点了头之后,郁又慌忙摆起手。 “那是指茶!这油不能直接喝的哦!” 堂上有点遗憾地说着“这样啊”,似乎真的是想把精油直接拿来喝。 “那种茶你有吗?” “应该有茶包卖……不过花草茶有点讲究,我没自信能泡好,所以每次都是去店里喝。” 郁刚想说“要不我也帮你找找茶包吧”,但被堂上抢先开了口。 “下次能不能带我去试一下?要是还能见到真花就更好了。” 咦,那不和约会一样了吗——郁猛地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若是堂上也察觉到这点的话肯定会撤回这一句——还是不要提到这一点比较好吧。 “我胸前戴着春黄菊却不知道真正的花长什么样,所以还要请熟悉花草的老师多多指教。” 这大概是堂上给自己找的借口吧。 “谢了。” 堂上晃了晃手上的小瓶,郁则僵着身子用力地摇摇头。 “我才该说谢谢,而且那也是谢礼。” 接下来堂上回了办公室,郁则向更衣室走去,抱着训练用的运动服,她迈动双脚的速度越来越快。 不要把他当成王子,请你看着堂上本人吧,看着那个从你入队开始就和你吵个不停的、不圆融又严厉的上司。 另一位上级的建议在郁心中掠过。 ——不当成王子。 ——如果不是王子的话。 ——如果王子那个身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 ——我、可能、那样说来、大概…… ——会觉得堂上教官是值得尊敬、令人喜欢的上司。 郁突然双膝一软,就这样滑坐在走廊的地板上。 “不行,这已经是极限了。” 再想下去心脏一定会停止跳动的——这么想着的郁将手压住自己不算丰满的胸口深呼吸起来。 三、扭曲的语言 三、扭曲的语言 折口真纪今天的工作是采访一位近来人气高涨的演员。虽说只能带一人同行,但这个助手之位却完全没有让男性插足的余地,而是由部内的女性职员以猜拳决定,可见此次采访的对象人气之高。 选出优胜者时众人发出了“呀”的悲鸣。 “不要光顾着高兴就忘了工作啊。” 泼着冷水的折口向决定好的助手做了准备工作的指示,为怕助手一时兴奋就丢三落四,这一次折口连平时能放手的事都一一核查过。 采访地点是对方的事务所,摄影地点也在事务所内。同时也负责摄影的折口觉得室外的光线会好一些,但采访时的小规模摄影不会特地安排清场人员,也只能算了。 虽然山手线只有几站远,由于器材较多,出了公司之后折口还是叫了出租车。 坐在一旁的助手还恍如梦中。 “啊~~~~真没想到在世态社工作还能见到香坂大地~~~~~~~” “现在是无所谓,不过记得不要在采访对象面前发花痴啊,这也关乎公司的面子。” “咦?对方可是香坂大地哟,为什么折口小姐能这么冷静啊。” “要让我尖叫他还太年轻了。” “大婶杀手这个称号也挺出名的哦,香坂他啊。” 助手虽然没有恶意,但这句听起来逆耳的话还是令折口抬腕看了看表。 “要回公司换掉把上司叫作大婶的小姑娘,依现在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换掉我啊!” 看在助手拼命求情的面子上,折口才没有叫出租车掉头,而助手也稍微恢复了点冷静,开始闲聊起来。 “折口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男性?” 爬到现在这个位子后已经很久没被问过这种话了,折口的思考瞬间冻结了一下。 “拿演员打比方的话。” 又一击追加而来。 ——演员?!用演员打比方?!像那个人的?! 动摇的折口这时才发现到,被问及喜欢的男人时自己还是会想起他,于是禁不住浮出了苦笑。 ——也是啊,本来就不是因为相互讨厌才分开的。 折口又想起了从两人借来的房间先搬回图书基地宿舍的玄田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你到六十岁还是独身的话,我就来接收吧。 折口当时笑着说“这话该我说吧”——然后哭了出来,接着被压进一片结实的胸膛中。 ——快点走吧,笨蛋! 玄田放开环在她背上的手走出了房间,折口已经记不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到底在笑还是在哭了。 “像折口小姐这样的美人竟然独身啊。” 助手的话将折口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似乎在设法将刚才的失言抵消掉。 “喜欢的类型啊。” ——要找出相象的演员还真是辛苦啊,不管怎么努力,与其比作人还不如比作动物更贴切。 “以生肖来比的话,大概是虎或者猪吧。” 艰难地回答之后,助手稍稍想了想用一副苦恼的表情问“是指粗犷系吗”,折口不禁喷笑出声。 虽然意思是没错,但形象实在差得太远了。 就算从事新闻工作也要有资金作后盾,所以《周刊新世态》有时也会制作一些畅销题材的增刊。而且作为审查中受损失最重的一部门,《新世态》这种作法也包含有与视态社其他部门保持均衡的意思。 这一次企划是最近人气急升的年轻演员香坂大地的特集增刊。在十岁后半出道的香坂首先凭借自身清爽的形象一举博得了偶像般的人气,出演连续剧后又以扎实的演技得到不少好评,现在已跻身众所公认的实力派年轻演员当中。 接受运动选手的角色时会锻炼出与角色相称的肌肉,关于他的这个话题相当有名,香坂周围的人都对他为塑造角色愿意做出种种努力这一点给出很高评价。 制作香坂大地的增刊的企划通过之后,依企划的概念,将有几名记者以不同要素进行深入挖掘,而折口负责的是他的成长史。 “香坂至今都不怎么公开个人资料的,为什么这一次要说出身他也ok呢?” 据说事务所一直以来都拒绝这方面的采访,这一次是香坂大地本人看了《新世态》的企划后同意的。 因此《新世态》对这次的采访也很重视,特地从经验丰富的人当中挑了折口担任。 “我再说一次,开始采访后你负责设备调整和做笔记,除了一般性的附和之外,禁止说话。” 折口换上严厉的口气叮嘱道,助手多少有点脸色发青的用力点了下头。 ※※※※※ 香坂隶属的事务所office·turn在港区拥有自己的办公大楼,在娱乐制作界内算是间大公司,对与演艺圈有联系的周刊记者而言这是基础知识。 向前台说明了预约之后,折口和助手被领到一间会议室。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已经和经纪人一起在等着她们了。只看一眼就能明白,女孩子们会为他尖叫并不奇怪,而有大婶杀手这种称号也不难理解。这样当红的明星香坂大地,甚至比他的经纪人更早站起来打招呼。 “初次见面,我是香坂大地。” “初次见面,我是《周刊新世态》的折口。” 折口边递出名片边踩了一旁的助手一脚。看香坂看得入迷的助手这才回过神来,边咬着牙忍痛边递出名片自我介绍。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没有显出丝毫不快的香坂一直保持着微笑。 照常例名片由经纪人收下了,也只是回递了经纪人的名片而已。 对方是个大忙人,因此只花了几分钟做好录音机和笔记两方面的准备,就立刻开始采访了。 “今天是想听一听您的成长史……” 关于香坂大地的个人资料一直以来都没有透露多少,在电视节目上也没有谈过出身相关的话题,如果能拿到这一个特级独家的话,销量一定能暴长几万。但将这样的独家交给《新世态》,老实说编辑部还把握不到香坂或者说该事务所的真正用意。 香坂似乎有点担心录音效果,将双肘顶在桌上向前探了探身之后,才以这个姿势开口回答。 “其实啊,我一直很想说说自己的成长经历。” 他一边说一边瞟了经纪人一眼,经纪人微微耸了下肩。 “考虑到形象问题,至今为止事务所都禁止我透露一个字。” 这个开场事前也已经想到了,不过折口还是摆出很有兴趣的表情。私生子、孤儿、家庭内不和,又或许是哪个有名艺人的私生子,这些都有可能。 “不过我已经努力赚了很多钱,总算也令事务所同意让我任性一次了,《新世态》的采访申请就正好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啊,这么说会不会太失礼了?” “哪里,其实弊社也对为何能采访到这么重要的事这一点非常有兴趣。” “因为书能留下来。” 这句理所当然一样直指本质的话让折口不禁无言以对。 “而且世态社是很大的出版媒体,也有很强的社会渗透力。另外,再怎么说也是两大周刊之一,我想在采访上总会适度,从企划书就可以看得出来。” 折口曾听一旁的助手说过香坂很聪明、很棒之类的花痴话,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看来只当他是个偶像的话是会栽跟头的——这么想的折口端正了姿势。 “谢谢您选择了弊社。” “哪里,您不需要为此道谢,我也是根 据我的情况才选了《新世态》的企划。” 随后香坂又搔搔头苦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有其他一些原因”。 “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请人捉刀代写自传。我自己虽然不写文章,却也不喜欢让别人来写我的人生。另外在电视上说我也不喜欢,因为除非有观众选录下来,否则就什么都没留下了。” “啊,这段请不要记,会在事务所方面引起问题。” 一旁的经纪人插了句口。大概是同一间事务所里有不少艺人都请人代笔出过书吧,而且“不想在电视上说”这句也会对工作有影响。 香坂把这种提醒当成了耳边风一样无视掉,又继续往下说,这似乎已经是他练就的接受采访时的技能了。 “我希望对能留在一般人手中的媒体讲述,另外,如果是《周刊新世态》的系列刊物,那我的亲人当中会有人很高兴的。” 香坂边说边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长期兼任摄影养成的习惯立刻让折口的脑海中闪过“啊,好象把这个表情拍下来”这种念头。 “我爷爷啊,读《新世态》已经连续读了几十年了。” 不是说“祖父”,而且是直接称“爷爷”,这让一直表现得很成熟的香坂在瞬间泄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感觉。 ※※※※※ 我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是不是有点听不明白?不是父亲,或母亲,其中一人。 是被父母双方抛弃了。 那是在我上小学之前的事。 父亲和母亲各自出轨,两人都想分开再去过新的生活,因此我就成了妨碍。在商量安抚费和分家之时都没有吵过的两个人,在谈到我的抚养权时却闹翻了天。 我倒是完全不觉得难过,因为在我懂事之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破裂了,我知道他们谁都不想要我。 不想要的话当初不要生下我就好了嘛,那个时候我常常在桥上边看着河水边这么想,还会想如果我就这样跳下去死了的话,那两个人是不是会很高兴。 对父母来说,最好是能在把我推给对方的情况下离婚,两人都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自己家这样报告。不过闹起来之后还是让在附近开剃头铺的爷爷知道了。剃头匠不是常常会和客人聊天嘛,所以附近的事情和闲话爷爷都很清楚。 然后,盛怒之下的爷爷就跑到家里来了。因为住得近,爷爷一直很关心我的情况。 接着,他打了父亲和母亲。 “我知道你们不和,要离婚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把无罪的孩子推来推去的没用家伙从今天开始就不是我儿子和媳妇了!大地我来养,你们都滚去外遇的对象那边吧!”爷爷当时这么说。 于是父母就幸福地离婚了。 我也就被带到剃头铺里抚养。 被带去时我也不觉得伤心,尽想着爷爷这边待遇应该会好一些这种事。毕竟在那之前,母亲为了晚上跑出去约会,常常是丢一杯泡面给我就不管了,父亲也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事。 所以我从小就连尿床这种事都能自己打理得很好,总是过着哭也没人理的日子,自己不打理也没办法(笑)。 那时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学了,我却连一个儿童背包都没有,爷爷的话在这方面一定会很正常地处理好。当时我一直都想着这种算计一样的事,真是让人讨厌的小孩(笑)。 去了祖父家之后,我才渐渐有了朋友。爷爷的店是那种一小片地区内的人都会过来的类型。 所以常常有客人带着儿子、孙子过来的,爷爷就让我和他们一起玩。那时我已经读完幼儿园了,但在幼儿园时因为家庭环境带来的灰暗性格,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怎么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怎么吵架,全都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 啊,对了对了,剃头铺里不是常常会放些杂志和报纸让排队的客人看吗?爷爷的店里一定会放有《新世态》。当然这是题外话了(笑)。 就这样,我可以说是到了爷爷家里才被当成人来抚养。之前父母都是把我丢着不管,小孩子应有的教养、应受的教育那些,我一点边也没沾上。 写字、看表也都是那时爷爷教我的。幼儿园里大家不都很爱面子嘛,我也算天生就是乖一些的小孩,所以都是乖乖地待在一边。只要在别人面前装乖就不会丢脸了。 但与此相对的,我的内在可以说是空无一物,身为人该有的东西我什么都没装进来。 第一次被带到剃头铺的那天晚上,奶奶做的晚饭是烧比目鱼。因为事情太突然,仓促之间也没能准备什么小孩子爱吃的小菜,只能用那天剩的东西勉强做了一些。 那时我不太喜欢吃鱼。就像电视里经常演的那样,我只说了一句“我讨厌鱼”就要往房间走。 然后我被扯着领子拉回来,还被“砰”地打了一拳。 当时我震惊了。对我完全没兴趣的父母一直放着我不管,几乎没有碰过我,而且爷爷以前也是对我很温柔的。 又吃惊又痛,我就哭了,但是爷爷还继续像打雷一样骂过来。 “奶奶特意为你做的东西,怎么能连筷子都不动一下就说不要!” 我很倔地一直在哭,奶奶也来劝解,不过爷爷就像个老古板一样完全不听。 “以前因为你是我孙子才宠你,但是从今天开始不会只宠着你了!今天开始你就是这个家的孩子!做了坏事的话我也会骂你打你!明白了吗?!” 爷爷一边骂一边把我拉到饭桌旁,从端坐着说“我开动了”,到吃完之后要说“我吃好了”并且把盘子清理好,都一步一步教给我。 很不可置信吧?我父母连“我开动了”和“我吃好了”都没有教过我。虽然在幼儿园里见到大家都在说,但我不明白意思,就只是沉默地跟着大家一起低头。 当时爷爷对着一边哭一边吃的我教训了很长一段(笑)。 “听好了,这些鱼和米会化成你的血和肉让你生存下去。为了让你能活下去其他的生命死去了,你喜欢的汉堡和油炸丸子也一样。为了活下去而吃下其他生命的时就要说‘我开动了’和‘我吃好了’。明白了吗?” 当时只觉得他唠唠叨叨的非常烦,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感谢爷爷。 不过,那个时代大家对食物过敏都不太清楚,后来我发现爷爷曾经去买过书回来学习(笑),奶奶也专门去保健所问过,还找附近的年轻妈妈们打听过。 我很幸运的几乎没发生过食物过敏的事,爷爷奶奶这么努力地把我抚养长大,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学习上也一样,爷爷教了我很多汉字的读写。唯一有点遗憾的是,爷爷学字的时代离现在很久了,教给我的字中也混了不少旧时的字(笑),我也因此好几次没能拿到汉字考试的满分。 啊,不过我现在在录电视和电影的时候常常被称赞哟,说是这么年轻就会读那么多汉字。 成绩不好时爷爷也会让我去补习班,毕竟他也年过六十了,没办法亲自帮我补习微积分之类的课程(笑)。 每次当我想到“如果没有爷爷奶奶的话我又会变成什么样”时都会感到害怕。我被父母养的时候只是乖,就因为很乖,很容易被人忽视我只不过是徒有小孩子的皮囊而已。 如果被父母的其中一方抚养的话,大概这副皮囊中会被装进一堆不像是人该有的东西,让我变成徒有人形却不像人的家伙。 我认为是爷爷和奶奶让我变成人的。现在的演员香坂大地之所以能得到好评,也是爷爷和奶奶为这样的香坂大地打下了基础。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他们。 这次让爷爷读了几十年的《新世态》出版 我的特集,如果能对他们的恩情稍稍有一点点回报就好了(笑)。 ※※※※※ 折口身边的助手发出了抽泣的声音。这个一心为了见香坂大地而来的追星族女孩,似乎为折口问出的香坂那段严酷的成长史而万分难过。 “对不起,能不能借下洗手间?” 折口代助手问了之后,经纪人回答了,助手也点点头站了起来。 “让您见笑了。我们的工作人员太年轻,完全被香坂先生的话带进去了。” “不会,我才是说了很多丢脸的话。现在您明白事务所一直禁止我说这些话的理由了吗?” 随后香坂诙谐地补充了句“请转告她不用介意”,会做出这种补充也是多亏了他在采访中提到的“爷爷和奶奶”的养育吧。 立志演戏是别的记者负责的部分,折口的采访工作到这里已经基本结束了。 “我想确认一件事。” “请说。” 面对笑着回答的香坂,折口却直接切入了核心。 “如果我如实地将刚才的采访叙述出来,就会使令尊令堂看起来像毫无情义的人。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 香坂依然笑着,微微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事实在是难以启齿,最近有一男一女以我父母的名义联系了事务所和祖父母的店。” 制裁——折口从他的笑容和话语中联想到了这个词。果然和看到的一样,香坂并不是温顺的青年,而是高明的强者。 这次采访中所说的话,也有着牵制香坂大地的父母不去对三流娱乐杂志胡乱说话的意思。 若是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香坂大地的父母就是这种人”,就不要出头——这样的意思。 “期待您写出篇很棒的报道。” “是的,这当然。” 在折口完全结束了采访时助手回来了,接下来只剩下拍照的工作。 香坂当然摆出了很好的表情和姿势,但折口还是觉得没能拍下他最初所到“爷爷”时露出的笑容真的是非常可惜。 ※※※※※ “咦,折口小姐去采访香坂大地了?!” 大声叫出来的,是一如既往用着不知所谓的理由跑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来的柴崎。 “你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嘛!” 玄田只是冷淡地抛了一句“你胡说些啥”给由衷表现出遗憾的柴崎。 “你以为那家伙采访过多少名人,我哪可能一个个都记得再来跟你说。” “但你现在不是说了嘛!” “那是因为偶尔看到才想起来的!” 被玄田指着的休息处一角摆放着一台老型号的电视机,里面正播着香坂出演的广告,刚才偶尔看到的玄田这才蹦出了“哦,折口今天应该会和这家伙见面”的话。 “啊啊——要是你事先告诉我就好了!” 柴崎夸张地将身子伏在桌上,郁禁不住开口问道: “柴崎你是香坂大地的粉丝吗?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话让柴崎猛地抬起了身。 “那可是香坂大地哟!哪怕能拿到一张签名都好,你知道能值多少吗?!拍卖的话出价可是会一秒为单位往上跳呐!” “她就是这种家伙。” 手冢耸着肩吐槽了一句。上级们都在笑,但就郁而言,她可不觉得手冢摆出这么一副了解的表情有哪里有趣。 什么嘛,柴崎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啊——郁虽然这么想,但她却没看透从柴崎的性格来讲必然会有的发展。 算了,说朋友的话手冢也算是朋友吧——转念这么想的郁很快便将不快挥散开了。 接着她向玄田提了问题。 “《新世态》要登香坂大地吗?” 那他可算是出人投地了——这是同一辈人的真实感想,《新世态》毕竟不是会捧这种年轻演员和偶像的杂志。 “怎么,你是他的fan?” 这次问的是堂上。 “在每天都被魔鬼教官折磨的情况下,他的确是看着就令人愉快的温和男人呢。” 小牧插进了这么句吐槽,立刻引来堂上的反驳。 “我又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图才问的。只不过对这家伙也会像别的女人一样追星这点感到意外罢了!” “我没有追星啦!也不是他的粉丝,就只是看过几部他演的连续剧和电影,单纯地觉得他是个实力派而已呀!” “不,我只是因为你平日的言行而在担心你还有没有年轻女性该有的情操。” “只·有·你·没·资·格·这么说我!你这个初代熊杀手石头!” “喂,你在扯什么多余的话,二代悍马!” 这时阻止了有越演越烈趋势之争的是玄田。 “你们到底要不要听折口的工作?” 两人都稍稍变了变姿势,被问到的郁说了句“请说”催促着玄田继续。 “咦,世态社的特集啊……” 小牧有些意外地低语着。 “应该会卖得不错吧,他在广大女性当中很有人气,说不定学生中也会有存钱买的孩子。” 能做出这种分析大概也是因为女朋友前几天才从高中毕业吧,不过小牧的女朋友毬江因为在初中时休过一年学,所以高中毕业时已经十九岁了。 “买不到的人或许会从图书馆拿走或是剪走内页,入货的同时要加强警戒才行。” 手冢提出的问题并没有特指什么。但郁还是禁不住缩了下肩膀。两年前培训期间的痛苦记忆又涌了上来,都还没逮捕撕杂志的犯人,郁就转身向堂上报告,也因此令堂上被反扑的犯人所伤。 郁回想起以前的事而低下头去时,被人从旁轻敲了下。曲起指关节敲来的是堂上,没有看向这边的他心里想说的应该是“别在意”或是“集中精神”吧,而认为是后者的郁立刻挺直了背。 “也发个注意通知给书店传阅一下比较好吧。” 堂上像是完全没做过刚才的事一样,自然地加入了谈话中。之所以会觉得堂上刚才那个举动很温柔,郁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还处在混乱中吧。 “业务部也会提出对策提案。” 柴崎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在馆里四处走动对柴崎而言大概也是必须分配时间去做的事吧。 “那本书是怎么个出法?” 郁问了这个没人问过的问题后,玄田想了想才回答。 “总之,似乎是以赢利为第一目的。她们最近因为审查而损失得挺惨。” 从玄田的话听来,为了避开审查、减少被偷的危险,这一次会彻底排除一切禁语并大批出版,价格也会控制在三千日元之内。 “那还真是便宜啊,差不多和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的写真集一个价了。” 小牧立刻列举出了同价书的种类。 “三千元的话,学生也能靠零用钱买得起。” 堂上点点头,这个价格就不需要图书馆紧张兮兮地加强警戒了。 “而且图书馆的书也肯定会在某个地方打上图书馆的印嘛。”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对郁来说很容易理解其中的意义,但男性阵营就完全不明白,全都用一副惊讶的表情望向她,让她多少都有点紧张起来。 “那个……如果真是香坂大地的粉丝,我想是不会从图书馆偷书的。我念书时也有同学是偶像的粉丝,她们也在收集偶像的周边,都严格选出没有污迹的才买。” 说完之后郁一想,又连忙补充一句“当然我不是说图书馆印是污迹”。 “如果 是零用钱就能买得到,比起拿图书馆里盖了印的,还不如去买本新书。就算是转卖,盖过印的书粉丝中也很难脱手。所以说,偷图书馆的完全没有意义吧?” “咦,女孩子的想法原来是这样的吗?” 问这问题的是小牧,郁带着提防被作弄的些许警戒点了点头。 “真正喜欢的时候是这样。真正喜欢的话,当然会想好好保有一套有喜欢的人出现的东西啊。” 堂上突然将目光从郁那里移开了,也像是将脸从面向小牧的方向移走的样子。小牧微微瞟了眼堂上,又看回郁。 “笠原有时会像让人想抱一下的好孩子一样可爱呐。” “咦?!” 郁完全分不清突然抛过来的这句究竟是称赞还是捉弄,手冢也吃了一惊,玄田则是嘿嘿地笑。 “喂……小牧教官你不能说这种话啦,毬江可是会生气的哦!还是说是啥陷阱?!你又设什么套子等我钻吗?!” “我是说一般论。要是世人都能像笠原这样的话,书店也不用为小偷烦恼了。” “那这世界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可怕模样。” 手冢依然在旁吐槽。这时堂上故意咳了一声,将话导回正题。 “就算有不少‘真的喜欢’的人,也还是会有只要拿到就好的家伙,这些家伙也可能不是‘真的喜欢’吧。总之还是要联系书店提醒他们注意小偷,如果问题激化,图书馆也有必要加强警戒。” 堂上以这种认真的表情作了总结,这次闲谈就带着发展成会议的趋势结束了。 ※※※※※ 香坂大地的特集企划被搁浅是在各篇报道陆续迎来终稿校对的时期。 香坂通过事务所提出了延期出版的要求,这也是预示着终止出版的固执要求。 《新世态》编辑部立刻为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而骚动起来。编辑部只得先提出谈话的要求,却演变成了争执不下的局面。 世态社姑且先做出了发出出版延期通知的临时处置,并明示万一事情谈不拢将对读者和预购者从法律事务的角度作出说明,香坂大地的事务所这才不得不同意谈话。 对方指名的谈话对象是折口和前几日同行的助手,于是折口带着瑟瑟发抖的助手再次造访了香坂的事务所。 自从香坂提出延期出版的要求之后,相关记者内心都抱持着是不是自己的报道出了差错的不安。 《新世态》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能预期到高利润的企划了,如果是因为自己的报道而搞砸的话,简直就像让煮熟的鸭子又飞掉一样。编辑部也讨论过到底是哪篇报道碰到了香坂或是事务所的禁忌,自己的报道也好别人的报道也好,记者们都擦亮了眼睛寻找疏漏之处。 折口被叫过去的时候,编辑部内的气氛在变成同情之前先是安心,其他人都为“幸好不是我”而吁了口气。 对于折口来说,自己变成俎上之肉也无法说没有伤到自尊。她觉得自己的报道并不差,是一篇将香坂话里的矛头全都融入其中的报道。 到了事务所后,折口在同一间房间里见到了香坂。对方的表情已经和上次完全两样,上次那种稳重温和的表情应该是营业专用吧。 站起来的香坂并没有打招呼,经济人只是无言地劝他坐回椅子上,这种冷遇已经让折口的助手想哭了。 折口点头为礼之后在香坂对面坐了下来,助手也坐在经纪人对面。在上一次采访时折口已经明白香坂不是会让他人代替自己表述意见的类型,这么看来,经纪人和助手只不过是作为在场的证人而已。 “真是很遗憾。” 香坂先开了口。 “我本来是最期待您的报道的。” “……让您失望了吗?” 香坂无言地将放在桌子一端的一叠纸递给折口,那是报道的校对稿。 开头放了香坂微笑着的照片,附注上写着“恩人是当理发师的爷爷”,这是自己写的报道,折口当然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报道中将采访的提问压到了最少,是带着能让读者有倾听香坂回忆的想法写成了自述,折口认为使用这种像是听到香坂亲口说出来的形式更能感人至深。 实际上,那也的确是篇以自述就能独立成篇的文章,内容上浅显易懂,只有几处作了补充说明,基本上是没有加入一点捏造的成分或是哗众取宠的噱头。 虽然由自己来说像是自夸,但折口认为自己的这篇报道写得很不错。 “我对内容没有什么不满,甚至可以说,我也认为这是一篇很好地描述出我那段悲惨成长史的‘怀旧文’。从这个意义上说已经超出了我的期待。” 这是完全理解了折口行文目的的评价。 如此看来——突然浮现的念头令折口微微皱起了眉——香坂的要求应该是针对某些细节,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而香坂果然说出了折口意料中的不满。 “这个附注上的‘理发师’是怎么回事?而且文中也是这么用的!” 无言以对的折口低下了头。 要说会被揪出来的细节,也只有这个地方了。 “我说的是‘剃头匠爷爷’,从头到尾都完全没提过‘理发师’这个词。” “对不起,那个是……” 一旁的助手插了口,折口立刻呵斥了“住口”,但助手急于解开自己偶像的误会而没有听从折扣的命令,径自站了起来。 “如果写成‘剃头’会因为违反媒体良化法而被审查!因此在播放或出版时都要用‘理发业’‘美发业’这些推荐词来代替违禁词,否则书是会被没收的!‘理发师’也是一样,就是考虑到那个因素才使用‘理发’‘美发’这类词来代替。” “我说啊!” 香坂的语气固执得不容辩解,助手不禁倒抽口气。 “虽然我爷爷才刚要引退,但他今年已经是七十五岁了,包含当学徒的时间在内的话,已经做了六十年以上的‘剃头匠’,在期间也一直都以‘剃头匠’自称。对六十年来都对别人报上‘剃头匠’之名的爷爷,让他看了这本书的话我该怎么解释?难道要我说出——因为‘剃头’是违禁词,所以换了别的词代替,请您不要介意——这种话吗?‘剃头匠爷爷’可是包含了他这六十年里热爱这份职业并为此感到骄傲的心情啊!” 完全踩中地雷的助手已经反驳不出一个字了,只是边发抖边落泪。 “说到底,违禁词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决定的,去把那个完全不管别人心情就把‘剃头’列为违禁词的家伙给我带到这里来!” 香坂砰地一声猛拍了下桌,助手更是像孩子一般发出了不断抽泣的声音。 折口果断地下了“你到外面去”的命令,助手立刻逃出了房间。这是名以编辑为志向进入公司的姑娘,但折口在此时已决定要向人事科提出她并不适合这一行的意见了。 “……关于违禁词的标准。” 折口以尽可能冷静的语气开了口。 “在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各报道社都有约定俗成的禁止用语,当时只要遵从各社的标准就可以了。但是,如今是个言论管制非常严苛的时代,出版方面已经几乎不存在忌讳度低的语汇了,而在播放方面的管制应该又更加严格才是。” 媒体良化法通过那年折口正读到小学高年级。当时在电视新闻结束之后会有为“不当用语”致歉的栏目,而从当时往前几年起,要致歉的词就渐渐在增加,主要都是关于职业的称谓。 这种致歉就被孩子们当成了歧视他人的正当根据,比如会专门找从上上代起就挂着鱼铺招牌的那家孩子来欺负和恶作剧。电视上致歉的本意 是想抑制歧视,结果却是因此发生了不少背离那个本意的事件。 家里三代都开鱼店的女孩是折口的朋友,那个招牌有着“曾祖父托字漂亮的亲戚写来的”这种渊源。可是之后却被换成了写着“鲜鱼店”的牌子,因为不断重复播放的致歉栏目也令她不断地在学校里受欺负,这也是店主心痛女儿才屈服了。 “可是咱喜欢曾爷爷的招牌。” 女孩抱着膝哭了,折口也只能沉默地抱着膝坐在她身边。 那之后没多久,媒体良化法在国会上得到通过,折口也因为父亲在工作上常常调职的关系转学了,没再留下和那女孩一样的乡音。 香坂说的“剃头”也同样受到了歧视,而比起香坂的祖父,香坂自己就首先为这种歧视感到愤怒。 祖父骄傲的自称凭什么被他人无缘无故地当成鄙称,他当然也就无法接受折口这份带有这种潜意识的稿子。 而折口这才注意到交出这份稿子的自己也忽略这种歧视,大概是已经被媒体良化法驯乖了吧。 折口也为失去警惕心而自责,但身为社会人士,她不得不为公司的情况作出解释。 “我也认为良化委员会将‘剃头’列为违禁词的标准很蠢。我年幼时有个朋友是鱼铺家的孩子,她们家用了三代的漂亮招牌也因为审查的关系不得不换成了推荐语,哭着说喜欢以前招牌的朋友我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香坂的表情终于冷静一些了,折口在心里感谢着那位自己记不得模样的旧友,但只要能感动对方,像这样搬出悲伤的回忆她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折口的工作。 “但,如今的现实是‘剃头’已经被良化委员会列为违禁语。虽然优先度并不高,但我们是世态社,是在和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战斗中站于最前线的媒体,媒体良化委员也对我们高度警戒,审查之时绝不会手软。” 该本特意的销售概念是薄利多销,这虽然是世态社的利益问题,但同时也是考虑到了能让香坂的广大影迷都买得起的价格,这一点香坂也是接受的。 “香坂先生的特集里即使只是加入了这种优先度低的违禁语,也一定会成为靶子,良化特务机关绝对会没收香坂先生的这本书。这不是香坂先生你的责任,而是冲着我们世态社来的。那样一来就无法维持薄利多销的概念,也无法达到在香坂先生的fans中普及的目的。” 以加入违禁语的情况来计算,单册定价要在一万日元以上,这已经不是增刊的购买层能够接受的价格了,就得重新包装以写真集的形式推出市场。 折口不想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我们在制定企划时也排除了有可能造成年轻fans无法买到书的因素。” 香坂有一瞬间像是痛苦般地眯起了眼,重视fans的香坂会为此感到痛苦也是当然的。 但是—— “——即使如此,在这一点上我也无法让步。” 这时经纪人插了进来。 “双方都有各自的情况,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通知都已经打出去了,如果终止出版也会对香坂的形象造成影响,协商处理不管是对世态社还是弊社都是必要的。” 表示同意的折口边说着“那么今天就先这样”边站了起来,打过招呼后正准备离开时,香坂突然用很迷惘的声音冲她开了口。 “我被祖父带去抚养之后,也被欺负过。不是因为是‘剃头铺’的孩子,而是因为普通的孩子和剃头铺的孩子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像是洗发水、护发素、刮胡膏之类的,我身上有种特别干净的味道,就在这一点点的细微差别上觉得不称心,小孩子的理由就是这么单纯。把‘剃头’当成歧视用语,对我来说就像是特地要强调那些事情一样。” “我明白。” “听到《新世态》要出我的特集时,祖父非常地开心。就算我演电影扩大知名度,但如果能登在他熟悉的刊物上总还是特别的吧。——因此,我也很希望能找到让双方都能妥协的那条线。” “当然,我们也是如此希望。” 折口笑着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 折口来拜访玄田是在图书馆的樱树落完花开始长出嫩叶的季节。 “啊,折口小姐。” 郁第一个看到走进办公室的折口,高兴地叫了她一声。 “我听说了哦,你们要出香坂大地的书啊!什么时候?” “这个嘛,不知道会推到什么时候呢。” 答过之后折口留下一句“小郁帮我泡杯茶来吧,要浓一点的,再能配点甜点就更好了”,便直接走向玄田的队长室。 站起来准备泡茶的郁压低了声音向上级们询问。 “是怎么一回事?” “采访不顺利吧。” 然后堂上随便敷衍了过去,似乎是有着知道小牧会补充说明的顾虑。 “来这里不是撒娇就是打发时间,今天像是前者。” “来撒娇”这种说法让郁想起了那两人之间那种自己还看不清楚的独特关系,“嗯”地点了下头后就向茶水角走去。 浓茶的话配日式点心会好一些,但现在只剩下曲奇了,郁在点心盘上堆出一座小山稍微表示一下搭配不周的微妙歉意。 队长室的门开着,郁说了声“失礼”后就走进室内,当她看到以一副随意至极的姿势摊在沙发上的折口时不禁“哇”地叫了一声。 “折口小姐、你、这也太夸张了……我们这里还有年轻人在啊。” “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还有会动摇的孩子那我还真是感动呢。” 折口别扭起来也算是非同一般的了。 郁一边说着“这可难说哦”一边将茶和点心放在桌子上,心里还在考虑着等下是不是该关上门好一些。 这时,一直在部下递上来只差盖章的文件上砰砰盖着章的玄田终于盖完了最后一张。 “笠原,去把堂上他们叫进来,休息时间就顺便陪这个坐得不成样子的家伙发下牢骚。” 各人拿着自己的杯子进到队长室开始享受的这段休息时间,自然是从折口的牢骚开始。 “……就是这样,完全看不到能够攻陷的空隙呐!” “这还真是……” 小牧斟酌了一下用辞后附和道: “复杂的问题啊。” 香坂大地不允许替换或是删改采访中使用的“剃头”一词,而对世态社来说,若是对薄利多销以赚取大利润这一点做出让步,那企划就全无意义了。 “不过香坂大地他人还真是不错呢。” 虽然折口他们很头痛,郁却禁不住说出了称赞的话。 “他真的非常重视爷爷奶奶,听了这些话之后我都快成他的粉丝了。” 一旁的手冢立刻用服了她般的口气吐槽。 “你还真是不明白气氛的家伙,现在可是听牢骚的时间。” “咦,可是……” 郁撅起嘴,之后的话却被折口截掉了。 “没关系的,我要不是为了公司的利益也会支持香坂,现在这立场就没办法了。” 看折口的表情就能知道,肯定是一次很棒的采访。 “就算为了避开审查而剔除一切违禁词,可要一般人确切地掌握哪些是违禁语也不可能。香坂也是这一次才知道‘剃头’是违禁语,会生气也不奇怪。” 媒体良化委员会指定的违禁语划分有从重到轻不同等级,一共囊括了数百个词汇,而且还逐年增加,每年都会推出新的指导方针,简直就像是为了让出版和播放更难进行下去一样。 突然被 这种只顾自己方便又不合常理的自以为是的规则攻击,香坂会替以剃头匠自称的爷爷感到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了不起的话。” 折口将手肘顶在桌上,再把下巴搭上交叠的手背。 “在听他说出来之前,我一直都想不通他生气的理由。对我来说,用‘理发’‘美发’代替‘剃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所以才就那样送去校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堂上体贴地这样安慰。 “一旦被良化委员会抓到把柄,光是他们的控诉就多到能把人压死。如果让个别词汇的小问题逃过审查,那以后谁都会比照成例这么做了。现在的媒体就是不得不如此的状况。” “谢谢,不过。” 折口浮出一个众人都没见过的寂寞笑容。 “对于时常和良化委员会冲突的我们来说,连采访人的方法都忘记了,这让我很受打击。那孩子当时是用那么棒的表情在述说啊。” “折口小姐……” 就在郁禁不住把手搭上折口的肩时—— 一直沉默的玄田发出了斥骂一样的声音。 “别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抚慰伤口,真不像你的作风!” “这里是关东图书基地,请不要说地盘这种难听的称呼。” 堂上立刻提出更正,但完全无视他的玄田把声音又提高了一层。 “说这种推三阻四的话,是因为双方都不想在企划上让步吧?!那胜负就还没定,一定还有能钻的空子!既然特意花时间跑来找身为良化委员会天敌的我们,就只是单纯来发牢骚找人安慰吗?!真这样的话就立刻给我回去!” “队长,你这种说法……” 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上,郁立刻进入庇护模式,不过折口从郁后面探出身子冲玄田开了口。 “……有法子吗?” 完全没有放弃的声音表明她并不需要他人的劝解和安慰。郁收起庇护折口的手臂坐回位子上时,堂上用含笑的语气赞了句“明白气氛了嘛”。 当天晚上郁将这件事告诉柴崎之后—— “总之,你们那儿的队长啊……如果是外人的事,他才懒得去骂那些废话。” ※※※※※ 哪一方退步,又或是妥协点在哪里。 每次争论都毫无结果,不管是世态社还是香坂隶属的事务所都开始觉得厌烦了。这一日也是,在开始讨论之前会议室里就弥漫着倦怠感。这一次提供场所的是世态社。 “我有个提案。” 在进入事务所一方坚持几见、世态社一方继续开导的局面之前,折口举起了手。 “折口主任,请说。” 得到发言许可之后,折口的目光依序扫过事务所那边的成员,最后定在香坂身上。 “能否请贵公司对弊社提起民事诉讼?” 正如玄田所料,讨论会场就像被捅了的蜂窝般完全陷入了混乱,折口甚至没有事先对自家阵营说明细节。 “报道没有遵照当事人的愿望,删改了用词,希望能恢复原本使用的词语——也就是‘剃头’。这样的诉讼。” “等一下,折口!”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在四周的一片喧哗中,折口只看着香坂。而香坂—— 上钩了! 他的眼中闪着想听下去的强烈光芒,催促折口继续往下说。 “世态社这边当然也会反击——‘剃头’是媒体良化委员会定下的违禁语,用推荐语代替是正当行为。” “这样一来可要变成各媒体争着吃的大菜了!” “那就是我的目的。” 折口如此明言。 “香坂先生那边一定会有许多媒体杀过去,对于年轻有实力又受好评的香坂先生,不会有媒体攻击他或是歪曲他的发言。虽说他们表面上会针对世态社,但实际上是在批判媒体良化法,以同情香坂先生的形式强力谴责良化法。而我们世态社则声明那是为了服从良化法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从侧面攻击媒体良化法。这样应该能充分赢得世间的同感。” “最终的和解线你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事务所的社长提出了这个问题。 “和绕开违禁语用赔偿金来和解相比,我觉得最理想的方法是,法院能接受香坂先生的要求,得出在法律上承认香坂先生那本书了关于‘剃头’的记述这样的判决,在此基础上和解才对双方最为有利。” 只要是世态社的书,能在里面发现哪怕只是一个违禁语,良化特务机关都会如获至宝一般加以没收。除了“剃头”之外没有其他有问题的词句,原告又是来自剃头匠的家庭,因此能得到这一判决的可能性并不是零,而且还有其他词句得到法律承认的前例。 “让法院承认含有违禁语的出版物,这就是诉讼的目的。” 双方的经营阵容此时都横下了一条心。 问题是—— 折口定定地看着香坂。这个必须大规模宣传“剃头”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违禁语的提案,香坂能否同意。就算他对提案本身非常有兴趣,但又会不会不想令自己的祖父知道这件事? “……试试吧。比起相互试探微乎其微的妥协点,痛快一搏倒更合我意。我想祖父一定也是如此。” 于是事情就此定案。 世态社和事务所的两位社长握了手。 “接下来就要见识下双方在法律事务上的手段了。” 这么说着两人都浮出了自信的笑容。 推敲诉讼案是两公司内法务部的工作,相关讨论也将由法务部进行。香坂在回去之前跟折口打了招呼。 “是哪一位呢?” 折口因为这个天外飞来的问题而露出惊讶的表情,香坂也跟着浮出刨根问底的笑容。 “提案的,应该不是您吧?” 折口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时,香坂又继续往下说了。 “我毕竟也是演员嘛。在提案的过程中,您的眼神里一直写着您在相信某个人。” 这句意外的冲击让折口清楚认识到自己从那个男人那里得到了多少支持,不过她最终还是没说得出口。 “请让我见见那个人,这也是条件哟。” “……为什么?” 折口的语气就像在说不好听的套话,但香坂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纯粹是兴趣,我对能想到这种胡闹方案的人物很有兴趣,也对能让折口小姐您这样的人依赖的对象很有兴趣。” 职业病,另外,观察人大概也是香坂的天性吧。 “是无所谓啦……不过我想他不是那种能给香坂先生您在演技方面提供参考的男人。” ※※※※※ 香坂大地隶属的事务所office·turn向东京地方裁判所【注:地方裁判所是日本下级法院之一,原则上的一审法院;负责审理30万日元以下的民事诉讼,以及不包括内乱罪和罚款刑的刑事诉讼。】提起了对世态社的诉讼,此事被各媒体争相报道。 “在采访时被问及亲人,我就说了家里是开剃头铺的。之后‘剃头’这个词就被擅自换成了‘理发’。问了理由才知道因为是‘媒体良化委员会指定的违禁语’…… 似乎被当成了‘轻度歧视用语’、鱼铺、蔬果铺也在同列。 知道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真失礼’。这些都是从事那些职业的人熟悉的称呼,到底是什么人做出这么自以为是的决定,连我也很难得地生气了。” (对给人稳重印象的香坂先 生来说,的确是很少见呢。) “就是吧。的确这种说法是比较老旧了,但现在也还有很多店的招牌上写着剃头铺,我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通常大家提到行会时也都是叫‘剃头行会’。因为什么‘鄙视用语’、‘违禁语’之类的说法就对这个词加以否定,这种做法反而无礼,反而是歧视。 说到理发师、美发师、发型师种种说法,其实做的事情都一样,都是帮客人剪好头发修好脸,让客人清爽地回去,我家里也以从事这一职业为荣。说理发、美发才是有礼,说剃头就不行?简直是莫名其妙嘛。 在我这个家是剃头铺的孩子看来,画出那条线就像是特地就让剃头这个词带有歧视意义一样。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但在我们眼中就是‘岂有此理’的事了。甚至想说出‘歧视的是你们吧’这种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你们’应该是指谁才好(苦笑)。 我不希望那么多年来写在自己家那块招牌上的‘剃头铺’被否定,不希望家人被否定。 但,世态社考虑到会被媒体良化委员会审查的缘故,不肯做出让步。 可是在商谈特集的时候,我方是以‘不能随意删改发言内容’为前提签的约。 双方商量了好几次都无法得到满意的结果,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对薄公堂了。”(受访者:香坂大地) 而世态社一方也发表了对office·turn(或许该说是对香坂大地)的抗议。 “真的是非常遗憾。 为office·turn出特集的企划一直没有进展,原本双方已经就‘向香坂先生的广大影迷展现他自然的形象’这一点达成了一致协定的。香坂先生的影迷层非常广,为了定出让大多数影迷都能买得到的低廉价格,最初的销售计划就确定了大印刷量的原则。 因此,我社认为内容上要做到能够通过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检查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香坂先生的说法是在签约时有“不能随意删改发言内容”的款项。) “的确,签约时没有就这一点进行说明是我社的疏忽……但这也是彼此彼此。与传媒界有关的各位应该很容易理解,在印刷前要将违禁语换成推荐语,这是平常到不用专门提起的处理。撇开香坂先生个人不论,至少office·turn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环,毕竟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为旗下艺人出书了。 所以我方也希望office·turn能做出‘成熟的应对’,接受审查。当然,香坂先生个人的主张是非常高尚的……” (但无法扭转现实?) “直接了当地说,正是如此。尤其我社又被审查方视为眼中钉,老实说,决定出这本书时也是抱有相应觉悟的。” (考虑过解除出版合同吗?) “我们希望能避免走到那一步,在这一点上香坂先生和office·turn的意见也和我社一样。书的内容丰富详尽,可看性和收藏性都很高,如果无法出版,最对不起的是一直在等待的读者。虽然现在走到了诉讼这一步,但我们都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让双方能接受的妥协点。”(受访者:世态社社长·久木辰男) ※※※※※ “好厉害,竟然排在领海问题前面,虽然总共也没几条新闻。” 柴崎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冲了茶,她说的是夜里的nhk新闻。 “我记得已经决定由香坂主演后年的大河剧了,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此事在社会上得到了很高的关注度这点是事实,在今天成了头条新闻,晚报也作了大篇幅报道。大概是能够跟风批判良化法很畅快吧,平常摆着副完全忘记良化法脸孔的各处传媒都跟着又讽刺又批判,图书队和书店看在眼里都觉得可笑(两大周刊的另一本《周刊明解》又另当别论) “不过啊,如果能因为香坂的影响让人们提高反对良化法的意识就好了。” 在郁添茶时柴崎也不失时机地将自己的杯子推过去,说着“好好”的郁也为她添了茶。 “没想到竟然能利用人气演员来和良化法做负面竞争。还真会捡现成的便宜啊,这种事要是我们自己来做的话不知道要投多少钱进去呢。” 柴崎用像是考虑过这种企划般的口气这么说着。 “说到负面竞争,之前良化特务机关成立查问委员会把小牧教官叫去那次夜蛾是这种手法吧?” “对对。” 那是对方利用和小牧亲近的毬江的残障使出的卑劣手法,但他们的最终企图还是没能得逞。 “害人终害己就是那样了。话说回来,虽然只是围绕良化法的违禁语,但争论双方是香坂大地和世态社的话,社会上的关注度就上了一个层次。玄田队长其实正是瞄准了这一点吧?” “怎么可能”这句话到了郁的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就算容貌不怎么样,但玄田的确是个厉害的谋士,在该反击的时候和场合,他绝对不会犹豫。 郁之前曾怀疑过他是见到折口身险窘境才传授了玄田流的胡来做法,现在想起来,兼报当时的仇这一可能性也很大。 第二天郁很幸运的是和堂上搭档巡逻,就可以提这个问题了。如果是和小牧搭档的话,总不好向被查问的当事人打听报复的可能性。 “嗯,应该也有报仇的心思。” 堂上很干脆地点了头。 “哇!原来玄田队长是那么会记恨的类型?” “你是笨蛋啊!” 堂上轻敲了下郁的头。堂上每次敲人时一定会敲头,这和身高没有关系,似乎是根据“教训人时就要当头呵斥”之类的他自己特有的规则而做出的行为。郁之所以会发现到这一点,是因为前几天手冢很少有的做了傻事,堂上也是用卷起来的书往他头上敲下去。 “他是那种人吗?!有仇有恨他都会当场解决,哪里会拖下来。这是战略上的措施,战略上的!” 郁不明所以地歪了脑袋,堂上于是转成说明的语气。 “你知道媒体良化法为什么能通过吗?” “这个……” 郁回想起以前和手冢慧谈过类似的话题。 “因为关心的人很少?” 堂上似乎是料定郁不知道而准备开始说明了,因此反而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如果说出是从慧那里听来的一定又会惹他不开心,郁便摆出乖孩子的模样掩饰过去,等着堂上接着往下说。 堂上一副犹豫着要不要称赞的样子,最后还是含糊了下便说回正题。 “……嗯,是那样。大多数人都对媒体被管制的结果没有兴趣,现在无法撤消良化法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正因为意识到言辞被管制的人非常少,良化法才得以继续存在。” 电视剧里的台词说的是“剃头匠”还是“理发师”观众都不会在意,既然观众不在意,脚本里也就不会特意收入良化法严格规定下的违禁语。 在观众和读者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违禁语在悄悄增加,等察觉之时被夺走的就已经不是一个个词,而是更大的东西了。 成立之后经过了三十年的媒体良化法已经得到了夺走“更大的东西”的力量,主要是指“反媒体良化法思想”和“反审查思想”,但至此仍有许多人还在隔岸观火。认为“被夺走的思想只是那些的话就和我没有关系”的人很多,但良化法抢夺思想的行为不会如人们所愿地就此停止。 唯一有权对抗良化法审查权的图书队,虽然一直在谴责审查的合法性,却无法普及到不上图书馆的广大人群当中。图书队的弱点就是只有在与良化特务机关起冲突时才会引人注目,并不具备宣传力量。 人们对媒体 良化法和审查总是漠然想待,毫无危机感。在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就被司法部门视为眼中钉的周刊界里,虽然两大周刊和周边杂志都在尽力宣传,但仅凭这些力量光是维持现状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 堂上说话时像混入了自己的焦躁感,郁一边从旁看着他严肃的脸色一边回想起了手冢慧的话。 一边抱怨一边忍耐才比较轻松。 关于这,或许不知道比知道了要轻松。 “……所以,这次的机会很难得。” 突然做出结论的声音将郁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是、是?!” “你没在听吗?” 堂上冷不防地射过满是怀疑的目光,郁赶紧点点头。虽然在想一些多余的事,但堂上的话郁都好好听进去了,甚至可以说正是因此才会去想那些多余的事。 “由香坂大地那种受欢迎又相当引人注目的人来对媒体良化法提出疑问,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会思考这个问题。加上现在又告了世态社,时间拖长的过程中传媒界也会保持一定的关注。总之,就是设了个让业界全都卷进这个问题当中的局,形式上是香坂大地和世态社之间的争执,实际上则是双方都在批判良化法。” “……玄田队长最初就瞅准这点了?!” 设局的范围太大,惊呆的郁连声音也不自觉地加大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帮折口小姐出了对策之后,他也很在意事情的发展,听到香坂大地接受提案时,还称赞过一句‘是个器量大的男人’。” 片刻之间郁不知该说什么好,好一会之后她才叹出一口气。 “玄田队长真是个厉害的人呐……”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讽刺,而是郁由衷地感叹。 但堂上却露出个恶作剧般的笑容,说了句“你还是太天真了”。 “真正厉害的,是在后面放长线的稻岭司令。” 听堂上这么说了后郁才初次注意到。 坐在轮椅上的司令在被称为图书馆史上最大惨剧的“日野的噩梦”中失去了妻子和右脚。 在郁眼里,他是一位给她留下强烈温厚印象的优雅老绅士。 但,只是温厚又优雅的人是无法让玄田在组织中任意发挥的。不管是胡来的构想,还是鲁莽的行动力,都无人能出玄田之右,他可以说是组织当中最让人望而生畏的那种类型。但稻岭却让他如此自由地发挥才干—— 办不到!换作我的话绝对办不到!——郁试着站在那种她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地位想了一下后,禁不住全身颤抖。 “对原则派而言,现在的配置不知是不是最好呐……” 这句堂上本来没打算说出口的,所以在郁反问时只答了一句“没什么”。 ※※※※※ 香坂大地对良化法的批判很快就以女性为中心扩散开来。 因为office·turn和世态社在出书方面的意见是一致的,因此东京地裁试图劝服双方庭外和解,但双方在和解内容上又无法达到一致。 东京地裁提出了由世态社向香坂大地和office·turn支付赔偿金的方案,不过香坂在诉讼中强烈要求承认“剃头”这个词,一直执着在“有过这种和解方法的前例”这点上。 世态社也坚决不愿让出版的书中出现良化法规定的违禁词,这明显是有某种意志在背后起作用,那大概就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意志。 如果作为司法机关的裁决所能够动摇那股意志的话,当然也会成为一个大问题。包含《新世态》在内的周刊都在讨论这一可能,并展开了激烈的批判,电视新闻也渐渐开始报道此事。 差不多可以和解了吧。 双方是不是都太固执了。 最具影响力的媒体安稳下来之后,就可以只在周刊界内展开讨论,现在即使继续相持下去也得不到社会的共鸣。 若是保留违禁语,媒体良化委员会一定会紧盯世态设的书,在发行之前就被没收的可能性很高。世态社以此为堡垒拒绝地裁提出的和解案,同时也不服与和解案几乎没区别的判决并提出了上诉。 “不过,这也是为了能让更多的影迷买到书,世态社不服判决这点我们能够理解,提出上诉也是无可奈何的。不是为了争执,而为了开创更好的出书环境,office·turn会奉陪到底。” 但香坂也开始受到传媒界的攻击,情况变得棘手了。 就在这个转折点上杀出了意想不到的援军,这时已经到了梅雨使节。 ※※※※※ “大地他很努力啊。 大地家的店主是一个很亲切的人,现在也和行会间有亲密来往。毕竟对我们来说‘剃头’是非常理所当然的词,毫无理由地被人自以为是地指定为歧视用语,这实在让人不舒服呢。” 镜头拍摄的地方,一名不习惯这种场面的男性一边不断擦着汗一边说着话,他是东京美容美发生活卫生行业行会的理事长。 “大地也说过,的确剃头这个词汇是个老词了,但在新老两代人交替的现在这个时期,这个词也还在使用。大地家长年以来挂的都是‘剃头铺’的招牌,而知道这被人擅自当成歧视用语、违禁语时当然会很不高兴。 而且大地是替我们在生气,他的这份心意令大家非常感动。所以,现在也该是我们站起来的时候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是的。我们东京都美容美发生活卫生行业行会,将向东京地裁提起诉讼,希望媒体良化委员会将‘剃头’一词从违禁语中除去。” ※※※※※ 这一段访问影像立刻被复制下发给了图书队的各部门。 时间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却是非常有价值的新闻,尤其是对图书队而言。 行业名称被列入违禁语的行业者向良化委员会要求撤除对自身行业名的禁令,这是媒体良化法立法以来的初次事例。 郁和班上的其他成员、玄田、以及果然会混进来的柴崎一起,在队长室看了这段访问。 “这下子风向要变了!” 玄田愉快地囔出这么一句。 对媒体良化委员会来说,也想抓住世态社引起社会反感的空隙冲对方发一记猛攻。 这起诉讼的胜败将决定今后的趋势。就算违禁语还是会存在,但为了加大报道的强度而设定的违禁语现在已经引起了与词语有关的当事人的撤除要求。 良化法会威权扫地——虽然还无法达到这个效果,不过至少能够撼动这一权威。 “近期内高裁【注:高等裁判所,在日本下级法院中位于最高位的法院。】就会给出office·turn和世态社的和解案,应该和地裁的不一样了。” 堂上用像在讲既定事实般的语气这么说道。这次提出的和解内容应该会符合香坂和世态社的希望。 小牧也点了点头。 “现在也不是给些小苦头吃的时候了,审判处在那么大的压力之下也难顾得上其他。绕过作为实务部队的良化特务机关主动攻击良化委员会的,这些爷爷们还是头一个呢。” “呐呐,你们觉得能赢吗?” 柴崎的语气就像在下注。 “姑且不论胜败,这场官司的时间肯定是要以年为单位计算了,那些人会不会在中途打退堂鼓才更让人担心。” 小牧的声音里含着不安,柴崎突然在他背后拍了一记。 “担心的话就赌他们能赢吧,讨个好兆头。” “柴崎说得没错!” 玄田猛地一拍膝盖。 “我赌这些老爷子能赢!” “不管是赢是输,都是场硬仗。” 手冢这种讽刺语气里包含的意思全员都能理解。 在背后操作良化特务机关执行审查的媒体良化委员会,并不希望民众对他们自己感兴趣。 对委员会而言,设了什么违禁语,又在审查什么书,最好社会大众对这些都漠不关心。和媒体良化法作战的人都明白这一点,若是世人对此抱有兴趣,那么审查的不正当性就等于被召告天下了。 “……喂喂。” 柴崎摇着郁的肩膀。 “这种时候最能闹腾的你怎么这么沉默啊,有问题哦。” 但被这么说的郁还是没有抬起头,只是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我口渴,出去买点东西喝!” 抛下这一句后,郁就在惊呆的同伴们面前逃走了。 看着飞奔出房间的郁,柴崎换上副“服了她”的表情。 “你到底把摆在眼前的茶当什么啊。” “她那是干吗?” 手冢问了后,柴崎只是耸耸肩。 “出去哭的理由。早就露陷了啦,那个笨蛋。” “咦,哭了?为什么?我们没在说什么会让她哭的话题吧?” 小牧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个嘛,我又不是笠原,就算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啊。另外……” 柴崎一边毫不客气地接收了郁的点心一边说着。 “这种时候,队伍里是不是要有个人跟着去比较好啊?” 瞬间接到了全员的视线之后——堂上终于满脸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也算是负责人的工作吧。” 留下这种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得自言自语后,堂上也离开了房间。手冢之外的三个人都喷笑出来,留下手冢一个还搞不清状况地发着呆。 “真是——笨蛋啊!两个人都是,完全露陷了嘛。” “那家伙从以前就经常这样,老是说废话自暴。” “别说了别说了,这也是那些家伙们可爱的地方吧。” 云里雾里的手冢只发得出“啊?咦?”的声音,柴崎在他背后轻拍了下。 “没关系,你这种迟钝的地方也算得上是可爱之处。” 如此明显的取笑让手冢不高兴地保持了沉默,其他三人又继续笑起来。 “……我不是说了,你就不找些更像是女人会躲起来哭的地方吗?” 堂上皱着眉俯视着郁。 “尽挑什么灌木丛下仓库背后,你是猫啊!” 这次郁躲的地方不是上次的灌木丛,而是挑了和公共楼分开的仓库背后。现在这季节很暖和,坐在混凝土上也不会被吸走体温,就算阴沉的天突然下雨也有屋檐可以挡,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堂上抱怨过那么一句后,也坐在了郁的身边。 “好了,到底怎么回事?” 但就算被问了,郁也无法清楚地说明。 “……那些人……” 在郁吞吞吐吐地问出“能赢吗”之后,堂上的脸色沉了下来。即使是在安慰人之时,他也不会说出随随便便的话。 “希望能赢吧。” 只能说出愿望的堂上更让郁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果然很难啊。” “从现实考虑是这样。和国家打官司本身就很艰难,也有打过了几十年的前例。那些人是否有此觉悟,就算有觉悟,要顶住压力也是件难事。准备也不知能进行到什么程度……” 若是这场苦战拖长,恐怕连香坂本人都会阻止吧。从访问的内容听来,他们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对香坂的心意才有了行动,虽然意外地帮香坂打了场圆满的官司,但能不能取得比这更大的战果还是个未知数。 “退出也是当事人才能想的事。” 说完这句后堂上又慌张地加了一句。 “不过,也不是说那样就徒劳无功了。那些人是第一个发出声音的,光是这一点就意义重大,说不定还又留在正史当中。如果有一天良化法被废除,他们就是最初采用法律手段来提出良化法不正当性的人。” 堂上安慰的话很少见地热情起来,郁抱着膝点了点头。 “这些,我很高兴。” “……高兴到哭?” 堂上有些惊讶地问,郁克制住抽泣,用很小的声音慢慢地开了口。 “手冢慧曾经说过,我们对从根本上消除审查毫无意义。图书队是以存在审查为前提组建的组织,对抗审查只是治标不治本,对彻底消除审查不具意义。这个社会是歪曲的,我们的斗争也是歪曲的。” 说到这里,呜咽的感觉又涌上来了,郁稍微休息了一下。 “他说这样是没办法根除审查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存在审查的社会,这样才比较轻松,谁也没有想过要为根除审查做些什么。” 这时郁终于擦去眼泪抬起了脸。 “所以看到那些人我非常高兴。就算他们只是想为香坂尽一份心才站出来,尽管只是很微弱的一声,但他们的确为反对审查而动起来了。那个人说的话并不是绝对正确的。” 堂上边小声嘀咕着“你为什么……”边转身面对着郁。 “听那个家伙说出这种侮辱人的主张而受到伤害的事,你为什么一直隐瞒到现在!” 正面冲来的怒吼让郁禁不住往后挪了一些。 ——等下,为什么会对我生气啊?!虽然我是没有期待过,但这种时候的定式都是身为上司的会安慰属下吗?! 堂上突然伸出了手,郁反射性地缩了下头之时,堂上的手从上方抱住了她的头将她拉向自己的肩膀处。 “不管他说得多么煞有见识,那都是把自己置于这份歪曲之外的傲慢歪理。只要是生在这个时代,谁都无法摆脱这份扭曲。手冢慧也一样,他只是在歪曲当中装出一副超然于外的样子。你不要因为这种家伙的歪理就受伤!” “我们也是有意义的吧?” “当然啦,呆子!” 堂上咬牙切齿地怒吼着。 “你要是被那种巧舌如簧的骗子说的话迷惑住,就给我罚做俯卧撑做到趴下来为止!” 被吼之后,郁安了心,接着才发现到自己没道理要接受堂上的这种怒吼。 这么想时郁听到自己漏出了一般女孩子那样的哭声——这哪是我的声音啊!可是停不下来。 到郁那种像是一发不可收拾一样的哭声停下来为止,堂上一直坐在能让她感觉到肩膀温度的微妙之处等待着。 郁的哭声终于止住了。 “好了,来吧。” 先站起来的堂上向郁伸出了手。 “咦?难道现在就要俯卧撑?!” 郁禁不住想逃。 “你想的话也无所谓啊。” 堂上沉着脸把话说明白。 “你不是要买喝的东西才出来的吗,现在想空着手回去?” 想起在自己逞强的培训期间柴崎说过的话,郁老实地握住伸来的手站起身。 走出几步之后被堂上放开的手上有着些许寂寞感,郁在一瞬间设想如果自己要求再握久一些会怎么样呢,但只是想象就立刻脸红耳赤的事最终还是没能执行。 和预想没有大的偏差,高裁提出的和解案内容正随了香坂大地与世态社的希望。 如此一来,在香坂大地的特集当中,“剃头”一词就不再是审查对象了。 “谢谢你的秘技。” 这一次折口是为道谢而造访了特种部队的办公室,玄田哼着鼻子笑了一声。 “想不到这点就说明你的修行还未 四、突归故里——茨城县展警备 四、突归故里——茨城县展警备 “茨城县立图书馆——?!” 在图书特种部队的全体会议上,郁扬起了一声惨叫。 “怎么了,笠原?” 正在说明作战计划概要的绪形副队长停下话惊讶地问道,但郁身后的堂上已经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没事,请继续。” 在郁一点一点意识到目前的状况时,堂上突然的举动让她受到了另一个方向上的惊吓。 脑袋思考之前,郁就冲堂上堵着自己嘴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痛……!” 堂上慌张地甩着被咬的手。 “怎么回事?堂上班。” “班上没事,不用在意堂上和笠原士长,请继续。” 听了小牧的回答后绪形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地继续做说明,副队长在这种地方也和玄田一样完全不会动摇。 简单来说,特种部队这次的任务就是前往支援茨城县立图书馆。 茨城县立图书馆在十年前搬迁到了千波湖畔的近代美术馆旁。茨城县在每年十一月都会举办一次为期约两周的美术展览。 图书馆也会提供场地用于雕刻等大型作品的屋外展示,每年制作的场刊也由图书馆保存。因此这是县立图书馆和近代美术馆共同举办的活动。 在听说明期间,郁背后传来了堂上不高兴的声音。 “喂,你刚才干吗咬我?” “因、因为……” 郁将脸藏在缩着的肩膀下,斜着转回了头,她脸上的火热现在还没冷下来。 “我是第一次被男人捂住嘴嘛。” “笨……这是为了阻止部下在会议中发出那种愚蠢的叫声,和男女有什么关系!” ——讨厌,不要追究这个啦! 想找地方逃的郁猛地举起了手,被绪形点名之后站了起来。 “那么和平的活动,为什么要出动特种部队支援啊?” “嗯……好吧,中间就先跳过。” 绪形本来是想循序渐进地做出说明,不过现在改变了方针,向全员发出“翻到资料最后一页”的指示。 室内顿时响起一片翻纸张的声音,郁也翻到了最后一页。看着那张彩印的资料,郁说不出话来了,这时全体队员中没有一个能说得出话来的。 “这是今年的最佳作品。” 最后一页的彩印资料上是一幅画,但不是普通的油画,光是从复印出的照片就能看得出来,那是一幅抽象派拼贴画(注:绘画技法之一,在画面上贴纸片和纤维等,追求材质感的变化及色彩和构图等的独特效果。) 背景像是混凝土砌成的墙。而贴在其上正中央的,是加工成走了样的、破布状的良化特务机关制服。而且,制服的前后幅都被撕割开,在露出的洞里能够看到一张蓝天的照片。 作品的名字是《自由》。 良化特务机关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作品提供制服,作品中使用的制服应该是精致的复制品。 这幅作品获得最优秀奖就意味着—— “获奖作品将在下下周公开,目前支持良化法的团体已经掺和进来了,抗议游行也闹得很凶,良化特务机关当然也会在某个时候出面审查和没收。县立图书馆考虑到读者的安全,似乎决定要闭馆到县展结束。” 之后由玄田接着往下说。 “茨城县司令部水户总部没有对付这种大场面的经验,虽然集合了县内的防卫员,但指挥系统本身却组织不起来。我们也要前往支援,辅佐那边的指挥系统。实际上就是如果我们不过去指挥的话那边就完了。” 哇,老家竟然出了这种事——虽然也有着这种吃惊,但对郁来说最令她在意的还是—— “因此,特种部队将出动半数以上的人员去支援。” 接下来是郁最在意的支援人员编队。 “负责人是我,绪形留守。前往支援的班是青木班、关口班、宇田川班、芳贺班和堂上班。” 这一次堂上似乎因被咬一事有了戒心,改用袖子塞住郁的嘴巴。 “我们班真、真的要去吗?” 会议结束后,郁转向堂上问道。堂上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郁,一边说“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一边甩着被郁咬的手。 “对、对不起……很痛吗?” “很痛。” “非常对不起。” “行了。” 堂上不是得理不饶人的类型,这点让郁很庆幸。 “那么,我们班真的……?” “这可不像是被排除‘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后还死缠烂打的人会说的话。” “咦咦咦?可是~~~~~~~~” 茨城是郁的故乡,万一被家里知道她是战斗职种,父母不是立刻昏倒就是大发雷霆,因此这一次她并不想被编入其中。 “关于你的分配,我也深刻反省过了。” 堂上严肃地开了口。 “将你排除在攻防战之外的确是个错误。就算是女性的你也能派上用场,不承认这一点是我个人的自以为是。同期入队的手冢已经有了大规模攻防战的经验,而你却没有,造成这种不公平状况的是我。玄田队长把我们编入支援队伍,也是考虑到要纠正这一点吧。因此,我不会再多余地插手对你的分配。你只要好好服从上司的指示,不管什么战斗都不会拖队的后腿。总比那些好逞个人之勇,或是怕得动不了的人强。” 如果目的地不是故乡的话,堂上的话绝对能让郁高兴得飞上天。 “那个……那个,虽然我很高兴……” 郁越说越吞吐,这时一旁的小牧插了嘴。 “不管怎么听,堂上都是承认了作为部下的笠原哟。将你和手冢摆到了同一个位置。当然,为了自己的问题而背叛堂上的依赖也是一种选择。” “我不要!” 郁不假思索地叫出了声。 如果堂上是信赖自己的话—— “我不会背叛堂上教官。” 说完后郁又补充了句“其他人也一样”,拼命地抬起想要低下去的头注视着堂上。 堂上的表情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 “也不一定就会被你父母发现。而且,你也差不多该丢开好孩子的乖样,挑战一下正面出击了吧。” 最后堂上也还留下了谜样的一句“说不定会有让你意外的盟军”。 “呜呜呜,就算是这样,这次还是想进留守的组啊啊啊啊——” 就算在同伴面前能一直逞强,但回到房间只有自己和柴崎两个人时,郁终于还是露出了一副没出息的模样。当然,这是以如今已经不能请求更改为前提的牢骚。 “那么,你家是在哪块?” “水户市的边上……但是他们经常都会跑到市里来啊。” 就在郁想着父母很少会上图书馆,是不是只要自己不出街就没关系的时候—— “那里现在有很多电视台去采访哦,你自己多小心吧。” 给出这个让人不安的情报后,柴崎又加了句“另外,还有乡下独特的网络”。 这也是个大问题。地方都市里熟人结成的网络是非常坚固又可怕的,只要在市中心逛一下,第二天就会有人说“昨天在街上看到那个谁了”。而且郁的母亲在当地又握着许多人脉,万一听人说起“我看到小郁了哦”,甚至是“刚才新闻里拍到的那个不是小郁吗”这种话——郁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不知道当地的报道到底达到什么规模了。我妈是那种不太看新闻、也对图书馆完全没有兴趣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 不会特地跑到闹哄哄的图书馆附近去。” 郁努力地想从乐观角度看待。 即使如此也脱不掉去支持的这个帽子啊——这么想的郁有一种逃犯的心情。 “说起来啊。” 柴崎突然摆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虽然我不想说些先入为主的话,不过,茨城的图书馆界从几年前开始,以县立图书馆为中心明显有一些偏向,你要小心哦。” “什么偏向?” “嗯,挑明了说就是防卫员的地位似乎很低。” 郁皱着眉问“怎么回事啊”,柴崎继续用猜测的语气作了补充。 “虽然的确是场硬仗,但因为组织不起指挥系统所以请求支援这么狼狈的事可谓闻所未闻呐。支援方与被支援方商讨指挥上的分配是很正常,但指挥上的分配关系到面子问题,全权交出来就实在有点诡异了。再说,特种部队的宗旨本来也只是给关东一带提供特殊技术而已。当然,碰上像‘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那种一开始就由特种部队统一指挥的事又另当别论。” 最后说着“我们指挥不了部队所以请你们过来,这可是很没出息的事哦”的柴崎皱起了眉。 而郁的想法则是,正因为如此玄田才要过去吧,那边是那种秩序的话这边当然要去一个指挥官。在“情报历史资料馆”一战上,玄田有现场指挥大规模攻防战的实绩,那是之后十年内都难以刷新的实绩。 “防卫员地位低,也就是说馆员地位高了?” 郁这个直白的问题让柴崎沉了脸。 “原本,各职种的地位都应该是平等的,在阶级和职位之外不该再出现上下关系……” 没有用断定的语气来说,是因为柴崎的情报网毕竟还没能扩展到那边吧。茨城是在关东的北端。 “特别你又是唯一的女性,肯定得住那边的宿舍。” 柴崎少有地露出了担心的表情,原因应该是去年郁因为莫须有的污名而在宿舍内被排挤那件事。 的确,再次陷入那种状况郁也会很痛苦。不过—— “才刚认识的人反而很难欺负,应该没关系。” 那个时候宿舍里的情况也让郁认清了一些人。即使现在队员们都若无其事地恢复和郁的来往,但其中几名女队员郁已经绝对无法再信任了,只是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是通过那些事情设想一下在那边的宿舍里会受到什么对待、会不会生气而已,并没有更深的意思。 柴崎用不像是称赞的语气称赞了一句“你很坚强嘛”。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而且……” 你不会拖队的后腿。 这句代表了堂上认可的话足以让郁克服柴崎担心的那些事。 ※※※※※ 手冢慧正在和武藏野第一图书馆长江东通话。 “图书特种部队会支援茨城,几乎出动半数,由玄田三监指挥,堂上班也包括在其中。” “和预想的一样,他们把情况估计得太简单了。对我们来说倒是好事。” 可以的话,最好弟弟在的堂上班不用去——这种想法是慧对弟弟的疼爱。但如果慧对手冢本人说了的话,对方肯定会丢过一句“那才不是亲情,只是你的任性”这种严厉的弹劾。 “这样就又能取得平衡了。” 江东高兴地这么说,慧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良化委员会为那场官司动摇得挺厉害,这次轮到图书队了。” 为了根除审查,必须把图书队升为和良化委员会同级的国家公务组织——这是“未来企划”。延伸来说就是慧的主张。 同级的国家公务组织,也就是成为文科省的下属机关,再和法务省辩论审查的正当性。对要实现这一想法的慧而言,现今图书队的根基无论如何都太过稳固了,虽然队内也有着原则派和行政派的对立,却完全没有能让他打进分裂之契的空隙。 现在的图书队并不具备实行放弃部分权限、暂时承认审查这一计划的灵活性,而且该计划能不能称为灵活性也因双方立场不同而意见不一。 在这一点上,对于从日野幸存下来的那名老人的力量,不知道日野的年轻一辈不得不坦率地表示敬意。 对慧根除审查这一长期计划的合理性有同感的——方便起见,成为中立派——同伴现在正在水面下培植原则派和行政派之外的第三势力,以已经打通了通往法务省的管道这一事实在年轻一辈中扩大影响。 但,即使是曾与身为日本图书馆协会长的父亲辩论过的慧,现在也完全没有就“未来企划”的构想和稻岭辩论的意思。 慧长期观察的结果是,稻岭是不可能被动摇的。稻岭本人就相当于图书队的历史,完全没有可乘之机。 “未来企划”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就像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 慧的脑海中浮现出将弟弟称为朋友的笠原郁的模样。 为了将图书馆升为国家公务组织,必须让出很大一部分审查对抗权。就算走到了那一步,要根除审查恐怕也还需要花去几十年的时间,民众在这期间就不得不被迫接受审查(当然中立派认为根除审查有冒这一风险的价值)。 明明是看起来头脑很笨的女孩——这么想的慧轻轻笑了下。 看起来头脑很笨、像是个很容易用花言巧语蒙骗的女孩,但慧仅仅是和她谈话就能从她身上察觉到稻岭对图书队的训诫有多强。 “不过,现在是稻岭司令差不多该从前线退下来的时代了。没有了稻岭司令的图书队还能不能贯彻图书队的理想,这点也很值得一看。” 绝对不会走到台面的“未来企划”干部江东规规矩矩地回答了一句“的确如此”。 “说起来,图书队那个实验中的情报部是个什么情况?” “关于朝比奈的报告……” 说明变得吞吐是江东在报告称不上出色的结果时的习惯。 “似乎是还处在只能称作实验的阶段。” “不是听说他接触过一名很被看好的女性吗?” “据他所说,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无法确认对方是单纯因为自己的兴趣而行动,还是真是候补生。虽然握有让人意外的情报,说话却很轻浮,从适合性上来看让人起疑。如果真是候补生,大概也还处于被观察她本人所不知道的适合性的阶段。” 慧边听报告边“嗯”地点了下头。 “算了,本来也只是传言程度的事,就算能确认也要想想怎么利用。现在就先放一放吧。” 如果直接动摇朝比奈或许又能听到不同的答案,不过朝比奈是重要的法务省内的同伴,慧想尽量避免因为疑心而使得双方关系产生裂痕。 “以现有的人才收集稻岭司令的情报也已经足够了。” 讲完电话之后,待在专用办公室的慧将手机当成玩具一般摸了一会。“未来企划”对关东图书队的根据地是设在川崎地区的图书馆里,慧是那个图书馆的实际支配者,将砂川调往附近的分馆也是慧的安排。 慧知道毫无意义的摸着手机就表示自己在焦躁。 ——是因为刚才和江东讲电话时想起了笠原郁吧。 头脑不好的女人慧原本就不喜欢,但,突然浮上来的焦躁并不是因为这个。 对被自己哥哥这么过分对待的手冢,我无法再加重这种过分的行为。因为,手冢是我的同伴。 向同伴传达这种会让他自卑的话,而且还是出自他哥哥之口,这种话我无法对朋友说出口。要说的话请自己去说,我不会说的。 想法不同也 没有办法,但请不要再给手冢更多的伤害。我不会去传会让朋友受伤的话。 被头脑不好的女人当面非难,说得就像慧在敲诈自己弟弟一样。 “……一个外人又懂什么。” 正因为对弟弟有着很高的评价,想让他来到自己身边,慧才使出了这种强硬的手段。直到现在还执着于这一点,对慧来说这就是兄弟之情。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家族拿到根除审查的功绩,就算手段是强硬了一些,也没有理由轮到外人来指责自己伤害了弟弟。 那个女人对弟弟的评价明明及不上自己所给出的那般高,但比起慧,弟弟却选择了笠原郁那些特种部队的同伴。 慧就像要和指责自己在单方面伤害弟弟的郁对抗一样,用手机拨通了弟弟的号码。 ※※※※※ 手机显示出那个固执的机主没有记到手机中的号码是在手冢刚洗完澡的时候。宿舍的房间里还有同室的两人,所以手冢抓着手机站起了身。 “女人打来的?” 手冢对着开玩笑的两人半认真地叹口起,回了句“是就好了”,便出了房间朝着男女共用的大厅边走边接通电话。 “喂?” 生硬的语气是手冢在强调和对方间的生疏。 “你也不用这么冲吧。” 在电话那边苦笑着回话的果然是慧。 “听说你要参加茨城县展的警备。” 手冢已经懒得花力气去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了。 “茨城的图书馆界情势很复杂,你自己要小心。良化委员会应该也准备在那件藐视良化法的参选作品被公开的同时凭审查权限加以没收吧,支持团体也聚集了一帮不择手段的家伙。而且,那边图书馆界的气氛很独特。” “独特是什么意思?”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慧说着“那么你自己小心”之后就切断了电话。 “还是一样,就知道猛说自己想说的话……” 手冢就是受不了慧这种卖人情的做法。茨城那边战斗职种地位低下,大规模指挥系统处于半瓦解的状态,这些他都已经从柴崎那里听说了。 “我就是气不过他那种总是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架子。” 手冢一边说一边灌了一口罐装啤酒。 结果他接完电话后没有就那样返回房间,而是跑到了堂上的房间找人说醉话。 大概是觉得光找一个人还不够,不知道何时小牧也被手冢叫来了,这两个人知道慧的事,手冢可以毫无顾虑地抱怨。 “茨城的图书馆界战斗职种地位低下,这不是连柴崎都能抓到的情报嘛,他有什么好神气的……这边只要有柴崎在,收集到的情报就够了!没你出声的份,混蛋老哥!” 哇,酒还真是万恶之源——小牧苦笑起来,堂上则若无其事地用酒精低的东西换下了摆出来的酒。 “不过,柴崎也不是我们的正式成员。根据两方的情况,说不定这次的联合行动会不顺利。情报源越多对作战也越有利。” 堂上说完之后,小牧又作了补充。 “而且,柴崎的话是在笑嘻嘻的谈话中流出的情报,现在是多加了一层保险。在这种地方让人无法立刻下判断和旺盛的好奇心,这些都是她最大的武器。” 手冢回不出“这我当然知道”这种话。 做不到像柴崎那样的不甘也是让他焦躁的原因之一。 “不过,亏得你会接你哥的电话。以前不是顽固得直接打到舍监室的吗?” 堂上的问题虽然没有什么深意,但手冢却像被刺了一下。 如果自己维持住慧这边的线,柴崎的担子也可以轻一些吧——手冢是因为这样想才允许兄长用手机联络的。 ——这一次的电话或许应该追问下去才对,是不是要再打过去问? 但想虽这么想,要手冢挂电话过去说“刚才说的事再讲详细一些”这种话他也办不到。 “我……刚才电话里说的事,是不是要打过去问问?” 如果是命令的话——但两名上级却给了这么想的手冢否定的答案。 “让那边以为我们被情报所困也不好,没必要特地打回去。” “而且也不知道那边说的话有几成是真的。‘未来企划’在理念上毕竟不能说是图书队的盟友,只不过是中立的灰色地带而已。光凭兄弟感情也未必能打探得很深,还有反被对方拉入陷阱的可能。” 自己想不到这种程度的挫败感让手冢情绪更加消沉了。 手冢固执地拒绝了堂上和小牧送他到房间的好意,离熄灯还有一点时间,想要醒醒酒的他走向了大厅。 “哇,你这是怎么了?醉得这么厉害!” 手冢的脑袋被这个声音震得嗡嗡作响,说着担心的话却无意间把声音变成了武器的是郁。 “……吵死了,闭嘴。” 似乎是来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郁,手里拿着连柴崎的分在内的两听易拉罐,在手冢身边坐下了。 “哇,眼睛好红。你现在的样子好可怕。” 郁一边说一边将易拉罐贴到了手冢的眼睛上。虽然手冢很想叫她不要多管闲事,但易拉罐带来的凉意舒服得消去了他反抗的心情。 “我做不到像柴崎那样……” “咦?这次是跟柴崎有仇?” 谁说有仇了——手冢正想这样顶回去时,郁已经凭着自己擅自的解释又擅自开口了。 “真是的,以前我不是也说过你,一定要什么都拿第一才满意?和我比也就算了,和柴崎比是不可能的,你赶快放弃吧,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手冢低低地嘀咕了声“才不是那样”。 明明是想减轻柴崎的担子,可一旦兄长来了电话,手冢又因为对方的傲慢感到焦躁,只能不耐烦地草草说上几句,心里总会惦记着兄长这次又没提到家里一句。 自己说了些什么手冢在说出口后就忘掉了,沉默着用易拉罐帮手冢冷敷眼睛的郁突然开了口。 “柴崎没有那么坚强。就算不用人操心,但她只是软弱的地方和我们不一样而已。虽然看上去她很完美,可至少我们应该知道她并不是这样。因为我们是柴崎的朋友啊。比如对我们来说很平常的战斗她就和普通人一样会害怕,另外,美人不是大多都会有心理阴影嘛。” “我是柴崎和你的朋友吗?” 自己是不是有些过线了,就在手冢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时,一不注意话就溜出了口,但郁并没有介意。 “到现在你还说这什么话,最近还是你懂她多一些,让我不甘心呢。” 随后郁一边说着“差不多该回去了”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 “多补充一点水分冲淡酒精会好些。嗯,这茶是柴崎的……” 比较了两个瓶子之后,郁像是把自己的那听给了手冢。 “来,给你。拜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郁还周到地开好了罐,手冢难得地抱着对这份担心感谢之意,几乎一口气将饮料喝干了。 ※※※※※ “咦,手冢今天休息?” 第二天来到办公室的郁没有看到一定会比自己早到的手冢。 “宿醉,就休息了。” 小牧的回答让郁扬起了“咦”的一声。 明天就是出发前往茨城的日子了,今天是出动班预定要练习阵形的重要训练日。 “所以我都叫他早点回去了。” 郁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姐姐教训弟弟的感觉,堂上立刻就狠狠地瞪了过来。 “打出最后一击的家伙还敢说这种 话!” “咦?为什么最后一击的是我?!” “有哪个家伙会给喝醉的人喝运动饮料的,笨蛋!” “咦咦?!” 小牧苦笑着给不明所以的郁作了说明。 “手冢昨晚倒在大厅里,男栋这边还骚动了一下。我们被叫去照顾他时看到旁边倒着运动饮料的罐子,等他状态好转一些问了之后,他告诉我们是笠原你给他喝的。” “咦?我是觉得多补充点水分冲淡酒精会好一些。” “喝了容易吸收的运动饮料会有什么结果你想过吗?白痴!当然是酒精也会一起被吸收,马上变得烂醉如泥!” “咦————?!是这样的吗?!” 郁扬起毫不做作的惊愕声音,小牧又苦笑着责备堂上。 “这也没办法,看来笠原真的不知道。笠原,你不常喝酒吧?” “嗯……聚会的时候会喝一杯鸡尾酒或是葡萄酒,就这种程度吧。” “喝得太多而记住喝酒方法大概是男人特有的本事吧。要是平常的手冢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不过昨晚他是焦躁了点。” 郁翻起眼偷瞄着一脸不高兴的堂上。 “对不起,下次我会记得不再犯了。” “那是当然,笨蛋!” 很久没有认真打过来的拳在郁的头顶敲出了声响。 小牧冲垂头丧气的郁指了指堂上看不见的地方,郁靠过去之后,小牧用说悄悄话的音量小声地开了口。 “你不用这么沮丧。堂上在学生年代也引起过这种事,而且比啤酒的程度严重得多。他那次是想用运动饮料来冲淡白葡萄酒,结果两样一掺就自爆了。笠原你只是碰巧让堂上想起了他不愿意想起的回忆而已。” 因为回想起过去而觉得羞耻,是也有这个意思?——郁悄悄地偷窥着堂上——可是刚才那拳还是希望能手下留点情啊! 不过郁的确是对不起手冢,也只能乖乖的领受了。 想着“他今天应该不想听到我的声音了吧”的郁决定明天再去向手冢赔罪。 头痛稍稍减轻了一些的傍晚时分,手冢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电子音对脑的刺激还是很大,手冢一把抓过手机连来电人都懒得确认就直接接通了。 “我是手冢……” 不知道谁打来的手冢姑且用了正式的应答句式。 “啊,稍微复活一点了嘛,听起来应该能赶得上明天的出发了。” 电话是柴崎打来的。 “我的室友好象犯了个大错误啊,抱歉哦,那孩子没有恶意的。” “有的话还得了啦……” “‘没有恶意’那句是那个傻孩子要我传的话,所以我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哟。” 柴崎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要轻柔一些,大概是担心会让宿醉的手冢听得太难受。 “关于情报战,我是绝对不会让你超前的,所以你想做到我这样也绝对不可能。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哦。” 手冢不禁爆笑出来,又因为被这声音震得头疼而慌忙压了下去。——这种关心电话,换作别人谁能理解啊。 “嗯,我知道,我绝对做不来你那样。不过,你本来就喜欢收集情报的吧。” “算吧。” “所以我知道的部分也会告诉你,虽然没你那么巧妙,可我毕竟是那个手冢慧的弟弟。” 那是流出最险恶情报的源头。 “就算做不好,但我也是横下心了的,你只要记住这点就好。我会以我的方式,努力对付那个混蛋老哥。” 接着手冢说出了兄长来电里的内容,只有很短的几句对话,他几乎全背了出来。 柴崎似乎对此很有兴趣,说完“谢了,我也会继续打探茨城那边”之后便切断了电话。 让人分不清是不是探望的电话这点果然是柴崎的作风。 ※※※※※ “那个,昨晚……” 出发之前,郁刚要开口就被一脸不高兴的手冢抢了先。 “行了,你要是故意的话我早揍过去了。而且,那种状况下竟然完全没有怀疑就把你递过来的东西喝光,是我太傻了。” “你一定要用这种讨人厌的反语还证明别人是笨蛋吗?!就不能老实地让我好好道歉啊!” “你这是要道歉的口气?” 被这尖锐的一击刺中的一瞬,郁有些胆怯了,然后低下头。 “对不起。” “嗯。” 就在两人和解完时,要坐去茨城的两辆车开到了正门前,是两辆在万一需要战斗时能当工事来用的巴士。后勤部花了不少金钱和工夫,在车内附上了能够卸下的开有枪眼的盾牌。 光按人数分的话一辆车都绰绰有余,所以现在连行李也一起放到了车内。车由持有大型车驾照的队员轮流来开。 “我还没完全恢复,先去睡了,要交班的话叫一声。” 手冢这么说后往能够躺下的最后排的座位走去了。 位子是随意坐的,郁一边犹豫着要坐哪一边往车顶上用铁棒固定住的合叶式盾牌望去。就在她想着“会不会用上这个呢”之时—— “害怕吗?” 找郁搭话的是堂上,大概是在为第一次参加大规模作战的她担心吧。看出郁在犹豫坐哪时,堂上边问了句“你晕车吗”边找起窗边的位子。 “完全不晕!我是想坐通道这边,最好是窗边位有人坐的通道位子!” 进到市内后万一在等红绿灯时被熟人看到就完了,这种既不是公交巴士也不是观光巴士的大型车很显眼。 “你警戒过度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巧……” 堂上摆出“服了你”的表情,郁立刻反驳了回去。 “在乡下这种偶然发生的几率很高!而且下了高速公路之后又会经过我家附近。” 行车路线事前已经确认过了,郁恨不得能蹲在车里。 “知道了知道了。” 堂上像是嫌郁烦一样自己坐到了窗边,将背囊放到身后空着的位子上。 “坐吧。” 这声催促让抱着背囊的郁一瞬间僵了下,而这一下让堂上想到了坏的方向上。 “讨厌的话不坐也无所谓。” 看着堂上边说边露出不高兴的表情,郁试着将这话当成反语来考虑了一下,考虑了之后——脑子就变成一片空白了。 “不会!我不讨厌!” 在这种时候说不讨厌又能怎么样啊——郁一边擅自焦躁着,一边将背囊放在空位后坐在了堂上的旁边。 “哦,难得你们没吵起来。” 用促狭的语气说这句的玄田坐在了两人后几排的位子上,想把小牧拉去说话时,小牧回了句“队长旁边压迫感太强了我才不坐,你的占地面不是1.5人份的嘛”。然后小牧在和郁隔着一条通道的位子上坐下了。 郁看到小牧坐下后就拿出手机打短信,应该是给毬江发临行前的招呼吧。真好啊——看着小牧那温柔的表情的郁这么想着。 在郁带着羡慕地望着小牧时,堂上问了声“你家是在茨城的哪”。 “啊,在水户市边上……jr(japanrailway的简称)的赤冢站你知道吗?就在那附近。” “行动地域的地形我都记住了。” 虽然堂上没说一定要这么做,不过郁也上了一课。 “几年没回来了?” 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事啊——郁带着微妙的疑惑开始挖掘自己的记忆。 “大学的……三年级为止,正月时都还会回去。所以应该有四年了。” “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吗?县展开始之前还有一点自由时间。” “想见的人……” “朋友、哥哥……或者是父亲。” “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可能去见他们的啦!” 郁猛摆着一边手。 “有可能向父母暴露职种的事我绝对不做!支援时也是,我已经有觉悟了,只待在县立图书馆、近代美术馆和宿舍当中,绝不踏出周围一步!” “你也用不着这么固执……” “就堂上教官你,我可不想被你说固执这点。” “嗯,的确是不想被堂上说得词。” 发完短信的小牧插进了话。 “罗嗦,你不要插嘴。” “咦,什么?是只想和笠原说的话题?” 小牧故意扯歪之后堂上果然怒了。 “我哪有那个意思!” 堂上毫不犹豫的这句让郁受了伤。空下旁边的位子时还让人挺高兴的——这么想的郁带着些许恨意咬住了唇。 “……我是说啊……” 堂上有些伤脑筋似地皱起眉。 “就算不说你来了水户,找时间给你父亲打个电话过去他也会很高兴。反正你平常肯定很少和家里联系吧。” 完全正确的结论令郁奇怪地眨起眼睛,她不明白为什么堂上这么在意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的确,以前父母去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时母亲还是一样保护过度,但父亲的态度却有一点不同了。 像是承认了成为社会人好好工作的郁的地方似乎有好几个,郁认为正是因此,分别时才没有闹得不愉快。 但是这些事情堂上明明是不该知道的。 “堂上教官,家父家母来的时候,你和家父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打招呼而已。” 将目光移开的堂上这谎说得并不高明。 “骗人!绝对说过什么!” “没骗你!” 就在固执的两人要开始进入争吵模式时,小牧委婉地介入了。 “你们都小声一点。” 有些队员为了保存体力已经睡了,玄田更是早早就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那为什么这么介意我和父母之间的事啊。” 郁压低了声音再问了一次,堂上又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因为……” “单纯只是从年长者的角度来看问题而已。” 小牧伸出了援手。 “到二十岁中期为止都还会和父母较劲,但像我们这样马上要到三十的人就会觉得这种较劲‘没什么意思’。毕竟父母到了那把年纪也都是那种性格,而且自己也是要做父母的人了,顶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小牧教官,我听说你家很美满啊。” “我也觉得很美满,我家在这点上可以说是幸运。不过,摩擦和矛盾不可能一点都没有,我们自己焦躁的时候父母也会焦躁。啊,后者是一般而言。” 堂上露出一副安心状,顺水推舟地附和着“没错么错”。虽然郁觉得这种说法有些牵强,但小牧说的毕竟是“正理”。 “所以,除去手冢和他哥哥之间那种从根本上理念不和的重大问题不说,像你的情况,只要哪一方抓对时机,应该能在一定程度上和解。就因为有这种感觉,哥哥们才总是念叨你啊。” 举出手冢的例子是一记重击,郁的确无法反驳。 这时小牧的手机叫了起来,他说了句“抱歉”之后就退出了谈话,应该是毬江回了短信吧。 帮手没了,堂上有点头疼地搔搔脑袋,继续接了下去。 “总会有转折的时机,而且常常是很自然就出现了。看你这么拼命地躲你父母,会令人担心是不是就那样把机会放过去了……对你父母来说你可是他们宝贝的女孩子,至少也该联络一下。” “女……请不要说什么女孩子了!今年可是我入队第三年了哦,都已经二十五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老实说的话,被堂上说成是女孩子郁会动摇。 “是吗?我下个月也三十了,但在父母眼里也还是男孩子。” 但现在的郁绝对无法像堂上所说的“被父母当成孩子看待也是一种尽孝”这样的观念,而堂上的这种余裕也让她不甘。 “我妈……” 心情还没平复时这个称呼就溜出了口,郁在瞬间抖了一下,勇气就全跑走了。 “家母肯定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她想要的是那种贤淑、稳重,适合飘逸连衣裙的女孩子。” 堂上边看向窗外边苦笑了下。 “这话听起来就是在闹别扭的女孩子才会说的。” “我没闹别扭!请不要再说我是女孩子了!” “虽然现在不轻易就能说得出‘父母不会讨厌孩子’这话的社会,但你的话我可以保证。你是被父母深爱着的,虽然你母亲有些过度。” ——竟、竟然说到了“被爱着”?! 完全没想到会从堂上嘴里听到这种话,郁惊得呆掉了,看着窗外的堂上也连耳朵都泛了红。 “我要睡了!” 自顾自地说了这句之后,堂上不自然地向窗口那边扭着脖子再抱起手臂,做出了睡觉的姿势。 ※※※※※ 全程中途只停一次车上厕所。郁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叫醒她的是堂上。 “下高速进水户了。”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靠到了堂上肩上的郁,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压下差点尖叫出来的声音,猛地弹起身拉开距离。 “对、对不起!我什么时候……” “不知道,我也一直在睡。” 堂上若无其事的平淡回答反而让郁更觉尴尬。 车子开进普通道路上之后,堂上突然开口了。 “四年没见的老家怎样?” 对尴尬得全身发僵的郁来说能有个话题真是得救了,她用像是要藏在堂上身后的姿势向窗外望去,自己的家也在沿着道路建造的那片朴素住宅群当中。 “很怀念……我每次和家里吵架时都会躲到刚才那个加油站里。啊,从这条路往左走可以去图书馆,小学时我常去。不过,不知道的地方也增加了啊,像便利店那些。呀,还有好大一家茑谷。(注:原名ツタヤ,念作tsutaya,日本的一家大型连锁书店。)” 郁的脑海中闪现出来的比较对象是自己被王子救下时的那家普遍规模的书店。 “我倒是常去高中附近的书店买书。” 郁边说边偷瞄着堂上,堂上似乎也露出有些怀念的表情,也可能是她知道堂上就是王子之后才有的错觉吧。 隔了四年没回这个地方都市的郁都快成浦岛太郎了。目的地县立图书馆建于千波湖岸边,离郁所读的高中很近,她有见过的印象,但现在多了许多条她不知道的路,路两边也开有互相竞争的便利店。 不过通往县立图书馆的路是一条宽敞的直道,车子走在郁记忆中的路上来到了图书馆。 在郁印象中的县立图书馆还是才搬迁完两三年时的样子。为了和近代美术馆这边漂亮的砖造建筑相呼应,图书馆的建筑也采用了古典的设计,不过当时的崭新砖瓦还没能和美术馆融合得起来。而馆内包括地下楼层在内,都采用了相当先进的设计。 同一时期湖畔还搭建了大片钢筋建筑,现在的郁就知道得很清楚了,那是“准图书基地”的设施,在水户市之外应该也有不少。 在东京只需要建一座基地就包括了都下所有队员的住宿设施,但在行政面积广阔的 县就不能建那么大规模的基地。考虑到效率像山村这种良化委员会也放弃审查的地方自然不需要防范了,但在一定规模的都市和城镇里如果不设立“准基地”就无法组织对抗审查的斗争。 从整备地方上的设备这个意义上说,图书队作为广域地方行政机关实现预算一体化是正确的决定。 在开往千波湖途中,景色一直令郁感到怀念。 而闻到火药味是在见到县立图书馆和近代美术馆之后。 事先就预想到情况会比较紧张,实际上也的确是火药味十足。 有几辆良化法支持团体的车冲进了近代美术馆内,低矮的砖造房屋上有着被投过石块的痕迹,窗口上贴着胶带的玻璃相当扎眼,抗议演讲的音量也大得令人烦躁。 “开进去之前要先打一仗吗?” 玄田嘀咕的这句令全员都紧张起来。若是正式发出指示,还要用步话几和分队联络才能一同行动。 县立图书馆的惨状也和近代美术馆差不多,援军到来应该多少能令他们安心一些吧。 这时,县立图书馆这边有人靠到了车前。 从没有穿着战斗服这点可以看出不是来迎接的当地防卫员,而成员身着便服的这个集团当中既有未成年人也有年长者,因此应该也不是馆员。 先抵达停车场的巴士的车门被敲响了,敲门的是一名中年男性。 “你们是关东图书特种部队吗?!请下来!” “到底在吵什么?” 或许是下车的玄田身格太具压迫感,那名男性瞬间胆怯了一下,才再扬起声音。 “你们是带着武器进来的吧?请解除武装!” 玄田的表情刹时间变得狐疑起来。 “我们所持的武器,是通过正规手续得到了仅限于县立图书馆和近代美术馆占地内的携带许可。你要看的话,我可以向你出式茨城县下发的许可证。不过我才想问你们是什么人,竟然叫我们解除正规手续下的武装。” “我们是主张不以武力抵抗审查的非抵抗主义团体!身为市民的我们向关东图书队在馆内持有武器提出抗议!” 这个团体的名称是“非抵抗者协会”,到特种部队的巴士抵达之前,这个团体已经在这里吵闹了近一小时。 “你们是不知道,这一次涌来的良化法支持团体是出了名的做事不择手段!而且在东京也因成员违反枪刀法被检举过好几次!要是在那群家伙面前不解除武装的话,他们一定会干出无法无天的事!你们打算就这样把今年的最佳作品摆到那群家伙的暴力和良化法的审查面前吗!” 最先走过来的名叫竹村的谢顶男人似乎是会长。 “以暴力对抗暴力只会扩大事态!只有打通对话的道路才有可能相互理解!” “和那群家伙之间能打通对话的道路吗?!” 玄田的怒喝让竹村陷入了沉默。那个良化法支持团体在仅仅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就让两馆变成这副惨状,“非抵抗者协会”竟然还要求图书队解除武装。 玄田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你们确认过那群家伙没有武器了?!” 竹村用力抬起头。 “如果一开始就怀疑对方持有武器,那对话根本无法进行!但是,你们和茨城防卫部持有武器是显而易见的!你们先接触武装,我们再向他们传达……” “我和你无话可说!你要说梦话还是先把眼睛闭上再说吧!” 抛下这一句后,玄田发出了“全员上车,先到旁边的准基地,稍后再来确认现场”的命令。 在前往准基地的短短行程中,车里像被捅了蜂窝般骚动着。简单来说,就是“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是那些人先跑了出来,图书馆员和防卫员都干什么去了。他们就不怕不抵抗行为会让那些支持团体做出私自审查的行为吗?这种前例要多少有多少。 “我哥说过的麻烦情况就是指这个吧。” 状态恢复的手冢说出的这句话里在班里只有郁不明所以,不过郁也从柴崎那里听说了这边的事。 “柴崎也说过茨城的图书馆界有偏向,应该是指这个吧。茨城县立图书馆是这个准基地的附属图书馆吧?平常附属图书馆和基地之间都会确立合作体制的……竟然会让刚才那群一看就是团体的人进到里面。” “这样看来,基地这边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哪。” 玄田少有地沉下了脸。 “好,一进基地就立刻准备会议室开会。堂上班向对内传达这一情报,另外,情报来源说得暧昧一点也没关系。” “是。” 堂上敬礼之后开始向手冢和郁交代任务。 车子未经查问就开进了基地,基地内完全没有因为支援到来而欢欣鼓舞的气氛,只有几名防卫员很平淡地将车子引往停车位,气氛平静得让人联想不到他们提出的因为组织不起来指挥系统而求援这一理由。 “武器也麻烦你们保管和保养。” 玄田向引导车子的几名防卫员开口后,他们伤脑筋地相互望了望,然后拉了拉帽檐。 “三号仓库的钥匙给你们,由你们自己保管吧。” “我们千里迢迢应你们的召唤前来支援,你们却连武器的保管、保养和检查都不肯帮忙啊!” 粗着嗓子嚷嚷的玄田被堂上拦住,小牧代替他继续开了口。 “……是在忠告我们武器还是自己保管的好?” 放低姿态来发问的工作得由年轻人来做。 拉下帽檐的队员有些尴尬地回了话。 “车子的检查和修理由我们负责,保养武器需要的器材我们也会提供。” 这就是答案了。小牧从队员那里拿过了仓库的钥匙。 从小牧手里接过钥匙的玄田一边仰望着基地的外壁,一说吐出了句“真不知道这里住了什么妖怪”。 ※※※※※ 玄田最先去见的是寄宿地水户准图书基地的准司令(关东图书基地之外,各地的准基地中最高职位是准司令,这是区别于图书基地司令的惯例),而堂上和小牧两人以抑制玄田的脾气为由也随行了。 水户准图书基地的准司令横田二监是名五十岁上下的男性,性格上说好听点是文雅,说难听点是没魄力。准基地司令是由二监以上的级别担任。 “能说明一下吗?” 就算有两个拉缰人跟着,玄田说起话来还是一副气势凶凶的模样。 “图书特种部队有半数队员特意应你们的请求从东京长水远地跑来支援,却在县立图书馆被莫名其妙的家伙发牢骚,到了准基地这里竟然被拒绝帮忙保养检查武器!” 这时一旁的小牧伶俐地将话接了过去。 “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接到请求,队员们都在为这一点感到迷惑。虽说我们也没有期望看到热烈的欢迎,但至少期望作为肩负着同样使命的人能够互助互爱。” 横田二监带着苦涩的表情听了客人们的苦水。 然后,他像是赔罪般地低下了头。 “非常抱歉。我县的图书馆界这几年间出现了很大的偏向,这是在几年前,须贺原特监出任县立图书馆长一职之后开始的。” 须贺原馆长也是刚才和特种部队起纠纷的“非抵抗者协会”的特别顾问,她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让“非抵抗者协会”成为运营县立图书馆的市民团体可以自由出入馆内外,而“非抵抗者协会”的会员支配着水户附近的图书馆界。馆长那关是不用说了,现在防卫员如果得不到图书馆业务部的许可,也不准在携带武器。水户完全处在良化特务机关的审查蹂躏之下,而 且水户辖下的所有图书馆都是如此。 碰到审查时,图书馆员和“非抵抗者协会”就以抗议来对抗,特务机关当然不会因此而退缩,每次都会冲到锁住的书库里尽情践踏除了某些书籍之外的其他所有书籍,防卫员因为手无寸铁也只得举手投降。 “当然了!” 终于按捺不住的玄田啧了一声,但在旁人听来以经是近乎怒吼的音量了。 “为什么这种状况能够维持得下来!” 横田一边用放弃般的语气说着“谁知道呢”,一边浮出一个习惯了的人特有的暧昧微笑。 “我是二监,有是防卫员,没有和阶级是特监的馆长平等理论的权力。虽然也想向东京的稻岭司令报告现状,但管辖水户的图书馆长和‘非抵抗者协会’已经串通一气,意见书不管从哪条管道上呈都会被拦下来。” “难道那一派也握着人事权和总务权?” 被堂上这么问的横田平静地点了下头。会说“我没有找借口”这样的话,是因为从公开的地址中直接向稻岭上呈的意见书至今没有到达过一次吧。如果事情处理得妙还好,万一不妙的话——横田的这个年纪也已经有家人了,五十岁过后若被赶到闲职就会信用扫地。 稻岭若是知道就绝对不会放任这种状况,但这是熟知稻岭的人才能对他抱有的无条件信任,对于身处远方、只知道稻岭职位和阶级的二监来说,要这般信任稻岭是很困难的。 “但,这一次不止是图书馆的问题。” 这次是和近代美术馆一同企划的县展的问题。 “在选出那幅冲击性作品为最佳作片之前,近代美术馆也烦恼了很久。良化机关会不泽手段地发起攻击,让恬静的文化空间变成战场,这点他们也知道。但即使如此,近代美术馆还是选了那幅像是要撕裂现实般的攻击性作品,对寄托在那份攻击性当中的否定审查、渴望自由的意愿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仅仅是看彩印资料上的图就能够明白——对不正当审查的焦躁和愤怒,以及期盼着撕裂它之后出现的希望之空。 “但是,须贺原馆长和‘非抵抗者协会’却想阻止这次县展。我认为,这是对企图令那幅作品无法流传后世的良化委员会给予积极协助的行为。” 一直带着副放弃般表情的横田,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下定决心的光芒。 “近代美术馆也强烈请求过,所以才向图书特种部队提出了支援的请求。经过这几年,我们已经组织不起大规模作战的指挥系统,在武力上也相当不可靠,可以说是完全被拔去了利牙。” 这是比设想中还要恶劣的情况,玄田他们终于连责备横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为了叫来特种部队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情况我已经很清楚了。” 玄田向一直垂着眼的横田开了口。 “我们会尽力而为。” 玄田已经看到了敌人。正因为看到了,对以自身立场而言已经拿出了所有勇气的横田,他也无法再多说些什么。 在图书特种部队的全体会议上,玄田将从横田处得知的情报向全员做了说明。 手冢的兄长和柴崎两处的情报都只是加强了此事的真实性,玄田也就没有在会上说出来。 “总之,尽早联络稻岭司令,先把防卫员使用武器都不得不经过图书馆员许可这种可笑的地方规则取消掉,上面有指令下来的话大概明天就能解决这一点。指挥系统在今日内编组出来,这个由青木班负责。其他班考虑一下到县展开始为止最为有效的训练内容。” 玄田话音刚落,四下便响起了“这也太难了”的叫声。 “那些队员已经好几年没做过射击训练了吧,还记得怎么打靶不?!” “能不能赶上练阵形也是个问题……离县展只有两星期了。” “每个人都给我想!” 玄田像是号召似地怒吼起来。 “你们是图书特种部队吧!把留守组也叫上,给我弄出个结果来!” 会议结束之后,堂上有些担心地向玄田提了一句。 “我们还没去向县立图书馆的馆长打过招呼。” “管他的!” 玄田不为所动地吐出了话。 “听说是尊大佛似的阿婶,我连面都不想见。” “这说不过去吧,不管怎样,她都是县立的最高责任人。” “等那种奇怪的地方规则被打破后,那些不能用普通方法对付的家伙就会杀过来了吧,我就是要他们因为地方规则曝露给了中央而动摇。不过,近代美术馆那边倒是得去打招呼才行,而且也要商量下警备的配置。” ※※※※※ 近代美术馆这边的人总得来说都带着善意,或许应该说是对不让防卫员出击、任由美术馆落得这副惨状的县立图书馆和“非抵抗者协会”抱有反感,甚至当着到任后初次来打招呼的众人的面,抱怨了一句“图书队到底是为什么要有防卫部的啊”(因为碍着横田准司令的面子就没有多说)。 近代美术馆的渊上馆长希望能将成为问题焦点的最佳作品放在室外展示。 “在室内展示的话,万一被那些人冲进来,会对馆内的展品和设备大肆破坏。设备只要重买就行了,但展品和常设展的美术品要是被破坏,可就不只是‘东西坏掉’的意义了。” 以美术馆的立场来说,这话并不过分。 “《自由》的确是今年的最佳作品,选出它的也是我们。” 渊上有力地注视着玄田。 “但《自由》同时也让县展陷入残酷的情况。我们对县展的其他作品、常设展的美术品也负有同样的责任。因此不能让《自由》在室内展示。” “诚然如此。” 玄田点了头。《自由》这么大号数的画,即使在馆内也非常显眼,是很轻易就会被发现的目标,万一那群发狂的家伙用远程武器来狙击,就会有许多作品被卷入其中。 “关于屋外展示,你们做了什么准备吗?” “和其他的屋外展品隔离放置了,另外,罩上了防弹玻璃罩,虽然强度不是很高……” 但已经是预算内最大的努力了吧。近代美术馆已经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接下来该图书队使出全力了。 在办完手续进入准基地寄宿时,郁被堂上叫住了。 “小心点。” 大概是这话不好说得太大声,堂上拉着郁的襟口将脸凑到了她耳边。哇,我没有心理准备啊!——内心这般剧烈动摇的郁弯下了膝盖配合堂上的高度。 “基地内也有那种奇怪的等级制度。我们男子这边人多还不要紧,女子那边就你一个,要多注意观察气氛避免争端。” 因为激动而感觉声音变调的郁不敢开口回答,在她猛点头的时候堂上已经离开她身边向有同伴等着的男栋走去,才走出一点距离又回了头,最后小声地说了句“有事就打我手机”。 暧昧地挥了挥手后,郁也向舍监室走去。舍监总是不亲切的,这似乎到哪儿都一样,她只是麻利地办好手续,将房间钥匙和舍内指示图交给郁。房间在一楼深处,郁一边想着“lucky,离洗衣室和澡堂都好近”一边走向了房间。 这时,郁察觉到了奇妙的气氛,在受查问时也有了不少经验,因此郁对这种气氛相当敏感。 几个边走边嬉闹的女子就像女子宿舍里常见的景象并不稀奇,但在她们经过的路上,还有一些像避开般——或许该说是客气地给她们让出路来的女子。 郁立刻明白了,在嬉闹的是图书馆员,让路的是防卫员。 啊,真不爽——虽然这么想着,不过被 下了观察气氛这一命令的郁也尽量沿着路边走进自己房间。 大概因为是给客人准备的,就只有棉被很不错,除此之外就是只摆有三面镜、垃圾箱、小桌的冰冷房间。郁放下行李,发现快到晚饭时间了,便出门去了食堂。 正很平常地在柜台处排队时,郁的身边扬起了一片“喂喂”“什么啊”之类不怀好意的低语。 终于—— “你是什么人啊?” 排在郁身后的女子直接对她开了口。 “什么人……从东京来支援的特种部队队员。” 身高170cm的郁转回身面对身后说话的女子时,她有一瞬间胆怯了,但很快又像要挥走这份胆怯一样扬起声语气很差的“我说你啊”。就在这时—— “不好意思,对不起!” 冲进食堂的是名虽比不上郁的高度却也和堂上差不多高的女子,跑得太急让她不算高的鼻梁上架的眼睛也歪了一些。 “真对不起,是我没有告诉客人……非常不好意思,我会好好和她说明的。” 女子一边说一边拽着郁的手臂把她往食堂外拉,还没搞清状况的郁就这样被突然冒出来的人拉了出去。这大概也是“观察气氛”的一种方式吧。 郁姑且就被带到了很少有人通过的阴影中,那女子边喃喃自语着“怎么办,去哪里好……”边四下张望。 “我的房间已经弄好了,到那里怎样?没有其他人。” 郁的建议让戴眼睛的女子又说出了一次“不好意思”,应该是同意了。郁一边想着“还真是满口不停的‘不好意思’‘对不起’呢,一边回了房间。 “那个,初次见面,我是关东图书队茨城县司令部、水户总部防卫部的野野宫静香。防卫部长已经交待我在特种部队停留期间陪同笠原小姐了。” 郁打开路上买的罐装饮料仰头喝了一口。 “我还……” 没有报上名——后半句还没说出口时,野野宫就一脸激动地向郁探出了身。 “关东图书队东京都司令部、图书特种部队的首位女子特种防卫员,笠原郁小姐!这里的女子防卫员都知道哦!” 啊,是吗,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啊——这么想着的郁完全忘记了图书特种部队常驻的是关东图书基地这一前提。 “晚饭要让业务部的人优先,食堂开了之后大概一小时之内防卫员是不能进去的……澡堂也一样。还有,洗衣服时碰上的话也是业务部优先。后勤部虽然不像防卫部被迫害得那么惨,但还是会先让给业务部。” “这种地方规则算什么啊!” 郁惊得张大了嘴,然后边说着“太过分了”边皱起眉,野野宫微微缩了下肩。 “没办法……我们防卫部是在审查时守护不了书的没用之人。” “喂,那也是因为馆长和业务部不让你们使用武器吧?!面对拿着武器来收书的敌人,两手空空的要怎么战斗啊!难道要你们做人肉盾牌吗?!” 心中生起一把火的郁不自觉粗起了声音,野野宫也越缩越紧了。这瑟缩的肩郁很明白,这是忍耐着毫无道理的压力在瑟缩的肩。郁在一年前也是这样缩着肩,但即使会忍不住瑟缩,当时她还是拼命地挺着胸膛。 但这里的防卫员在这几年间已经对不合理习以为常了。 “抱歉哦,喊这么大声。那实在是太没道理了,我才忍不住的。这种时候啊,女人做出来的事往往比男人更具有压迫感。” 野野宫有些困扰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和事情结束之后就离开的郁不一样,她还要一直待在这里,不能大意地点头认同。 “部长命令我在宿舍内要尽量陪着笠原小姐,到县展结束前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我才该请你多关照,基地内的事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刚才在食堂也多亏你拉我出来。虽然时间很短,不过我们好好相处吧。” 郁先伸出了手,野野宫怯生生地将手搭上来,郁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并绽出了高兴的笑容。 商量过能不能在支援期间住一起之后,在野野宫把自己的棉被和日用品搬到郁的房间里时,郁也主动和野野宫的室友握了手。 这宿舍里的女子防卫员只有十二名,因此都将防卫员和防卫员分在同一间房里。宿舍总人数似乎有百人以上,比例的确非常悬殊。虽说不管哪个基地的防卫部中女子所占比例都要小,但百人规模的宿舍里只有十几名,这对比实在太大了。 “男子比较多吗?” “啊,那边大概一半吧……现在加上辖区内来支援的大概有一百多名了。” 郁抱着棉被下楼时,野野宫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 这一百人都长期被奇怪的“非抵抗”之绳束缚着。 ——现在才重新锻炼还来得及不? 虽然不是郁该操心的事,但她还是禁不住不安起来。 野野宫的室友也帮了忙,搬完东西后刚好是防卫员能吃饭的时间了,三人便一块去吃了晚餐。在郁请求“顺便跟我说说防卫员在宿舍里该怎么行动才好吧”之下,这晚三人一直聊到了熄灯前。 最后总会闲聊是女子聊天时的定式。 “咦,笠原小姐是茨城出身?!” “嗯,我在一高读的高中,和你们不同,不过应该是同一年毕业的。” “哇,真让人高兴。” 野野宫像是和朋友在嬉闹一般。 “去东京是一开始就以特种部队为目标吗?” “怎么可能。被选进去的时候最吃惊的就是我自己了。而且我家里啊,父母都很保守,绝对不会同意让女孩子来做战斗职种。被干涉得太多,就以读书为借口逃出家了。我不是什么一开始就立下大志之类的了不起的人。” “咦~~但是,全国第一个女子特殊防卫员是我们这里的人,这可是故乡的骄傲呢!” 没有这么夸张——郁是这么想的,但看着郁的两人眼里闪着完全没有玩笑成分的光,明明是同样年纪,却像在看崇拜的前辈一样地看着郁。 就在三人说着这些话时,熄灯前的一个小时在眨眼间就过去了。 ※※※※※ 第二天,原本留守东京的特种部队抵达了,也带来了稻岭下达的取消防卫员使用武器需要经过馆长和业务部准许这一规则的命令。 玄田在这时才去和县立图书馆的须贺原明子馆长打了到任招呼。 说着“还真是恶趣味”的两名随行部下——堂上和小牧耸了耸肩,这两人下面的手冢和郁不知跑去了哪里,就暂时没有什么事。 昨天玄田说的“大佛般的阿婶”的确描述得非常神妙,小牧才进到馆长室就查点忍不住喷笑出来。 “我是图书特种部队队长·玄田龙助三等图书监。虽然迟了点,我来打到职招呼。” 接受了三人敬礼的须贺原馆长脸色泛着青,应该已经接到稻岭的命令书了吧。 “你好,我听说稻岭司令是位公正的人,没想到做法这么强硬。” “若是追查扭曲图书馆法实施细则保证的武器使用权一事,不妙的应该是你吧,现在还是慎言的好。” 须贺原松软的脸颊越来越青了。 “让并非图书队组织的人介入组织内部事宜也是个大问题。我们昨天抵达时被某个协会的人命令解除武装,是你准许他们剥夺武器的吗?” “我没有批准过这种事!” 须贺原歇斯底里地怒叫出声。玄田的脸上明显地浮上了“女人就这点烦”的表情,但如果把这话说出口就会成为口实,部下已经事先举过例子提醒了这点。 “‘非抵抗 者协会’是拥有崇高理想的市民团体!他们向你们提出的请求并不是要求你们理解非抵抗的意义,而是在劝服你们!” “他们那种高姿态看起来可完全不是这样。” 玄田边说边对态度强硬的须贺原露出了令人畏惧的笑容。 “这事姑且不说,现在水户总部防卫部战力低下是个事实。原本考虑到是他县的司令部,我们只需要出动半数人员支援就够了,但现在的局面是投入了整支特种部队。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害怕的须贺原就像一尊涂上了青颜料的大佛,玄田带着故意找她麻烦的表情接着说了下去。 “这表示茨城县展的抗争被提到了和‘情报历史资料馆’攻防战一样的等级。水户总部的防卫部如果能保持日常训练,我们就只需要出动半数人员,现在演变成图书特种部队不全体出动就无法收拾的局面,全是因水户总部处于你的控制下之故。等你回到县行政机关之后,那边对此会如何评价,我还真是挺有兴趣呐。” 须贺原是行政任命的馆长,在图书馆的运营方式上过于保守,这是柴崎做的报告。 这种情况下,保守便是指对抗审查时没有人员伤亡,须贺原是想在自己任馆长一职期间不要引发任何需要负责的事态,能够平稳过渡到下一次县行政人事调动中。 据情报显示,在须贺原的晋升脚步停驻于茨城县立图书馆期间,和她同辈的女性县厅公务员都一帆风顺地爬到了更上方的位子。 “我认为以武力对抗武力绝对不是正确的做法!非抵抗主义是一种高尚的抵抗方式!我只是接受市民请求、寻求对话途径而已!” “但也只是部分市民,走错一步的话你们就是上下其手了。” 玄田顿了顿,又补充道: “另外,我也承认非抵抗主义的高尚,但只是对提倡的个人而言。以为这种方法行得通,就和以为人道主义能对为政者有效一样可笑,完全没有考虑过媒体良化委员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总之,准备一下你就任前后在审查中守护书的实绩数据吧,我估计等县展结束之后肯定派得上用场。” 这话里同时带有考察须贺原的图书馆运营方式是否恰当的意思,而且,恐怕会着手于此的不止是关东图书队,还有县行政部门。 “还有,准基地里似乎也有不少扭曲的状况,这将由本队作为判断材料向上提交。……身为住基地防卫部二监的准司令没有与你平等理论的权限这一惯例,当然也会包括在内。” 玄田等人离开之后,本已面无血色的须贺原现在连发福的身子都哆哆嗦嗦地颤抖了起来。 特种部队全队汇合后,开始对水户的部队分别进行射击和阵形两部分特别训练。 在不能使用武器来训练的情况下,水户的防卫部似乎也还维持着基础训练和格斗训练,但全员的射击技术都很差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老实说,能够提升到什么程度?” 玄田询问的是担任射击训练总负责人的狙击手进藤,在只有回响的枪声显得威势十足的混凝土室内,进藤沉着一张脸。 “虽然还要看个人情况……平均来说能到笠原的程度。” 在场众人当中唯一一个正好偷瞄到这边的人——郁禁不住向天花板仰了下头。 “喂,拿我作标准的这种失望语气算什么啊!” “这个由我们处理。” 堂上冷静地插进来,将嘀嘀咕咕的郁拉开去。 “笠原的程度是指入队时还是现在?” 玄田又问了一句,进藤边看着成绩表边回答了“差不多可以达到现在的水平吧”。 “好,那还算勉强有用。给我训练到出血尿为止!” 玄田下了毫不留情的命令,进藤无言地点了点头。离县展开幕只有十天了,敌人还不止良化特务机关,恐怕不少支持团体也会拿着武器冲进来,警察通常不会去确认他们的身份,因此这也足以被支持团体当作能够不留污点的手法。 制定因应支持团体的战术就是图书特种部队的工作,水户防卫部光是维持指挥系统的运作就已经耗尽精力了。 “我们还真是很得恩惠啊。” 在休息时间和手冢一起去买饮料的郁这样小声地说着。 郁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了和契合的同伴并肩作战是多令人安心的事,这是每日的训练一点点积累下来的成果,而一想到被粉碎掉这种积累的水户防卫部的苦恼和不安,郁就无法不生气。 “这也是因为有稻岭体制在。” 说完这句后,手冢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继续问:“那边宿舍怎样?” 这个问题大概包含了很多人的担心吧。 “嗯……算是在欺负防卫部吧,晚饭和洗澡都要让业务部优先。” 就算现任图书馆长的体制崩溃,这种欺负还是会在相当程度上残留下来。野野宫这女子防卫员要反转立场神气起来是不可能的,从整体情况来看两部之间的对立还会延续很久。如果只是郁个人的遭遇就还只是个别问题,但水户总部是全队的信念都歪曲了,这不是能说句“对不起”“嗯”就算了的事。 “会不会全县都留下了奇怪的派阀呢……” “不过这也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 被手冢这样告诫后,郁无言地点了下头。但,一想到野野宫和她的室友郁又会心疼。 在买了饮料回来时,走在基地内道路上的郁发现了温室。 “呐呐,到那里去喝吧。外面风这么冷,温室一定很暖。” 训练流的汗已经干了,北关东十一月里的风挺冷,对于郁“温室里很暖,过去吧”的提议手冢就没有故意去反对。 “咦,只是一层塑料啊,还真特别。” 郁坦率地感叹着。 “哇,秋季的花还开着好多。” 郁边四处走动边喝着运动饮料,手冢提醒了句“你这样转来转去,身体可算不上休息”。 应着“是是”的郁刚想坐到温室的一角时,目光停在了一株似乎是秋天才种下并成长起来的嫩绿植物上。 好好鉴赏了那株植物一番后,郁才走到手冢身边坐了下来。 ※※※※※ 自从郁寄宿以来,不知为何在宿舍里时女防卫员们总是会聚在她身边。 察觉到自己立场的郁有点不好意思,会聚过来有女防卫员们崇拜她的原因,也有真正的训练开始之后这样会更安心的原因。 当然,业务部的女馆员们看过来的目光仍然不怀好意。 你们要是再粘着那个馆长,过不了多久可是会遭殃的哦——郁和她们的关系当然还没好到会去提出这种忠告。 “出血尿了?” “又来了!” “玄田队长说女子也要练到出血尿为止呐。” 女防卫员们在澡堂里暖和身体时,没什么顾忌地囔囔起了这种话。 “不过骨头都要散了哦。” “还得一直这么严地练下去啊。” 训练时间和强度都不会有一点降低。 “洗完以后去收晾好的衣服吧。” 通常女防卫员们会把当天用的战斗服晾到屋顶的晾衣场,第二天晚上再去收。 尤其郁又只带了两套战斗服,不每天洗就会换不过来。 “如果能用新的洗衣机就会轻松不少了。” 有几台新洗衣机带有最新式的烘干功能,但业务部不让防卫部使用。 “不管怎么想,都是防卫部洗衣服的次数要多嘛。” 澡堂里只剩下防卫员了,所以郁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虑。 野野 五、图书馆为谁存在——稻岭急流勇退 五、图书馆为谁存在——稻岭急流勇退 时间终于来到了县展开幕前两日,县展主办方和县知事对法务省发表了联名宣言。 ●茨城县展的开始时刻和预定一样是上午九点。自九点起来宾可以进入场,万一在良化特务机关和图书队的斗争中有县民伤亡,由法务省负责。 ●开场的预定没有任何变更。 这一宣言通过电视和电台等媒体向社会各界发表,茨城县这一决断随后在许多他县知事的支持下被法务省受理了。 “为什么不追究图书队这方的责任?” 电视画面当中,出席记者招待会的是以县知事和近代美术馆长渊上为中心的县内要人。县立图书馆长须贺也坐于末席,一直阴沉着脸的她没有自发地说过一句话。 记者提出的这个问题微妙地带有逢迎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感觉,这都在预想的范围内,渊上冷静地给出了回答。 “冒渎严格评审的结果和妨碍县展的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由其隶书的法务省负责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是了令县展能顺利进行才请求图书队前来警备,没有理由要求他们为万一出现的被害人负责。要向图书队追究责任,也是就展品被损坏的情况而言。 另外,防止一般民众受牵连的措施也是良化特务机关那方应该严格履行的义务。” 提问: “战斗若是过于激烈,县展开始时刻是否会相应推迟或是取消?我认为这是出于县民安全考虑的当然判断。” 县知事: “关于县展的举办时间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决定了,对于计划表我方有绝对的决定优先权。如果因为和良化特务机关的战斗而使得县展延期,就完全是法务省的独断和专横。若是事态演变至此,县知事会将严厉追究法务省对媒体良化委员会的管理责任,协力各县也会联名支持我县。 以国家权力干预县民的艺术祭奠,这原本就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提问: “有人提出今年的最佳作品并不符合公共秩序优良习俗的标准。” 渊上: “艺术作品中就算包含有攻击性也应该得到认可。今年的评选虽然也因为考虑到方方面面而苦恼,但还是全票通过地选出了《自由》。县民也已经对这一作品抱有相当的期待。就和前一段时间媒体良化委员会就‘剃头’被起诉一样,对于这一作品得到支持、被选出来的理由,他们能不能虚心接受并为此思考呢?” ※※※※※ “干得好!” 在被划给图书特种部队作为会议室(兼休息室)的准基地的一间大房间中,此时拍着手的当然是此次记者招待会的幕后策划者玄田。 “那个叫渊上的馆长还蛮厉害的嘛,在回答里还谴责‘剃头’的官司,这招够狠,良化委员会应该挺痛的。” “嗯,不过主持人的提问还真是让人听得不爽啊。” 郁撅起了嘴。 “感觉就像跟媒体良化委员会一个鼻孔里出气。” “别这么说,那对大众传媒来说也算是很危险的线了。” 玄田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堂上对不理解的郁做了补充说明。 “大众传媒在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取缔范畴之内,媒体良化委员会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拥有对一切媒体中不当的言论的取缔权。如果出现批判委员会的言论,就算批判并不严厉,但随之而来的取缔都会很严苛。因此表面上要维持中立,甚至不得不表现出赞同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姿态。” “但是……” 说到媒体就会联系到折口那边的关系网,对郁来说更希望能看到多一些批判的意见。 “对折口在的周刊界来说,禁售和没收都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那几乎是个打游击的世界,广播界可就根本没法比。不过,广播界也有广播界的做法就是了。” 做法?——玄田的话让郁不明白地歪着头,堂上再次做了补充说明。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搅乱广播媒体那种保守的访问。出席记者见面会的有县知事、美术馆长、图书馆长,不管事情如何,在法律上则已经离开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取缔范围,而且也拥有对抗权。” 美术作品在良化法确立时没有划入“媒体”的定义之内。媒体良化法实际上是言论管制,同时也担心会引起民众对取缔艺术这种难听的行为的反弹,才在这个领域比较谨慎。 “而且大多数观众和听众对媒体良化法都有潜在的抗拒感,这种像是讨好良化法的提问更会煽动起那种反感。” 郁发出“啊”的一声,终于领会到了。 “所以刚才美术馆长和县知事他们毅然发言就更加抢眼了!” 而对于广播媒体而言,自身没有作出反抗良化法的言论,也就不会被盯上。 只要期望现道州制(注:日本以若干府县为一个地方行政单位,置道或州的制度构想。)的国家和坚持继续地方行政的地方政府还在为将来谈话,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当然是希望能避免出现县知事联合抗议这种事态,因此会以抑制作为省厅下属部门之一的良化委员会的形式作出让步。 这样一来,围绕最佳作品的斗争只能进行到县展开幕时刻的上午九点之前,这点无形中给媒体良化委员会施加了压力。 这时室内响起了手机铃声,好几人都在掏手机确认,最后是手冢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到外面接。” 看过液晶屏后手冢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大概是兄长慧打来的,留下的堂上班三人脸上都带着担心。 “喂。” 手冢以极其冷淡的语气接通了电话,慧也习惯地苦笑了下。 “下了很精彩的一步嘛,图书队。” 手冢差点不假思索地冲口说出“说得好象自己和图书队没关系一样”,最后还是忍住了,但“这家伙到底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的焦躁感还是缠在心头。 “是玄田三监的方案?” “和你没关系吧?” “别说得这么无情嘛,我也是图书队的一员,而且也对水户的状况很担心呐。” 慧的语气就像是明白了手冢焦躁的源头,又故意在戏弄他一般。知道自己一旦开口,“怎么个担心法”这种讽刺就会溃堤而出,因此手冢沉默地忍耐着。 不巧妙也没关系,只要把这家伙的话听下去,记起来就行了。——手冢想起了柴崎刺过来的那句“别以为你能和我竞争”。 “总之,这是很漂亮的一招,你的上级很能干嘛。” “嗯,我很尊敬他。” 对上级的好评手冢没有理由否定,便点了点头。 “为了对此表示敬意,我告诉你一点这边得到的消息吧。” “哦,那还真是谢谢啊。” 手冢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点抑扬顿挫。但换作以前的他,一定只说句“用不着”就话也不听地切断电话了,现在能做到这样就是他忍耐的成果。 慧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地笑起来,对刚才的手冢给了句“以后能带上感情的话就表现得更漂亮了”这样的评论。 “这次茨城县报来请示的战斗时间会通过。” 图书队也能猜到这一点,不过—— “有什么根据吗?” 手冢坦率地将疑问问出了口,就像郁一碰到不明白的事就立刻会问一样。高傲的兄长应该很乐意指点,基本上他就是很喜欢将自己的知识教给他人的性格。 如果不是理念不同,慧一定会是一名很照顾手冢的好前辈。 “这一次,执着于最佳作品《自由 》的只是媒体良化委员会,法务省因为内阁的牵制并不拘泥于此,特别是知事的态度又这么强硬。相对地,良化委员会应该加上了《自由》必须在战斗开始前做好安置,其他作品就不再审查的要求。” 正如手冢所料,慧详细地做了说明。 以前手冢还在上学时也问过很多问题,慧每次都很高兴地教给他,这种不愿想起的回忆被现在的情形勾了出来,手冢的脸色越来越沉了。 “对法务省来说,那只不过就是一件制服——而且还是仿制品被撕破的拼贴画。但,你也是穿着制服的人,应该能明白吧?” “……嗯。” 自己选择穿上的制服,至少象征着自己有选择这个阵营的自豪和觉悟。 媒体良化委员会在审查当中有着怎样的自豪,这是手冢一生也无法理解的问题,他们的理论也只会令手冢觉得蛮不讲理。但是,象征着这种蛮横权力的制服若是被神圣化,一旦被他人亵渎时会激起何等强烈的愤怒也是可以想象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对自己做出“你们的权力是不正当的”这种弹劾。 “不过,媒体良化委员会充其量也只是法务省的下属组织,他们无法违抗法务省——延长来看也是内阁的决定。而法务省的方针已经订好了。” “……对我说这些行吗?” 手冢之所以会泼冷水,是因为慧如此大度地泄露出从机密管道得到的情报,这反而令手冢感到可疑。另外…… 和我说到这种程度没问题吗——手冢对在这种紧要关头还会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可恨。 “反正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吧,你的上级也是。所以说与不说都一样,而且这是流出外面也无妨的情报。简单来说,就是‘这次的审查事关良化委员会的面子’这么个问题而已。” 慧的话听起来像是有理又有点牵强。的确,手冢的上级们还没有天真到如此轻易便会相信慧的话。 听到慧说着“多谢你替我担心哟”的戏谑语调,手冢升起了自掘坟墓的悔恨,就只有面对这个男人时,他一点也不想给对方得意的机会。 “这次的审查就只有开幕日当天的一次,法务省以次数再多也没有意义为由没有批准其他审查。要不想让作品被公开,不在第一天开场前没收就毫无意义,另外开场之后,如果在有参观者进出的情况下拖长审查抗争、扰乱县展的话,事态恐怕就会从茨城县延伸开去,演变成中央即使交出审查权之外的东西,和地方行政之间的关系也依然会恶化的情势。理由似乎就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法务省可不想被追究责任。” 慧最后的一句“反正理由这种东西,只要想编就什么都能编得出来”让手冢边听边露出“服了他”的表情。 以结果论,不管是媒体良化委员会还是图书队,都只是在奉陪一场权力游戏,但在其中克尽职守就是双方阵营各自的工作。 “多谢。我不能判断真伪,就先道谢了。” 手冢这么说之后,慧不知出于什么意图加了句“代我向你的朋友笠原小姐问好吧”才切断电话。 慧的情报可信度很高,这从第二天送抵的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代理执行通知中得到了证明。 内容中写了审查执行的时限到县展初日早九时止,对县展的审查只有依次,但,要求最佳作品要在战斗开始时刻前放到预定位置上。 而与以往收到的通知不同的是,这次在小野寺滋委员长的名字前还有法务省大臣的联名。 “看来手冢慧的情报是真的。” 玄田和堂上班开的小型会议中这么喃道。“未来企划”的真正意图对目前的与会者和稻岭、柴崎之外的人员都还是秘密。 若是泄露出去,说不定会有人怀疑手冢是慧派来的内奸,身为两兄弟的父亲的日本图书馆协会长也同样会被人置疑。 而且,手冢慧的过激理念毕竟还只是“未来企划”内部的模拟实验,其活动也出人意料地隐秘。虽然慧在实际上和法务省之间通过某条管道有着宝贵的沟通,但他们的活动都非常巧妙地潜于水底之下。仅仅抓住一个研究课题,是无法弹劾“未来企划”的。 “大臣的名字都附了,也就是说我们只要顶住一次就算完事。” 玄田边下断言边吁了口气。老实说,以水户总部现在的程度,绝对禁不起再三考验。 “好,首先召集特种部队全员开作战会议,之后再向水户总部的各班传达内容。” ※※※※※ “哎呀,你哥偶尔还是派得上用场的嘛。” 柴崎在接到手冢的电话时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电话那头的手冢不干不脆地回道。 “反正等良化委员会的通知来了也能知道。” “能不能在那之前就先商讨各种对策,这点总不一样吧。而且,也可以看得出来你哥在法务省那边的情报网的可信度。” 柴崎虽然尽力维持着明快的声音,脸色却是相反地越来越暗。 “真亏你和你哥讲了那么长时间。” “我只是老实地当听众,就他在那边滔滔不绝。从以前他就这样了,总喜欢摆哥哥的架子。” 手冢吐出这样的回答,但声音中隐约渗出的亲情还是令柴崎觉得心痛。 那心痛不是为了柴崎自己,而是为了手冢。 “……不过,不能太相信他哦。他是你哥的同时,也是‘未来企划’的思想本身。”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现在还说这个嘛。” 手冢的声音反而因此掺杂了疑惑,似乎对柴崎会管这种闲事感到意外。 “拜托,要平安过关哦。” 这种不像柴崎会有的真挚声音让手冢直到切断电话时都还带着疑惑。 柴崎结束了通话后,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亏难你忍得住啊。” 说话的是稻岭。 “就算现在告诉他们那个情报也没有意义,我不想让他们多操一份心。” 柴崎在接到手冢的电话前向稻岭报告的,的确是会令他们的行动变迟缓的事。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有最后的希望。 ※※※※※ 县展第一日。 “呐,真的要开始了吗?” 临阵怯战的是水户总部的防卫员们,换句话说,图书防卫部的大部分队员都处于这种状态。 图书特种部队把来时乘坐的共计四辆开有枪眼的巴士和准基地的大型车辆围在最佳作品和图书馆周围当作盾牌,队员出入的空间由堡垒工事小队各自确保。 近代美术馆、县立图书馆两边的阵形都已经完全摆好,战斗用的武器也已经发到各人手上,但水户总部的队员们还是一副无法相信战斗就要打响的模样。 时间来到了清晨六点—— 宁静的黎明时分,枪声就像骤降的暴雨般响彻天际。 “呜哇哇!” 图书馆这边响起了一片悲鸣。守护场刊的图书馆这边应该是良化机关的第二目标才对,大概是配置了许多不惯作战的水户队员才会如此狼狈吧。 “别发出这种没用的声音,你们这些混蛋!还想再助长良化部队的势头吗?!” 发出盖过悲鸣余音的怒吼声的,是图书馆这边担任指挥的图书特种部队·须形副队长。 “美术馆才是主战场!这边不过顺带的,不要慌里慌张!” 良化特务机关已经压到了图书队阵形的外侧,眼看就要冲上来了。 “好,允许开枪!” 玄田通过步话机的共同频道下达了指示,图书队展开 了反击。 和上次一样,事先占据了战斗空间最高点的特种部队开始威慑狙击。 就在特务机关猛然后退了的时候,手冢悲鸣的声音传入步话机里。 “进藤一正中弹!” “什么?!” “右臂被子弹贯穿,无法持枪!” “从哪里打来的!” 步话机里传来玄田暴怒的吼声,郁拼命地向堂上传达了自己抓住的情报。 “进藤一正中弹,右臂被贯穿,无法继续射击!敌方狙击点不明!” 传达的过程中脑海里突然一闪,郁在瞬间没去听步话机里的声音而是向着堂上叫起来。 “是树!就算达不到建筑物的高度,但还是可以狙击从屋顶探出身体的狙击手!” 堂上瞪了眼,然后拍拍郁的肩自己拿过了步话机。 “敌方在树上安排了狙击手!” 一边说堂上一边用目光向郁询问。 “最高的树,常绿树!不落叶的树有迷彩作用!人踩上去也不会断的临界高枝,那处的树枝都很细不能往外爬,应该是攀在树干上!” 堂上将郁的意见重复了一遍,最后加上了一句“图书馆那边也多注意!”。 干得好——郁明白这是堂上拍自己肩膀的意思,大概是因为现在戴着钢盔才没有像平常一样揉头发吧。 近代美术馆这边安排的狙击手只有进藤和手冢两人,考虑到图书馆那边多是不惯作战的水户总部队员,因此有经验的狙击手几乎全安排在了那边。 的确如步话机中传来的指示,围着建筑物的树上又发出了几枪。手冢伏低着身体,用肩膀撑着进藤转移到了屋内。 “真是大意失荆州啊……” 帮苦笑着的进藤做紧急处理的手冢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话。美术馆营造的大自然簇拥下的美丽艺术空间,现在反成了被敌人利用的地形。 敌人利用美术馆自然环境的想法固然令人不能恭维,但大意便是大意。进藤很快分析了情况提出方案。 “被抢了制高点地上就危险了,手冢你能收拾吗?” “我做。” 手冢一边回答一边想拿起两支来复枪,但进藤拿过了自己的那支。 “我在屋顶作饵。还有狙击手留在屋顶上的话,敌方的狙击手也会继续对付这边。你下到能狙击树木的楼层,趁我和对方相互射击时确认对方的位置一。只要能确实掌握对方的位置,你的话应该就能一发一个地收拾掉。” “你的手臂还能射击吗?!” “光是开枪还没问题,子弹没留在手臂里,而且我打不中也没关系。与此相对……” 进藤的眼神非常镇定。 “你要一击必中,决不能失败。” 手冢无言地敬了礼。 下到能狙击树木的楼层之后,手冢等待着进藤的枪击战开始。他现在使用的是旧型号的瞄准镜,要在秋天里依然枝繁叶茂的树林中搜寻人影非常困难。 终于屋顶上闪起一道下斜的火光,树林里也如同回应般地响起了两声枪响。 手冢凭这一下确认了敌方狙击手隐藏的树木,正如堂上所言,对方攀在人能踩的临界点树干上,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手冢自己是爬不到那个位置的,对方的体格比男性的平均体格还要小一些。就在手冢缓缓锁定对方的时候,进藤的第二发打响了。 已经找到了一个人,但还不能急,另一个也必须找到才行。手冢紧紧地盯着另一棵树。 然后进藤打了第三发。——找到了,不能再让他用那种受了伤的手臂继续打下去! 进特种部队也已经是第三年了,手冢相信自己的能力已经比“情报历史资料馆”那时候提升了不少。 ——能行的,来吧。 手冢调整好呼吸,将窗打开到能够转换枪口角度的程度。 在精神高度集中的一瞬,手冢扣下了扳机。 第一个人被击中,手冢立刻将枪口转向第二个人。美术馆庭院的树木上接连响起悲鸣和物体摔落的声音。 没有出现报复回击,手冢冲回了屋顶上。进藤正背靠墙壁坐着,应急处理时包的绷带已经染上了一片血红。 “进藤一正!” “哟。” 进藤像是没什么大事般地抬起左手。 “干得不错嘛。” “哪里……” 全是多亏了进藤的射击,手冢才能找到敌人。 “我还以为要再打个四五发呐。” “……我还没有那么差劲。” 对这句就不得不纠正了,然后手冢拿起了两支来复枪。 “我送你去急救室。” 进藤撑着手冢的肩站了起来。 “手臂还好吗?” 对狙击手来说,手臂上的伤依被射穿的位置有可能会是致命的。 “嗯,还好,也就是手臂上开了个洞而已。只要康复了,往后十年都还是我的天下。” 进藤这种像在说别人一样的语气反而让手冢想哭了。 “请尽早康复,继续称霸吧。” 手冢在声音哽咽之前拼命说出了这一句。 “近代美术馆这边已经击破敌方狙击手。” 在手冢报告的前后,图书馆也来了同样的报告。天色已经明亮,特务机关再也没有空隙能悠闲地爬到树上。 美术馆这边玄田吼了起来。 “屋顶那边再给我上个狙击手!小牧代替进藤上去!手冢也立刻返回原来的位置!” 屋顶上的人员能够俯视整片战场,是非常重要的安排。在地面指挥水户总部队员的小牧服从命令从指挥位上退下来,抱着来复枪冲回馆内。 在小牧离开的一瞬,图书队的火力就减弱了,接替指挥的是水户总部的干部队员。 低喃着“不行”的堂上冲向了自己身边的那一队,郁也跟着滑进车子的阴影中。 “射击,笨蛋!瞄不准也要给我扣扳机!敌人要是觉得这里薄弱,火力就会集中过来!不过是换个指挥,有什么好动摇的!” 堂上一边吼一边用步枪从拆了玻璃的车窗处连击,郁也一直扣着冲锋枪的扳机直到子弹打完。就在这期间,射击之势总算是回升了。 这也是因为直到刚才都还是小牧在指挥,但要维持形势还必须保证子弹的数量,堂上向替补上来的指挥叮嘱这一点。 “记得经常留意队里的子弹数量,用过一半后一定要补给。一旦射击有瞬间停止,敌人马上就会跳进来了!” 指挥不断地点头,但堂上还是觉得这样靠不住。 “报告玄田队长,让他从特种部队里调一个辅佐过来。” 离开时堂上小声给郁发出了指示,郁切到玄田的频道传达了要求。 野野宫等女子防卫员被安排在后方的支援队伍中,负责各队之间的通讯和补给物资的运送。 也安排了男队员负责运送物资,但现在许多因近几年情况而不习惯战斗的队员都相继受伤,除了直接中弹的之外,也有被流弹打中的。 随后,出现了在男队员全都出动的空隙时要求补给的情况,是安排在图书馆后门的小队要求的。 “怎、怎么办啊?!” 女队员们动摇得很厉害。 “要等到男队员回来吗?” “现在哪能这么悠闲!” 野野宫叫了起来,换了笠原也会怒吼“哪里还能等得了啊”。 “用手推车的话我们也能送,赶快去把手推车拿来!” 有几人跑向了杂务房。 手推车终于拿来了之后,女队员们按要求确认好种类和数量,将弹药箱叠在车上。需要运送的量由一个人来推还是太重了,野野宫和室友一起推着车跑了出去。 ——我们也要守护图书馆。 这么想的野野宫像是要争口气给瞧不起防卫部的业务部女馆员们看一般。 ——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做不了的是你们,我们才是有用的。 两人推着摇摇晃晃的手推车向等着的小队奔去。 平时常常使用的后门现在就像一道光门般地刺眼。 “补给到了!” 没有停过枪声之下,喊声似乎完全没能传出去。 “补给到了,补给到了,补给到了!” 两人拼命地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一名队员转过头来,是一个留有胡子的大叔。 “怎么是你们拿来啊?!” 虽然对方这样喊回来,但野野宫她们并不认得他,应该是支持人员之一。 “男队员全出动了!” “干得很好,帮大忙了!” 胡子队员这么说完后,又转回身向在外层散开的小队叫起来。 “子弹到了!来搬过去!” 几名男队员跑过来,将几箱子弹扛到肩上向外运去。 “我、我们、帮上忙了吗?” “当然!” 胡子队员肯定的回话让野野宫和室友抱在了一起,两人都猛然间软了膝。 “呜哇”的哭叫声被震天的枪声盖过,几乎连她们自己都听不到。 “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现在是帮上了忙,但还没有结束!” 就算被这么怒吼两人也很高兴,野野宫和室友跑着离开了后门。 离九点还有三十分钟时,战况终于进展到了特务机关的攻势最猛烈的阶段。 “看样子他们已经放弃图书馆那边了呐。” 从屋上观察情况的小牧喃喃地说着。地面上进攻图书馆那边的良化队员开始陆续集结到美术馆这宾。 高处的威慑狙击也失去了效果,小牧和手冢都已经数不清自己打中了多少人。 “屋顶狙击班呼叫玄田队长。特务机关开始进如不择手段的阶段了,狙击已经失去威慑效用。” 小牧一边冷静地看着地面的情形一边继续报告。 “敌方已经放弃从挡有车辆的正面进行攻击,图书馆那边的人员也被叫过来了,应该是想从队员出入的工事之处强行突破,看样子就算己方有伤亡出现也会被当成突击的盾牌。” “把防弹盾全部集中起来!不够的部分就用铁板或是随便什么东西代替!” 玄田果断地下达了指示。 “一边用盾挡回去一边夺去敌人的战斗力!近距离射击时也不要犹豫!所有人都以夺去敌人的战斗力和保住自己的命为先!” “笠原,你回馆内去!” 正在调集盾牌的堂上这么说,但郁立刻拒绝了。 “我不要!” “笠原!” 堂上这样劝是因为玄田刚刚下达的指示。 “以保住自己的命为先”,既是说敌人已经不打算遵守交战规定了,特别是“不能以杀害对方为目的开枪”这一条。虽然这一规定本质上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自己,但在眼下这种情形,抱着杀意开枪和打中对方以削弱战斗力这两者间只有一线之隔。 “我是堂上教官的通讯员,不管什么情形我都要和你一起看到最后。而且,我应该也比水户总部的队员更有战斗力。” 堂上放弃般地吐出一句“你这笨蛋”,便转身给自己指挥的小队发出命令。 “堂上队守住三号工事,用盾牌把工事封锁起来!也要注意从巴士上面爬过来的家伙!” 场面已经发展到了令人想问“到底是为什么执着到这种地步”的惨状。良化队员向着图书图书队员架起的盾牌蜂拥而上,用全身力量冲撞、开枪,盾的另一边偶尔还能看到喷水似的血花。图书队拼命地支撑着抵挡暴徒(现在的良化队员已经疯狂得如同暴徒一般了)的盾牌,可以窥见承受盾牌强大压力的最前列良化队员就算被挤压死亡也不奇怪,目前的状况甚至可以说是正因为有了这些队员当缓冲物,盾牌才幸免受损。 而良化队员还源源不断地从后面后涌上来。 有一名满头是血的良化队员脸已经膨胀到分不清鼻子和眼睛的程度,还因为后方同伴的压力被挤在盾牌上蹭来蹭去,当他从偶然露出空隙的盾牌间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郁忍不住吐了。 那人已经看不出还活着的样子,就算还有一口气在,不马上抬上救护车送去抢救的话也很难保住性命。 ——拜托了,放弃吧!这个人是你们的同伴吧?不惜杀死同伴也要毁掉的画,这世上有吗?!就算这是批判你们的画,但不受批判的人和组织在这世上存在吗?!制服被亵渎的愤怒心情我可以理解,可若换作我们的制服,你们不也会很高兴地尽情践踏吗?! 还在吐着酸苦胃液的郁突然察觉到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在特种部队巴士顶部的那条阴影线上,人影像水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不要过来————!!!” 郁猛地站起身抽出插在武装带里的冲锋枪,沿着即将被跨过的车顶线,像是描画出一条直线般地展开了扫射,被当胸打中的良化队员们齐齐地向巴士后方倒了回去。 不想被当成初次向敌人射击的天真家伙,僵着膝的郁却泪流不止。 子弹打完了。 快换弹匣,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家伙爬上来!——强撑着膝盖不软下去的郁慌忙要给冲锋枪换弹匣,但明明是平常做惯了的动作,现在手却可恨地打着颤,弹匣怎么都插不上。 “怎么会,为什么——进去啊,进去进去进去!” 突然,手上的冲锋枪被人从上面提走了,郁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堂上。堂上麻利地将弹匣插上再把枪还给郁,然后边说着“多亏你注意到了”边抱住了她。郁明白这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因为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到自己被抱着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小牧向堂上队报告。笠原士长击退的良化队员撤退了,目前没有第二波的势头。” 俯视战场的小牧来的这个报告,是为了告诉郁她并没有杀死对方,郁也理解了这一点。防弹背心和弱装弹可以说是“最难死”的组合。 至少和郁看到之后吐了的那名良化队员相比,被扫射受到的伤要轻得多。 但,当时的郁并没有想到这些。 郁为了阻止良化队员而开枪,这只是她“在被杀之前先杀死对方”的本能。 终于,九点的信号笛声响起。就像退潮的海水会在沙滩上留下各种垃圾一样,良化特务机关留下一片怨恨之声后撤了队。 在双方相互拥挤时被压在最前排的那些不知生死的队员们,也被抬起手脚运了出去。 虽说县展开场的时间是九点,但为了让图书队打扫激战过后一片狼籍的战场,县展又延迟了三十分钟。 郁在这期间什么事都做不了,就算有堂上陪在身边,她也还是沉默着任泪水直流。 “第一次对人开枪的时候谁都会这样的。” “骗人。” 郁立刻否定了堂上的安慰。 “手冢第一次击中来袭的良化队员时就没有这样。” “你是第一次参加大规模作战,看到那种情况时情绪当然会不稳定。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吧,看到前排的良化队员时吐出来的家伙还有不少,比你先吐的男队员也有。” ——啊,堂上教官还注意 到我吐了。 “谢谢。” “谢什么?” “你没有对我特别照顾。” 说着“你才是”的堂上把手轻按在郁的头上。 “说是我的通讯员,所以不管什么情形都要一起看到最后。我还真是……败给你了。” 败给我是什么意思啊——郁抬起写满不明所以的脸。 “不明白也没关系。” 这么说着的堂上用力将郁的头又压了回去。 ※※※※※ 特务机关撤退了,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良化法支持团体的宣传车立刻在县展场地外侧围了一圈,开始令人厌烦的演说,大概是出于至少也不能让图书馆太好过的目的吧。 而无视“会场内请勿奔跑”的告示牌,径直向图书队守护下的最佳作品《自由》跑过来的,是“非抵抗者协会”的一群人。冲在最前面的是会长竹村。 看到在特种部队抵达初日就来挑衅、同时也是令茨城县图书馆界产生扭曲的原因之一的这群人时,队员们全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尤其本地的水户总部对他们更是积怨已深,图书特种部队在此时自然地像盾一般拦在了水户总部的队员前面。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竟然……把作为艺术象征的县展弄得像战场一样惨!” 竹村扬着尖锐的声音像是在行使权利一般弹劾图书队。 “你们看到撤走的良化队员了吗?!就算是敌人,但你们竟然把同样也是人的对方打成那副凄惨的样子!这就是守护文化的人该做的事吗?!” “这话在你看望过图书队这边的伤员之后再说吧。” 玄田用从腹腔发出的并非怒吼的声音压制住竹村。 让不习惯作战的茨城县防卫员参战,只进行短短十几天的突击训练果然是远远不够,现在防卫员中有不少人受了重伤。 和特务机关不同的,只是没有将同伴当作盾牌各自作战这一点。 “而且在那种状态下,以不惜踩踏同伴之势冲上来的是特务机关。你是说我们容忍以那种势头压过来的敌人,毫不抵抗地放弃应该守护的东西?” 因为被压制而不甘,竹村又再次提高了声音怒喝。 “你们是想当一边高呼正义一边开枪杀人的英雄吗?!” 郁禁不住藏在玄田宽阔的背影中,紧紧抓住堂上的肩,怎么也停不住悔恨的泪水。 第一次向敌人开枪,自己打出的子弹令敌人翻倒的情景让郁非常害怕,自己仅仅是扣下扳机,这么简单地动作就让敌人倒回了巴士那一侧。 ——竟然说什么为当英雄才开枪!图书队才不是为了这种事才开枪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之在郁出生之前这个社会就扭曲了,为了抵抗审查而举起枪的这个社会—— 已经发展到了我们不得不开枪的情势。 “还真是高尚的意见啊。” 突然插进场中的声音和竹村那种震耳的声音不同,是习惯于用有力之声说话的人所持有的深沉声音。所有人向发声的地方望去,站在那里的是带着秘书和职员前来的县知事。 郁从玄田的背后偷看到了混在那群随行人员当中的父亲克宏。 “你为什么不去向媒体良化委员会及其支持团体问同样的话?去问明显是要逞英雄之气才执行和讴歌审查的他们!你的说法简直就像将审查抗争激化的历史责任全部推到图书队身上一样,你就这样对待守护我县文化财产的他们吗!” 应该是完全没有料到县知事会出现在这里吧,以竹村为首的“非抵抗者协会”开始害怕了。 “没有谁因为喜欢才去举枪的,开枪就会令对手受伤、甚至死亡。他们是代替我们脏了双手!你们是抱有代替他们弄脏双手的觉悟才这样责备他们的吗?!” 郁此时察觉到堂上将手绕过自己的腰像在支撑着自己一样。 扣下扳机的瞬间,不管结果如何,郁已经在心里杀死了攻上来的敌人。她的双手已经沾上了鲜血。知事的话毫不客气地指责着郁的手染上鲜血的事实,但被这样指责也让郁得到了救赎。 有人明白她脏了双手,而知道有人理解这一点,才让郁有了脏了手也值得的感觉。 在事先准备好的漂亮舞台上战斗,这只有民间传说中的正义使者才做得到的。 在现实中没有人能够一出场,戏都不唱。 若是没有染泥的觉悟,就别干什么正义使者了。 郁想起来了柴崎以前说过的辛辣话语,而且柴崎的话还算是客气了。——我们染的不是泥。 ——图书队被涂上的是血。 知事的话还在继续。 “还是说你也敢守在作品前方,抱有死也不向审查屈膝的觉悟,抱有用自己的死让民众觉醒的觉悟,因此才说出那些话?如过你有这些觉悟的话,那么面对刚刚才为了县展、为了遭到审查蹂躏的文化而死战过的他们,随你要怎么责备都行!” 无巧不成书—— 测试的机会在这一瞬间降临了。 “滚开!!” 一声粗暴的叫喊截断了知事的朗朗之声。然后—— 连发的枪声仿佛切开了大气。冲进场中的是两个握持着冲锋枪的年轻男人。 竹村第一个拔腿就逃,“非抵抗者协会”的成员也跌跌撞撞地纷纷逃走,还狼狈地把知事和县职员撞倒在地上。 “全员卧倒!” 怒吼出不容反抗的卧倒命令的是玄田。队员们都反射性的伏在地面上,郁也这么做了,而堂上挡在了她的上方。 “知事也不要起来,在地上伏好!” 向跌倒的知事等人也发出了怒吼,玄田独自一人挺立在了袭击者面前。 “你们要破坏的最佳作品就在我身后!敢开枪的话就开吧!” 任务失败的特务机关将过激的支持团体当成弃子来达到目的,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两个男人像犹豫了一会似地咯咯地抖着身子,终于—— “啊啊啊啊——————!!!” 随着袭击者自己的悲鸣,嗖嗖的枪声响了起来,连发声当中的每一声都代表着一颗子弹。 “玄田队长!” 郁反射性要爬起来,却被堂上强力地按在地上。 “不要!队长他……!” 玄田正承受着这阵弹雨。 “别动!” 按着郁的堂上在她耳边大叫。 “现在站起来你的脑袋就会被打飞的!” 响得甚至令人担心会不会震破耳膜的这声呵斥让伏在地面的郁拼命地咬紧了牙。不知是因为熟知性格还是猜到了举动,堂上挡在了比郁稍高一点的位置上。 冲锋枪终于射完了子弹。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玄田。全身染满鲜血的玄田正像赤鬼一般直直盯着袭击者。 “这样就完了?” 说完这句后,在发出冷笑之前,玄田已经咚地一声向前摔在了地上。 “玄田队长!” 就在特种部队的队员想奔过来之时,喊着“别动,我还有武器!”的袭击者从皮带里拔出了一支手枪。 冲过停顿在半蹲姿势的队员之间的空隙,袭击者向最佳作品——《自由》开了枪。比冲锋枪射击时要小声的手枪枪响了五下。玻璃在被打中第四发时还能支持,到了第五发就裂出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纹。美术馆准备的防弹玻璃罩虽然挡不住冲锋枪的连发,但最后却在手枪之下守住了画。 “抓起来!” 随着绪形副队长的怒吼,队员们 一个接一个飞奔上去将袭击者强行摁在地上。 “队长!” 最先冲到玄田身边的是小牧,堂上班和其他班也很快围了上来。 郁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这种时候只会发出哭喊悲鸣的她对救助玄田的工作没有任何帮助,郁只能不让自己妨碍到别人,至少能以一名队员的身份看着情况的进展。郁将自己的手咬到出了血。 “头部有数处擦伤,防弹衣被打穿三处,有非贯通伤的可能!四肢贯通伤、非贯通伤、擦伤多处!加个躯体估计有二十处以上。” 小牧检视的声音和手冢报告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我去叫救护车!” “把止血带统统拿过来!和队长同血型的都来报告,o型的!” 这句是堂上说的,再往下郁就分不清了。 仍然用力咬着手的郁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退出来的郁冲到了在稍远处看着情况的县知事一行人身前。 “各位有没有受伤?!” 看上去没有,不过郁还是尽义务地询问了句。 “这边没事,只是被那个会的人撞倒时有一点擦伤。队长情况怎么样?” “伤得非常重,出血量也很大。” 这一句还是对着县知事说的,接着郁转向到了克宏。 “爸,玄田队长是o型,拜托你说服职员里同血型的人献血!玄田队长被打中了二十多枪,肯定要动大手术了……” “笠原君。” 县知事叫的是克宏。 “立刻为玄田先生办理红十字医院的住院手续,具体安排都交给你处理。” “我知道了。” 大概是顾虑到克宏和郁要做事,知事留下一句“我明天再来慢慢看县展吧”,就带着其他职员先离开了。 克宏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四处打电话,办住院手续,确认血液的库存量、预计的用血量以及需要献血的量,这些都在很短时间内完成了。光是队员只能提供40,这个量远远不够。 接着克宏又要求医院立刻向县厅派出三辆献血车、向市厅派出两辆献血车紧急采血,并办好了相关手续。 郁一边说着“谢谢爸”一边给了克宏一个十年来没做过的紧紧拥抱。 “谢谢,你和队上的人让我们看到了你们的觉悟,你和大家一起守护的《自由》,在展出期间我一定会来看的。” 说完这句后,克宏便没再回头地离开了。 “玄田队长由红十字医院救护,献血的安排、还有血库和凭队员献血还不够的分,都由县厅全力协助解决。” 发生了太多事,郁反而能用平静的声音做出报告,救护车开走之后的特种部队才像看到了希望一样沸腾起来。 “拜托了你父亲吗?” 堂上问了之后,郁像是回想起情况一样地歪了头。 “我哭着去找家父时,县知事就把协助的事交给家父处理了。” “你还真是做了件大胆的事啊。换作我们就做不到了。” 不过堂上又补充了“谢谢,带你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家父……只是恰好在县厅工作而已。” “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县展的入场时间似乎又推到了正午,不过参观者也在某种程度上预想到了第一天会有的混乱,并没有人来抱怨。 ——在那之前防弹玻璃罩裂开的《自由》要换上新的罩子,战斗的痕迹也要尽量处理掉。 ——玄田队长的血迹不用泥土盖住的话会吓到参观者。 郁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时,突然发现队员少了很多,问了堂上之后,得知能献血的队员为了去医院而到准基地集中。原本是打算等医院那边掌握情况后再过去的,但听了郁的报告后,现在已经过去了。 “啊,我也是o型,我也要去。” “你就算了。” 堂上用上了劝说的语气。 “你脸色一片白,肯定贫血,就算是去也通不过检查。我们班虽然不能帮输血,但除此之外要做的事也堆成山了。战后处理都还没着手,而且也要用留下的人员编排出适合的轮班做警戒。” “队长能得救吗?” 郁求助似地问了这么一句,堂上像抑制不住般用力抱住了郁的肩。这份力道强得如同在寻找排遣情绪的出口,郁从中明白了堂上也和自己一样,除了如此坚信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好了,我们来做我们的工作吧。” 放开郁肩上的手,这么说着的堂上利落地迈开步子,郁像是为了追上他的背影般小跑着跟了上去。 ※※※※※ 县展期间预计参观者会有两万人,要散发给这些参观者的场刊放在县立图书馆内的仓库里保管着,每天只拿出必要的数量。 在围绕着最佳作品《自由》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以及美术馆因受过激支持团体的袭击而剧烈动摇的时候,有人来到了这间仓库。 来人是茨城县立图书馆长须贺原。 自从前来支援的图书特种部队抵达之后,须贺原的脸色就像是被逼入绝境一般从未好过一刻。现在,她避开人拿着一罐液体潜入了仓库内。 “你作为负责人只要好好待在馆长室就好了,除此以外我们对你没有其他希望。” 对身为最高负责人的须贺原,防卫部的干部队员们对她没有他求,这等于是只将须贺原当成形式上的负责人而已。 待在防弹的馆长室里,须贺原不知道攻防战的结果如何,不知道《自由》如何。而处在可以说是生死关头这样重要的事态下,须贺原也没有积极地打听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来向她报告。 对须贺原来说,比起《自由》这种作品的守护始末,玄田在图书特种部队到任时对她说的话要重要得多。 水户总部应付不了大规模攻防战,这种状态是她造成的。 要她拿出就任前后在审查中守护书的实绩。 准基地扭曲的状况,特别是身为防卫部二监的准基地司令无法和她平等谈话。 玄田说会把发现的所有扭曲情况向中央报告,而且她不情愿地整理出的审查实绩数据当中也能明显看出自己就任后被没收的书数量激增。 声称为了守护文化而使用武力,这是违反民主主义的——当“非抵抗者协会”的竹村等人说着这话和须贺原接触时,她就有了在自己就任期间可以不出现审查下的伤亡、不用为这种牺牲负责的打算。她也的确认为这种思想是很崇高的。 但是现在,这些数据就如同在须贺原身上烙下了她向审查卑躬屈膝的印。须贺原制造的她所认为的崇高体制,如今完全瓦解了。 而歌颂着那种崇高思想的竹村,在须贺原被逼入职业生涯的末路之后,一次也没有提出过会面。 什么“一起让非抵抗的战斗发芽吧”这些最初说过的话,什么“市民运动和茨城图书馆界的运动”这些理想的话,现在全都放下了。 须贺原不得不独自和这次职业生涯的危机做斗争,被她视为竞争对手的女公务员早已爬到了她无法追上的高处。 来自各个方面的重压已经让须贺原达到了界限。 “可疑品……” 须贺原一边打开拿进仓库的罐子一边不断地喃喃自语。 “……不能收。可疑品不能收。可疑品不能收。”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我的履历、我的履历、我的履历、我的履历……” 推行非抵抗的期间毫发未伤的图书馆,只因为这一次决定在县展中对抗审查,就落得这副惨 状。 这间仓库里堆积成山的场刊也是,就因为收了这种东西,那些人才会攻过来蹂躏图书馆。而接下来就是维修预算、伤亡的责任。 须贺原从自己附近的纸箱开始,缓慢又仔细地将罐子里的液体倒出来。 “你在做什么?” 像是为了不刺激须贺原一样,一个平静的声音这么问道。须贺原转回身来,看到了准基地司令横田二监。 “看就知道吧,这是为了不让图书馆再受蹂躏的处置。” “请你住手。” 横田二监继续用平静的声音阻止着,同时向须贺原踏近一步。 “这是蹂躏图书馆的行为,而且还是出自图书馆长自身。” “你知道只不过是抵抗了一次审查图书馆就变成了什么惨状吗?要散发的剩余场刊可是全都收到图书馆里,如果再受更多的损害、出现更多的伤亡,到底该由谁来负责?!” 须贺原一边叫着“不要过来”一边来回挥动罐子,里面的液体也泼到了横田身上。 冬天里常可以闻到的灯油味道充斥着整间仓库。 “谁也不会追究你在审查当中的责任!反而是向审查屈膝、焚毁自己应该守护的资料这些事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 横田这句为须贺原焦急的话是投给她的最后一条救生索。但,须贺原已经只能把这当成是极短的导火线了。 “多嘴!对付审查只要不抵抗就行了!” 须贺原打着手中的火机,浸过灯油的一大片地方立刻升起火焰。 橙色的火焰四处奔窜,并且——袭到了被泼了灯油的横田身上。 仓库里扬起了野兽咆哮般的悲鸣。 在地上打滚想扑灭身上火焰的横田,一瞬间扩散的橙色和热气—— 这副光景终于化成了“无法挽回”这一意识逼迫着须贺原。 “呀……” 漏出一声像是喉咙抽搐般的悲鸣,须贺原逃出了仓库。 自动火灾报警器响起了尖锐的声音,几名防卫员沿着道路跑了过来。 看到从仓库的门中冒出的浓烈烟雾,没有人还会搞不清状况。 “着火了!里面是场刊啊!” “里面有人!” 被火包围着正在翻滚的人是谁已经无法辨认出来了,一名队员跑去拿来了放在走廊一角的灭火器。向全身是火的人影喷过去之后,那人双手抱着头的样子在灭火剂中显了出来。 “横田准司令?!” 队员们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横田会在这里,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有人用步话机联系了救护班。 “放场刊的仓库着火了,横田准司令重度烧伤!立刻叫救护车!” 另外有人叫着有没有担架。如果用人手搬送的话,看上去伤者会因为自身重量而扩大伤势,但附近没有可以代替担架的东西。仓库里的火越烧越旺,寻求氧气的火焰开始逼近大开的门。 “我来背,放他上来!” 一名体格好的队员蹲下了身,另几名队员将横田放上他宽阔的背,然后一同跑出了火势旺盛的仓库。背着人的队员留下一句“我一直背到救护班去”就跑走了,就算背着跑会让伤势加重,但比起停留在火场附近,还是运到救护班尽快搭上救护车要来得好。 “自动灭火装置怎么了?!” 图书馆所有室内都装有的氮气灭火装置完全没有反应,忍耐着热气跑回仓库按下墙上强制启动按钮的队员又咳嗽着跑了出来。 “不行,开不了!大概是在被中央控制系统换成测试模式了!” “有人离中央控制室近吗?!关掉自动灭火装置的测试模式!起火仓库的自动灭火装置启动不了!” “保险起见,我还是跑一趟吧!” 一名对速度有自信的队员向中央控制室跑去了。 这时,队员们注意到了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身影正焦急地想要离开。 “是你吗?!” 有人揪住了须贺原的领口。 “竟然做和日野时一样的事!亏你还是图书馆长!” 关掉灭火装置再点火,“日野的噩梦”时的手法完全被重现了。这对为了心中志向而来到图书馆的人而言,是最无法原谅的暴行。 “我、我只是、要保护图书馆……” 须贺原无意识地找着借口,但队员们看向她的视线带着非常明显的鄙视。 “你完了。” 放火兼杀人未遂,引起这么如此严重的事态,须贺原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队员们之后的行动就像完全无视了须贺原的存在一样。 自动灭火装置在几分钟后启动了,仓库本身并没有多大损害,但场刊就几乎全被烧毁了,残存的量很明显不够在县展期间派发。 场刊是危险的资料,不能收藏——须贺原的这一愿望现在实现了。对于图书馆而言,因为是专门空出这一间仓库用于收藏场刊,所以没有藏书受损,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和玄田一样被送往红十字医院的横田在呓语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不适合做县立图书馆的馆长。 这句话在第二天成为了地方报纸中用来弹劾须贺原和行政人事的话。 ※※※※※ 漫长的县展首日终于结束了,女子防卫员们回到了宿舍。 玄关处,作为业务部中心的几名女馆员在等着她们。 “那个……我们有话想说。” “什么事?我们很累了,最好不要耽搁太久。” 郁边说边脱掉战斗靴,其他人也跟在她后面纷纷解开鞋带。 “今后,食堂那些地方和只有业务部能用的设备你们都可以自由使用。” 这种说法让已经累到想趴下来的郁完全失去了自制。 “这算什么?” 郁保持着坐在玄关的姿势,恶狠狠地朝上瞪着业务部众人,这目光令她们害怕得缩成了一团。 “‘可以自由使用’算什么!难不成你们以为这样就算道歉了?!而且这是该向着我说的话吗?!你们跟着须贺原馆长一起虐待的人是谁?!要不要我帮你们想起来?!” 站起身的郁令越来越害怕的女馆员们不禁后退几步,可郁的语气还在继续变差。 “食堂、澡堂、新的洗衣机,这些原本就应该是所有人都能平等使用的!是你们擅自制造出那种奇怪的等级制,现在却以为只要取消掉就算是向对方道歉了吗?!” “笠原小姐。” 拉住郁的是野野宫。 “这是我们的事,让我们自己说吧。” “……嗯,是啊,抱歉。” 野野宫转向了业务部的女馆员们。 “我们不想认为你们是因为须贺原馆长出了事才来说这些话,但也请你们不要忘记我们有过这种怀疑,和你们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你们在职级之外制造出这种等级制度的事。今后防卫部和后勤部都会平等地使用宿舍内的设备,只要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就可以了,你们也不用特别给我们优待,那样只会倒转等级制而已。” 顿了一下,野野宫又轻笑着加了句“不过”。 “双方之间大概会有一段尴尬期吧。” 现在的野野宫已经和郁最初见到时那个动不动就说出一连串“对不起”“不好意思”的她判若两人了。 “我们现在不想接受你们的赔罪。现在玄田三监、横田二监还有许多同伴都受了伤,我们没时间听你们为这种可笑的事赔罪。就正常地一起生活吧,这也是我们对你们的希望。” 野野宫这番话说得很精彩,大概是因为 经过了今日残酷战场的洗礼吧。 “虽然不知道要到哪时才能消除隔阂,但我们的心也没有单纯到只听一次道歉就能既往不咎的程度。就算双方有嫌隙、会反感,也请正常地和我们相处。” ——已经不需要我了。 郁微微一笑,没有像平常那样将自己的战斗靴拿回房间,而是收入鞋箱里。 ※※※※※ 玄田和横田的手术算是成功了,但两人还未从昏迷当中醒来。 谁也没有说过“没事的吧”这种话。即使都在为这两人担心,却没人把不安说出口,就像害怕着这种相互确认的行为会召来不吉一般。至少,图书特种部队里除了转述玄田的情况之外,没有人再多谈论一句。 看护玄田和通知情况的是县展首日就从东京飞来的折口,这下连郁也能领悟到他们之间“果然是有特别的牵绊啊”。 须贺原正接受警察的调查。 县展首日的情况被报道出来之后,参观者反而更多了,第二天的客流量几乎相当于十年间的数量。 郁也随着班上按照排班表参与警戒,和主题公园开场时一样壮观的人群从早上到傍晚都源源不绝。 父亲和兄长也来看了,直到他们找到郁来打招呼之前,郁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 第三天晚上,横田恢复了意识。舍监难得地以明快的语气广播了这个消息,当时正在吃饭的野野宫等人扬起了“呀”的欢呼声,注意郁之后才将声音压低下来。 玄田还没恢复意识。 “哎呀,你们不用在意我啊!” 郁慌忙摆了摆手。 “太好了——大好消息啊,我也很高兴!横田二监没事的话,一定也能平安带回玄田队长的嘛。” 真是太好了——有人像孩子般地哭了出来,又引得周围哭成一片。 郁也受到了感染,边说着“太好了”边和大家一块哭着。 ——拜托了,让玄田队长平安回来吧。我们那个豪爽的队长虽然常常胡来又不按常理出牌,但只要有他在就好象什么事都能解决。拜托,让他早一点醒过来吧。 ——横田二监,请把玄田队长一起带回来吧。 郁想独自待一会,就和其他人错开了洗澡的时间。 在房间里呆呆地望了手机好一阵,考虑着“没事能不能打过去”的郁最后还是拨了堂上的号码。 “怎么了。” 和以前一样进入临战状态的声音让郁笑了出来。 “没发生什么事我就不能打过去吗?” “概率的问题。” 回答虽然冷淡,不过堂上还是放缓了声音。 “横田二监恢复意识了呢。” “是啊,可喜可贺。” “玄田队长也……” 郁拼命地让哽咽的声音显得明快一些。 “也就快醒了吧。” “——嗯,一定快醒了。” 郁听得出来堂上在开口的一瞬为了发出有力的声音而深吸了口气,明白这一点时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是啊。” 郁漏出了孩子般的呜咽声。 不吉的话谁也不敢触及,因为太过担心了。其实谁都想对人说一句“会没事吧”,但大家都同样的不安,就谁也不敢把担心说出口了。 特别是男性阵营那边,把“为了不在醒来后的玄田队长面前抬不起头而努力工作”当成了排解不安的出口,没人有和郁说话的余裕。 “我们这边也是,都兴奋地说横田二监回来了,那么拽的玄田队长不可能回不来。” “真狡猾,就你们自己兴奋。” ——我这边可是还要反过去安慰那些担心我的女孩子们,我也很高兴横田二监恢复意识了,但这边只有我一个特种队员真是好难过。 “我想和大家一起啊。” “嗯……抱歉。” 堂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不过郁已经能分辨出这是他在困扰的声音。 “没事的,玄田队长一定会醒过来。你也知道他是个胡来的人吧,这次是胡来过头,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恢复而已。” 说完这句沉默了一会之后,堂上唐突地冒出“……咚”的拟声词。 ——刚才那是什么? “刚才,我敲了你的头。别哭了。” 郁像呛了下似地喷笑出来。 “好象傻子!明明是那么严肃的人,真是掉价啊……不过……” 郁忍住笑声拼命地装出可爱的声音得寸进尺地要求: “笠原比较喜欢被摸头~~” “本日服务已经结束!” 或许是因为被逗笑而变得不高兴起来,堂上用硬邦邦的声音吐出这句之后单方面地切断了电话。 ※※※※※ “……么点事有什么好紧张的,混小子们……” 才发出呓语的喉咙随后被涌上来的咳嗽占据了。 “玄田!” 玄田在激烈的咳嗽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这里、是……” “医院。你全身中了二十三枪,动了十三小时的大手术……” 折口苦笑着。 “恢复意识的第一声就是斥责部下,还真像你的作风。” “画、呢?” “平安无事。县展已经开始五天了,你的部下都干得很好,所以病人就乖乖休养吧。” 玄田想抬手却发现重得抬不起来,一想到依这情况到康复为止大概要花很长时间他就觉得烦了。 虽然抬不到想抬的高度,但玄田还是把手搭在了折口的膝上。 “抱歉了。” 他终于能顺畅地说话了。 像是为了不给玄田造成负担一般,折口将搭在自己膝上、包着绷带的手非常轻柔地包在掌中。 “我对你的胡来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但再次碰到时还是会甘拜下风啊。” 然后,玄田看到了自从两人没再一块住之后隔了十几年没见过的情景。折口的双颊滑下了泪水。 “饶了我吧,你一哭我就没辄了。” “就当作是你胡来的惩罚,好好看着吧。” “就这点小伤我哪会死,笨蛋。” “正常来说会死呀,笨蛋。” “反正那些家伙也只不过是在那么点距离下连我一个人都杀不死的没用东西。” “我说啊!” 折口抬起了哭泣时依然美丽的脸。 “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到了六十岁还没人要的话,你就会接受的吗?!就只会说吗你?!” 哦,你还记得呀,而且,这约定还有效啊——玄田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不是谎话,也不是随口说说,但玄田觉得让折口认为这只是玩笑会好一点。 “过了六十岁之后你会入籍吗?” 玄田还在想着是不是让折口认为这句也是玩笑会比较好时,折口绷着一张脸斥回了一句“前提是你要能好好活到那时候”。 这么点事有什么好紧张的混小子们。 折口传来的玄田恢复意识的快报以惊人的速度在图书特种部队中传遍了,而且还附赠了让队员们会在感动之前先笑出来的材料。 “一般而言会有人这样的吗?!” 堂上班正在休息,郁在休息室中砰砰地敲着桌子。 “我可是一个人在女子宿舍里担心得要死哦!” “他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所以意识还停留在我们惊慌失措的那个时候吧。” 小牧边说边呵呵地笑了。 “说不定昏迷当 中还一直在脑海里指挥人。” 堂上的说法也不算过分。 “茨城那边的人似乎被吓得不轻。” 手冢也搬出了无意中听到的事来闲谈。 “特别水户总部的横田准司令又是那种稳重的绅士型。” 横田恢复意识时女队员们固然是哭成了一团,男队员这边也是一幅人人感动的情景,那喜报让不少人相互抱着肩掉下了男儿泪。 “横田二监是烧伤,治疗主要是以整形手术为主吧。玄田队长要痊愈得三个月,完全康复似乎得花半年以上的时间。” 小牧的话让郁皱起了眉。 “……明明是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我们这边会先当成笑话听啊。” “个性不同吧。” “哇,你就用‘个性不同’来交代过去啊!” 郁惊呆了,堂上难得地赌气般地反驳回来。 “那你说吧,还有什么原因。反正一旦他能用了就绝对不可能老实得下来,你知道要把那个听不进别人话的大叔带回医院还得劝他不要胡来的我有多辛苦吗?!” “嗯嗯,的确是堂上之外的人做不来的事呢。” 小牧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 “你也要给我做!” 被攻击的小牧敷衍地笑着逃开了。 “因为那个人被你那样吼的话会很开心嘛。” “到康复之前,不,至少在痊愈之前,干脆把他关在这边的医院里算了。” 对于自暴自弃的堂上发出的这种牢骚,郁要很辛苦才能忍住不笑出来。 ※※※※※ 县展期间,郁的母亲寿子似乎也悄悄过来过一次,这是父亲克宏传来的情报。 “郁个子高,姿势也端正,的确很神气,虽然完全不像女孩子。” 寿子是在厨房里头也没回地用硬邦邦的声音这么对克宏说的。不过郁完全没有察觉到,寿子应该是悄悄地观察郁之后又悄悄地回去了吧。 虽然横在双方之间的沟壑很深,但对方已经有了让步的表示,这大概也包含有寿子明白了自己不得不去理解郁的意思吧。 县展最终日,等参观者都离开,将在屋外展示的作品搬回美术馆之后,图书特种部队的支援任务就结束了,第二日便会返回关东图书基地。 “这边今后不知会怎么样呐。” 若有所思地这么喃出声的,是碰巧和郁一起搬运画框的堂上。 茨城县图书馆界现在的情况是,县立图书馆长因放火和杀人未遂被捕,准基地司令又受了重伤在住院,下一任图书馆长和代理准司令也还未决定。 最重要的是,须贺原馆长时代制造出来的扭曲不知会给今后的茨城县图书馆界留下怎样的影响。 将画框交给美术馆员之后,郁拉了拉堂上的袖子。 “能出去一下吗?” “活还没干完。” “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嘛。一下下就好。” 郁有些强硬地扯着堂上的袖子,堂上只得无奈地被她拖了出去。 郁领堂上来的地方,是以前被她和手冢当成休息地用过的准基地庭院了的温室。 这里似乎没有通电,照亮室内的只有夕阳发出的微弱残光。 “堂上教官,这边这边。” 郁往记忆中那鲜嫩植物的地方奔过去,然后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跟在她身后走来的堂上弯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里并排摆放着好些盆栽,种的植物有着饱满又优美的茎和缎带般的叶子,每片叶子都翠绿得鲜嫩欲滴,从目前的成长情况看,差不多该移植到地里种植了。 郁上次和手冢来时还只看到嫩绿的叶。 现在已经有三成左右开出了白色的花,纯白的长椭圆型花瓣包围着鼓起的黄色花心,舒展出的圆形只用手指尖便能托起。 是远远称不上娇艳的小小花朵。 “春黄菊。” 堂上沉默地注视了花朵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这就是春黄菊啊……是这个时候开的吗?” “可以春种也可以秋种,不过它算是惧暑的花,所以秋种的更容易成活。” 啊,还没发现到吗——郁着急地等着堂上反应过来,但对于不通花草的堂上,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明说了。 “这个种春黄菊的人肯定是专门查过资料的,呐,连移植到地上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花盆附近的土已经翻松了。 “肯定是知道阶级章上为什么会有春黄菊的人,而且肯定是年年都在种。” 盆栽旁的名牌上“春黄菊”这个名称别描过好几次,名牌用纸不仅泛黄也有了裂痕,或许种的人一直懒得把名牌换掉。 “这个图书馆里有人知道‘苦难中的力量’,所以一定也……” “够了。” 堂上稍嫌粗暴地揉着郁的头发,阻止她说下去。 “你想鼓励我还早一百年。” 一百年之后我们两个可都不在了耶。——虽然郁是这么想的,不过那句话反过来听也表明堂上承认了郁是在鼓励他,所以郁也就没再顶嘴。 堂上站了起来。 “之后就只茶了,回东京后就去找店吧。” 说完这句,堂上先迈开了步子。 那个约定还有效啊。——意外的郁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羞涩的少女神情。 ※※※※※ 女子宿舍里的气氛还是有些僵,但至少已经能够平等的使用设备了。 等明年新队员入住之后,过去的事应该就能慢慢淡化下去。 出发当天早上,以野野宫为首的女子防卫员们在玄关为郁送行。 出发时县知事会领着主要行政官员和美术馆的相关人员来送行,因此现在是能直接和队员说话的最后时间了。县知事坚持要办送行仪式,副队长绪形推辞再三之后只能换成“请尽量简短”的要求。 “笠原小姐……” 野野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两人毕竟也一同住了一个月,分别时也就格外伤感。 不想哭着离开的郁背上背囊站起了身。 “你们要保重哦,往后还会很辛苦的,加油吧。” 业务部的女馆员们就完全无视了郁等人,虽说这是两边的疙瘩还在的当然表现,不过郁也的确不想但到所有人都哭哭啼啼的。 “射击!要是掉过现在的水平可就出局了哦!我可是底线了!” 郁精神满满地留下这句告别话,离开了借舍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女子宿舍。 送行仪式时郁的父亲也来了,不过站在各自队列里的两人只能交换了下眼神。搭上巴士之后的事郁就全都不记得了,除了司机之外全体队员都睡得很沉,而一路上交换开车的次数也比来时要多得多。这一次支援工作让所有人都累坏了。 回到关东图书基地之后,只简短传达了一些事项便解散了。今天和明天算作特别休假,回到房间的郁脱了战斗服随手一扔,就立刻爬上了床。 ※※※※※ 郁再次睁开眼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拉着窗帘的房间一片漆黑,正好回来的柴崎打开了灯。 “回来了啊。” 郁看向处在逆光位置的柴崎,就算逆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暇美人。 “好了好了,再睡下去的话食堂和澡堂可都要关门了哦。起来起来。” 郁就这样被柴崎拖着去吃了饭洗了澡,才又回到房间。 “辛苦了。” 柴崎很难得地用认真的语气说了慰劳的话,还冲来了红茶。 序章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台版 转自 狂奔@轻之国度 正化三十四年一月——在世间已经被情人节商战席卷的十五日,发生了一起事件。 福井县的敦贺核能发电站在深夜受到了袭击。 “大家请看,这是黎明时的敦贺核电站!” 镜头里,女主播毫不畏惧地站在滑开的直升机舱门边,用不输给螺旋桨声音的音量做出播报。 镜头先给了女主播一个特写,接着移往正倾斜飞行的机体外向地面拍摄,映出险峻地形上的整片雪景。 几乎是从正上方向下拍摄的画面里,最近几年沿着狭湾建成的三号、四号发电机组的用地当中,四处都有像是从余烬中冒出的黑烟向天空窜升。 画面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架扎进核电站设施侧面的涂有迷彩色的直升机。从拉近的镜头中可以看出,直升机的主螺旋桨和尾螺旋桨都已经全毁,机身近一半呈现出弯曲状。 为了让观众能不受干扰地看清那副凄惨的情景,导播还将声音过滤掉了。 “今日凌晨三点,敦贺三号、四号发电机组遭到刚才画面上那架战斗直升机的低空突袭。直升机向三号机组发起了突击,但这仅仅是这次事件的开端。” “安全系统立刻停止了三号、四号机组的运转。其后,核电警备队在联络警方和自卫队的同时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与从坠落的直升机上冲出的袭击者展开枪战。” “但,此时位于敦贺半岛前段的敦贺二号发电机组也受到了袭击。”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带有标注的放大地图。 地图中标示了位于敦贺半岛立石岬一侧,包含有敦贺一号、二号机组和核能机构“富源”的旧核电站,与沿若狭湾新设的三号、四号机组的位置关系,两边被山阻隔,是采用隧道相连。 “方便起见,我们将立石岬这边的敦贺核电站称为旧核电站。在旧核电站当中,‘富源’和一号机组都已不再使用,但二号机组还在运转。目前推测袭击者是以激烈突袭若狭湾一侧的新核电站作为佯攻,真正的目的则是占领二号机组的控制室,熔毁核反应堆。但核电站所采用的高强度安全系统不是用小型飞机撞击就能够破坏的,像若狭湾这一侧的盲目袭击还无法令原子炉失控。” “由此推测,袭击者的真正目标为敦贺二号机组的可能性极高。事实上,袭击者也是带着极高的隐避意识对旧核电站发动袭击的,天亮后在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发现了好几艘强袭登陆艇。而不管是袭击哪一边核电站站的袭击者,都全员死亡,无一生还。” “目前据敦贺核能发电站发表的消息称,核电站中并没有发生核能外泄。但为防万一,还是向附近区域的居民发出了避难指示。今日后避难指示将会取消,居民可返回自己的住所。” “接到核电站的联络后,最先出动的是福井县警机动队,据他们的报告,袭击者‘就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另外,旧核电站附近海滨上留下的强袭登陆艇和坠落的直升机,以及袭击者所使用的武器都已被警方扣下,这些装备多出于前苏联和共产圈,已有专家指出恐怖分子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由于袭击者拥有无后座力炮、重机枪、手榴弹等武装,机动队很快将防御交于鲭江驻地的陆上自卫队。 内阁发表了出动自卫队是接到县知事在紧急情况下以救灾的名义提出的要求,但在野党也紧接着追问防御交替如此迅速,会不会实际上是没等知事提出要求就根据现场情况先行做出了判断。” “同时,袭击者全员死亡使得追查事件的线索中断,关于这点也被强烈批判为‘令人悔恨的过错’……” “县警总部给出的解释是——据围困袭击者的自卫队员报告,袭击者全员都是在咬紧牙关后就一个接一个倒下,之后检查尸体时发现他们都是吞下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但在对方没有放下武器的当时,自卫队无法组织他们自杀。” “如果此事件与近来连续发生的国际恐怖活动有关,又有组织在恐怖主义网络上发表声明的话,这将是首次以日本为目标的事件。日本的恐怖主义防治对策能够与之对抗到何种程度呢……” 一、开端 一、开端 “……哇……” 现在是六点半起床时屋外还是很暗的季节,打开房间的灯在看新闻的郁扬起了惊愕的声音。柴崎也忘了把要换的制服放进被炉里(这样一来在上班前换穿时就会很暖和了),只顾凝神盯着电视画面。 “……好想请一天假在这黏着电视啊……” 这新闻对情报通柴崎来说的确是件相当有吸引力的大事,但这样的话也实在不值得赞扬。 “要不要说今天感冒了呢。” 柴崎这种不像是在说笑的语气使得郁在她额上啪地拍了一下。 “就为了看新闻而装病,这怎么说都太过分了点吧。” “可那是对核电站发动的大规模恐怖袭击哦!接下来肯定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的情报,网上也会掀起评论之潮,你就不想把这些情报一一抓住吗?” “不想。要是有那么多人和你一样因为这种理由而请假的话,可就要世界大乱了。” 啊,感觉真不错——郁把这样的想法藏在了心里,平时因为不听话而被周围的人说教或训斥的角色通常都是她自己。 “只有我一个的话就不会乱啊。” “你不会以为装可怜对我有用吧。再说,你不觉得自己的态度太不严肃了吗?防御部队这边可是出现了死伤者呐。” “我只能为牺牲者祈祷祝福。但对事件的兴趣又另当别论啦。” “什么‘啦’啊,不要因为自己适合干情报员就得意忘形!退一百步说,就算你是不想放过和图书队有关的事件,但这和图书队完全没有关系吧!” 在郁说出这话的一瞬,脑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歪着头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中是否有过像这样抱着电视不放等着看热闹的事,不过什么都没想起来。当然郁不会否认自己也有爱凑热闹的天性,但还不至于像柴崎这样为了看电视而请假不上班。 “好了好了,去吃早饭啦。而且,如果换成是我为了这种理由找借口请假的话,你肯定要对我说教的吧?” “不会啊,如果你是为了等着看大新闻有什么发展的话,我绝对不会阻止你。怎样,现在要交换宗旨吗?” “不换!好了,去食堂吧。” “什么嘛,明明自己都和堂上教官一块休息去约会了。” “什……!” 这句完全出乎郁意料之外的犯规奇袭让她瞪大了眼。 “我们是同班,一起休息是理所当然的吧?!而且这也不是约会,只是先前约好的事而已呀!” “这不就是约会嘛。” “不是!” 郁涨红了脸反驳,不过柴崎完全不为所动。 “什么嘛,明明平常休息时都会睡懒觉,就偏偏今天起这么早。啊啊,如果今天也是我的休息日的话,我一定要整天黏着电视和网络。你竟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和上级出门!真是可笑到让人无法理解啊~~~” “让人无法理解的是你!好了,快点去吃早饭啦!你等下还要上班啊!” “不要~~~~~我不要吃早饭,至少让我看到最后一刻~~~~~~~” “啊,真是的,随你好了!” 至少柴崎放弃了请病假的念头,郁便独自去了食堂,反正柴崎的早饭本来就吃得少,少吃一餐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不过,郁也没有提醒只顾盯着电视看的柴崎把衣服放进被炉,等她换衣服时一定会发出很大一声惨叫吧。 今天郁起了个大早。 其实是因为有事。以前曾说好一起去喝春黄菊茶的郁和堂上,约在今天十一点于武藏野车站前集合,去郁在立川发现的店。 这次约会是在从茨城回来后不久,由堂上提出的。 “最近找个时间去喝茶吧。” 似乎在茨城县立图书馆里看到真正的花之后,让他的兴趣更浓了。柴崎上班后,把衣柜打开的郁陷入了长时间思考的状态。她一边想要怎么搭配衣服,一边重复着试穿再脱掉的动作,房间的供暖效果很好,足以让她只穿着内衣内裤站在一堆摊开的衣服中犹豫。平常郁都是穿运动型的成套内衣裤,这次难得约会,她就选穿了“普通的”内衣内裤。毕竟是这个年纪的女性了,郁多少也有几件带着胸垫的可爱型内衣。 虽然柴崎给的评价统统只有一句“一点都不性感”,但郁也没有胆量像柴崎和其他的女图书馆员一样去买那种缀着蕾丝边的华丽的内衣,全是挑些号称“装饰少才更显曲线美”的可爱花纹的简单款式。 一米七0、战斗职种的高大女人哪时会用得上有蕾丝的华丽内衣啊——这就是郁在购买时让自己能够客观判断的闸。 因此,郁现在穿着的内衣就是有着淡绿色可爱花纹、几乎没有任何装饰的简单款1/2罩杯,搭配的是成套的内裤。希望“看不出来打扮过”的郁,其实还挺想得到柴崎一两句在这方面的称赞。 郁的衣柜底也有几条裙子,不过大多数还是牛仔裤,上装也有几件女性化的服装,但要怎么搭配她可就头疼了。 “……绝对不能有太刻意的感觉。” 所以裙子就被排除了。下身穿了牛仔裤,上身是多层背心和正月促销时买来后一直珍藏的毛衣,外套则挑了所有外套中色彩最明亮的水蓝色。 配上皮包一起在镜子前仔细看过后,这一套终于让郁满意了。 接着是她不拿手的化妆,不过只是化个淡妆而已,郁完成得算是不过不失。柴崎出门时说了“我的化妆盒你随便用吧”,可是郁也没有使用那么多种化妆品和用具的技术,以前她试着夹睫毛时就曾因为夹到眼皮而惨叫。 最后还要挑双平跟鞋——郁一边回想着堂上从手冢慧那里拉回自己时发过的“干吗穿高跟鞋”那句牢骚一边看向钟…… “呀————?!” 已经到再不从宿舍出发就会有迟到的危险时间了,郁不禁看向自己的表再次确认,也是同样的时间(那个钟也不是无趣的军用钟,而是专为出游准备的珍藏)。 ——为什么?!明明都起得和上班时一样早了! 已经没有时间收拾挑选时脱散一片的衣物了,没有办法的郁只得将衣物全堆到床上一角再拉上床帘,就冲出了房间。 只要比柴崎早回来就行了——郁一边在走廊上跑着一边这么想。 如果被柴崎看到她整理那堆像是把衣柜全掏空一样的衣服山,一定会笑嘻嘻地说些什么“你不也乐得忘乎所以了嘛”来回敬今早郁的说教。 ※ 郁穿着平跟鞋从基地一路小跑到车站前时还是比十一点迟了五分钟,堂上已经在车站楼梯上的自动售票机前等候了。 “对、对不起,我来迟了!” 边平复着喘息的郁抬手就要敬礼,没想到反倒是这个动作让堂上斥责出声。 “穿便服时不要敬礼,而且还是在外头!会让周围的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 郁慌忙把手放下。 “……怎么每次一开始都要我骂你啊。而且难得这副打扮,也不用跑着过来,又不是出任务。这种时候,女性通常不都会迟到一下,这点程度还是可以接受的。” 突然被当成女性对待让郁的脸发起烫来,不过原本小跑着来的她整张脸都是通红的,也就没有被堂上察觉。 “不、不过,让上级等总是不好。” “我可不是在私事上还强调上级权限的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堂上的语气稍稍有点不高兴了。 “难得你这样……打扮一番,要是途中摔倒,岂不糟蹋了。” “也、也没有特 别打扮啊,这点完全不用担心。” 听着郁慌忙反驳的声音,堂上微微笑了一下——看上去似乎是笑了。 “在意时间而着急小跑的心情我明白。抱歉,本来也是我硬拉你出来的。” ——不行!不要在这种时候笑得这么温柔啊! 可惜郁在心中喊的这种话堂上并没有听到。 “堂上教官这身打扮也很难得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教官你穿便服。” 想着“总之要先换个话题”的郁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了。堂上穿起牛仔裤来出乎意外的有型(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平常就算是穿便服值勤时也都是穿西裤,在宿舍里则是运动裤,因此现在的打扮对郁来说是很少见的。 “小牧喜欢买东西,就会来来回回地四处挑。我就不行了,觉得太麻烦。一般都会在同一家店里买,也不用怕搭配不上。” “啊,是这样啊。我就是那种会去买低价品,然后再后悔的类型,总是因为便宜的东西而浪费钱。” “年轻时是会这样,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挑些质量好、能长期保存的东西了。” 就在聊着这种没什么实质内容的闲话的过程中,郁的呼吸慢慢调整过来了。 “那么,票要买到哪里?” “啊,到立川……” “等会。” 留下这句的堂上走向了自动售票机,回来时递了张票给郁。 “哦,麻烦你了。” 是这样啊,原来是在等我喘停气——发觉到这一点的郁心中猛地跳了一下。 “现在是怎样,要不要先吃个午饭?” “啊,那家店有饭吃的……吃完饭再喝茶就好了。” 郁说的是一家专卖花草食品的咖啡店,里面的饭、茶、甜点都可以加上花草。 今天不是周末,现在又比午休时间还要早一些,咖啡店中还很空,因此郁和堂上被领到了位于窗边角落的特等席。 “有什么推荐的吗,饭之类的。” “香草煎鸡肉,这个分量很足。” “那就这个。” 两人看着菜单商量了一会,叫来了店员,由来过几次很习惯了郁点了餐。 “麻烦你,两份午间鸡肉套餐,要米饭。餐后要一份甘菊茶,还有我的是蛋糕套餐,要苹果慕司和甘菊茶。” “蛋糕套餐里的饮品如果点花草茶的话,要加收一百五十元,没有关系吗?” “没关系。” 就在郁要结束点餐的时候,堂上举起了手。 “不好意思,我也要带甘菊茶的蛋糕套餐……” 这话立刻使得郁吃惊地望向他,堂上选了芝士蛋奶酥之后结束了点餐。 “……有意见吗?” 堂上有些别扭地瞪了郁一眼。 “不……只是有点意外。” “不腻的蛋糕我还是喜欢的。” “啊,不过点芝士蛋奶酥倒是很不错,甘菊茶的味道很清淡,要是配口味重的蛋糕就会尝不出茶味了。” “不用专门附和!” 堂上像是有些生气地将脸转向一边,他这样子却让郁禁不住喷笑出来。 “堂上教官,这种地方好可爱。” 静了一会没有回答之后,堂上才又瞪了郁一眼。 “你才是。” “咦?” “脸和平常不一样。” 心中惊叫起“咦——”一声的郁立刻用双手挡住了脸。 “什、什么啊!哪里不同了!” “比平常更像女人。” “这、这是……” 这次轮到郁被惹怒了。 “既然是私事外出,我也会化点妆的啦!不过只是淡妆啊……!奇怪吗,这样很奇怪吗?!” 对自己的化妆技巧称不上自信的郁慌得有些失措了。 今天的口红的确比平常值勤时涂得要浓,也打了些薄薄的腮红,但一想到“会不会太浓了”郁就坐立难安。 “我去洗手间看一下……” 郁说着就要起身,却被堂上抓住了手腕。 “没人说你奇怪。” ——哇! 郁就这样又坐回了椅子上。 刚才的担心已经被完全打碎了。 口中小小声地喃着“这是犯规啊”,郁直到感觉脸上不再火烫为止都不敢抬起头来。 这次专程来品尝的甘菊茶端了上来。 茶壶里泡着小朵的花。 “只看颜色就和绿茶差不多。” 堂上边说边倒了一杯,先是闻了闻味道。 “和你之前给的那瓶精油感觉有点不同……” “那个注重的是香味,是专门提炼出来的东西,当然会不同啊。” “不过闻起来很清淡,应该很顺喉。” “尝尝味道怎样?” “别这么急。” 堂上边压下郁的催促边将被子凑到口边。 “我以前没喝过花草茶也不好说,不过很顺喉。果然感觉和绿茶很像……” “有镇静的效果,听说很适合在睡前喝。” “从明天开始办公室里要常备,你要每天喝。” “哇,讨厌!” 鼓起脸的郁开始倒自己的份。 “不吃蛋糕吗?” 郁有些故意地反问回去,不过堂上并没有奉陪她的作弄。 “难得你带我来了,还是想不掺杂其他味道地尝尝第一杯。” “也没什么……什么时候想再来都可以啊,店在哪你也记得了吧。我也常常来的。” 也可以常常陪着一起来——结果郁还是没能说出这一句。 “但第一次总还是你领着来的。” 因为第一次是被领来的,所以要好好品尝这第一杯——堂上像是理所当然般地这么表示,而郁再一次确认了自己喜欢着这样的他。 来的时候一直在聊店和春黄菊,吃饭时则是聊料理,但到了吃完饭后的喝茶阶段,郁终于冒出了柴崎所说的“约会”那种紧张感。 和喜欢的人一起品尝花草茶,而且泡这茶的花里还包含有两人都尊敬的司令的信念。这情形令郁生出一种似乎两人有什么特别关系的错觉。 不,不对!喜欢对方的只是我而已!——郁一边斥责自己一边寻找不让气氛流入罗曼蒂克那种错误方向的话题——对了,今天不是有条特大新闻嘛! “说起来,教官你看了今早的新闻吗?” “哦,敦贺是吧。” 堂上果然也看了。 “柴崎柴崎差点想为此找借口请假了,说是要一整天黏着电视不放。” “她的话,还真做得出这种事来呐。” 堂上苦笑着倒了第二杯茶,开始吃芝士蛋奶酥。 “堂上教官你看完整了报道了吗?” “嗯。” “我总觉得这次事件好象很熟悉,似乎看到过一样。难道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郁有些奇怪地歪歪头,堂上则轻而易举地给出了回答。 “你看过《核电站危机》吧,当麻藏人写的。” 堂上说的书名和作家郁的确有印象,她禁不住提高了音量。 “啊——对哦,和那本书里的故事好像。” “何止像,根本是一模一样。十点的特别节目里还在议论说恐怖分子就是拿那本书当参考,你没看吗?” “呜……那时我在烦恼穿什么衣服嘛,哪顾得上电视。” 话出口后才发现自己泄露出了烦恼衣服烦恼了很久的事,郁赶紧捂住嘴 。 “刚才的不算!是因为柴崎上班时把电视关掉了!” 堂上苦笑着喝了口茶。 “用不着特地否定拼命打扮的事,比常人更精神才像你。” 堂上这种完全看透了郁的话让她整个脑袋烧得就像煮熟了一样。 “也、也没有那么烦恼了!平常出去玩的时候也会这样啊!” “是吗?我可是很烦恼哟。” 听到堂上很平常地这么说后,郁僵住了。 “毕竟是期待的外出嘛,我也会烦恼穿什么衣服。” “期待……吗?和我出来。” 随自己心意的解释滑出口和,郁再次觉得自己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不,我是说,期待甘菊茶!” “当然,茶也让人期待。” ——呀,这话怎么这么微妙啊! 不敢看向堂上的郁赶忙将鼻尖凑近手边的苹果慕司。 “那个……我也很期待的。” “怎样的期待?”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郁有点生气地抬眼瞪了下堂上。 “大概,和堂上教官你是一样的。” “那就彼此彼此了。” 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带过后,说着“话说回来”的堂上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没想到你也会看当麻藏人的书,这位作家的书挺艰深的,而且都以谋略为重。” “在谋略当中可以看到男人的友情和竞争心,还有和女主角之间的恋爱也很棒啊!看到主角曾在恋人面前消失那里我都哭了!那个系列我全都读了哦!” “……换句话说,最主要的情节你统统不记得?” “嗯!难的地方全都跳过了,我完全只是看人物。怎么了?” “不……那个系列你竟然能够只看人物,我对你这种才能感到吃惊。” “我读推理小说也是这样,最后谜题解开时都会想‘哦,是这样的啊’。这样读也挺快乐的嘛。” 堂上露出一副沉痛的皱眉表情。 “这种读法让小牧听到的话,他肯定会绝望的……” “咦,但是最后绝对会吃惊地觉得‘好厉害’的读者,对作家来说才是好读者吧?圈套绝不会被这种读者解开,这不是最让作家安心的读者吗?” “话虽然是这么说!” 现在连多少也读过一些推理小说的堂上都觉得绝望了。 “堂上教官你喜欢看什么书?” “我?虚构的话,侧重谋略或是行动描写的居多,受小牧的影响多少也会看些推理小说。其他的话,还有写实文学和实用书籍吧。” “这么说来,明明同在一个队里,我们却没有谈过谁喜欢些什么书呢。我也很喜欢行动类的。” “不要说了!只要一想到你不管什么都只看人物,我的罗曼就毁了!” “真失礼!那种罗曼我大概也是能理解的啦!” “加了‘大概’就会让人不安!啊,那个,柴崎怎么样?” 这明显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听郁谈论具体读书倾向的堂上在逃避,郁虽然有些生气,不过还是做了回答。 “那家伙出人意料地喜欢恋爱类的哦,每次都边读边毒舌地抱怨‘可恶,为什么像我这么好的女人身边就不会掉下这种好男人啊’之类的。还有就是经济类吧,资产运用啊金融公司啊什么的她都很喜欢,业界再编地图也每年都买,我完全无法理解那有什么乐趣。” “还真像她的作风。” “手冢又怎样?” “他似乎很喜欢悬疑类,最近偶尔也看到他拿着故事绘本。” 大概是因为晋级考试那时过得很辛苦吧,的确像是优秀又努力的手冢会做的事,这么一说,郁也回想起最近他和小孩子们说话时都不怎么会脸红了。 “小牧教官呢,除了推理之外的类型。” “那家伙读的书相当杂,大概是涉猎范围最广的一个了吧。连轻小说都会看,虽然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能和毬江相互推荐、讨论会非常愉快。” “哇,感情真好。” 郁一边在心中羡慕着“真好啊”,一边从杯子的边缘偷偷地看着堂上。 ——两情相悦的感觉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呢?初次的恋爱如果能和这个人谈就好了。啊,不过,对方也有选择的权利…… “玄田队长和稻岭……顾问应该是喜欢时代小说吧。” 说到稻岭的职务时堂上顿了一下,现在还没能改掉把稻岭叫成司令的习惯,也可以看出他心中还是想将稻岭叫成司令的。 “他们两个好象常常交换心得。另外,稻岭顾问因为工作的关系,行政和法律方面的书也读了很多。” “说起来,玄田队长也差不多该转院了。” “啊啊——” 堂上难得地趴在了桌上。 “明明都那把年纪了,偏偏还恢复得那么快啊那位大叔……连陪护的折口小姐都才一个月就被他赶了回来。” “管队长叫大叔没关系吗?” 郁戏弄了一句后,堂上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翻眼瞪了下她。 “两人独处的时候就让我发点牢骚吧。” “两人独处”这个说法让郁的心猛地跳快了一拍。 不知该怎么回答的郁只得将茶杯端到唇边点了点头。 糟糕,转入少女模式了——发现自己切的苹果慕司比平常还要小的郁又再次动摇了——现在还装什么可爱啊,不是早就暴露本性了嘛! 喝完茶后,堂上开了口。 “接下来要怎样?” “咦,什么怎样?” 一般来说已经可以回去了,没有设想过其他选项的郁歪了脑袋,堂上看了看手表后提了建议。 “才过了两小时,难得休息,就这样回去有点浪费吧。要不要去看电影?” ——哇,这不是和一般的约会没两样了吗?! 不过,一想到堂上觉得要中断和自己度过的休息日会可惜,郁就非常高兴。 一时乐得开不了口回答的郁于是点了点头。 “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这个嘛,大片吧,动作片或是cg片。” “和你的风格还真搭。” 堂上笑着拿出手机准备搜索上映影片的情报。就在这时—— 两人的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喂,我是笠原。” 郁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谁啊,这种时候打来”一边接起了手机,打来的是柴崎。 “对不起哦,你还在难得的约会中。” 对方一开始就故意投来的犯规球让郁不禁怒吼出声。 “都说不是那样啦!” “说了不是那样!” 一旁的堂上也怒吼了一声,接着两人都带着疑惑的表情专注于自各自的电话。 “顺便说,打给堂上教官的是小牧教官,连被捉弄时的反应都能一样,你们的感情还是一点都没变的好呢。” 柴崎的说明让郁明白了刚才堂上似乎也被小牧说了差不多的话,所以才同样抱怨了那么一句。 “我都说过不是的嘛……” 小声说着的郁脸红了起来,而且有些在意起堂上刚才的怒吼是不是因为害羞的缘故。 “总之,抱歉打扰你约会了。两个人都赶快回来,有紧急事件发生。” “紧急事件?” “等你们回来再慢慢说,总之,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 说完这句后,柴崎单方面地切断了电话。 几乎是同一时间,堂上那边也挂 了电话。 “……看来,电影只能留到下次了。” 唉,好想和堂上教官去看电影啊——正当这么想的郁消沉下来时,堂上就像是重新点燃她的希望般说了这么一句——咦,还有下次吗?! “至少能好好喝完春黄菊茶了。” 堂上边说边拿起帐单向柜台走去,以为当然是两人分摊的郁却看到堂上掏了两人份,她也慌忙要分摊。 “我、我的份自己来付。” “今天就算了,当作带路费吧。因为我的拜托你才赔了一半休假进来。” “我不觉得是浪费啊,我也一直很期待和堂上教官你一同来这里!” 结完帐的堂上拿起两人的外套微微一笑。 “一到最后关头你就老实了。” 他边说还边往郁头上轻敲了下。 “那下次就分摊吧。” “——是!” 郁套上水蓝色的外套,追着堂上的背影出了店门。 ※ 回到武藏野后,在返回基地的路上,街上的气氛已经和早上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是想把普通市民也卷进来,街上透着刻意隐藏起压迫感的紧张气氛,还有着稀稀落落的行人在走动。 这感觉越靠近基地就越浓厚,入队三年的郁现在已经能光凭感觉就知道——是良化特务机关。而且,从年龄和服装可以看出来,是地位相当高的队员。 “教官……” 郁毕竟没有在穿着便服、又是因私事外出的情况下碰到过良化队员,自己现在是手无寸铁,万一双方对上了——对方的西装或茄克下肯定藏着武器。 “没事的。这班家伙不会为了我们这种小人物如此戒备,绑走一介图书队员对他们也没有任何价值。” 堂上一边说一边为了让郁冷静下来而握住她的手。 “照平常的样子就行,我们警戒的话反而会被盯上。” 突然被握住手的郁脸上冒起了火,或许是僵硬起来的手传达出郁的紧张,堂上转向了她。 “不……” 郁反射性地抬起空着的另一边手遮住脸。 “请不要看。” “知道了,我不看。” 堂上的语气少有地混进了一丝捉弄。 “我也没有看见你那张通红的脸。” “讨厌,不要欺负人!” 郁禁不住用空着的手往堂上背后用力拍了下。 “你下手也轻点,笨蛋!” 这样吼着的堂上直到进了基地、进了办公大楼都没有松开郁的手。 “是不是先回去换下衣服比较好?” 看着完全不在乎暴露两人才出去过的样子,就这样直直走向特种部队办公室的堂上,郁微妙地有些腿软。 不过堂上只丢来一句“不要紧”。 “小牧说要分秒必争。不用管衣服——公休假我们要怎么用是我们的自由。” 只是堂上还是料错了一点。 “……哎呀,看起来很和睦嘛,不错不错。” 才进办公室,小牧就像看到错觉般地给了句微妙的评价。 柴崎则咻地吹了声口哨。 这些反应让堂上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身后的郁犹豫不决地小小声开了口。 “那个,手……” 堂上在进办公室之前忘了放开进到楼里时还一直握着郁的手,这才注意到的他赶忙甩开了郁。 “这是……因为这家伙走得太慢了!” “但是从步幅来看明显是笠原要大步。” 手冢罕见地吐了一次槽,堂上立刻翻起眼驳了回去。 “少多管闲事,你这是在自夸吗?!” 办公室里除了堂上班和柴崎之外,就只有绪形代理队长了,这时绪形就像平常一样慢悠悠地开了口。 “没休假的其他班都在加强警戒了。你们也看到外面的样子了吧?” “只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些情况,似乎来了很多高位的良化队员。” 堂上换成了工作中的语气,原来在戏弄两人的伙伴们不知何时也收起了玩笑的气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郁问了之后,队长室的门打开了。绪形接受代理队长之位后并没有使用队长室,因此现在那间没有主人的房间只作为接待室使用。 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折口,以及折口领出来的一名初显老态的男性—— “当麻藏人?!” 堂上禁不住大声叫了出来,中途才注意到自己没加称谓,又硬生生地补上了“老师”这个后缀。 “咦,就是这一位吗?!” 郁也不禁提高了音量,毕竟是约会时(如果能这么说的话)提到的那位作家。 “为什么堂上教官你会认得啊?!” “你是笨蛋吗,书上不是有作者近照……对你来说就算每次都登也没有意义吧。” 想起郁记人长相的能力有多差劲的堂上中途把怒吼换成了叹气,不过光凭作者近照就能记住长相,也说明堂上的确是个死忠书迷。当麻的年纪在六十上下,除了有些长的花白头发和粗黑框的眼镜之外,就没有什么抢眼的特征了。 “当麻老师常常在访谈中露脸,知道他的人很多,堂上认得也不奇怪。” 折口插了这句口,郁羞涩地搔搔头。 “对不起,我总是难记得住别人的样子。我是不记得您长相的fan。” “不要说你是哪种fan,绝对不准说!会害图书特种部队被当成傻瓜集团的!” 堂上用一副魔鬼之相向郁狠狠叮嘱了之后,再转向折口,很明显担任解说一职的是她。 “今天白天,敦贺核电站事件已经被判定为国际无差别恐怖活动,政府也用前所未有的速度通过了《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那之后,各新闻社就向我社——正确来说是向主要出版当麻老师作品的出版社打听情报……” 这时,柴崎在不打断话题的情况下自然地给一直站着的两人劝座。 柴崎给当麻劝了座,手冢则给折口劝了座。看到这情形的郁,为两人不知何时变得这么默契而奇怪地歪了脑袋。 “在特别措施法当中有几个政府组织的权限得到了扩大,主要是警察和自卫队。” 但仅是这个情报的话,还没有必要特地跑到出版社去打听。 “其他还有一些内阁的内部组织,其中也包含了良化委员会。” “……什么?!” 郁不禁叫了出来——这完全是莫名其妙! “还要扩大权限,他们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与咬牙切齿的郁相比,堂上则是低声地问了一句。 “是因为《核电站危机》?” 事件与书中的故事相似到令人不得不怀疑恐怖分子将此书作为参考,而且书中的描写也周密细致到足为成为参考的程度。 郁直直地看着折口,希望折口能给出否定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核电站危机》是足以成为恐怖分子教科书的危险书籍,应剥夺写作此书之人的写作权’这一意见已经主导了对策室。” “怎么会!那这样一来……” 说着“是啊”的折口疲惫地点点头。 “万一当麻老师被他们抓去,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呢。” 直到当麻放弃写作权之前都会被监禁,良化委员会就是为此而放出了鹰犬。 “然后以当麻老师打头的作家狩猎就会开始,当然作出相关发言的人也包含在内。” 讽刺的是,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成为了在维持治安的名义下开始大规模狩猎发表言论之人的导火索。 “对于我来说,这一情报能在各新闻社当中流通,就还算是能看到希望。不过,也是勉勉强强才躲过将车子堵在老师家周围的良化队员的眼睛,将老师送到这里来。虽然良化委员会没有对普通车辆和普通人的审问权,但如果进基地之前被发现的话,说不定他们会不管权限,生硬地把当麻老师绑走……也是到了基地之后我才能对老师做出说明。”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当麻第一次开了口,是带点沙哑却很有魅力的声音,不过比众人想象中的要高一些。 “请不要在意,我们持有的《图书馆自由法》就是为了这种事态而存在的。” 在场的人中只有堂上班的成员知道绪形这句没气势的回答是在说谎,这种事态是从未发生过的,就算对时常进行审查抗争的图书队而言,也明显是意料之外的事件。 “当麻老师就由本基地保护。只是,生活上可能会有些不自由,这点还希望您能理解和配合。” 然后绪形又转向了折口。 “不过,要永永远在图书基地藏匿一个人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没办法把当麻老师的居住卡(注:日本以家庭为单位,为市区町村的居民制作的卡片。上面记载姓名、住所、出生年月日、性别、成员关系及户籍关系等,为居民基本登记册的基础。)迁到这边来。从根本上要怎么解决,这个等队上开过会之后才能给出意见。堂上!” 被叫到的堂上立正后敬了个礼。 “当麻老师的贴身警卫就交给你安排,我去向彦江司令报告情况然后开会。特种部队的人员随你编排。” “是。” 看上去是挺镇定冷静的,不过现在一定是超紧张的吧——这么想的郁定定地盯着堂上。 “你在偷笑什么。” “不,没什么!” 现在的状况非常不乐观,但受命保护自己喜欢的作家的堂上虽然紧张却也很欣慰,如果郁把这种看法说出来,那堂上为了掩饰羞涩肯定会在她头上狠狠敲一下。 “情况只有特种部队和柴崎知道吗?” “当然,没有向其他部门泄露一个字。” 柴崎得意地笑着回答了,随后堂上换上有些客气的语气。 “那么,给当麻老师和折口小姐安排一下能好好休息的房间,他们应该还很疲惫吧。” 如果是在队长室,那这边会议大点声里面就能听见,看穿堂上因为紧张而希望两人离开这一意图的郁又扬起了微笑。 伶俐的柴崎不知是否也领悟到了,露出营业用的笑容站起了身。 “对面的接待室应该还空着,老师、折口小姐,请随我来。” 待柴崎将两人领走之后,堂上深深地吐了口气向前弯下身子。 “好紧张……” “因为堂上你从以前开始就是他的fan了嘛。” 小牧取笑了一句。 “不过他现在是要保护的对象,要快点习惯哟。” “我知道!只是一回来就看到人登场,吓了一跳而已!” 堂上顶了回去后,郁也笑着站起身。 “我来泡茶。那么紧张,一定口渴了吧?” 似乎是对郁这种游刃有余的语气很不满,堂上也顶了她一句。 “你不也说自己是fan吗,怎么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我也说过我完全只是看人物啊,对作者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看到本人也就觉得只是位普通的伯伯而已,” 考虑到柴崎很快就会回来的郁泡了五杯茶。 就在她泡好茶的时候柴崎正好回来了,进门的第一句就是—— “呐,堂上教官冷静下来了吗?” “罗嗦!” 可惜被完全看穿的堂上发出的这声怒吼也只是引得周围扬起一片爆笑。 看着堂上涨得通红的脸,郁在心中擅自决定拿这和回来路上牵手时自己脸红被看到的那件事相抵消了。 不过不愧是堂上,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他喝口茶滋润了下喉后开口问道: “基地中知道当麻老师藏在这里的人都有哪些?” 对这种没有指名谁回答的问题,果然还是柴崎给了回答。小牧和手冢都清楚她是在这种时候爱饶舌的人,而且柴崎也出乎意料地时常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收集到情报带到会议中。 “基本上来说,有图书特种部队、彦江司令、稻岭顾问,以及我。彦江司令征求了稻岭顾问的意见后,决定采用不透露给干部阵营的方针。” “好。那首先让当麻老师在警卫的保护下住进宿舍的客房里,警卫就在隔壁房间待机。深夜的警卫由小牧—手冢以及笠原—我二人一组交替,在当麻老师休息前就由其他班的人员交替保护。” 现在已经不是说什么“哇,竟然要在深夜潜入男子宿舍”的时候了,郁和其他两人一样无言地点了点头。 “但是,就算以《图书馆自由法》的扩大解释暂时把作家保护下来,但具体的解决方法又是什么?” 提问的是手冢,郁很意外地从一旁看着他。 “……干吗?” “不……我在想……原来你也有不明白的事啊。” 郁的话音还没落手冢就顶了回来。 “话说在前面,我和你可不是同一个等级!这个问题可是有这种高度的!” “柴崎知道吗?” 郁顺口问了一声,柴崎轻轻耸下肩。 “至少能看出发展趋势。彦江司令派车去接稻岭顾问了,包含绪形队长在内的会议结束后,就可以定下路线了吧。” “哇,你输了哦,手冢。” “要论这种小聪明,你说在同期当中有谁能胜得了这女人?谁都胜不了的对象,我就算胜不了也不觉得可耻。” “呵,谢谢你这种听起来不像称赞的极高称赞。” 柴崎所看出的趋势,在场身为上级的两人当然也已经心中有数了。 “这么说来,会议应该需要法律事务的专家才对。但根据刚才所说的情报保密方针,图书队的法务部不能用了,这要怎么办?” 堂上提出的这个问题由小牧给了回答。 “借用了世态社的法务部。听说现在正在过来的途中,应该会和稻岭司令在差不多的时间抵达。” “咦,到底是什么办法啊?” 感觉再不插口就要错过问的时机了,郁赶紧追问了一句,但堂上的回答并不像平常那样清晰明快,他自己也是沉着一张脸边想边开了口。 “宪法第二十一条第一项……简单来说,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表达思想和感情的自由受到侵害,可以提起民事行政诉讼。媒体良化法也不能做出和宪法规定的公民权利相抵触的解释。” 小牧也点了点头。 “大概就是这种方法吧,不过收集证据要花不少时间。” 叹了口气后,小牧又补充了一处难点——只是规规矩矩地起诉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话,要胜诉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须寻找他们施加人身危害的铁证。 “总之,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当麻老师,同时,他家里也要警戒。” 堂上理所当然地这么说,因为也会有为了交换当麻而绑架他家人的组织。 “小牧,你来排班,保护当麻老师的包括我们班在内三个班就可以了。” “ok,那么当麻老师的家里也排三个班,排好之后立刻执行。” “余下的班就装成基地的警卫,在 宿舍外巡逻警戒。” 在排班顺利结束之后,柴崎提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提案。 “那么,我帮您剪一下头发吧。” 柴崎笑着这么说的对象是当麻。此刻当麻所坐的接待室的沙发前正立着一面便携式穿衣镜,他也被披上了一大块塑料布,这里俨然成了一处简单的理发台。 拿着梳子和剪刀的柴崎向着当麻那对于他的年纪来说显得稍长的头发干脆利落地下了刀,立刻有一束白发顺着塑料布滑到地上。 “你考虑得真周到。” 折口在一旁叹服地看着柴崎手上的动作。 “敌人有可能用望远镜或是其他东西窥探基地内的样子,但当麻老师也不可能一步都不出办公大楼和宿舍,所以还是改变一下造型最安全。” 目前良化特务机关有的线索只是当麻公开发表的照片,就算变装总有一天会被识破,但那天当然是越晚到越好。 “而且,图书队内要是传出流言也是麻烦事。当麻老师毕竟是名人嘛,有不少图书馆员都认得。不管再怎么隐匿,机密也总是会在没有恶意的流言中泄露出去。这样的话,改变下造型,以其他地方过来研修的人员身份留在基地内更保险。再说,当麻老师现在的样子也实在太显眼了。” 柴崎一边说着话,手上的剪刀也没有停下地不断发出让人心情舒畅的声音。虽说有不少女子都是自己打理长长的刘海和发尾,不过在这些人当中柴崎的技术又特别好,郁没空去美容院时也是让柴崎帮她剪头发(当然是有报酬的)。 “头发留得长了一点,这发型看上去会显得比花甲之年要年轻哦。不过中间分开的地方都白了,这种不平衡太显眼。所以——笠原!” 突然被叫到了郁猛地跳起身来,刚才她已经看柴崎的手法看得入迷了。 柴崎将理发前取下的当麻的眼镜交给了郁。 “和堂上教官一起再去买一副。眼镜的度数就按这个,镜架就拜托店里的人选一副普通中年人最常戴的样子。基地的出入口有人在监视,所以你或是堂上教官也买一副装样子打掩护吧。要让人看着像是傻瓜情侣去购物一样哦。” “傻、傻瓜情侣?!” “刚才回来的时候就完全是傻瓜情侣模式,照那样子就没问题了。反正你们两个还是便服,就不需要再浪费其他人力。” “哎呀,小郁和堂上在交往吗?” 折口的问题立刻令郁的血液一股脑地涌上了头。 “不是那样!” 不过否认的同时脸也涨得通红,连郁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情已经完全暴露出来了。 “也就是休息时间时两人一同出门,回来时又牵着手的程度吧。” “柴崎——!!” 正为当麻修剪着头发的柴崎还不忘追加对郁的攻击,但她很快又用平常的语气继续下命令。 “还有,到超市去一趟,买盒染发膏回来,尽量挑黑的颜色。” 已经没有力气回话的郁默默地离开了接待室。 “柴崎真的给当麻老师剪头发了?” 回到办公室的郁首先接到的是堂上担心的询问。 “已经很干脆地剪了不少。不用担心,那家伙技术很不错。” “那是只有女性才会考虑到的曾面,干得漂亮。” 小牧称赞的方向虽然很合理,但堂上担心的是会不会引起当麻的不快。 “当麻老师那边没有关系的啦,他对自己的仪表似乎也没有什么执着,听到提案时只说了句‘哦,那麻烦你了’就同意了。” 接着郁含含糊糊地将话转了个方向。 “那个,刚才被柴崎命令了,让我和堂上教官去买东西,说是正好我们还穿着便服。” 要让人看着像是傻瓜情侣去购物一样哦——柴崎的这句郁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买什么?” 堂上露出吃惊的表情,郁就给他看了看当麻的眼镜。 “说要给当麻老师换一副眼镜,和这副同样的度数,镜框就拜托店里的人选一副普通中年人最常戴的样子。另外,因为有人监视,所以让我或是堂上教官也买一副装样子打掩护。” “哦哦,是这样啊,装成普通情侣出去购物的样子。” ——啊,我明明在尽量避免提到这一点的! 郁恼恨地瞪了小牧一眼。 “还有,到超市去买把白发染黑的发膏。” “我知道了,走吧。” 原本以为堂上会发牢骚,没想到他却很干脆地站起身,郁慌忙追着他出了门。 出了基地正门后,气氛依然带着紧张的压迫感,明显在各处都有监视的人。两人装作迟钝的样子无视掉这些监视的目光,堂上还向郁伸出一边手。 “来吧。” “咦……?” “那家伙肯定是说要装成傻瓜情侣给人看吧。讨厌牵手的话,要不要挽着手?” “不,哪种我都不讨厌!” 干脆回答之后脸上立刻火烫起来,郁赶忙低下头,然后才战战兢兢地拉住伸过来的手。堂上用力握着郁的手,再将交握的双手收进自己的茄克口袋里。 “忘了带手套。” 堂上随后补充的这句很像是借口,但郁已经没有回话的余裕了。 ——会不会是因为刚才中途打断的事才特意费这份心呢…… 良化特务机关已经被郁抛到了脑后,对于柴崎的命令她现在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你的手好象小孩。” “咦,什么意思?!” “温温的。不过在现在这季节倒是刚刚好。” 那是堂上教官你握着的关系啊——不过这话就算撕裂郁的嘴她也说不出来。 眼镜店的店员帮忙挑选的“普通中年人最常戴的镜架”是金色镜框、玳瑁脚架的款式,从质感上看有一种“重要职位专属镜架”的感觉。当然价钱也和外观相符,先由堂上刷卡支付了,随后再以必要经费的名义向世态社报销。 打掩护的装饰眼睛决定买给郁,她试了几副普通款式之后,在一旁看的堂上开了口。 “感觉还可以。” 接着他以直白的语气毫不掩饰地说出浮上心头的感想—— “至少表面上会显得头脑好一些。” 郁很想驳回去,不过在旁人听来这应该就是会让人发笑的傻瓜情侣式对话了吧。 ——装都装了,如果不收点额外好处亏的也是自己。 “哪副合适?堂上教官你来帮我挑吧?” 郁玩笑般回了这句,没想到堂上倒真的认真挑选起来。 “……这副怎么样?” 堂上递过来的是副但褐色、形状优美的镜架,试戴之后的确和郁的脸形很相衬。 “就这副吧。” 说着“反正配的是没有度数的镜片,价格也就刚好,加工又很快,就买这副回去好了”的郁拿起了价格签。 堂上原本是要掏钱的,但被郁谢绝了。 “这副是我自己想要,就让我来买吧。难得教官你说合适嘛。” 郁笑和这么说了之后,堂上突然绷着脸转向一边,嘴里嘀咕了句“偶尔……”,说得实在太小声,郁也就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在等当麻的镜片加工时,堂上在店里四处转着打发时间。郁和堂上两人的眼睛都很好,因此也一直和眼睛店没有缘分,郁也就由着好奇的堂上去了,自己则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子把刚买的眼镜戴上去又取下来地高兴玩着。 “请问,加工还要花很长时间吗?” 堂上问了店员,得到“大约还需要 一个多小时”的回答,接着店员向两人提出若是还有其他的事可以先去办了再回来取眼镜的建议。 回答“那也好”后,堂上便向郁走了过去。 “好象还要等挺长时间,先去买那个什么染发膏好了。” “嗯,好啊。” 郁边回答边戴上眼镜站了起来,但堂上抬抬下巴示意下眼镜说着“取下来”。 “咦,为什么?” “来这家店的名义就是买这个吧,现在戴上的话回来时要拿什么借口再来一次。” “啊,对哦。” 郁取下眼镜有些犹豫地放进了外套口袋里,里面是软布应该不会伤到眼镜。 出了店之后,果然还是能感觉到监视的目光,堂上再次拉着郁的手收进自己的口袋中。现在这季节太阳下山得早,只是黄昏时分就已经又暗又冷,手不收进口袋里的确很快就会冻僵,堂上这么做的理由倒是很充分。 郁一边告诉自己“就只是这样而已”一边悄悄在自己口袋里摸索。 “你在干吗?” 堂上吃惊地问了后,郁含含糊糊地回答了。 “不,那个……另一边手有点冷……” “所以?” “我想把眼镜换到空的口袋。拉着手的这边口袋空着嘛,放到这边可以避免镜片粘上指印。反正这么暗,监视的人也不可能看得清楚,就只能知道我们停下来了而已。” 说明的过程中郁已经完成了把眼镜换到另一边口袋的动作。 堂上一直等到她弄完,才再次迈开脚步向着车站前的大型超市走去。 若无其事地将盒上贴有黑色标记的染发膏放进购物篮中,为了掩饰郁又买了洗发水,而且也正好是她差不多该买新洗发水的时候了。 “教官,那个和这没关系,绝对没有关系。” “罗嗦!这比在宿舍的自动贩售机那一罐罐买要合算,来都来了,就顺便吧。” 这么说这的堂上放进购物篮的是半打装的啤酒。 “这很重耶,真是的。” “反正是我自己拿,不用你管。” 接下来喃着“顺便顺便”的堂上又绕到了食品柜,丢了好些熏制食品进篮里。 ——啊,这么看来,就和我们房间里会常备的零食和点心一样嘛。 郁觉得稍稍能看出一点男子那边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了。 结完帐后堂上看了看表。 “好,现在回去应该就差不多了。” “啊,我买的东西我自己出钱。” “不用了,才几百块的东西而已,不要增加我的零钱。” 堂上的这句让郁禁不住喷笑出来。 “干吗!” “男性中果然是讨厌拿零钱的人多啊,我只是想起我爸和我哥他们也是这样。” 似乎是因为被笑而不快,堂上沉着脸加上了说明。 “钱包要是太鼓,多掏几次就会把裤子勾坏。不要拿来和女人那种什么都能塞的钱包相比,你们肯定不会空着手出门吧。” “我知道,你买了啤酒嘛。” “你管我!” 回到眼镜店时当麻的眼镜已经加工完成了,在堂上办收取手续的时候郁也是坐在沙发上等,这次还兼看东西。 “好了。” 这副是高价的眼镜,店里就送了眼镜盒。堂上将当麻的新眼镜放进内袋,再把原来那副放进提东西那边手空出的口袋。 “你可以戴眼镜了。” “啊,是……” 郁一边犹豫着“我是不是要买个眼镜盒呢”一边从口袋中掏出眼镜戴在脸上。 “那个,我可以去买个眼镜盒吗?” “下次再说吧。” 堂上毫不迟疑地拉起郁的手放进自己口袋中就走出了眼镜店,但犹豫不决的郁还是回头看了好几眼。 走出一段距离后,像是无法再无视郁的样子般,堂上松开了握着郁的手,再从购物袋中掏出一个没拆包装的眼镜盒递给她。 是一个浅绿色、大方又漂亮的金属盒。 “拿着。” “咦,但是……” “刚好看到相衬的颜色就顺便买了。这个可以吗?” 郁猛地点了好几次头。 “谢谢,我很高兴……不过为什么……” “不要问!” 有些不讲理地用怒吼封住了郁的问题,堂上再次用力牵起郁的手,这次忘了放进口袋中就直接迈开了步子。 ※ “哦,看上去显得头脑好一些……” “够了,我已经听腻了!” 手冢是继堂上、柴崎、折口之后第四个说出这个感想的,郁咬牙切齿地顶了回去。 “很合适嘛,自己选的?” 最后问出这种正常问题的还是小牧。 “呃,这个……” 郁在一瞬间滞住了话,小牧已经了解了般瞟了堂上一眼。 “那家伙的品位还是挺可靠的,挑的东西都不错。虽然对你来说是可能买了多余的东西,不过以后出去玩时拿出来戴戴也挺有趣的吧。” 小牧悄声说的这些话让郁不禁红了脸,说不出其实还多买了一个眼镜盒。 “那么,当麻老师现在在染发?” “嗯,在浴室。染发要花差不多一个小时,柴崎让在这段时间里准备好图书队的工作服和运动服。” “手冢,你去准备一下这些东西。” 在小牧的指示下手冢离开了办公室。 “上层和世态社法务部的会议有结果了吗?” 堂上问的是已经回来了的绪形。 “嗯,等全员集合后再说明,当麻老师和折口小姐也在场才好说,之后就发表你的警备计划。” “明白。” 在当麻改装结束之后,特种部队于预定中的七点召集了全体队员,即将下班而开始返回的各班成员纷纷取笑着堂上和郁不同于旁人的外出装扮,堂上则面无表情地一一顶了回去。 明明全员都应该知道当麻的事了,却也不见气氛凝重,郁一边拼命地逃避众人的取笑一边在心中想着——队里的这种作风果然全是拜现在不在此地的玄田所赐吧。 随后折口和柴崎领着换上图书队工作制服的当麻现了身。和著者近照相比当麻已经改变了很多,看上去就是一位非常普通的办公室职员,修剪整齐的头发因为染黑了而显得年轻不少。 除了派到当麻家中的班之外,特种部队已经全员到齐了。 图书队的人读的书都比较多,队员们纷纷好奇地回头张望着,当麻对他们低下了头。 “惊扰各位了。” 接着当麻在折口和柴崎的引导下坐在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这是为了防止不断有目光投注过来。 首先由绪形传达了上层——也就是彦江和稻岭——和世态社法务部的会议结果,果然是要就侵害表达自由提起诉讼,接下来就要开始收集证据。 “要怎么收集?” 对于队员的这个问题,绪形像是很平常般地给出了回答。 “脚踏实地地收集。总之,就先从捉住在高处用望远镜监视基地的良化队员开始。只要逮到一个让他开口就行了,总会出现个把有空隙的家伙。” 没有人对这种“脚踏实地”的手段提出疑问,就算玄田不在,果然这也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图书特种部队。 “接下来,由堂上说明当麻老师的警卫安排。” “是。” 堂上发表了包括当麻家在内的警备计划。 会议逐项确认完 各项事宜,最后由特种部队送折口和世态社法务部的人员回世态社。 “我们搭计程车回去就行了。让对方知道世态社和图书队在这个时候有接触不太妙吧?” 折口的话中虽然表现出了警戒心,但她毕竟不是专家,猜测得有所偏差。 绪形很干脆地点明了。 “敌人不会天真到以为这种事态下世态社不会向图书队求助。所以即使没有确认当麻老师进入基地,他们也对基地进行了监视。但就算没有确认当麻老师的行踪,他们也能想到世态社和图书队已经结成了合作体制。因此,还是让我们护送相关人员比较好。” “哦,是这样啊。” “另外,为了不让敌人分清进出基地的人是谁,请各位在上下车时遮住脸。就算是良化特务机关,也不可能做出随便抓走世态社社员的事,所以只要不让他们看到脸,各位的安全就能得到保证。今后世态社的相关人员也请让我们接送。” “我知道了,那么我们就不客气地接受你们的照顾了。” 接着折口又向当麻说了句“请多加小心”之后便回去了。 ※ 图书基地的宿舍规模很大,没有人能把所有住宿人员的相貌全都记住。另外,在公事或私人方面,也有不少与图书队有关的寄宿者进出,因此就算有面生的人在宿舍里走动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 穿着图书队制服的当麻更是毫不起眼,由绪形陪着解说各种设备,看到在他人眼里他自然就像是从其他地方来研修的干部。而且宿舍里多是年轻人,也没有人会特地去向陌生的年长干部搭话。 “柴崎的战术姑且算是成功了吧。” 在男女公用区的会议室里,堂上在睡前的班级会议上报告了成果。 “是吧?和四处分发的当麻老师的著者近照差了很远嘛,我想应该还能瞒过一段时间不会被发现。” 柴崎摆出一副得意扬扬的模样。 这时绪形也来露了脸。 “哦,都来了啊。” “当麻老师呢?” “果然很累了,他说想早点休息。我把他带到客用房间,告诉他不要锁门之后就交给警卫了。” 绪形边说边在长桌上坐了下来,这是他一向的习惯。不同于玄田,绪形是个高个子,想稍微坐一下时,桌子比椅子的高度更适合。 看到绪形与玄田完全不同的体形和习惯时,郁禁不住又想起了现在不在的玄田。并不是说绪形靠不住,但玄田可以说是非常事态时的旗舰,偏偏在这种事态时不在,出任代理队长的绪形也会感觉到很大压力。 “值夜的警卫是堂上班,打起精神来啊。” “请放心。” 堂上坚定的回答也稍稍缓和了郁的不安,在“缺个跑得快的家伙”这句明言之下她也被纳入了警卫当中。 “柴崎,在队内能保持多久不会穿帮?” “这个嘛……保守估计,一周之内应该不会。” 虽然得意于自己的手法,不过对于绪形的提问柴崎还是谦虚地给了保守的时间,绪形点点头。 “这样啊,那还是要早点行动,先发制人的好。堂上,三天吧。” “是。” 堂上的回答让全员都出现了紧张的表情。 之后,事情并没有发生在绪形所说的三天后,而且是在五天之后才发生了。 ※ 这一日深夜,就在熬夜的队员也差不多该入睡的凌晨两点—— 在为了发生突然情况时能让隔壁的警卫冲入而没有上锁的当麻房间里,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两名队员潜进了除去原本家具外就只铺着棉被和放有一点行李的和式房间。 “当麻老师。” 一名队员在黑暗中悄声叫了下。 盖着棉被横躺着的人影像是回应般坐起了身。 那队员又悄声向只坐起上半身的人影开了口。 “情况有变。深夜里很抱歉,但请跟我们转移到别的地方。” “我知道了。能不能拉我一下,我的腰有点……” 当麻也悄声地回答了。 队员伸手去拉坐在榻榻米上的当麻伸出的手——却被拉住了。 榻榻米上响起了咚的一声。 想拉起当麻的队员被反剪着手押在榻榻米上,立刻想逃跑的另一名队员也被从旁窜出的人影打倒了。 打倒对方的人影跨坐在对方身上将他按倒在地,这时房间里的灯啪地亮起,刺眼的灯光驱走了深夜的黑暗。 站在电灯开关旁的是柴崎,从当麻的铺盖上起身的是小牧,骑在要逃走的队员身上、揪住他衣襟封住行动的是手冢。 “情况有什么变化,可以说来听听吗?” 柴崎靠在墙边俯视着被制住的两名队员。他们当然不是特种部队的队员,而这么大规模的宿舍里就是柴崎也不可能记得住所有人。 “图书馆员?” 柴崎只能记到这个程度。 “是谁指使的?” 被抓住的两名队员什么都没说。 “没办法,把他们的手册拿来看看吧。” 听了柴崎这句指示,两名队员才初次显露出慌张的神色挣扎起来,不过被小牧和手冢押在地上的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两人的手册很快被取出来,抛在了柴崎面前。柴崎打开到有照片的证件页,从口袋中取出数码相机逐一拍下。 “手册就暂时交给彦江司令,你们就做好被查问的心理准备吧。明明只要说出是谁指使的就好了嘛。” 两人惊讶地抬起脸,柴崎冲他们露出了表面上相当完美的笑容。 “现在知道图书基地在保护当麻老师的人,除了原先知道的队员之外,就只有江东馆长一个了。两天前彦江司令以向干部传达的名义给江东馆长下了饵,之后你们就来摸透警卫排班想找时机把人带出去吧?而江东馆长又是‘未来企划’中没有浮上台面的重要干部,这次事件正是‘未来企划’和良化委员会勾结的充分证据。” 在柴崎说出“未来企划”这个名字时,被手冢压住的人突然冒起火来。 “真……真卑鄙!你们这些无法理解手冢会长思想的低能人!” 手冢的肩反射性的抽搐了下,将压在地上的队员的襟口越揪越紧的他正努力克制着,但这位队员却不知死活地继续踩上他的地雷。 “手冢,你明明是手冢先生的弟弟,为什么就不能明白他的理想?!能有那样的兄长你应该感到幸运……” “闭嘴!” 手冢松开了队员的襟口开始殴打他的脸。 “你刚才说幸运?!那个男人把我的家破坏成什么样子你知道吗?!践踏、伤害最亲近的人,破坏了整个家庭后却从没回顾过一眼的家伙,还谈什么理想!” 手冢的拳头在队员的脸上落下第二记、第三记。 “连家人都要践踏,还从没回过一次头的人所说的理想,我绝对不承认!你们不过是跟着那男人的傲慢笛声下蹦跳的小丑!听好了,看着吧,那家伙绝对会抛弃你们!把你们说成是为理想殉难的崇高牺牲品!” 队员被揍肿的脸上鼻血直流,完全失去了反驳的力气,但手冢又抓着他的衣襟将他上半身拉起来。 “抱歉,稍后再帮你接。” 小牧边说边将自己抓住的队员的手臂像人偶的手臂般向外一拉,随着一声惨叫,肩关节脱臼的队员无力地倒在了榻榻米上。 夺去了队员的行动能力后,小牧走向手冢,伸手抓住他再次扬起拳头的手腕。 “手冢,够了,对方是非战斗人员 。” 喘着气的手冢终于垂下了手,激动的情绪一时无法镇定下来,只得忍耐般地紧紧握着双拳。 “柴崎,叫绪形代队长过来,我和他带人走。” 接到小牧的指示的柴崎点点头,简短地联络过绪形之后切断了电话,并没有提到手冢的事。 “好,久等了。” 这么说着的小牧向肩关节脱臼的队员走去,随着再次响起的惨叫,刚才软绵绵的肩被接了回去。 绪形没过多久就来了,接管过手冢手里押着的那名队员后,虽然稍稍查看了下队员那张鼻血流个不停的脸,但什么都没有问便和小牧一起离开了。绪形在接受代理队长一职时,应该从稻岭处听说了手冢的情况。 “接下来,也给当麻老师的警卫报告一声吧。” 柴崎用像是没发生什么大事般的语气这么说着,又打开了手机。 ※ 漆黑的室内响起手机的震动声,堂上接通了电话。 “是吗,果然去了那边,还好给当麻老师换了房间。” 在一旁听着的郁也大致能够明白是什么事情,看来陷阱很漂亮地逮到了猎物。 简短地说完之后堂上切断了电话,郁低声地开了口,隔壁的房间里当麻正在熟睡。 “怎么样了?” “老鼠果然出现在那边了。还好把老师的房间换到了女子宿舍这边的客房,虽然给你添麻烦了。” 对于保护当麻一事,警戒对象除了良化特务机关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手冢的兄长慧一手运营的组织“未来企划”。构成成员没有完全向外公开的“未来企划”中究竟有多少人潜藏在图书队内,这一情况尚不明朗,这也是队内负责警卫工作时最为棘手的问题。 因此,当麻由基地保护这件事只能让最低限度的人员知道,现阶段知道这种非常事态的只有彦江和稻岭,以及图书特种部队和柴崎这一特例。一般而言,这种事态当然应当召开干部会议,法律事务也是,就算有世态社的人员参与,也应该由图书队法务部出面才合理。 但关于“未来企划”,即使在特种部队里也只有堂上班和绪形知道,这是考虑到手冢的特殊家庭情况而不得不做出的保密措施。基本上来说这是支信赖关系很强的队,但依事态发展也有可能将手冢推上微妙的立场。 “不,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点点小麻烦……只是在熄灯前要一个人警戒而已。教官才是,在熄灯后独自潜入女子宿舍还是需要勇气的吧?” “罗嗦!” 担任夜间警卫的堂上班兵分两路,一边在男子宿舍里设陷阱,另一边在女子宿舍保护当麻。这一计划中要选一名男队员来女子宿舍作警卫,从身高上看这任务当然是非堂上莫属。就算是在没有长明灯的屋内,但凭小牧或手冢的身高若是被瞧见肯定会引人怀疑。而当麻则是扮成干部以视察的名义堂堂正正地进入女子宿舍。 “这样就钓出‘未来企化’了吗?” “要怎么处理上层似乎有不少考量。” 自己人当中有通敌者是麻烦的情况。 “不管怎么说,现在图书队在保护当麻老师的情报已经清楚地传到‘未来企化’那边了,接下来会不会传到良化委员会那边才是关键。” “传过去的话会怎么样?” 郁提心吊胆地问。 “那就得向全图书队公开‘未来企化’的构想,也必然面临处理这个队内集团的压力吧。而当麻老师的官司里可以多一个证据,就是与媒体良化委员会勾结的图书队组织协助绑架当麻老师的事实。” 郁一时之间回不上话了。 “……对手冢来说,那会很痛苦。” “对手冢图书馆协会长也是。” 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泪水还是涌了上来,郁咬住了唇——最痛苦的是手冢,不要把这当成自己的事一样哭! “我讨厌手冢的哥哥。” 这么唐突的话大概会让堂上莫名其妙吧,但现在的郁不得不说些不让自己哭出来的话。 “手冢好可怜。不管被伤害多少次,手冢都无法讨厌他哥哥,而他哥哥就是仗着这一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我的查问会那时也是这样。” 想救你的同伴就来求我——当时手冢慧想让郁代传这句话。第一次听郁说起那天的对话,堂上专心听了一会儿之后才给了回答。 “你没说那句话,手冢慧就没能伤害手冢。” “但也只是少了那一次而已。” “即使只是少了那一次,也不会毫无意义。” 只少了一次而已,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手冢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次伤害。 不过堂上这么说了—— “作为手冢的上司,我对你表示感谢,是你背负了那一次,谢谢。” “……被魔鬼教官称赞太让我吃惊了,我可以高兴到哭吗?” 如果不是因为同情手冢,而是为了自己才哭,这样郁就能够接受。 “嗯,你就高兴地哭吧。” 堂上似乎明白郁的心情,淡淡地回答了。 于是郁漏出了平静的呜咽,像是努力不要混进悲伤的音色般,平静地哭泣着。 ※ “当麻老师平安无事,也算值得了。” 感觉到边这么说边合上手机的柴崎会转向自己,手冢保持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姿势快速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别看这边!” 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泛起了温热,将在人前哭泣看成巨大屈辱的柴崎应该能够理解这种微妙的气氛。 “让我一个人待着。” 但是,柴崎并没有离开,而是绕到了手冢面前。在手冢低垂的视野里,即使隔着运动裤也能看得出纤细感的双腿正挺直地站立着。 “曾经弄哭人家一次,轮到自己时别以为能这么简单就逃掉。” 手冢明白柴崎是指自己责备她对稻岭引咎辞职一事保持沉默的那个时候。不过,手冢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柴崎竟然会承认她在那个时候哭了。这份吃惊也让手冢露出了能被柴崎抓住的空隙。 就在手冢禁不住抬头看向柴崎时,柴崎正好蹲下来跪在了榻榻米上。 然后—— 手冢猛地瞪大了眼,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手冢只觉得自己的唇在瞬间感觉到柔软的唇贴上来的触感,随即又消失了。 “什……什么……” 手冢的话继续不下去,血液也迅速地窜升到脸上,明明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种脸,目光却无法从柴崎脸上移开。 柴崎平静地歪了歪头。 “嗯——刺激疗法?类似这种的吧。” “这算什么!我是失神的公主吗?!而你是王子什么的吗?!” “好了,玩笑就先放一边。” “玩笑……竟然说是玩笑,你……这种事……!” “不要说这种像是笠原才会说的话,你是个大男人吧。” 手冢怔得回不上话来,柴崎则用和平常没什么不同的语气继续往下说。 “好了,你就心怀感激地接受吧。我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做这种事哦,相当稀罕呐。” “什么稀罕,你……” “简单来说……” 柴崎突然换上了认真严肃的语气。 “偶尔和别扭的男人这么做也不错。”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是你讨厌的话,那是我不好,对不起。你就当成中了招好了。” ——中了招!在这种微妙时机里,这种微妙的气氛下!而且这是该对男人 二、急转直下 二、急转直下 在“未来企划”行动失败后的第三天,手冢慧的誓约书很快就寄到了。 然后,图书队内也到了该讨论当麻接下来的藏匿处的时候。 就算当麻改变了造型,但毕竟不是动整形手术,何况图书基地里原本又是熟悉书和作家的人多。 另外,用从外部来研修这一名义滞留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大规模的人员交流姑且不说,单独来研修的人员若是停留超过十天就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虽然当麻的存在目前还是如同空气一般平常,但长期滞留基地内就肯定会有队员发现到他的身份。 而图书队为他选择了下一个藏匿地点则是—— “真是不错的庭院。” 当麻隔着走廊上的桌子眺望洒满晨光的庭院,只是走廊和庭院之间是没有落差的无障碍设计。 采用西方园艺风格的庭院里种植的主要植物是春黄菊。 当麻对面坐在轮椅上的稻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是亡妻的兴趣……现在我自己也打理不了,只能拜托别人帮忙照顾。” “人手不足的时候就叫上我吧,我也想帮忙。” 郁边说边为两人送上了茶水,这时在与走廊相连的起居室里,坐在沙发上的堂上插了话。 “如果不想让这个漂亮的庭院毁掉的话,还是别找这家伙帮忙的好。” “啊,过分!别看我这样,我父母和祖父母可都是农家出身哦。” “农活需要的技术和园艺需要的技术又不一样。你是想把这么漂亮的院子变成旱田吗?” 什么嘛,不久前明明还连“园艺”这种词都不知道——这么想着的郁鼓起了脸。堂上在这方面的知识出奇的少,连真正的春黄菊长什么样都是郁告诉他的。不过,如果堂上真心想恶补的话,只要一下子就能把郁抛到后面去,因此郁无法多说什么。 图书队为当麻选择的接下来的藏身处是稻岭位于日野的家。身为顾问的稻岭现在也天天到基地上班,知道他是独居的良化特务机关几乎不会留意他的住宅。对方似乎认为在稻岭上班之后白天只有家政妇出入的房子里不可能藏有重要人物,为了进一步确认这一点,也通过手冢慧打探到的对方的确只是对稻岭进出基地的情况做出确认而已。 于是,在基地避难一周之后,当麻混在稻岭回家的车里一起进了稻岭家。为防万一,还让和当麻差不多身形的特种防卫员戴上和著者近照里相似的花白假发在办公大楼附近走动,趁着良化队员的视线被吸引过去的时候,让当麻上了接送稻岭的那辆装有烟色玻璃窗的车。 随后,第一天堂上班的堂上和郁乘中央线来到稻岭家,第二天由小牧和手冢担任司机和副驾驶接送稻岭,晚上在稻岭家里交换警卫工作。之后就由这两组人员以这种方法每日交一次班。 虽说是警卫,但也只是白天和当麻一起待在稻岭家里而已。 “不到外面巡逻没关系吗?” 不安的郁提出这个问题后,稻岭回答了。 “没关系,我家和民间保全公司签了最新型保全系统的合约。” “特地在签了保全契约的家外巡逻反而会引人怀疑,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失去了一条腿的稻岭的家是无障碍设计的单层建筑,包括起居室、卧室、客室、餐厅和书斋,而作为图书基地前司令、现任特别顾问,也专门设有作为书库使用的房间。 当麻睡在客室,由一名男警卫使用睡袋和当麻同睡一室,另一名警卫睡在起居室里,也是使用睡袋,而郁当然每次都是睡客厅。 饭由稻岭雇的通勤家政妇来做,晚餐是当麻和稻岭两人份,早餐是当麻、稻岭和警卫共四人份,中午则是当麻和警卫的三人份。警卫交班之后回到宿舍里还可以吃食堂,因此警卫的份只需要早餐和午餐,换洗的衣物也是带回基地。 家政妇是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似乎是稻岭的亲戚,稻岭都叫她作福姨,并没有多作介绍,堂上班也就跟着叫福姨。 福姨应该在之前得到了某种程度的说明,对稻岭家里突然增加的客人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兴趣,只是每天都有年轻劳动力在家的情况让她很高兴。 特别是打扫高处的时候,堂上—郁这组里的郁就显得很重要,堂上则是帮忙擦洗工作和一些力气活。 “我的手都够不到高的地方,有小郁在真是太好了。” 福姨趁着有帮手时打扫天花板,小牧和手冢似乎也是每次都要帮忙,扫除是在稻岭出门上班之后开始的。 福姨就像是要抓住时机多用用似地一连串地说着“高个子真好、高个子真好”,让郁不得不在意起被派去做擦洗工作的小个子上司来。 “那个……天花板不搭人字梯都是够不着的,拜托谁都可以做得来啊。” “嗯——不过,果然还是个子高点好。” “但,女孩子个子太高的话会有自卑感,都不怎么喜欢听人提到呢。” “可是小郁的身材像模特一样好啊,完全不用在意长得太高。” 哇,不行了,她是那种完全听不进别人说话的类型——郁在心中抱起了头。 “那个,我要打扫走廊这边了,福姨可以到别的地方去吗?” “哎呀,不好意思。” 正好这时洗衣机响了,福姨就啪嗒啪嗒地走向了那边。 “……你也不用操这种多余的心。” 正在擦拭走廊的堂上低声地说。 “咦,我也没有担心什么啊。” “太明显了!你以为自己瞒得很巧妙吗?!” 堂上边低喝边哗的一声使劲拧干抹布,宿舍里每天都要打扫一次,因此无论男女对任何地方的打扫都很在行。 “我个子矮是客观事实,用不着部下来担心。你刚入队的时候还不是老叫我矮冬瓜。” “那是……!” 被堂上翻出自己什么都不想就胡乱顶嘴时说的话,郁害臊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对不起,那只是笨蛋在胡说八道,我已经反省过了。因为教官你没有其他可以挑剔的地方,才硬是找毛病……五厘米其实也没差多少。” “差很多。” 堂上有些赌气地断言。 “有没有达到一七o差别很大,战斗时也是,和女人走在一起时也是。说不羡慕小牧和手冢是骗人的,我也想至少再长个三厘米也好。” “我倒是希望能降到一六几啊。” “但你的话,还可以说是像模特。” 堂上抬头看着人字梯上的郁。 “男人一六五就只是矮而已,要比自卑你绝对会输。” “但教官不是能正面把我摔倒嘛。” “当然了!连你都摔不倒的话怎么能当小牧之上的班长!” 的确,堂上和小牧的身高差了近十厘米,但两人却势均力敌。 “身高差那么多还能不分胜负,果然是堂上教官比较强吗?” “不分胜负和身高条件没关系。” 但郁也明白要克服身高差带来的不利就必须付出相当的努力。 “为什么是堂上教官当班长?” “玄田队长决定的。” “我就是问这么决定的理由啊。” “……我忘了!” 堂上明显是一副还记得的样子,但这种语气表示他绝对不会透露,郁也就随便转了个话题将这点带过去了。 “堂上擦地也辛苦了,腰还好吧?” 晒完衣服回来的福姨和堂上搭了话。 “还好,我还年轻。” 从这句话中可以听出到年尾就要迎来三十岁生日的堂上的某种执着,郁拼命忍着不笑出来。 “而且直到玄关的地板都是无障碍设计,不管是擦还是扫都很方便。” 玄关处放着稻岭担任基地司令期间一直使用的特制轮椅,那是他辞去司令一职时后勤部送给他的,现在稻岭只在家里使用,外出时会在玄关换外出坐的轮椅。 “以前这里也是普通的设计,因为是和市先生挺早以前买的房子,门槛和走廊都很高,很不方便。” “哦,所以才改建了啊。” 郁点点头后,福姨“嗯”的一声有点头痛地笑了笑。 “亲戚们都劝和市先生早点改建,但他总是不肯动工,说是有和夫人的回忆而不想改变,还在很不方便的家里住了好几年。直到有一次他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了伤,才终于在亲戚们的再次劝说下改建了。” 听得心痛的郁禁不住低下了头,但看到堂上没有从福姨身上移开目光地听着,郁又拼命地抬起头。 “在改建工人来之前特地请来了花匠和园艺工人,说要让庭院维持夫人打理时的样子,还拍了好些照片,让他们在之后把花草树木全部恢复原样。所以现在只有庭院还和以前一样。” “很漂亮的庭院。” 堂上这样应答后,郁也拼命地点头同意。 “那么,午饭我已经煮好了,等傍晚我再过来咯。” 说完这句后福姨就回去了,似乎还要忙自己家里的家事。 打开门离开的福姨没有再上锁,郁一边上着锁一边四下望了望,小声地开了口。 “……我之前还觉得稻岭司令住在日野会不会太痛苦了,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搬走。不过,看来并不是这样。” 郁终于明白稻岭为什么要住在家里了。 离开发生过悲剧的地方是想把悲剧忘掉。 但稻岭并非如此,他不想忘记妻子亡故的悲剧。 正因为稻岭没有离开发生过妻子亡故那起悲剧的地方,继续守护着亡妻留下的庭院,守护着对亡妻的感情,才会有现在这个平和又残酷的他。 “……啊,不是稻岭司令,该说稻岭顾问才对。” 过了一会才注意到用词不当的郁订正了过来,向餐厅走去的堂上开了口。 “至少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叫司令也无所谓吧。” 今天的午饭是牛肉丁盖浇饭。午饭常是这样一大碗,再多一样的话也就是沙拉,要洗的碗很少这点倒挺值得庆幸。福姨会在晚餐时做不少东西,就算只有稻岭和当麻两人份,收拾起碗碟来却也挺麻烦的。 堂上一边将勺子送进口中一边向当麻提了问题。 “今天您在做什么?” 稻岭说过当麻和堂上班可以自由使用书斋和书库,当麻在吃完早饭后直到福姨做完家事前几乎都窝在书斋里,用逃出来时带着的笔记本电脑不知做些什么。 “继续写还没写完的小说……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出版了。” “这种事……!” 郁禁不住扬高了声音,被堂上瞪了一眼后又降了回来。 “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的,所以请您继续写吧,我们会让老师您的书能继续出版。” “阶级最低的你竟然也敢打这种保票。” 明白堂上这句作弄是想驱散沉闷的气氛,郁鼓起了脸颊。 “这是上司的言传身教!教官你以前还不是擅自用过斟酌权限——” 看到堂上瞪大眼,郁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哪,就是培训期那次!那时候你不是擅自使用了斟酌权限吗?!” “那……那是因为被你挑起的事端卷进去的吧!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想着“应该蒙混过去了吧”的郁偷眼看向堂上,堂上则是一个劲地把牛肉丁盖浇饭往口里送。 不过倒是成功地让当麻笑了出来。 “和图书队的各位说话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最初从折口小姐那里听到这情况时,我还以为已经无法再在日本写小说了呐……” “大家都会在自己的职守上努力,而且现在也没有和出版社、媒体失去联系,我们也不会照着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剧本走。” 这时郁插进了话。 “这么说来,当麻老师好象是在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就开始写小说了?” 当麻才过二十三岁就出道了,媒体良化法应该是在那之后三年才通过的。在良化法成立三十三年的现在,当麻五十九岁,是知道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的情况的珍贵作家。 “在良化法通过之前,能自由地写吗?” 郁很期待“那当然”这类答案,但当麻在开口回答前就先露出了苦笑。 “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就算是问我当时的前辈们,答案也是一样的。” 或许是郁失望的表情实在太明显,苦笑着的当麻又接着说了下去。 “例如,若是用了‘片手落ち’这个词,就会被投诉歧视残疾人。其实词典上有说明,那不是针对身体的词语,而是‘偏向某一方的不公平处置’之意,而且从前后文也可以看出那绝对不是歧视残疾人的词。但当时有很多人根本不管什么词典什么前后文,就摆出一副自高自大的样子加以指责。类似这样的用词在校对时就会被挑出来,说是为了避免被解释为歧视用语,还是不要使用为好。其他还有像盲击、盲船、按摩、乞食等等,完全不管作品的具体情况和时代背景,来自读者的压力让出版界内部开始在用词方面进行了自主管制。” 停顿一下后,当麻又苦笑地继续说。 “在我开始写作时,这种自主管制已经是很普遍的现象了。想在抵制词语管制的情况下出版作品就必须花很大力气,而且还有实际给出压力的团体存在。虽然也有通过谈话就能解决的情况,但在我的印象中,当时大多数情况还是施压的一方会动用武力破坏作品。于是,就在我一直对此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时,心中也有了计较。” 大概是因为都吃好了的关系,三人谁也没有动勺。 “有时其实是想照自己的想法写,但是那样写的话又会引来这个那个团体的注目,因此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后,就还是放弃那种写法了。这时,在文章的某处描写中要用某个词,考虑的不是故事情节,而是能不能自保的问题。” 从当麻开始写作那时起——不,是在那之前,作家们的词语选择就已经不得不像走钢丝一样需要冒险了。 当麻望着自己吃得差不多的碗。 “视情况而言,有时不单恶意,反而是善意更让人害怕。带有恶意的人至少还有伤害他人的明确自觉,但一部分‘善意的人们’可能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对他人造成了伤害。” 成为这种善意的牺牲品的人在堂上班里就有,小牧和毬江便是如此。 而乘着这种善意的风,媒体良化法在三十三年前得到了通过。 “……我在才入队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去给要搭电梯的稻岭司令帮忙。” “就是把司令叫成叔叔的那次吗?” 为了让气氛轻松一些,堂上用不会显得太过轻率的语气取笑了郁一句,郁此时倒很感激他的这种担忧。 “就是那次。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人停在电梯前,就马上会有想到‘那是需要帮助的读者’,所以我就走过去问‘叔叔你想到哪一层’。当时稻岭司令露出了非常吃惊的表情。” “当然了,司令也完全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不认得自己的队员吧。” 堂上这么吐槽后,一旁听着的当麻终于减少了一些笑容里的苦涩。 “接着我就推着稻岭司令的轮椅一起进了电梯,因为想到出电梯时他也需要帮忙才对,结果司令说了‘不用了,谢谢’,让他自己搭就行。我那个时候肯定是露出了写着‘为什么’的不满表情吧,然后司令也没有表明身份,只是说‘读者有选择服务的自由。你应该理解吧’,不过我当时只是模糊地觉得‘服务过头了吧’……” 要老实地向别人说出自己不成熟的地方总会让人觉得丢脸,郁到这里也迟疑了一下。 “我当时肯定是以一种高姿态来对待坐轮椅的司令,脸上写着‘明明都有人帮忙了,为什么要拒绝’这种不满。” 而稻岭坚决又温柔地给了郁指导。 “将善意强加于人就是指这种事吧。换成语言也是一样,抱着善意来指摘的人肯定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善意,就像那个时候的我一样。” 在未成年人连续猎奇犯罪那次事件当中也是这样,当时不愿提供少年犯阅读资料的图书馆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与责难。 但图书馆遵守图书馆的本分是正确的,是没有出据文件就要图书馆提供少年犯阅读资料的警察在手续上不完善,但对此不满和责难的人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正确性。 他们正义天平都会倾向自己的感情,但他们渴求正义的热情也并不虚假。因此,当时图书队员们全都被弄得疲惫不堪。 “我总是很害怕自己也会像这样把想法强加于人。我比较容易激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就做出这样的错事。” “错了就错了,没有人能不犯错。” 堂上插了话。 “发现错了之后只要提醒自己‘下次要注意’就好,不管错过多少次,都要提醒自己下次注意。” 当麻向郁露出了微笑。 “你有个好上司呐。” 堂上的脸微微地泛红,不知道是因为被自己崇拜的作家这么直接地称赞而高兴,还是因为害羞。 “太好了呢,教官!说你是个好上司哦!” 换作平常堂上肯定会怒吼回一句“罗嗦”,但现在有当麻在似乎不好发作,只得口齿不清地说了句“不敢当”之类的话。 “不过,当麻老师这次的情况不是犯了错想想‘下次注意’就能了结的,不要大意啊。” 堂上这句不自然的说教明显是在掩饰羞涩,郁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傍晚时福姨又来给稻岭和当麻煮了晚饭后便回去了。 稻岭回来的时间是六点左右,在现在这个季节里天已经全黑了,因此就算回去时换了司机和副驾驶也不会被看出来。 四人碰面时会开一下每日的例会,具体来说就是讲一下当天基地那边有什么动向,在稻岭家待机的小组几乎没什么事可以提出来讲的。 这期间稻岭和当麻在用餐,随后由留下来警戒的人员收拾碗筷。 回去前还有一点空闲时间,堂上去了洗手间,郁就趁此机会向小牧问了白天堂上没有回答的问题。 “堂上教官和小牧教官是同期同级,为什么当班长的是堂上教官?” “啊,这是玄田队长的决定。” “嗯,他就只告诉我这一点。” 郁微微向堂上去的洗手间那边瞟了一眼,小牧理解般地笑笑。 “因为堂上会照顾人。” 哦,是这样啊——郁表示理解地用力点下头,这种理由堂上自己当然说不出口。 “我也知道自己更适合担任辅佐的职务,如果我们两人新组一班的话肯定会这样编排。” “我觉得小牧二正也足以胜任班长……” 手冢客气地插了句嘴,小牧苦笑着摆摆手。 “我会觉得要踏足别人的内心非常麻烦,不适合给部下做精神教育,堂上在这一方面就不会觉得烦。” “那对毬江呢……?” 郁不禁担心地这么问时看到小牧微微震了下,从这个举动中就能明白答案的她安了心。 从洗手间回来的堂上直接到起居室一角拿了自己的背包。 “笠原,出发了,要去洗手间就快。” “啊——是是是!” 在这种方面就完全不把我当女人看啊——郁愁眉苦脸地这么想着。战斗中也就算了,在私人住宅里、而且还是周围都是男性的情况下,她可不想被说“要去洗手间就快”这种话,但也只能自己去适应。 不过这也实在超过了一点吧!——愤然地这么念叨着的郁向洗手间走去了。 ※ 堂上开车回到基地时,基地四周仍然能够看到在监视的良化队员。 将车开回基地内的停车场后,两人绕过正门进了宿舍。明天将由堂上和郁接送稻岭,傍晚再和小牧、手冢换班。 “明天八点半在这里集合。” 在宿舍玄关留下这句之后,堂上就离开了。离十一点熄灯还有两个小时左右,郁必须在那之前吃完饭、洗完澡、洗好衣服。 “唉,虽然不累,不过好忙哦。” 郁边叹气边回到房间,正看到说着“辛苦了”的柴崎合上手机塞到一边。 “哎呀,柴崎你换手机了?” 发现手机颜色变了的郁这么问,柴崎说了句“算吧”就将话题带了过去。 “这么频繁地换班还真是麻烦啊。” 柴崎少有地露出了担心的模样。 “可是不一天一换的话又无法及时得知情报啊,而且也可以趁换班时聚下,开个会什么的。” “哦,你已经能说出‘无法及时得知情报’这种挺像样的话了嘛。” “我都已经是士长了,这种程度是当然的吧!” 郁自鸣得意一番之后,柴崎又追加了一句“不过单纯这点还是没变”的打击。 ——这女人还真是! 郁冲柴崎呗的一声吐了吐舌。 “现在情势如何?” “你知道我们已经和‘未来企划’联手了吧。” “嗯,听说了……不过是真的吗?手冢都不太说到这一边。” “毕竟他也和他哥一直争执到现在了嘛,他自己的心情应该也很复杂吧。” “不担心对方反悔吗?” 郁提了有手冢在的班级会议上不好问的问题。 “他已经写了誓约书。如果‘未来企划’被作为‘做出协助媒体良化委员会行为的’队内小集团向全国的图书队公开,就会被日本图书馆协会除名,所以他也不得不同意吧。” “嗯,但是,手冢的哥哥头脑那么好,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手冢是不是也因为担心这个才那么慎言……” “他只是在闹别扭吧。目前为止那边都在暗中活动,甚至在稻岭司令被逼引退的事上推波助澜,现在却突然联手,他也无法平心静气接受吧?” “……我怎么觉得……” 郁撅起嘴。 “你好象很清楚手冢的想法嘛。” “聪明的我和聪明的手冢接触增多的话,互相之间的理解度会上升也是当然的了。” 柴崎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了后,郁的嘴撅得越来越高了——反正我就是不聪明。 “总之,从实际问题考虑还不用担心‘未来企划’会背叛。如果被认定为队内小集团,那‘未来企划’本身就会崩坏,凝聚在手冢慧身上的向心力也会消失。” 柴崎换成了解释的语气。 “那就不是从零再开始,而是从负值再开始了。手冢慧虽然傲慢,但根除审查的意志还是和我们相同的,你和他直接说过话,应该也知道这点吧。” “嗯……” “目前只有图书 队拥有审查对抗权,你觉得那个手冢慧会让自己走到被图书队完全敌视的那一步吗?” 手冢慧那个要花上几十年来根除审查的计划和现在的图书队不相容,在这一现实下,“未来企划”只能作为一个研究会进行探讨,而真正想得到的位置则一直没有对外公开。 因此,若在此时将“未来企划”这一目标暴露出来,对手冢慧而言将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不管怎么说,关于这次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的解释,各厅和政党当中都有不少质疑媒体良化委员会动向的声音。” 原本审查就是被宪法第二十一条所禁止的行为,与该条相背的媒体良化法虽然因昭和后期的暗箱操作而得以通过,但取缔出版后的的媒体这一行动是有“事后审查不算审查”的判例可寻姑且算是不违宪的前提下立法的。 无论某本书被无差别恐怖分子当成教科书的可能性有多大,剥夺该书作者的写作权这一行为对民众的刺激都实在太大——这样主张的人有不少,官方对策室里也完全分成了强硬派和稳健派两个阵营,而各省厅和政党中的反审查派都趁此机会宣扬平时不能说的主张。 在强硬派、稳健派、反审查派三大派当中,稳健派为了在不刺激国民的情况下继续审查,这次也会选择稳健的路线,而强硬派的企图则是借此机会一举扩大审查权限。 “总之,不管理由是什么,这下子政界都得动摇,现在是打进楔子的好时机。在法务省中也有反对审查的势力,已经聘用‘未来企划’作为反审查顾问组织了。之后就要以那个楔子为核心,看看能将反审查派和稳健派整合到什么程度。手冢他哥寄出誓约书才不过十天,工作就进展到了这一步,果然是个厉害的谋士。” 柴崎边说边往马克杯里倒了茶,也替郁倒了一杯递给她。 接过茶的郁心头正猛跳着。 “……难道说,历史要改变了?” “哦,你理解得挺快嘛。” 柴崎笑得像只小猫一样。 “的确,机会就在眼前,可以的话我都想代替手冢慧去抓了。” 有野心的柴崎会这么想也不奇怪,郁就没有她这种才干。 “这么说,更要守护好当麻先生了。” 当麻是这边的王牌,虽然敌人的王牌是什么还不知道。 而郁的任务就是——不管敌人是谁,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为了守护当麻而战。 就算为此开枪是错误的,明知这个错误的郁也会继续扣下扳机。 郁突然想起了茨城县展的事件。在大约三个月前的那场战斗当中,特种部队的重伤者—— 狙击手进藤在上个月终于康复归队了。直到现在,郁的双手还残留着当时射完子弹还猛扣扳机的感觉,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时手已经不会再发抖了。她在心里暗暗决定,下次绝不能狼狈到再出现让堂上帮换弹匣那种不像样的事。 在或许能根除审查的岔道上,郁并不是带有野心的人,她只是一个默默战斗的无名士兵,只想尽量跟随着堂上。 “啊,对了,这次保护当麻老师是根据《图书馆自由法》哪一条?” 郁问了之后,柴崎露出彻底服了她的表情。 “你这算什么,都保护当麻老师好一段时间了,却连这还不知道?” “咦——可是谁都没有告诉过我啊。” “是《图书馆自由法》通过后,再补充的图书馆法第四章的相关实施细则,对抗审查的权限当中有包含发言人和著作人在内的条目。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会真有的用上这一条的一天。” “那是实施细则的第几条?” “第八。” “不行,我绝对记不来这么多。” 郁搔了搔头,柴崎咚咚地敲了敲她的头。 “没关系,也好久没见到你这种傻傻的地方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是看着孩子会站回走的父母心情,看到孩子成长之后还是会觉得寂寞啊,傻傻的你也很可爱嘛~~” “太、太失礼了!你以为你是哪位大人呐!” “是柴崎麻子大人啊。” 被柴崎满不在乎地回了这句之后,郁整个人趴在了被炉上。 ※ 这一天,绪形决定先拿站在正门边上的良化队员开刀。 “折口小姐,接下来要正面对决一次,请不要放过拍照的机会。” 在正门前常青树的树丛阴影中,被几名队员围着保护住的折口用力点下头。 “我也是写过战场报道的人,就交给我吧。” 是句让人安心的回答,绪形接着转向步话机开了口。他的视线盯着位于正门边的机库屋顶,低伏在那处的是康复归队的狙击手进藤。 “进藤,能行吗?” “嗯,这玩具对才康复的我来说刚刚好。” 进藤说的是自己拿着的步枪式电动气枪。 “试打过好几次,近距离下还是有吓退对手的威力的。虽然我对这种玩具不是很清楚,不过根据提供的后勤部所说,填装的是重橡胶弹,能够连射近七十发……应该足以在你们完事之前赶走周围的良化队员了,而且也稍微改装过一些,增强了冲击力。” “手没问题吗?” “只是这种程度的负荷而已,打完一梭绝对没问题,就算要换备用弹匣也可以。” “那就交给你了。我们上!” 绪形奔了出去,队员们也跟在他身后。监视基地的良化队员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扭着肩膀压在了地上。 “拍照!” 绪形一边从良化队员的西装外套内袋里掏出他的手册打开一边叫道。 闪光灯闪了好几下,接着又响起几下不带闪光的按快门声。 这时从周围向被抓住的同伴跑来的良化队员们发出了惨叫,像是跳舞般在原地踏着步子。想跑过来的队员有五六名,但进藤的射击让他们一个也没能靠近现场,后勤部提供的虽是橡胶弹,威力却也大到了令他们无法强行突破的程度。 折口将usb录音笔递到被压在地上的队员面前。 “到今天你们已经监视图书基地二十一天了!你们的目标是绑架在基地里接受保护的作家当麻藏人吗?!媒体良化委员会要剥夺当麻氏的写作自由这一传闻是真的吗?!” “什么都别说!” 被进藤阻止而无法靠近的良化队员发出了怒吼,可惜这一指示正表明了他们心中有鬼。折口微微一笑,这些已经足够写报道了。 “请尽快撤退,掩护的子弹快完了。” 步话机里传来进藤的话,绪形于是向按倒对方的队员做了指示。 “撤退!” 待全员都退回门内时,等在门边的队员关上了正门。进藤的子弹射完之后,终于跑了过来的良化队员高声地啧起了舌。就算他们想至少能抢走折口的相机也好,但图书馆姑且不论,没有代理执行宣言是绝对不能踏入图书基地的,如果出现这种行动,那性质就会转变为带有被起诉之觉悟的袭击了。 从机库顶上下来的进藤感叹地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把电动气枪。 “除去用于恶作剧和犯罪不谈,不能使用实弹的小规模战斗中这个还是挺管用的嘛。虽说在开阔的场所远距离射击的话风对子弹的影响会很大,不过以今天这种场地为前提的话威力就真是不容小觑。” 绪形也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和敌人不同,没有先开枪的权利,但换作用玩具的话就应该没问题。” 刚才绪形从被打倒的良化队员的挂肩皮枪套里抢过了枪,和 图书队一样是通过自卫队的路子买来的sig-p220手枪,如果不是进藤挡住了其他队员的脚步,说不定他们就会掏枪出来了。 “折口小姐,能写出报道来吗?” “足够了。” 折口拍了拍胸膛。 “反正他们也不会开口的,只要有状况证据和对方心虚的指示,就足以写出暗示事态的东西了。而且还有通过‘未来企划’得到的情报,可以写篇至今为止对良化法最具爆炸性的报道。另外,这次拿到的情报我准备在出版界内共享。” “我们拭目以待。” 于是这次的小规模战斗就此结束。 ※ 第二周,《新世态》和其他的周刊都刊载了暗示当麻藏人有可能被绑架、以及被剥夺表达自由的报道。 是官方对策室的指示、是想借机扩大权限的媒体良化委员会的企图,等等推测一时之间被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怎样,民众的视线都猛然聚集在这之上了。 关于剥夺当麻表达自由之举,在政界中存在着与良化法支持派对立的反对派及稳健派,因此良化委员会的审查也不能像平常那般无所顾忌。 另外,全国的图书队也接到了关东图书基地在保护当麻的消息。 而在社会与图书队被卷入这一新闻的旋涡时,藏匿在稻岭家的当麻的身边并没有发生异变。 当麻继续过着与世隔绝一般的平稳隐居生活。 这一天,堂上和郁送稻岭回家后和警戒的小牧、手冢换了班。 警卫一方的报告还是和平常一样,上午帮福姨做家事,傍晚时福姨也像平常一样来准备好晚饭后便回去了。郁往厨房望了一下,今天的晚饭是炸鸡排,这让在宿舍里吃过晚饭才来的她有点羡慕,福姨的手艺很好,炸鸡排又是郁爱吃的东西。 换班之后,小牧和手冢返回了基地。等稻岭和当麻吃完晚饭后,郁和堂上便开始收拾碗筷。就在郁将洗碗布从挂布架上取下来时——在这时没有叫出声对郁而言是很不错的表现,她用手肘捅捅堂上,用目光示意了下挂布架。 挂布架上用透明胶贴着一张字条。 (在傍晚过来之前,我被几个像是良化委员会的男人叫住了。他们问和市先生有没有把当麻老师藏在家里,我很害怕就脱口回答说是的。那些男人给了我窃听器,让我装在起居室里。我瞒着小牧和手冢把它装在起居室那个饿钟的后面。另外我还画了家里的示意图,也说了当麻先生住在客室里。对不起。) 写下这些内容的字有些颤抖,对于福姨来说她已经尽了全力。福姨只是一名平凡善良的主妇,在良化队员的威胁下当然无法反抗他们的命令,而拿着窃听器又令她无法和小牧、手冢商量,就算想用笔谈,身为普通人的福姨怕这期间不自然的安静会引起敌人注意也不奇怪。 堂上将字条递给还在桌边喝茶的稻岭和当麻后,走向了起居室。这个时间窗帘已经拉上了,窗帘是遮光式的,从外面应该无法窥视到屋内。 看了看起居室所挂时钟的背后,堂上做了个ok的手势,窃听器果然是装在那里。 再回来的堂上将晚报丢给了郁。 “喂,你不是说今晚有要看的电视节目吗?” 在堂上镇定的指示下郁也叫出了声。 “啊,我都忘了!谢谢教官!” 郁边叫边快速地扫视过节目预告栏,寻找最热闹吵杂的节目。 “那个,请让我看东京电视台的‘壮烈冲击影像百连发’吧。” “有哪个女人会专门去看冲击影像的啊?” 堂上装出服了她的语气,郁也顺着他的话提出抗议。 “有什么关系,这是我的自由吧!冲击影像系列和警察二十四小时这些我都喜欢。” “随便你了。不好意思,可能会吵到顾问和当麻老师,也请你们一块看吧。” “我们倒是无所谓。到这个年纪,不管什么电视声都会被当成背景音了。当麻先生也会这样吧?电视剧还没演完自己就先睡着了,看推理剧时还会因为最后没搞清犯人是谁而伤脑筋。” “嗯,是会这样。” 只有说这句的当麻的声音有些僵硬,不过话很短,应该也没有显出不自然。 使情况变成大家一同看郁选的节目之后,堂上从书斋拿出了本子和笔分给众人。 在此期间,郁配合着冲击影像发出“哇”、“好厉害!”之类的声音,稻岭也不时笑着插上几句。 堂上先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了简短的一句转向当麻。 (没事的。) 接着又写了比较长的句子。 (请遵从我们的指示行动。敌人大概会在深夜入侵。在带老师过来这里时,我们就在车库里准备好了逃走用的车辆。) 车库平时都拉着卷门,也堆了半边东西作掩饰,在当麻转移过来的几天后,就准备好了车窗、车身甚至轮胎都防弹的车子。 接着写下话的是稻岭。 (我家的保全系统做了乍看之下看不出来的伪装,这边会尽量拖住良化队员,当麻先生就趁这段时间返回基地。堂上二正,联系基地派出支援,也请附近的图书馆部队过来协助。) 点点头的堂上说了句“是定时和基地联络的时间了,我失陪一下”便站起身来。 在通话都已经数据化的现今,虽然基本而言要窃听手机是不可能的,但只有公家的机关有可能采用特殊装备进行窃听这一点已经公开的秘密了。良化委员会也不例外,因此图书队后勤部也对队员的手机进行过防窃听加密改造,稻岭家的电话也安装了防窃听的装置。正因为无法窃听电话,良化队员们才采取了第二手段,逼迫福姨在屋里装上窃听器。 (但是,要怎么尽量拖住良化队员?) 当麻在本子上写下问题,稻岭也接着写下了回答。 (我代替当麻先生待在客室等他们,请您跟着两名警卫找机会逃出去,保全公司的人和附近图书队的人很快就会过来了。) (这很危险啊。) (您忘了我是什么人吗?) 这么写着时,稻岭微微地笑了下。 (我可是从“日野的噩梦”里活下来的人。) ——不愧是稻岭司令。 稻岭那平和稳重的笑容让郁看得入神。彦江毕竟没有经历过那种残酷的战场,这家里的所有人都会自然地将稻岭叫成司令便是因为这一点。尤其是对特种部队的队员而言,稻岭就算引退了,也还是精神上的司令。 这时画面上放出了一架进行空中表演的战斗机在拉高时失事坠落地面的场景。 “呀——!刚才那里看到了吗?!驾驶员没事吧?” 在意窃听器的郁再次叫出声。 “应该没事吧,他会在坠落前从驾驶舱内弹飞出去。” 出乎意料的,回答郁的是当麻。 “您好清楚哦。” “我以前接触过飞机。” 当麻似乎已经不再紧张了。 “失礼了。” 郁装出天真的声音向回来的堂上开了口。 “啊,教官,刚才放了很可怕的飞机失事哦,你错过还真可惜。” “哦,空中表演还是什么?哪个机种?” 堂上一边回应着一边坐到了餐桌旁。 “嗯——我分不出机种那些东西。” 郁故意大声地说着有些傻气的话,当麻很自然地插进了话题中。 “是欧洲制的。” “您真是见多识广。” 堂上边说边在本子上写着郁很熟悉的不太好看的字。 (支援计划已经决定了,方式可能有些粗暴,还请您见谅。) (哪里,我才不好意思,因为从没碰到过这种事,如果我跟不上的话请尽管扯我走没关系。) (出了这里之后会先向立川前进,之后就请您相信我们,完全交给我们好了。) (麻烦你们了。) 接着众人又商量了一下逃脱过程的细节,准备在十一点看完电视就装出上床睡觉的样子,而堂上和郁又借着电视声的掩护把行李运到了逃走用的车里。随后,众人便待在各自的位子上,在黑暗中等待着。 具体来说是稻岭到了客室里,准备逃走的三人则穿好了鞋留在起居室中靠近通往车库的走廊之处。 凌晨两点,黑暗中后门处响起了扭动门把的声音,后门是通往餐厅的,从起居室也可以清楚地看到。 堂上没有一丝慌乱的样子,根据之前决定好的路线将当麻引导到沙发的阴影里,郁则移动到了衣柜的阴影中,堂上也未引起一点声响地藏身在电视机柜后。 保全系统的警报器已经切断了,只有报警系统开着,保全公司应该已经接到了警报,稻岭提过的要求是不需电话确认就尽速赶来,因此电话也没有响。 从打开的后门里鱼贯潜入了应当是良化队员的人影,总共四个。 潜入的人数比预料中的要少,应该还有更多人在外面待机吧,大概是想偷袭熟睡的当麻后用枪威逼他将他绑走。稻岭的宅院建在宁静的住宅区中,若是引起骚动会引来附近居民的注意,良化队员应当也希望在不引起稻岭和警卫的注意下带走当麻。 这些堂上等人都预计到了,也通过窃听器送出了让敌人觉得这一计划很容易实现的假情报。 福姨曾给良化队员画过屋内的示意图,此时他们只是稍稍瞟一眼根据情报应该是没人的起居室,便直接向客室走去。 当潜入的良化队员全都进入死角之后,堂上和郁引导着当麻向通往车库的出入口潜去。 潜入的良化队员在进来后又把后门关上了。 “要去把后门锁上吗?” “也好,小心在外面看守的。” “明白。” 不出声地交流完后,郁展开了在特种部队中训练出来的灵活动作,不引起一丝声响地向后门靠去,侧耳听了一会后,门外附近并没有良化队员在看守的感觉。 郁以非常缓慢的动作无声地上了锁。 良化队员屏着息打开了客室的门。在客室正中等待这客人来访的稻岭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真是抱歉,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不过,在保全公司和图书队到达之前,你们就留在这里陪陪我吧。” 啧着舌的良化队员伸手向墙壁摸去,按下电灯的开关,应该是想通过开灯通知外面的同伴行动出了差错。但灯并未亮起。 “没用的,灯泡已经取掉了。” “哼,就算这样,坐在轮椅上的你又能干什么!既然当麻和警卫逃了,我们只要出去追就完了!” 就在良化队员们丢下这句话要转身的时候—— 喀嚓! 房间里响起了金属声,在良化队员们还没转过身之前,稻岭已经从轮椅座位下取出了一样银色臂状物品指向他们。 良化队员们抽了口气,稻岭正举着一把传统式样的双管枪,瞄准的是站在正中间像是上级的男人。 “藏、藏有枪的轮椅吗……?!” “这架轮椅是图书队后勤部特制的,‘情报历史资料馆’那次事件时,如果我也坐着这架轮椅,就不会那么轻易被绑走了。” “竟然做这么无聊的东西……” “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让这个无聊的东西派上用场的情况了,这样你还会觉得它无聊吗?” 稻岭的声音非常沉稳。 “请不要动,这里可是日野。” 如此沉稳的声音强调出的地名让良化队员们动摇了。 这里是日野,而稻岭是“日野的噩梦”的生还者。 “我年轻时曾和妻子一起练过多向飞碟射击,我的技术还不错呐。而且拿到这把枪也没有疏于保养,一直都定期调试。” 日野是稻岭失去妻子、失去才竣工的图书馆的地方,他坐在轮椅上的身体正是他在此地失去一条腿的象征。 “日野是我被你们夺去一切的地方。” “我、我们和那次事件有关的证据可是一个都没有!” “那要我换个说法吗?——日野是我被媒体良化法夺去一切的地方。” 挑起那次事件的是媒体良化法的支持团体,因此稻岭换成这种表述后,良化队员们再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请不要动。我是个埋头于图书队的建立工作才勉强压抑住妻子被杀的复仇心的男人。在这片土地上,在我和妻子一同生活过的这个家里,你们没有得到我的许可就擅自闯入,在我眼里你们的脑袋和飞碟并没有两样。我现在还剩有一点点理性不让自己扣下扳机,但如果你们动了的话,说不定我就会反射性地扣下去了。” 稻岭极其平静的声音重重地压倒了面前的入侵者们。 在起居室里没有听到骚动声传来,稻岭应该是依计划牵制住了入侵者。 “好,我们走吧。” 堂上打开通往车库的门。 “当麻老师坐后座,上车之后请趴在座位上。” 当麻遵从指示趴在了后座席上,堂上悄无声息地关上车门,然后坐上了驾驶座。 从车内打开副驾驶座那侧的门后,堂上向郁开了口。 “笠原,能行吗?” 郁用力地点了下头。 “交给我吧!” 卷门是可以电动控制也可以手动开关的类型,但根据在准备车子是实验过的结果,还是大力的手动操作开的速度更快。 “请等一下。” 郁从车库后方提出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两罐满满的灯油夹在手臂下,然后站到了车前方的门边。 “倒数三下就开始。” “明白。” 于是堂上开始倒数。 “三、二、一、零!” 堂上发动了车子的引擎,同一时间郁使尽全力把卷门向上推去。 “干得好!” 接着郁向注意到车子的引擎声而跑过来的良化队员们逐一扔出了灯油罐,趁着敌人害怕的空隙,堂上的车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靠了过来,郁飞快地钻进副驾驶座。 连给郁系安全带的时间也没留下,车子迅速地冲了出去。在转过第一个转角之前和保全公司鸣着警报声的车子擦身而过,图书队应该也在匆忙向这边赶来吧。 被抛下的良化队员们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了追郁等人的车子,但已经被落下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郁系好安全带之后,堂上开了口。 “手臂没事吧?” 刚才她一口气推上卷门后又丢出两罐灯油的动作似乎让堂上有些担心。 “没事,平日的锻炼现在有回报了。” “回基地后还是得贴膏药,瞬间承受那么大的负荷,过后才酸痛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你本来就有用力过猛的坏习惯。” 这种听起来冷冰冰的担心话郁现在已经能坦然接受了,如果是才入队那时,她肯定会抱怨出“你就没有更亲切一点的说法吗”之类的牢骚。 “要回基地吗?” 不泽手段也要抓住当麻的敌人大概会在通向基地的路上设下重重障碍吧,这种程度郁还是能预测到的。 堂上嘀咕了声“也有些成长了嘛”之后回答了郁的问题。 “所以要先往立川走。” 日野原本就不是特别热闹,在接近凌晨三点的现在,街上的车辆就更少了。 只花十五分就开到了立川,不过良化特务机关也追了上来。 “咦,这里……” 似曾相识的景色让郁不禁叫出来,堂上边打着方向盘边回答了她。 “没错。” 这里是在与“情报历史资料馆”有关的稻岭绑架事件中被图书队买下的生活小区,似乎还没有开始销售,虽然建筑是增加了,但没有生活感这点和三年前没什么改变。 郁向印象中的那栋楼望去——咦,那是什么? 楼前开着一个四方型的洞。 “咬紧牙关!” 咬紧牙关——这应该是给后座上的当麻的指示。车子开近后,郁才借着车灯看清那个四方型的洞是打开的集装箱。 车子开进集装箱后扬起尖锐的刹车声停了下来,没有撞到前方,与此同时后方响起了金属声,是集装箱关了起来,其他各处的细微金属声应该是有人在外面做着让集装箱不会打开的处理。 接着郁听到了久违的hu60ja的螺旋桨声,即使坐在车里也可以感觉到集装箱被吊起来的悬浮感。 堂上熄了火后四周就全暗了下来,车灯当然是全熄了,车内没有一点光亮。 “这么黑可能会不安,请暂时忍耐一下,只要十分钟就能到了。” “黑是没关系,倒是我有轻微的密闭恐惧症。” “啊,我理解!我也觉得封闭的地方有点可怕……” “连你也怕?” 堂上有些意外地问道。 “嗯,虽然很轻微,不过坐在车里又被封在集装箱里面,总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只是心理的问题。当麻老师也是这样吧?” “是啊,现在可以说是双重密闭的状态。” “我们都加油忍耐吧!这架直升机的速度很快,没关系的!” 郁说着话缓解双方心中的恐惧时,右手突然被握住了,她连忙压下不由自主就要发出的叫声。 或许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让人会不自觉地这么做,郁反应过来时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穿插进对方的指间。 堂上像是鼓励般地和她十指交握,这让而身处黑暗的郁非常感激。 要是被人看到她现在的脸,郁一定会咬舌自尽。 ※ 终于,集装箱碰到地面的感觉传了过来。 堂上若无其事地放开了交握的手。 在集装箱打开之前脸色能恢复正常就好了——可惜能让郁考虑这种悠闲事的时间只有一瞬。 外面激烈射击的声音灌进三人耳里,听枪声似乎是向着空中打去的。应该是埋伏的良化特务机关向直升机开了枪,就算直升机坠落在基地里也不会对市区有影响,现在他们已经无所顾虑了。 堂上用车上的步话机接通了公共频道,虽然这么做会消耗蓄电池的电量,但基地内似乎腾不出人手来打开集装箱,这也是不得已的措施。 “驾驶员中弹!着落地点旁边的人都跑远一点!” 步话机里蹦出了让人不禁倒抽口气的话。 “如果坠落在集装箱上面……” 郁禁不住低喃出声,但堂上说着“不会”否定了她的话。 “螺旋桨的声音离得远,不是在会被卷进去的头顶位置,而且吊着集装箱的钢索也已经松开了吧。不过,不知道着陆时能把损伤减低到多少……” 从步话机中听起来,操作已经由副驾驶员接受了,但机体的中弹情况似乎很严重。 “虽说驾驶员和副驾驶员应该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堂上担心地说道。 “着陆,关闭引擎!螺旋桨完全停止之前不要靠过来!” 副驾驶员怒吼出指示后,即使不通过步话机,也能直接听到外面传来的金属冲撞声。直升机应该离集装箱有一段距离,还能听到这种声音就表示没能安全着陆。 接着,集装箱终于打开了。堂上确认过后方解除了手刹,将车倒出集装箱,等在外面的是小牧和手冢。 “直升机怎样了?” 堂上最先问的是这句,小牧沉着一张脸回答了他。 “都不知该说是着陆还是坠落,看上去受损很严重,万幸的是两名驾驶员只是负伤。” “这样啊。车要开回哪里?” “特殊车辆的车库。当麻老师先下来进办公楼里吧。” 啊啊,怎么不叫我一起啊!——郁在心里这么叫。手上还残留着刚才在黑暗中十指交握的真实感,郁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堂上才好。 开出了车子的堂上什么都没说,郁也就没有开口。 “今天你干得很好。” 堂上用平静的语气这么说了之后,郁才得以从被束缚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谢谢。” 总算是用普通的语气回答了,接着突然想起来的郁又担心地开了口。 “稻岭司令没事吧?” “如果有事的话刚才小牧就会先说了,我们逃出来时不也和保全公司的车错身而过了嘛。” 说完这句后,堂上保持着没对着郁的方向换成了说教的语气。 “在这里叫顾问,也要顾虑下彦江司令的立场。” 最终也没敢看向堂上的郁边回答着“是”边低下了头。 郁和堂上就这样沉默着回到了特种部队办公室。 “辛苦了!” 一根丁字拐杖正摆动着对踏入房内的两人表示欢迎,堂上在看到的瞬间猛地软了膝盖,郁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随后堂上抬起绷得死紧的脸瞪向对方。 “都还没开始复健的病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 回答堂上这声怒吼的,是身穿因位置关系而成为图书队专用医院的住院服的玄田。 “才转院就碰到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躺得住!放心吧,稻岭顾问没事,已经以非法入侵私人宅院的罪名将良化队员交给警察了。反正他们也会动用他们的特权线路,很快就能被放出来了吧。” 堂上边听边抱起了脑袋。 “难怪我听到这个计划时会有强烈的即视感……” “抱歉,若是告诉你的话你大概会操多余的心,所以我没说。反正你回到这边也会知道的。” 这么说明的是小牧,在稻岭家时堂上联络的便是他。 “外出……不,应该是外宿许可,你取得医院的同意了吗?!” “没关系,队长过来之后马上向医院赔罪了。” 从绪形这句调节中可以听出玄田果然是擅自外出,堂上怒瞪着他。 “你有没有想过在这期间护士是怎么拼命找你的啊!住院的人就要像住院的人一样,请老老实实地待在病房里!这不是为了队长你,而是为了护士,你明白吗!?” “别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嘛,都这么久没见了。” 边听着好久没听过的玄田和堂上的争吵,郁悄悄拉了拉小牧的袖子。 “堂上教官为什么这么生气啊,这明显是玄田队长会干出来的事嘛。” “啊,因为那家伙的母亲是护士,所以他很清楚到处找擅自离开病房的病人那种情况。” “哦,是这样啊。” 没想到竟然听到了心上人的私人情报,虽然明知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郁还是觉得赚到了好处。 “不过,我们和医院那边也来往那么多年了,那边也知道玄田队长是个伤脑筋的病人,原则上说,让病人擅自外出如果碰到事故 的话,医院是要负责任的。所以队长在住院期间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堂上总是会狠狠教训他。” “啊,这么说来队长不是第一次住院了啊。” “像这次这么重的伤还是第一次。像他那么乱来的人,受的伤自然也比别人多好几倍。” 这时说教了好一阵子的堂上突然想起来似地环视了下室内。 “当麻老师呢?” 回答他的是在这种时候会理所当然般混进来的柴崎。 “在休息室休息,毕竟是累了。” 当麻虽然没有受伤,但精神上应该相当疲劳了,就算他是写过很多策略类行动类书籍的作家,本人却没有经历过这种粗暴的事。 “遗憾的是,现在敌人也已经知道当麻老师的藏身地了。” 不过绪形的语气却没有太多遗憾,和“未来企划”联手之后,只要当麻还在基地内受到保护,良化特务机关就无法夺走他,绪形有着这样的自信。 “当麻老师家里怎么样了?” 这的确是被和情报隔离开的玄田会确认的事项,回答他的还是绪形。 “他夫人和读大学的儿子都留在位于琦玉的家里,从事件开始起那边也由我们的班轮流警戒,两人外出时也有警卫跟着,不过他们也是尽量减少外出,一直待在家里。” “那也是当然的,一家之长都被卷入这么过分的事件当中。良化委员会还高唱什么拥护人权,哪里还有比这更践踏人权的事。” “另外,通过折口小姐的关系网在周刊界把这次事件炒热了,也已经向全国的图书队公开了关东基地在保护当麻老师的消息。” “报道的反应如何?” 回答着“还是老样子”的绪形闪现出一丝苦笑。 “关于当麻老师的这次事件毕竟是违反了宪法,正经的市民团体和作家协会、还有书迷的反应都很激烈,不只各出版社,其他基地也来询问是否需要协助……但对于对出版界没有兴趣的民众来说,还是会把自己国家成为无差别恐怖活动的对象、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得到通过这些事,和区区一名作家的表达自由一同放在天平上来比较轻重。虽然这两者原本就没有可比性可言……” 但日本对与核能、核电站相关事故的不信任感及恐怖感是根深蒂固的,将此选为积极攻击的对象,这件事本身就能教唆人产生“与此相比表达自由微不足道”的强烈倾向。 而且,作为普通民众最大情报来源的电视新闻和报纸,也因为顾虑良化法的取缔,多是采用将之前绪形所说的比较论原原本本搬出来再加上一句“你如何判断呢”的方式来报道(实际上,媒体良化委员根据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又加强了对媒体的取缔权。) 因此现在的状况是连报道都相当勉强。 玄田沉着脸思考了一会之后又抬起头来。 “明天一早就叫折口过来。” 玄田已经不打算明天——日期改变后已经是今天了,总之他是不打算只待一天就回医院,堂上放弃般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再说。 “绪形,现在开始指挥权由我接管。” “我早准备交给你了。” 上级们的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有一名其他班的成员回到办公室。 “良化特务机关暂时撤退了。我方负伤者八名,包含驾驶员和副驾驶员在内。另外,uh60ja的损坏比预想中的还严重,着陆时尾螺旋桨冲进了机库里,饰带全毁了,齿轮箱、旋转轴、稳定板也受损严重,后勤部看过以后说要回厂修理才行。” 听了这句后全员的表情都沉了下来。uh60ja是仅次此一架的虎之子,受损让人心痛,回厂修理也需要时间。 “不过,亏得两名驾驶员在受伤的情况下还能把损害降到这种程度。” 玄田尽量从好的方面说了一句。 “两人伤势如何?” “驾驶员肩膀中弹,子弹留在身体里,要动手术取出来。副驾驶员上臂骨折。另外两人似乎都因为着陆时的冲击断了几根肋骨,都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好,辛苦了。” 得到玄田慰劳的队员轻轻敬个礼后又出去了,大概还要处理善后。 将情报整理一遍后,在场的众人都因为涌上的疲倦感而陷入沉默。这时,手冢有些不情愿地开了口。 “不过,为什么敌人到了现在还会突然知道当麻老师藏在稻岭顾问家?目前为止明明一直都没盯上那里。” 目前为止良化委员会都没有表现出察觉到当麻改变藏身地的模样,他们依然在基地周围展开威慑般的监视,稻岭每日上下班时也没有被跟踪的迹象。 “未来企划”的手冢慧很自然地将当麻在基地中受保护的情报流入法务省内的反审查派和稳健派中,在世态社的带动下各周刊的共同报道中也透露出同样的消息。 在报道之前连图书队内部也只有一部分人员知道当麻在此接受保护,消息应该不会传到良化委员会那边。而既然在基地里接受保护能够安全就不会特地采取转移到个人宅院这种冒险的行动,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判断,敌人没理由反其道而行专门跑到稻岭家去堵人。 当然,考虑到队内在偶然间向外部泄露情报的可能性,当麻的情报公开后,实情只透露给了防卫部的监视班。干部楼里也准备了住宿设备,装出当麻在此接受保护的样子给普通队员看,以达到就算有情报泄露也只会泄露出假情报的目的。 而这一切措施也的确如预想般发挥了作用,实际上在今天之前当麻四周一直很安全,谁也没料到会出现如此骤变。 手冢不情愿的表情和声音都暗含了他在怀疑兄长手冢慧是否又在暗地里有了小动作。 “既然达成联手,就算要反悔,手冢慧也不该是单纯到这么没耐性、现在就翻脸的人才对……” 对于手冢的怀疑玄田倒是持保留态度。不管手冢是太过拘泥于此,还是习惯性地立场就对兄长产生怀疑,站在上级的角度来看他的这一判断还是妥当的。 “总之,就让柴崎确认下吧。” “是。” 柴崎回答之后拍了拍手冢的背。 “走吧,反正对方肯定还没睡,赶快解决它。” 手冢绷着一张脸在柴崎的催促下站起了身。 “咦,为什么是柴崎和手冢的组合?” 郁不禁提高了音量,柴崎像是唠叨般地回答了她。 “你觉得手冢能冷静地和他哥说话吗?与‘未来企划’联手后,和他那个狡猾的哥哥交涉的角色都是由我担当的,但是那个人啊,不由手冢说一下的话就不会回应的了。” 柴崎说明了自己在事件中的角色和任务,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郁也就接受了这种说法。 手冢不甘愿地跟在柴崎身后出了办公室来到走廊上。 “没必要离开办公室吧,反正也要把打听到的事全部报告上去,手机也给你了,用不着特地由我来打。” “不要因为和你哥牵扯上就闹脾气。” 柴崎搪塞一句之后,又用带点不痛快的声音开了口。 “要是看到我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用你的手机,那家伙还不知道会叫成什么样。” “……你讨厌吗?” “想和我平稳缔结协定的话你就要记住,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喜欢因为这种事情而引来他人的吵闹,就算是笠原也一样。虽然我也很相信笠原,但事关原则又另当别论。” 这算什么——结果手冢还是没能问出这句。 这时柴崎已经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手冢的手机开始查找电话簿了。 ※ 看到弟弟号码的手冢慧接通了电话,但对方是柴崎。 “你好,我是柴崎麻子。虽然很晚了,不过你应该还没休息吧?” 柴崎这种玩笑般的轻松语气从两人开始联系之后就没有改变过。 “偶尔也希望这个号码打过来时能听到舍弟的声音啊。” “等到冰雪消融的那个时候就能听到了吧?” 慧也察觉到自从柴崎麻子担任交涉代理人之后,弟弟就突然避开了自己,看来他应该相当信任柴崎这个女人。 虽然这不是令慧愉快的事情,但和弟弟相比,的确是和柴崎说话更顺畅。 “当麻老师的藏身地泄露了。我是不认为你会做出这么见识浅薄的事了,但令弟的疑心似乎相当重呐。如果你心里有数的话,能不能知会一声,也省得我两头受气啊?” “比起亲弟弟,反倒是你更相信我,我还真不知道该觉得悲哀还是该觉得感激了。” “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自己的弟弟吧,那男人闹起别扭来可是固执得要命呢。我只是能够客观地判断你的能力罢了,和信任不同。而且你也不会信任我吧?” “这倒也是。” “在我看来,连那张含有于己不利的惩罚条件的誓约书都肯写的‘未来企划’代表手冢慧,也不会事到如今才去做那种叛投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蠢事。你都被政界的反审查派和稳健派聘为顾问了,如果这时却叛投到审查方去,那把‘未来企化’当成敌人的可就不仅仅是图书队了。” 也不仅是反审查派和稳健派。既然一度被聘为反审查顾问,那对于赞成审查的一派而言,“未来企划”的确是无法信任的。 弟弟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换句话说他其实是在向同伴和柴崎撒娇,特别是向柴崎,能理解到这一点也是因为柴崎通过说话的细节让慧察觉出了弟弟在避开自己的事。 慧承认柴崎是个厉害的女人,除了她有本事驾御弟弟这点之外,更重要的是—— 历史会留下我的名字哦。 光这一句就不得不让慧认输了。连慧在考虑到的瞬间都会感到畏惧的豪赌,只因为那女人的这么一句就让他心动了。 “我没有把情报流给‘未来企划’的主要成员知道。” 慧先回答了这一点,然后进行了补充。 “不过,我有些线索,确认过后在天亮前应该可以联络你,这样如何?” “嗯,我等没关系。” “打舍弟的号码就可以了吧?他似乎已经把手机交给你了。” 柴崎一点也不心虚地回答了一声“对”。 “能换舍弟听一下吗?” 接着慧听到电话被递走的声音,然后弟弟接了电话。 “……什么事?” “她还真是厉害的女人呐,感觉上和那种爱撒娇的千金小姐差得很远。” 慧的揶揄现在已经刺痛不了对方了吧,弟弟只是无言地听着。 “让人想得到她呢。” “不行!” 弟弟反射般的怒吼声灌进了慧的耳里,简直和以前兄弟两人吵架时一样。没错,慧就是想听到这种声音,这种就像是回到了从前般的、脱开面具后的粗暴声音。 “为什么,你有权利说不行吗?” “不,这……大概没有,但不行就是不行!” “要不要交涉也是随我吧?” “罗嗦!我的同伴一个都不准你碰!去死吧!混蛋老哥!” 虽然没能听到对方坦白理由,不过几乎隔了十年没听到过的“去死吧混蛋老哥”这一句还是让慧笑着切断了电话。 切断电话后,慧立刻转动了下书桌前的椅子,用手机拨出另一个号码。 他的表情也随之一变。手机的液晶屏上显示出呼叫的名字是江东贞彦。 铃声还没响完一遍电话便接通了。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打过去才对。是你吧?” 没给对方报上名字的时间慧就下了断言,江东稍稍沉默了一会。 随后,他终于用压抑着什么般的声音做了回答。 “我之所以支持你,是因为认可那个根除审查的长期计划有实现的可能。就算发生了这种不可预测的事件,‘未来企划’也不应该因此摇摆、轻举妄动。如果就这样更改路线,会被良化委员会彻底视为敌人,至今为止建立起来的渠道和信赖关系都会付诸东流。” “与此相对的,能够在反审查派和稳健派当中扩展更宽广的渠道,依我们的鼓动方式,他们有可能会成为主流势力。无差别恐怖活动是良化委员会的良机,对我们而言也是大好机会。” “这一点也不像你,竟然被图书队的花言巧语哄骗得舍弃了中立原则。‘未来企划’要想在反复无常的情势中生存下去,就要坚守中立。” “所以你才把当麻藏人卖给了媒体良化委员会,是这样吧?” 电话那边的江东抽了口气。 “……这并非我的本意。” 随后慧听到江东用发着颤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中立就是这样。为了让‘未来企划’保持中立,你帮助反审查派的份就不得不靠谁去协助媒体良化委员会补回来。无论事态向哪边发展,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万无一失地生存下去。你踏出了中立之外,我只是要再次取回平衡。” 听完江东的说法之后,慧缓缓地开口询问了。 “谁让你这么做了?” 江东这次完全无言以对,刚才慧听完了他说的话,现在轮到慧说了。 “说到底,当初当麻被迫离开藏身的宿舍就是因为你的自作主张,我并没有给你那种指示。或许你是以你自己的方式在为‘未来企划’着想……” 慧下了不要轻举妄动的命令,而江东的一意孤行让命令系统产生了混乱。 “我之所以没有抛开你说的‘中立原则’,是因为它能让你和实际执行的会员得到救赎——我不点到这个侧面你就不明白吗?你赔罪时我没有追问详细情况,因为就算问了也没有意义。事情已经发生,而且行动也失败了,就算我听了你的理由,‘未来企划’被图书队贴上狂热集团的标签这一事实也不会改变。再说就会内而言,如果抛下身为干部的你,就会产生动摇,我也会丧失领导力,从长远来说‘未来企划’最终会得夭折的下场。” 不只是因为柴崎的煽动,江东的抢先行动也迫使‘未来企划’不得不在方针上做出大的转变。 “未来企划”召开会议,提出舍弃至今为止和媒体良化委员会相通的渠道、答应反审查派的聘请这一方针时,会员中也产生了很大的动摇。慧说明了转变方针是为了反过来利用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也以能够和图书队正式联手这点加以说服,完全没有触及江东的失策。当然,江东的失策让自己的凝聚力下降,这点也在慧的计算之内。 “而且,我也不是认定除了中立论之外就无法达到根除审查这一目的的不知变通的人,现在的情况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测,我自然也该拿出灵活应应对的器量。” “失败的话,你准备怎么负责?” 慧已经开始厌烦了,江东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未来企划”的重要人物。 “这原本就是我创办的研究会,就由我亲手毁掉好了。你就去创办你理想中的‘未来企划’吧,要遵循中立原则或是其他什么原则来活动都随你便。” “对遵从你的理想而追随你的会员们,你又准备怎么负责?” 这种天真人性的论调让慧松开了最后的缰绳。 “你不要误会了,我可从来没有拜托谁遵从我 三、机不可失 三、机不可失 这一日,以东京首屈一指的规模为荣的大电视台——△tv中,某个招牌新闻节目的演播室正被异常紧张的气氛笼罩着。 观众熟悉的片头放完后,镜头焦距对准了一男一女两名主播。 接着,男主播先开了口。 “各位观众,在情人节已经过去、女儿节商战开始的现在,比这些更能让社会骚动的,果然还是得算敦贺核电站的恐怖袭击事件。” 电视上出现了至尽为止已经不知被放过多少次的、恐怖袭击发生后不久的影像。 “国际恐怖组织也发表了声明,恐怖组织的指导者称,日本作为世界上支持不平等的先进资本主义国家,绝不能使其成为免受恐怖活动的对象。与此相对,官方对策室也通过了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的草案,采取了为维持治安而强化警察和防卫省的权限这一对策。” 这时女主播接着说了下去。 “另外,在恐怖袭击发生后,作家当麻藏人氏的《核电站危机》立刻被指出与此次恐怖袭击类似……而根据图书队的发言,媒体良化委员会要强硬剥夺当麻藏人氏的表达自由权这一点可能已经得到了证明。” 这时影像又切换了。 电视上出现了用便携式摄象机在地面上拍摄的夜间影像,是一架吊有集装箱的直升机冒着来自图书基地外的猛烈射击正试图在基地内着陆。 直升机松开吊有集装箱的钢索,然后拉开和集装箱的距离,镜头追着它移动,而射来的子弹也顽固地缠着直升机。 这时影像中传出了步话机里的声音。 “驾驶员中弹!着落地点旁边的人都跑远一点!” “着陆,关闭引擎!螺旋桨完全停止之前不要靠过来!” 接着是摄象机直接录到的金属撞击声。拿着摄象机的人在现场奔跑起来,影像变得摇摇晃晃。 画面再次恢复静止时,拍到的是尾翼冲入机库被卡住的泛用直升机。 “根据图书队的说明,直升机的驾驶员和副驾驶员都因为中弹及着陆时的冲击而受了重伤。” 这时男主播转向女主播开口询问。 “音无小姐,这是段什么影像?” “是图书队和良化特务机关围绕当麻氏的争斗影像,是图书队提供的。” “能说明一下影像的相关情况吗?” “好的。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通过后不久,官方对策室就因当麻氏的著作是被恐怖分子当成参考书的危险作品,而提出要剥夺他的表达自由这一提案。得知这一情报的当麻氏向图书队寻求保护,图书队便将当麻氏藏匿于某个地方。但是,当麻氏的藏身地被良化委员会知道了……” “良化特务机关就到那里想绑架当麻氏吧。” “没错,正是这样。而图书队为了不让当麻氏被带走,便带着他逃出了藏身地。刚才直升机下吊有集装箱吧,那里面装着逃走用的车辆,当麻氏和担任警卫的图书队员就坐在车上。” “良化特务机关竟然向吊有载人集装箱的直升机开枪!而且,刚才大家也看到了那架直升机的惨状,良化特务机关为什么要追逼到那个地步?” “关于这一点,请大家来听听图书队的发言。” 接着画面切换到一名由脖子拍下去的身穿战斗服的图书队员,像是从上面往下窥视的画面中可以看到队员交叠着长腿坐在一张凳子上。 “大概是想连同在集装箱里的当麻老师一块收拾掉吧,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最终目的是要绑走当麻老师并剥夺他的表达自由,攻击直升机应该是近似泄愤的行为。这是常有的事了,虽然审查抗争的交战规定中禁止以杀害对方为目的开枪,但良化特务机关常常抛开这条规定不管,茨城县展的事件时也是如此。如果在市区内击落直升机造成民众伤亡的话就是良化委员会的责任,但如果直升机坠落在图书基地内,那伤亡的只是图书队员,所以他们在需要精细操作的着陆时候毫不留情地向驾驶舱射击。幸好两位驾驶员都只是负伤而已……” 画面又切回了演播室。 男主播低喃着“真是不人道”边转向了女主播。 “但是,表达自由是宪法第二十一条保障的公民权利,国家可以剥夺吗?” 女主播又回答了男主播的问题。 “关于这一点我们也请对此有卓识的人来评论了,大家请看。” 这次的影像比刚才拍图书队员时还要更注意保护个人隐私,连声音都改变了。 “因为这次的事例实在太特殊。利用民众对核电站恐怖袭击的巨大恐怖心理,抬出不能不剥夺当麻氏的表达自由这个论调的一派在官方对策室——延伸下去就内阁、各省厅、政界当中都存在着。他们借由当麻氏的特殊事例来制造类似紧急避难的借口,想在媒体良化法里加上‘允许对特定人物的表达自由进行一段时间的完全管制’这条,良化特务机关要带走当麻氏的根据便在于此。在我看来,三十多年前通过的《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准备了能与此对抗、保护当麻氏的实施细则这一条非常值得赞赏……不管怎么说……” 画面中打着马赛克的人物停顿一下后又把话接了下去。 “让民众将当麻氏的事件当成特殊事例就此放过,这便是良化法赞成派的企图。若是当麻氏被看成特殊事例放过,以此为开端,宪法第二十一条保障的表达自由这一公民权总有一天会形同虚设。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强硬审查手段,相信大家都非常清楚。” 画面再次切换了。 这次是从背后拍的脖子以下的身影,声音同样做了处理,打出的字幕是“掌握官方对策室情报的a氏”。 “官方对策室中对于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意见一分为二。强化审查的强硬意见除了作为官方的说法之外,主要是法务省和支持良化法的有力政界派阀在主张。但是,这次的情况还有一大特征,就是持反对意见的一派也不易动摇。在管辖媒体良化法的法务省当中也有反对审查的一派站了出来,而实际担任维持治安一职的警察和防卫省也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另外,借着此次机会,政界内对有关媒体良化法的讨论也开始活跃,反审查派已经达成同盟。而说到审查抗争自然就要提到图书队,作为图书队临时调派机关的‘未来企划’这一智囊团,已经被以法务省反审查派为中心的反审查同盟聘用为审查抗争的顾问。 “与在我们触及不到的三十多年前就得到通过、实施到今日巩固下地位的媒体良化法不同,这次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当中包含的措施明显违反了宪法,是剥夺公民权利的行为。若是今天默许了这种暴行加在一个人身上,那将来的日本就会是一个言论管制大行其道的社会。良化法及其推进派的阴谋就是创造出实施这项措施的‘第一人’。不过,对策室内部还对这项措施摇摆不定,这也是当然的,只要走错一步演变成违反宪法,就不得不全体提出辞呈。若是因违反宪法而导致内阁全体辞职,对任何一人此后的政治生涯和官场生涯来说都会是重大的污点。从目前的情况考虑,赞成派大概会和险足这一案中的派阀达成某些交易吧。” “不过,看情况发展,也可能许多内阁成员和官员都会拒绝这种交易。媒体良化法的阴影是制造出‘前例’,这一计划许多周刊做出过猜测,可能性很高。知道这一计划时,向外部泄露出情报的人大概不只一个吧。” 接着镜头切回了演播室。 男主播将手边的挂图转向镜头。 “这挂图上写的便是宪法第二十一条。” 日本宪法第3章公民的权利及义务 第21条1.公民拥有集会、结社以及发表言论、 出版作品等一切表达思想及感情的自由。 2.禁止对此进行审查。通信及通讯的秘密不可侵犯 “重新仔细看看,的确会让人觉得媒体法是从正面否定宪法这一条款的法律呐。另外,鉴于最近对国际恐怖主义的常识,危机管理专家们的意见是,恐怖活动的目的是给社会带来混乱与恐慌,让政府作茧自缚。由此看来,与这次把日本当成目标的敦贺核电站恐怖袭击相对,政府扭曲本国宪法、剥夺公民本该得到保障的权利,这种做法才正中恐怖分子的下怀吧。这样一来,日本就要成为先进国家里第一个向国际无差别恐怖主义屈服的国家了。” 女主播又接了下去。 “关于媒体良化法的确立过程,也还有许多疑惑纠缠不清。讽刺的是,此次核电站恐怖袭击给了我们一次重新审视良化法是非的契机。” 这时,旁边似乎有人在叫女主播,她从桌下接过了些东西后又转向了镜头。 “现在播放一则通告。” 对于这则预定外的“通告”,男主播也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模样。 “就在刚才,我们△tv接到了媒体良化委员会传真来的通知——因本日的报道内容不适当,给予明日二十四小时禁播处分。” 女主播边说边将传真展向镜头,镜头将其上打印的高压文字和“法务省媒体良化委员会”的署名作了放大处理。 “虽然是擅自下达的禁播处分,但明天预定播放的全部节目也只能延至处分解除的后天播放,之后的节目也将顺延播放,请各位观众谅解。” 女主播深深鞠了一躬,镜头便切到了男主播这边。 “另外,本日播放的媒体良化法和恐怖主义的后续报道预定于明日在没有受到禁播处分的其他台播放,虽然有些麻烦,但想看到后续报道的观众可以从其他台收看。” 最后两名主播一同鞠了躬,便若无其事地转入了下一则新闻。 ※ 以△tv的播放为首,各大电视台开始了播放和禁播交替的日子。 受到禁播处分的电视台会一整天都固定显示“因受到媒体良化委员会的禁播处分,直到明日为止无法播放一切节目”的赔罪画面。 登在报纸和杂志上的节目表示失去了意义,观众不得不自己确认被拖延的播放日期来寻找想但的节目。虽然各电视台的官方网站上都有相应的节目搜索引擎,但观众的抱怨还是直线上升。 不过,以各台接力的形式连续播放的有关良化法的报道也让收视率不断地上升。现在不仅东京的主要电视台,连地方的次要电视台、地方台、甚至有线电视台都加入到了接力报道中。电视台的混乱报道终于在全国引起了对良化法报道的注目。 另外,各广告赞助商也因为接力报道的收视率和关注度,想要借势吸引观众的注意,不过对于电视台撤消广告的决定也只有一部分地方引起了骚动。 “想看的电视剧全乱了,很头痛啊。”(二十三岁、公司职员、女性) “能不能把那些孩子们爱看的节目集中起来,专门开出一个不受干扰的台来放啊?”(三十二岁、家庭主妇) “要找想看的节目的确很不方便,不过现在接力报道的内容本来就是会被良化法取缔的内容吧?”(二十一岁、专科院校学生、男性) “我觉得接力报道的内容是非常正经的,因为这种报道而受罚才真是无法理解,只能让人认为因为那是对良化法不利的内容才加以取缔。”(四十六岁、公司社员、男性) “想看的节目整个乱套了,这种接力报道赶快结束吧!”(二十岁、大学生、男性) “我看不出接力报道的内容有什么特别的。这个都要取缔,那看来到目前为止电视台的播放都避开了良化法。”(十七岁、高中生、女性) “现在追接力报道是最有趣的事了!”(二十二岁、大学生、男性) “反正节目的变更时间可以在官网查,干脆把这个接力报道继续下去好了,要是能追溯到昭和那时的黑幕可就太强了。”(三十三岁、公司职员、男性) “我是当麻老师的书迷,绝对不会原谅要强制结束老师作家生涯的事!”(五十五岁、公司职员、男性) “如果当麻老师的作家生涯被这样强制结束,那说不定有一天同样的结果就会发生在其他发表言论的人身上,我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作家、艺术家也碰到这种事。坚决反对良化法!”(二十七岁、公司职员、女性) “但是这次的恐怖袭击是参考了当麻藏人的书之后才发生的吧?那样的话对表达自由增加一点管制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啊,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参考了?也对,犯人全都死了,也没法确认。不过,手法也实在太像了……对吧?”(二十四岁、无业、男性) “恐怖活动太可怕了……取缔作家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十八岁、高中生、女性) “说来惭愧,至今为止我对媒体良化法都没什么兴趣,也觉得有关当麻藏人的话题和不看书的自己没什么关系。不过,没想到那是在媒体回到报道使命上时会让社会陷入这么大混乱的法律,经过这次的事我才第一次发觉到这点,我为此感觉到羞愧。”(六十七岁、无业、男性) 播放过街采访之后,在画面上登场的人物在让郁扬起“出来了”的叫声,队员们都挤到特种部队办公室的电视前,其中只有手冢一个人绷着脸。 画面上出现的是手冢慧,他是接力报道在今日邀来的评论员。 “噢噢,上电视了,不愧是你哥。” 玄田啪啪地拍着手冢的肩,绷着脸的手冢显露出的不快又浓了一分。 “和我又没关系。” “呀,你哥果然是最适合这种角色,有种公正的感觉,让世人看到这种魅力也是很重要的哟。” 玄田则是完全没有听进手冢的话,两人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答让一旁的郁和柴崎都小声地喷笑出来。 “今天请来的评论员是法务省中反审查派聘用为顾问的‘未来企划’研究会长手冢慧氏。手冢先生,感谢你来到我们的演播室。” “不客气,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向主播点头示意的手冢慧无论举止还是视线都非常沉着。 “那么,手冢先生,就先来谈谈媒体良化法和审查的正当性吧……” “首先我要先强调一点,审查是日本宪法所不允许的行为。宪法第二十一条第二项清楚地写着‘禁止对此进行审查’。但,因为成有过‘事后审查不算审查’这种对审查作出狭义解释的判例,良化法的审查便是利用了这个作为托辞,不过,这一行为仍然与第二十一条第一项的‘一切表达思想及感情的自由’相抵触。如果不谈及修改宪法的论调,那么媒体良化法完全是一部违反宪法的法律。这样的法律能够确立不能不说是极其异常的现象。” “但,实际上媒体良化法的确是得到通过并实施至今了。” “这要追溯到三十三年前,只能推测是当时暗箱操作的结果。不过,从关东图书队接管的‘情报历史资料馆’里关于当时良化法案的报道资料来看,当时推进法案的一方主张审查和言论压制的主要着眼点并不在于维护人权。而且,提出的草案当中在审查和言论压制的可能性论述上——甚至可说在意图上,其实是千疮百孔的,也有很多有识之士指出过这一草案的危险性。” “因为推进派想要抓住法案能带来的特权吧。” “特权吗?” “拥有一个能制裁对自己不利言论的合法机关,这对政府来说是非常有利的。如此方便的机关当然不可能不附带特权,这个法案有着即 使动用强硬手法也要通过的价值。而关于法案得以实际确立,则不能不归咎于当时媒体的报道方式和民众对政治的漠不关心了。” “这真是尖锐的批判呢。” “那个时代里,各媒体不断做出夸张报道后又没有任何解释,出现报道伤害后也不反省,司法部门的质疑也的确有充分的理由,据说当时有不少司法相关人士是真正本着尊重人权的心愿赞成法案。而关于这一危机,媒体中之所以没有反应,是因为当时还没能看透法案的危险性。当时被报道得最盛的是某位政治家的丑闻,也有人提出这是令媒体无暇顾及法案的计策。再加上民众的漠不关心,这些对推进派来说都是很有利的条件。相对的,对于反对派而言就是最不利的情况。” “而结果就是良化法得到了通过……” “刚才街头采访中最后一位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因为对良化法和审查完全没有兴趣,所以觉得那是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但在如今,媒体如果想做出‘不用顾虑’良化法的自由报道,就只能采取此次这种接力报道的手法,良化法就是造成这种状况的蛮横法律。这一次,各电视台不惧媒体良化法的处分,采用电视这个对社会最具影响力的媒体进行联合报道,我认为是一项伟业,让所有电视观众都知道了存在良化法的社会究竟是怎样的社会。” “您过奖了。” “我想,大概在这次接力报道开始之前,还有很多人并不知道各广播台、出版社和书店其实并没有审查对抗权。” “目前拥有审查对抗权的只有基于《图书自由法》的图书馆吧?” “但迫于良化法成立时的压力,这一权限基本上只限定在与图书馆有关的情况内。在实际运用时可以随时补充实施细则,采用这种以无限权力对抗无限权力的方式,至少保住了出版自由。可是,对于当时希望确立一部能和拥有‘对各种媒体的监视权’的良化法全面对抗的新法的反对派而言,这也是极其苦涩的退让。” “如果能够确立那样一部新法,现在的情况又会如何?” “如果出现了两部完全对立的法律这种奇妙的状况,那两部法律应该都会被废除吧。不过先确立下媒体良化法的支持者展开的监视非常严苛,反对派只能退而求其次,采用了强化对方警戒薄弱、又是既存行政法的图书馆法这一形式。” “那样的新法没能确立还真是让人不甘啊。我台明日也会因处分而停播。” “如果《图书馆自由法》的权限也能扩大到播放上就好了……不过敌人——啊,不能称之为敌人,不过良化委员会的动作非常快,在良化法确立的同时就制定了让我们无法插足于此的实施细则。” “这真是件憾事。” 主播和手冢慧都笑了笑之后,画面切成了广告。 ※ “这男人还真适合搞宣传。” 玄田边看电视边“嗯嗯”的点着头。 “不过,最大功劳还是你的。” 一边说着,玄田一边转向了折口,折口则说了句“还行吧”,也不谦让地点了头。 “当麻老师的事件也让各媒体都升起了危机感,并没有碰到我预先设想的抗拒。政界和官员中出现良化法反对派也算是种支持,在这一点上,手冢的哥哥能把分散的反对派和稳健派以法务省为中心集中起来,的确是了不起的手腕。要不是他组织起了这支势力,我想媒体也无法这么快就结成同盟。” 折口的评价很中肯,但手冢就像是完全没有兴趣一般脸色又沉了些。 “干嘛啦,手冢,你就承认你哥哥的成果吧。” 郁又加了一句,手冢更是气得边低喝着“罗嗦”边甩开郁的手。 对郁而言,她只是单纯地为手冢慧和图书队——延长来说就是手冢兄弟之间不再是对立的关系这一点感到高兴,但手冢本人的心情却非常复杂。 “当麻老师最近怎么样?” 回答折口这个问题的是堂上。 “又搬回了宿舍的客房,隔壁每天都安排有警卫。已经公开了全队都在保护当麻老师的情况,所以防卫部那边的人力也可以使用,警戒比之前轻松了许多。最近还和家人见了面,交换过生活用品,老师家里的警戒也轻松了。另外,老师正在集中精神写东西。” “以前老师曾开玩笑地说过要是能在图书馆附近工作就好了,没想到愿望竟然会以这种形式得到实现。” “客房里的终端可以检索第一图书馆的藏书,想看的书队员很快就能取来,最近警卫都有兼任秘书的感觉了,虽然每天都会换人。” 不过郁从没有担任过去取书的秘书一角,因为周围人对她的评价是——要花很多时间找书。 “好象看不到有什么压力?刚才见面时我瞧他气色还挺精神的。” “是啊,也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模式了吧。这里除了吃饭和洗澡有固定的时段之外,其他方面都很自由。不过,关于处在事件旋涡中的心理压力我们就不好揣测了……” “那位老师只要还能写就没问题了,他总带着点游离尘世的感觉。这次的事他自己也说是难得的经验,大概会详细地记录下来吧。” 电视上手冢慧登场的部分和关于良化法、恐怖主义的报道结束了,主播再次对明日的停播道歉后画面切换到了下一则新闻。 “当麻老师的官司什么时候开始?” 玄田问了之后,折口给了“下周”的回答。 “这次是第一次采用新的审判系统。” 折口补充的这句说的是去年、正化三十三年引入的审判系统,将担任民事诉讼与行政诉讼、以及行政诉讼中与国税通则法相关的审判员分开,希望能大幅缩短审判其。 “材料已经收集充分了,也引起了社会上的很大关注。下周开始良化法报道当中应该会加入当麻老师官司的内容,追踪官司进展的报道又会将接力报道拉长。” “嗯,是好倾向。” 玄田带着副伟大的表情点点头,周围的队员们都扬起了笑声。 ※ 由于媒体开始在图书基地四周取材,良化特务机关原本露骨的监视收敛了一些。而采用人海战术绑架当麻的做法已经不具实现性,因此在基地四周监视的良化队员也减少了很多。 虽然如此,图书队也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加强了对大门的监视和基地内外的巡逻。 另外,保护当麻不是秘密任务之后,图书特种部队又有了轮休。 只是非常事态还未解除,队员在外出时要事先报告行踪(包括住在职员宿舍的许多已婚队员)。 在堂上班轮休的前一天,工作结束后,小牧在办公室向堂上开了口。 “堂上,我明天要外出。” “去哪?” “就在附近吧,范围大概在吉祥寺到三鹰这一带以内,只是想见见毬江。” “知道了,去吧,在行动预定表里填个大概地点就行。” 听到两人的对话,正在写日志的郁不自觉地用谁也听不见的极小声音喃着“真好”。 看来,电影只能留到下次了。——这是在上次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为约会的两人外出时,被此次紧急事件打断后,堂上向郁说出的话。 也说了——那下次就分摊吧。 还记得我们约过下次一起出去吗——这种话郁问不出口,而且在眼下这种要把外出地点写在行动预定表里的时期,她也没胆量让表里出现显示两人一起外出的相同地点。如果是公认情侣或是同性朋友也就罢了,只是上级和部下却没有在交往的男女在休息日一同外出,这肯定会引来旁人的戏弄,而堂上又特别厌恶那 种戏弄。 如果我告白的话,胜算能有几成呢?——郁发觉到自己已经在考虑这种毫无进展的情况是否有突破的可能。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但一想到由自己发起这种突击会不会有违和感,郁不禁抱住了头,脑海里完全发现不出乐观前景的想象。 ——总觉得,他只会摆出冷淡的表情回一句“……然后?” 客观来看,到目前为止堂上的确是有过不少让郁能够期待的言行,最近一次就是黑暗中握过来的手,而且在郁禁不住将手指穿插进他指尖后,堂上也回应般地和她交缠起十指。 ——照一般情况来说的确是能让人期待的事,但是,换成我的话一定是因为有特殊情况! 这种情况究竟算不算是有希望,还是仅仅是上司为了让部下冷静下来的行为,以郁的经验还闹不清答案。 “喂!” 郁因为堂上的声音而弹了下身,这才注意到小牧已经不在办公室了,行动预定表上则新增了“公休:武藏境、三鹰附近”这一排端正的字迹。 “不在你的日志上盖章我可就下不了班呐。” “对、对不起,马上了!还差一点!” 郁赶紧埋头进日志里。 算了,先不管了——反正在当麻的事件结束之前也不可能有闲暇去考虑这种让人心神不宁的事,郁暂时下了这样的决定。 “写完了,麻烦你盖章!” 郁将日志递出去后,堂上细致地检查一下才盖了章。 “那我先下班了。” “嗯,去吧。” 就在郁走出办公室要关上门的时候,堂上漏出了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 “下一次……看样子还早得很啊……” 堂上显然不是要说给郁听的,而已经拉上门的郁现在也做不到再打开门去问。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是耍我吗?! 郁感受着针扎般地心痛,关上了门。 ——不过,如果刚才的“下一次”是指电影的话,这应该和特殊情况没关系,说不定可以稍微期待一下…… ※ 小牧向警卫出示证件之后出了队员专用的出入口。 偶然将目光扬上空中时,他才发现从门上跨过的樱树枝头已经染上了粉色,这是开花前的色彩,紧紧闭着的花蕾大概还要半个月才会绽开。 小牧边喃着“已经是这个季节了啊”边迈开步子将樱花抛在了身后。 接力报道是从女儿节前开始的,到现在已经过了大概三周。 从保护当麻开始也已经过了约两个月,在这期间小牧都没怎么和毬江见过面。 (抱歉,要开始忙了。) 在事件开始时小牧给毬江发过这么一条短信,而毬江也回了一条—— (我知道了,你要小心哦。) 偶尔两人会在图书馆附近碰到面,但也只是相互笑笑,连话都没能说上。去年毬江高中毕业后补习了一年,今年成功地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去年在考试前上补习班时毬江也因为听觉障碍而受到了影响,高三时没能应届考上想读的大学。虽然毬江也想过是否要修改志愿,但考虑到听觉障碍者能适应的大学生活,还是决定补习一年再考一次。 毬江考上大学的事小牧并不是听她本人说的,而是通过母亲给宿舍留的言才知道。那时情况正紧张,小牧只给毬江发了一条祝贺短信,毬江也回了。对于有听觉障碍的毬江来说,要通过电话来交谈是很困难的,但那时的情况也不允许小牧抽身和她见面。 因此庆祝的事也就暂时放在一边,不过毬江也没有发来一条不满的短信。 现在的情况连见个面都不容易啊——这么想的小牧不禁露出了苦笑。 不知不觉间小牧在毬江家里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毬江的母亲都会在玄关和他拉一些家常,现在却不怎么拖着他闲聊,小牧也就随着她这份心直接往毬江于二楼的房间走去。 大概是之前约过时间的关系,小牧用力敲了几下门后,门很快便打开了。 “抱歉,这么久没能见面。” 小牧还是不自觉地先赔了罪,毬江却笑着摇摇头。 “我知道现在情势很严峻,小牧你没事就好了。” 只不过才两个月没见,毬江看起来就成熟了不少,大概是四月开始就要成为大学生,今年要满二十岁的关系吧。 “能稍微放松一下了吗?” “嗯,暂时算是。要带薪休假还不行,公休外出也要先说明地点。” 小牧边说边坐在了床边,毬江没有起身坐在他旁边,只是将坐着的椅子转向小牧的方向。 看到小牧定定望着自己,毬江有些不解地偏了偏头。 “怎么?” “没……在想你现在真的是懂事了。” 似乎明白了这句的意思,毬江笑了。 “我只是觉得不该再为这种事撒娇了,搞不好会让最珍视的人烦恼啊。” 毬江边说边扯了扯用银链挂在脖子上的细长哨子,从小牧把这个交给她的那时她就一直戴着。 ——真伤脑筋,果然是长大了。 小牧回应似地笑着点了点头。 “接力报道的反响很强烈哦。就算我接触的范围很窄,但光是在附近就引了很大话题。爸爸的公司也是,和客户交谈时也会说到良化法。感觉上还是反对良化法的人多啊,联名活动的活跃程度也是接力报道开始前无法相比的,接受为‘支持重新看待良化法’,‘反对压制当麻老师’这两个主题签名的方式有好多。这附近的话,吉祥寺和三鹰的车站前也都在征集联名,也接受通过邮局寄来的和用电子邮件寄来的签名。” 毬江努力说出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小牧已经知道的事情,联名活动势头大振有部分原因是由于“未来企划”开了接受签名的窗口。 对不知道方针转变前的“未来企划”的外部人而言,由作为图书队直接向反审查派临时调派的机关“未来企划”来征集联名是能让人信赖的,也接受个人签名这种“对签名者而言很简单”的方法,结果便是让全国的联名活动活跃起来。 当然,玄田口里的“适合搞宣传”的手冢慧在电视上的评价所产生的影响也很大。 “不过支持派也在对抗,四处派发的传单上宣称反对派的意见是极端论,限制当麻老师写作只是基于恐怖主义对策而暂行的紧急避难措施,还出动了宣传车到处演说。” 毬江边说边拿起桌上几张折叠的纸递给小牧,小牧打开来发现都是支持派的传单,上面印的内容是在接力报道一直持续到现在已经显得贫乏无力的审查拥护论。 “这是爸爸拿到的,不过图书队大概也拿到了吧。” 当然,图书队随时都会注意敌人的动向。不过对于收集这些的毬江这份即使能帮上一点忙都好的心意,小牧非常感激。 “还有,我去参加入学考试时也收到了学生派发的反对良化法的传单。” 这次毬江拿出了一个薄文件袋,里面满满地装着各种各样反对派的传单。内容多是很有学生风格的过激或幼稚的东西,不过光是热情就远远凌驾于赞成派之上。 “我去不了远的地方,就只收集了这附近的而已。” 毬江有些对不住地缩了缩肩膀。 “不过,真的很多人对良化法反对派的征集联名和演说有反应啊,我之前和妈妈一起出去买东西的时候也签了名,当时旁边也好多人。” “谢谢,调查了这么多事。” 这么久没见了,毬江最先在意的却是小牧的工作, 这也是毬江不再是小孩子的证明。 “大学那边没问题吗?” “嗯,那间大学是可以找笔记抄录员的学校。” “是吗,那太好了。今天就来庆祝你考上大学吧。” 也是关心我工作的回礼——小牧在心里加了第二个目的。连自觉活动范围很小的毬江都能感受到社会上有这么大的动作,从这个侧面就可以看出图书队得到了战略上的成效。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其实小牧有想送出的东西,但又怕毬江收得不甘愿。 毬江有些烦恼地低下头,好一会之后才像窥视小牧般地抬起脸。 “那个……虽然这种东西可能不该让我来要求你送,不过……就算是便宜货也好,我想要只戒指。考上大学以后,为了听笔记抄录员制度和其他疾障制度、疾障设施的说明,我已经去了好几次学校,曾在校园里被男人搭讪……给他们看了助听器之后几乎都会放弃,不过听到看见的人道歉说‘对不起’也很痛苦。” 说完后毬江又再垂下头。 “如果左手无名指能戴上截止的话,应该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太好了,我本来也是想送这个。” 听到小牧这么说后,毬江抬起了被点亮的脸。 “真的?” “嗯。你毕竟是大学生了,我也想送些别人一看就能明白的东西。” “好高兴!高中时看到朋友和她男朋友戴对戒时我还很羡慕呢。” 对于在一年前改变身份的事毬江已经能不自觉地当成过去的事一样说出来了,这令小牧很欣慰,虽然她拼命追着自己跑的样子是一目了然的,但小牧还是希望给这份心情加以证明。 脱下高中校服换上便服后,不管由谁来看毬江都已经不是孩子了,大学生活开始后她的世界还会更加广阔,小牧也希望处在新世界中的毬江的手指上能有一个会让她想起自己的东西。 “那么,我们也戴对戒好了。” “可以吗?!” 毬江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对于毬江而言,能得到一只戒指就已经很开心了,没想到还能和恋人戴对戒。 不过,她很快又换成了担心的神情。 “可是,买一对不是要花不少钱吗?” “最近还不能好好见面,就连之前一直没能联系你的份一起,豁出钱来买一次也无所谓。” 这么说着,小牧在毬江的额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花钱的方式还没有堕落到需要二十岁的女性来担心荷包的程度。” 毬江也察觉自己有些操心过度,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就到吉祥寺的伊势丹附近逛逛吧,我还去不了很远的地方,抱歉。” 毬江“嗯”的一声精神地站起身,因为之前约好要出门,她已经事先准备好了。等毬江穿上她曾穿去图书馆的那件白色外套后,小牧也站了起来。 “妈妈,我们出门了!” 毬江在玄关喊了一声后便出了门,走在一块的两人自然地牵起了手。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迟,到了三月下旬樱花也只开了两成。 在街上还能看到许多穿着羽绒衣的行人的日子里,东京地裁开庭审理了当麻起诉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行政诉讼,事由良化委员会侵害了宪法二十一条保障的表达自由。 地裁中通常是由一名法官进行审理,但基于此案的复杂和困难,这次专门选派了三名审判员组成合议庭进行审理。 原告是当麻,被告是媒体良化委员会,但双方都是由诉讼代理人出席。这场官司在实质上可以说是良化法反对派和赞成派的对决。 原告方当麻的诉讼材料是良化特务机关企图绑架当麻的证据,以及最终得到的十几万人联名支持。在口头辩论中,则指出了被告对原告作出的限制写作及相关处分所依据的实施细则对公民的表达自由造成了侵害,是因违宪而无效的,而基于此实施细则的处分也是违法行为,要求被告取消处分。 被告方媒体良化委员会则主张有可能作为敦贺核电站恐怖袭击参考书的原告的著作带有危险性,以及限制写作的处分、限制其表达自由是为了公共福利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措施,并没有违反宪法,并且,关于目前限制协作的谈判,被告也是受命于官方对策室。 新采用的审判系统使得审理迅速地进行了下去,在这此期间接力报道也在继续,民众的注意力依然被集中于此。 然后到了樱花落尽、樱树长出嫩叶的时节——虽说引入了新的审判系统,但谁也没预料到地裁竟然如此迅速就做出了判断。 原告败诉。 在许多公民的愤慨中,当麻的律师团做出了上诉的还击。 ※“虽说原告要在这种行政诉讼中胜诉的可能性本来就很低……” 造访特种部队办公室的折口叹了口气。 “但这好歹也是打了违宪擦边球的问题,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做出原告败诉的判决。” “剃头铺事件明明就能和解……” 郁垂着肩喃了句。 她说的是与香坂大地一事有关的东京都美容美发生活卫生行为行会起诉媒体良化委员会的事例。那个案件中,良化委员会因“剃头”一词的违禁度不高,同意在需要对“剃头”一词进行审查时会与行会进行协商,最终得到了和解的结果。 依然会在这时露脸的柴崎咬起了指甲。 “开始准备上诉了吗?” 折口对询问的柴崎点了点头,说了声“当然了”。 “不过,毕竟一审是这种结果,气势上总会受到打击。” “老师没事吧?” 这次折口对询问的郁摇了摇头。 “应该很不安吧。今天他夫人和儿子过来了,就让他们一家单独聚聚。只是,他已经听过律师的说明了。” “你没从我哥那里听说什么吗?” 手冢这么问的人当然是柴崎。 “倒是听说了一些。政界中出现了因为民众的大力支持而想改变立场成为良化法反对派的浮动层,不过,也有绝对不会动摇的赞成派阀,还有些政党全员都是赞成派。良化委员会以这些政党和派阀的后援,已经在法务省建起魔窟三十多年了,手段果然很高明。他们的人也打进了司法界,特别是别人为了在一审阶段击溃与良化法相关的行政诉讼,还做了将良化法赞成派的法官集中到地裁里工作。” “什么高明,这是值得称赞的事吗?!” “好了好了,不要这么无聊地抓我语病嘛。” 柴崎随便应付了一句后继续说了下去。 “良化法反对派站出来也只是最近的事,而且还是在你哥奔走下才联起了手,虽然表达了立场,但实际上还处在该怎么操作都不明白的状态,就算加上你哥的智慧,大多数时候还是处于被动的境地。你哥现在好象是盯住了最高裁,正在策划让审理此案的合议厅最低限度也要是由赞成派两人、反对派两人、中立派一人组成的小法庭,……直到高裁判决为止让他都打算忍耐吧。” “但,如果是由大法庭来审理呢?” 不愧是折口,马上就指出了这一点。既然是关系到宪法的案件,由最高裁判所的十五名法官组成大法庭来审理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柴崎轻轻耸了耸肩。 “那样的话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如果说真是发展成了最高裁十五名法官总动员的形势,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不要出现否认违宪的判决。” 就算是手冢慧,在那种情形下也不可能再做什么工作了,手冢也无法对此抱怨什么,只得 绷住脸沉默着。 “不过,规模大了的良化法赞成派也同样不好做工作,敌人应该也是希望尽量由普通的合议庭来审查吧。” 小牧插了这么一句,堂上也开了口。 “另外,虽然当事人会受打击,但现在的情况下支持者的气势反而会高涨。” 堂上边说边打开了办公室的电视寻找今天做接力报道的频道,很快见到了就当麻的判决进行的街头采访节目。 “无法置信的结果啊。”(二十五岁、公司职员、男性) “简直是在国际上丢本国的脸,让人叹息。”(四十二岁、公司职员、男性) “竟然做出这种践踏明文规定公民权利的宪法的判决,可见司法机关已经从根本上腐败了。”(二十一岁、法学系大学生、女性) “我觉得这个判决过于片面。”(五十一岁、个体户、男性) 接着镜头切换到女主播将麦克风递给一名约为二十岁后半的年轻男性的画面,男性下方打出的字幕是“参与联名工作的太田润一先生(26)”。 “太田先生,请就这次的结果谈一谈。” “说真的,我已经无言了。但是我们不能就此放弃,这已经是国家对表达自由的压制了。至尽为止一直没察觉到这种避人耳目的压制的公民也应该反省,当然,让这种隐性压制得以实施,国家有很大的责任,这次事件已经不只是当麻老师一个人的问题了。我们还会继续征集联名,期待有心人士继续协助我们。” 画面上显示了一会寄送地址之后,镜头切回了演播室。 这时手冢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因为手冢慧出现在了演播室里。从他第一次作为评论员出现在电视上开始,就以其知识和精彩论述,再加上玄田所说的“合适上电视”的外表,一直受邀参加关于良化法的报道。 “……他这么来劲地不停露面,会不会被良化法赞成派当成攻击材料?‘未来企划’有通往赞成派的管道也是事实,这一点如果暴露的话岂不是要扯反对派的后腿了。” “在为你哥担心吗?” 玄田玩笑般地说了一句,手冢立刻瞪起了眼。 “我只是担心会不会因为那家伙的关系让我们变得不利!” “放心吧,联手时两边都已经摊过牌了。如果良化委员会把你哥有的管道拿出来攻击,那你哥也会打出能让良化法自身即日崩溃的牌。你哥可是认真计划过花几十年来瓦解良化法的男人呐。” “什么意思……?” 因为生气的手冢没有问下去,郁就接过话继续向玄田发问。 “手冢慧已经拆解出了良化法成立时的暗箱。是谁为了什么目的用什么手段让这种毫无道理的法律得以通过,他全都知道了。” “那为什么还不公开!” 手冢再次紧咬不放。 “公开的话还怎么会有这种愚蠢无聊的官司……” “这张牌要是打出去,效果就和印爆能摧毁半径500千米内一切东西的核弹一样。良化法是不用说,包括打出牌的你哥和图书队,还有目前的政界构图、内阁,全都会被炸成飞灰。那可以说是一旦触及就会造成全灭结局的社会黑暗面,永田町就像是黑暗的雷区,而你哥正掌握着一颗隐藏的核弹。所以良化法阵营没办法公然对手冢慧出手,手冢慧一定做好了如果自己出事,核弹就会被引爆的妥善准备,他现在出境率这么高都还没被暗杀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玄田自然地吐出的暗杀这个词让四周的空气冻结了。 “……图书队知道这颗核弹的内容吗?” 这么问的是堂上。 “不知道,恐怕连稻岭顾问也没问。图书队也不是通过完全正当的手段成立的,要是一不留神让这颗核弹炸了,连图书馆这个机关的存在意义都有危险,更别说图书队这个组织。当然,也可能这只是手冢慧的一知半解。总之,被引爆的最终结局就是同归于尽。这种危险的内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过,正因为手冢慧手中握着这颗核弹,这次裁判才总算还是块公正的棋盘。” 玄田一边补充着“现在最在意手冢慧的健康和安全的,大概是良化委员会和良化法赞成派了吧”,一边发出了居心不良的笑声。 “可以说正因为这颗核弹的威力过于巨大,手冢慧才宁愿容忍《图书馆自由法》一时退让也要避开短期手段。他本人还自嘲说这次转变方针的理由就和圣女贞德一样。” 这话让全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柴崎身上,她却洋装不知地微微一笑。 这时电视上的手冢慧已经开始回答主播的问题了。 “手冢先生,请谈谈你对这次判决的意见吧。” “就算称不上不当,但至少有所偏袒这点是不会错的。” “偏袒在哪些方面?” “媒体良化委员会那方的说法是‘弄清恐怖活动的全部情况前的暂时措施’。而这个‘暂时措施’并没有给出时限,官方对策室出据的文件也没有提及具体期限的文字。举个极端的例子,十分钟也好,一年也好,甚至十年也罢,都可以称为‘暂时’。而以媒体良化委员会至今为止的强硬手段来看,他们会毫不在于地强制到底的可能性非常高。 “再则,自从冷战结束、世界转入恐怖主义网络化以来,要‘弄清恐怖活动的全部情况’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无论哪名相关专家都很清楚,不可能从某一次恐怖活动入手来弄清国际无差别恐怖主义的目的和主谋。当今恐怖活动的目的是要汇集各国在机能上的不完善,纠缠于恐怖分子要攻击哪里、为什么要攻击那个地方根本毫无意义。要说理由,只能说是从恐怖主义网络化开始之后,日本就被列入有可能会被盯上的国家之列,只要这样解释就已经够了,而这一次便是第一次轮到日本。 网络化后的恐怖主义并没有实际形态的组织,每一次活动的目的、民族、手段都是独立又分散的,只是各地的恐怖组织开始相互协助而已。面对如此一盘散沙的组织却说要‘弄清全部情况’,只会在国际上徒增笑柄,这一点警察和自卫队等维护治安的组织早就已经指出来了。比起物理上的损害,恐怖分子的目的更着重于心理上的冲击,想令社会陷入混乱与恐慌,让受攻击的国家自乱阵脚,陷入作茧自缚的状况。 由此可见,就算敦贺核电站恐怖袭击存在威胁——“ 就在手冢慧的话缓下的一瞬,镜头给了他特写。 “屈服于恐怖分子,变更民主政府应该维持的宪法这种行为,才是正中恐怖分子下怀,在国际上贻笑大方。而要说这次的判决无限期地剥夺了表达自由,这绝对不会言过其实。” 被玄田评为一百分的手冢慧的评论结束后,接着的是良化法一侧的报道。 在接力报道开始之后不久,许多电视台也根据“平等报道两阵营主张”这一原则开始报导良化法一侧。也只有在面对对舆论具有强大作用力的电视报道时,良化法阵营才无法摆出一贯的强硬姿态,宣传官员每次都点头哈腰的说完借口。 即使如此,电视采访和报道不能单偏向良化法反对派一侧,这也是令人痛苦的一点。街头采访中出现了“恐怖活动很可怕,所以没办法”这样看似有理的意见,但并没有出现全面肯定媒体良化法的意见,战况对图书队而言依然不妙。 接力报道只能达到强烈非难良化法的效果。 手冢慧的评论结束后,电视机虽然没关,却也没有人再继续看报道了,众人都进入了杂谈会议的模式。 “刚才说的‘暂时措施’,如果对方加上期限的话,在这点上就算打和了?” 手冢问了之后,玄田摇了摇头。 “就算加了期限,他们也会找各种借口不断延长,我们要的是完全胜诉,才不只这一点。” 接下来就要看二审和终审能否胜诉了。 “要是败诉的话,不如就带着摧毁方圆500千米的觉悟来打手冢他哥的那张牌好了。” 玄田吐出一句有些不负责任的话。 “干脆移为平地之后再来重新建过。” “律师团正为了不让事态发展成那样而努力,你不要突然就跳到最终决战。” 折口苦笑起来。 “原本地裁和高裁就是追逼敌人、稳固基础的一步,实际上舆论情绪也在高涨,应该不会到最后都无法翻盘才对。” 但若是很有自信的话,折口也不会用上助动词“应该”了。 ※二审判决在梅雨季节里下来了。 要论有进展的话,也的确比一审判决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进展。 在被告方主张的“在完全弄清敦贺核电站恐怖活动之前的暂时措施”里加上了“五年的期限。 比一审有进展的判决让舆论沸腾了,但对于图书队而言,这却是比一审还要令人意志消沉的结果。 正如玄田早已指出的一般,五年的期限绝对不可能得到兑现。 无论舆论,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延长期限,这正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拿手好戏,而政界里和社会上的良化法反对派的热情能否维持到那个时候还是个大的疑问。 而且此事不仅涉及当麻,图书队原本的预定是借当麻胜诉之势来动个大手术,聚集支持团组成机关对媒体良化法的正当性提起诉讼,换言之就是打一场质疑媒体良化法违宪性的官司。 但这种火苗已经毫无疑问地被裁判所掐熄了。当麻的律师团不服判决继续上诉,但社会上已经出现了“难道高裁的判决还不是好结果吗”的声音,对于不知道媒体良化法黑暗面的人来说,会提出这种意见也是理所当然的。 手冢慧在法务省内的工作做得虽然彻底,但反对派团结起来的时日毕竟尚短,实际运作时困难还很多。 相对的,良化法赞成派却是暗中扩大势力已达三十多年的一派。敌人的意图应该是让最高裁作出把“五年”的期限缩短为三年或是两年这种折中判决吧,而要向社会大众彻底宣传媒体良化法的扭曲就还要花上不短的时间。 “必须在接力报道还拉得住民众注意力的时候做些什么才行……” 这么低喃着的是玄田,他挪用了复健用的机器,几乎都泡在基地里没有回过医院。 如今成为良化法评论第一人的手冢慧也坚持宣传媒体良化在违宪上的矛盾,但若是太过深入就会触及“摧毁方圆500千米的核弹”,因此在表达方式上似乎很辛苦。 “在终审判决下来前,先商定败诉情况下的对策!” 因此,图书特种部队被召集了起来,而且还专门挑了柴崎和折口都有空的时间。全体队员都察觉到了柴崎担任的是与干部阵营联络的角色,而且队员们对她也是“大欢迎”。 大家的共识是“只有笠原一名女性实在不够华丽”,当然这是无谓的题外话了。 “我有问题!” 郁举起了手,玄田向她一指呵了声“好,来吧”。——这是相扑的练习吗?! “这种对策不是应该由上层来想才对吗?” “当然上层也会想!不过有时从基层呈报上去的建议也可以打乱上层的讨论,那个头脑僵化的彦江司令率领的上层肯定只会有规规矩矩的想法!” “稻岭顾问也参加了讨论,应该能取得平衡吧……” 绪形插了一句异议,但玄田用烦恼的表情摆了摆手。 “自彦江司令继任之后,干部人事明显靠向了行政派,就算加上稻岭顾问,会议结果也灵活不到哪去,所以才要由我们基层上报建议来支援顾问。” 在郁身旁的堂上带着沉痛的表情揉了揉眉心,向郁叮嘱了句“不要盲目轻信”。郁也还没天真到连这种不讲理的说法都会轻信的程度,因此撅着嘴回了句“这点事我也知道。” 干脆在判决前撤诉如何? 在终审期间对媒体良化法的违宪性提起行政诉讼如何? 对辞去图书队职务的稻岭顾问的私人宅院遭受入侵一事提起要求国家赔偿的诉讼如何? 把当麻老师的居住卡移到图书基地并为他提供基地内的职员宿舍如何? 干脆让当麻老师成为图书队员吧! 各种突发奇性不断被提出来,为了论证这些建议在理论上的可行性,柴崎不断地用内线和法务部联系,从相对正经的想法到听起来愚蠢的想法都——询问过一遍。对法务部来说今日大概是灾难日吧。 或许是因为大家七嘴八舌说话的缘故,场面渐渐演变成了茶会,每个人都给自己泡了茶。堂上班支持在终审期间对良化法的违宪性提起诉讼这一意见,根据是在香坂大地的剃头事件上中,行会横插一刀的诉讼起了很大效果。 再加上由稻岭顾问提起要求国家赔偿的诉讼不就是两面夹击了吗——堂上和小牧正积极地继续讨论。 在这种商讨会中完全旁听的人只有郁一个,这时边喝茶的她边嘀咕了这么一句——“如果连最高裁都做不出保护表达自由的判决,那是不是该让当麻老师流亡海外啊。”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但只有郁本人没有注意到。 直到她觉得自己喝茶的声音好象太响了而抬起目光时——“哇、哇?!” 房间中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咦、咦?我怎么了吗……” 堂上用双手拍上郁的肩发出啪的一声。 “……再说一次。” “咦?我是不是说了什么糟糕的话……” “好了,快点再说一次。” 堂上的眼神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对、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我先道歉好了。非常对不起!” “没人生你气!快点再说一次————!” “你不是已经生气了嘛————!” 看不下去的小牧插了进来。 “堂上,你这是逼问啊。” 小牧边让堂上镇定下来边微笑着向郁开口询问。 “刚才你说了什么吧,有关当麻先生的事。” “嗯……” ——糟糕了,我说了什么不妙的话吗? 虽然小牧的笑容很温柔,但同伴们一致的注目还是让郁很害怕,更别提站远了些的堂上那眼神有多可怕,仔细看看的话连柴崎和折口也紧盯着她。 “对、对不起,是我太轻率了!那只是我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 “把那句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再说一遍就那么困难吗?你这笨蛋!” 等得不耐烦的堂上怒吼出这句后,郁才带着被所有人斥责的觉悟叫出了声。 “对不起!我好象是说了‘如果连最高裁都做不出保护表达自由的判决,那是不是该让当麻老师流亡海外’这种话。” 就在郁做好被堂上敲头的准备而缩起身子时——“这可是今天最好的主意。” 玄田用含笑的声音说了这么一句。 “了不起啊,凭你那点脑汁竟然能想到这一点!干嘛说得那么畏畏缩缩。” 堂上边扬起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愉快声音边摇着郁的肩膀,但被这样盛赞的郁却用涌上泪水的眼瞪着堂上。 ——明明是称赞的话,又为什么…… “你就只会用那种恐怖的逼问方式问我吗————?!” “是你不好哟,堂上。” 四周的 队员们也“嗯嗯”的对小牧这句表示赞同,生着气的堂上越来越火大了。 “你要说的只有这句吗?有哪个女人在那种情况下会挥拳过来啊!是拳呐!” 郁那记和抗议一块飞来的拳漂亮地击中了堂上的左脸,被打的地方现在已经肿得老高了。 “堂上二正,替换的毛巾。” 堂上接过手冢拿来的毛巾换下手中的那条,敷上患处的冰冷感带来一阵强烈的刺激,让他不禁歪了脸。 “多说一句的话,堂上你还真是不会称赞人哦。” 折口带着戏谑的语气插了口。 “难得称赞小郁一次,总不该用‘凭你那点脑汁竟然能想到这一点’这种说法吧?” “而且逼问的样子还很恐怖。” 小牧又追击了一记,堂上像是找借口般反驳了回来。 “因为我从没想过笠原竟然能提出那么有高度的建议啊!” “嗯,那的确只是灵光乍现。” 小牧非常冷静地评价道。 “但好主意就是好主意,部下还是应该得到称赞的。” 在会议上一直被当作摆设的部下突然突然冒出意想不到的好主意,因为太兴奋才会做出刚才那种事,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堂上还在心里嘀嘀咕咕着一堆借口,但若是把话说出口肯定又会被众人集中炮轰,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把嘴闭上了。 堂上抬起眼瞟了下关着门的队长室,比他气得更厉害的郁和安抚她的柴崎正待在里面。 “果然还是年轻啊啊。” 大声这么说的玄田无聊地翻起了报纸。 “总之,在笠原消气之前会议中断,总不能把最大功臣抛在一边继续讨论。趁这段时间,你去买给她赔罪的蛋糕回来。全员份。” “咦——全员?!” 不禁回想起自己新人时代的堂上不满地叫起来,脸也不知不觉地红了。 ——我今年都什么岁数了啊! 他砰地趴在桌上,而手冢还压下了最后一击。 “我知道她们喜欢吃哪家蛋糕店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一起去。” “……一个多少钱?” “啊,那里是以便宜为宗旨的人喜欢的地方,贵的有只要四百左右。” 就算如此,五十个也要近二万日元了。 “啊,我不喜欢吃甜的,面咸的给我吧,煎饼之类的。” “可以要日式点心吗?” 各种各样的要求一下子全飞了过来,破罐子破摔的堂上向着同伴们怒吼出声。 “想要蛋糕的举手!除此之外全是什锦煎饼!” 队长室里,郁正抓着一盒面纸在抱膝抽泣。 “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在那种时候挥了拳啊……” “那也不是你的错啦,周围的人突然围上来,也难怪你会觉得是受逼问吧。” “但是我竟然挥了拳……他会怎么想啊,如果被讨厌了,我要怎么办啊……” “没关系的啦,这样就会讨厌你的话,他早该讨厌你了。你也对自己平素的行为没自信吧?反正你一开始就给过他一记背后飞踢了。” “啊——我都忘了那回事!” 郁痛苦得缩成了一团,柴崎还在啧啧地刺下客观评论。 “应该说在那时候挥拳才是你价值的精髓啊。那种气氛下女人都是给对方一记耳光,正因为你挥了拳,才能大家笑笑就收场。你还真是用引人发笑来得取平衡的天赋呐。” “这种天赋我才不要!” “而且……” 柴崎向郁探了探身。 “你竟然能想出这种起死回生的计策,要我说的话,这只能说是奇迹了。” “……我说了这么不得了的事吗?” “郁的理解还没能跟上,因为还没有人跟她说明这个突发奇想究竟伟大在哪里。 “很不得了哦。说不定只是一生一次的奇迹,不过能在现在发生真的很不得了。” 只是对郁而言,柴崎这份称赞中的后一句实在很多余。 “大家都纠缠于怎么用国内的法律来解决,你却突然跳到了国际的高度。” “国际高度是指……流亡海外?” “对啊。如果说从标榜着民主国家的日本,有一名在国内得到很高评价、还被警察和防卫省称为危机管理指导讲师的作家,声称‘表达自由在日本无法得到保障,希望能流亡至贵国’而向其他民主国发出这种请求的话,那日本的国际地位可就要一落千丈了。原本基于媒体良化法的审查在各先进国家中的评价就不好,也是因为不能干涉他国内政这条国际邦交原则才没有受到批判,但如果出现在良化法的压制下要流亡的作家那又另当别论了。接受流亡作家的国家可以借由‘为什么民主国家的作家会受到民主政府的压制而不得不舍弃祖国’的说辞,一下子把各先进国的批判汇集起来,给良化法捅个窟窿。” “但、但是……” 郁自己都为自己说的话感到害怕。 “办得到吗?从民主国家流亡到民主国家这种事……” 流亡到政治体制不同的国家的事郁倒是常听说,但日本再怎么说也是民主主义国家。 “不试试怎么知道。” 柴崎干脆地抛出这句。 “而且当麻老师又不是罪犯,就算是和我国缔结引渡罪犯协定的美国,只要他们还标榜自己是自由之国,就不会引渡逃去政治避难的作家。” 没有过前例,所以不尝试就无法知道结果,但这种尝试的结果很值得人期待——就是这么回事。 “海外的报纸有时也会报道媒体良化法,对拥有良化法的日本就专制这一点进行过猛烈批判。国际舆论应该会非常同情当麻老师的。” 接下来就是如何安排的问题了。 就在柴崎说完时,队长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柴崎擅自回答之后郁慌忙用纸巾抹了抹脸,打开的门外出现了一脸尴尬的堂上。 “冷静得差不多了吧?” “是,那个……” 对不起刚才打了你——郁想这么道歉,但堂上抬起手阻止了她。 “抱歉,是我不对。什么都别说了。” 柴崎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交谈。 “那个……我买了你们喜欢的那家店的蛋糕,出来吧,要让笠原第一个选。” “啊,那我第二个。” 柴崎马上叫起来,但被堂上驳了回去。 “第二个是折口小姐,客人优先!你是第三。” “咦——我可是一直在安慰被堂上教官你惹哭的笠原耶。” 堂上的身子歪了下,郁慌忙站起来,看在一旁的柴崎眼里更是有趣了。 ※“哇——!” 平日里显得杀风景的办公桌上现在放着四个最大号的蛋糕盒,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蛋糕,另外还有两盒什锦煎饼是为非甜食党的队员准备的。 “好多,真像做梦一样。” 这是凭郁的薪水绝对办不到的事,不禁看得入神的她好一会之后才猛然想起地望向堂上。 “那个,这些……” 在堂上回答之前玄田就先扬起了豪爽的笑声。 “是惩罚,惩罚!比扣钱要好吧!” “对不起,教官,那个……” “不要说了,你挑哪个。” 吃了大苦头的堂上这次自觉地拿着纸盘和一次性叉子准备服务。 “嗯,那么……” 再三考虑之后,郁挑了用高脚杯装着的麝香葡萄加草莓双 层慕司。 用叉子弄不出蛋糕的堂上问了郁一声“带着薄膜可以吗”之后将蛋糕移到了盘子上。 把折口选的法式巧克力蛋糕和柴崎选的纯味免烤芝士蛋糕千心万苦地移到了盘子上后,堂上立刻丢下一句“都自己来”的宣告。 “什么啊,你不服务到底?” “你们想浪费掉半天的时间吗?” 在堂上的怒吼声中,队员们开始分抢蛋糕和煎饼,也不管蛋糕脆弱得一不小心就会被弄坏,个个都是直接用手去抓贴有薄膜的蛋糕来吃。 “你们就不会用纸盘和叉子吗?!” 堂上禁不住抗议出声,但前辈队员们完全不当回事地回了他一句“那种东西本来就只要拿女人的份就够了。” “好了好了,我来用吧。” “我也用。” 不过小牧和手冢明显是为了关照堂上的心情,这时玄田毫不客气地囔了起来。 “这才够一口!” “那只是队长你吧!你就不能仔细品尝一下味道吗?!” 堂上抱怨之后却得到了一句暴君式的回答——“我尝了,草莓味的。” “好了,笠原也消气了吧。” 玄田宣布会议再次开始时,倒是堂上比郁更尴尬地低下了头。 啊,这样看起来还真是可怜呐,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样想的郁反而从容了些。 “折口,当麻老师感觉流亡的提议怎么样?” “我刚刚和他谈了一下……要舍弃国籍的话他还是有点犹豫,不过如果走投无路时他也同意用这种方法来抵抗。他原本就擅长外语,也曾出国取材过,只要是英语圈的国家在交流上应该都没有问题。而且以前也考虑过上了年纪之后要和夫人一起移居海外,现在提早一点也没什么……大概就是这样,之后还要和家里商量一下吧。” “嗯,说不定只要打个流亡的幌子,引来国际舆论就能解决了。日本向来很难抵抗外国施加的政治压力,而且还是被质疑专制化的案件,美国也不会保持沉默。” 郁想起了以前和手冢慧见面时对方说过的话。 因为不能干涉内政,又只是局部斗争,外国也就没有在把话挑明。 但事实上已经发展成了使用武器的内战,以民主社会来说这种状况还真是不像样啊。 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么一旦得到把话挑明的机会,各国都会强烈谴责日本。就算没到这种程度,欧美对人权的话题也是相当敏感的。作家受到国家的压制而不得不选择流亡海外,这的确是他们感兴趣到会插手的事件。 “把握得到机会的话,说不定能缩小良化法的权限。” 自己无意中说的话竟然会引出这种发展,郁除了吃惊还是吃惊。 “首先要申请国际图书馆联盟的协助。不管要流亡到哪里,由该国自己的机构去询问大使馆,话都要好说的多。” 国际图书馆联盟(i),正如名字显示的一样,是国际性的图书馆联盟,全世界共有一百五十个国家加盟,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日本,总部设在荷兰海牙。 “马上联系日本图书馆协会总部,请协会列出能够协助流亡的国家表。手冢,能直接和协会长联系上吗,最好能避开一切手续争取时间。” “我知道了。” 手冢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竟然会发展到请求i协助的程度。” 郁不禁低喃出声,一旁的堂上苦笑起来。 “无意中讲出最不得了提案的家伙现在还说这什么话。” 郁红着脸低下头,她完全没想到过会发展成这么大一件事。 “至今为止在良化法的事情上i都没有提供过帮助吗?” “虽说是联盟,但也没有实际上的国际介入权,就像日本图书馆协会无权介入图书馆事务一样。而且那也只是民间团体,如果是图书馆内的问题也就算了,像有关良化法这种牵扯到一国法律的事,几乎没有跨国协助的事例,i基于《图书馆与理性自由的声明》也常常表示遗憾。” 说着“不过”而停顿了下,堂上的神情也更紧绷起来。 “以这种形式提出请求的话,那边应该也能有所行动。多亏你想到这一点。” 没有看向郁的堂上说了这么句称赞,郁也保持着没有看向他的方向回了句“谢谢”。 手冢回来之后,特种部队继续商讨计划,会议最终确定了也许只要打个幌子就能结束的流亡,以及起诉良化法和稻岭提起要求赔偿的诉讼,这么两套提案。 “那么我立刻呈上去。” 柴崎动作快速地写好提案书后离开了办公室。 “这些提案,特别是有关流亡的,参加会议的所有人都克尽保密义务!” 玄田的总结让会议在一扫最初束手无策之感的气氛下结束了。 “那么,上边怎么看?” “反应挺不错的。” 这是吃晚饭回到宿舍之后郁和柴崎的对话,虽然郁早就想听听柴崎呈递提案书后的感想,但开完会立刻就开始训练的她一直没能碰到柴崎。 “我说出是笠原的提案时,彦江司令的表情变得很复杂哦。” “为什么啊……” “你和彦江司令以及行政派也算缘分不浅吧。” 不用说,柴崎指的当然是郁受“未来企划”陷害而被查问的事。 “仔细一想的话,你和各方面的因缘都挺深的嘛。” “不要说得好象我的品行有多差一样!” “不过,手冢慧在图书队联手时也承认了陷害你的事,加上这次的提案,对你的评定考核应该有帮助哦。只要往下你不出错,至少能保证一朵春黄菊。” 柴崎说的事郁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后她不禁向前探出了身。 “这、这是说我能升上三正?!” “明年很值得期待吧?晋级考试时你还哭着跟我们说‘就算我阶级追不上,你们也要一直和我做朋友啊’,现在看来差不多能和我们一同升上去吧。” 这女人大概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或手冢会晋不了级——不过这么想的郁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厉害,太厉害了,真能追得上呢……追得上八年前的堂上教官。 ——说不定能说出口了,不再是没用的废物、稍微成长了一点的我也许能说得出喜欢堂上教官的话了。 光是想象,脸上就已经火烫,郁赶忙改变了话题。 “当麻老师那边怎么样?” “啊,他就像是准备搬到海外去隐居一样泰然。也和家里人商量好了,除去老师的儿子,夫妻俩真的流亡海外也无所谓。老师先去,稍后把夫人也叫过去。” “虽然那话是我先说的……不过一般在这种时候不都会犹豫不决的吗?” “这个嘛,说不定正因为当麻老师是作家,才更讨厌日本哦。” 柴崎的这一句让郁想起了当麻还藏在稻岭家里时说过的一席话。 在媒体良化法成立之前各出版社就有了自主规则,从那时就开始写作的当麻的确碰到过很多烦心事。 “当麻先生说,他接到过批判‘片手落ち’是歧视用语的投诉。” “哪个白痴投诉啊?那家伙就连词典都懒得翻一下吗?!” 柴崎立刻咬牙切齿地骂出来。 “还是说那家伙想在词典里给‘片手落ち’加上‘歧视用语’这个新意项?!那种家伙根本就是为了增加歧视用语而擦亮了眼睛四处找词!三十年以前就有这样的家伙,那的确是让人很讨厌呢!” 四、狂风暴雨 四、狂风暴雨 一早雨势就很大,压得低低的云层就像完全挡掉天气转晴这一可能性的厚厚幕布。 接力报道很偶然地又轮回了最开始的△tv.记者会集在了最高裁判所前,每个人都为了给自家公司取得情报而热情高涨。 “就在刚才,就在刚才终审判决出来了!上午十点,终审判决出来了!” 电视画面的一端,男主播站在还没起风但势头大得足以砸折伞骨的暴雨中大声叫着。若是用普通的音量说话,就会被淹没于雨声里。 玄田独自在特种部队办公室看着电视,特种部队已经全员出动,甚至还动员了防卫部的人员。折口当然也站在报道的最前线。 没在最前线竟然也会有这么大的压力啊——玄田像是现在才发现这一点般,紧紧地盯着电视。 ——好,来看看最高裁都说了些什么。 “终审判决将二审判决中关于‘在完全弄清敦贺核电站恐怖活动之前的暂时措施’的期限改为了一年!” 期限已经大幅缩减了,但问题并不在于这个期限的长短,划出期限对良化委员会而言根本毫无意义。实际上也就是败诉了。 “另外,判决还作出了补充意见。‘参照宪法规定,关于对恐怖主义特别措施法采用的——有可能对发表言论者作出限制写作的处分——这一条媒体良化法实施细则,不可否认其在文字上有产生疑义的地方。但恐怖活动给人民大众带来了重大的、难以恢复的损害,因此不得不容许限制写作这种极端例外的措施成立。不过,本案的处分有可能使得图书馆法第四章的实施细则第八条——发表言论者向图书馆寻求援助时要给予回应——变得形同虚设。另外,关于媒体良化法、图书馆法第四章是否与宪法相符有无必要另行讨论,要依将来情况而定。’……” 玄田不禁紧握了放在膝头的拳。 补充意见已经在现状允许的范围内对媒体良化法做出了最大程度的批判,这可以说是实质上的胜利,是将来对媒体良化法继续追击的布阵。 但,也不能对现在的判决妥协。 “终审以这一判决落下了帷幕。” “好,上吧!” 玄田强力地呵了一声,不过不下们应该早已展开行动了。 ※当麻和律师团从法庭出来后,等待着的图书特种部队队员和律师团的相关人员就将当麻围在中间保护了起来。在保护圈的外面则是拥上来的记者阵。 圆阵就这样向正面玄关移动而去,在穿过大堂去往停车棚的途中,激烈的雨声档掉了记者们的提问。 “之后会在关东图书基地召开记者招待会!有问题请留到那时再提!” “律师团的各位,非常抱歉,请你们自行前往基地!” 能够压过雨声和记者们的吵杂声的只有队员高喊出的声音,这种从腹腔中发出的声音是因为队员们和普通人的锻炼方式不同才拥有的。 在这个声音的提示下,律师团从一片混乱当中挤了出去。 停车棚里停着图书队的装甲巴士,打开的后车门处有队员喊了声“当麻老师请来这边”,记者们也跟着拥往了那边。想拿到闭挺后第一手影像的记者们全都盯紧了图书队,没有人再去留意挤出人群的律师团。 被撂在一边的律师团当中,有一人低声地开了口。 “当麻老师,请挺直身,弯着背的律师会很显眼。” 当麻依言挺直了背,在他身边有四人若无其事地围着他护卫。 这四人便是特种部队的堂上班,为了混在西装笔挺的律师团当中,他们都穿了清一色的朴素西装,当然也包括郁,为此律师团中还特地加进了几名女律师来打掩护。 “祝你们好运。” 随着背后传来的首席律师的这一声,堂上班围着当麻向停车场走去,在车棚边上打开伞后,神色自若地迈入了暴雨当中。其他的律师们也开始稀稀拉拉地向停车场走去,律师团是全员共乘一辆来的。 图书队的巴士离开之后,记者们的目光又盯上了律师团。 “请就判决说一句。” 毫不犹豫地向首席律师提问的是折口,在她的带动下其他记者也将附近几名律师围住了。 “在记者招待会召开前,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一句就好,请您务必谈谈。” “这个……” 记者们围着首席律师七嘴八舌地蹦出问题,没有人去追先离开的几名律师,这时那一队已经走入了雨中。 进入停车场后,躲着记者目光的堂上靠近当麻加快了脚步。 “动作快!” 堂上下达了这项指示,于是全员以当麻能够跟上的程度加快了脚步,得到判决的良化特务机关应该已经为监视当麻而展开了行动。 最后堂上将当麻暂时交给小牧,自己向一辆深蓝色大型旅行车靠去。滑动式的门打开了,在驾驶座上待机的是绪形。这辆外表看去没有任何特别的旅行车,其实是换装了防弹玻璃的图书队的设备。 全三排座位的坐法是早已决定好了的。副驾驶座是堂上,第二排从内向打开的这边门依次是手冢、当麻、郁,最难出入的第三排是小牧。 待小牧钻进最后一排之后,郁放下折叠起的第二排外侧座位也钻上了车,仅仅是坐上位子缩进身体并关上伞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的肩膀和头发就已经被淋湿了。 说着“来,给你”的小牧从后排递上了毛巾,郁道着谢接过来擦着头发,她的头发湿得就像才洗完头一样。 “好大的雨啊!” “毕竟是直逼记录的豪雨嘛。” 绪形一边用和平常一样的超然语气回道一边转着方向盘。雨刮已经开到了最快的一档,但打在前车窗上的雨水还是流得如同瀑布。 “不过,托这雨的福,现在从外面是没办法看到车内了。目前为止我们还占着天时……接下来要到荷兰大使馆的话首先得沿内壕而下吧。” “是啊,要不要从樱田门走樱田大道?” 外地出身、在都内又没有驾驶经验的郁,听着前座两人的讨论还是搞不清方位。 她只记得在事先预演时基本都在能看到东京塔的范围内打转。 “是要往东京塔去吧?” 郁从堂上的位子上方探起身问道。 “嗯,没错。……我说你啊,不要探头到上级头上,至少也该探到旁边吧。” 堂上不高兴地向上瞄着探出身的郁,郁吐了吐舌说声“对不起”便缩回了身。 “因为前面看不到东京塔……” “这种天气怎么可能看得见。” 手冢接在堂上之后吐槽,甚至连绪形都掺和了进来。 “这雨可是大到看不清前方的车牌了,现在连刹车都很难控制。” 也因此,道路上整个车流的速度都很慢,而没有塞死则是因为这瓢泼大雨使得在都内跑的车辆数目减少了。 在饭仓的十字路口左转后终于能看到东京塔了。车子下了行道树繁茂的高地后再一次左转,开进一条不便通行的小路。 顺着这条直路,郁记得先是要在很近的尽头处转过寺庙前的转角,然后旁边高处会出现不知是公园还是操场的空地。 但,就在转向转角时——“怎么会?!” 郁叫了起来,不过男性阵营里就没有一人出声。 大使馆前的道路上塞满了挂有施工中告示板的路障。 大使馆前,一名像是使馆职员的外国人——当然是荷兰人——男子正和穿着图书队员眼熟的良化特务机关制服的男子激烈争吵着,虽然还不知 道他们的语言能不能相通。 使馆职员先注意到了开来的车辆,猛挥着手指向能穿过去的方向,在良化队员们也察觉到情况的同时,绪形用力地踩下了油门。 伴随着耳边金属路障被撞飞的声音,激烈的冲击也袭向了每一个人,不知良化队员们是从前方闪开了还是没来得及堵上来,车子并没有撞到人。 “祈祷吧!” 绪形怒吼般地向郁叫道。 “祈祷什么?!” “不要撞飞普通人!” 在这样的雨势中冲撞时根本顾不上去注意行人了,不过在这种台风里出来的行人本来就非常少,在冲出小路回到樱田大道期间,一路上只有几名行人辛苦地撑着伞冒雨而行。 车子混入樱田大道的车流中后,郁叫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良化特务机关会出现的啊?!而且还是老师最想去的国家……” 当麻似乎因为车子快速回转而发了晕,郁一边抚着他的背。 没有人回答郁,堂上静静地拿出手机。 “……队长吗?我是堂上。良化特务机关在荷兰大使馆前布了防。” 简短地交谈过后,堂上说完“明白”便切断了电话。 “情报的泄露管道之后再调查,现在先听从绪形副队长的指示。” “我知道了。” 开着车的绪形暂时没再开口,不过也只沉默了很短的时间。 “老师,排第二的瑞典大使馆也排除吧,现在还是先往最末位的美国大使馆前进比较保险。荷兰大使馆前的封锁还没有布置完,虽然也有使馆人员抵抗的因素,但如果是事前就有所准备的话,应该是会采用无法让车子突破的方案,良化特务机关大概也是才得到情报不久。过了今天,敌人便会监视住所有的大使馆,当前最要紧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日内进到某一国的大使馆……” “我知道了,就交给你们吧。” 当麻用拿出觉悟的声音回答道,他似乎已经从头晕的情况中恢复过来了,直直地面向前方坐着。 车子在樱田大道上又拐回了来时的路,中途左拐的绪形慎重地在车流中穿行。 美国大使馆和荷兰大使馆的田园风格完全不同,在金属感的大楼正面,星条旗在雨幕里垂落着。 窗口全都涂着金属色,从外面应该很难窥视到内部。作为要地中的要地,也动员了日本的警察来这里警戒,因此建有单人用的警卫亭。从预演时看到的各处情况可以比较出来,这里是警戒最严的一处,在四周走动时即使只是靠近正门一点,都会受到常规询问。 绪形绕了一圈后,从溜池山王一侧向着位于这片地区最高位置的、要塞般的大使馆的正门开去。三岔路口尽头便是大使馆正门,在正门处接受查问时当麻试探地说了流亡事宜就得以通过了。 车子在大使馆前一边等待信号灯亮起一边随着前方车辆缓缓前进,就在下一次信号灯终于要亮起来之时——一辆旅行车完全无视信号灯表示的行进方向,带着威压之势从正面冲向大使馆前方,而且跟在横翻过车身装成事故般的第一辆车后,第二辆车也靠到郁他们的车子边。 “可恶!” 绪形踩着油门想冲出事故现场,但第二辆车上的良化队员已经早一步下了车,大概是想用帮助前方出事故而横翻的车子中的队员作为急行的借口吧。 “快!” 叫出这声的不是图书队员,而是警卫亭里待机的警察。但是,带着上了年纪的当麻是怎么样都来不及跑进大使馆的,此时绪形也已经没有用车子还击的余裕了。 “把车丢在这里!在坡下向虎之门和溜池山王兵分两路!手冢和小牧跟着我往虎之门!” 而郁和当麻当然就跟着堂上了。 “为什么!我会拖后腿的!请让手冢跟着堂上教官吧!” “不要罗罗嗦嗦,服从命令!” 在堂上的怒吼声中,郁下了车并将当麻引导出车外。 “站在老师前面!在这种雨幕中你的身高看起来更像男的!” 堂上边说边从副驾驶座上下来,身上还斜背着一个商用包。绪形也拿着同样的商用包,小牧将西装上衣脱下来罩在头上并躬起身。绪形像是压过雨声般地——不,是要让良化队员们听到般地——叫出了声。 “二正!带女队员回基地!太拖后腿了!” 然后绪形先跑了起来,手冢也立刻跟上,和绪形一同两边护着披上衣服又躬起腰的小牧跑开了。在这么激烈的雨势中,敌人到底是无法在一瞬间分清哪边才是当麻。 “快点跑起来,士长!” 堂上和郁也同样两边护着真正的当麻跑起来。 “对不起!请等一下……” 郁发挥出了女人的得意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着边迈着脚步。 “在你哭之前先动你的脚!” 也许还要向大使馆说明借口,良化队员并没有全部来追当麻,不过就分配的追兵而言,大部分追击的人还是被吸引到绪形那边去了。 下了坡之后堂上让当麻一个人躲在大楼的阴影里,自己和郁则毫不手软地对追兵施展了平日训练的成果。追上来的人有三个,以为有女人就大意了的良化队员在不到一分钟内就被打倒了。 绪形这队就没有使用这种埋伏,而是暂时为了牵制敌人而逃走,道路对面隐约传来模糊的众多脚步声,雨声使得他们很难听清。 “走到溜池山王之后就搭地铁。您顶得住吗?” 当麻向询问的堂上点点头。 “跑就跑不动了,走还可以。” 三人先在溜池山王站里的商店中买了伞。虽然已经淋得湿透,但在这种天气里,没有伞的三人组就实在太显眼了,而且就算打了伞也湿透的人还有很多。 ※“接下来要怎么办?” 郁站在地铁站里的自动售票机前问道,堂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还真是难办。敌人大概在都内都张了网……要怎么回武藏境?” 离得最近的车站肯定被盯死了,要进入基地还需要队上的掩护,而怎么在良化特务机关的网下躲过他们的眼睛得到队上的保护也是要考虑的事。 当麻却带着不死心的表情向上望着线路图。 “从半藏门下去的话,很快就到英国大使馆了……” 流亡这颗炸弹会在记者招待会上引爆,当麻还是对这一方案不死心,过了今天敌人对大使馆的警戒就会非常严密,这便是让他无法放弃的理由。 而且也不可能一直向媒体隐瞒情况,流亡是为了捅一捅世界舆论这个蜂巢的手段,现在失败了的话效果就会减半,也正因为知道那个效果,当麻才会更觉悔恨吧。 到目前为止,当麻还未对警戒工作的方针提过一点自己的要求,或许是性格使然,既然向图书队求助就一切交给了图书队,这又使得他在此时提出的第一次要求更显沉重。 不过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当麻也没有采用强硬的态度。堂上垂下了眼,原本就是当麻书迷的他对这一要求更是难以拒绝。 郁几乎是无意识地握住了堂上的手,吃了一惊的堂上抬起脸。 “不能去看看吗?去偷偷看一下,才好判断情况,没希望的话再逃走……不行吗?” 郁这么说了后,堂上瞬间紧紧地回握郁的手,然后放开了他。 “好,走吧。难得精锐都去作诱饵了,这样无功而返也的确让人窝火。” 在永田町换线之后,三人在半藏门站下了地铁。 从地下走上地面时,雨势比之前更大了,而且还刮起了强风,撑塑 料伞、折叠伞的话,伞会在一瞬间就被风刮跑或是吹折伞骨。 原本这片地方就是并排着不怎么有人通过的小巷般的街道,由于台风的关系,人就更少了。 从地铁出口走上一条向着皇宫方向的小路后,三人就看到了大使馆,不过只是圈住大使馆广阔占地中的一片顶部布置有防盗碎玻璃的高高的白墙。地图上的英国大使馆是沿着首都高速公路的一块细长型地区,实际上看来,这个长方形的短边有近100米,长边则有300米以上。 三人停在大使馆后方、能看到南角的位置上,堂上陷入了思考。 “该怎么靠过去好……” 墙壁的高度在没有道具的情况下是翻不过去的。 “没有可以借助的道具……大使馆内应该也在各处都装有监视装置,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入侵,大使馆的警卫就会立刻扑过来。” “堂上教官,你说的和玄田队长好象。” 堂上立刻换上张不高兴的脸转向郁。 “这只是最合理的考量。监视装置只有大使馆的警卫能看到,会过来的也是他们的警卫,把身家性命完全交给别人,要说不安当然还是会不安。” 在因为自己无法指挥到最后这点上和玄田很像,郁是这么想的,但如果说出来的话会惹堂上讨厌,她也就藏在心里了。 与此相对,她提了一个方案。 “我沿外墙绕到正门看看有没有良化队员在。一个女人独自出现的话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堂上教官请带当麻老师沿外墙从背后绕到对角去吧。” 这个提案让堂上沉下了脸。 “不,这……” “保护当麻先生是最优先的吧?我无法在万一的情况下做出最适合的判断,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由我来当探子了。我们就在对角会合吧,看结果再做打算。” 郁有些强硬地再次要求之后,依然沉着脸的堂上表示了同意。 “听好,不要有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不要在正门前停留。一开始就慢慢走,只要在走的过程中观察就可以了。” 随后堂上就带着当麻沿外墙从背后向对角绕去,郁则沿短边向正门绕去。 快步走过短边之后,她转到了正门前的路上。大使馆前的路是两旁种着行道树的人行道,平日里都活有人在这散步或是溜狗,不过今天的雨势已经让道路变得非常泥泞。直接通过正门的只有这条散步道,但今天光是走过这里就非常可疑了。 没有办法的郁只得走上不是被行道数夹着的石子路,不过这里也被泥水淹没了,脚边的情况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土路和石子路当中当然是选择石子路才自然,至少女性是不会选择踏足一片汪洋的散步道。 郁迈着小步,让伞被风吹得不停翻飞(这不是演技而是真实情况),装出匆忙在走的样子。自己平常的言行都和普通女性有点差别,这种时候要怎么做才像“女孩子”,在这点上郁微妙地不太有自信。 正门在大使馆区域偏北,从南端走过去有些远。 途中郁和几名公司职员打扮的男性错身而过,个个都是把公事包压在胸前迈着大步前进,雨和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根本掌握不了伞的方向。 一边四处窥探着一边走向正门的郁突然不安起来,她注意到刚才错身的人全都拿着东西。 穿着女式西装手上却空着,总有点违和感,郁才想起刚刚应该把堂上背的商用包借过来。 不过,走到这里才转回身更显可疑,郁狠了狠心继续朝向正门走去,这时她已经看到门内外都部署有穿着雨衣的警察。 大使馆门前的路铺着砖,此时那段砖道路面上强行停着一辆和大使馆怀旧风格不符的旅行车。 穿着黑色雨衣的良化队员在正门四周转来转去。郁没有别开眼,反而用看热闹似的眼神毫不客气地盯着看,当然脚步并没有停下。或许是习惯被这样盯着看了,良化队员并没有特别在意郁。 任务完成,之后就是和堂上会合了,郁压抑下急噪的脚步保持着稳定的速度。 就在通过正门之时,风向突然改变了。 “呀!” 瞬间伞骨就折了几根。 “讨厌,真是的!” 心脏砰砰地猛跳着,郁边在心里惨叫边折起了伞。 “真是倒霉!” 将伞挟在手臂下后,郁抬起手挡在脸前继续向前走,身后并没有被追的感觉,因为这也是暴风雨中常见的事故了吧。 郁到达预定地点后,堂上和当麻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的伞怎么了?” “被风吹坏了……先别管这个,正门果然有良化特务机关在盯着,这里也不行了。” 听了郁的报告后,堂上转向了当麻。 “老师,我记得车站另一边有爱尔兰大使馆和葡萄牙大使馆,都比英国大使馆规模小,说不定敌人还没有防到那边,要不要去看看?” “说的也是,难得来到这里了。” 就在三人准备沿着大使馆的短边离开之时——“喂,那边的!” 从这种盛气凌人的叫声就能听出来,是良化队员。 声音是从郁走过的路上追来的,刚才小小事故还是引来怀疑了吧。郁和堂上对视一眼后转回了身。 “什么事?” “刚才你的伞坏了吧,如果不介意用这把的话……” 穿着雨衣的良化队员拿着一把他用不上的塑料伞,但这时,他看到站在郁身后的堂上和当麻起了疑心,特别是对当麻。 “你是……!” 男人将手伸进怀里取出了步话机。 抱歉,虽然很感谢你担心伞被弄坏的我,不过抱歉了。——边在心中道着歉,郁边将坏掉的伞用力向男人砸去。 ——现在我们是敌人! 趁着男人畏缩的空隙,堂上拉着当麻的手跑了起来。为了躲过眼前这名良化队员的目光,三人在两条小路的交叉点上拐进了左边,本来顺着说好的路走几乎是直通另两处候补大使馆的。 跑出十几米后再次左转了。 “要想办法进到半藏门甩掉追兵!换个出口也离大使馆更近!” 堂上只能凭着方向感来选择走哪条小路,为了甩掉已经追上来的敌人而不断在小路上改变方向,想误导敌人对这边的前进方向做出相反的判断。当麻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几乎是被堂上和郁两人架着跑。 但,通往半藏门的路已经被良化队员堵住,不管转向哪个方向都有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影在堵截。 结果三人被追逼上了和半藏门完全相反的方向。 “车!去试试拦车!” “我试试!” 郁跑上快车道,向开过来的计程趁猛挥手,但没有一辆是空车。就在郁想着要不要索性跑到车前去拦时——砰!一道熟悉的响声撕开雨声灌入郁的耳里。 郁转向堂上时,正看到他如同像后扭身般地倒了下去。 而穿过雨幕便能看到身穿黑雨衣的良化队员。 “堂上教官!” 郁立刻靠到堂上身边扶起了他,他的右大腿上已经流出鲜血。 对方开枪了。虽然因为台风而极少有人出现,但对方竟然在并不是不会有人路过的散步道上开了枪,明明在如此强风下根本不知道子弹会打中什么人! “呜!” 呻吟着的堂上将手伸进斜挎着的商用包里,掏出一把sig-p220.他将枪对准了数十米外的黑雨衣们,但最终还是顾虑着会打到人而转向空中扣了扳机。 或许这下威慑起了效果,黑雨衣们都藏身到了拐角处。 “这离市谷站不远,你带当麻老师过去……这里我来拖住。” 郁立刻叫起“我不要”,虽然应该以当麻为先,但她心中的顺序却不同。 堂上腿上流出的血都还来不及结成铁锈色的血块就被暴雨冲走了。 曾被绪形评为让他们“占着天时”的雨现在已经转变为敌人了,如果把伤都没包扎的堂上独自留下来对付敌人,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生命垂危。 “不能丢下你逃走,你想就这样淋着雨和敌人周旋吗?” 当麻也用一副沉痛的脸色这么说。 “看这出血的状况可能都伤到动脉了,这样下去就算流血过多而死也不奇怪。” “我没事,你们快走!快走,笠原!” “我不要!” 有了当麻的支持郁更是拼命反对,一边解下堂上的领带来帮他止血,虽然只是不完全的处理,但总比完全不处理强。 “当麻老师,请您自己逃吧!我要照顾教官!” 这时,车道上突然传来了声音。 “喂,你们是图书队的人和那位作家老师吗?!” 郁回过头,看到一名坐在旧卡车里的中年男人在冲这边喊话。 “是,怎么?!” “打伤那位小哥的是良化委员会?!” “对!” 郁咬牙切齿地回喊着,也许她已经哭了出来,暴雨将泪、血、汗都一块冲刷掉了。 “市谷站就在附近,混进地铁去吧!我在这里拖时间让你们逃进车站去!” “咦,但是……” 你要怎么做——郁歪着头表示疑惑,男人嘻嘻地笑了。 “我也签了名的!既然是良化委员会在和你们冲突,我当然站在你们这边!” 男人边喊着“快走吧”边挥着手,郁还是有些介意他要怎么阻止良化队员,不过她很快用肩架起瘸着腿的堂上向车站走去了。 片刻之后——三人身后传来了发生交通事故般的骚动声。 郁不禁回头看了看,发现刚才的卡车冲上了人行道,撞进一排拉着卷门的店铺中的一间。 “喂!你怎么冲进我店里来了!” “啊啊,抱歉啊,这雨太大车打了滑!叫警察来吧,那些人都看到是事故了!” “什……?!你这家伙,我们是……!” “喂,看到了就麻烦证明一下嘛!我现在就叫警察!” “没事吧,前排不是有人倒了!总之你们也先等警察来办一下手续吧!” “不用,我们没时间!” “哎呀哎呀,不要这么说!如果让目击者走掉,之后说明原委时很麻烦的,这种事我碰到好多次了!毕竟我可是开了很长时间的卡车了嘛!” 附近的店也拉起卷门走出了人,骚动的势头又扩大了一些,良化队员们被不由分说地当成事故相关人而卷入其中,一个个都因这一发展而瞪起眼,的确是被拖住了。 郁一边在心中向那个中年男人道着谢,一边默默地从开在人行道上的地铁入口进了市谷站。 “总之,先搭都营线到新宿吧。” 当麻的这个指示应该有他的考量,郁点了点头。 “教官,对不起了!” 郁抓着堂上的脚,一口气将他扛上了肩。 “喂……” 堂上因为过度消耗已经没有力气怒吼了,郁单方面喋喋不休地解释着。 “不能在室内流下血迹啊!我要跑到检票口了!” 郁把堂上负伤的腿尽量抱紧在胸前,让衣服把流出的血都吸收掉。以前郁也受到过万一要背人时的训练,但以女子的力量要全力跑下楼梯果然是很辛苦。 “我先去买票!” 当麻这么说着便先向前方跑去,郁也紧跟在后面。 郁到达检票口和当麻买回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对不起,是紧急情况!” 在两人边叫着边通过了手摇式检票口。 “这边!” 在当麻的指示下郁搭上了下楼的电梯并把堂上放了下来,幸好今天穿着黑西装,血迹并不显眼。下到候车厅后郁又要将堂上扛起来。 “不用了。” “不行,要到坐上车为止!” 郁拼尽最后的力气把堂上扛进了刚好进站的列车。 “对不起,我们这有伤患!请空出地方以免染上血迹!” 比起郁的请求,大概是抱着堂上的她沾在衬衫上的血迹给了乘客们更强烈的冲击吧,一瞬间便有一片空间被让了出来。郁让堂上背靠着墙坐在了地上,他腿上的血晕染得更严重了。 接着她又把堂上的商用包拿过来自己背上,这里面既然有武器,应该也会有急救品。乘客都围在远处看,不能把装有武器的包打开的郁只得伸手进去摸索。 sig=p220、冲锋枪、后备弹匣……郁终于摸到了药袋。 “找到了!” 拉出来之后里面果然装着急救药,她从里面掏出三角巾重新为堂上止血,刚才匆忙之间只能用领带在伤口上胡乱扎了一下。 郁做完应急处理之后再看向堂上,他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而非常苍白了。 “还撑得住吗?” “嗯,托尽会使用蛮力的怪力部下的福……” 虽然话的内容还是像平常一样讨人厌,但堂上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力气。 站得和他们有点距离的当麻向车内的乘客们鞠了躬。 “非常抱歉惊扰各位了,我们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是作家当麻藏人,这两位是保护我的图书队员,他是因为受到良化特务机关的攻击而负伤的。” 或许乘客们原本都以为他们在和黑社会还是什么暴力集团对抗吧,现在车内紧张的气氛已经渐渐变成了同情,如今可以说没有人不知道当麻被卷入了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我们会在新宿三丁目下车,在那之前请各位多多包涵。” 在当麻说明之后,乘客中有人提供了毛巾,郁把地上的积血擦掉之后,又用新毛巾拼命地帮堂上擦着头发、脸和衣服。 “能把外套脱下来吗?” “嗯……” 堂上连点头的动作都迟缓了,郁帮着他把外套脱了下来,在车靠站的短短时间里将外套伸出车门使劲拧,衣服上的水立刻就像打开了开关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地流向站台与列车之间的空隙。要是让堂上一直穿着这么湿的衣服,体温很快就会随着水的蒸发而流失掉,对失血的伤者来说这可是致命的。 隔着衬衫尽量帮堂上擦干身体后,郁再帮他穿上尽力拧干的外套。虽然外套已经皱巴巴了,但总比在有冷气的列车中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强。 血也止住了,身体也尽量擦干了,不过穿着湿衣服的堂上的体温还是在渐渐下降,这一点仅仅是旁观都能看出来。即使郁想帮他换套衣服也束手无策,如果自己的衣服是干的还可以换给堂上,但她的衣服也湿透了。因此,郁能做的只有拼命地用毛巾擦着堂上的衣服。 就在郁做着这些事的时候,列车已经过了好几个站,很快车内就响起了新宿三丁目的报站广播。 列车减速时郁用肩膀撑着堂上站了起来,堂上也默许了她的支持。 “撑着我,还可以跑。” “速度由当麻老师决定,您已经有计划了吧?” 这么说的郁望向了当麻,当麻无言地点点头。 在新宿三丁目下了车后,就换成由当麻来领路。当麻轻车熟路地在复杂的地下街区里穿行,郁撑着堂上拼命跟在他身后。 终于来到的目的地是一家全国连锁的大型书店。当麻和一名店员说了几句之后,没过多久一名像是店长的人物从店里出来了。 “老师,好久不见了!” 他看上去和当麻很亲密。 “仓促之间前来打扰,真是抱歉。” 当麻规规矩矩地鞠了躬后,继续开口说了下去。 “真的非常抱歉,我正被良化特务机关追捕,还带着伤员,能不能让我们在仓库里休息一下?” “当然没问题!” 店长领着当麻走进店里,郁和堂上也跟在他们身后。 “这里这么乱,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里有好几个出入口。” 这是一间应该是仓库的宽敞房间,一箱箱未开封的书堆积如山。 “里面还有办公室……” 店长向堂上这么说后,他呆了片刻才反应迟钝地抬起眼。 “谢谢,但是弄脏房间就不好意思了,只要借给我们不会造成妨碍的一小块地方和不用的纸箱就可以。” “但是……” 看店长露出了迷惑的样子,一边的郁也插了口。 “请让我们留在这里吧,这里如果弄脏了墙和地还可以擦得掉……而且,仓库的温度对他来说也比较合适。” 不知是仓库没有空调还是地方太大冷气进不到这里,这的温度一般会让人感觉比较闷热。办公室里面应该会开放适合各个季节的空调,但那个温度对现在的堂上而言就太难过了。 结果郁拿了几个纸箱在地上铺出一片让堂上坐下的区域,依这里地面和墙壁质材,如果直接坐地靠墙的话体温也会被吸走。 堂上缓缓坐了下来,将头靠在墙上。 “……绪形副队长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郁掏出手机,但因为收在怀中的关系,也已经湿答答的了。虽然是生活性防水的机种,但现在连电源都浸进了水,毫无疑问已经打不开了。 “对不起,手机用不了……我去办公室借电话吧?” “不,不用。人家已经很给面子了,不要再麻烦人家。” 和郁一同看着堂上曲着膝的样子,当麻低下了头。 “真是抱歉,都是说要来大使馆的我不好。” “不,想去的地方就在眼前却要放弃,那的确是很残酷的事。只是这种程度的伤而已,既然我是战斗职种,当然已经有此觉悟了。而且应该说,还好打中的是我,幸好没有打中行人和您……还有部下。” 郁猛地咬住了唇。如果不这么做她一定会哭出来,而郁不想让堂上觉得他有一个爱哭的女部下。 “当麻老师,你有之后的计划了吗?” 堂上问了后,当麻有些犹豫地回答了。 “让我单独行动吧……我想等台风过去后再到大阪去。” “啊……是啊,还有那一招。” 害怕让堂上多说,自己又听不明白的郁只得偷眼望着当麻,觉察到的当麻向她作了解释。 “虽说大使馆都集中在东京,但大阪也有为数不少的总领事馆,而且总领事馆也拥有比照大使馆的权限,在领域内拥有治外法权。” “不过,不能等到台风过去。” 堂上插了口。 “敌人今天是脑冲血了,等冷静下来之后肯定会监控新干线、飞机等主要长距离交通工具。要去就得今天去。” “但是今天新干线和飞机全都停了。” 这时堂上转向了郁。 “笠原,你有驾照吧?” “有、有的!” “开车送当麻老师去大阪。汽车出租行里有加装汽车导航系统的车型提供,你来开应该没问题。钱用这个付。” 堂上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钱包,正要递给郁时却被当麻阻止了。 “钱请让我出,那是我应该出的。信用卡和现金卡我都有。” 但堂上又反回来阻止了当麻。 “当麻老师的卡有被当成非法使用而受监控的可能。在护卫期间使用的钱会从经费中返还,等您流亡成功后再返还图书队吧。” 然后堂上将钱包放到郁手中,告诉了她密码。 “从现金卡里取出每日能取的最高额度。车子就以你的名义租借,用现金支付。信用卡不能转交他人使用,就全部用我的名义来支付。” 郁点了点头,这时一名女店员像是看好了时机似地向他们搭了话。 “那个……可能是我们多事了,刚刚为当麻老师和两位准备好了替换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就请换一换吧,剪掉标签就可以马上穿了。” 现在哪里有什么介不介意的。 “非常感谢!” 店员给的大纸袋上附有某家以便宜多变为卖点的有名厂商的标志,袋里装着三人份的衣服。郁先挑出像是为当麻准备的衬衫、西装外套和西裤递给他,接着开始找堂上的份。 准备衣服的人应该考虑到了堂上不好换衣服的情况,买了带帽宽领的长袖t恤和舒适的绵制长裤,而且也考虑到为了不让血迹那么抢眼,全都挑了黑色。 郁帮堂上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下来再换上新的时堂上一直由着她,直到郁拿起棉裤他才说着“这个我自己换就行了”拒绝掉帮忙。 “快去换你自己的衣服吧,现在这样子简直就像是才去刺了哪里的老大回来。” 被这么评论的郁拿起装着剩余衣物的纸袋,在女店员的带领下去换装。 应该是考虑到目前的情况才选择了最一般的颜色搭配吧,给郁的衣服是黑白间隔的开襟毛衣和弹力牛仔裤,似乎是因不知道尺寸而选了高弹性的。 “长度还合适吗?你个子很高,姑且挑了长的。” “谢谢,长度刚好。” 郁穿的皮鞋也是黑的,稍微有点不合适也看不出来。 换好衣服回到堂上身边时,郁看到说要自己换的堂上还是没换上裤子,他已经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吧。 “别摆出这种表情,店长已经去安排救护车了。我这点伤,比起队长那种像要站着死的情况来根本不值一提。” “不要开这种玩笑!” 郁再也无法克制地掉下了泪。的确,只是一发手枪子弹而已,如果是打在身上就好多了,当麻和所有的警卫人员都穿着防弹背心,当时也有一定的距离。 堂上苦笑起来。 “别哭,你该笑才对。之后就由你一人保护当麻老师了,振作点。” 接着堂上确认般地问了句“防弹背心还穿着吧”,郁哽咽着点了点头。 堂上又想起什么似地说着“啊,对了”,在换下后放在一旁的衣服里翻找,他已经准备去医院了,所以防弹背心也脱了。堂上将原本穿在防弹背心下的衬衫扯了出来。 衬衫的前胸口袋处别有穿上外套后就会被挡住的二正阶级章。 堂上慢慢地将带别针的阶级章取了下来。 “这个给你。” 郁探出身子,堂上用苍白的手指把阶级章别在她的领口上。 “你想要春黄菊吧,先借你,一定要还啊。” 然后堂上将手轻轻地放到郁头上。 “没问题,你能办到的。” 这一瞬间,感情跨过了界限。 郁突然抓住堂上的领口。 然后——她以不管对方意志的强硬之势压上了自己的唇。 像是想将自己的温度移到堂上冰冷的唇上般,郁长时间吻着他。 在似乎感觉到堂上的唇有了一点点温度时,郁移开唇怒吼出声。 “堂上教官你才是!回去之后我会把春黄菊还给你 ,对你说我喜欢你!所以,你一定要没事!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可不饶你!” 周围的店员有一瞬间喧闹了起来,然后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去了。 “笠原小姐,可以走了吗?高速公路似乎还没有因为台风而被封锁。” 当麻出了声后,郁便站起身将商用包斜挎上肩。 郁没有再回头看堂上,若是再看到他那副让自己心痛的模样,她恐怕就一步也迈不出去了。 在店长的带领下,郁和当麻离开了仓库。 视野开始模糊的情况堂上以前也经历过几次,因此他知道自己就快失去意识了。在这样模糊的视野中,堂上目送着挺直背集向外走的郁。 “……竟然在我要被留在这里的情况下这么做,笨蛋。” 虽然店员们继续装着埋头于工作的摸样,但他们对重伤退下战线的“男朋友”还是兴趣很浓厚,这一点堂上凭着气氛就能知道,等救护车到了自己被抬出去之后,他们想必会就这个话题谈论一番吧。 ——因为是笨蛋,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最后这么想着时,堂上的意识陷入了黑暗中。 ※在店长的带领下,郁和当麻先去了附近一家便利店,原本的雨伞在很早之前就丢了,所以现在用的伞也是书店提供的。穿上简便的休闲服后,郁和当麻已经一改之前落汤鸡的摸样,现在就算和良化队员错身而过,他们也能不被发现地混进新宿的人群中。 郁先照着堂上的指式,在便利店旁的atm里取了现金卡每日可取的最高额现金。将钞票放进信封后,郁捏了捏便快速地塞进商用包里,自己从来没拿过的钱数让她有些害怕。 “应该够眼下应急了。” 郁向当麻这么说后,当麻点点头。 “我身上也带着不少现金,应该足够了。” 接下来店长带两人去了汽车出租行,他不愧是在这附近工作的,很快就能达成两人希望这一点实在是谢天谢地。 郁很快办好了两天一夜的出租手续,条件是将车留在大阪,没有多预定行程是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今天内到达大阪。 办完手续的郁回到等待着当麻身旁时,店长已经不在了。 “店长先生呢?” “他说很快回来。” 避开店员注意的当麻坐在等候处的沙发上等着,郁也在他身旁坐下。在两人轮流去完洗手间后,车子准备好了。 “笠原小姐,车子已经准备好了,请到停车场来。” 虽然有些在意还没回来的店长,但这边的情况也刻不容缓,没办法的两人只得向停车场走去。这时风比先前稍微弱了一些,但雨势还是没有改变。 坐上准备好的车后,郁开始听工作人员讲解导航系统,这时——“哎呀,赶上了赶上了。” 店长伞也没撑,两手提着一大堆东西跑了过来。他先打开后车门将东西放在后座上,接着又给当麻递了一叠钱。 “我随便买了些吃的和喝的,全都在后面这些袋子里,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嗯,真是谢谢了。” 当麻边说边接过钱,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婉拒店长的好意了。 “一路平安!” 说着这句的店长顺势关上后座的门,郁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感谢他才好了。照着导航系统的说明,郁先做了电子锁门的操作,然后采用语音输入装置输入这次的目的地“大阪站”。 遵照着立刻开始运行的导航系统,郁打亮方向灯,切到电子引导的状态。 递完东西终于能撑起伞的店长挥着手目送着车子,郁虽然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但她的驾驶技术还没好到能一边开车一边示意,尤其她还是第一次在都内开车。 相对的,当麻打开了窗户向店长挥了手。 车子开远之后,当麻把放在后座上的东西拿到了自己腿上。 “毛巾也准备了,还有毛巾被……啊,这个可是大有帮助!” “是什么?” 在如此暴雨中,郁连瞟一眼副驾驶座的余裕都没有。雨刷已经打到最高速,可是她依然看不清前方车辆的刹车灯,害怕前方不知什么时候会刹车的郁只得边保持着车距边紧紧地盯着前方。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三点,低垂的乌云使得西边一片黑暗。 “全国行车地图和大阪府的详细地图。” “啊,店长想得好周到!不愧是在书店工作的!” 郁逼着自己兴奋一些,不然她又会想到被留下来的堂上。 “和图书基地的联络要怎么办?” “在第一次休息的时候打电话回去吧。反正手机不干了也用不了,再说医院那边也应该会联系基地的。总之,在日落之前先尽量开远一些。” 这么说着的郁在等红绿灯时无意识地摸上了领口,用指尖按着二正的阶级章。 ——一定要平安啊! 旁边的当麻说了句显得有点没新意的“他会没事的”。 ※“……从入队开始我就很尊敬你这位上级。” 柴崎面无表情地和面前的男子说着话,抹掉表情是她的特技,或许说是她的习性也不为过。 房间里只有柴崎和这名男子。不用担心会有人忽然闯入的这间房是馆长室,而这间房现在的主人是代理馆长秦野。 秦野将双肘撑在办公桌上低垂着头。 “是你做的吧?” 在柴崎没有附加具体事件内容的追问下,秦野缓缓抬起头。他这副僵硬的表情已经承认了——将当麻的流亡计划泄露给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正是自己。 “辜负了你的尊敬,我很抱歉。”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柴崎所知道的秦野是一个以原则派理念为重的公正之人,不管是在部下中还是在上级中都有着很高的信用和声望,他曾牵制对教育委员会言听计从的鸟羽,也曾在鸟羽屈服于良化特务机关提出引渡小牧的不当要求时对其怒目而斥。 秦野微微地笑了。 “我一直犹豫到了最后一刻。但是,我也有我尊敬的上司,这也是无可奈何。” “你是指江东原馆长吗?” 柴崎直接了断地指出来,但秦野并没有为此动摇。 “江东馆长上任的时候,老实说,我的心情很复杂。他是和我同辈的人,阶级和职位却都在我之上,而且我本身的晋升速度就已经不算慢了。所以我一直在烦恼他和我有哪里不一样。但是,看到江东馆长毫不动摇的中立信念之后,我明白了自己的不足之处。” 这对你而言根本毫无必要——可是以柴崎的年纪却无法说出这句话——我只能希望你自己觉察这是毫无必要的。 “以为江东原馆长的邀请,你也加入了‘未来企划’吧?” “嗯,是转变方针前的‘未来企划’。” 这种说法便是在否定如今改变了方针的“未来企划”和手冢慧。 “‘未来企划’本来应当保持中立的。保持中立,在审查权限上和良化委员会长期抗争,稳扎稳打地削弱对方。本该是如此的。” “江东原馆长是将图书队保护的当麻老师卖给良化委员会的主谋者,这也能称之为中立行为吗?” “现在应当是让媒体良化委员会放松警惕,同时拓宽渠道的时期,从长远来看,这是为了保持中立而不得不采取的行动。而且,江东馆长原本就是带着在失败之时要自己负责的觉悟来命令部下的,他也为此被手冢慧会长抛弃了。” “是江东馆长的自作主张才让‘未来企划’陷入不得不转变方针的状况——你没有这么想过吗?” 柴崎谅秦野也不敢说出他和转变方针前的“未来企划”没有一点共鸣。 不过,秦野还是重复着刚才的话。 “是手冢慧抛弃了江东馆长,让他成为转变方针前那个‘未来企划’的殉葬人。” “所以你就留在了转变方针后的‘未来企划’里,做一个背叛者,是吗?” 柴崎的直言不讳第一次让秦野动摇了。 “我只是为了继承江东馆长的意志……” “那就应该退出‘未来企划’另起炉灶。创办出转变方针之后无人退出的‘未来企划’的是手冢慧,你潜藏其中埋下背叛的种子这一做法并不公正。如果是江东原馆长希望你这么做的话,那他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尊敬的江东原馆长就只是这种人物吗?” “这是为了确实地根除审查!” 秦野的声音开始粗暴了。 “江东馆长是为此、并且也是为了他敬佩的手冢慧,才勇于承担责骂,独自下了判断!是手冢慧抛弃了他!而且那个变节的人还恬不知耻地装出一副图书队代言人的嘴脸在报道中露面!” 柴崎的表情浮起了一丝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这不能成为借口。是你贬低了自己的理想,以及江东原馆长的意志。” 柴崎对手冢慧那个男人还不是十分了解,只是通过他弟弟而有一些交流。但即使如此,她也能够断言一点——手冢慧并不是会去在意自己会被这样责备的男人。 在手冢慧还没有和图书队联手时,对于他所使用的手段,柴崎也无法原谅,不管是他将郁当成人质一事,还是间接加速稻岭引退一事。 但是,手冢慧是在明知这些手段有多卑鄙的情况下还选择使用的,即使被人怒斥卑鄙,他也会面不改色吧。正是能这样面不改色的他,才能毫不犹豫地使用卑鄙手段一手创建出自己的组织。 手冢慧虽卑鄙,但对于卑鄙之事他却能公正对待,如果说手冢慧要被责难,那最先发出责难的便是他本人。对于利用了郁和弟弟舍友砂川一事,即使是在他和图书队联手的现在,他也毫不讳言。而对于手冢慧这种保持公正又卑鄙的度量,柴崎也不能不给予承认。 就算被他最希望能得到理解的弟弟责难,手冢慧在近十年间也依然故我,以实现理想为前提不断使用卑鄙手段。 而且,今后面对弟弟时他也不会为此找任何借口吧,没有对弟弟说过一句借口的他,过去也不曾对其他任何人说过借口。在柴崎看来,手冢慧这个男人带着一种奇妙的洁癖。 但,秦野也好,江东也好,都是藏在他人的影子中使出卑鄙手段,同时还要主张自身的公正。 “一直以来,谢谢你的照顾了。” 柴崎衷心地深鞠了一躬。 “你没能做个让我可以尊敬到最后的上级,但不得不将曾经尊敬的你报告给司令,这让我很痛苦。” 柴崎表示了自己纯粹的感谢,不过秦野却露出了被刺伤的表情。 ※图书基地预定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时间已经大幅延后了。 在开放的讲堂中,群情激涌的记者们不断发出责问,向迟迟不开招待会的图书队施压。 讲堂已经被香烟的烟雾弥漫,“到底怎么回事”“要让我们等多久”这种奚落声也毫不客气地冒出来。 “不行,已经不能再拖了。” 虽说这是同样处于报道立场的折口做出的判断,但目前队上还是没能和保护当麻的警卫取得联络。 单手熟练地撑着拐杖的玄田在后方不断地下达指示。 “就是当麻老师得急病住院了!记者招待会由律师团和彦江司令来应付!说些什么判决的解释、今后的对策之类的蒙混过去!折口,想一个说得过去的病!” “夸张一点好了,就说是心脏病发作了吧,他也那把年纪了,不会显得不自然。” “很好。柴崎!先通知老师家属招待会的内容是假的!△tv应该会现场直播这次招待会!” “明白!” 柴崎回答之后便向家属所在的当麻房间走去。 首席律师及其下数名律师简单地商量了一下,重新组织和最初预定大相径庭的发言内容。短时间内商讨的成果,是准备一个以防万一时用的脚本,不过他们都祈祷这个脚本不要被用上。 而说明情况一角则由彦江来担任。 在相关人员入席的瞬间,天空中闪过了一道不逊于暴雨之势的闪电。 落座之前,首席律师旁边的彦江取下桌上的麦克风鞠了一躬。 “非常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下面立刻交替喊出了“当麻老师呢”“他不出席吗”这些问题,彦江没有一一回答,而是采用了向全体记者说话的语气。 “首先请让图书队对现在的情况简单做出说明。当麻老师在回基地的途中突发急病,已经送去住院了。是心力憔悴引起心脏病发作,因此只能缺席这次记者招待会。 “住的是哪家医院?!” “为了确保当麻老师的安全,这个情报不能公开。正如各位所知,当麻老师是处在图书队的保护下,才没有被良化特务机关带走。” 这个说明总算让会场的气氛冷静了下来,相关人员这才陆续落座。 记者们也开始安静地举手提问。 “请就今日的判决谈一谈。” 作出回答的是首席律师。 “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判决。从历史上看,媒体良化委员会明显是不断地借由各种事例来强行扩大解释,才演变成了今天这种蛮横残暴的、事实上的审查组织。就算此次判决将期限缩短为一年,在期限结束时,他们也一定会蛮不讲理地使出一些能延长期限的手段。‘不取缔流通前的媒体’这种打宪法擦边球的解释,实际上已经让表达自由徒有其表,以国家法规来限制公民言论便是如此。一旦有了这一判决,媒体良化法就会以此为第一判例,向发表对其不利言论的作家、评论家进行言论管制。虽然当麻老师的事例已经败诉了,但今后会另对良化法自身是否合法提起诉讼。” “对于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说法又是什么看法?” “他们借由煽动民众对核电站恐怖袭击的恐惧,来创造出封杀表达自由的事例,这是种非常不正当的手段。恐怖活动的确是不可宽恕的行为,尽一切努力预防其再次发生也是应当的。但,当麻老师只因为写了一本很有高度的虚构小说就被迫折笔,这实在没有道理。反恐怖对策和表达自由原本就不该被放在天平上来比较孰轻孰重。另外,要完全弄清无差别国际恐怖主义是不可能的,此种说法的非合理性也已经被众多专家指出了。因对核电站的恐怖袭击产生动摇而扭曲宪法、限制表达自由,这才是屈服于恐怖主义的行为,是国家的耻辱。” “请就做出这一判决的最高裁谈一谈。” “我们认为,从中可以窥见媒体良化委员会的黑手已经蔓延至裁判所内。若是司法部门能做出正确判断,这本该是能胜诉的事例。不过,比起判决内容,补充意见里倒是能看出希望。我们认为那是在目前情况下,对媒体良化法做出了最大批判的补充意见。” “在补充意见里也指出图书馆法第四章《图书馆自由法》同样有待商榷,对此有什么看法?” “图书馆法第四章,是为了与任意强化权限的媒体良化法相抗衡,才设立的同样拥有任意扩大权限的法律,它原本就是对抗媒体良化法的堡垒。如果媒体良化法有待商榷,那图书馆第四章当然也是一样。” “当麻老师今后有什么计划?” “为了保护当麻老师,目前已提出申述的诉讼会从违反宪 法的侧面来继续与良化法战斗。” “当麻老师的病情如何?” “老师这次心脏病发作是突发性的,所以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关于诉讼,目前由律师团在支援团体的协助下展开。” 直到开始之前内部都乱作一团的这场记者招待会,自开始之后便严肃地进行下去了。 而在此期间,玄田又部署了下一步棋。 ※平贺在警视厅刑事部接到这个电话是下午三点。 趁工作空闲听△tv系列的电台新闻时,正好听到了当麻藏人判决后的记者招待会,这让他有些在意,就在这时有个“亲戚玄田”打来了电话。 想着“什么亲戚啊”的平贺接起了电话。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到让他告诉对方手机号码的程度,上次对方强硬地找他帮忙时也是这么联络的。 “这次有是什么事?” “反应挺快嘛,是好倾向。” 玄田依然是扯着粗大的嗓音厚脸皮地笑着。 然后他又提出了胡来的要求。 “能不能让警察医院通融一间空的病房。” 而平贺很快从这要求中觉察到背后的事实。 “记者招待会上说的是假的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那叫预留位。” 想着“又是这种歪理”的平贺按上了太阳穴,这种时候大概要把常识的开关关掉才能和那个男人对话,在稻岭绑架事件时玄田也是采用了非常胡来的方案。 “当麻藏人在哪里?” “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 明明自己拜托别人胡来的事,玄田却还能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这种豪迈语。 “失踪了吗?!” “不是说了,不知道。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目前只知道这些。警卫人员还没有回来,也联络不上,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还不清楚。不过,总之要先准备好烟雾弹,特别是给良化委员会的。” 虽然玄田的要求很不合理,但平贺也很在意记者招待会上说的内容,良化特务机关现在一定对都内的各医院展开搜索了吧。找到当麻入住的医院后,肯定会不择手段地把人带走,一旦被带走,之后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媒体良化委员会就是这样的组织。 “不过,警察医院是个盲点,应该挺后面才会轮到。我会派图书队的特殊防卫员过去,让他们守住一间空房。” 也就是制造假象。 “但,你突然这么说……” “警视厅的上层里也有良化法反对派,你总能打通人脉吧,要不打出‘未来企划’的招牌也可以。” 对方一开始就是完全抱着利用心态来策划的,遭到如此奇袭的平贺没有抵抗多久。 很快平贺就投降般给了回答。 “知道了……晚上之前我会设法安排好,不过,早早被看破的话我可不管。” “没问题,防卫省那边我也拜托过了,在好几家自卫队医院里也做了同样的安排。” 暴露一个地方也不要紧,这样的安排倒是稳妥。 “就算只是口头也好,我这边也该说声‘拜托’吧!” 低声怒吼着的平贺愤愤地挂上电话。 “怎么了吗,平贺先生。” 接电话的女警担心地询问,平贺绷着一张脸回答了她。 “让人头疼的亲戚打来的,就只会找我借钱。” 说着“那真的是麻烦啊”的纯真女警换上了同情的声音,这又让平贺更觉辛苦了。 ※绪形、小牧和手冢三人回到图书基地时的模样只比用落汤鸡来形容的惨状好一点。 绪形没有说出“没时间休息”这种话,三人都无言地向更衣室走去,换过干的制服后回到了特种部队办公室。队上动作快一点的话,说不定情报泄露的细节已经查出来了。 在队员全都出去了的办公室里等着的是玄田和柴崎。 然后三人将之前兵分两路的事告诉了他们。 “怎么会……” 以惊愕的模样扬起声的是手冢。 “难道三人全被敌人抓住了?!” “如果是那样,你们也不用在都内来回跑得这么疲劳,到现在才回来了。而且他们要的只是当麻老师,如果堂上和笠原被丢下的话应该会通知我们地点。再说,‘未来企划’那边也没有收到良化特务机关抓到当麻老师的消息,敌人之前好象正拼命在都内各大使馆前布防。” 手冢僵硬的身子这才缓和了下,他安心的表现比小牧和绪形都要外露也是因为毕竟还年轻的缘故吧。 “基地在下午三点时已经拖到了极限,姑且在记者招待会上宣布了假消息,说当麻老师因为受到判决的打击而心脏病发作,已经紧急住院。让良化委员会那边以为流亡不成功就躲进了医院,他们现在应该开始搜查当麻老师住哪家医院了吧。当然我们也要派出我们的人去找那三人。” “泄露流亡计划的是……” 绪形的这个问题又让手冢僵硬起来,回答他的是柴崎。 “是秦野代馆长泄露出去的。” 这个答案连绪形和小牧都非常惊讶,猛地瞪大了眼。 “和你哥无关。” 柴崎补充的这句是向着僵硬着身子的手冢说的。 “他受江东原馆长的邀请加入了转变方针前的‘未来企划’,不过比起手冢慧的思想,他倒是对江东原馆长的中立主义更有共鸣,这次的举动就是因对‘未来企划’转变方针的反弹而起。他目前已经准备接受查问,并且也被‘未来企划’除名了。” 屋内出现了让气氛沉重的沉默,谁也没料到消息是这样泄露的。 秦野是个会让人说出“竟然是他”这种话的人物,因此大家都对他非常失望。 像是要挥散这份沉默般,玄田开口说了声“好了”。 “这边的情况就是那样。你们那边的情报我们才是求知若渴啊。” 绪形点着头回答了他。 “突破荷兰大使馆后,我们跳过第二候补的瑞典大使馆,直接去了美国大使馆。我的判断是,虽然情报已经泄露,但敌人应该还来不及伸手到最终候补的地方,而且美国大使馆平日的警戒也很严,良化特务机关不容易插手。不过还是在正门前被装成出事故的两辆旅行车拦住了,我们本想在敌人包围前冲进大使馆,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在那里弃车。接下来就分成了两路,我们这边是诱饵,堂上和笠原则保护当麻老师,分开的时候我们是前往虎之门一边,他们则是去溜池山王一边。小牧装成当麻老师,我也向堂上怒吼带女队员回基地,所以追兵应该是几乎都被我们吸引了。” “嗯,如果不是这样你们也不会花去这么多时间甩掉追兵。” “惭愧。不过……” 绪形含糊着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堂上他们应该早就回来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这句话。 “好,你们的情况我大概知道了。” 玄田像是要转换思考一样的拍了下手,然后从资料架上取下都内线路图摊开在手边的桌子上。 “堂上他们是去往溜池山王那边吧?当然是会搭地铁了,问题是他们搭上了哪条线。首先是银座线和南北线,要直接回基地的话就从银座线坐到银座。敌人当然也会在武藏境布防,所以他们应该会舍弃中央线。但不管怎样,基地不出人员接应的话,都是没法徒步回来的,而考虑到接应的问题选项就无限扩大了。如果是一边移动一边商量在哪个车站会合,那么可以从涉谷上井之头线再换乘京王线,或者从新宿出来饶回西武线系列,路线的选项多不胜数。可是他们没有 和基地联络,也就是说……” 玄田用粗粗的手指敲了敲线路图上的地铁永田町站。 “在这里换乘半藏门线的话很快就能到英国大使馆,这里是突破口,当麻老师的第三流亡候补。” “堂上他们想到英国大使馆去?” 询问的是小牧。 “行动肯定失败了,成功的话现在都可以放烟花了,而现在还没有他们被良化特务机关抓到的消息,应该还在逃亡中。” “这不像是堂上二正的判断,他应该明白那样行动危险性太高。” 小牧轻轻动了动手制止下对此表现出反驳的手冢,绪形带着沉痛的表情低下了头。 “……是我对当麻老师说最好在今天之内进到大使馆,因为从明天开始都内的大使馆都会被良化特务机关监视起来。说不定是这样才让老师无法轻易死心。” “你只是正确地说明了情况。而堂上也是根据情况做了最佳判断,还有笠原在支援,所以我们才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关于那三人的任何情报。” 玄田边说边拍了拍高个子绪形的肩。 “他们还没有落入敌人之手,这点是肯定的。柴崎,你向老师的家人说一声。” “是。” 就在柴崎要迈开步子时,内线电话叫了。 能保持脸色不变的只有玄田一个,其他人都像是看着可怕东西一般地盯着鸣叫的电话。 结果还是柴崎接了起来。 “这里是特种部队办公室。……对……好,请转过来……让您久等了,这里是图书特种部队。” 柴崎边听着电话边用原子笔在便签上写字,从她复述的内容听来,刚才写下的应该是地址。 接着柴崎说完“请稍等一下”并按下保留键后,转向了玄田。 “是新宿的急救医院打来的,堂上教官被作为紧急病患送到那里,刚刚动完紧急手术。” “我过去。” 小牧丢下这句便拿过柴崎手中的便签,快步出了房间。 “我、我也去!” 手冢慌忙追在小牧身后。 “他现在还没恢复意识……” 柴崎补充的这句报告已经传不到跑出去的两人耳里了。 “好,接下来让我听。” 玄田将手伸向话筒,柴崎也点着头说了声“请”。 说了一阵电话的玄田中途也用上了便签,挂断电话后他转向绪形和柴崎开了口。 “右大腿贯通伤。伤口本身并不复杂,但擦过动脉造成出血严重,而且长时间淋雨也使得体温很低,反倒更让人担心会不会演变成肺炎。” “这么看来,去了也说不上话。” 柴崎转头望了望门。 “不过,知道他在哪了也不可能不去,毕竟是关系这么好的同伴嘛,手冢又那么黏堂上。” “是啊,又黏又乖。” 柴崎毫不客气地加以肯定之后,有些害怕地继续问玄田。 “笠原和当麻老师……” “没和堂上在一起。那边的事情我现在问。” 玄田边说边再次拿起电话。 情况拼图的最后一块,是从新宿一家大型书店里听来的。 堂上他们的确是打算潜进英国大使馆,失败后逃走时堂上被良化队员打中负伤,当麻便向关系亲密的书店寻求帮助。 “啊,那位小个子的男队员是叫堂上先生吗?当时我以为他已经失去意识,本来想陪他上车的,但他在被搬上车的时候突然醒了,还请求我不要陪同。另外还说,如果良化特务机关来询问,就说是只看到他倒在店附近才叫了救护车,不要说出见过当麻老师和女队员。 这么年轻,却是很了不起的人呢,为了保护当麻老师和恋人,他坚持要我说成是只有他一个人倒下的情况。当我说至少和图书基地联络吧之后,他也说不用,要彻底装成和本店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反正医院会通过身份证件和基地联络,基地也会询问通报者,因此在基地联络本店之前,请本店不要有任何举动。 当麻老师吗?我应他们的请求带他们去了附近的租车行。详细计划他们没有告诉我,目前似乎是由女队员开车先前往大阪。“ “知道地方了,是大阪!” 玄田挂断电话后怒吼了一声。 “当麻老师和笠原是准备去总领事馆!” 柴崎像是受到惊吓般地向后一仰身。 “由笠原开车在这种暴雨中前往大阪?!……要留意高速上有没有事故的情报才行。” “不过,这可是想法上的大逆转。在这种台风天冲去大阪,没想到笠原能想到这点……” 但柴崎很肯定地向沉吟着的绪形摆了摆手。 “笠原哪有想到这一点的脑子啊。在这种情况下,能把大阪和总领事馆联系起来的首先是当麻老师,然后也可能是堂上教官,而且今天就开车出发应该是堂上教官的指示才对。” 附和了句“这猜测大概八九不离十吧”的玄田点了点头。 “敌人也不是傻瓜,冷静下来后就会想起我们的目标还可以有一处。如果等到台风过去,长距离交通恢复时,那敌人就有时间掌握住三处机场和新干线的三处车站。虽然也能搭新干线在名古屋或是岐阜羽岛下再从地方上饶过去,但那段时间也足够敌人在主要的总领事馆布防了。” “总之,现在只能等笠原联系了,当麻老师又没有手机。” “我们应该帮他准备一支,即使强求也该让他带上,真是疏忽了。” 找总领事馆的顺序是否和大使馆的候补顺序一样,目前玄田他们连这一点也无法确认。 线路和两人抵达大阪的作战细节也是,就算请关西图书队协助,在当事人行动不明的情况下,也无法提出“无论如何请做好随时可以出动的准备”这种不尽人情的要求。 “总之,就先适当地耍些小花招吧。” 玄田边这么说边再次拿起了电话听筒。 ※“……因此,当麻老师没有出事,目前正在队员的保护下前往大阪的途中。” 听了柴崎的报告后,在当麻借住的房间里等着他的妻子立刻哭倒了。 就读大学的儿子把母亲抱在了怀里。 “别哭了,妈妈,这不是知道爸爸没事了嘛。” 不过这样鼓励母亲的儿子声音也在发抖。 “谢谢你们、谢谢……” 当麻的妻子一个劲地向柴崎致谢,柴崎浮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她没有说出陪在当麻身边的警卫从各种意义上讲其实是个相当危险的凶悍铁娘子。 “西边的台风似乎也弱下来了,应该会越往西越安全才对,而且媒体良化委员会也没有公路审查权。” 不过,母子两人已经听不到柴崎的话了。 “要是能顺利就好了,妈妈。” “是啊,能顺利就好了。要是不让他继续写的话他一定会死的……” 看着这气氛的柴崎站起了身,轻轻点头示意后离开了客室。 “啊,柴崎!” 柴崎一边向高兴地围上来的男队员们挥手说再见一边离开了男子区,这已经是她每次进出当麻所住的男子宿舍客室时的固定模式了。 “散了散了,咱们也很忙。” ——一定要平安到达啊。 在依然下得倾盆一般的雨中,柴崎撑开伞向办公大楼走去。 ——要平安到达,再平安回来啊。 ——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小牧教官左手无名指戴上截止了,没人一起看的话乐趣可是会减半的。 五、终局 五、终局 虽然导航系统的提示是上东名高速,不过郁还是遵照当麻的意见走了中央车道。 “会饶点路,不过中央道不会堵。随着台风过去,沿太平洋经过主要都市的东名上面车肯定会多起来,而且中央道没有那么多岔道,从新宿出去也是中央道更容易些。” “您知道的真清楚。” “因为工作的关系,不详细了解这些地方的话就会写不出来。先上首都高速新宿线往八王子方向开,就能直接连上中央道。” “我知道了……可是要从哪里上新宿线啊?!” 郁突然陷入了恐慌,当麻赶紧打开线路地图,不过却拿倒了。 “老师,用导航系统!重新设定导航系统!” “知、知道了,总之,请不要离开都厅附近!这附近应该就有首都高速新宿线的入口!” “都厅是哪栋啊?!像机器人变身成的那栋吗?!” “最高的那栋!” “雨太大了看不见啊!” 导航系统的语音输入识别不出当麻含糊的声音,倒是捕捉到了郁叫出的“都厅”这个词开始重新设定。 “不对,不要听我的啊!是大阪站,大阪站!” <设定的线路是从东京都厅到大阪站>结果这阵骚动还是因为郁在雨中看到了绿色告示牌才得以解决,就算以郁2.0的视力,在这暴雨中如果不是在经过告示牌的前一刻也还是看不到上面的字。 “接下来就是你个家伙——!” 郁依照告示牌猛地打过方向盘,车子开上了匝道。引导前往东名高速而一直发出错误警告的导航系统在郁强行开上通往八王子方向的路线后,才终于把引导换成了<现在进入了首都高速新宿线。请向八王子方向前进>。 “现在你知道人类的睿智了吧!” 郁向导航系统蹦出这么一句,坐在副驾驶座的当麻忍不住喷笑出来。 “与其说睿智,不如说是厉害的野性直觉。” “啊,连当麻老师也说这种话!” 总算开上正确的路线之后,郁开始有了气馁的余裕。 “当麻老师才是,完全不会用导航系统嘛。” “我可是连手机都不带的老头啊,你到底对我抱有什么期待?” “咦?可是老师的小说当中,那些主角不都很平常地使用最先进的机器吗?” “因为犬子是能‘很平常’地使用那些东西的年轻人,他也是我重要的协助人,多亏他帮忙,我的描写才不会显得不充分。只要从感性上认识到一种机器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以及基本的操作顺序,就可以写进小说里了。” “哇,真是意外的内幕。” “如果要有实际体验才能写的话,那我可就得去考直升机和飞机驾照了。不过,应该没有几个人会为了写小说而去考直升机驾照的吧?”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但至少手机和导航系统这种程度的……” “你在说什么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都陷入了和导航系统的苦战吗?” 被刺中这点的郁无言以对了。 “原稿虽然是用电脑来打,不过出状况的时候也是让犬子处理。” “……和令郎分开的话,您生活上不是会很不方便吗?” 郁无法直接问出“不会寂寞吗”。 “别看我这样,修理电脑时需要进行问题说明的英文会话我还是很拿手的。而且我家从以前开始对海外的事就不怎么会犹豫,犬子也有过几次住在国外普通居民家里的经验,并没有家庭被拆散的感觉。再说他现在也上大学了,见识到的世界会越来越广阔的。” 郁隐藏的问题似乎被人生经验丰富的当麻看破了。而且郁自己也是,自从大学三年级回过家乡之后,直到去年茨城县展时才再回去,但她也没有什么寂寞感。 “就这样一直开往八王子方向吧。” 虽说也因台风的关系使得上路的汽车减少,不过中央道的确很畅通,没有高峰期塞车的压力,对来了东京就很少开车的郁来说确实是最适合的路线。 当麻也会开车,所以除了途中休息之外,两人也可以轮流休息。 吃过店长买的简便食品后,当麻把副驾驶座的座位调整到后倒的角度,盖上毛巾被开始休息,这时才过下午四点。或许是他很习惯这样补充睡眠的关系吧,不久后安稳的呼吸就变成了低低的鼾声。 在出了东京进到山梨的附近时,雨势减弱了。到了通往大月的交叉点外,导航系统再次指示拐往东名高速,但在郁不由分说地开上甲府市方向后,系统又安静了下来。 郁在身体还能承受的程度下一直开着车,两人很轻松就突破了关东圈,现在已经通过长野的一半地界。时间来到了傍晚,雨也停了。 郁将车开进诹访湖服务区时,当麻醒了。 “老师,休息一下,上个洗手间吧。” “嗯……现在到哪了?” “诹访湖服务区。” “哦,那接下来就是从冈谷交叉点拐下名古屋方向了。” 当麻刚才似乎睡得很熟,现在擦了擦眼睛后才戴上放在胸前的眼镜。 “雨停了吗?” “嗯,过了山梨附近就停了。” 两人下了车向服务区的建筑物走去,途中当麻看了看表。 “从东京出来差不多过了三小时啊。” “对不起,是不是太慢了?” “哪里,在那种暴雨中行驶,这已经算是不错的速度。如果发生事故的话会引来警察,那可得不偿失了。接下来天就要黑了,小心驾驶才是最重要的。” 郁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当麻还没有出来,想着“就趁现在联络基地吧”的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外面已经干了,不过重要的是里面。 毕竟只是生活防水的类型,郁听天由命地打开了电源——液晶屏只亮了一瞬便又暗了下去。看来之前她在暴雨当中被淋得跟落汤鸡似地四处奔走,已经让手机内部都浸水损坏了。 “糟糕,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从洗手间出来的当麻走过来问了句“怎么了”。 “我想和基地联络,可是手机坏掉了……” “那就用公用电话吧。” “不,那不行。” 郁紧紧闭上眼开始思考——如果是堂上的话…… 如果是堂上的话,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会使用公共电话来联络。 “……当麻老师失踪后,良化特务机关最先锁定的盯防地点就是关东图书基地。虽说如今要窃听无线或有线电话从理论上讲都不可能,但良化特务机关毕竟是国家机关,可以使用特殊的窃听仪器。” “哦,是这样……那,为什么用你的手机就没问题?” “图书队员有将手机交给后勤部进行防窃听加密改造的义务,图书队相关设施里的有线电话也全部做过防窃听处理。公共电话就……” 如果用公共电话和被良化特务机关紧盯着的关东图书基地联络,那无异于开着宣传车四处宣传当麻的情况。而且,队内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暗语。 但又不能不和基地联络。堂上在和郁分开时已经无力到就快昏迷的状态了,也无法期待他能联系队内说明情况。 “啊,对了!” 郁叫一声之后,抛下当麻向电话亭跑去,现在她连说明的时间都不想浪费。 用电话亭中的电话本查过三位数的号码后,郁拨了115.“您好,这里是ntt电报服务。” “不好意思,请问电报 能在今天内送到吗?!” 郁催促般地急声问后,接线员用清晰的声音回答了她。 “是的,晚上七点之前发的电报都能在今日内送达。” 郁抬腕看了看表,离那个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左右。 “那个,我现在用的是公共电话,你们受理吗?” “可以的,不过需要用信用卡来支付费用。” “我知道了,谢谢!” 郁暂时挂了电话回到当麻身边。 “老师,电报!可以用发电报回去!七点前发就能在今天内送到!基地里就算是深夜也可以收特别快递和摩托车快递,有电报送进去也不会引起怀疑!” 接下来两人仔细地商量了一番,为什么他们准备去大使馆的情报会泄露,基地是否已经掌握到情报泄露的途径,如果还没掌握的话他们又该如何说明才能把目的地隐藏下来,等等问题。 考虑好种种情况后,郁写好了电报内容。费用是用郁的信用卡支付的,堂上说过当麻的卡有被当成非法使用而受监控的可能,但就算是良化特务机关也不可能连郁的情况都掌握到。 电报内容是郁以自己的方式反复推敲后写好的,不过能不能把意思传达到还是个问题。现在担心这个也没有用,只要之后制定好不管有没有支援都能执行的计划就行了。 接下来根据当麻的提议,两人顺便决定了今晚的住处。现在再次向大阪出发的话,到达时已经是深夜,那时再去找宾馆、酒店之类的地方就难了。 看了新宿书店店长准备的地图后,郁接着打了好几次电话。就算良化特务机关已经开进了大阪,他们盯上的目标应该也是图书队的设施,不会去监听普通宾馆的电话,毫无名声的郁打去的预约电话也不致于引起什么怀疑。 即使如此,两人还是决定越出人意料越好,因此锁定了大阪站正前方的希尔顿。应该不会有人能想到逃亡中的人竟然会去住顶级酒店。 “不如干脆住行政房吧。” 说这话的是当麻。比套房档次更高的行政房,这提案让郁听着觉得胆怯,不过当麻会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行政房设在专用的高楼层里,开房退房都很方便,也能减低被看到的可能。” 这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条件,听起来当麻似乎曾住过那家酒店。就在郁依照作家的印象擅自想象成“被关起来赶稿”时,当麻苦笑着回答了“几年前在结婚纪念的旅行中和内人一起稍微奢侈了一下”。 “真对不起,这次不是您夫人陪同了。开双人房可以吗?” “这该是问你才对啊。” 得到这个回答后,郁给酒店打了预约电话,正如希望的一样,还有空的行政双人房。 “我们现在离得比较远,开车过去要很晚才能到,可能会过十二点,没有关系吗?” 酒店的回复是请能大致确定抵达时间后再给一次电话,但不管怎样,算是先订好了房。 郁挂断电话后吁了口气,当麻担心地开了口。 “你也很累了,换我来开车吧。” “啊,不用了,我还可以开。” 郁搔了搔头笑起来。 “资金充足果然是很重要的事啊。如果是我个人的旅行,根本不可能直接奔到希尔顿的行政房去,肯定是找便宜的旅馆,要不就是在网吧睡一晚。” “网吧也可以睡的吗?” “最近的网吧还能洗澡呢,也有方便食品,住一晚没问题,而且使用的房间也能上锁。” “哈哈,现在都发展成这样了啊。” 当麻感叹着点了点头。 “不过还是换我来开吧。虽然你是很优秀的防卫员,但白天的逃亡还是很消耗体力的,而且你还一直在暴雨中驾驶。” 当麻直接点出来之后,郁才突然感觉到至今都没意识到的疲惫。 “我也上年纪了,不能勉强,所以你如果不能早点恢复的话可就伤脑筋了。” “我明白了。” 当麻说的的确有理,郁老实地点点头,在走回车子时绕到了副驾驶座的一边。开出车子的当麻先开到加油处给车加油,郁则开始吃之前店长准备的东西,吃完一个饭团和一个三明治并喝过饮料之后,油加完了,当麻将车开出了服务区。 看到车子再次回到高速上,郁便放倒副驾驶座的座椅,将毛巾毯拉到胸前。 身体的疲劳似乎比郁感觉到的还要厉害,在闭上眼全身随着车子的震动摇晃时,她感觉到意识一下子就飘远了,这是沉睡的前兆。 ※同一天的晚上九点。 “笠原到底去了哪里!” 留在办公室的玄田以过去不能比的势头转来转去,其他的队员都被派去警察医院和自卫队医院制造烟雾弹了。 “请不要撑着拐杖来回打转,会弄坏地板。” 这在平常都是由堂上来提醒的事,现在换成了绪形。如今堂上正躺在新宿的急救医院里,小牧和手冢也在那看护他。 根据小牧的报告,堂上除了中弹之外还并发肺炎,虽然一同行动的另两人的疲劳度也令人担心,但目前为止和当麻一起失踪的郁还没有联络进来。 即使玄田已经做出他们正开车前往大阪的推测,可没有得到实际报告又另当别论。 这时柴崎跑了进来。 “玄田队长,我收到了这个!舍监刚刚给我的!” 柴崎递给玄田的是一封电报,附有音乐播放器的设计非常与众不同。 收信人是柴崎麻子,发信人是柴崎麻美。 带着可爱装饰带的封口还没有撕开,不过柴崎没有叫这名字的亲友,所以柴崎麻美应该是郁用的假名。 “干吗搞得这么麻烦……” 玄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回答他的是绪形。 “大概是在逃亡中手机坏了吧,生活防水的程度顶不住这种暴雨。分开行动的我们这组里,手冢的手机也因为浸水而发青。” “咦——!” 柴崎猛然发出一声惨叫,这次玄田和绪形都用奇怪的表情看向了她。 “怎么了,突然惨叫。” 玄田问了后,柴崎只得暧昧地笑笑。 “没,那个……这样很伤脑筋吧,要修复数据啊什么的。” “现在哪顾得上担心这个。” “也是。” 柴崎点了点头,绪形继续说了下去。 “她是怕被良化特务机关窃听才不敢用公共电话联络吧,不过能想到电报这一点倒是很不错。” “回来之后得夸奖夸奖她才行啊。” 玄田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电报,播放器立刻响起生日快乐歌。 三人看完内容后,玄田绷起了脸。 “……这种小学生作文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啊。” “笠原很拼命嘛。” 这次柴崎很难得地庇护了郁。 “她不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也不知道之前的情报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就算我们内部有奸细,装成我亲戚的话都能直接送到我手上。万一内容被看到,也会让人觉得只不过是祝贺生日的电报而已。” “嗯,字面上的内容倒是一目了然……” 这时从电报打开后就一直响着的电子旋律已经让玄田和绪形忍到了极限,两人的脸色眼看着越来越危险。 “喂,感应器在哪里!让它静下来,绪形!” “明白。” 绪形拉开手边桌子的抽屉,取出胶带来贴在他记忆中应该是光学传感器的银箔上,这难得的播放音乐的设计在被打开之后才经过五分钟就安静了下来。 “总之,她们正在从中央道开往大阪,这点是不会错了。柴崎,剩下的你解读一下。” “是。” 接到玄田的命令的柴崎默默地拿起了电报。 “可以用这里的电脑。” “不,以防万一,还是自己房间的笔记本好。如果不小心留下痕迹让外部人员看到就麻烦了。” 只要是基地里的人,谁都可以进特种部队办公室,从保密方面考虑的确会让人放心不下,而且奸细也可能不止秦野一个。 这次郁是绞尽脑汁才耍出了这种花招,柴崎当然也会全力应对。 ——但,这边归这边…… 行了一礼后走出办公室的柴崎一边在踩着路面一边恨恨地念着“真是的”。 “手冢那家伙!” 在不用担心被人听到情况下,柴崎狠狠在蹦出了抱怨对象的名字。 手冢那支坏掉的手机正是柴崎的手机。 虽然主要的联络信息她都已经输入电脑,也记在了手写的电话簿上,但是——“如果数据恢复不了的话,不仅要他赔我手机,还得给我把数据全部输进去!” 柴崎记录的数据里,光是和图书队有关系的人员就超过了百人,加上个人亲友和其他人脉的话,最少也有两百人以上。 ——不过,能让手冢因此而翻白眼倒也挺有趣的。 柴崎虽然是强逼着自己去看一些值得开心的方面,不过在她还是不自觉地小声笑了出来。 ※“差不多可以交换驾驶了吗?” 当麻对郁这么说时,车子开到了在关原跟前。 从长野下到岐阜,擦着爱知的北侧穿过,上了名神高速再次进入岐阜,直到这里都是当麻在驾驶。 从诹访湖服务区出来后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时间来到九点半。睡的时间虽不长,但睡得很沉的郁现在已经从疲劳中恢复过来了。 “我开进养老服务区吧。” 当麻将车子开进了接在高速上通往服务区的引导道。 “上了名神后车流量大了一些,不过速度还不错,跟着汽车道的车流,时速也能有100千米。” “那真是太好了……” 声音还有些犯困惑的郁打开了行车路线图。 “到了这里就没多远了呢。” 她粗略地算了下,剩下150千米的距离,就还要在高速上开两小时左右。 “交替后就让我开到最后吧。” 这附近是台风已经过去、能够看到星空的好天气,服务区里也空荡荡的,在东京被台风直击的当日,下来的车果然很少。 郁上完洗手间,回到车上后又重新设定好导航系统,当然现在不会再出现开上首都高速那时的丑态了,她将目的地改成了大阪希尔顿酒店。 “从高速下到大阪市内后道路很复杂,要小心一些。” “咦?有多复杂……” “我也没在大阪开过车,不过你就把大阪站附近想成和新宿、涉谷周围差不多吧,而且晚上会有停在路边,虽然有时停车数会减少,但正常的时候都还是挺多的。” “呀——!” 早先从新宿上高速时都弄得手忙脚乱的郁这下子真的就只能依靠导航系统了。 “只算高速上的时间就不到两小时,这个时候也基本不会堵车,顺利的话可以在日期改变前进到酒店。” “好!” 郁双手拍了下脸颊给自己打气。 “请您祈祷一切顺利吧!我们走!” 如此宣告后,郁发动了车子。 从诹访湖到这里又开了200千米左右,因此上路前郁也是先加了油。只要不用排队,在每次休息的时候加油反而能缩短时间。 出了养老服务区后,大约十分钟便进入滋贺县,就快到米原的分岔点了。 从分岔点转向彦根,郁把车子开上了超车道。现在时速有120千米,大概是晚上车流量上的关系,能跑出这个非常不错的速度。路面也完全干了,不用担心会打滑,和还处在台风圈内那时相比,现在的驾驶情况非常好。 ——嗯,当地的车、当地的车。 郁确认了前方的车是滋贺的车牌后,找了个适当的时机里插进车流中。在不熟悉的地方开车时要尽量跟在当地的车后面,这是郁拿到驾照时父亲对她说过的,跟着车流的话就不用担心超速,当地的车又熟悉地形,跟着开相对要安全。来了东京后郁就很少有机会开车,的确当前方的车不自然的减速时,不是路面出现一个断坡,就是视野极其不好,也有一不小心就会被速度探测器捕捉到的路段。 从导航器的地图来看,现在正在绕过琵琶湖的南侧。 郁突然想着如果是白天的话应该有一些路段能看到琵琶湖吧,她还没有见过琵琶湖。 现在从装着遮蔽板挡住了风景的高速看出去,只能看到漆黑一团的沉闷山影。 终于过了京都,两人在吹田服务区最后休息一次和加油。从关原出发到现在大约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从导航系统的地图上看,到目的地已经不用三十分钟了,郁在这里给希尔顿酒店再次打了电话,告知对方应该能赶在日期变化前到。 从丰中砸道上到阪神高速池田线后,导航系统的指示是在梅田出口下高速,郁立刻陷入了恐慌。 “梅田!梅田出口是怎么回事?不是大阪,没问题吗?!” “这附近说大阪和说梅田是指同一个地方,只是叫法不同而已。” “同一个地方却有不同的地名,这可是违规的啊——!” 下了高速后导航系统的指示变换得更快了。 “呀——!” 要在不习惯的地方遵照指示开车很辛苦,郁一边按着喇叭一边拼命地跟上导航系统的提示变化。 “导航系统我来看,笠原小姐你看车!” 结果就变成了由当麻转述导航系统的指示,最终郁有惊无险地将车子开进了目标希尔顿停车场,向职员说明情况后又根据引导停好了车。 车子就放在这里等租车行的人明天来取,郁把从堂上那里拿的商用包和店主买来的所有东西都取了出来。 有些狼狈地上到一楼后,郁在总台报上了“我是刚才打过电话的笠原”,预约用的是她自己的名字。开房果然要在三十二楼的专用服务台办理,男服务员帮忙拿过行李领着两人上了电梯。 专用服务台是设在一间休闲吧出入口的单人台,可以看出使用这里的客人并不多。 “我帮爸爸一块写吧。” 当麻若无其事地远离了服务台,郁在住宿名册上写下老家的地址和自己的名字,当麻的名字则是用了自己父亲的名字笠原克宏。 开房要先交相当于住宿费两倍的预付金,郁照着女服务员说的数字数了现金递过去,在退房时结算过后会退还差额。 房间是3112号房,郁办完手续接过金色的卡式钥匙后,男服务员再将两人领去房间。 只有商用包郁自己背着,其他东西全都丢给了男服务员拿。两人在他的带领下乘电梯下了一层,房间在电梯对过去的深处。 郁装成一个做事麻利的女儿,时不时地催促着一直在后面稍稍低着头的当麻。 “爸爸,你快点嘛!明天还有那么多事,不早点休息可不行!” “可是我真的很累,走不快了,别催。” 当麻的即兴附和也越来越有样子了,郁又加了一句。 “没办法嘛,谁想到突然之间要办丧事!都来到酒店了,你就不要抱怨了啦!” 作为能让人认同的不得不突然跑 来的理由,虽然有些不吉利,但用丧事作借口是最好的。 “不过,竟然在我们旅行的时候过世,突然间改变行程,我们也没能准备丧服啊。” “反正这里是都会,随便找地方买吧,只是丧服而已。” 两人继续演着这种小戏码,郁向走在前方的男服务员开了口。 “不好意思,这附近有能买到丧服的店吗?” “从一楼大堂的希尔顿东方购物中心一侧出去后,东边就有阪神百货商店,对面的大阪站里也有大丸(注:日本一间总部设在大阪的百货商店。)。两边都是十点开始营业。” 亲切的男服务员仔细地说明了购物点。 将两人领入三十一楼的房间后,男服务员便离开了,郁立刻向当麻深鞠一躬。 “对不起,突然演戏。” “哪里哪里,我接得还好吧?” “嗯,很厉害!” 郁边说边把商用包取下来,然后劝当麻先洗澡。想着贴身衣物是没办法换了的她原本已经放弃地准备再忍耐一天,但把店长在新宿给的东西全倒出来之后,发现里面竟然还装有男女内衣和袜子各一套。男性的就算了,买女性内衣时想必很不容易吧,郁再次对店长升起了感谢之心。 “老师,店长也买了内衣呢。” “哦,那还真是太感谢了。” 当麻还没脱衣服,又打开浴室的门接过了内衣,他应该会用酒店配送的剃须刀来弄掉商标吧。 “请您好好泡一泡,热水能去除疲劳。” 要是当麻在这里倒下的话可就前功尽弃了。 一边听着当麻给浴缸放水的响亮水声,郁一边打开商用包确认里面的东西。 正如在地铁里摸到的那样,sig-p220一把,冲锋枪一架,各有三个后备弹匣。还有使用了三角巾后分量有所减少的急救袋,里面有剪绷带用的剪刀,郁用它剪了自己袜子和内衣的商标牌。 这时郁瞟到了放在床边的电话,在进到酒店安稳下来之后,和基地联络的心情就猛地涌了上来。 堂上是不是没事了,手术是不是结束了,只要给基地打一通电话这些都能知道。 但是…… 郁像是要切断自己的不舍般走到了窗边。窗户是隔扇式,已经打开了,正对面是郁在看大阪地图时记下的丸大厦,视线稍微移过一些后,就能看到曾在娱乐节目里见到过的大阪用名之物——故意斜建的显示消费者金融的电子看板。从三十一层的高层眺望大阪,这以郁的收入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但她此时到底还是没有享受这种乐趣的心情,只是淡淡地看了看那两处,很快就拉上了拉扇窗。 然后郁坐在靠窗这边的床位上,床对面摆着台式镜,映出了郁疲劳的身影。 她衬衫的领口上别着比自己高两级的阶级章,这是堂上说着“借给你”而用褪了血色的手指为她别上的,章上有两朵春黄菊。 郁用手指使劲地抚着阶级章。堂上就在这里。 别哭,你该笑才对。之后就由你一个人保护当麻老师了。 你能办到的。 能和图书队联络的手机损坏,郁想到了用发电报的方式联络,之后她就决定不再和图书队的设施联络了。 这之后就只能由她孤军奋战,而堂上也说了要她独自奋斗。 ——所以我要独自加油,不管怎样都要把当麻老师带到他想去的总领事馆去!不顾一切、不拘常理、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些都是图书特种部队的拿手好戏。 虽然还无法笑出来,但郁已经能直直地面对镜子了。既然被说了“别哭”,郁就不会哭,不管她有多担心堂上的情况。 大约三十分钟后,当麻洗完了澡。酒店配的睡衣不是浴衣,而是前扣式的长衫。郁和当麻交换,拿着同样的长衫和内衣进了浴室,重新给浴缸放水。 大概是当麻用过了,洗脸台下放着脱衣蓝。说着“哇,我还是第一次住有脱衣蓝的酒店”的郁还在旁边看到了称体重的秤,不过这个就被她无视了。郁将脱下的衣服和防弹背心放进脱衣蓝内,再把毛巾和长衫叠在上面。 配的香皂有两块,难得来住高级酒店,郁就开了一块新的来洗脸。洗发水、护发素、沐浴液就是共用的了,每样都用带挤压头的小瓶装着。郁将这些拿到放好水的浴缸边,立刻将身体泡进了热水里。 她在热水里一直泡到肌肉放松下来,为防万一,还稍稍按摩了一下。明天要是肌肉酸痛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身上被打到撞到的地方现在都出现淤青了。 洗干净头发和身体后,郁把水放掉,然后打开水最后冲洗全身和浴缸。在擦干身体换上衣服时,她才突然注意到——“化妆品那些要怎么办……” 虽然平常很少有机会化妆让郁也不在意明天要素面见人(警戒时暂且不说,训练时当然是不能化妆的),但她多少还是会在意皮肤的护理。 翻找配送用品想看看还有没有刮胡子用剩的刮胡膏时,郁却发现还赔有卸妆用的洗面奶和化妆水各一小袋。她一边感慨地念着“真不愧是高级酒店”,一边用化妆水做洗完澡后的皮肤护理,考虑到明早的份所以只用了一半,把剩下的半袋靠在洗脸台一角。 等收拾妥当走出浴室之后,郁看到当麻正在台式镜前看着一张细长的牌状物。 “当麻老师,怎么了吗?” 郁瞄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发现那是酒店配的挂在门把上的联络表,不过比起一般只写着“请勿打扰”和“请打扫卫生”的牌子要长不少,但还是纸制这点对这种程度的酒店来说成本并不高。 “有早餐的订餐票,凌晨三点之前挂出去的话,可以指定第二天的早餐和送餐时间。如果去休闲吧吃就要上楼,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订客房服务。” “好啊!” 郁二话不说便同意了。不知道是因为酒店提供送早餐的客房服务,还是因为行政房的数量本来就少,在开房时看到的休闲吧并不大,进到里面肯定会被其他客人看见,说不定会被在新闻上见过当麻的客人认出来。 “不过会去休闲吧的大多是外国客人,又觉得没有必要警戒到这种程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费用高些也没关系,队上也常常说不要在警备资金上小气。” 和稻岭绑架事件中买下一整片新城区的大手笔相比,这几千日元不过是小钱而已。 早上不吃米饭就没精神的郁订了和食,吃得少的当麻选了粥套餐,然后牌子被挂到了外面的门把上。指定的时间是八点,闹钟的时间则是调在七点。 各自钻上床熄了灯后,当麻很快就扬起了呼噜声,想必非常疲劳了吧。 郁也累到了不在乎这响亮呼噜声的程度,很快就跟在当麻后面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中。 ※第二天早上七点。 闹钟响起来后,郁伸出手探到床头矮柜上关掉了它,然后在被窝里整理好意料当中睡得一团乱的睡衣,这才窸窸窣窣地爬起身。 “老师,早上了。我先用浴室了哦。” 听到当麻应声后,郁抱着衣服奔进了浴室,在洗脸刷牙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电视的声音。当麻打开了电视,从不停换频道的声音听来,应该是在找今天的接力报道。 社会上会怎么报道昨天的事呢,同样在意的郁赶快收拾完毕跑出浴室。 “我现在是心脏病发作,正在住院中,为了安全起见,没有透露住院地点。” 当麻笑着对从浴室冲出来的郁这么说,郁也跟着笑了起来。的确是很有玄田风格的一招,不过良化委员会也没有肤浅到会盲目轻信图书队的话,应该也会考虑到 在大阪这边布防的。过了不久,放着早餐的小型手推车就送来了,两人把窗旁的茶几拉到房间里,将手推车上的早餐摆到茶几上。 将窗子拉开后,郁和当麻开始对各自的早餐下筷,吃完之后打了电话叫人来收小推车。 客房人员来收走小推车后,郁又给预定收车的店打了电话。根据之后的计划,车子得在一早就送回去,但郁不能留下当麻自己出去,现在要办退房又太早。 在郁说了因为有急事没空还车,拜托对方来希尔顿停车场收车之后,最初对方很不情愿,不过在加上所耗汽油的费用和服务费之后,总算是妥协了。 “那么,来到总台之后请给我电话,找3112室的笠原就可以了。” 店里答复说店就在附近,二十分钟左右就能过来。郁和当麻开始趁着这段时间收拾行李,大部分是新宿的店长买来的东西,虽然是他一番苦心,不过毛巾毯和剩下的替换衣物之类多余的东西也不能再带着走了。 为了表示这些是扔掉的东西,郁把装东西的纸袋放在了垃圾桶的旁边。没有扔掉的只有大阪地图。 这时总台来了电话。来取车的是刚才和郁通电话的人,勉强答应的他多少都有些不高兴。 “对不起,我出去一下!回来时我会敲门,请您从鱼眼中确认过之后再开门!” 郁往堂上的钱包里加上目测充裕的金额,抓起车钥匙就跑出了房间。 “这种事还真是让我们伤脑筋啊。” 郁赶紧向来取车的年轻店员鞠了一躬。 “对不起,非常抱歉。麻烦你了。” “算了,这里有不少客人都是到我们店里租车,这次就通融一次吧。” 店员又唠唠叨叨地抱怨了一番,才开始在大堂里结算费用。 “刚才我去停车场检查过车子了,油基本没少,是在吹田还是哪里加过了吧。” 就在郁还为店员那一口希尔顿的工作人员没有说过的大阪腔感到新鲜时,他已经从手提包中拿出计算器按了起来。 “所以,油的份就算了,来取车的服务费按这个算,您看怎样?” 郁原本已经拿出被狠敲一笔竹杠的觉悟,不过店员打出来的费用还算是在正常的范围之内。 “不好意思,麻烦你过来真是很对不起!” 郁付了钱交出车钥匙后,在店员拿出的票据上签了字。 “那么我带你去取车。” 郁就要往停车场走去,不过店员叫住了她。 “刚才我不是说我已经看过车了嘛,地方我知道了,您有事就快去忙您的吧。” 为了掩饰不好意思的店员淡淡地挥挥手,郁再次深鞠一躬之后便向上客房的电梯走去。 之后两人等到了百货商店快开门的时候。 “好,还有十分钟!现在去退房刚刚好,我们走吧!” 郁将商用包背上背,当麻也把地图折起来放进上衣口袋里,钱则是在之前分了一部分给当麻。 退了房后,两人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向确认过位置的百货商店走去。去大丸还是去阪神,这就交由过十字路口时哪边信号灯先变成绿色来决定。 结果去的是阪神。进到刚刚开门的店内后,两人直接搭电梯上到卖男士服饰的楼层。 这一层是以中年男性群体为目标客户群的。郁向一名看上去很好说话的女店员搭了话,她的年纪看起来和目标客户年龄相称的夫人相仿。 “那个,不好意思。” “您好。” 店员亲切地转过身来,郁将思考了好多次的要求说出了口。 “我要提的要求可能有一点奇怪……” “是?” “花多少钱都没有关系……” 哇,这种话这辈子可能就只会讲这一次了!——这么想的郁紧张得都差点咬到舌头。 “相对的,请不要问为什么。” “好的。” “请把这位叔叔打扮成大阪最不起眼的大叔。” 当麻像偷窥似的从郁的身后探出头来点了下。 店员阿姨看到当麻后露出了似乎察觉到什么的表情。 “……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位先生打扮得别人认不出他就行了吗?” 店员阿姨很快就领悟了郁的意思,她似乎已经察觉到当麻的身份了。 接着她呵呵地笑了下。 “那么,客人们,你们走错楼层了。” 说着“请往这边”的店员阿姨带着两人搭上电梯。 下了楼之后,店员阿姨不由分说地将两人领进后方的工作人员室。 “大家日安!我带有趣的客人来了哦!” “什么啊,你是不是把这里和卖场搞错了。” “咦,那个人……” “好了!来把这个人打扮成大阪最不起眼的样子吧!这位小姑娘说不用管钱数!加油吧!” 这句号召让手里都在干活的店员阿姨们一起喊了声“来吧,看我们的”,立刻商量起怎么分派任务。 站在一角的郁和当麻只能有些害怕地看着她们。 ——这突然高涨的情绪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大阪风吗? 而离开工作人员室的阿姨们再回来的时候,这里就变成了地狱——当然主要是对当麻而言。 “好,完成了!” 看到阿姨们围在一起完成的作品后,郁禁不住用双手捂住了嘴,这是她反射性想喷笑又慌忙忍耐的结果。如果郁在这时爆笑出来的话,那纤细的当麻可就要深深受伤了。 首先最耀眼的是紫金线质地、别有玫瑰形人造钻石的夏日毛线衫,为了让胸前隆出和年龄相称的高度,应该加了内衣和衬垫吧,而且衣服下还防弹背心,看上去就成了很富态的样子。 裤子乍看一眼只是米黄色,不过两侧还有斜印的动物。脚上穿的虽是平底鞋,但也装饰有人造宝石。 披下来的及肩头发被弄成了棕色卷发,脸上的妆则是——不知道涂了多厚的粉,连胡渣子都完全盖过去了。 穿衣镜前的当麻已经是目瞪口呆的状态,而且坐在椅子上的他的腿上还放着一个绣有蝴蝶的黑布包,应该给他拿着走的。当然,包上同样也有亮闪闪的人造宝石,提手部分还装饰有施华洛世奇的黑色流苏。(吐槽:这里说的是什么东西,完全理解不能。) “这……会不会太华丽了吧?” 问题不在这里吧!——郁边在心中这么吐槽边问,不过店员阿姨们给了她非常自信的回答。 “这就是在大阪最不起眼的打扮。可能装饰的东西是多了那么一点,不过到大阪市内走一圈的话,这样的中老年妇女可多得是呐。已经成风景线了,风景线。” 的确,当麻已经完全变成了大阪的中老年妇女,完美到连进女洗手间也不会被人察觉的程度。 “到了他这个年纪,男人和女人已经没有多大区别,胡子又是白色的,刮过之后打上粉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原来的衣服放进这袋里哦,还有鞋子也是。” 店员阿姨们手脚麻利地把当麻来时穿的衣服叠好,和地图一起放进了包里。 “现在这样子就算和良化队员正面错身而过也不会被发现的啦。”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郁和当麻都不禁低下头。 “好,刚才你说不用管钱,所以现在才一起算。别看这样,东西可都是好东西哦。” “一次算完吧!” 郁抓着堂上的钱包等待着。 “夏日毛线衫二万五千元,胸部相关产品三万五千元,裤子一万八千元,鞋子二万元… …化妆品是最贵的,都是好货,老师不要的话,小姑娘还可以拿去用嘛。” 店员阿姨一边夹杂着闲话一边报着金额,最后的“加起来一共是”终于出来了。 “十六万八千二百五十元!” “呼!” 郁拿的份还够,付过十七万二百五十日元之后,店员阿姨找回了二千日元。 “来,这些是收据。卖场不同,所以数量很多。” 郁着谢接过收据塞进堂上的钱包里,钱包一下子就因这一大叠收据而鼓了起来。 当麻还处在受打击的状态,不过总算是拿着蝴蝶包起了身。 “非常感谢,有劳你们了。” 郁和当麻一同鞠了躬,让人安心的阿姨军团呵呵地笑着。 “哪里,我们才该道谢,这是非常有趣的工作。欢迎两位再次光临。” 出了工作人员区之后,当麻和郁看上去就像是母女、或许该说祖母和孙女一样了。 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过一些,两人从阪神百货商店的二楼出来上了人行天桥,然后站住了。郁先开了口。 “就在这里分开吧,您没问题吗?” “嗯,我到过书店附近,还算熟悉地形,有地图就没问题。” “那么,就照计划在十二点前做好准备。” 确认完之后,郁向当麻伸出了手。 “为能够再次握手而祈祷吧。” “嗯。” 当麻用力握住郁咬着唇伸出来的手。最后想说的话太多,郁一时不知该说哪句才好,看着打扮成中年妇女的当麻,她已经不再想笑了。 “能保护您是我的光荣。” 郁终于想到了这一句。 这一定是堂上想说的话。 “我很感激你们两人。” 这么说着的当麻松开了郁的手,然后混进宽阔天桥上的人流中向大阪站走去,郁则是要下天桥。 途中郁回头看时,当麻的确就如阿姨军团所说,非常自然地融入了人群里,融合度高到如果不特地去找紫色的身影都会看不到他的程度。 ——一定没问题的,一定能顺利的。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帮助,图书队也在奋斗,不可能不顺利的。 下了天桥的郁稍微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家书店,她在那里买了一本大阪市内的口袋地图册。新宿的店长买的那张给了当麻,不过郁也需要地图。 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只要走的方向没错,以郁的脚程只要二十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虽然她想过要不要顺手买本书去咖啡店杀时间,但万一读进去之后错过时间就不妙了。 决定将余下的时间用来预习后,郁就这样向目的地走去。 ※当麻和郁分开之后,走向了地铁御堂筋线的梅田站。 擦身而过的众多行人中谁也没有留意当麻。对于自己完美地装扮成大阪中老年妇女这件事,当麻的心情多少有点复杂,不过在此刻还真是谢天谢地。只是——当垂下的视线看到隆起的下垂胸部时,他依然无法平心静气。 但和郁主动承担的任务一比,当麻的心情就又平复了。 为防万一,当麻买了当日内可自由上下车的票。 检过票之后,他去往天王寺方向——也就是南下方向的站台。上了进站列车的当麻看上去也和普通的女乘客没两样,阿姨军团果然很可怕。 下的站是梅田过去的第二站本町,从梅田发车后大约需要五分钟,本町的下一站是心斋桥。 当麻的目的地是御堂筋,大约处在本町和心斋桥中间的位置,地图上写的距离是500米左右。 从本町站回到地面上后,离十二点还有三十分钟之久,想着早一点到附近也好的当麻开始向御堂筋走去。在难波神社隔着御堂筋的对面,南角一栋大楼的十九层,那就是当麻的目的地。 那里是英国总领事馆。 靠近大楼后,当麻看到郁曾教会他辨认特征的旅行车就停在路肩上,当然也看到了穿着良化队员制服的人,不过谁也没有怀疑当麻。 ——抬头挺胸向着前进的方向大步走吧,关西人都是走得很快的。 当麻遵照着阿姨军团最后给的这句忠告,尽量快地迈着步子。 地图上标着大楼后面是批发一条街,当麻打算先进到那里。一直没有引人起疑,这多少让他有了点自信,当他横下一条心从大楼前面横穿过后方时,良化队员果然也无视了他。 没想到改变性别竟然能有这么好的效果。进到批发街的当麻先在便利店面了面包和饮料,这次他从和进来时相反的路出去了,还是没有引起怀疑。接着当麻又走过人行横道,进了对面的难波神社,参拜之后就坐在附近的长凳上打开面包袋慢慢吃起来。就在深处池子前的长凳上,当麻从被高墙围着的神社的门口窥视了下御堂筋,神社里感觉不到被监视着的气氛。 终于到了十二点。 突然,御堂筋那一边似乎出了乱子。当麻立刻若无其事地走到门边一棵高大樟树的阴影里,从死角向外窥视。四下分散的良化队员集中在一起上了旅行车,还无视信号灯强硬右拐,开上神社南侧的道路。御堂筋这里的所有车道都是向南行驶的单行线,不能调头,要向北走就得绕到所有车道都是向北单行线的四桥。因此路上许多车都踩了急刹车,还像喝倒彩似地猛按喇叭。 等这阵喧闹过去之后,当麻站起身。就在他走出神社正要穿过马路去往大楼的时候——有人将手搭在了当麻的肩上。 ※ 郁照着地图往南走,终于看到三岔路,这里是御堂筋和新御堂筋汇合的地点。 从新御堂筋这一侧能看到的美国总领事馆,是背后并排建有美国大楼、拥有一片专有区域的大楼,也和大使馆一样,有警察在警戒。 不过,现在在总领事馆周围有许多比警察更具威慑感的男人,虽然都穿着西装来伪装,郁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是良化队员。旅行车一定也停在附近吧。 看来特务机关是在当麻希望流亡到的候补国中挑了离大阪站最近的美国总领事馆来布网。 “早被料到了,这种事。” 在当麻的希望流亡候补国总领事馆中,拥有独立大楼的只有美国,其他的都是设在或大或小的综合大楼里。从进去之后的方便性考虑的话美国就是第一候补,料到敌人会是这么想的郁和当麻反其道而行,还是以在东京时冲击失败的英国为目标。英国总领事馆虽然也处在敌人的监控之下,但从地图上看那里距美国总领事馆只有2千米,一旦美国总领事馆这边出现骚动,那边的人肯定会过来支援。 “……不过,留在这边不过马路行不行呢?” 三岔路口、高楼和警卫亭划出了一块令目标美国总领事馆几乎被敌人盯死的三角区域,以这个区域为中继,如果走过人行横道分别去到御堂筋或新御堂筋的话,一旦穿过马路就会被良化队员警戒。郁仅仅是远望就能看出他们在警戒着行人的举动。 郁现在所在的地方正处在不得不从御堂筋穿过三角区的位置,她从良化队员监视得最严的方向横穿了进去。 离十二点还有三十多分钟。郁若如其事地背向着美国总领事馆在自己所走的人行道上向右拐去,如果原路返回的话,那引来监视目光的可能性会很高。 拐上小路后,郁急忙打开地图拼命寻找能够回到之前那处人行横道的路。等郁向着三角区这边的御堂筋穿过之前那处人行横道,绕到目标高楼的背后时,离十二点已经只剩十分钟了。 郁一直在大楼的背后为十二点倒计时。 最后一分钟、三十秒——郁一口气跑上了美国总领事馆面 前的人行道,向一片避开行道树所拓的空间冲去。这突然的行动使得良化队员全都反射性地转向了她,光是总领事馆前就有十五六人。 郁紧紧地吸引着他们的视线,高声叫道——“我们是关东图书队!我们在这里————!” 一边高叫着,郁一边将手伸进商用包里取出冲锋枪指向天空。 她扣下了扳机,直到子弹打完前都死死扣着。 良化队员也都在训练中形成了条件反射,全都在仓促之间躲进了可以隐蔽的方。 郁趁着着一空隙从牛仔裤口袋中取出藏着的三个弹匣,看都不看地换上,然后再朝空中连射一次。在良化队员们想站起身时,她斜下枪口朝柏油路横向扫射,良化队员们只得又再趴下。 这意外的枪声早就让附近的行人逃走了,普通车辆可能也在远处察觉到骚动而绕行了,现在马路上也是空的。郁一开始就知道这种举动会使交通和治安发生混乱,她已经做好了接受责罚的准备。 ——还有一个! 郁换上了最后的弹匣。 ※当麻抽着气地回过了头。 “您是当麻老师吧?” 微笑着的青年向他出示了图书手册。 当麻这才吁地松了口气。 “欢迎来到大阪,我是关西图书队的人。不过——您这变装还真是毅然的决定啊,虽然我们比良化队先布防,还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发现您。” “啊,不,这个是……”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当麻有些语无伦次,这时年轻的图书队员扶住他的肩,领着他穿过信号灯刚变绿的马路。 “先进总领事馆吧,不过进去的时候得解释下,这是紧急情况下的应变措施吧?” 青年边说边将当麻带进大楼,搭上电梯并按下十九层的键。 “请问笠原小姐她……” “到了总领事馆后就可以知道消息了,我的手机应该已经接到了联络。” ※打完最后的子弹后,冲锋枪啪地卡住了,郁又要把sig-p220拿出来。 但这一次她没能顺利掏出来,良化队员们已经抢先站起了身。 可恶,明明还没打完——到了此时还不愿认输的郁斜下了眼——看来自己要初次领教防弹背心的效果了。 但是——良化队员们没有像平常一样立刻掏出枪,只是冲着郁跑过来。这情景让郁露出满脸的惊讶。 ——为什么不射击啊?! 在平常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令郁呆得都忘了要逃跑,就在这时,一辆旅行车冲了进来。就在车子插进郁和良化队员之间的时候,她看出了着不是良化特务机关的车。 “是笠原士长吧?!快!” 从被拉开的滑式门里喊出的名字终于让郁有了反应,她立刻钻上车,在车门关严之前,车子就伴随着轮胎发出的摩擦声急速开了出去。前进的方向是向着新御堂筋北上。 “我们是关西图书队的,已经从关东图书队那里接过了掩护当麻老师和笠原士长的任务。” “……当麻老师呢?!” “已经平安无事地进入英国总领事馆了。” 郁这才整个人放松下来摊在了座位上。 “……为什么他们没有开枪打我?” “这是关东图书基地特种部队的玄田一监的计策。他设法请动自卫队,以向良化特务机关关西支部提供的弹匣中混进了一批有爆炸危险的弹匣为由,回收冲锋枪和sig-p220的弹匣。关于核电站恐怖袭击事件,自卫队也一直反对官方对策室的强硬方针,因此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所以只有今天,良化特务机关关西支部没有一颗实弹,想用枪也用不了,只能跑上来擒住你。 另外,警察也就恐怖主义对策向对策室提过不满,关于你开枪一事,也已经和他们说好用‘应对不及’的借口来搪塞。而且在交通管制上警察也帮了忙。“ 听了队员的说明后,郁喃出了并不是要回答、而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 “啊,那……” ——玄田队长明白电报的意思了。 郁渐渐地深陷进了座位中,这时邻座的队员给她递了手机。 “请用,你想自己报告吧。” 郁道过谢后拨了关东图书基地的号码。 电话先是接到总务处,然后才转给图书特种部队。 玄田粗亮的嗓门在电话那头响起,郁向他做了报告。 “我是笠原。刚刚结束任务,谢谢队长的计策。” “嗯,你干得很好!电报也花了一番心思,不过那个嘀嘀嘟嘟的音乐就多余了!那个东西吵得要死!” “我可是很努力耶,又不知道情报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手机也坏了嘛!所以才拼命装成像是柴崎的姐妹拍过去的一样啊!” (生日快乐,麻子姐姐。 我现在正和爸爸一起开车去岐阜旅游。 今天住在大阪的酒店里。 明天我要到北区去买东西。 爸爸好象要去御堂筋的某家公司见他朋友。) 这是郁拍来的电报内容。 北区指美国总领事馆,御堂筋的某家公司则指英国总领事馆,郁想暗示自己要在美国总领事馆一边做出佯攻。如果是玄田,如果是同伴们,一定能够明白——郁一直这么坚信着。 而同伴们也没有辜负她的信赖。 随后,郁最想问却也是最怕问的事,反而是玄田先说了出来。 “堂上没事,有些肺炎,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就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反正在他腿好之前也只能静养,让他暂时老实点也好,这次太乱来了。” “队长,这话听着……堂上教官大概会说只有队长没资格讲他吧。” 郁笑着的声音中途突然变成了哭泣声,车内的队员们都装出没有听到的样子,她很感激地接过非常自然地递过来的手帕擦着眼角。 “照预定,保护当麻老师的事就交给关西图书队,你赶快回来。拜托那边的队员直接送你到新大阪,依你这次立的功,准许你坐软席车厢。(注:日铁[jr]一等车厢,jr各公司的客车中需付特别车费的车厢。) 玄田说完之后,也不等郁回答就切断了电话。 “谢谢你了。” 郁一边把手机还给刚才的队员,一边拼命地擦着眼泪。 ——好想早点回去。 “从大阪搭新干线回东京要多少时间?” 旁边的队员给了她“两个半小时多一点吧”的回答。 仅仅是两个半小时也已经让郁感到长得无法忍耐了。 和堂上的距离还有两个半小时,正是这点让她无法忍耐。 ※ 但是,忍耐过两个半小时之后,郁最终还是没能在当天见到堂上。后一天也是,再后一天也没见到。 作为保护当麻到最后的人,郁逃不开报告义务和其他一堆杂事。 当麻进入英国总领事馆的事被大规模地报道了出来。虽说是有限期的限制表达自由,但因恐怖活动这一理由而被限制的话,自己还是希望能够流亡——当麻表示出的这一意志一口气引来了国际舆论和他国的批判。 特别是几度遭受无差别恐怖活动之苦的美国和英国,更是提出来了“因恐怖活动而折损国家气节之举,正是让恐怖分子认识到恐怖活动的有效性、在国际上有利于恐怖分子的做法”此种严厉的批判。 <向恐怖主义屈服的国家为了约束民众和社会而扭曲法律是下下策,这已经是关于恐怖主义的常识了。 而关于这次希望流亡的作家 ——当麻藏人氏,又传闻是在国际谋略上造诣颇深、能给日本的治安维护组织讲课的人物。 我国强烈希望应该是我国友人的日本,在这一问题上能避免在日本广泛活跃的作家不得不从民主主义国家向同样是自由主义圈内的国家流亡这种荒唐的事态,向恐怖主义表现出坚决的态度。 又及,美国也曾发生过疑似参考数年前出版的谋略小说而策划的大规模恐怖活动,但虚构的小说终究只是小说,一个国家的恐怖主义对策因为虚构的小说而受到如此影响只会被看作愚蠢的行为,请自重。 如果日本无法听进这一提议,我国将不得不重新商讨是否能把日本当成自由主义的友人来对待。> 这份以英美为中心的弹劾书也得到了许多国家的联名赞同。 作家——当麻藏人的问题已经不再是国内问题,已经超出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权利所能达到的范围。 手冢慧也接连几日出现在接力报道当中,对情况进行了详细地说明。媒体良化法见不得光的一面以和图书队历史完全不同的形式,开始在民众面前现形。 终于,官方对策室对作为短期法来采用的媒体良化法最新实施细则——允许良化委员会暂时监督言论发表人,作出了撤消处理,撤消宣告不仅在国内发表,也向世界发表了。 这一实施细则的愚蠢又受到国际舆论的批判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当麻在世界的祝福下向英国总领事馆取消了流亡的申请,英国方面也给予了“很高兴能接到这一决定”的回答,他们似乎也在为自由主义圈内的流亡能否成立、又该如何让移民的处理看上去像是流亡,这些问题而烦恼。 事情经过瞬息万变,仅仅一周就已经有了大致结果。 ※报道完当麻返回东京的消息后,接力报道就结束了。 虽说媒体良化法因为当麻事件而失去了原来碰巧得到的一条实施细则,但媒体处在良化法的监视下这一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尤其电视这种大型传媒就更不用说了,能做出像接力报道这种不正常的报道就已经是极限了。 接下来应该又会转回由折口所在的周刊界继续对良化法作游击报道。 “结果还是原地踏步啊。” 郁一边在房里看宣布接力报道结束的新闻,一边把玩着新的手机。和前一支是同一间公司出品的,所以邮箱地址还能保持不变,但前一支已经损坏到数据无法恢复的程度,因此新的这支还得重新输入。工作上的资料郁曾经用柴崎的笔记本电脑备份过,只要导入手机就行,而私人的资料就得照着电话簿一个一个地输入。当然,这支新手机也已经让后勤部进行过防窃听的加密改造了。 “不是原地踏步哦。” 柴崎一边看着大概是最后一次在电视上露面的手冢慧一边回答郁。 “这次守住了险些被侵害的表达自由的根基,是个很大的成果,而且还引入了国际舆论。” 停顿了一下后,柴崎又接着说了下去。 “当麻老师的终审判决当中的补充意见,那可是能在将来重新审视良化法的材料。” “咦,是这样吗?” “那是目前在书面上对良化法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批判哦。‘未来企划’和手冢慧大概会以此为轴心进一步扩大良化法反对派的阵容,继续在暗中做斗争吧。” “你这说法……怎么事不关己?” “的确是与我们无关啊。就算在当麻老师事件里联手了,‘未来企划’在原则上毕竟是以图书队分离出去的调派机关这种形式被良化法反对派聘用,与其说‘未来企划’是图书队的关系组织,不如说它是侧重于联系法务省和图书队的中立组织更适合。当然一开始的轴心是图书队,但这个轴心也会渐渐向法务省偏移,法务省的良化法反对派也希望能在省内开个良化法研究机关吧。” 柴崎的说明让郁禁不住沉下了脸色。 “咦,但那样一来,万一‘未来企划’被良化法赞成派拉拢过去的话……” “手冢慧如果想名留青史,肯定会断然拒绝这种绝对也会刻在史册上的丑事,这和他的美学不合嘛。而且部下们应该也受到了这种熏陶,为防万一,图书队也派了人混进了‘未来企划’内部。” 柴崎这话让郁想起回到基地后才知道的事。 “秦野代馆长……真是遗憾啊。” “虽然遗憾,但他的作为的确难看。” 柴崎抛出这么句无情的话,那大概已经是她能够放得下或是超越过去的事了吧。 “手冢慧的器量不同,这点还是可以相信的。” 停了会儿,柴崎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我觉得那家伙解读的风向并没有错。只要将外国的观点引入国内,从长期来看良化法就会显得理亏。这同时也意味着图书队会紧缩,良化法被推翻的话,图书队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啊?!图书队会有解散的一天吗?” 郁颓丧地将脸伏在桌上,柴崎露出了苦笑。 “这也不是短期内的事。要一点点施压让双方慢慢紧缩,至少也得花上个二十年吧。对于图书队来说,如果能取消审查恢复和平的话,也希望图书馆能够更加充实,在总预算不缩减的前提先紧缩图书队的话,就可以将防卫费转为图书馆设施费。到了那个时候,你也是能独挡一面的图书管理员了。” 在新闻转到广告的时候,郁带着点作弄向柴崎开了口。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和手冢交换手机啊?” “要和手冢慧取得联络,手冢的手机就是最好的饵。那两个家伙都有兄弟情节嘛。” 一笔带过地回答过后,柴崎有些生气地瞪起了眼。 “所以我不也把自己的手机借给手冢了嘛,结果他却在终审判决那天弄坏了!数据全都没有了!我的手机里可是有着各署各部的人脉啊!” 气成这样的柴崎算是罕见的,不过也该说这的确很符合她贪求情报的作风。 “那么,对手冢的惩罚是……” “赔我新手机,然后把一百名图书队相关人员的资料全都手动输进去。” “你、你这个家伙!明明自己就有全部资料的备份!” “所以光是要他输图书队相关人员的就算了啊。” 柴崎一边淡淡地这么说一边喝着茶。 “如果把最低程度的所需资料都算上,我的手机里可是超过三百人呐。反正手冢的话,肯定也就是把他自己备份过的资料导入手机而已,这个惩罚已经很轻了。” 什么嘛,这种明明没有交往却一副妻管严的模式。——这么想的郁边看着柴崎的侧脸边歪了头。 说着这种不合情理的话的柴崎倒是显得乐在其中。 “说到惩罚,你在美国总领事馆前开枪的事,只是写份检讨书就算交代了呢。” “哇,你怎么知道的?!” 在察觉到自己大意时,郁也再次认识到了柴崎捕捉情报的可怕能力。她接到这一指示是在今天工作之时。这次开枪是在取得了图书队设施外的延长的许可、并移管至关西图书队之后——结果似乎是补了这样的手续。而检讨书是关于扰乱交通的,在原则上必须提交给当地的警察。 “不说这个了。你还没去探望堂上教官吗?” 柴崎很自然地问了这句,郁却立刻全身僵硬。 “他的伤已经恢复到能正常会面了哦。” “嗯、嗯……因为回来之后一直很忙嘛。” “不过明天是休息日吧?” “我知道……” “我原本还以为你一回来就会强硬休息好冲去探望呢 。” 现在是夏天,没有被炉给郁藏脸,她只得低下头避开柴崎的目光。 郁对和堂上之间那两个半小时的距离感到无法忍耐的,只有在总领事馆战斗结束之后。 而在回来之后为各种事务忙得团团转之时,她回想起了两人分开时自己做过的唐突事。 ——普通来说哪个女人会去强吻因为受重伤而动不了的心上人啊! 郁甚至还说了回来之后要告白。 而且那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堂上想必很困扰很尴尬吧。 “堂上教官好象心情一天差过一天了哟,你还是早点去露个脸怎样?” ——哇,这不是更让我没脸去了嘛!不过,阶级章和钱包也该还了。 “明天,我明天去。” 也要到新宿去向照顾过他们的店长道谢才行——不能不去的理由又增加了一个,郁总算是鼓起了勇气。 “嗯,也代我问候一声吧。” 最后柴崎又很自然的给了一个情报——大家送的花已经够多了,探望品就挑别的东西好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得仿佛一周前的台风就是幻觉一样。 搭中央线到新宿的郁先去了书店,从心理障碍低的一边开始处理起的心情她也希望能够得到理解——我是想得到谁的理解啊?! 带到书店的谢礼是作为送礼常见的盒装点心,郁准备请人叫来店长后交给他。 “替换的衣服和送的东西帮了大忙,上司的事也劳您费心了,受您多方照顾,真的是非常感谢。” 郁深鞠一躬后,将点心盒递给了店长。 “哪里哪里,能帮上当麻老师的忙是我们的光荣。如果有根据法的话我们也想守护书,这心情和图书队是一样的。” 店长的回答让郁再次体会到守护书的根据法有多重要,现在不是纠葛于图书队总有一天会解散那种事的时候,那么光明的未来还非常遥远。 在那之前,图书队必须为了守护书而继续战斗。 “前几天我也和当麻老师通了电话,他因为媒体的访问攻势而几乎出不了家门。” “他还好吗?我和他在大阪分开后就没再见过了。” “嗯,听声音感觉很精神。” 得到这个令人开心的消息后,郁离开了书店。 接下来就是——能让她气馁得想逃的事。 下不定决心的郁很快就到了被告知的医院,迈进玄关、到服务台说明来意时她一直都犹犹豫豫的。 然后她迈着依然犹豫的脚步上了通往病房楼层的电梯,就在不停不断的犹豫期间,终于来到了堂上的病房前。 堂上笃。 郁在标有这个名牌的房门前僵了约有五分钟,才咬着牙敲响门。 “进来。” 光是听到声音郁的心脏都像被揪住一般。 打开门的郁探头窥视了下,被吊着用石膏绷带固定的右脚、坐起上半身的堂上在看到她时脸色立刻转沉。或许是枪伤的关系,这里是单人病房,因此堂上也不用顾虑什么。 “太晚了!” 被这声怒吼劈头砸下的郁立刻边回着“对不起”边挺直背,慌慌张张地进了房间关上门。 “笠原士长……约一周前结束任务归队了……” 郁垂着头报告,堂上仍然是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催促着她“坐下”。指的应该是床头边的凳子,郁慢慢地蹭了过去,堂上又一次用坚决地语气下了“坐下”的命令,郁向是被硬拉着般地坐在圆凳上。 “那个,这个是探望礼。” 郁拿出装有芝士蛋糕的蛋糕盒。她和堂上一起去喝春黄菊茶的时候,堂上以“不腻的东西还是喜欢的”为由点过。虽然这个不是在同一家店买的,不过也是同名的店里的东西,应该也同样美味。 “放冰箱里吧。” 喂,怎么不说现在吃啊!亏我还想趁喝茶吃蛋糕把时间打发掉!——郁在心里激烈地如此抗议着,不过这句她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照指示将蛋糕放进冰箱后,郁又回到了堂上面前。 “那个,来医院之前我先到受照顾的那家店去道谢了。” “……对你来说也算是想得周到。” 这句听在郁耳里“对你来说”实在是很多余。 “当麻老师给那边打过电话,店长说他听上去很精神。” “是吗,那就好。” 这么回答的堂上依然是把脸绷得死紧。 郁终于顶不住了,何况本来也是她心虚在先。 “对不起!我哪里惹你生气的话就给我个痛快吧!” 郁猛地低下头后,堂上的怒吼又砸了过来。 “我不是说了吗?来得太晚了!” “那个……因为还有很多事……” “我现在腿这样,你不来的话我要怎么称赞你!” 堂上边说边将手伸到郁的头上来回揉着,然后把声音放低了。 “干得好。我从报道上知道了,也听小牧他们说了经过。在无法联络的情况下能独自干到那种程度,非常漂亮。” 这突来的称赞让郁连忍耐的时间都没有就任泪水涌出了眼眶。 “既然是称赞我,就请不要摆出生气的表情嘛。” 郁抽着鼻子这么哭诉,堂上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本想早点称赞你,结果你却来得这么晚。” 这么说着时堂上也没有停下揉着郁头发的手,大概是承认了自己的怒气没有道理吧。 ——啊,真是的,难得我这么努力地打扮过,这下子妆都要化完了。 在郁从小包中掏出手帕之前,堂上已经递过了纸巾盒。 “你还是用这个的好。” ——哼,反正我就是这样。 一边在心里愤愤地念叨着,郁一边猛地扯了好几张纸巾。 按着眼角和脸颊擦干了泪,又尽情地擤过鼻子后,郁才将纸巾扔进垃圾桶中,接着又扯了一张,为了拦住泪水而压在眼角上。 在哭泣的时候堂上一直抚着她的头,就在郁觉得这实在是很羞耻时,她想起来了还有事没办完。 “教官,这个……” 郁从小包中取出了堂上的阶级章和钱包。 “还给你,谢谢。” 堂上接过了这两样东西,将钱包放在床头柜上,却用另一边手把玩着阶级章。 “有用吗?” “是。虽然以士长的阶级佩带两朵春黄菊可能太滑头了。” 堂上突然停下了揉发的动作。 “你不是和我定下这个时候要说什么的约定吗?我可是遵守了。” 你一定要没事!——堂上的确遵守了这个约定。郁的脸整片都通红了。 ——现、现在说吗? “那、那个……都已经和说过没两样了嘛。” “我遵守了约定。” 堂上又重复了一次。 “那等到出院回去之后再还吧!堂上教官你又还没痊愈!”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郁想把堂上手中的阶级章拿回来,不过堂上很快抬高手避开了她的奇袭。 接着堂上将手藏在身子另一侧,不再伸出来了。 “……说、说了的话,是什么回答?” “没听到你说之前我也不知道。” 郁明白堂上现在已经转入了游戏模式,可是她没有切换这种模式的开关。 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几次之后,郁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好几次想出声时,都因为出声前就察觉到声音在发颤而停了下来。 “我喜 尾声 尾声 又到了新队员接受艰苦训练的季节。 在正午的铃声响起时,因上午的训练而累的筋疲力尽的新队员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拽着般地向基地食堂挪去。 将分配为图书馆员的队员和将分配为防卫员的队员,在中午呈现出的疲劳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名像是要分配为防卫员的男队员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吵嚷着。 “可恶啊,能提早一年入队的话,图书队就还能合法开枪呐!” 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吵死了!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的男人说!” “什……!” 手冢的脸眼看就红了起来。 “你、你说谁啊……” “不是我说,你们早就露馅了好不好,特别是你。” 怒吼着“罗嗦”的手冢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解决套餐。 结婚之后,郁就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同在基地内的职员宿舍。 工作结束后回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时,郁看见队员行动预定边的堂上一栏中已经写上了“回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回宿舍”了,郁不禁绽开笑容。 双职工的堂上家晚饭是由先回家的人做。郁回到职员宿舍时看到房间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天色已经晚了,因此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一边想着回家后要先拉上窗帘,郁一边上到四层建筑的第二层。 “我回来了。” 郁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后,从厨房里传出“回来了啊”的应答声,料理的香味和作菜的声音也一块传来,她看到笃正站在水槽前。 “要帮忙吗?” 郁边拉上窗帘边问,然后听到“不用”的回答。 “衣服快洗好了,你去晾吧。” “好。” 就在郁回答的时候,洗衣机正好传来洗完衣服的鸣叫声。 等郁晾完衣服再回到厨房时,稍嫌小了点的桌子上已经很花心思地排好了晚餐。 “哇,看上去好好吃。” 最初两人做菜的技术是半斤八两,开始研究之后还是男方对搭配比较讲究,现在笃做的料理更精致。 “已经能从外面看清楚房间了哦。” “是吗,那以后到这个时间时都要记得拉窗帘了。” 时间碰得好的话,先回家的人会打开窗,就算时间不长也可以换换气。 “不过,如果能先回家就好了,我喜欢进房间开灯的感觉。” 郁笑着说。 “所以在行动预定表上看到笃先回来的话,就会想不该让男人先回家才是。” “这样啊。” 堂上感到有趣般地落了座。 “我倒是看到郁先回来会比较高兴。” “不过料理你还是想自己做吧?” 说着“就是这里难办”的堂上沉下了脸。这个从郁入队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难看脸色,不是因为他身为上级的关系,而是天性便是如此,这一点是从两人开始交往之后郁才知道的。 fin 尾声 又到了新队员接受艰苦训练的季节。 在正午的铃声响起时,因上午的训练而累的筋疲力尽的新队员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拽着般地向基地食堂挪去。 将分配为图书馆员的队员和将分配为防卫员的队员,在中午呈现出的疲劳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名像是要分配为防卫员的男队员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吵嚷着。 “可恶啊,能提早一年入队的话,图书队就还能合法开枪呐!” 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吵死了!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的男人说!” “什……!” 手冢的脸眼看就红了起来。 “你、你说谁啊……” “不是我说,你们早就露馅了好不好,特别是你。” 怒吼着“罗嗦”的手冢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解决套餐。 结婚之后,郁就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同在基地内的职员宿舍。 工作结束后回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时,郁看见队员行动预定边的堂上一栏中已经写上了“回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回宿舍”了,郁不禁绽开笑容。 双职工的堂上家晚饭是由先回家的人做。郁回到职员宿舍时看到房间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天色已经晚了,因此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一边想着回家后要先拉上窗帘,郁一边上到四层建筑的第二层。 “我回来了。” 郁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后,从厨房里传出“回来了啊”的应答声,料理的香味和作菜的声音也一块传来,她看到笃正站在水槽前。 “要帮忙吗?” 郁边拉上窗帘边问,然后听到“不用”的回答。 “衣服快洗好了,你去晾吧。” “好。” 就在郁回答的时候,洗衣机正好传来洗完衣服的鸣叫声。 等郁晾完衣服再回到厨房时,稍嫌小了点的桌子上已经很花心思地排好了晚餐。 “哇,看上去好好吃。” 最初两人做菜的技术是半斤八两,开始研究之后还是男方对搭配比较讲究,现在笃做的料理更精致。 “已经能从外面看清楚房间了哦。” “是吗,那以后到这个时间时都要记得拉窗帘了。” 时间碰得好的话,先回家的人会打开窗,就算时间不长也可以换换气。 “不过,如果能先回家就好了,我喜欢进房间开灯的感觉。” 郁笑着说。 “所以在行动预定表上看到笃先回来的话,就会想不该让男人先回家才是。” “这样啊。” 堂上感到有趣般地落了座。 “我倒是看到郁先回来会比较高兴。” “不过料理你还是想自己做吧?” 说着“就是这里难办”的堂上沉下了脸。这个从郁入队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难看脸色,不是因为他身为上级的关系,而是天性便是如此,这一点是从两人开始交往之后郁才知道的。 fin 尾声 又到了新队员接受艰苦训练的季节。 在正午的铃声响起时,因上午的训练而累的筋疲力尽的新队员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拽着般地向基地食堂挪去。 将分配为图书馆员的队员和将分配为防卫员的队员,在中午呈现出的疲劳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名像是要分配为防卫员的男队员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吵嚷着。 “可恶啊,能提早一年入队的话,图书队就还能合法开枪呐!” 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吵死了!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的男人说!” “什……!” 手冢的脸眼看就红了起来。 “你、你说谁啊……” “不是我说,你们早就露馅了好不好,特别是你。” 怒吼着“罗嗦”的手冢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解决套餐。 结婚之后,郁就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同在基地内的职员宿舍。 工作结束后回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时,郁看见队员行动预定边的堂上一栏中已经写上了“回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回宿舍”了,郁不禁绽开笑容。 双职工的堂上家晚饭是由先回家的人做。郁回到职员宿舍时看到房间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天色已经晚了,因此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一边想着回家后要先拉上窗帘,郁一边上到四层建筑的第二层。 “我回来了。” 郁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后,从厨房里传出“回来了啊”的应答声,料理的香味和作菜的声音也一块传来,她看到笃正站在水槽前。 “要帮忙吗?” 郁边拉上窗帘边问,然后听到“不用”的回答。 “衣服快洗好了,你去晾吧。” “好。” 就在郁回答的时候,洗衣机正好传来洗完衣服的鸣叫声。 等郁晾完衣服再回到厨房时,稍嫌小了点的桌子上已经很花心思地排好了晚餐。 “哇,看上去好好吃。” 最初两人做菜的技术是半斤八两,开始研究之后还是男方对搭配比较讲究,现在笃做的料理更精致。 “已经能从外面看清楚房间了哦。” “是吗,那以后到这个时间时都要记得拉窗帘了。” 时间碰得好的话,先回家的人会打开窗,就算时间不长也可以换换气。 “不过,如果能先回家就好了,我喜欢进房间开灯的感觉。” 郁笑着说。 “所以在行动预定表上看到笃先回来的话,就会想不该让男人先回家才是。” “这样啊。” 堂上感到有趣般地落了座。 “我倒是看到郁先回来会比较高兴。” “不过料理你还是想自己做吧?” 说着“就是这里难办”的堂上沉下了脸。这个从郁入队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难看脸色,不是因为他身为上级的关系,而是天性便是如此,这一点是从两人开始交往之后郁才知道的。 fin 尾声 又到了新队员接受艰苦训练的季节。 在正午的铃声响起时,因上午的训练而累的筋疲力尽的新队员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拽着般地向基地食堂挪去。 将分配为图书馆员的队员和将分配为防卫员的队员,在中午呈现出的疲劳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名像是要分配为防卫员的男队员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吵嚷着。 “可恶啊,能提早一年入队的话,图书队就还能合法开枪呐!” 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吵死了!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的男人说!” “什……!” 手冢的脸眼看就红了起来。 “你、你说谁啊……” “不是我说,你们早就露馅了好不好,特别是你。” 怒吼着“罗嗦”的手冢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解决套餐。 结婚之后,郁就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同在基地内的职员宿舍。 工作结束后回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时,郁看见队员行动预定边的堂上一栏中已经写上了“回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回宿舍”了,郁不禁绽开笑容。 双职工的堂上家晚饭是由先回家的人做。郁回到职员宿舍时看到房间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天色已经晚了,因此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一边想着回家后要先拉上窗帘,郁一边上到四层建筑的第二层。 “我回来了。” 郁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后,从厨房里传出“回来了啊”的应答声,料理的香味和作菜的声音也一块传来,她看到笃正站在水槽前。 “要帮忙吗?” 郁边拉上窗帘边问,然后听到“不用”的回答。 “衣服快洗好了,你去晾吧。” “好。” 就在郁回答的时候,洗衣机正好传来洗完衣服的鸣叫声。 等郁晾完衣服再回到厨房时,稍嫌小了点的桌子上已经很花心思地排好了晚餐。 “哇,看上去好好吃。” 最初两人做菜的技术是半斤八两,开始研究之后还是男方对搭配比较讲究,现在笃做的料理更精致。 “已经能从外面看清楚房间了哦。” “是吗,那以后到这个时间时都要记得拉窗帘了。” 时间碰得好的话,先回家的人会打开窗,就算时间不长也可以换换气。 “不过,如果能先回家就好了,我喜欢进房间开灯的感觉。” 郁笑着说。 “所以在行动预定表上看到笃先回来的话,就会想不该让男人先回家才是。” “这样啊。” 堂上感到有趣般地落了座。 “我倒是看到郁先回来会比较高兴。” “不过料理你还是想自己做吧?” 说着“就是这里难办”的堂上沉下了脸。这个从郁入队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难看脸色,不是因为他身为上级的关系,而是天性便是如此,这一点是从两人开始交往之后郁才知道的。 fin 尾声 又到了新队员接受艰苦训练的季节。 在正午的铃声响起时,因上午的训练而累的筋疲力尽的新队员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拽着般地向基地食堂挪去。 将分配为图书馆员的队员和将分配为防卫员的队员,在中午呈现出的疲劳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名像是要分配为防卫员的男队员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吵嚷着。 “可恶啊,能提早一年入队的话,图书队就还能合法开枪呐!” 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吵死了!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的男人说!” “什……!” 手冢的脸眼看就红了起来。 “你、你说谁啊……” “不是我说,你们早就露馅了好不好,特别是你。” 怒吼着“罗嗦”的手冢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解决套餐。 结婚之后,郁就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同在基地内的职员宿舍。 工作结束后回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时,郁看见队员行动预定边的堂上一栏中已经写上了“回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回宿舍”了,郁不禁绽开笑容。 双职工的堂上家晚饭是由先回家的人做。郁回到职员宿舍时看到房间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天色已经晚了,因此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一边想着回家后要先拉上窗帘,郁一边上到四层建筑的第二层。 “我回来了。” 郁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后,从厨房里传出“回来了啊”的应答声,料理的香味和作菜的声音也一块传来,她看到笃正站在水槽前。 “要帮忙吗?” 郁边拉上窗帘边问,然后听到“不用”的回答。 “衣服快洗好了,你去晾吧。” “好。” 就在郁回答的时候,洗衣机正好传来洗完衣服的鸣叫声。 等郁晾完衣服再回到厨房时,稍嫌小了点的桌子上已经很花心思地排好了晚餐。 “哇,看上去好好吃。” 最初两人做菜的技术是半斤八两,开始研究之后还是男方对搭配比较讲究,现在笃做的料理更精致。 “已经能从外面看清楚房间了哦。” “是吗,那以后到这个时间时都要记得拉窗帘了。” 时间碰得好的话,先回家的人会打开窗,就算时间不长也可以换换气。 “不过,如果能先回家就好了,我喜欢进房间开灯的感觉。” 郁笑着说。 “所以在行动预定表上看到笃先回来的话,就会想不该让男人先回家才是。” “这样啊。” 堂上感到有趣般地落了座。 “我倒是看到郁先回来会比较高兴。” “不过料理你还是想自己做吧?” 说着“就是这里难办”的堂上沉下了脸。这个从郁入队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难看脸色,不是因为他身为上级的关系,而是天性便是如此,这一点是从两人开始交往之后郁才知道的。 fin 尾声 又到了新队员接受艰苦训练的季节。 在正午的铃声响起时,因上午的训练而累的筋疲力尽的新队员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拽着般地向基地食堂挪去。 将分配为图书馆员的队员和将分配为防卫员的队员,在中午呈现出的疲劳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名像是要分配为防卫员的男队员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吵嚷着。 “可恶啊,能提早一年入队的话,图书队就还能合法开枪呐!” 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吵死了!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的男人说!” “什……!” 手冢的脸眼看就红了起来。 “你、你说谁啊……” “不是我说,你们早就露馅了好不好,特别是你。” 怒吼着“罗嗦”的手冢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解决套餐。 结婚之后,郁就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同在基地内的职员宿舍。 工作结束后回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时,郁看见队员行动预定边的堂上一栏中已经写上了“回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回宿舍”了,郁不禁绽开笑容。 双职工的堂上家晚饭是由先回家的人做。郁回到职员宿舍时看到房间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天色已经晚了,因此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一边想着回家后要先拉上窗帘,郁一边上到四层建筑的第二层。 “我回来了。” 郁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后,从厨房里传出“回来了啊”的应答声,料理的香味和作菜的声音也一块传来,她看到笃正站在水槽前。 “要帮忙吗?” 郁边拉上窗帘边问,然后听到“不用”的回答。 “衣服快洗好了,你去晾吧。” “好。” 就在郁回答的时候,洗衣机正好传来洗完衣服的鸣叫声。 等郁晾完衣服再回到厨房时,稍嫌小了点的桌子上已经很花心思地排好了晚餐。 “哇,看上去好好吃。” 最初两人做菜的技术是半斤八两,开始研究之后还是男方对搭配比较讲究,现在笃做的料理更精致。 “已经能从外面看清楚房间了哦。” “是吗,那以后到这个时间时都要记得拉窗帘了。” 时间碰得好的话,先回家的人会打开窗,就算时间不长也可以换换气。 “不过,如果能先回家就好了,我喜欢进房间开灯的感觉。” 郁笑着说。 “所以在行动预定表上看到笃先回来的话,就会想不该让男人先回家才是。” “这样啊。” 堂上感到有趣般地落了座。 “我倒是看到郁先回来会比较高兴。” “不过料理你还是想自己做吧?” 说着“就是这里难办”的堂上沉下了脸。这个从郁入队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难看脸色,不是因为他身为上级的关系,而是天性便是如此,这一点是从两人开始交往之后郁才知道的。 fin 尾声 又到了新队员接受艰苦训练的季节。 在正午的铃声响起时,因上午的训练而累的筋疲力尽的新队员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拽着般地向基地食堂挪去。 将分配为图书馆员的队员和将分配为防卫员的队员,在中午呈现出的疲劳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名像是要分配为防卫员的男队员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吵嚷着。 “可恶啊,能提早一年入队的话,图书队就还能合法开枪呐!” 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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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吵死了!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的男人说!” “什……!” 手冢的脸眼看就红了起来。 “你、你说谁啊……” “不是我说,你们早就露馅了好不好,特别是你。” 怒吼着“罗嗦”的手冢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解决套餐。 结婚之后,郁就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同在基地内的职员宿舍。 工作结束后回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时,郁看见队员行动预定边的堂上一栏中已经写上了“回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回宿舍”了,郁不禁绽开笑容。 双职工的堂上家晚饭是由先回家的人做。郁回到职员宿舍时看到房间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天色已经晚了,因此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一边想着回家后要先拉上窗帘,郁一边上到四层建筑的第二层。 “我回来了。” 郁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后,从厨房里传出“回来了啊”的应答声,料理的香味和作菜的声音也一块传来,她看到笃正站在水槽前。 “要帮忙吗?” 郁边拉上窗帘边问,然后听到“不用”的回答。 “衣服快洗好了,你去晾吧。” “好。” 就在郁回答的时候,洗衣机正好传来洗完衣服的鸣叫声。 等郁晾完衣服再回到厨房时,稍嫌小了点的桌子上已经很花心思地排好了晚餐。 “哇,看上去好好吃。” 最初两人做菜的技术是半斤八两,开始研究之后还是男方对搭配比较讲究,现在笃做的料理更精致。 “已经能从外面看清楚房间了哦。” “是吗,那以后到这个时间时都要记得拉窗帘了。” 时间碰得好的话,先回家的人会打开窗,就算时间不长也可以换换气。 “不过,如果能先回家就好了,我喜欢进房间开灯的感觉。” 郁笑着说。 “所以在行动预定表上看到笃先回来的话,就会想不该让男人先回家才是。” “这样啊。” 堂上感到有趣般地落了座。 “我倒是看到郁先回来会比较高兴。” “不过料理你还是想自己做吧?” 说着“就是这里难办”的堂上沉下了脸。这个从郁入队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难看脸色,不是因为他身为上级的关系,而是天性便是如此,这一点是从两人开始交往之后郁才知道的。 fin 尾声 又到了新队员接受艰苦训练的季节。 在正午的铃声响起时,因上午的训练而累的筋疲力尽的新队员们一个个都像被人拽着般地向基地食堂挪去。 将分配为图书馆员的队员和将分配为防卫员的队员,在中午呈现出的疲劳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名像是要分配为防卫员的男队员一边吃着饭还一边吵嚷着。 “可恶啊,能提早一年入队的话,图书队就还能合法开枪呐!” 他边说边用没拿筷子的那边手摆成枪形并做出射击的姿势。 而周围的同伴突然向他后上方看去,然后纷纷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但说得兴起的男队员并没有注意到。 “就只差一年!我也想玩啊,sig-p220!” “你是笨蛋啊!” 男队员的头顶上落下了一记毫不客气地叩击。 “好痛!” 禁不住丢下筷子捂住脑袋的男队员转过身来,然后扬起了恐怖的声音。 “堂上教官!” “在审查抗争禁止使用枪械之前,你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对、对不起!” “下午开始训练时先做两百次俯卧撑!” “是!” 男队员站起身敬了礼,目送自己的教官离开后才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啊!” “给你使眼色了啊,是你没看到。” “再说,本来也是堂上教官说得有道理嘛。” 被教训的男队员一改刚才的饶舌,无精打采地再次吃起午饭来。 “你也是‘堂上教官’了啊。” 一旁的手冢呵呵地笑道,郁立刻从下方瞪了他一眼。 “干吗,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只是觉得在入队的时候做梦都没想到我和你也有当教官的一天,而且你现在还是连哭泣的小孩听到都会安静下来的堂上郁。” “你要敢说什么‘堂上一正的兴趣真奇怪’之类的话,我立刻把你打趴在这里!” “你当自己有超能力呐?!” “好,我知道了,那就下班后在道场决斗。现在快点找空位!” “一下子又跳回决斗这么古老的方式啊你。” 在食堂的一角找到空位后,两人面对面地坐下来。 “你才是,也该和柴崎有个结果了吧,你们到底有没有交往啊。” “这种事我哪会知道!” 这次轮到手冢绷起了脸。 “去问柴崎,从以前开始决定权就不在我手里。” “至今为止没有一点进展?” “也不是没有进展……” “你态度强硬一点怎么样?说不定很快就能攻下来了咯?” 这是郁作为柴崎长年好友的观察结果。两人当中郁倒觉得是不是手冢还在犹豫不决(毕竟柴崎不是那种会认真去追男人的类型),而手冢也是个十足的恋爱白痴。这种判断是有前例可寻的,以前手冢曾因为上级指示他有必要和郁相互理解,就对明明没有产生异性感情的郁提出了交往这种一步到位的实际提议。 “在旁人眼里,明明关系都那么亲密了,就是固执地不肯在一起啊你们两个。” “这、这种话你也配说?你有资格说吗?!只有堂上夫妻,我可不想被你们说!” “小牧一正准备等毬江大学毕业后就结婚,那也是个好时机,你好好把握一下怎么样?再磨蹭下去可就要变成玄田队长和折口小姐那样了哦,你想到了六十岁还和她相互试探吗?而且你们还和他们两个不同,连恋人期都没有。哇,这牵绊还真是脆弱呐。” 发现情况不妙的手冢马上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班上怎么样?” “啊,刚才那个小鬼是最麻烦的问题儿。虽然很会调动气氛,不过太轻率了。” “刚才的话确实轻率,就像是只想玩枪的小男孩。” “想玩枪的话就去关岛好了,那个蠢货!” 在发生当麻藏人流亡事件的三年后,以“未来企划”为中心的良化法反对派确立了在审查抗争中禁止使用枪械的法律条款,现在不管是媒体良化法还是《图书馆自由法》当中,允许使用枪械的实施细则都被撤消了。 “我这边也有有趣的家伙,你这个女图书队员很受人崇拜嘛。如果堂上一正是王子殿下的话,在新队员眼前的你这个三正就是公主殿下了。” “不——要——说——了——!” 郁禁不住塞上耳朵。 即使现在堂上笃已经是自己的丈夫了,但回想起因为不知道他身份而总是说着王子殿下王子殿下的自己,郁还是丢人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我竟然让笃体会过这么丢人的感觉,得好好反省才行。” “……现在才反省,也消不去堂上一正当时的羞耻感了。” “吵死了!我可不想被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追不到的男人说!” “什……!” 手冢的脸眼看就红了起来。 “你、你说谁啊……” “不是我说,你们早就露馅了好不好,特别是你。” 怒吼着“罗嗦”的手冢开始以惊人的气势解决套餐。 结婚之后,郁就从单身宿舍搬到了同在基地内的职员宿舍。 工作结束后回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时,郁看见队员行动预定边的堂上一栏中已经写上了“回家”。从一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回宿舍”了,郁不禁绽开笑容。 双职工的堂上家晚饭是由先回家的人做。郁回到职员宿舍时看到房间的窗口已经亮起了灯光,天色已经晚了,因此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室内。一边想着回家后要先拉上窗帘,郁一边上到四层建筑的第二层。 “我回来了。” 郁掏出钥匙打开门进了家后,从厨房里传出“回来了啊”的应答声,料理的香味和作菜的声音也一块传来,她看到笃正站在水槽前。 “要帮忙吗?” 郁边拉上窗帘边问,然后听到“不用”的回答。 “衣服快洗好了,你去晾吧。” “好。” 就在郁回答的时候,洗衣机正好传来洗完衣服的鸣叫声。 等郁晾完衣服再回到厨房时,稍嫌小了点的桌子上已经很花心思地排好了晚餐。 “哇,看上去好好吃。” 最初两人做菜的技术是半斤八两,开始研究之后还是男方对搭配比较讲究,现在笃做的料理更精致。 “已经能从外面看清楚房间了哦。” “是吗,那以后到这个时间时都要记得拉窗帘了。” 时间碰得好的话,先回家的人会打开窗,就算时间不长也可以换换气。 “不过,如果能先回家就好了,我喜欢进房间开灯的感觉。” 郁笑着说。 “所以在行动预定表上看到笃先回来的话,就会想不该让男人先回家才是。” “这样啊。” 堂上感到有趣般地落了座。 “我倒是看到郁先回来会比较高兴。” “不过料理你还是想自己做吧?” 说着“就是这里难办”的堂上沉下了脸。这个从郁入队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难看脸色,不是因为他身为上级的关系,而是天性便是如此,这一点是从两人开始交往之后郁才知道的。 fin 二、「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 堂上归队之后,郁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烦恼。 ……接吻的机会变少了。 堂上在医院里住的是单人病房,只要没有访客,隐密性倒是很高。 一旦出院,他俩各自住在男女宿舍,顶多只能在两舍之间个共同区域聊聊天。每到入夜后,不少作风大胆的情侣会在共同区域的阴暗处卿卿我我,但能亲热的场所就那么几处,常常闹出尴尬的笑话。当然,共同区域仍属宿舍用地,巡逻时少不了的,情侣们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有限归有限,真到爱火焚身时,还是有办法可想的。趁半夜溜出寝室,偷偷摸摸相会,各种千奇百怪的手法不胜枚举。 话说回来,堂上是独自住一间寝室,郁却有个室友柴崎——而且偏偏是这个耳聪目明的柴崎,对别人的动静机敏得不得了。郁要是在深夜溜出寝室,柴崎绝不可能不注意到。 有人会说,那就趁约会的时候解决算了。可是约会都在外头,她就是觉得心神不宁。 「唉——好想亲亲——」 一个人跑在宿舍内的走廊上,郁才敢压低了声音嘀咕。 和柴崎聊着聊着,说到「隆冬吃冰品,不再怎么的特别有滋味」,于是动了念头想赶在门禁前去便利商店买回来吃。不料柴崎耍赖说:「我不想在这种冷天出门~」甚至任性的决定「猜拳输的出去买」。 为什么用猜拳决定就叫任性呢?那是因为柴崎的猜拳运好变态,用这种方式就跟直接判定郁要负责跑腿没两样。郁当然不情愿,却又赢不过柴崎的歪理强辩,怎样都是输。 就这样,郁又成了今天的跑腿值日生。她随便拉了件长大衣裹在运动夹克的外面,反正夜深了没什么人会看见。 我要雪莓娘大福!要香草口味的哦!慢走。 暗自思量着要买哈根达斯的焦糖脆片跟她互别苗头,郁拿出运动鞋穿好,走出了玄关。 啊——可是睡前还是别吃那么油的,买个霜淇淋就算了。睡前吃巧克力等脂肪含量高的东西会害郁长青春痘,这个体质到现在还改不了。 来到基地警卫哨,还是要写个外出事由:时间、姓名、所属单位和目的地。 「现在还去超商?会胖哦——」 听到值班警卫开玩笑,郁吐了吐舌头俏皮的说「要你管」,随即大步往正门跑去。超商就在正门外,步行也不用五分钟。 迎着寒风,脸颊立刻变冰。跑完短短数分钟的路程后,超商已像是一座迷你绿洲般的存在。 到头来,郁也买了根柴崎一样的雪莓娘大福。 关东图书馆基地占地虽广,但这种气温下,在户外再久也不会令冰品融化。刚才的小跑已经让身体暖和起来了,郁索性漫步走回宿舍。 眼见宿舍玄关就在前方,途中的建筑物后方隐约传来喘息声。 吓得浑身一僵的反而是郁——她倒怕是再久打扰了人家。适合情侣独处的地点这么少,她已经能体会那份难言之隐了。 努力放轻脚步,郁总算远离那个现场,就连开玄关的门也尽可能不弄出声音。 ——说得也是,天气再冷也会想接吻的。 正当她边想边叹气,一面在空荡荡的玄关收起鞋子时。 「唷,你去哪里啊?」 有人出声唤她——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堂上。见他一手拎着杯装酒,大概刚去买酒回来。 想起前一秒钟还在脑中打转的念头,郁立刻脸红。 「啊、呃,我去门口的超商买冰。」 「这么冷害吃冰啊……而且门禁时间快到了,还一个人去?脸都冻红了。」 脸红的理由有很多,但都不是冻红的! 门外那一路令人心跳加速的喘息声、被那声音勾起的念头、跟那念头的对象不期而遇——这该死的不期而遇。 为什么偏偏被他看见我穿得这么随便啊! 爱迪达的黑色运动夹克,配上美美的外出专用羽绒大衣。配大衣只是因为它最暖——配什么配,这一身根本毫无搭配可言。 「堂上教官去买酒吗?」 「嗯。跟小牧他们喝到刚刚才结束,但我觉得没喝够,所以再买一点来当睡前酒。」 说到酒,男队员们都好能喝。郁胡思乱想着,下意识用手拢起大衣前襟。 蓦地,他们的对话中止了。 「啊,那……我回去了。柴崎还在等。」 「也对,不如冰会化掉。」 鞠了个躬,郁逃也似的奔向女生宿舍栋。 看着郁跑开,堂上抓了抓头。 「……是时机不巧吗?」 当然,忙着逃离现场的郁是不可能听见这句低喃的。 * 像耶诞节这样的私人节日,在图书队里是不存在的。 在这个最适合举办儿童活动、又即将迎接岁末年初的连续休馆日,各部门的工作量更重,使得所有队员的休假与轮值都得管制。就安全防卫俺,耶诞节也是警备强化期,总是撇开审查不说,年终的忙乱也经常为图书馆带来各种麻烦。 寝室里,柴崎在自己的月历上画圈圈,从十二月三十日一路圈到明年的一月三日。业务部和后勤支援部的休假天数比防卫单位要多,后者的连休平均只有三天左右。 「你今年又不回家啊?」 「嗯——气氛还不太行。」 闹了好一阵子别扭的母亲,最近偶尔会打电话来了。但做女儿的郁听得出这是被父亲要求的,而且母亲的心理明显仍存着「你这种工作就别再干了(以下略)」的想法,只是父亲不准她对女儿讲,所以她嘴上不明说罢了。于是,母女俩在电话里只能像外人似的客套客套、寒暄近况,直到看不下去的父亲中途接手为止。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还是别回去的好。」 「你就来个突击返乡,搞不好会出现意外的转机唷?不过,哎。」 柴崎笑得促狭。 「比起带着沉重的心情回老家浪费休假,你应该更想跟男朋友出去玩吧?」 「……对啊!怎样,不行吗?」 尽管郁已经努力表现得坦率,却还是被柴崎嗤之以鼻: 「大方一点嘛,你就是放不开。」 把圈完月历的笔插回笔筒,柴崎回到暖炉桌旁。 「欸,你们有没有打算去哪里过夜什么的?」 「哪……哪有这么快!」 「哦,还没进展到这一步啊。」 废话,连接吻的地方都很难找了!郁恨恨地在心中暗想,嘴上则应道: 「更何况堂上教官也要回他家过一夜。」 「那也只有一晚,而且他第二天肯定一早就跑回来了,对吧?这样等于有整整两天可以玩啊。」 听到柴崎这么算,郁的嘴角不禁一缓。 「嗯,我们会去神社参拜,逛新年特卖会,也想看电影。」 宿舍里人也少了,说不定还可以亲热一下下——郁甚至期待起这种事来。 「你们班排哪几天休?」 「元旦那三天。」 「哇,那不是大家最想休的三天吗?」 「嗯,对啊。」 说到这一点,郁猜想可能是队友们贴心地把假期让给了堂上班。这是堂上和郁开始交往后的第一个新年,而且小牧也有了女朋友。 「手冢完全不在考量之内啦——」 柴崎边说边闷笑。 * 堂上预定在元旦当天回家,除外游玩的行程则安排在二号与三号。毕竟元旦当天也没什么店会开门营业。 郁在宿舍看家兼待命。 她打了通电话回家拜年,算是尽义务,不过家里的拜年客人很多,没讲几句就被挂断了。 电视频道播的全是应景的综艺节目。曾经是田径选手的郁比较想看箱根接力赛转播,可惜赛程要到二号三号才进行。 「幸好事先租了dvd!」 她早就去出租店借了两、三部之前没空看的片子。图书馆虽然也有dvd外借的服务,但热门的片子都被民众借走了,休馆前没剩什么好东西。 看完第一部,她才到餐厅吃迟来的午餐。休馆期间,餐厅的欧巴桑也休息,用餐的人要自己端菜去加热,吃完了也要自己收拾。 在看第二部片子之前,她随意打开衣柜。 「明天要穿什么出门呢……」 做了人家的女朋友之后,衣柜里「女孩子气」的服饰也多了不少。郁平日穿的都是战斗服和伤心成套的裤装,约会则是清一色的牛仔裤,她自己都觉得太没女人味。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液晶荧幕上的名字令她心脏一跳。「堂上笃」——是回家过年的他打来的。郁紧张地接起电话。 「啊,喂,我是笠原!」 「你就是笠原?」 电话那头竟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问你,是谁准许你跟笃交往——」 郁的脑中一片空白。 咦,呃?这是什么意思? 却听到那个语带嫌恶的女声还没把话讲完,就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同时还听见堂上大骂「笨蛋,还我啦!」的声音。 「喂?是我!」 然后换成堂上来讲电话。 郁这厢还在发愣,根本讲不出话来,只听到堂上连珠炮似的急急说: 「对不起吓到你了,刚才那是我妹。抱歉。」 他一面在电话里对着郁解释,一面又朝别的方向凶巴巴地叫:「你给我闭嘴!白痴!」 「啊……哦——那个,你妹妹很爱开玩笑呢。」 郁总算挤出声音来回答时,耳边仍听见堂上怒吼着:「不准跟来!」同时像在换地方讲电话。接着,堂上的声调恢复了,大概已经甩掉了妹妹的跟踪。 「妹妹都是这样,相信我。」 「啊,是。」 刚才听见的那些斗嘴口气,显然是兄妹之间才有的。 「我也有三个哥哥,我知道兄妹胡闹都是这样。」 不过这位妹妹也太淘气了点,郁在心里度忖着。要是她敢对任何一位哥哥玩这种恶作剧,下场保证是一记德式背摔。 「新年快乐。」 出其不意的这场恶作剧差点儿害人忘了拜年,她赶紧补上这一句。便听到堂上也答: 「新年快乐,今天也请你多多指教。」 这倒让郁想起一件事。 「这时我头一次以私人身份跟你拜年耶。」 「是啊。」 「好新鲜,希望明年之后的每一年也都能跟你说『今年也请多指教』。」 堂上没应声。郁担心起来,怕是自己说错了话。 「你刚刚这句话真是可爱毙了。」 想不到确实天外飞来这么一句。 但接在这一句之后,堂上说的却是:「尤其是被我妹那个猪头闹完之后,更觉得……」害她笑到不行。看来他这个做哥哥的常被妹妹玩到火大。 「谢谢你,难得回家跟家人相处,你还特地打电话给我,我好高兴。」 「啊,等等,你别急着挂电话。」 依先前那情况,郁觉得堂上显然是在拨电话途中突然被妹妹抢走手机才会那样,所以她本想快快结束这段通话,但堂上似乎有别的事要说。 「你现在有空吗?」 休假要靠看片子来打发时间,还有什么情况会比此刻更有空?对她而言,明天起才是休假的重头戏。 「有空的话要不要来我家?如果你肯来。」 握着手机僵在那儿,郁又挤不出声音来了。教官,这种事—— 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我大概解释一下好了,很不幸的让家人发现了你的时期——」 「什么叫很不幸?」 「不幸就是不幸啦,不要问!反正我妹放假回家,你刚也见识到她有多爱整人,我爸妈就被她煽动,跑来跟我说想看看你。老实说,我现在是被逼到招架不住了。我想他们应该只是想看看你本人,跟你聊几句就好。怎么样?就来吃个年夜饭吧。」 「呃,可是我这样可以吗?」 「哪样?」 「去见你的家人……就是,够不够格——」 「我可不记得我有交一个不能介绍给家里的女朋友!」 堂上吼得令郁锁起脖子。 「我知道事出突然,你会紧张,再加上我家有那个白痴妹妹。你要是不想来没关系,我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 「没有,不会!」 不管用什么理由,找藉口逃避就不是一件好事了,她更不幸让他的父母亲留下坏印象。 「那就么六洞洞,国分寺车站北口见。」 么六洞洞也就是下午四点。堂上说完就挂了电话,活像在上班时交办业务似的。 等一下!你爸妈的底细也透露一下吧!郁还想追问,却又觉得再打过去会尴尬。 衣服!第一次跟男友爸妈见面,要留下好印象的衣服该怎么穿? 郁开始发了疯似的在衣柜里东翻西找,一面胡乱迁怒起来:天啊,笨蛋柴崎为什么偏在这个节骨眼回家! 这种场合时一分钟也迟不得的,郁紧张得提早三十分钟来到约定地点。 堂上则在约定时间的是否分钟前就到了。 「这么早到!」 堂上吃惊的喊了出来。他的衣着还是一样笔挺,走沉稳风格。 反观郁则一改以往,穿起了车工精致的五分袖针织罩衫和及膝荷叶裙,再配上羽绒大衣和平地短靴——现在她已经养成了习惯,买鞋时专挑低跟款式。 「呃,我穿这样还可以吗?」 「可以啊,不错嘛。很努力装淑女的感觉。」 「什么装淑女!」 「开玩笑的。满有几分毯江的味道,看起来很稀奇,不过很适合你。」 被他看出来了!郁缩了缩脖子。 想起在图书馆里看见的毯江,郁觉得那股乖巧气质一定能给男友的父母亲留下好印象,所以刚才在选衣服的时候,嘴里是一面念着:「毯江、毯江……」 「哎,我爸妈不是严肃的人,你不用这么紧张。看他们把我妹养得那么野就知道了。」 说完,堂上又问:「要走十五分钟的路,可以吧?」郁无心地点头,其实根本就紧张得没听懂他在问什么。 所谓的十五分钟是指训练速度。幸好郁穿得是平底靴,按这个速度跟着走并不吃力。 堂上家是住宅区里的一间独栋洋房,外观平凡已极。但看在此刻的郁眼里,确实庄严得宛如森林里的城堡,压迫感直逼心头。 「我回来了。」 开门进了玄关,堂上不悦地如此喊道,便见一个年轻女子从屋里蹦蹦跳跳地冲了出来。 「不会吧,真的假的?哇塞?真是奇迹啊!太神奇了——!」 「打招呼——!」 见堂上对着那女孩劈头就吼,应该就是他妹妹了。 「你不会以为自己的年纪比笠原打吧,白痴!刚才还敢给我打那种恶作剧电话,不快点跟人家道歉!你这猪头!」 「知——道——啦。刚才在电话里根你开玩笑,对不起哦。我是笃的妹 妹,我叫静佳——」 语毕,站在玄关阶上的静佳忽然跪坐下来,双手各以三指触地。 「家兄不才……」 「我还没有不才到要别你这种猪头讲!」 眼看着兄妹斗嘴的战火即将重燃,郁连忙低下头说: 「我叫做笠原郁!平时多承蒙堂上教官关照!」 「哎呀——!」 静佳又是一声高喊,郁又是一惊。 「哥,她为了配合你的矮个子而穿平底靴耶!真是个好女孩!」 「你太多嘴了!」 这小姑娘太猛了,郁已经快被吓傻了。就在这时,屋内传出了声音: 「喂!」 堂上的双亲从屋里探出头来,郁赶紧向他们鞠躬。 「在玄关就玩起来啦?偷跑哦,快点请人家进屋来。」 跟两位长辈打招呼的过程,幸好不像静佳那样跳tones。 但在郁心中的紧张度却是天壤之别,包括他们招呼着夹菜时,她连动筷子的时机都不会抓。 聊了几句,姑且知道堂上的父亲是关西人,母亲则是东京人。桌上的杂煮锅像是关东口味的。 「我是喜欢关西口味的白味噌啦,不过小孩子都跟着妈妈的口味了,我也就少数服从多数。」 堂上父亲的口音里还留着一点点关西腔调。 「啊,不过伯母煮的菜很好吃。年菜也是。」 「孩子的妈,明年记得再去羊华堂订这个口味。」 「也好,看大家筷子动得这么勤。」 惨啦——!郁在心底狂叫。 「啊啊啊啊,这个杂煮锅也好好吃!」 「可是,喏,这个伊达卷就不是羊华堂做的罗,我是另外跑去买的。不放在盒子里味道反而好,多吃点啊。」 老天爷啊怎么还在讲年菜!之前只听说他妈妈是护士,该不会是傻大姐性格?郁愈想愈恐慌。就在这时,她听见堂上压低了声音: 「不要在意,我妈讲话的步调只有我爸抓得准。她根本不介意年菜的事,你先夹她叫你吃的伊达卷就好。」 郁依言夹起伊达卷,送进口中。 「嗯,真的很好吃!」 「对吧?这家店可是我发现的哦,知道的人还不多呢。」 堂上母亲一脸得意地嘻嘻笑。如此近乎憨傻的天真性格,和郁母亲那敏感的心思恰成反比,郁虽然困惑却也松了一口气。 堂上父亲一面在郁的玻璃杯中倒白酒,一面问道: 「你跟笃是怎么开始的……」 他们准备了郁能喝的酒,大概是堂上事前提醒过。 「啊,对对对,我也想知道。」 静佳忙着预约租片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本来在旁边走来走去,这时也坐回了餐桌旁。 「他只说是部下,其他什么也不肯透露。」 你家有这种即兴演出也早点告诉我嘛!郁怨怨地瞪向堂上,堂上却逸开了眼神,不跟她对眼。 「我想想……我一入队,他就是我的长官,刚开始对我很严格。本来觉得他很难应付……」 「一定的。而且他一定不是第一眼就受女孩子欢迎的那种型,因为他又矮又爱唠叨。」 静佳用力点头附和。 「可是,后来慢慢发现,他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事到如今,就给堂上多做点面子好了。郁豪爽地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然后语气毅然的说: 「我主动告白,他就接受了!」 很好!堂上父亲拍大腿夸奖道。听起来既像在夸奖郁所说的这番话,又像在夸她喝酒的气魄。 「这女孩很不错啊,笃。」 「我就跟你们讲过很多次了啊。」 「那你一开始老实招认不就好了。」这时静佳回嘴。 他俩相知的起点全在「白马王子」这回事上,而粗线条的堂上绝不可能把这么复杂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家人听——应该说,他也不想讲吧。郁很能理解。 「小郁,来,再来一杯。」 啊,那可不行。这种酒虽然顺口,酒精浓度却相当高,只喝这么一杯,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响起警报。 「不,我已经……」 没来得及推辞,堂上父亲已经倒酒了。 「第一杯喝得这么爽快,可以再喝一点啦。」 「不要啦!」 堂上出面制止。 「这家伙在聚餐场合从没喝过第二杯的!」 「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啊,大过年的轻松一下嘛。」 「别用一般人的酒量去衡量这家伙啦!」 见他护着自己,郁很是开心,但这时第一次到男友家作客,也不好太过矜持。 「我……好!那我再喝一杯,不过这是最后一杯了!伯母,待会儿麻烦你给我一杯水。」 「笨蛋,不要硬撑!你一定喝不……!」 堂上的话还没说完,郁已经端起杯子——之后的记忆就突然中断了。 我就说嘛!你做长辈的还把人家没出嫁的女孩子灌醉成这样,倒是好样的啊! 哎唷,我也没想到她真的不能喝。白酒这玩意儿跟果汁不是差不多吗? 我当她的长官比当她男朋友还久,我们队上聚餐喝酒的次数会少吗?这家伙的酒量好坏,我比她自己都还清楚! 好啦——不过这女孩挺有气魄的。 就是说啊,她是看你们父子快吵起来了才喝的嘛。是个乖女孩呢。 对啊——所以是爸跟哥两个人害的啦。 …… 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的床铺上。 「唔……?」 脑中仍是一片茫茫然。 「你醒啦。」 床边坐着堂上。 「这里是……?」 房间里没什么东西,摆设极为简单。只有书桌椅之类—— 「我房间。」 听到堂上回答,郁约略想起了事情经过。 「啊——门禁!」 见她猛然坐起身来,堂上只是淡淡地回道:「还早,别紧张。我已经打电话去帮你延长门禁时间了。」 郁放下心来,顿时又是一阵晕茫。她无力地往床头靠。 「会头痛或想吐吗?」 她摇摇头,便见堂上在一只大玻璃杯中倒满矿泉水,然后递给郁。应该是他特地准备的。 「先喝两杯。等下要是想上厕所,出去后左转到底就是。你喝了多少酒就喝多少水,然后尽量在回去之前把酒精代谢掉一些。」 郁乖乖把水喝完,钻啊钻的又钻回被褥里。 「这时堂上教官的房间耶——哇,我来到秘密花园了。」 「快三十岁的男人还什么花园不花园的,你的酒还没醒哦。」 今天真对不起你,堂上喃喃道。看见郁躺着歪头作不解状,他便补充说临时把她叫来家里又害她喝醉。 「你想想要什么东西,我送给你当做赔礼吧。反正在图书队里也没过耶诞节。」 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东西。 啊,我们还没有拍过合照,还满想要一张合照的。小牧教官跟毯江戴一样的戒指也让我有点羡慕,不过我们的事都公开了,弄那种东西反而像情侣标签一样,搞不好又要被队上的人开玩笑。其实我最想要的是更多的亲亲啦—— 嗯——还是再想想吧。脑中思绪凌乱,郁决定先把问题丢到一边。她把棉被抓起来抱。 不意间,堂上站起身来。 「……我去洗澡, 你再休息一下。」 「啊,我也得快点回宿舍,不然就没热水了……」 「你不能洗,洗热水澡会加速血液循环的。你明天起床再去冲凉。」 然后郁睡了一会儿,在一个开朗的「嗨~女朋友」呼唤声中又醒来。她已经认得这个声音了——一点儿也不静的静佳妹妹。 「呀——这么养眼!」 被她一说,郁检视自己,这才发现整条棉被都被自己当成了抱枕。这会儿要是穿着牛仔裤倒好,穿着短裙加丝袜可就不雅观了。幸好也没走光就是。 「哇。」 她连忙盖住双腿,坐起身来。便见静佳有所意会地点头说道: 「怪不得我哥突然说要洗澡。我还想,你第一次到男朋友家一定不自在,他怎么不好好陪在你身边呢。」 郁忍不住缩脖子。妈啊,让他的家人看到这种糗态。 「不好意思,我真是的,第一次来就出尽洋相……」 「不会不会,一点也不会,反而是我要跟你道歉。发现我那死板板的老哥有个相亲相爱的女朋友,我们全家都太兴奋了。所以……」 说着,静佳从裤子的口袋里取出一支铁灰色的手机。 「啊,那是堂上教官的——」 「让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发现他有女朋友的,算是向你赔不是。」 静佳边讲边操作起手机。 「呃,我不该看……」 「放心,我就是我们家的法律。我哥已经被我整惯了,他只会当作是天灾。」 神色泰然的她,把手机里的相片资料夹给叫了出来。 「他很少用这一类的功能,你知道吧?」 「啊,知道。」 即使是交往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手机或简讯往来仍只限于必要的公务联络,就连约会的约定也是。 「但是他却有这个。」 点开资料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看见自己在小荧幕里咧嘴笑着,郁想起当时是怎么拍下这张照片的。 堂上换了新手机,藉口说要测试功能,叫她在镜头前笑一笑。快门也就按了那么一次而已,跟他的性格一样不拖泥带水。当时还听到他感叹:想不到手机拍出来的效果还挺不错的—— 如今回想起来,他并没有测试删除档案的功能。郁的脸上一热,心知此刻的脸红与酒意无关。 「而且还是个年级一看就比他小的漂亮女生耶——然后整个相簿里就只有这么一百零一张!你看他宝贝成什么样子——!这怎么可以不好好拷问一番?所以我们从一大早就把他吊起来逼供。」 只是对你不好意思,你会不会不高兴? 听她这么问,郁笑着摇摇头。 「我很开心。我自己因为某些原因,很多年都没回家了,所以好久没有这种过年的感觉。看到堂上教官的家人都还开朗,感情又好,我觉得真棒。」 「唷,你加分了。」 静佳「啪哒」的打响指头。 「好,那我要去进行不可能的任务了。」 「啊?」 「把我哥的手机拿回去放啊~我从浴室外面偷过来的。」 说完,静佳哼着歌走出了房间。 ……换做我家,大概又是一记德式背摔吧。林林总总的说来,堂上也算是个温柔的好哥哥了。笠原家的兄妹都不是正常规格,恐怕不能相提并论。 郁向他们道别时,堂上把自己的包包也拿了出来。 「怎么,笃,你也要回去啦?」 堂上父亲问道。便见做儿子的板着脸孔回答: 「你以为是谁害的?本来她早就要回基地了,结果拖到这么晚。」 等到堂上准许郁动身回宿舍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反正我原本就打算明天早上回去。这趟送她,我干脆直接回宿舍。」 堂上父亲把年菜和剩菜类的东西装成几个保鲜盒,交到郁的手里。 「不嫌弃的话,这些带去吃。大过年的,光吃宿舍餐厅的菜总是少了一点年味。」 「哦——妈,你对小郁偏心哦。」 「反正笃在家里也吃狗了,男人不用管他啦。」 「对啊,我不要、我不要。」 堂上不耐烦似的挥挥手,郁于是受宠若惊地向堂上家告辞。 「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回得去。」 刚才休息得够了,郁的脚步已经没有醉意。听见她这么说,堂上的脸又拉长了。 「你的战斗本领高强,但那跟我私底下对你的关心是两回事。你好歹也是个妙龄女子。」 「谢谢你未我着想……」 「说到这个,你深夜跑去超商那次也是。」 堂上的声音切换成了说教模式。 「不过是为了买冰,你一个女孩子居然那么晚还跑到外头去。就算只是附近也不可以。」 啊,原来如此。我猜拳输了倒还好,万一是柴崎猜输,那她一个人外出可就危险了。郁老实不二的想着,或许她们都疏忽了。 「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找柴崎陪我。」 「你找个女生陪有什么两样?万一出事,还不是你会去保护人家?而且你要是带着柴崎,她还会拖累你!」 男朋友是干嘛用的!堂上忿忿地骂道。 「要去超商可以打电话叫我!」 郁还不习惯被人当作女孩子对待,一时之间也没概念,但见他这股强势显然已进入男朋友模式,她只觉得开心。 * 「哇塞——!去男朋友家拜年,大进展!」 元月三日的约会行程结束后,郁回到宿舍,看见柴崎已经回来。两人直接报告起假期间的活动。 「我紧张得要命呢~~而且你居然选这种时候不在。」 「你这责任也转嫁得太过分。去他家之后呢?你觉得他家人喜欢你吗?」 「我觉得比较像是对我感兴趣而已……不过堂上教官转告我,说他爸妈交待要我有空再去他们家玩。」 「那约会呢?你说会去神社参拜?」 「没,结果第一站先去电器行的新春特卖……他买了数位相机送我。」 「居然送这么不浪漫的礼物,啧,一定是连耶诞节的份算在内吧?」 「啊,可是那是我想要的。我们一直没有合照过。之前总觉得要买就买还一点的,结果就一直拖着没买。」 啊唷,没想到堂上教官还挺会打探这个的。柴崎佩服地如是说。令人费解的是,郁并不记得曾经被打探过: 「我平常根本没看电器传单之类的东西啊,也不记得跟谁提过这个。」 「会不会是堂上教官自己也想要你们两个的合照?」 是的话我就开心了,郁俏皮地笑道。的确,用新相机拍的照片,他们讲好要各洗两份,各自拿一份。 再想到静佳提供的秘密情报,这样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我还没拿去冲印,你要看吗?」 「要、要。」 郁才刚学会相机的操作方式。她让柴崎看着液晶荧幕,画面中正是她和堂上在参拜时拍下的照片。那是新春特卖会之后的第二个行程。 「……这人怎么搞的,跟女朋友照相还板张脸。」 「可能是因为请别人拍照吧,他会紧张,然后表情就这样了。」 「帮你拍照的是堂上教官罗?」 「嗯,我们互相拍。」 「你的拍的比较好呢——」 是吗,郁害羞的抓了抓头。 「也许问题出在被拍的人物身上吧。你看你这张笑脸多可爱,无忧无虑的 ,这种镜头就值得捕捉。相较之下——」 柴崎让画面停在堂上的照片。 「这啥?封闭心灵的野生动物啊?」 「我发现他好像真的很怕照相,不过我抓到诀窍了!」 郁从旁边伸手按钮,一连跳过几张照片。 「啊呀,他笑得这么好看?」 「我后来学到,要拍照时不能先告诉他。这张就是出其不意的偷拍。要是事先告诉他,他马上就会变成这种大头照的表情,就算叫他笑,也只会笑得很僵。」 「哇喔,这一张……!不错不错,这个表情好珍贵。」 柴崎幸福得巴着相机。 「会大卖!」 「卖什么卖,人家的男朋友耶!」 「不,就鉴赏价值而言,堂上班的市场行情挺不错的。」 「那是哪门子市场啊!反正我一定没被算在内吧!」 「哎呀呀,你客气了。咱们这儿恋腿癖的需求可多着呢?去百元均一店买一双黑丝袜,再把它勾到绽线,你只要肯穿上它让我拍一张照片,随随便便也能捞个十万元进口袋呢。」 「统统不准!」 「你就这么不贪心呀。」 柴崎嘀咕道,但与觉得问题不在此。 看完照片,郁的休假报告也随之告终。换柴崎来讲时,她却只说:「哎,回家嘛,又没发生什么事,就跟平常一样。」 「帮我去发土产好不好?」 「ok!」 于是柴崎将堆在角落的纸箱拖了过来,开始拆封。 发完宿舍的,她俩回到寝室,柴崎照例把要送特殊部队的那一整箱托给郁。 「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不是去基地外面吧?」 郁马上问道。堂上的说教发挥功效了。 「放心啦,在宿舍里而已。」 说完,柴崎拿了手机,走出了寝室。 * 结束了三天的休假,手冢回到基地,就在即将抵达宿舍时,手机响了起来。 荧幕上显示的姓名是「柴崎麻子」。 「是。喂?」 「新年快乐。你到了吗?」 「还没,快乐。再五、六分钟吧。」 「哦——你休假该不会全泡在家里吧?」 「嗯,差不多。」 自己道了新年快乐,却不给对方回拜年的机会,只顾着套对方的情报。你就是这种女人。手冢苦笑着想道,一面问: 「怎么了?」 要是没事,柴崎才不可能特地打电话来。 「嗯,见了面再说吧。有个小东西要给你罢了。我在大厅等你,你到了就来找我。」 回到宿舍登记完毕,手冢没进寝室,而是先往共同区域的大厅走去。 也许是有些队员还在休假,大厅显得比往常更空旷。柴崎就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正在翻阅报纸。 「我回来了,新年快乐。」 「你回来啦,今年也多指教罗。坐吧。」 柴崎说得大方,手冢则回敬「你当是你房间啊」,同时在柴崎对面坐了下来。为此而羡慕的男士们只怕是多得数不清。 「把手伸出来。」 他不明就里的伸出手,掌上随即多了一个小包袱状的白色护身符。 「来,土产。只有你有,别说出去啊。」 「……是什么贿赂吗?」 「别开玩笑了,我会有什么案子是得贿赂你这种人才能解决的呀?」 柴崎不服输地扬起头。 「不是,只是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你为什么只给我一个人……」 「你把人家当成什么了!虽然我擅长权谋述略又是个智多星!却也正值妙龄!是女人!我做事可不会只为了阴谋!」 「你自己都讲了。」 听到这句吐槽,柴崎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支着自己的脸颊,没好气地撅嘴撇过头去。 「……是谢礼。」 「啧,就是前阵子……」 柴崎语带不耐的催他想起。 「学生偷书事件的时候,我吓得动弹不得。」 「……哦,那点小事。」 对防卫单位而言,那是家常便饭。虽然当时情势是有点儿危险。 「所以我想到,你们一天到晚要面对那种状况的……喏,这时专门防意外的平安符。我趁新年参拜时买的,那一摊人好多。」 向来伶牙俐齿的柴崎,这会儿突然有些言不及义。特地向人道谢——柴崎搞不好是为了这举动而在那儿自己闹害臊。 原来她也有可爱的这一面。真像是错觉。手冢在脑中如是想着,嘴里却吐出别的话来: 「你倒还挺传统的,回去买护身符。」 柴崎仍旧支着脸颊撇着头,没吭声。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 「对了……你哥有跟你们拜年吗?」 突然听她这么问,手冢一时答不出来。 因为当麻的逃亡时间,哥哥和家人之间的决裂有了微妙的修正,使得母亲似乎多了几分期待,以为今年能看到这个大儿子回家来过年。 他之所以三天休假都泡在家里,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安慰母亲的失望。 家里没接到哥哥的只字片语,手冢的偶记却受到他的贺年简讯。 讲着讲着,便见柴崎略带顾忌的开口道: 「你哥就是太喜欢你了嘛。没有你的准许,搞不好他不敢进家门。」 「……你还有跟他联络吗?」 「算是,多少有点联络,不过只限于交换情报,个人隐私是不介入的。我们又没那个交情。」 所以跟我的交情就够吗?手冢在心中狐疑。他们此刻聊的话题,当然是手冢的个人隐私。 「要是你哥今年回家过年,或是寄了贺年卡回家,你反而会起疑心吧?怀疑他是不是又想利用你爸的地位之类的。」 被她戳到痛处,手冢不发一语。 「要是没做出一点成绩给你看,你哥可能也不敢踏近你的地盘。我猜他是这么想的。」 「谁教那家伙自己要离开我们。」 「所以你更要找台阶给他下啦。」 反射性地对着柴崎发牢骚,他知道是自己在寻求认同,而这种行为竟得到她的包容,又让他觉得面子挂不住。 「做做样子也好,你就回个贺年简讯给他吧?好歹他也为了你而努力做成绩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你以为我会乖乖告诉你呀。」 拜啦。柴崎就这么拍拍屁股走掉了。 这家伙跟可爱根本扯不上边,她的城府永远让人摸不透。想到这里,手冢又是一阵羞愧,不禁垂头丧气。 * 过完年,图书馆才刚开放,馆内就出了一点小状况。虽说是小状况,影响却不小。 有醉汉跑进馆内逗留。 不知是不是年过完了还没收心,这个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浑身酒气,每天都来图书馆报到,而且是一开馆就来。 而他哪儿不去,偏偏选在儿童读书室的地毯上鼾声大作。 家长们当然抱怨,只是馆员也怕醉汉撒野,因此只能对那人柔性劝导。醉汉倒愿意配合马上离开,却只是转移阵地——改到自习区或是大厅沙发区那儿去睡。 大概是儿童室睡得最舒服,只要一步注意,那儿又跑了回去。一而再、再而三地。 图书特殊部队的朝会上,玄田下达指令: 「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暴力行为,但我们得及早防范。你们在馆内 警备时各自注意,一有发现就把他赶走。」 「我有疑问。」 郁举起手来。 「不能叫他离馆吗?」 「以往是有喝了酒的民众偶发性地闯进馆内,但从来没有像这样一来再来的,通常只消将他们清楚馆外就不会再发生问题,所以馆方也没有订规则禁止醉汉入馆。若要订出这一类规则,得在这一次的案例中闹出纠纷才能有个依据,否则我们不能自行制订,这也是最棘手的地方。话说回来,到目前为止,这种人还没有对民众或馆员造成具体伤害,也没有破坏设备造成馆方损失,故业务部只能消极因应。」 所以对方组号闯个祸,这样我们就有理由把他轰出去——玄田秉持着一贯的强硬论调。 「不过,业务部依据做好了准备,一旦这次事件闹出纠纷,他们就会把『醉后请勿入馆』的告示张贴出来。」 「这个人大多逗留到几点?」 发问的人是手冢。 「根据业务部的说法,快到七点钟闭馆时,他就不见踪影。」 「天啊,那不就等于待上一整天了!」 不光是郁,众队员也全都一脸厌弃。 「所以业务部提出了请求,希望今后能在阅览室常设便服警备,知道情况解决为止。这项任务就由堂上班负责。」 此类安排已成惯例,众人便也没用异议。 以馆员身份执行警备勤务时,他们都穿西装,不过馆内常开着空调,所以不用穿西装外套。 一进阅览室,便可听见儿童室方向传来低沉如雷鸣的鼾声。 那人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衣服和鞋子都不是便宜货。 盘算着儿童室使用者即将增多,堂上走过去唤醒那名醉汉。 「不好意思,这一区是小朋友的使用空间,能不能请你换个地方?」 劝导的原则是:不用「妨碍」、「干扰」等语词,避免刺激对方的情绪,语气力求委婉——他也如此指导郁和手冢,剩下的则由各人自行发挥。 就业务部馆员的经验,醉汉已经多次不服劝导。但或许是堂上的态度毅然,再加上防卫单位特有的魄力气质,这一次倒不见那人反抗。 醉汉喃喃说着:「哦,好,不好意思。」同时乖乖起身,象征性地抓了两本图画书,然后走出儿童室。 「想强调自己也是来看书的?」 听到郁如此揣测,小牧点头应道:「也有这个可能。」 接着,堂上在馆内警备无线电的通用频道中呼叫: 「特殊部队堂上班报告。目标已经离开儿童室,正在阅览室逗留。监视任务继续进行。完毕。」 堂上班随即散开,到各自的驻守地点巡视,开始监视目标。 在那之后,醉汉先后换到阅览室的自习区和自修室大睡特睡,但到中午就消失了踪影。 「他走了吗?」 「是就好了。」 正这么说时,在馆内警备的别班呼叫了: 『发现目标。可能是去超市买东西,现在又进馆了。完毕。』 「去张罗午餐了。」 小牧苦笑起来。 「我们也轮流去吃饭吧。」 经他如此建议,便决定由郁和堂上先去用餐。 「去馆内的附设餐厅吃吧。只是民众也会去,人多了点就是。」 「也好,可以快点回来。」 就在两人往设置在另一栋的附设餐厅走去时,却在途中的沙发区看见那名醉汉。这一带不是图书馆的主要区域,往来的人原本就不多。 只见那人茫然地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每一口的啃着便利店面包。用来配着喝的饮料是—— 哎呀呀!郁暗暗叹了一口气。两盒未开封的纸包酒就摆在他旁边。 「中午又喝,难怪他会醉上一整天了~」 「那酒虽不烈,他买的却是便宜的酒,当然会醉。」 堂上也大皱眉头。 「那是便宜酒吗?」 「那种盒装酒顶多一百元出头,不是用来让人品尝的。连他吃的面包一起算,总共也不到五百元。」 「你说的那种酒不烈,那他为什么会醉成那样?」 「酒量差又去喝便宜酒,很容易就会变成烂醉。」 「可是我上次是喝很好的白酒……」 「你是一口气连灌两大杯才会那样!葡萄酒的酒精浓度可没你想的那么低。」 待他们吃完饭回到图书馆,醉汉又不知跑哪儿去了。 第二天下午,说故事活动的现场打来一同求救的内线电话。 那是馆方为小朋友举办的说故事活动,不了醉汉竟然闯进了活动室。 活动根本就还没结束,那人却跑进去睡得鼾声大作,虽然他没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却把几个小孩吓得哭闹起来。 「受不了,那个老伯……!」 等堂上班赶到活动室一看,屋里已经吵成了一片,本来没受惊的小孩也被别人的哭声引得跟着哭叫不休,现场活像是阿鼻地狱。 醉汉睡在角落,负责讲故事的馆员只能把小朋友们叫到离他最远的活动室另一头去,在那儿好言安抚着。 手冢一脸不耐,大步便向那人走去。 「不好意思,请你起来。」 被人使劲摇醒,又看见手冢摆出那张凶脸,醉汉可能被激怒了,表情顿时凶狠起来。 「……你说什么……?」 小牧及时上前打圆场: 「是的,伯父。在这里听故事的小朋友们吓了一跳,现在都哭起来了。不好意思,请你换个地方好吗?」 他笑容可掬的说着,一面将那人拉起来。那人还不肯动。 「不好意思哦——这里的确暖了一点,坐着坐着就会睡着呢——」 小牧的语调柔和已极,推拉着那人的手却没少使一分劲,手冢也在另一边帮着拖走他。 趁这个当儿,堂上向馆员叮嘱: 「这阵子有活动时先锁上门吧,也麻烦你通知业务部全体。」 「是,好。」 这位说故事的大姐姐点头应道,似乎也吓得快哭出来了。堂上和郁这才离开了活动室。 来到距活动室较远的一处走道上,醉汉坐在沙发上发起了酒疯。 「怎样?我是纳税人!图书馆是用税金盖的,难道不给纳税人用吗?你们硬把我拖出来,怎样?我是做了什么坏事吗?把我当犯人啊!」 醉汉边骂边指,指的就是手冢。他刚才摇醒那人的手法果然引起对方的不快。 「我没有恶意,只是看小朋友都吓坏了,所以想请你起来。若有得罪,请你多包涵。」 手冢已在措词上放低姿态,语气里却有掩不住的不满,显然是年轻气盛。醉汉总归是有点儿年纪的人,对年轻人自然怀着莫名的心结。 「包涵个头!你根本就觉得自己没做错!看你这副德性就知道你没诚意!国家养的公务员,居然敢把我当傻瓜!」 「非常对不起!」 郁知道,手冢弯腰鞠躬,是为了不让对方看见自己脸上的怒容。她看得出,那醉汉当然也看得出。再这样下去,只会更让那人藉题发挥。 「不好意思啊,伯父。我们会好好训诫他的,你就大人大量,别跟晚辈计较。」 处世圆融的小牧赶紧出面缓颊,打算把手冢拉奏。就在这时—— 「站住!」 醉汉毫不客气的喊住他们。 「你要是真有诚意道歉,就给我跪下来讲!」 现场的气氛顿时凝结。 「这位伯父……」 小牧皱着眉头挤出笑容,回过神去。他们都认得那表情——小牧已是怒火中烧。 却见手冢挥手拦住小牧,扬手阔步地走回醉汉面前。 不会吧。 郁吃惊得屏息,堂上和小牧则像是有所领会,不发一语看着。 手冢竟然当真在那人面前跪了下去。看见手冢对着自己下跪,醉汉显得有些惊恐。更甚者,手冢伸出了双手,磕头及地。 「对不起!」 跪着的手冢声调毅然,令那醉汉也不禁震慑。 「只不过,我们有保护其他使用者的义务,这当然也包括馆内的小朋友们。你的行为若是抵触其他使用者的权利,恐怕我们就得再次劝道你。下次我会自我警惕,不再做出失礼的举动,恳请你务必体谅。」 他说完就起身,跟着小牧一起走开。小牧拍了拍手冢的背。 手冢此刻回事什么表情,郁当然想象得出来。 只见那名醉汉也失去了先前的气势,颓然瘫坐在沙发上。 郁一时动念,跑过去单膝蹲在他身旁: 「叔叔,这样不行的哦。」 堂上伸手在郁的肩膀上用力一扳,可是郁不听他的。 「小朋友们都被你吓哭了,那是你想要的吗?你真的想看刚才那人下跪吗?逼他下跪,你就满意了吗?」 醉汉低着头,抬也不抬。 「其实你并不想做出那些事,对不对?」 问到这一句时,郁看见那人的肩膀震了一下。 「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气过头,收不了手——」 按在她肩头的手劲增强了。这是堂上在指示她不得继续与目标接触。 「那边有饮水机,你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再见。」 说完最后一句时,郁已经被堂上硬拉起来,拖着走开了。 走到稍远处的墙后,堂上压低了声音骂道: 「笨蛋!」 「对不起……」 「这人是警戒对象,不要随便跟他近距离接触!刚才对方举止安分算你走运,以后不准用那种低姿态和口气跟问题人物交谈!」 万一对方突然动粗,看你怎么办?堂上气愤地啐了一口。 「可、可是小牧教官也是那种口气跟他讲话,才不会刺激他啊。」 「那小子界线划得很清楚,经验也比你丰富!而且他绝不会用比对方低的姿势靠近,因为那是最容易挨揍的角度!」 「可是,我总觉得不该放着他不管。」 那人吼着要手冢下跪,结果手冢真的下跪,他却退缩了。 酒量不好,却用廉价酒精麻醉自己,日复一日。 看了就教人不忍心。 「处理这种问题人物时确实要多注意,但不可以动不动就想关心对方,或是站在对方的立场,那样会危害到你的安全。不要带着反感,但要保持距离。今后不准你过分接近警戒对象。」 「是……」 不久,郁终于明白堂上为何如此严厉告诫。 * 就在手冢向醉汉下跪之后的第三天。 有个家长带着孩子走出儿童室,向正在附近帮书上架的郁唤道: 「小姐,不好意思。那人又来了……」 常陪孩子一起来的母亲们都已经传遍。就是那名醉汉。 「好的,我马上去劝导他。」 走进儿童室,郁立刻闻到一股根本就不属于这儿的刺鼻酒气。铺有地毯的这块园地是专为幼儿坐着读书所设,如今却被喝了酒的大男人占据,还有鼾声扰人。 姿势要高。想着堂上的教诲,郁走向醉汉,尽可能保持公事化但温和的语气和表情,伸手摇了摇他: 「不好意思,请你醒醒好吗?小朋友没法来这里看书了。」 摇了好几下,那人的眼睛才睁开一条缝,朝郁看去。 「噢,是你……」 下一秒钟,他的举动完全超乎郁的预期。 「咿……?」 醉汉突如其来的抱住郁,又快又猛得不像是个刚睡醒的醉汉。 如果这时暴徒攻击,郁会马上反击并用手铐铐起他,但那人的举动又像只是攀着。被这种不算是攻击的行动所制,郁一时手足无措。 「是你啊~~~~~~~~~你来看我了啊~~~~~~~~~~~」 「呀啊!请你尊重点!喂!」 怎么办?对方又没有动粗,我可以对他动粗吗?这种情况要怎么应付?出手会不会造成问题啊? 想起手冢前天的遭遇,更令她不敢妄为。就在这番左右思索之际,那人却愈攀愈紧,甚至箍住了她的双手。 「呀!请你放手!放开我!」 「只有你了解我的心情啊~~~~~~~」 就在这时,有人使劲把郁从那人怀中拽开,紧接着听见一个殴打的声响,醉汉应声倒在地毯上。 「要做这种事就上酒店去!」 堂上的咆哮响彻整个儿童室,他一面为倒在地上的男子戴上手铐。 「你是公然猥亵的现行犯!站起来!」 对哦,用这个理由,我就可以反击了。郁这会儿才想到。 「笠原!这是告诉乃论罪!我们要写诉状,跟我来!」 「等……请等一下!」 郁很快的理一理被抓乱的衣服,站起身来。 「先把他带到特殊部队办公室,听他讲一讲……」 「没必要听他讲什么!他对你做的事情是性骚扰啊!」 「对,被他骚扰的人是我!所以对他提告的权利在我,应该由我来决定!」 堂上的表情里满是明显的愤怒,郁却是一步也不让。 「听完他的说明,我会判断的!」 「你为什么要包庇这种家伙!」 「因为她是笠原小姐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插嘴道,小牧也赶来了。 「总之,我们以当事人的意愿为优先吧。」 堂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就把男子扭送出了儿童室。 在权充侦讯室的队长办公室里,玄田也在场。 在被抓来的路上,男子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般眼泪。看见一个和自己父亲年纪相近的大男人落得这副惨样,郁真觉得情何以堪。 「听说你对我我们家的队员毛手毛脚是吧?」 玄田劈头丢来冷冷一句,低着头的醉汉便嗫嚅着「对不起。」 「还挑这种高风险低报酬的对象。」 「队长!」 堂上当场抗议,玄田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错。 「这是事实啊。就因为这家伙一向没机会遇上色狼,当下才会犹豫,否则这男的早就被她当成暴徒给摔了出去,起码跌断一个骨头。」 「不是这个问题!」 「不论如何,猥亵是告诉乃论,王牌在笠原手上,她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最简单的处置就是交给警察,以后不准他进图书馆。」 郁不愿意这么做,却又担心是自己枉纵。她朝堂上瞄了一眼,却见他满面怒容的看着别处。 她决定从姓名开始问起。 川藤保久,五十三岁,已婚,家中有妻子和一女一子,分别就读大学和高中。 「要是我用色狼罪名向你提告,你的家庭就毁了。所以接下来的问题,请你认真回答。」 逼手冢下跪那时,郁曾问过一个令他心中动摇的问题,所以她相信这个人并不是真心要犯下这些恶行。 「你为什么每天醉醺醺后跑来图书馆?」 「……因为……我没有别的地方 可去了。」 公司在年底裁员,他被资遣了。 他不敢对家人说。 年过完了,他还是讲不出口。 每天穿着西装出门,却不想到花钱的店里坐。 想来想去,就只有图书馆可以让他吹免费的暖气。 「你自己也知道喝醉只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吧?跑来图书馆惹事,逼队员下跪,到了下个月的发薪日,还不是一样要面对家人?」 「那时你们这些……有工作的人才会这样讲。」 堂上想走上前,但被小牧从旁边拉住。 「就算是,你也没有权利在不服从馆内规定的情况下干扰使用民众和工作人员。你说这一切都是靠税金养的,但图书馆不是你一个人缴的税金盖起来的,向你下跪的的那人也不是用你一个人缴的税金雇佣的。他当时为什么愿意下跪,你知道理由吗?」 这个叫川藤的男子已经无话可答。 「虽然你不讲理,他也不甘心,但如果当下不接受你的要求,恐怕你会找更离谱的藉口来刁难我们,反咬我们一口。他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愿意下跪的,而你在别人的眼里也就是这么不堪。换作是我,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别人用这种眼光去看,我一定会伤心。」 手冢能忍得下这口气,实在是了不起。相形之下,这位长辈当时的蛮横就更加显得没品、更加不堪了。 包括他刚才对自己做出的那些失态行为。 「我是图书队员,也是被你性骚扰的受害者。或许这么做也算公私不分,不过我要请你二选一。」 郁坚定地看着川藤。 「一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告诉家人,以后也不再喝醉了跑来图书馆闹事。二是让我提告,你的家庭因此破灭。」 川藤岂有选择的余地。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我会跟家人说。以后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 「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堂上在旁开口道: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要针对你的猥亵行为写一份告诉书,万一你又来图书馆闹事,我们会用这份诉状提告。」 配合着作完了告诉书,川藤含糊地向手冢致歉,手冢也事务性的标准态度接受了他的道歉——要他爽快的原谅对方,毕竟强人所难。 「也好啦,处置得挺不错的。」 玄田伸手在郁的头上乱抓乱按。那股手劲和堂上不同,差点儿没把她的头给抓掉。 似乎是川藤一离馆,业务部便立刻把事前准备好的「服用酒精、违禁药物者请勿入馆」看板摆了出来。 这一天的操课结束时,堂上臭着一张脸,等在更衣室外面。 一见郁走出来,他便径自开步走,却是一声也不吭。 受不了沉默的压力,郁先开了口: 「……对不起。」 「你不要老是替那种问题人物着想。不要让人家觉得跟你没距离。尤其该想想你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在讲什么吗?」 缩着头,她答了一声「知道」。 「就算高风险低报酬,你还是个女人。不要忘了你的性别。对这种问题人物不太好,他们很可能会错意缠上你。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对、对不起。可是……」 川藤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什么苦衷,队里大伙儿其实早就料出了七、八分。 图书馆虽然是个人人有权使用的场所,但在他日复一日的逗留过程中,心虚的他也开始听见那些耳语。 这把岁数的老爹,大白天就泡在图书馆里。 跑业务摸鱼啊。 真不像样。 没工作吗? 该不是被裁员了吧。 那还来这种地方做啥,应该快点去找工作嘛。 不好意思继续装糊涂留在图书馆里,于是拿廉价的酒来麻痹酒量不好的自己,藉着醉意在馆内待上一整天,趾高气昂地说「这是我身为纳税人的权利」。 等到酒意将退,就到人迹较少的地方,眼神空洞地啃着便宜面包。 「那个人之后会怎么样呢?」 「你又来了!」 「对不起嘛!可是……」 一般公司行号的春节假期大约有一星期之久。时间这么长,身为一家之主的他,却不敢对家人坦承失业。 只有你了解我的心情。 也许这是酒客们的口头禅。 「我猜,他的家庭可能也不圆满……」 「我们去替他担这种心也无济于事。」 堂上没好气的说道。隔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不过,你就是这种个性,谁也拿你没辙。我不喜欢你这样,但我可以接受。那个醉汉走运,否则事情若闹上媒体,他更是有家归不得了。现在他还有个重新面对家人的机会,就算家人不支持他,至少不会因为性骚扰前科而落得身败名裂。你做这个决定,等于让这个人有了重生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包庇这种家伙! 因为她是笠原小姐啊。堂上气急时,小牧就是这么劝慰他的。 「我看上的女人就是这副德性,有什么办法。」 堂上将话含在嘴里咕哝道。 知道自己脸红,郁低下了头。 「你身上的衬衫。」 这阵子执警备勤务时都穿套装,所以郁摆在更衣室的包包里只装了备用的丝袜(为应付色诱的需要,不能不备)、化妆品和钱包等,当天所穿的衣服都得等到回寝室才能换掉。她进更衣室只是为了拿包包。 「回去之后马上给我脱掉,然后统统送干洗。」 堂上像在发脾气,口气里却不再带有公务性质,完全是私人情绪。 见他闹别扭生自己的气,郁有点儿高兴。她缩着脑袋应了一声,又觉得五味杂陈。 * 回到宿舍,她马上照堂上的交待,把衬衫和长裤送去干洗。 到了晚上—— 「想也知道,做男朋友的,他恨不得当场把你那身衣服剥下来吧。」 一面往暖炉桌里钻,柴崎一面说道。 「女朋友被别的男人抱到,而且还是被一个喝醉的老伯抱得死紧,这衣服还能要吗?偏偏这女朋友又莫名其妙的坚持走温情主义路线。」 「与其说温情主义……我只是同情他罢了。那人的年纪跟我父母也没差几岁。」 「是啊,那种年纪的老爹还会上酒店找跟自己女儿一般岁数的小女生脱衣陪酒,手上东摸西摸的一边袭胸、一边跟人家说教呢。」 「我可没有被他袭胸!」 「幸亏你没有丰满到让他想摸!」 「喂!你得到的结论居然是这个啊!」 柴崎才不理会郁的抗议,自顾自剥起了橘子,一面又说道: 「算啦,说起来,这也是你的风格嘛。」 她的意见跟小牧相似。 「你也该多少考虑一下男朋友的心情。宝贝女友被自己以外的男人抱在怀里,他一定又急又气。」 听她直指这一点,郁心中一痛。 「……下次我会小心……」 「哎,就当是新春奇闻吧。听说连手冢都跟人家下跪了。」 「手冢跟你说的?」 「怎么可能。那家伙对这种事一定是三缄其口的。是他自己杀气腾腾的回到阅览室来,那张脸让民众看到了还得了?所以我就把他弄到后台去做事,之后才跟小牧教官打听的。」 「……手冢很了不起呢。」 「我知道。」 柴崎理所当然似的答道,剥了一瓣橘子扔进嘴里。 「也许是长官的教育得当,也或许是他本人天生的资质好,总之呢,说他是个大将之才也不为过——或者该说,他终于成了大将之才?」 说到这里,柴崎笑了笑,摸着郁的头。 「你当然也是啦。」 「不把我算进去也没关系!」 就在拂开柴崎的手时,她的手机响起收到简讯的一短声。 荧幕上显示的发信人是堂上。 能出来一下吗? 就这么一句,让郁迷惘了一会儿:该穿什么衣服?所谓的「出来」又是去哪里?假使是去超商,那就得换衣服;如果只是说说话,简讯里也没说要出基地,大概只在宿舍里走动吧。郁便在运动服外罩上常穿的刷毛外套。 「怎么了?」 「嗯,他叫我出去一下。」 漫不经心地留下这一句,她就走出了房间。 堂上坐在共同区域的沙发上等,见她到来便立刻站起。 「久等了。什么事?」 「就是出去一下。」 堂上穿着他在宿舍里常穿的空军夹克,里面也只是运动服而已。 见他在玄关处随便踩了一双公用拖鞋就往外走。 郁开始揣测:是去散步?不,搞不好是趁散步时说教。 一面警戒,她一面跟着走。 基地里面种的树特别多,除了可作为战斗时的掩蔽物,也可防范外来的监视,所以一到晚上,树荫便使得夜色更为幽暗。 绕过宿舍,弯过转角,就在四周立刻按下、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时—— 堂上突然将她按在墙上。 果然是来说教的!?郁怯怯地僵住,被堂上揪着衣领往下扯。 然后——他的唇覆了上来。 但在那一瞬间,堂上放轻了力道,叠着她的嘴唇低声呢喃: 「其他人都做,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能做。」 听到他骤然祭出的宣告,郁还没来得及怯场,她的唇又被封住。 好久。她不知道该怎么换气——应该说,她不懂如何在压抑着声音的情况下换气。直到气息匀不过来了,她才急而浅底偷着换,不料这一呼吸之间,竟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自己的喉间逸出。堂上的舌头激烈起来,而郁也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回应着他,自然已极。 一个隐约的脚步声接近,随即慌张地放轻、远离,就和数日前的郁听见那暧昧的喘息声时一模一样。 当时还觉得事不关己。 是啊,天气再冷也会想接吻的。想和心上人亲吻,有什么不对? 堂上起的头,便也由堂上做结。 就在双唇分离的那一刻,郁的双膝一软,几乎要站不住,只能虚荣地攀着堂上,前额抵着他那看似略低的肩膀。 「为什么……这么、突然——」 「是你说的啊,你想要的东西。」 「咦,什么时候?」 「在我家醉倒的时候。你说想要合照,不要戒指,可是最想要的是更多的亲亲。」 「啊。」 郁不由得朝堂上看去,只是双腿都还没力气,于是又挨了回去。 「我不记得有讲……」 「都是半醉半醒的时候讲的。」 哇啊,郁的全身都热了起来。那一长串欲望,自己竟然毫不遮掩地说出了口! 「只是我没想到,你最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 这话未免太动人心弦。 让她几乎没有回敬的余力。 三、「亲亲二月、碰碰三月」 * 「情人节快到啦~你们交往有没有半年了啊?」 柴崎在寝室里这么问道。郁坐在暖炉桌边,难为情地看着面前的桌布。 「呃、嗯……」 正确来说,有七个月了。 「这么久了,通常也有人已经进展到那一步了……」柴崎顿了一会儿,歪着头问:「你们咧?」 真是好事又直接。 「亲、亲亲有啦。」 「废话,要是没有就吓死人了!我现在是在跟高中生讲话啊?」 柴崎的吐槽反应好激动。 「谁会以为你每次被他找出去都只是挨骂?」 穿帮了!她这种说法显然是发现真相了!郁的头愈缩愈低。 自从堂上那晚的大胆宣言,郁对于亲吻一事已经很自然了。每当一同出游,他们会在回程时到堂上家去坐坐,有时就顺便到堂上的房间去——那位一点儿也不静的静佳妹妹在外独居,平时不住在家里,因此不怕她会来打探。这时,他们会「适度的」享受独处时光,只不过几乎都是点到为止。 「是激情的?还是温柔的?」 用这么抽象式的问法,问的又是这么大胆的问题,害得郁手上那颗剥到一半的橘子差点溜出去,她几时伸手接住,幸好没把它捏烂。 「干嘛问这个啦!」 听得她抗议,柴崎别开了视线。 「好奇。」 「喂!」 「……理由怕你听了会心里不舒服就是了。老实说吧,其实我没谈过什么两情相悦的恋爱,有的只是——我想想,经验而已?所以罗,有一个像你这样一看就很幸福的标准范例作室友,我就有很多事情想问,好比谈恋爱是不是真的那么幸福。」 难道——这就是柴崎绝少展现的真实面? 郁原以为,有柴崎如此美貌,在恋爱方面应该不至于不顺遂才是。 仿佛为自己无意间泄了底而后悔,柴崎又端出打趣的口吻连番追问: 「所以老实说,堂上教官室哪一种的?热情如火,还是柔情似水?」 「呃,这个……都有。呃,看情况。」 亲吻时激情的,抚摸则是温柔的。 「你不会想试试更进一步的吗?」 「也不会不想……只是……」 反正该在柴崎面前丢的脸早就丢光了。郁烦躁起来,把心一横: 「没经验所以会怕!就这样!」 「哦——秉承纯情玉女的温室栽培路线,到这个年纪就会产生弊端。」 「不行吗?」 「难道你不曾有过快要被他霸王硬上弓的感觉?男女朋友情投意合,应该很容易玩过头才是。」 「跟清纯的未婚女性讲什么玩过头啦——!」 激情而温柔。不因为郁的紧张而住手,却会在她害怕时停下。 曾有那么一次,他们回堂上家时发现他的父母不在,拨他们的手机一问,原来是堂上老爸带着太太参加公司的员工旅游去了。 向郁转告这个消息后,堂上问她是否还要到屋里坐坐。 她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只想到长辈们不在,应该就不要像平常那样担心他们听到什么了。 走进父母都不在的家中,似乎反倒是堂上显得踌躇。 进到堂上位在二楼的房里,平时总会反锁的房门,他那天没有锁。 能坐的地方也只有床铺。 若是之前,她得敛声屏气,但当时只需要压抑到不会令自己难为情的程度就行,因为整间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 那个吻也比之前都还要久,令她愈来愈难克制声音。 突然间,右肩被他轻轻一推,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她怔怔地往后倒去,就这么看着眼前的景象换成了天花板的木纹。 堂上用手撑在她头侧的床铺上,由上往下地凝视着郁,郁也由下往上地看着他。他们就这样四目相望,不知凝视了多久。 接下来会怎么样?堂上打算怎么做? 她发现自己根本一无所知。 好可怕。 就在这个连头窜入脑中的那一刻,堂上抓着郁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该回去了吧?听他这么问时,她的脑中只有一团乱,心中像是如释重负,却也有相对的失落感。失落感有多大,被卸下的重荷就有多大。 所以,她只能颌首同意堂上提出的选择。 「唉呀——我知道了!我交往过的男人没一个懂得体贴我的心情,这就是败因!」 柴崎猛抓头。 「有、有那么惨吗?」 「有——而且打从第一任男朋友开始就是这样,全都认定我这么耀眼的大美女一定早就有性经验了!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说我是处女、会害怕,请给我一点时间!」 「身为朋友,我不能不说,在那种紧要关头还不敢讲实话,根本是无聊的自尊心作祟。」 「二十六岁的青春玉女拿恋爱问题对我说教!好屈辱啊——!」 「闭嘴啦,死要面子!」 嬉笑着闹完这一阵,柴崎又长叹一声。 「话说回来,堂上教官进攻得很辛苦呐——遇到这么顽强的对手。温室栽培的二十六岁玉女,茨城县产。」 「不要把我讲得好像农作物似的!」 郁反驳完,锁起了脖子接着说: 「那,堂上教官他……真的会想那样……」 「废话,怎么可能不想!人家可是年过三十的大男人呀。而且连亲亲都那么想了,总不可能是自己害怕所以停手吧?这算哪门子踩刹车嘛。」 不,或许是搞恋爱养成游戏那一套,这样才萌?柴崎一脸认真,交抱着手臂沉吟。 「什么恋爱养成游戏啦——!」 「放心,你这人打死也不可能变成所谓的萌角色,所以你们之间不会玩出那种变态味的。」 「就跟你说别用『玩』这个字眼!」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寝室房门。 「哈罗,有人在吗?」 「请进——」 两人齐声应道,便见一个熟识的前辈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一块写字板。 「每年的例行活动又来啦——你们俩个今年如何?笠原入队都第四年了,可以参加了吧?」 「啊,要要,我要参加!」 每年西洋情人节将至时,宿舍里就会举办应景活动,由舍内社团之一的家政主办的手工巧克力制作班是其中的重头戏。 「你们笠原参加……好。参加费是一千五百元,麻烦你。柴崎呢?」 「我跟她不一样,还没找到可以送的对象呢。」 「好吧,柴崎还是照往年……」 这时,郁怯怯地抬眼望向学姐: 「对了,今年的够简单吗?我做得出来嘛?」 「别担心,这个活动的用意也包含征求新社员在内,所以每年都是那几个基本配方轮流,谁来做都不会失败。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在内,只管放心。我们甚至安排了老社员全程在一旁帮着看。」 「……怎么有一股被歧视的感觉?是我多心吗?」 「事关家政社的面子,我们也怕活动中出现失败者呀,更何况还会影响新生入社的意愿呢。早料到你今年会参加,我们可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呜,果然是歧视我!?」 「参加费啦,快点。」 故意不理会郁的假哭讨饶,前辈自顾自催着收钱。 郁沮丧地拿出钱包,点了一千五百元交给前辈,又故意把五百元的部分全部以百元硬币代替。哼,都给你 铜板,累死你。 「啊,谢谢。太好了,我正愁零钱不够,没法儿找钱呢。」 郁的小心眼成了未爆弹,还是前辈段数较高。 * 「你们交往也差不多半年了吧?」 问话的是小牧,他带着酒跑来堂上的寝室聊天。堂上喝酒倒不介意有没有人给,不过小牧似乎喜欢有酒伴,所以每当他想喝酒时,总会像这样拎着酒来窝在堂上房里。 「正确说来是七个月。」 「进展得怎么样?」 「……你们呢?」 「我们双方父母早就同意了,总算也熬到她满二十岁。啊——等得真久。」 小牧表情一转,笑容竟带着一份傻劲儿。 「之前她也会吵着要,可是毕竟还没成年,我不太敢下手。不过,哎,我们有工作上的限制,也不可能跑太远的地方,在外面约会时顶多到好一点的旅馆去过个夜罢了。」 「彼此都有共识,一定轻松多了。」 「……跟一个年过二十五岁的女人交往,还不能达成这种共识才可怕吧……」 「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可怕的事啊!」 堂上举起了啤酒罐,却发现罐子已经空了,于是再开了一罐。 「老实说,我真不知道早就可以做到哪一步。」 曾经有过那么一次现成的好机会。照当时的气氛和进展,一般女方应该会顺水推舟的让事情发生至最后。 轻轻推了她的肩膀,见她就那么愣愣地倒到床上去——满脸的不明就里。以及—— 惊怯。 「摆出那种表情,我怎么下得了手。」 「这样就下不了手,真不知该说你是温柔还是懦弱哦。」 小牧苦笑道: 「如果问题出在不习惯,也有别的方法让她慢慢习惯,不是吗?被你这么一说,跟笠原小姐交往好像在驯服野马似的。」 「闭嘴啦。」 堂上闷闷不乐地撑着脸颊。 「我就是怕她会吓跑,不行吗?」 「人家没经验,也许就是要靠你带领。」 「我观察一阵子再想想吧。」 紧张时表示ok的讯号,他可以不顾忌;但让她害怕却是另一回事,他不忍心。 可恶。娇吟的声音那么让人心动,想考验我到什么程度啊! 碰上她这么类型的,对男人来说也是另一种折磨呢。 小牧如此笑道。 * 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节当天。 堂上走进办公室时,看见穿着战斗服的郁正拿着量贩包的kitkat巧克力往点心盆里倒。堂上班今天的轮值人物是出操训练。 「喂,笠原——你送的人情巧克力该不会就是那一大包吧?」 别的队员问道。郁一点儿也不避讳地答: 「是啊。怎么?」 「太没情调了啦——!至少拿便利商店卖的情人节巧克力来嘛——」 「士长一个月才领多少薪水?你们也想想特殊部队的男女比例好不好!别队的女队员可以分摊,我却要一个人包耶!就算是人情巧克力,难道要我一个人去买五十人份吗?」 说着,郁又拿了两大袋kitkat巧克力。 「吃完了就请来这里走进拆新的吧。队上的茶点一向都是共同出钱买的,这会儿可是我独资请客罗!」 「算得这么精,你也太——」 「每年都请你们了,少废话!要废话就不要吃!况且就算是量贩包的巧克力,你们还不是吃下肚,但有谁在白色情人节回礼给我过吗?」 被她狠狠地「提醒」一番,这群老早把白色情人节抛在脑后的队员们当场没了气势,只能小声嘟嚷着乖乖走过来取用kitkat巧克力。明知只是人情,好歹是女队员送的,大伙儿似乎还是满想要。 「要是有剩,我可以带回家给小孩吃吗?」 「先抢先赢,请尽管拿吧!」 「我也拿一个吧。」 堂上才出声说道,却见郁吓得双肩一耸。 「早、早安!请用。」 「堂上你最好了啦,反正一定有真心巧克力可拿。」 「你们这些小心眼!」 郁大喝一声,又转过头来,视线却有点低低的。 「呃,这是兼作茶点用的。别客气。」 「嗯,我要吃。」 堂上从点心盒里拿了一罐熟悉的红色包装巧克力。 「有女朋友的家伙别吃啦!喂,大伙儿,我们快把它吃光!」 「你们心眼真的很小——!」 「有女朋友的不能吃,那我也不能吃吗?」 同样着战斗服出勤的小牧凑过来说道。趁着瞎起哄的队员们还没回答,郁抢着喊: 「可以可以,不能吃是他们乱讲的!这只是人情巧克力,放心吃吧!」 「这样做人情很有效率哦。」 小牧笑着,也伸手夹起一个。 「听到没?小牧教官这么中规中矩的感想!想吃女朋友送的真心巧克力,就快跟人家多学学!」 「你……也太口没遮拦……!」 看着郁一如往常般嬉笑怒骂,堂上咬着kitkat巧克力,不经意地想着。 她刚才的视线略低,也许只是我多心吧。 训练结束,堂上换完衣服走出更衣室,看见郁就等在前面不远处的走道上。 「辛苦了!」 她笑着小跑过来,接着在一只较小的提包里翻找。每到训练日,她会多带一只较大的体育背包,用来装训练时穿过的脏衣物,小提包则是用来装重要物品的。 找了一下,郁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呃,这个……是情人节的——」 她吞吞吐吐的说着,把盒子递向堂上。 「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手做的。」 「……能吃吗?」 半开玩笑的问了这么一句,便见郁一本正经的回答: 「没问题!有宿舍的家政社亲自指导!而且还有个资深社员跟在我旁边教我,你尽管放心吃吧!」 「看得出你在女生宿舍的地位啊。」 苦笑着接过盒子时,他碰到了她的手。就在那一瞬间—— 听到一小声屏息也似的惊叫,郁忽地抽回了手。堂上也还没抓稳,那盒子就这么翻了一圈,正面朝下掉在地板上。 「啊……」 郁当场楞在那儿看着堂上,仿佛在他的脸上见到受伤的表情。 「对、对不起!」 像是从定身咒之中解脱似的,她这才仓皇地蹲下去捡拾盒子。 堂上早一步捡了起来,同时说道: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此时此刻听你道歉,更让人觉得难过。 「谢啦。这是你这辈子第一次亲手做的,我会仔细品尝。」 回到寝室打开盒子,里面装着的松露巧克力倒没什么碰伤。 拿起一颗来尝尝。有资深社员亲自指导,确实吃得出几分成果。 可是。 ……我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情吗?让她只碰个手就怕成那样子。 「不然先保持一点距离吧。」 自言自语着,他又拿了一颗放到嘴里。 * 趴在床铺上,郁一动也不动。 我好差劲。 翻倒在地上的巧克力盒子。 堂上快手拾起盒子,果然是温柔体贴。 堂上教官他……真的会想那样……? 废 话,怎么可能不想!人家可是年过三十的大男人呀。而且连亲亲都那么想了,总不可能是自己害怕所以停手吧?这算哪门子踩刹车嘛。 其实郁正隐隐约约察觉,只是一味佯装不知。 一味让他忍着。 对于激情热吻之后的下一步,郁发现自己怀抱着兴趣和好奇——有这种心思的我,会不会被他认为识不正经? 洁身自爱的意识一旦浮上台面,矛盾就开始在心底翻腾。 想让那双手抚摸,甚至想体验更多更进一步的感觉——她好怕这种念头要是被他发现,那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一层纠葛的影响下,自己不过是碰到他的手而已,竟心神不宁地弄掉了此生送出的第一份情人节巧克力。见到他那一刻的表情,她发现自己的失手可能意味着更严重的后果。 他会不会一味我讨厌他?以为我在躲避他? 这是他们交往后的第一个情人节,自己却表现得如此失态,堂上当然受到了打击。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遇上这种情况时,有谁是顺其自然ok的,有谁能教我该怎么自然的面对! 「欸,怎么搞的,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开灯啊——?」 柴崎一进房里就问,同时把灯打开。 「哇!哎唷,你在哭什么?」 「我拿巧克力给堂上教官时,掉到地上了~~~~~~~~!」 「啥?你昨天拿回来时,包得那么漂亮不是吗?怎么,堂上教官看见盒子里的东西吓得失手摔掉?」 「不是啦~~~~~~~~~~」 大致听完事情始末,柴崎的眉间出现小皱纹。 「这就……有点残忍了。」 「我真的伤到他了?伤到了吧?」 「嗯——不过我要先点明一件事,那就是你为什么会被那种复杂奇怪的贞操观念给绑住。」 陪着郁坐在床铺上,柴崎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这个二愣子。 「说得直接点,就是你妈咪的洗脑。」 郁只觉得全身一僵,因为她心里有数。 「你妈一定交待女孩子要守身如玉,婚前性行为是天大的罪过,诸如此类吧?」 「可、可是我才没有照单全收。」 「真的吗?当你想要他在亲吻之后更进一步,你没有害怕自己被他当成不正经的女人?没担心他会因此而讨厌你?」 被他直指痛处,郁沉默了。 「心灵控制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事人根本浑然不觉呀。以你的情况来说,亲吻已经是『妈妈订下的规矩』极限了。」 柴崎顿了一会儿,又道: 「不过,亲吻既然是性爱的代价行为,这劳什子『规矩』也早就被打破了。」 「什……什么代价?」 「难道不是?」 说着,柴崎突然起身脱去了外套和毛衣,接着换上运动衣裤。那副女人见了都要流口水的好身段,她就这么大刺刺的亮给郁看。 「就这样啦,我能给的提示就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加油吧。」 只见柴崎从包包里取出某种小包零食,塞进运动夹克的口袋里,然后挥着手转身往房外走去。 「柴崎,晚饭跟洗澡……」 「整张脸哭成这样,我们还是晚点再去吧。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外面打发时间再回来。」 「……谢谢你。」 柴崎是不折不扣的刀子口豆腐心。不过,要是当她的面这么讲,她一定不承认。 * 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零食,柴崎在大厅里翻阅杂志,忽觉一个影子从上方笼罩。抬头一看,原来是手冢。 「怎么?情人节一个人坐在这里吃廉价巧克力啊?」 柴崎吃的是最便宜的tirolchoco综合巧克力,那是她买午餐时顺便去超商买来的。 「女人就不能在情人节吃巧克力吗?我满喜欢这个牌子的味道,最近它还出了很多新口味,挺有趣的。而且有一种咸香草的,意外地好吃哦。」、 说完,柴崎问他是来看什么书报的,便见手冢拿了几份报纸。 「不花钱就能盯到很多消息,报纸最划算。」 他边说边在柴崎对面坐下。他从不坐在她身旁,仿佛成了一种惯例。 「对了,训练课程之后,你有见到堂上教官吗?」 「没啊?他不是跟笠原一起下班了吗?」 「哦,是哦。」 ……管这种事跟我的作风其实不符,不过—— 「要是有机会的话,你——」 ……算了,真的不符。 「……没事。」 「干嘛啦,吊人胃口啊。快说啦!」 「就跟堂上教官讲……」 「嗯?」 「讲讲看啦——『笠原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所以不好意思正眼看你』之类的……」 手冢猛然退后,整个人重重靠在沙发椅背上,像是惊骇已极: 「干嘛?叫我做这什么莫名其妙的事?他们两个是吵架了,还是怎样?」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猜想,他们之间可能有点儿会错意,可是问题不在堂上教官,反倒在我们家这个茨城县温室栽培的纯情玉女身上,所以我想请他耐着性子好生护着罢了。」 「愈听愈不懂!」 「唉——那就算了。其实这种事或许不要有外人介入才好,而且我找你谈这种事显然是选错对象在先,应该要逮小牧教官才对——」 「遇上这种事情,反正我就是没用啦!」 见手冢气鼓鼓,柴崎话锋一转: 「说到这个,你没收到情人巧克力?你应该很热门呀。」 「我全都拒绝了。」 他没好气的说道,将双手交抱在胸前。 「又不是我喜欢的女人,到时还要一个个回礼,麻烦。」 「哇——真不知该说你是一板一眼,还是不知变通。你知道吗?会送你巧克力的那些女孩,是不会期待你回送的。」 「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真心,可是收礼后不回礼,跟我的个性不符。」 「你这硬派的禁欲作风,反而会让更多女孩子着迷呢。同期队员里,你的人气指数已经是第一名了。」 「找我麻烦。」 他的耿直令柴崎苦笑。说起来,这倒也像是他的为人。 手冢的报纸摊开到桌面上,柴崎便把自己吃剩的小半包巧克力扔上去。 「干嘛啦,挡到我。」 见他果然端出一副皱眉讶异的表情,柴崎在起身离去之际说道: 「送你,反正我喜欢的口味已经都吃掉了。」 「你当我厨余桶啊。」 嘴上如是说,手冢还是拣起一个基本口味的,剥了包装纸扔进嘴里。 柴崎一走,立刻有男队员从四面八方朝手冢围去。 「为什么你有柴崎小姐给的巧克力?」 「这些……是那家伙吃剩不要才丢给我的耶。」 「不准把柴崎小姐叫成那家伙!你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还故意讲这种话?」 「情人节又怎样?柴崎也会吃零嘴,刚好就是吃巧克力,如此而已。」 「拜托!一个一百元卖给我!」 见众人一个个准备掏钱,手冢这才明白柴崎的「商品价值」何在。 若换作柴崎处在这种情况下,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的开始喊价吧。手冢一面这么想,一面将巧克力塞进运动夹克的口袋里。 「好歹是人家给的,我擅自卖钱有违个人原则。抱歉了。」 「王八蛋,那么多女队员要送你,你全都推掉不说,又来跟我们抢!」 懒得再跟他们多啰嗦,手冢折好没看完的报纸,起身离座。 * 第二天早上,郁特地提早进办公室。今天也是训练课程,所以她还是穿战斗服。 昨天那三大包引人怨声连连的kitkat巧克力,早就被同事们搜刮一空。大概是有家室的队员们把剩下的分着带回去了。 堂上大多提前半小时进办公室,是最早到的人。 「唷,真难得。」 果然,堂上如预期准时抵达。 「早安。」 「嗯,早安。」 「那个,昨天……你吃了吗?」 见郁愈问愈小声,堂上笑了。 「非常好吃,谢谢你啊。」 然后,他反射性地举起手,却在半途硬是放了下来——换作平常,这时的他总要摸摸郁的头,表示嘉许。 天啊,果然——我果然搞砸了。 但她现在也没资格开口提要求。 说自己想要他像以往那样把手放在她的头上,想要他摸摸她的头发。 在那之后,一连数日,堂上的手总在类似的时刻停下。 他变得比较小心,仿佛避免碰到郁,也不再在深夜找她外出。 两人之间明明没有争吵,却成了两条平行线,无疑是最糟的状况。 郁找过他一次。也是在晚上,用简讯问他能否外出。这是她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尝试,堂上却没那么大胆,他的吻只是贴着嘴唇的温柔之吻,而且还带着几分踌躇。 郁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恢复以往。 * 过了几天,堂上班轮到馆内警备。 郁和手冢编成一组搭档巡逻。 这个安排必定有所避讳——实在没法儿让人不这么联想。 「欸,你跟堂上二正是不是闹不愉快?」 手冢难得回问起这种事,可见那股尴尬的气氛有多明显,这让郁又是一阵消沉。 「看起来像闹不愉快?」 「没有,只是柴崎这么说。」 这虽然像是柴崎会担心的事,但找上手冢这个呆头鹅来打探,未免也太不适合了。 不知是不是郁的表情透露了心中狐疑,只见手冢闷闷不乐的撇过头去: 「对啦,柴崎有说她挑错了人选,还后悔没去找小牧二正。」 「啊……抱歉,谢谢你们关心。」 手冢答的那声「不客气」依旧没好气。他又添了一句「我们也只能担心」,语调同样闷闷的。 「你做了什么吗?」 被一个异性朋友问这种问题,郁实在答不出口。换个方向想,说到不愉快就以为是我闯了祸,难道是他们的基本认知? 「我是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不过堂上二正可没生气哦。」 郁也知道,堂上不是会为了这种事情生气的人。 「他很注意你的。」 听到这句,她不由自主抬头往手冢看去。 「因为你的行动老是搞半吊子。遇到事情,你马上就仗着体能冲出去蛮干,个性又莽撞,工作上还常常搞到忘记这句的性别。堂上二正努力想做到公私分明,我觉得他大概也很辛苦,不过他真的很常注意你。」 ——线断了。 喉头仿佛不受控制,蓦地逸出一个细而低的呜咽声。 做长官的立场也好,在情人的身份也好;一个如此看重我的人——结果我是怎么回报他的。 「抱歉,借一下下!」 揪起手冢的外套,郁一股脑儿的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呃啊,住手!拜托你至少用衬衫啦!你们女人都有化妆什么的吧,不要弄脏我的西装!」 手冢为他的西装整洁奋力保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体贴郁,把她引到转角墙后,任她把自己的衬衫当成手帕般的哭泣。 郁听见他叹了一声,好像要把手举起来。 「不要摸我!我不需要拍拍!」 明明是她拿人家衣服来擦眼泪,她却激动地拒绝接受安慰。 郁只想要堂上摸她的头发,她只希望是堂上来摸她的头。 就在这时,手冢似乎紧张起来。 「喂,先放开。」 没等郁的反应,他硬是推开了她。 顺着手冢的视线看去,堂上和小牧就站在不远处。堂上的表情一贯平静,身旁的小牧却是以手按着太阳穴。 「她、她哭了所以我就带他来这!我看她情绪不太稳定……!」 郁就这么怔在那儿,听着手冢为他解释。不过,那张哭脸就是最好的说明了。 「柴、柴崎说……那个——你们交往,堂上教官一点错都没有,问题在笠原这边,所以要耐心等她!」 这番话的逻辑也相当的乱七八糟了。柴崎跟手冢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至少不是他转述出来的这副德行。 「我知道了。」 却见堂上只是点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我也实在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说完,堂上转身离开,临去前又交待「笠原要是好了,就快点回去巡逻」,那挺直的背脊仍像往常般凛然正义。 堂上二正努力想做到公私分明,他大概也很辛苦。 尽管手冢的观感如此,但堂上刚才的这一句叮咛已经算不上公私分明了。郁终于体会到堂上的感受。 泪水反而更止不住了。 「我……我们继续巡逻吧。」 郁抬起头,大步大步地往巡逻区域走去。 「喂,你要不要再冷静一点……」 手冢像是有点儿惊恐,郁只是猛摇头。 「回去吧。」 让堂上扛了那么大的压力,自己却怠忽职守,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馆内突然警铃声大作,火灾警报器响了起来。 『手冢、笠原!去公共大楼的最上层引导民众避难!防卫部会出动馆内警备,所以你们应该只要帮他们再三确认逃生状况就好!我们负责图书馆大楼!』 堂上那坚定的喝令从无线电对讲机里窜出,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火灾的起点是?」 手冢直言问道。堂上也简单扼要地回答: 『目前还不知道!知道了会联络你们!』 馆内开始广播逃生指示,要去民众尽快向馆外疏散、解释各逃生门梯的灯号标志,以及禁用使用电梯。如此重复了好几次。 郁和手冢正在三楼,没有闻到烟味。他们沿楼梯往最顶层的五楼跑去,也没有发现烟味。看来起火点在二楼以下。 公共大楼本来就只供申请者使用,平时不常有民众走到这儿来。 「有人在吗?有没有人在?」 他俩高声呼喊,一面在没上锁的房间、厕所和隐蔽处检视。偶尔在走道上碰见人影,都是防卫部的馆内警备员。 「还有人吗?」 「没有!」 双方做了最简短的确认,然后继续各自检查。 直到两人再度下到三楼,一路上都只见到无须协助的图书队工作人员。见三楼已经有一点点薄烟,郁和手冢连忙到厕所去弄湿手帕,掩住口鼻。 这不是普通的燃烟。郁的眼睛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刺痛——是化学性的刺激! 她往手冢瞥去,看见他也已经被熏得双眼泛泪。 这时,无线电又响起堂上的呼叫: 『手冢、笠原!你们在几楼?』 手冢边 咳边答: 「我们到三楼了,现在要去复查!」 『不用了,防卫部会去做!你们从户外逃生他下楼!』 堂上的声音也有些紧张了。 『起火源已经找到了,是大厅的宅配包裹堆放处!起火的不只一个包裹,是大量的催泪弹!你们马上撤退到馆外!』 果然不出所料。这股刺激感,她在训练时曾经经历过。 没被衣物覆盖住的表皮,现在也开始感觉到刺痛了。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白色的烟雾愈来愈浓。 先冲到防火门的是郁。门外就是户外逃生梯。郁用全身的力量推开那扇沉重的门,两人随即在往外翻滚出去,再由手冢爬起来把门重新关好。 坐在户外逃生梯上,他们稍事休息。湿手帕毕竟太单薄,刚才又在催泪瓦斯中狂奔,一时都还站不起来。 「你跑得……真的……好快——」 手冢上气不接下气地喃喃道,中间还夹着呛咳。 「因为不用背重物嘛。」 「走吧。」 手冢起身,两人便往一楼奔去。 图书馆的前庭停了好几辆救护车,另有几十个供人洗脸用的水桶,由防卫员定时去换水。 一旁的地上铺了垫子,已经设置了简易急救中心,许多民众在垫子上休息,有人无力的瘫坐,有人只是躺着。 几个比较严重的伤患正被抬上救护车,看上去大多是馆员和防卫人员。为了让民众先行疏散,他们在馆内留得比较晚。 「你们没事吧!?」 郁和手冢还没来得及张望,两位长官已经跑了过来。他们的双眼也是红通通的,显然也遭到瓦斯波及。 「是!」 郁和手冢一齐立正敬礼,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向堂上偷瞄。 只见堂上也正在打量着她,而且毫不避讳旁人的眼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却没再说话。这时,手冢报告了情况: 「手冢·笠原组已经确认过公共大楼的五楼和四楼,中途都遇到防卫部馆内警备员。五楼复检两次,四楼复检一次,三楼没有检查,而是依堂上二正的指示逃生。」 「瓦斯的浓度如何?」 小牧问道。手冢也答得得体: 「已经扩散到整个三楼。」 「那可以算是遍布全馆了。」 「今天大概会宣布禁止入馆吧。」 「应该会。强制排气系统虽然启动了,但清除全馆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堂上和小牧讨论了起来。就在这时,柴崎边跑来边喊道: 「啊——你们来得正好!」 「柴崎,你怎么样?」 郁下意识地也往柴崎奔去。 「洗脸了吗?催泪瓦斯对皮肤不好哦。」 「嗯,防卫部指导得很详细,我都洗过了。不过……」 「出了什么事吗?」 堂上心知有异,便这么问。 「今天有一所附近的小学在馆内做社会科的观摩活动,领队的老师刚刚才来说小孩少了一个,很可能还留在馆内,请我们派人去找。」 这话听得众人都吓呆了。 「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不看好小孩啊!」 手冢率先吼了出来。 「小学生应该也听得懂警报声跟避难广播吧!就算状况有些混乱,跟着带队老师走总该会啊?」 「八成是听障生。」 小牧接腔了。他的女朋友真是听障人士。 「万一灾害在他们上厕所或自由活动的时间发生,他们非常有可能脱队。」 灾害发生期间,馆内的警报和广播会持续播放,但对听不见的人而言,而只是在各处看见警示灯不停地闪着红光,未必了解那代表的意思,当然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柴崎向小牧点头。果真是如此。 「对,事件发生时真是他们的自由活动时间。当时他们都在图书馆的二楼,那位老师也想先点了名再走,可是烟雾扩散得比预料的还快,只好先带大家疏散外面来……脱队的就是听障生。」 他们没法靠着声音来察觉周遭的情况,其实满危险的。 郁第一次见到毯江时,曾经听小牧这么讲过。 如今正是这种状况。 「就算是这样,那老师的通报也太迟了吧!要是早点讲……」 手冢焦急不已,但是郁能体会。要是那个小孩还留在馆内,此刻不知已陷入何等危机。光想都让人害怕。 「『学校的老师』不是紧急逃生专家,怪他也没有用。」 小牧把手放在手冢的肩上。 「当他发现少了一个人时,一定吓得只知道反复清点人数,忘了先通报。」 这时的堂上已用无线电向特殊部队总部呼叫: 「堂上班呼叫总部。需要四套化学防护装,请紧急送到图书馆前庭。」 化学防护装被用到的机会非常少,平日都保管在后勤支援部,所以现在也要从那儿拿出来。但这么一来就得多花些时间。 结束通话后,堂上转向小牧: 「你去请防卫部帮忙,先在图书馆周边一带找找,说不定他跟着人群出来了,只是走散而已。」 「收到。我会请学校的老师也一起跟着去找。」 堂上没有命令自己的班员去搜索,是基于最坏的打算。部下们听得出来,其实他是在等待化学防护装送到。 基本上,防卫部和图书特殊部队所受的训练,是要他们在各种情况下应付最恶劣的事态。他们必须把问题假设在最严重的程度。 孤单单地被留在那一片具有破坏力的烟雾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种刺痛感是怎么来的——那孩子不知多么难受,多么害怕。 郁垂下头去,瞥见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草坪上有好几条毛巾。 一切只是出于反射,根本没有经过判断。她拾起了一条毛巾往水桶里塞,拿起来连绞也不绞的就往脸上蒙去,然后拉到脑后绑牢,并将毛巾的上缘盖到下眼帘。 「笠原!?」 堂上的呼声传来时,郁已经迈开大步跑了出去。 「要是那小孩真在馆内,等防护装会来不及的!我先去!」 她冲向图书馆的正面玄关,掰开自动门,往里面直奔。 屋里白眼极浓,遮蔽了大半视线,但有这条湿得淌水的毛巾在,她的不适感只和刚才逃出公共大楼时差不多。 学童是在二楼失散的,她一股脑儿的往楼上跑。 快想。如果我听不见声音,又在一个人活动时发生了这种情况,我会做些什么事? 二楼有自修室和阅读室,人来人往也不算少。去几个感兴趣的地方看看,上个厕所,回来时却看见楼梯口挤满疏散民众。班上的同学不见踪影,也听不到老师点名的声音。急着逃出去的人全都在往楼下走,看起来很可怕,很可能让人想躲远一点。 而且还有奇怪的烟从楼下飘上来,眼睛、嘴巴和皮肤都刺刺的。 这下子,我会怎么办? 是这阵怪烟让我不舒服,所以—— 找一个房间把门关上,烟就不会进来了。 叫喊也不能让那学童听见,郁索性闭上嘴巴。催泪瓦斯的效果已经袭来,令她不停的流泪。 从走道的一头起,她专找关着的房门打开来看,房里若有橱柜或箱子,她也都一一检视。 她觉得厕所的可能性最高,可是男厕、女厕里都没人。 这么说,学童是被烟雾逼得往楼上逃了?她转向楼梯——不意间,目光停在楼梯旁的两扇电梯门上 。 郁用力按下电梯钮,第一架电梯没有反应。由于安全系统启动,它可能已经停在别的楼层。 她再按另一架。门开了。 一个正在啜泣的小男孩蹲在电梯里,看起来大约小学三年级左右。 察觉电梯门开启时的振动,小男孩抬起头来。电梯内部有独立的通风设备,可能因此没让烟雾入侵。他大概只是害怕才哭的。 「来观摩的学生?」 她问了才想起这孩子听不见。现在电梯的门没再关上,也是安全系统的设计。先前也许是线路异常,这孩子才会把自己关在电梯里。 郁蹲下来,抽出图书手册上的笔,在空白页面写着: 观摩的学生? 拿给小男孩看,见他点头,郁又接着写。 我来救你了。现在要逃到屋外。等下先去厕所。你先吸大口气,这一路都要憋气。 学童又点了点头,郁就收起了手册,将小男孩抱了起来,让他把脸埋在自己的胸前。 在往厕所的路上,走道传来一个犀利的呼声: 「郁!」 隔着烟雾看去,竟是同样只在脸上盖着湿毛巾的堂上。他的寻人路径似乎也跟郁一样。 「找到失踪者了!」 「好,做得很好!」 说着,堂上领头冲进了男厕。厕所外有屏风遮蔽,烟雾不像外面那样浓,而且通风扇还在运转,因此排出了部分烟雾。 「一楼的瓦斯还很浓,等一下脚步要快。」 说着,堂上脱下了西装外套,打开水龙头就整个儿跑进洗脸盆。郁在这时又拿出图书手册,在上头写道: 等下会用湿衣服包住你,才不会碰到烟。水很冰,要忍耐。 小男孩咬着嘴唇,用力一点头。 堂上拿起湿衣服往小男孩头上套去。小男孩穿着长袖长裤,所以只要遮蔽头部就行。 包好之后,堂上将小男孩包在胸前,向郁使了一个眼色,郁随即打开厕所的门。 然后,他们在白烟中狂奔。 郁照样先跑到玄关,再次徒手掰开那道自动门,让堂上先逃出去。门外已有小牧、手冢和几名防卫员在等待,小牧马上从堂上怀里结果小男孩,接着在防卫员的协助下直向急救中心跑去。 等郁跟着跑出来后,防卫员和手冢才合力关门。 折腾了这么一回,堂上和郁都瘫在地上不想动了。他们把毛巾扔在一旁,大口大口地把新鲜空气吸进肺里。 只过了一下下,顶多喘了几口气,根本也还谈不上休息,堂上就站起来了。 「跟他老是报告……」 「已经讲了。」 小牧静静地扶着堂上的肩。 「休息一下吧。善后工作就让副班长代劳,如何?你跟笠原小姐已经辛苦够啦。没装备的在瓦斯里跑了半个多钟头,可以领奖章罗。」 有那么久吗?听见小牧这么说,郁这才感到惊讶。在馆内急着找人,时间感也相对浓缩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下子就找到呢。 「馆方大概还会乱上好一会儿,你们先回办公室去休息好了。顺便把这趟搜索的报告也写一写。」 小牧又推又赶, 像是把堂上给轰走似的。要不这么强硬,堂上大概不会主动说要休息。 「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堂上往行政大楼的侧门走去。只穿一件衬衫,在这个季节是单薄了些。 「喂。」 手冢唤了郁一声。 「你也要去休息吧,那你顺便把这个拿给堂上二正。」 说着,他扔了一条叠好的毯子给她。 「他穿那样子,不相小心睡着就感冒罗,何况又抱着裹了湿衣服的小孩跑出来。」 郁知道这是手冢在帮她找理由。只不过,想起火灾发生前一刻的窘况,她的脚步动不了。 「代理班长发令笠原士长!」 突如其来的,小牧罕见地喝令道: 「即刻休憩,专心恢复体力。另外,将休憩用的毛毯送交堂上班长。完毕,复诵!」 她反射性地举起手来敬礼。 「笠原士长即刻休憩,专心恢复体力!另外,将休憩用的毛毯送交堂上班长!」 「很好!」 郁一放下手就往行政大楼跑去,因为她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同袍们。 * 「堂上教官!」 叫住堂上时,堂上已经走到行政大楼旁边。他停下来回头看。郁知道这是在等她跑去。 赶到他的身旁,郁大大的一鞠躬。 「你辛苦了!」 她抬起头,拿出那条毛毯。 「这是大家要我送来……怕你会着凉。」 「嗯,不好意思。」 一手接过毛毯后,堂上和郁一同继续走。 沉默持续着。受不了这股压力的郁先认输了: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 「不……」 堂上思忖着措词: 「……我问你,你为什么一个人冲进去?」 全没料到有此一问,郁差点儿要答「反射动作」,但这答案可不行。 「呃,这个……化学防护装不是常用的装备,所以等他们检查好送过来,我觉得太花时间……」 「所以你就冲进满是催泪瓦斯的馆内?」 「对不起。可是我受过训练,可以撑得住,但那孩子什么通知也没接收到,却一个人背留在瓦斯之中。跟他相比,我应该更能克服……」 「那你为什么不提出建议呢?」 这一句话又把郁问住了。 「……想到时,脚已经自己在跑了……」 堂上半苦笑的叹了一口气。 「结果你倒成了我们班上的旗舰。」 想不出这话会是什么意思,郁歪着头,听到堂上又说: 「馆内充满催泪瓦斯,地方又大,找一个孩子势必要花点时间,所以防护装是必要的。我和小牧跟手冢都这么想,因为这是标准程序,其他队员大概也都会这么做。紧急状况时最需要采取标准程序,你却把它整个儿推翻了。」 她不确定这是夸奖还是责备。堂上的语调不像在骂人,话中却有叱责的意味。 「你一遇到紧急状况就感情用事,当下觉得没错就行动了。你怕那孩子等不到防护装送达,怕他在心里留下伤害的阴影,又以为自己能掌握情况、受过训练,可以撑得过去,所以先冲进去再说。的确,就另一层意义来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那不就好了……」 「我以前做事业像你这样,你相信吗?」 这是郁第三次被他问倒。 「后来我觉得这种作风会拖累队友,就把你现在的这些特质给改掉了。但你已经入队第四年,四年来却一直是这副调调,搞得我也常被你的一时冲动给牵着鼻子走。这也算是一种互补,所以你维持既有的作风或许也好。我们负责思考基本准则,你就去感情用事,先抢到旗舰位子的人就带头,反正都会有好的结果。你做得很好。」 说着,堂上举起了一只手,却又在半途停住—— 「请不要打消念头!」 郁立刻叫道: 「请你摸我!我想要堂上教官摸我!」 听她低着头如此要求,堂上嘟嚷着「你啊」,声音里像有怒意。 然后——就像以前那样,那只手轻轻地放上了她的头。那是夸奖的拍拍。 啊,太好了,回到以前了。才这么想时—— 堂上手里的毛毯「啪!」的掉 到地上。 呼吸好困难。 发现自己被紧紧抱住,是在他的手放开之后。今天就点到为止,堂上压低了声音对她低语。 郁这厢已满脸通红,堂上却是板着脸看着旁边。 「话讲出口可要算数,别以为我会听过就算罗。」 她可没有晚熟到听不出言外之意。 「只、只要时间跟地点可以让我选就行!」 「废话!当然是由你决定!你把我想成什么啊!」 好久不见的铁拳扎扎实实往郁的脑门落去。 不过,总比看他躲着不碰自己要好。 * 强制排气系统和中和剂双管齐下,人员总算能在傍晚时分进到馆内。 在特殊部队的报告会上,柴崎也出现了。 「我们检查了大厅收发处的宅配单据,其中十件的寄件人是虚构的,经过检查,起火的包裹也正是那十件。包裹里的催泪瓦斯都并有限时装置,从加工手法看来,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很有可能是优质化法声援团体下的手……他们虽然在法律上已经解散,但有消息证实,几年前在埼玉地区有个团体就擅长这种手法……」 玄田「嗯……」了一声,靠在椅子上交抱着手臂。 「所以我早就提案要装光的包裹检查机。」 换了那老秃鹰上台就抠门得小气巴拉,玄田不服气睇咕哝道。队员们大多吃吃的偷笑,包括堂上班的小牧和郁。 堂上本人则是一脸嫌弃,又装没听到的样子。玄田口无遮拦兼措词低俗事常有的事,堂上从经验中也知道劝了没用,最好就是不理不睬让他没戏唱,那就可以让他少说几句了。手冢依旧端出严肃的表情,大概是顾及堂上的心情。 「不过,有这次的时间,经费应该拨得下来了。」 柴崎说完,嫣然一笑。 「设备需求的最佳藉口就是实际案例。在这个情况下提出申请,我想预算会比较容易通过。」 「啊,那……」 小牧敛起笑容,举手说道: 「请让我提案设置听障者的逃生引导系统。」 「说得具体点?」 听到玄田问道,小牧像是早有准备地应答如流: 「首先,警示灯号要有文字说明,附带逃生方法的告示,至少每一盏警示灯旁都要张贴。其次,最好能使灯号的转动或闪烁方式有所变化,让听障者可以区别紧急情况的种类。至少要有以下这两种类别:一是火灾之类的意外灾害,让他们及时逃出馆外,二是突击审查,让他们尽快进入避难室。灯号的改变只需要调整电路板,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印告示本来就不贵,每个地方都张贴也很便宜。」 几乎每一处主要设施和房间都设有警示灯,在有灯号的地方设置告示就够了。 「好,那你马上把案子写来。」 「谢谢你。」 这应该是小牧很早就想提议的改进案吧。 「再来,这一次是堂上班立了大功。那所小学派人来道谢了。」 「是笠原的功劳。」 堂上毫不犹豫睇这么秉报,听得郁不由得低下头去。被他这么坚定地嘉许,令她难为情。 「啊唷——真教人意外啊。」 「有没有搞错?」 「太远打西边出来了吗?」 队上的伙伴们却七嘴八舌地奚落起来。 「你、你们这些人——!我立功有什么好奇怪的!」 「买量贩巧克力来做人情的女人,没啥好慰劳啦!」 「什么?怎么到现在还为这种小事记恨啊?那你们在白色情人节也照规矩送三倍回礼给我,我明年就一人送一份巧克力!」 眼见郁认真地抗辩起来,堂上便拉着她的袖子叫她坐下。 「你以为这群没事爱起哄的大老粗能讲出像样的慰劳之词?他们对我跟小牧都下手不留情了。放心吧,他们心里是肯定你的。而且……」 堂上顿了一会儿,脸色一沉: 「脸这种事都拿来当成吃你豆腐的藉口,我不喜欢。你少理他们,免得他们闹得更起劲。」 听到这几句耳语中竟有醋意,郁几乎没法儿故作平静的点头。 * 当天,柴崎沐浴后的脸部保养做得特别仔细,因为她也曾曝露在催泪瓦斯中。 「呜……真的有点发红,我的肤质一向没问题的——」 「碰上了催泪瓦斯能怎么办呢。」 「可是我一逃出来就去冲水,之后也马上找机会用肥皂洗脸,脸上的妆都牺牲了啊——」 极尽完善之能事睇做好了自己的保养工夫,柴崎转向郁说道: 「不过我看你的问题比我还严重。怎么东一块西一块的泛红?额头这边。」 「没办法,我是战斗单位的嘛。而且我待在瓦斯里的时间也比较长。」 「谁教你只捂了一条毛巾就冲进去。等防护装送来就不会这样了。」 不过也好,柴崎邪邪地笑道。 「我看堂上教官就是喜欢你这种调调。唉呀——真想让你看见。」 郁的脸窜上一阵火热,柴崎愈发好事地故作叹息。 「一看你冲进馆内,天哪,你不知道堂上教官那样子!根本顾不了避嫌,大喊着:『郁!』直接叫你的名字耶。那些防卫员之类的不知道你们在交往,每一个的眼睛都瞪得好~大呢。然后他发疯似的大吼:『拿毛巾来!』一有人拿给他,他马上弄湿了绑在脸上就追着你冲出去,连指挥权要转交给小牧教官都忘了。」 哇,我好像都可以看见那幅场景了。郁愈想愈忍不住脸红。 「来,过来。」 柴崎向郁招手。 「我帮你保养一下,明天才不会恶化。」 「哇——真好。」 郁凑过去,看着柴崎从梳妆盒里搬出一罐罐化妆水、美容液之类的东西,看起来都很昂贵。 「泛红的部分我先帮你涂软膏——不过这是我去皮肤科拿来的处方药。」 「啊,可是我不能擦类固醇的东西。」 「放心,这是汉方的。很有效,皮肤不好的人用过都说赞。」 柴崎抹了些药膏,接着拿两块化妆棉,倒上从冰箱中取出的化妆水,开始在她的脸上轻轻拍打。 「啊——这个好舒服。」 「这是彻底镇静皮肤,不然明天就会肿起来发热了。」 接着是化妆水、美容液,最后是厚厚的一层乳霜。 「对了,你妈咪的洗脑是不是解除啦?」 没来由的这一问,害得郁连马虎眼也打不出来。 「应……应该解除了,我想。」 郁低着头答道。她三天两头找柴崎商量,柴崎想必也放不下心。 「我确定可以让他碰了。」 「……你知道你刚才讲的话有多色吗?」 「啊,哪会?之前闹尴尬啊,他连摸都不肯摸嘛!」 「如果这就是少根筋也太恐怖……!」 算啦,看你们已经和好如初就好啦,柴崎喃喃的边说边收拾保养品。郁倒觉得柴崎比较恐怖,在会议上坐得那么远还能嗅出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在会议上露过馅。 看她利落地将那些瓶瓶罐罐收进梳妆盒,郁突发奇想。 「柴崎——」 「干嘛?」 「刚才的药膏跟冰化妆水可以借我吗?」 「好啊,要给堂上教官用?」 这么轻易就被说中,郁缩了缩脖子。 「可以呀,反正男人没什么肌肤保养的概念 ,一定比你还惨。化妆棉你自己有吧?」 怀着对柴崎的感激之心,郁拨了电话给堂上。 被郁用「脸部保养」的名义叫出来,堂上似乎摸不着头绪,但还是答应她在大厅碰头。 见了面一看,他脸上果然也有几处起了红斑,只是没像郁这么严重。大概是肤质有异。 「柴崎说,今晚处理一下,明天就会好很多。」 说着,郁将化妆水和化妆棉拿给他看,却见他大皱眉头。 「你拿这种东西,我又不懂得怎么用。我顶多只用须后水罢了。」 「基本用法跟那些东西差不多啦。而且我是现在要帮你弄。」 时间还早,大厅里仍有人来人往。郁倒不介意,只管找了空位子和堂上并肩而坐。 「眼睛闭起来。」 「你到底想干嘛?」 「涂药而已,拜托你相信我!」 于是她在堂上的脸上涂抹起药膏来,接着是拍化妆水。 「会不会痛?」 「很舒服。」 「那你的皮肤果然受损了。我也是,柴崎帮我弄这个时,我觉得好舒服。」 郁知道有别的队员正在屏息偷看。一个女人替另一个男人做脸部保养,外人一看就知道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还有——这副景象看起来说不定像在调情?捱了这么久,周遭的反应这才让她有此疑惑,无奈眼下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做这种事,更不可能到阴暗的地方去做。 连续拍了好几块化妆棉的冰镇化妆水之后,郁再拿自己平时用的化妆水和美容液等等帮他完成基础保养程序;她用的产品每那么昂贵,添加物比较少。同样轻拍在堂上的皮肤,最后学柴崎那般用厚厚的乳霜覆上。 堂上突然后退,仿佛大吃一惊。 「……怎么了吗?」 「没有,你突然直接用手指,我吓了一跳。」 「又不是要怎样,坐回来啦。眼睛闭上。」 堂上坐回成原本的姿势,竟像是战战兢兢似的。她在他的脸上推匀乳霜,指尖才刚顺脸滑下,他又退后了。 「又怎么了?」 「没有,这样就好了。」 「还没涂完呢。」 「只要涂上去就行了吧?」 说着,堂上指尖随便揉了揉脸上剩余的乳霜。 「唉,难得我刚才擦得那么轻。白费力气了!」 「饶了我吧……」堂上表情尴尬。「你手指直接来,会害我感觉奇怪的。」 「怎么奇怪?」 堂上板起了脸孔。 「要试试吗?」 郁想起柴崎为她保养时的那股舒服感,连忙摇头。同样身为女性,护肤时的轻柔指触都那样舒服了,情人的指尖还得了?至少她能想象得出。 这样的举动果然是大胆了些。不过我是真的担心他的皮肤呀! 「不、不好意思,那你多保重。我回去了!」 匆匆抱起那一堆护肤用品,郁向堂上大大一鞠躬,随即逃也似地离开了大厅。 「我就直接说了吧,你还真是做了就跑呐。」 回到寝室,柴崎竟下了这么一个评论。羞得郁只能缩在暖炉桌下,头也不敢抬。 四、「不敢喊出声」 * 「喏,这种的平常穿起来也很可爱。相反的,这款深色的就比较性感,但也不错。」 柴崎在架上找出几个看着顺眼的款式,一一拿在郁的胸前比对着。郁只会杵在那儿,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们正在柴崎常去的一家内衣专卖店。 「不过,你本来除了运动内衣以外没几件普通胸罩,这会儿倒长进不少哇。」 「那是因为我不想再出那种洋相啦!」 ——事情要追溯到不久前,樱花季还没到的时候。 约定好的这一天,是他俩第一次外宿的日子。 知道郁没有经验,堂上便体贴地选了一间漂亮雅致的旅馆。郁在集训或与朋友出游时大多选择便宜的商务套房或小旅舍投宿,私底下从没住过这种等级的房间。 开心叫嚷着把房间里的新奇设备玩过一遍后,她突然担心地瞄向堂上。 「那个——这边的价钱……士长薪水应该还付得起吧?」 「拜托。不同薪不同级还要在这种事情上明算账,我可不是那么不识相的男人。而且这里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级,只是一般而已。」 「咦,开始房间这么漂亮,而且明明是两张床,每张床还这么大。」 「之前在大阪都跟当麻老师住过希尔顿的行政套房了,还这样大惊小怪?」 「那是警备需要啊,而且住一晚要三万多元呢。」 「反过来想,三万元就可以在希尔顿住行政客房已经算合理了。要是搭配旅行社的住宿优惠,年轻女孩小小奢侈一下也住得起。」 「睡个觉也花那么多钱,好浪费……」 见她这么说,盘腿坐在床铺上的堂上长叹一声:「我说你啊——」便无力地垂下头去。 「呃,怎么了?」 郁怯怯地打量去,便见堂上抬起脸骂道: 「好歹是跟情人来这种地方,什么叫『只睡个觉好浪费钱』!」 「对、对不起,我有点状况外。」 所以之后发生的事,大概算是报应吧——就因为她状况外。 决定让郁先用浴室之后,她开始隐隐约约的察觉不对劲,却一直到穿上浆过的浴衣走出浴室为止,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我洗好了。」 待她如此招呼,堂上才拿着自己的浴衣走进浴室,而且好像故意不正视她似的。 不久,郁听见淋浴的水声传来。 ……怎么办,开始紧张了。关灯之后不知道会「看见」多少。 幸好这间旅馆还算正派,浴室装的是规规矩矩的实心门,不是商务套房常见的那种雾面玻璃。她用床头边的主控台关掉所有照明后,发现整个房间几近一片漆黑。 等到眼睛适应,她又解开浴衣,拉开前襟。 肌肤在黑暗中显得白皙,而——我这到底是在耍什么笨。 思绪刹那停住。郁努力恢复理智,先把灯打开i,然后用双手紧紧拢住浴衣的襟口,就这么僵在那儿。不知僵了多久。 惨了——我该怎么办?我为什么会在这种日子做出这种蠢事? 不管了,先去便利商店看看?还是超市?可能会来不及赶回来,但总比这样好! 慌张已极地把已经收好的衣服从行李袋中抽出来,郁脱了浴衣往地上乱扔,换回衣服抓了钱包就超门口跑。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开了。 堂上擦着头发走出浴室,郁正好跑到他的面前。他盯着郁看了好久,严肃无比认真。 「……临阵脱逃啊?」 他的口气也很认真。 「不、不是这样的!」 「那麻烦你解释一下,趁人洗澡时换了衣服往门口溜是什么意思?」 「行、行李!我的行李都在!你看我不是逃跑!」 「不管行李还在不在,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睡同一个房间,你选在轮流洗澡的时候溜出去,这样说得过去吗?」 堂上抓着郁的手腕往回走。 「啊——真是的……浴衣也丢在地上。」 「就说我打算马上回来嘛!」 「那你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真的要生气了!要是洗完澡出来发现你不见踪影,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多受伤?」 郁实在无路可退了,只好乖乖吐实。 「我……我本来想去便利商店埋内衣。」 堂上立刻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 「……你该不会今天一整天都没穿?你也太有『意愿』了吧。」 「才不是!我怎么可能那么花痴!」 「不然是你忘了带换洗的?」 「也不是!」 郁羞愧地双手掩面。 「我不小心把运动胸罩跟短裤给穿来了!」 「……运动胸罩是啥?」 老天爷啊,我怎么会搞到要在这个大日子里解释这种事情呢! 「就是给女生、呃,基本上是体育选手获须要剧烈活动的、呃,固定胸部免得妨碍活动!像我、我的工作就是战斗性质,所以平常都穿这一类的!」 「那你现在穿来,有什么问题吗?」 「功能简单就是它唯一的价值,所以它完全不好看——根本就是丑毙了!而且又是套头式的,穿脱时什么狗屁情趣都没有啦!」 听到这里,堂上噗嗤大笑。 「所以,拜托你让我去便利商店货超市吧,总比现在好!」 「好啦好啦,你先冷静下来。好了好了。」 拖着又挣扎又哀求的郁,堂上一径往自己的床边走。 而且是一路爆笑。 「我从没指望你有那种情趣,所以你也不用紧张。」 说时,他把房里的灯关了。 「不过我让你考虑,你可以选择换或不换浴衣。」 穿着这身衣服上床会弄皱,于是郁几乎半啜泣睇选择了换浴衣。 可是,换好了浴衣才走回堂上身旁,上半身就被他剥掉了。 「照你的说法就跟脱t恤一样,对吧?」 堂上边说边将手放在运动胸罩的下缘。 「脸朝下,手举直——不用缩脖子啦。」 「唔唔唔~~~~~~」 这就是他们的「初夜」第一步——活像在替小孩子换衣服似的,把胸罩给脱去。 「哎,不过一开始就出尽洋相,后面也就没什么好怕了吧?」 听柴崎完全是一副隔岸观火的口吻,郁的嘴翘得老高: 「是不怕啊!脸都丢光了还怕什么!可是我绝不要重蹈覆辙了!」 就算不用多么性感浪漫的款式,至少也该穿一套普通或正常一点。自己明明就有好几套,样式也还算可爱,却偏偏穿了最难看的! 她左思右想,觉得问题一定是出在数量比例上——衣柜抽屉里的「普通内衣」存在感不够,因此这会儿才央求柴崎陪着来添购。 「要不要试穿看看胸罩呢?试衣间都有空哦。」 知道柴崎是常客,一个女店员适时识趣地走近来招呼她们。 「你就多拿几款去试试吧?」 「呃,嗯。」 郁心虚地点点头,不知道该不该把藏在心底的小愿望说出口。也许是感觉到这股气氛,机灵的店员又一次适时的问道: 「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我也可以为你介绍。」 「那、那个——」 郁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的说: 「可以托高集中、然后可爱型的……比方电视广告那款胸前有天使翅膀的。」 「哦,天使胸罩。」 郁不好意思讲出口的商品名,店员笑容可掬地替她讲了出来。 「那个系列出了很多颜色跟款式,选择很多唷。」 「什么——你要那种的?」 柴崎泼来一盆冷水,郁立刻红着脸瞪她。 「怎样,你有意见吗?」 穿上后罩杯立刻升级,就是这一系列商品的卖点。它的电视广告拍得很可爱,在托高的乳沟中间有一对天使翅膀,蔚为话题。 「也好啦,可以啊,你就试穿看看吧?反正试穿免钱。」 姑且丢下语带调侃的柴崎,郁在店员的推荐下挑了两款内衣带进试衣间。一款是黄色系的可爱型,另一款是薰衣草色系的成熟型。 这种内衣在穿着上似乎有一点儿诀窍,所以店员也跟着郁一起进到试衣间去指导她,结果—— 「真、真的很不好意思。」 奋斗了将近十分钟,店员竖白旗投降了。也差不多就在这时,柴崎从布帘边边探进头来。 「不行吧?」 听她这么问,店员带着歉意略略颌首,郁却恼怒起来。 「你那表情是怎样?干嘛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就是因为早知道啦。」 努力半天,郁挤不出广告里那样令人向往的乳沟来。 店员欠身说道: 「呃——这个系列的设计诉求是把外扩的胸部或多余的赘肉挤到罩杯里……不过,你的身材很好,没什么赘肉,所以……」 赘肉、肥肉或多余的肉,在店员的术语中似乎是可以代换的同义词。的确,店员刚才很努力的把郁腋下和腹部的肉,揉啊挤啊的往胸前推,大概就是在集中赘肉吧。 以前,玄田曾命令郁将录音机藏在乳沟里,但堂上班的男士们一致认为不可能。当时她在内心抗议「要是挤一挤我也有乳沟」,就是深信这种机能型的胸罩可以挤出「波涛汹涌」的效果来。 结果真的不行!连这种胸罩都没有用!混账,班里那群家伙居然说对了! 「不好意思,大部分女性的上围多多少少会有些赘肉的……」 落井下石又一击!郁用试衣间的毛巾围着胸部,沮丧地将那两件内衣还给店员。 「啊,接下来我们自己找就好了。」 柴崎说着钻进试衣间来,接替了店员的位置。郁一面穿回自己的胸罩,一面往柴崎那丰满合度又漂亮的胸部打量去,眼神是又妒有羡。 「要怎么用才能有你那种胸部啊?」 「一点点天生,外加长年努力的成果吧?简单的说,就是夜以继日的把胸部周围的肥肉拼命往罩杯里面拨,然后告诉它『你是胸部,你是胸部』。」 「要这么辛苦吗?」 「岁不中亦不远矣啦。现在的内衣都做得很好,给赘肉洗脑也轻松多了。」 「那我现在就没救了吗?」 「可是相对的,你也没肥肉哇。你是标准的模特儿体型,肉结实,腿又这么长。人嘛,哪有十全十美的。」 「至少给我个努力的机会嘛——!」 「哎,这话倒也是啦。」 如此不否定的口吻也教人感到可恨。 「你还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柴崎又道。郁不解。 「已经被洗脑的赘肉就算了,还没洗完的肉呢?胸罩一脱,那些肉会变成什么德性,你有没有想过?」 郁听得心中一惊。这是她的盲点。 「管你什么乳沟不乳沟的,全部忘两边逃啦。上了床总不可能不脱内衣吧?看都看光了,再多的不就措施也抹不去第一印象了。」 确定于已经把衣服穿好,柴崎拉开了试衣间的布帘。 「所以你不用担心。就算不丰满又没乳沟,堂上教官还是最喜欢你的身体啦。」 被她在耳边这么轻声一说,郁整张脸都红了。 「因此,基于本人长年对你的身体观察——可比堂上教官还久呢——以下的推荐保证是最适合你的商品是也~!」 「好、好啦。交给你把。」 柴崎为郁所挑选的五套内衣裤都不是机能型内衣,也不是多么时髦花俏的款式,穿在身上却最能衬托气质。看着那淡雅中带着甜美性感的设计,郁不禁感激自己有个品味卓越的友人。 「好啦,以后你就不会再『不小心』穿到运动内衣了。万一真的再犯,我也帮不了你咯。」 「我知道啦!我会摆在抽屉最前面的!」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抱着新内衣的纸袋走在人群中,郁又羞红了脸。 郁原以为能捱得过痛楚就好。房里已经很暗,他应该看不见她的表情才是。 但在忍受疼痛的期间,他的动作始终是温柔的,等到同感渐渐减缓,她才发现不妙,原来最难忍耐的并不是痛觉。 不行,好难过,我受不了了。 在喘息与压抑之间挤出这些话,便听得他问是不是还痛。 她一时答不上来。 你都不痛了,我现在更不可能停下来了。 呢喃在耳畔的气息是那样灼热。 不敢喊出声,就找个东西咬着吧。 发现他连自己在逃避什么都知道,郁便也不再多想,就着眼前的东西张嘴即咬了下去。 * 「堂上二正,你的肩膀还在痛吗?」 刚刚冲完澡,冷不防被手冢这么问了一声,真让他吓了一大跳。 「看你贴了好几天了。」 手冢指的是堂上的左肩,那儿贴着一块肤色的防水药布。 「……没有,只是前几天有点落枕。」 「那就好。不过要是再不好,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哦,没事的。」 见别人贴肤色的药布就知道是不想引人注意,怎么还追根究底的问?真是少根筋!堂上暗暗在心里反骂,却也明白手冢生性如此。这人在这种小事上的迟钝性子早就是众所皆知的事。 「我先走了。」 手冢进了澡堂也是如此中规中矩。见他走出去,堂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幸好现在不是人多的时间,要不然—— 「算你好运,队上的人没在这时一起进来洗。」 加上这位爱笑的损友敲边鼓,到时的调侃可就有得受了。其实这家伙最好也别在场——堂上瞄向吃吃笑个不停的小牧,心里如此想道。 「手冢就是个二愣子嘛。」 小牧笑着说完又问: 「怎么还没好?」 「哪有这么快好!她一咬住就没松口了啊!」 堂上赶紧套上t恤,用毛巾胡乱擦干头发。 打从休假那晚的外宿之后,他的左肩上就多了一块药布。糟糕的是,药布下其实是个齿痕——而且一看就知是女人的齿形。 为了内衣出糗在先,郁一整晚都紧张得浑身僵硬,深怕再出洋相。 于是她不敢呻吟,所以咬牙忍着,就怕发出了怪声音会被他笑,而这些矜持心思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叫出来让我听听有什么关系,他想。但知道她就是怕羞和放不开,便也不好勉强她。 叫她找个东西咬,当然是指那些已然凌乱的被单。 谁知道,郁居然一反预料地选了一个更近在眼前的东西。 这一咬可不轻,痛得他差点儿要大喊。可是他知道,要是在这时候惨叫,郁一定更加畏缩,什么戏都没得唱了。 结果他也只好忍下来,等到郁习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为止。这下可好了,堂上的肩头多了一个深深的齿痕,清楚得不得了。 别人的初夜之后可能是一番促膝谈心,他俩的促膝却是一顿说教。 一般人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不都是去咬布之类的吗!谁会去咬别人的肉啊!人肉耶!你是肉食兽啊?你当我是弹涂鱼吗! 他原本板着脸孔如此骂道,骂到一半却忍不住噗嗤大笑。郁又挨训又被笑,愈发可怜巴巴地缩成了一团,更让人觉得可爱和不舍,结果他也不忍心再说教下去了。 之后的问题就剩下如何掩饰那齿痕。总不能老实地区医务室看吧?几番思索之后,只好拿肤色的防水药布来整块盖住。他不敢用透气胶布去贴,否则贴成这么大一片,反而很难自圆其说。 话说回来,他也没想到自己的不行还真这么傻不隆咚地跑来问。 「受不了,我们家的部下居然两个都是傻瓜……」 听得堂上叹道,小牧又笑了。 「他们的个性都一板一眼,所以不知变通嘛。」 的确,郁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的照办,叫她咬她就咬。手冢则是一心一意地担心长官的「肩伤」,正经道不懂得怀疑。 他俩的这种特质的确是一板一眼过了头,虽说是不知变通,却也称得上是可爱之处。 * 郁悄悄完成了她的秘密采购任务时,堂上肩头的齿痕也差不多消了。 就在这个时候,吉祥寺的武藏野第二图书馆向图书特殊部队请求出动。 无论容貌、装扮,那名青年看起来都是再平凡不过,以致驻守在玄关处的便服防卫员也没特别注意到他入馆。往来民众这么多,当然不可能注意到每一个人。 青年开始散发出异样的气质,是在他进入阅览室之后。据说他在自习区仰头盯着天花板直看,动也不动的站了三十多分钟。民众开始觉得不对劲,有人不敢去自习区看书,有人则找馆员抱怨。 不得已,一名男性馆员只好走过去出声唤他。 「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吗?」 就在那一瞬间,青年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夹克飞扬起来。 鲜血随之迸溅成一道弧形,却是来自馆员的身上——青年从怀中挥出的菜刀,就在馆员的手臂上切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听见青年那宛如野兽似的咆哮声,几名馆员立刻从柜台后方冲出来,把负伤倒地的同事给拖开。其中一人按下了紧急按钮,警报随即大作。 「请大家马上避难到馆外!」 这一点只有比较靠近门口的民众才做得到。然而—— 「不准动!」 青年口齿不清地吼出这一句,加上那把挥舞得有如电风扇一般的菜刀,把他身旁好些个离门口较远的民众吓得不敢再往前走。 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个人想试试运气,企图从阅览室的角落溜走。 不幸的是,其中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竟然不小心跌倒了。 持刀的青年当然看见这一幕,浴室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对母女。没有人上前去搭救。 「快走!妈妈不要紧!」 那母亲说着,用力把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小女儿往门口一推。 「快点跑!不要看这边!」 她一头狠下心对女儿喝斥,另一头使劲将自己的包包扔向正在步步逼近的青年。小女孩看上去顶多是刚上小学的年纪,很勇敢地遵照妈妈的吩咐,头也不回的跑到了门口,随即被守住自动门外的防卫员带到一旁照料。 却也在同时,青年把那名母亲抓了起来,拖着她的手腕揪到自己面前,另一手则拿菜刀抵住她的颈子。 「放开那位女士!」 手持sig-p220在门口严阵以待的防卫员如此喊道。但他们心知肚明,持枪完全只是威吓而已。 歹徒虽然犯下暴行,却是一般老百姓,二图书队是无权向一般百姓开枪的。更不用说眼前的这人显然失去理智,别说是言语沟通,只怕他连自己正被枪口指着都无所认知。 「你们敢再动一步,我就把这女人△x○●……!」 没人听得懂青年的后半句话在吼什么,但他的意图已充分表达。 坐在赶赴现场的厢型车内,负责收听无线电讯的小牧叹道: 「怕刺激犯人,只好让防卫员撤离阅览室。」 这样啊。驾驶座的堂上语带苦涩地应了一声。 「人质是个年轻妈妈。歹徒精神错乱得很严重,几乎没法跟他喊话。」 「唉,初春就是发病高峰期。」 这时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堂上便回过头去,对着坐在中排的郁问道: 「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 郁一面瞄着最后步骤的口红一面答道。开始跟堂上交往之后,她的化妆手法也稍微熟练了些。只是堂上不喜欢看女人浓妆艳抹,所以郁平时总是化淡妆,只在今天的这种场合画得重一些。 同样的,比照色狼事件时的诱饵标准,她今天穿的是娇娇女风格的迷你裙。 歹徒会不会上钩倒不得而知,只是姑且一试,就算让对方误以为可以交换人质也算达成目的。不消说,这时玄田的提案。堂上少不得要摆张臭脸,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举确有奇效。若能让郁接近犯人的身旁、甚至是怀里,大概只要一击就能摆平对方了。 此外,进藤也是今天的出动人员之一,此刻正在最后排的座位上教导手冢使用电动空气枪——即当麻事件时曾经使用过的「小玩具」,由后勤支援部谨制。 「别小看这玩意儿的威力哦,打在脸上也是不得了的,足以令歹徒放开手中的凶器。这一次的案发现场是在室内,距离近而且又没有风,不怕弹道偏离,所以就算不小心射到人质或笠原,也不会弄出人命。」 「原来如此。」 「什么话,拜托!瞄准一点啦!」 郁对着后排的两人抗议道,一面将口红收进包包里。 抵达第二图书馆之后,众人商议擒贼的剧本,决定让郁假扮成误闯阅览室的女大学生,在不顾馆员劝阻的情况下少根筋地「自投罗网」。 「不必刻意去演,反正你一天到晚在做少根筋的事。照本性就可以了。」 堂上的指导一点儿也不客气。 但在同时,他的手却伸过来在垂头丧气的郁头上拍了拍。 「不论对方上不上当,在事件解决之前,你是不可能离开阅览室的,所以不要冲动乱来。不准伤害自己。」 那只手传达了他真心的关怀,也把她的沮丧一扫而空。 「放心,我穿了长袖的防刃服,就算被刀砍到也不至于受重伤。幸好现在不是夏天。」 「那也只是上半身啊。」 堂上的脸色愈来愈阴郁,这是他担心时的表情。 「一旦抢到歹徒的怀中,一刻都不要犹豫,下手也绝不要留情。有什么责任我来扛。」 郁点头答应。小牧也刻意用轻快的语调叮咛道: 「笠原小姐,你最好先去上个厕所。还有,你带了宝特瓶吗?」 万一犯人不上钩,郁的任务将转变为给受困的民众和馆员送水。事发至今已将近两个小时。 「有!我带了两个两公升的瓶子呢!」 就这样,当郁从厕所回来后,擒贼剧本开始。 「不可以,现在不能进去啊!」 「怎么这样——?可是我明天就要交报告了——!」 「别进去!」 无视于第二图书馆防卫员的制止,郁装作傻乎乎的径自穿过阅览室的自动门,接着在踏进室内的那一刻屏息,停下脚步。她想,这些动作,看起来不知像不像? 「小姐!请你马上出去!」 阅览室的对外联络中断,当然不知道这是救援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柜台处的馆员一见郁走进就紧张得大喊。 「快走!」 郁假装走进一见受到了惊吓,尽其所能地摆出胆怯的表情盯着犯人看。犯人也对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你,给我过来。」 那人语调平板的命令道。他——上钩了吗? 「不可以!你快到外面去!」 那位勇敢的母亲也这么对郁催促道,随即被犯人喝令闭嘴。犯人这时的声调也是怪里怪气的。 「你不过来,我就杀了这家伙。」 年轻的母亲脸上刷白,不敢再开口。 对郁来说,这是她求之不得的胁迫,但若大大方方踏出步子,反而不自然了。她继续假装害怕,假装呆站在那儿。 「我叫你过来!」 听得犯人又一吼,郁才怯生生地往前走一步。 别开口,别出声,害怕已极的人是不会多说话的。她一面留心做出畏惧的表情,一面拖着脚步继续走。 来到犯人面前时,她停了下来,像是不敢再接近。 来,再焦躁些。 「你在拖拖拉拉什么啊——!」 犯人口齿不清地大吼,抓着年轻妈妈的那只手将她往旁边一推,接着就这么朝郁伸了过来。 丢开包包,郁抓过那只手——可以的话,她倒希望歹徒伸来的是持刀的那一只手。也罢,如今只有指望队友们的掩护了。 一旦抢到歹徒的怀中—— 一刻都不要犹豫!下手绝不留情! 她揪着那条手臂猛然一扭,趁势使全力将那人的前臂扳向另一个角度。 ——呃,好不舒服的感觉! 虽已经历过几场审查抗争的近身战,但把人骨弄断的这种感觉,她还是不习惯。 男子的喉间发出一声浑浊的哀号。 接着转为垂死挣扎的野兽咆哮,同时举起了持刀的手。 「笠原趴下!」 一听见进藤大喝,郁立刻往地板上伏去,片刻也不犹豫。她紧接着向旁翻了两个滚,迅速拉开与犯人的距离,也避免刀子落下时刺伤自己。 仿佛二重奏似的,两声枪响轻快且高速地连续响起——进藤和手冢手持电动枪猛然冲进阅览室,对着犯人就是一阵连射。室内的射域条件虽然没有弹道偏离之虞,不过两人的设计也确实精准得有如神技。郁抬眼望去,只见那些橡胶弹全都打在歹徒脸部和持刀的手臂上,痛得那人只能忙着护脸,最后终于松开了手中的菜刀。 「手冢!」 在进藤的指示下,手冢把电动枪挂在肩上,上前为歹徒戴上手铐。被郁打断的那条胳臂已经没有攻击能力,姑且可以免铐。 「作战结束!」 听得进藤如是宣布,堂上和小牧立刻飞奔而入,跟着是第二图书馆的防卫员们。 这时,原本在柜台区的馆员们已经将那名年轻妈妈扶了起来,一名防卫员则将她的女儿带进来交还给母亲。 母女俩紧紧相拥而泣,那妈妈方才显然是故作坚强。 郁看着这一幕,嘴角禁不住微扬。忽有一只手搭到她的头上,但郁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你做得很好。一百二十分的完美速度,而且人质毫发无伤。」 「谢谢夸奖,犯人……」 「会交给第二图书馆的防卫部处置。」 然后,堂上改了个口气: 「你有受伤吗?」 「没有。」 郁自己抓了抓头,难为情的笑起来: 「不过把人家的骨头直接弄断,感觉还是很不习惯。」 「没关系,你下手能不迟疑,已经很有进步了。」 「碰到这种犯人,我也不敢手下留情,顶多只有避开他的关节而已。」 警察还没来,所以现场也没人敢做什么推论,不过他们都认为歹徒是药物滥用者。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我也能骗得倒人哪——我还以为这趟八成只能送水了。」 「这场行动本来就是预设对方会上钩。」 堂上没好气的咕哝道。 「玄田队长也是,他最近未免也太喜欢拿你当诱饵了。」 「哎,她能使敌方降低戒心又有格斗能力,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嘛。队里有这么一号女性,用起来确实方便。不过,讲『方便』不大好听就是了。」 小牧走过来插嘴,末了又加了一句: 「而且以诱饵而言,又有魅力。」 这话令郁很是意外,不由得愣了一愣。 「没、没有……」 「是你谦虚了,实际上不就骗到了嘛?」 「换作室我,我才不要这种满脸鲜血还笑嘻嘻的女人。」 手冢一贯的毒辣评语,反而让郁觉得自在一些。 「那是特殊情况,手冢你又是近距离看多了。现在的笠原要是没对象,想报名当她男友的人恐怕有一大票呢。」 「我搞不懂那种人的感性。」 「就各方面来说,栽培她的人才是最大功臣。有些人就会对着别人的心血成果垂涎,你只是不屑那种心态罢了。」 进藤走回来与他们会合,突出一番耐人寻味的结论,之后就宣布撤队。 等一下,他说的各方面是哪方面?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好歹有点自觉。」 堂上闷闷不乐地丢下这么两句,转身就走。 * 叫我要有点自觉。 这话虽然在郁的脑中盘旋,但她并没有多么当真。一回到基地,郁马上换回平日上班时常穿的战斗服。她觉得,还是这样最能感到自在。 他们回来不到一个小时,事件的相关会议旋即召开。 「结果确实是药物中毒,吸食兴奋剂。」 听得玄田开宗明义的报告道,郁睁大了眼睛。这消息未免传得太快。 「这么快就知道了?」 便见玄田得意地哼哼一笑。 「我有『亲戚』在警视厅嘛。抢情报也不是柴崎一人的专利啊。」 「咦,我头一次听说!」 郁不疑有他,只觉得惊讶,却见周遭的队员吃吃窃笑。堂上蹙着脸扯了扯她的袖子: 「他说的是平贺刑警,我猜对方早被他搞到头大了。」 喔,难怪玄田提到「亲戚」两字时发音特别不同。是郁自己后知后觉。 柴崎没有除夕这场会议。此次事件解决得异常迅速,业务部的善后事宜恐怕没处理得这么快。 「碰上这种歹徒,笠原表现得很好。傍晚的新闻大概就会报出来了,到时免不了有些批评图书队的声音,但你们都不用放在心上。歹徒虽然伤重,但她胁持了那位年轻的母亲在先,我们要是手下留情,人质的性命恐怕不保,速战速决才能剥夺歹徒的战斗力。」 「我下手也没有太狠,本来就只打算让他的前臂单纯性骨折……」 「什么?你还替他想那么多?在这种案例中,舆论的焦点大多放在人质平安获救,至于歹徒受伤,你是一定会招致批评的,你就算扭断他的韧带也不会更糟。」 听玄田那口气,好像郁应该扭断歹徒的肘关节才不吃亏似的。 「说到舆论的批评,恐怕反而会集中在图书馆进出管制的问题上吧?」 小牧如此发音。绪形回答道: 「不过,既然民众在入馆前都没有可疑举动,馆方不可能强行拦阻。总不能在大门口偷装金属探测器,或是检查民众的随身物品吧 。」 亲民便民向来是图书馆的信条。要是采取了这种措施,民众一定是怨声载道。 「算了,反正每当有这种事情发生,外界一定先拿危机管理问题开刀。我们就当作是噪音,听过就算了。」 玄田说得干脆。 「可是,姑且撇开审查抗争不提,绝大多数的民众原本相信图书馆是安全的,这下子……」 堂上皱着眉头发言。 图书馆既为公共设施,就不可能对出入民众采取严格的检查措施,所以有心人士大可以假装成一般民众进出馆内,实际上也已经发生过很多次。尽管警备与巡逻已相当频繁,大大小小的突发事件还是层出不穷。 在审查抗争和优质化法声援团体的威吓行动之外,图书馆的危险所在多有。 阅览民众和可疑人士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类似今天的暴力事件虽不常见,但民众摆在自修室占位子的私人物品被偷、或是游民滞留不去等等,却是家常便饭。 顺手牵羊、色狼偷拍、骚扰或甚至诱拐儿童等等,图书馆最多只能张贴告示以敦促民众提防,基本上还是得靠个人的危机意识才能有效防范。等包包不见才嚷嚷着「有人偷了我的东西」都太迟了。 诱拐儿童就更不用说了。遗憾的是,有这种想象力的家长竟然不多。 流浪汉的处置最难。一般民众大多因为他们身上的异臭而来陈情,但若馆方一径要求他们离开,又会有人跑出来指控此举「侵害人权」。近来来,不少图书馆先打出「若接获民众陈情,恳请配合馆方人员劝导离馆」告示来自清,只是无论劝导过程是否和平,总会为馆内带来骚动,造成不便的还是民众。 面对这些纠纷,馆方更不可能采高姿态面对,一旦惹上人权主义分子,官司可有得打了。有些事件原本单纯,却因为馆员经验不足而以高压手段处理,最好酿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图书馆零犯罪』的安全性是个没有根据的神话,这个神话却深植人心。总是世上没有优质化特务机关和优质化法声援团体作乱,也不代表图书馆就是绝对安全的空间,无奈这一点却不是人人皆知。」 听得小牧如此补充,玄田罕见地露出了个苦笑。 「老百姓大概都以为,奥不是因为优质化法,图书馆应该会安全得像个托儿所吧。柴崎以前不也说过吗?很多妈妈会把小孩丢在儿童室里,自己溜出去喝咖啡下午茶。要他们拥有危机意识都难了,彻底宣传更难。」 「但他们去到公园就知道奥注意,公园也是公共场所啊。」 郁鬱鬱地嘟囔道。堂上便答: 「一来是室内,二来是出入民众多,再加上图书队的警备措施,所以他们对图书馆特别放心吧。」 「就是出入民众多才更难提防啊。除非是很明显的可疑行为,否则谁看得出哪个人图谋不轨。」 「所以就更须要图书馆来教育民众了。单就现况而言,不论如何,只能先从防卫方努力做起。」 听到这里,玄田做出了结论: 「总之,针对这次事件,歹徒入馆后在自习区呆站了将近半个小时,馆员却没有及时应变,恐怕也值得我们检讨。由于对方一开始并没有捣乱,安于很可能只把他想成是有独立行为能力的轻度智障者,结果却因此放任他的行为异常持续了三十分钟以上,这就是个问题了。傲视馆员能及早察觉,请防卫员过去劝导或警戒,应该不至于演变成后来的骚动。」 「那么,图书馆业务部要重新办个危机管理讲座了。」 绪形接口道,就此做成了决议。 会议结束,各人回到工作岗位,玄田也回到了队长室。 掏出手机,他拨了一通电话给折口。 「喂喂。啊,玄田?」 她的应答仍是那般伶俐清晰,只是气息中有些微急促。他能想象此刻的她必定是边走边接电话,而那步伐也必定充满律动。 「这次的事件,你们也会报导吧?」 「当然。我正考虑明天去你们那里跑一趟做专访呢。」 「那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弄一页来写图书馆内的危险性,让读者警惕一下。」 在世相社里,折口不只是优质化法报导的第一把交椅,也是图书队的第一手消息人士。她那含笑的舒气声立刻从话筒中传了过来: 「好。落版时我再想想。不过,《新世相》的读者群恐怕跟你所设想的目标族群交集不大,这个讯息未必能有效传达。我替你弄个案子丢到育儿杂志部门去吧。」 「有劳你了。」 「现在还跟我客气什么,我们不是命运共同体吗?」 你真是个好女人。他佯装玩笑的如此说完,便听见她朗声清气应了一句「你发现得太晚啦」。要比故弄玄虚,还是折口技高一筹。 * 回宿舍聊起会议结果,却见柴崎哀叫着往桌上一趴。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就是二馆出事,一馆也脱不了关系。尤其第一图书馆是基地附属的图书馆,又在特殊部队的跟前,馆员的警戒心确实比较松懈呀。大家都想『反正出了事可以找特殊部队帮忙,近在眼前、一叫就来』。从这一点去思考,第一图书馆对防卫单位的依赖心确实重多了。」 柴崎频繁走动于各单位之间,能够多元地掌握图书馆的情势,但像她这样的馆员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人每天忙于馆内日常业务,危机感渐渐就薄弱了。 「馆员对审查和优质化法声援团体的妨碍作为还算敏锐,碰到日常生活中的危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几乎所有人都懒得预先判断,直接就丢给防卫单位去应付了。」 「柴崎,如果你一直只负责阅览室业务,恐怕也会有那种心态?」 郁其实一叫隐隐察觉,柴崎并不单隶属于业务部,似乎还兼任某些特殊职务。 「就算我还是很机警,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全盘注意呀。更何况是馆内业务繁忙时。」 知道郁的话中略有玄机,柴崎倒也不刻意否定。 「恐怕就像绪形副队长所讲的,业务部的要定期上一些危机管理的讲习课程才行;我想,这会是整个关东区的课题。令我有件事说来丢脸,就是业务部对防卫单位的依赖度愈来愈高了……」 柴崎顿了一会儿,眉头深锁。 「早在这次事件之前,业务部就有人提过意见,说阅览室要有便服警卫常驻了。」 「什么——?」 郁不由得惊叫一声。 「若是由防卫部和特殊部队配合轮值,这个提议也不是不可行,只是……第一图书馆带头这么做的话,别的图书馆一定会抱怨不公。要是都内每间图书馆都这么搞,反而削弱了原有的警备力,因为不单是馆内巡逻和市区哨戒,训练课程还是有呀。现有的防卫规模绝对应付不来的!」 正因为如此才演变成现行制度——一般民众的寻常纠纷和事件概由业务部监视,发现异常时再通报防卫部请求支援。 「所以你放心,这个意见意见被彦江司令驳回了。他自己是防卫部出身的,不可能纵容业务部予取予求。」 郁和彦江曾经正面交锋,向来觉得他很难搞,却不得不承认他职掌司令时处事公正。彦江属于行政派人马,对原则派从没有不当施压,也不偏袒自己人。她自知经验不足,该向稻岭请益的时候也绝不犹豫。 「想不到他做了司令还挺称职的。」 「只是个性执拗、不讨人喜欢罢了。」 「的确,他一点也不平易近人。」 「对了,听说你今天的表现非常精彩?」 柴崎突然换了个话题。 「呃……算是吧。保住了人质,打断了犯人的手骨。」 虽然我不觉得犯人有被我的伪装骗到就是了,郁抓着头一面说道。打从作战行动结束,长官们就一直对她讲些听不惯的评语,害她老师觉得怪怪的。 「这都是你的进步呀——在那样紧张的情势下只身诱敌,而且又成功的让对方上钩。」 「哎,就凭我让歹徒上钩,我们要是赌运气罢了。只求能抢到他的近前就够了。」 「你又来了,这么谦虚。」 柴崎这么说时,竟笑得狡猾: 「我可是先提醒你,手冢的意见只是少数派唷。」 「怎么回事?那么之间的情报管道会不会太畅通了点?」 「我们订有协议嘛——」 柴崎巧笑嫣然,四两拨千斤: 「要说同期的男队员后悔,那可多着了。有人还说什么野猴子变那么漂亮根本就是犯规,早知道就先下手,才不让长官占到便宜之类的。」 「哪、哪有这么……」 「就是有。堂上教官把你变得愈来愈可爱,只有你自己不知不觉啦。」 「……叫我有点自觉就是这个意思吗?」 郁侧过脸颊贴在茶几上说道: 「可是我的内在又没变。」 如果我真的……就算真的变可爱了,那—— 「那也是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堂上教官。而且在工作上,也是他把我训练成可用之才的。」 「你这种个性真是乱可爱一把的!」 「呀——干嘛突然抱过来——!」 「没错!那些人不懂你真正的可爱之处却在短时间内就对你有意思,我第一个就不准!」 「好啦好啦,你冷静点放手啦!」 「啊,你这样吼叫好像堂上教官。」 柴崎忽的收敛了表情,冷静地放开了郁,郁赶紧锁着脖子坐远一点。 「为什么你心血来潮时就会做出像是『百合』的事?」 「因为你有的时候就是好可爱嘛——」 「只是『有的时候』吗!」 无视于郁的抗议,柴崎突然又换了个口气。 「也好,除了你跟手冢以外,特殊部队的成员都算得上心智成熟,不会莫名其妙的瞎操心,对堂上教官而言也是个救赎吧。」 「我实在不觉得那帮人成熟到哪里去。」 「就是因为你幼稚才看不出来。如果你们队上全都是幼稚鬼,那种鲁莽又蛮干的领导统御风格才成不了事呢。」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郁歪着脑袋点了点头,其实不怎么肯定。柴崎见状又说道: 「你刚才跟我讲的那些话,不妨去跟他本人讲。我想他听了会开心的。」 郁沉吟着犹豫起来。 这种话好像不必特地去讲,堂上应该知道。不过假设立场对调,换成他特地来讲给我听,那我的确也会高兴——所以应该错不了? 左思右想了一会儿,郁拿着手机趴到床铺上前,开始输入简讯。 「你每次给堂上教官传简讯都往床上钻,这一点也可爱毙了!」 听得柴崎那满口的调侃语意,郁只能难为情地回敬道:「你很烦啦!」 她自己都没注意到有这习惯,却被指摘出来,害她有点儿脸上挂不住。 面对面讲也好,在电话里讲也好,郁都觉得太肉麻了,这才决定用简讯的。她努力打了好久的字,发送出去后竟立刻接到堂上的回复。 写这么可爱的东西要死啊,笨蛋。 凶巴巴的这一行字,看得她咧嘴猛笑。 果然被柴崎说中了。郁庆幸自己寄了这封简讯。 * 「那个……我找不到我的小孩,想请你们帮忙找。」 事件发生数日后的某个傍晚,有一位气质稳重的年轻母亲如此要求道。由于闭馆时间将近,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馆员都紧张起来。 「请问小朋友的姓名跟年龄是?」 「高木雄大,四岁。」 「服装呢?」 「卡通图案的t恤,黑色连帽外套,还有牛仔五分裤。」 「那么大概是几点时失散的?」 「这个……三点钟的说故事会活动结束后,我让他自己去找她想看的书,就没跟他在一起……等到差不多该买菜回家了,我去儿童室找他,次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他很好动,所以我以为他到别的地方去玩,或是跑到庭院去,但都找过之后还是没发现……」 听完母亲的描述,馆员语带责备的说: 「前几天在吉祥寺发生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本馆明明在入口处张贴了告示,要家长们千万别让孩子离开视线的。」 「可是……」 母亲欲言又止,但还是辩解道: 「四岁的小男生,有事活泼好动的个性。实在很难医治盯着。要是这样顾他,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了了。」 「这位妈妈,你是我说你——」 眼看着这位男性同事就要数落起来,柴崎赶忙介入: 「别担心,这位妈妈,我们马上就用寻人广播试试。」 见那位母亲缩头缩脑的表示羞愧,柴崎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不顾男同事的不满眼神。 「你没有救他自己回家吧?」 「没有,我只准他最远可以到图书馆的庭院。」 「那就好。放心吧,很快就会找到的。请你在儿童室等。」 柴崎说着,一路陪那名母亲走到儿童室。 『○○幼稚园长颈鹿班的高木雄大小朋友。你妈妈在绘本的房间等你,请你快点回去找妈妈。』 这段广播一试第三次播放。读稿者的速度都比先前稍快了些。 「该不会被人带走了……」 郁下意识的甜头望着音箱。吉祥寺骚动的风波才刚平息,业务部神经绷紧自不消说,此刻就连防卫部里有空的人都出来帮忙找这个小男孩。堂上班也临时中断训练课程,换上便服一起到馆内四处探看。郁和堂上搭档,正走到公共大楼区。 「别担心。」 堂上很快断言道,接着解释: 「毕竟是事件刚结束,防卫部和民众的警觉心还算高。而且那个妈妈跟儿子分开时三点多的事情,到现在也还不到两小时,各出入口的警卫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既然他们都说没看到有这样的小男孩跑出去,看见高木雄大还在馆内。」 「这么说来,他还在馆区玩?」 「馆区这么大,又有这么多栋大楼,到处都是小孩子想探险的地方。他妈妈说雄大活泼好动,可见他的冒险心一定也很旺盛。」 「可是都广播这么多次了……」 「小鬼头玩疯了,很可能根本没听到。听到广播就会乖乖回来的反而不多见。通常还得等他自己发觉迷路或失散了,才会哭着找妈妈呢。」 「只好当作跟他玩捉迷藏了。」 「你想自己的童年时吧。来到这种地方,做什么最有趣?」 郁想了好一会儿。 「『秘密基地』!」 「答对了。」 堂上在郁的头上拍了拍。郁这才想到,堂上这一路都在注意某些半大不小的空间,像是没上锁的小房间、储物柜,或是演讲台底下和逃生梯的隐蔽处等等。 「这是堂上教官的亲身经验?」 不再有无头苍蝇的焦虑后,郁的心情也放松了些。此话一出,堂上立刻在她的脑门轻轻一敲。 「若是在这一栋,还有大讲堂没找过……」 这一区的清洁工作室委外进行的,每天都有专人来清扫,所以大门从来不管,兼可通风。 「那里有几十个地方可以做秘密基地,又有小朋友最爱钻的小缝隙。」 郁忍不住摇头叹息。堂上也大感头痛: 「没办法,走吧。」 两人便转向大讲堂。 图书馆大楼这边,则有小牧和手冢协助。 「一定躲进『秘密基地』去了。」 「我想也是。」 两位男士不一会儿就达成共识。 四楼以上是会客室和馆长室等重地,气氛格外庄严,一般民众大概不敢擅入。三楼以下才是开放给民众使用的设施,他们便决定先从三楼着手。 就在三楼的小会议室讲桌下,小牧和手冢发现了那个小男童。男童的服装与母亲的描述完全一致:卡通t恤、黑色连帽外套、五分裤。 「抓到罗——你是高木雄大,对不对?」 小牧探头一问,却见男童机警地跳起来就往两人之间的空隙钻。 要是他们就这么被一个小孩逃走,图书特殊部队可就颜面扫地了。手冢一把便将男童拦腰抱起。 「放——开——我——啦——!」 看来他妈妈说的没错,雄大果然活泼过动。 「你肯自己下来走,我就把你放下来。」 手冢的口气严厉。雄大这才不再挣扎,手脚悬垂在那儿。 「好啦……」 见雄大答应,手冢便将他放下。谁知雄大的脚一踏到地板,刚才的安分就不见踪影,手冢和小牧见状即同时伸出手去,一人一边抓到他的手臂,没让雄大一溜烟的往前冲。 「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套。」 小牧眯着眼睛对雄大笑,气得雄大呲牙咧嘴,小脚直跺地。 「图书特殊部队堂上班呼叫,小牧手冢组于一六四○发现雄大。即可带回阅览室。」 用无线电向各搜索人员通报后,小牧和手冢便拎着雄大往阅览室走去。 雄大的妈妈在儿童室里等,一见儿子回来立刻奔上前去。 「雄大,你这孩子真是!」 她当场跪在地上,抱紧了雄大啜泣起来,好像整个人都在打颤。雄大只是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任母亲抱,脸上满是不悦。 「真的,有那种小孩,做妈妈的可辛苦了。」 郁回到阅览室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苦笑着喃喃道。堂上也有同样的感想。 然而,就从那一天起,这对母子令图书馆开始了疲于奔命的捉迷藏大赛。 * 『○○幼稚园长颈鹿班的高木雄大小朋友。你妈妈在绘本的房间等你,请你快点回去找妈妈。』 相隔不到三天,这一段广播又在馆内播放。 「不会吧?」 三天两头的被叫去找同一个小孩,防卫员和馆员简直跳脚,却也不忍心责备雄大的母亲。看见雄大每一处都鬼灵精地逃躲,又每一次百般挣扎的被带回去,那幅景象让大家都能想象这位年轻妈妈的平日辛劳,已婚有小孩的队员们更是同情。 就这样过了一段日子,某一天—— 「喂!」 雄大对着柜台后的柴崎这么喊道。 「喂什么喂?没礼貌!跟大人讲话怎么可以喊『喂』!」 被柴崎轻轻一瞪,四岁的小孩果然知道要怕,当下便略显畏惧地改口喊「阿姨」。 只是之后又改回他那臭小鬼口吻。 「把我的糖果还来!」 「你的糖果?」 柴崎先是讶异,接着想了起来。就在昨天,清洁公司的欧巴桑在报告时提到某个不寻常的失物。 图书馆的大厅中摆着好几盆观叶植物,清洁人员在其中一个盆栽后面找到一个打了结的塑胶袋,怕是危险物品,便找玄关处的警卫来检查内容,结果发现袋内净是五颜六色的糖果。 猜想是小朋友忘了带回家,馆员于是原封不动的将那袋糖果放到失物招领区去,却没想到是这小鬼。柴崎忍不住苦笑。 「就在门旁边的失物招领箱哩,你自己去拿。」 失物招领区摆的都不是贵重物品,主要是手帕或玩具之类的零碎小东西。箱子边都有贴纸条,若民众遗失的是贵重物品,请他们向柜台询问。 雄大丢下一声「谢谢」,立刻跑向失物区。 不过,在那一天之后,疑似雄大遗失的糖果饼干也开始三天两头的被寻获。据扫地的欧巴桑表示,这孩子好像刻意换地方藏糖果似的,她们总在不同的地方发现这些被塞到缝隙小角落哩的食物。 说来好笑,雄大后来也不到柜台来问了,他自己会跑去食物招领箱找。 「……该不是想在我们这里露营吧。」 远远看着雄大在失物箱里翻找,柴崎表情凝重,脑中忍不住多想。 来打扫的欧巴桑虽然是清洁公司指派来的委外人员,工作表现却十分优秀,又是长年和第一图书馆配合,雄大藏匿的零食总是被她们百发百中地寻获。协助发现有心人士蓄意留置的可疑物品,本来就是她们的工作内容之一,小孩子的稚拙心机怎么可能逃得过她们锐利的眼睛。 话又说回来,初夏将至,气温已经渐渐升高。 保管在失物箱里的零食若有破损,小孩子拿回去又吃,恐怕会坏肚子,到时就是图书馆的责任了。柴崎忖度着,以后得先检查是否有不能久放的零食在里面—— 「真不知道该替他扔了呢,还是让柜台先拿去摆在冰箱里……」 回到寝室,柴崎找郁商量此事,听得郁也不由得苦笑。说起雄大的捉迷藏,堂上班也被迫参加了好几次。 「那孩子该不是玩上瘾了吧?虽然在图书馆里弄秘密基地是很有意思。」 刚回到宿舍的郁边更衣边答道。 「不过天气变热了,会吃下肚的东西可不能大意。要是丢掉,恐怕他会难过,我看还是保管在冰箱里吧?」 「不行,我看还是得扔掉。要是让他养成习惯,别的小孩也流行起来,那就不妙了。」 跟郁谈过,柴崎反而有了定见。见她态度毅然,郁便也不反对了。 「原来如此,你的担心也有道理。嗯,丢掉吧,不然就还给他妈妈。」 柴崎倒没想到还有这一条路,于是边点头边说道: 「这个方法倒不错。虽说是孩子的恶作剧,终究是他的私人物品,与其扔掉,也许拿去还给家长更好……谢谢你,这个主意很棒。」 「哦?」 郁扬了扬眉毛,未置可否。 「男孩子有活力是好事,可是像雄大那样老是给大人找麻烦,做他的妈妈可不轻松呢。要是我有这种小孩,我都没自信能管得动。」 「是呀,我看他妈妈完全被耍得团团转,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得管教小孩。虽然雄大的个性要是个问题就是了。」 看在柴崎眼里,雄大的母亲简直是悠游寡断到令人不耐的地步,然而当今多的是管不动小孩的父母亲。每当雄大闯祸,这位年轻母亲总是萎顿已极地向众人道歉,和一味袒护孩子的激进型家长相比,给人观感好得太多了。 「算了,像雄大那样不怕生有胆识的孩子,将来说不定会成大器呢。」 郁笑了起来。孩提时跟着哥哥们闯尽祸事的她,当年显然也是「大器晚成」的毛躁小鬼,这会儿倒是事不关己似的。 再度发现雄大偷藏的糖果时,柴崎没再将它放到失物箱去。 知道雄大神情讶异地在失物箱东翻西找,柴崎不动声 色,径自往书架区找到正在看书的雄大母亲,将她叫到柜台附近的隐蔽处。 见她满脸不安和怯意,柴崎把她的业务笑容开到最大: 「是有关雄大的事……」 「是。他又做了什么吗……」 「不,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说着,柴崎取出装了糖果的那只塑胶袋。是清洁工昨天在公共大楼某空房间的通风口找到的。 「雄大可能把藏零食当成一种游戏,这阵子好像玩上了瘾,到处都能藏。我们一直没有特别去阻止他,不过一来是天气慢慢变热了,怕他吃坏肚子,二来也怕别的小孩跟着玩起来。我们不好意思丢掉,怕他难过,所以姑且还给你,也顺便请你讲一讲他。」 「好的,不好意思……」 母亲消沉地接过塑胶袋。 「老是给你们添麻烦……」 跟雄大的妈妈谈完,柴崎回到柜台,随即感觉到一股尖锐的气息。说道追踪他人的动静举止,柴崎的感应力格外敏锐,甚至自诩不让任何人专美于前,因此她精确地超那个方向抬眼望去。 雄大站在那儿,以一种不像是幼儿的憎恶眼神与她对望。 柴崎平静地回视。片刻之后,雄大转身跑开,直往儿童室奔去。 心知那眼光中怀有敌意,但她可没有陪小鬼头瞎搅和的义务。 要闹别扭就去闹吧。柴崎很快地把心情做了个转换。 * 这一天,雄大照例又在傍晚搞失踪。 不管是馆员还是防卫部,都忍不住直呼「又来了」。 当天正好是堂上班轮值图书馆业务的日子。他们便加入搜索的阵容。 堂上和郁往图书馆大楼走,小牧和手冢则前往公共大楼。 当堂上提议由地下室先找起时,郁不解的问: 「地下室不是禁止民众进入吗?」 「那里有没有设门禁,小朋友就有可能躲过馆员的耳目偷溜进去。雄大被抓到那么多次,一定会找新的地点躲藏,而且他的个子小又机灵,要是真心想躲,大人很难注意的。」 要前往地下室有两条路,一是业务部柜台后方,二是电梯直达。外人若想从柜台方向走,馆员当然会发现并制止,但对儿童或许就没这么提防了。雄大又是这么鬼灵精。 这时,呼叫雄大的广播再度响起。 「这就是为什么地下室也要装广播音箱了。话说回来,那小鬼根本就不会乖乖听话,广播了也是白搭。」 堂上边说边耸肩,一面走下楼梯。郁随口聊道: 「听说雄大最近开始带零食到馆内偷藏。」 「哇,那他真的是想在我们这里露营了。小男生都想要最近的秘密基地。」 「小女生也会想要啊。」 「你的话就有可能。你当小女生的时候非比寻常。」 「真过分!」 见堂上大笑起来,郁在他的肩头打了一下,接着又说: 「他是到处乱藏,什么地方都试过。柴崎前几天把他藏的糖果拿去给他妈妈,他好像就不再这样玩了。这种天气,就怕他捡回去吃坏肚子。」 「这么做很恰当啊。」 「不过,在那之后,他好像就讨厌起柴崎了。柴崎有点可怜,明明是为了他好才拿去还给他妈妈的。」 「她也没那么脆弱吧?不过是被个行为有问题的小鬼头嫌弃。」 「这倒是,那孩子真的不好管教。」 地下楼层主要是书库,也有业务部的办公室和储藏室等等。 「书库常有馆员进出,对面又是办公室,他若要躲,应该会往更后面的房间去。」 阅览民众不会来到这个楼层,所以这儿没有太多装潢,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水泥墙面。不过这里同样有厕所,也有饮水机,作为秘密基地的候补场所,说不定还挺适合的。 就在这时,走到尽头有个小小的影子动了一下。堂上好像也在同一时间注意到了。 「笠原!」 他对她的脚程已经有了绝对的信赖。郁立刻以跑百米的速度冲了出去。那影子溜过转角,但她在转弯后却只见到几个置物柜,前方没有去路。 这么看来,那影子必定钻进了这些柜子里。 「听话!我已经走到你在这里罗,出来!」 郁一面大喊,一面打开置物柜的门。 开了几扇之后—— 「雄大,听话!」 随着这一扇门开启,一个刺耳的尖叫声窜进她的耳朵。 「对不起——不要打我——!不要打————!」 这紧迫、恳切又无助的哀求,从哪个蜷缩在方格子里的小小身躯发出来。郁完全僵住了。 未及堂上赶来,她的双膝一软,跌坐在雄大的面前。 「怎么会……?我没有打过你呀。这几天……图书馆的人也没有打过你吧?」 郁伸出手去,却被雄大乱挥的小手抓了几下。不过,比起被抓痛的郁,反而是抓伤人的雄大因此而显得惊恐。 「不是因为你。」 堂上把郁推开,在储物格前单膝跪下。 「……之前把他找出来的,都是男性。」 这意思是——这表示—— 堂上迎向郁的视线,他已经心里有数。 「责任不在你,不过你不能再靠近他了。现在得以这小孩为优先。」 堂上重新面向雄大,伸出双手,贴在雄大的身上。 「从现在开始,我的两只手都不会动。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雄大抱着头,点了点头。 「好乖,出来吧。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话虽如此,却是堂上慢慢将雄大从柜子里拉了出来。 「我不会打你。不过,我的手要放开一下。」 每一个动作,堂上都先讲给雄大听,然后再做。现在他慢慢睇放开雄大。 然后,他把手放在雄大的t恤下摆。男童战栗地抽了一下。 「我不打你。这个女人也不会打你的——我把衣服拉起来哦。」 慢慢的,轻轻的,堂上掀起了t恤。 郁倒抽了一口气——不行。我不能叫、不能喊、不要出声,会刺激这孩子的事都不能做。堂上教官正在绷紧了的钢索上走,我得定在这里做一尊铜像。 在那件被堂上撩起的t恤下,她看不到一寸像样的皮肤,却见大片大片的青紫。不只淤青,还有看似烟头烫过的圆形瘢疤,深深浅浅,一个叠着另一个,好像连结痂都来不及似的。 「是妈妈弄的吗?」 雄大闭着嘴,等于是回答了。 堂上放下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雄大。 「笠原,去向柴崎报告。我先带这小鬼到医务室去。」 那一声「是」,郁听见自己答得沙哑。她站起身,大步往走道另一头奔去。 这一路上,郁只是不断告诉自己不要惊慌。 将柴崎找到往来人少的隐密处,她把事情说了一遍。 柴崎只应了声「我知道了」,随即迅速地行动。向业务部长及馆长报告、联络儿福咨商处委派咨询师、申借咨商场地,最后用无线电通报取消雄大的搜索。 于是,呼唤雄大的广播没再响起。 一切准备就绪后,柴崎走向雄大的母亲。 「高木太太,请跟我来一下。」 在跟着柴崎走向柜台之际,这位年轻的母亲显得忧心忡忡: 「请问……雄大又闯了什么祸吗?」 「不是。」 郁跟着走在那母亲的后头 ,提防她临时起意逃跑。 在柴崎的带领下,三人走进了那间临时咨商室。 室内已经坐了一名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见三人走进便起身向她们深深一鞠躬。 「这位是儿福咨商处的泽山女士。」 柴崎只这么介绍完,雄大的母亲便突然哭倒在地。 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 雄大一点也不听我的话。 我找我先生商量,他又不肯理我。 我一急就没法克制自己。 待在家里就忍不住想打雄大,一打就停不下来。 所以我只好把他带出门,待在家里的实际就可以少一点。 可是回到家之后,又会为他在图书馆闯的祸而对他发脾气。 「不用道歉。我们就是来帮助你跟雄大的。」 听到泽山的话,雄大的母亲更是放声大哭。 * 泽山带走了高木太太,雄大则由别的咨商人员带走。临时咨商室里只剩下郁和柴崎。 不意地,柴崎低声说: 「伤口去弄一下吧。」 「咦?」 「手啦。那是雄大抓伤的吧?都红肿了。」 柴崎对郁讲话从没有过这样不耐烦的口气,很明显是想赶她出去。郁默默起身,临走时回头看了看柴崎,却见她一点儿也不回应。 郁来到阅览室时,正好遇见刚刚结束了搜索的小牧和手冢。郁没向小牧求助,却找上手冢帮忙,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 「手冢,你去柴崎那里陪她一下。」 她想,他们应该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概。 「都是我多嘴,叫柴崎把雄大偷藏的糖果拿去还给他妈妈……他妈妈一定是因此更把气出在雄大身上,才会——」 「她在哪?」 换做是平常,手冢会摆出嫌弃的表情,冷言道「为什么找我」。 「业务部楼层的二号小会议室。」 没再多说第二句话,手冢掉头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笠原小姐,你也尽力了。」 小牧贴心地劝慰道: 「你的手,快去擦药吧。我去处理一下阅览室业务的中断手续,晚点就回办公室。」 郁点了点头,便往医务室去。 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手冢喊了声「我要进去罗」,便径自打开门。 「不要进来!」 屋里的柴崎厉声叫道。只见她脸朝下伏在桌上,此刻大概是掩饰不了也克制不住了,那声音里竟夹杂着呜咽。 手冢压低了声音叹道: 「我那时也说要一个人静一静,不知是哪位大小姐当作耳边风唷?」 这话俨然宣告了手冢也有权利我行我素。他便在柴崎的对面坐下。 眼见柴崎仍然趴在那儿不动,手冢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 「不要自责了。这也不是图书队任何人的错。处理儿童受虐问题,我们又不是专家。在图书馆里的雄大只是个让人头痛的问题儿童,他妈妈也掩饰得很巧妙,谁会怀疑到这种事呢?我们都没有受过这种训练啊。」 「是笠原跟你通风报信的?」 听见她的口气恶劣到极点,手冢一时不禁担心,怕自己此举帮了倒忙。 「不要讲成这样。依我看,八成是你自己先把笠原赶走的吧。你以为她不懂吗?你要知道,你看起来可没有像你自己所想的那样刚强。」 少啰嗦。柴崎喃喃道。 「笠原也一样,她虽然笨,也没有笨到可以让人小看的地步。她跟我说过,说柴崎外表坚强,其实是内心的脆弱与众不同罢了。连她都知道你只是好强却心肠软,其他人还会不知道吗?我也很清楚啊。」 柴崎不再答话。手冢也差不多用光了他脑中想到的词汇。 这种时候的下一步该怎么做?想起两名长官时,他想到了堂上。 迟疑着举起了手——往柴崎伏着的头伸去。轻轻拍了几下,便见柴崎环抱着脸的双臂圈得更紧。 我最讨厌你。 在这一声低语之后,无法遏抑的哭泣声从她的喉间逸出。 最讨厌就最讨厌吧。 手冢如是答道,继续拍抚着她的头。 * 走向医务室的途中,郁看见堂上向她跑来。 「郁!」 一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泪水便决了堤。她想低下头去让泪水自然滑落,登时却被紧紧的抱了起来,就这么给拉到了大楼后方。 「你做得很好。你现在是我的第一顺位了,想哭就哭吧。」 郁压抑着,只让呜咽声释放。 她和雄大的母亲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同为女性」。打开那扇置物柜的门时,郁的呼喝也不过就是平时在儿童室里管教小孩的那般音量。 只是被一个女性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处,雄大竟惊慌到那个程度,可见他长期受到多么严重的虐待。 雄大看上去只是个顽皮又好动的孩子,他母亲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在孩子身体上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实在教人想不到。 雄大想要的,其实不是秘密基地。 「他想离家出走……」 郁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每一次来图书馆就偷藏一点的那些糖果点心,就是他离家之后的存量。看上吃完了以后呢?年幼如他,还没法儿想那么远,却已想到要逃离那个家。 在那个家里,他究竟是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他妈妈说……不敢待在家里,出来外面……就不会在人前打他。」 但回家的时刻总会到来,于是她又忍不住动手。做妈妈的控制不了自己,雄大也隐约知道。 每被大人找到一次,那颗幼小的心灵就要承受一次绝望的打击。母亲在见到雄大时总是哭着抱紧他,而他也总是直挺挺的站着让她抱。 那是妈妈的心声,他只能木然地听着。 为什么你都不听妈妈的话。 为什么你不能做个听话的乖孩子。 愈是要求完美的母亲,愈容易对孩子做出虐待之类的偏差行为。妈妈们克服不了这道难题,逼得年幼的孩子只能用叫喊表达心中的惊恐。 在被郁找到的那一刻。 「吉祥寺那次……那妈妈用自己当人质,让她女儿逃走……有那种妈妈,为什么雄大却被自己的妈妈伤害……」 为了救那对母女,郁诱骗那名歹徒,并且毫不犹豫的折断了他的臂骨。 但在逮到雄大的母亲时,她不能如法炮制。 「雄大跟他妈妈……我们什么忙也帮不上。」 郁抽抽噎噎地说道。堂上将她抱得更紧。 「对,我们都无能为力。这么多天以来,就连他被虐待的这件事,都没有人察觉到,再多想也无济于事。案子已经交给儿福中心接手,你就把事情忘掉吧。这已经是我们所能做最大的努力了。」 「你想,他们还会来图书馆吗?」 仿佛寻求救赎一般,郁这么问道。堂上的回答倒也诚实: 「等他们能来时就会来吧。」 不轻易。也不过度地给予无谓的希望,正像堂上会做的回答。这一份平实的感动又引得郁呜咽起来,她只好将脸埋在堂上的肩头。 「给你咬吧,今天准你咬。」 依旧忍着不敢大声哭,这一次郁只咬了堂上的衣服。 * 梅雨季节结束后,小学和幼稚园陆续进入暑假。 柴崎刚在柜台前坐下,便见终端机上摆了一个草草打结的塑胶袋。半透明的薄袋里,看得出是 五、「来幸福吧」 * 在这个季节,外地工作的人开始陆续接到老家寄来的苹果、橘子,附带定期家书里的叮咛「多吃水果有益健康」。 郁的老家寄来一整箱橘子,柴崎家则寄了一大箱苹果。虽然同样产地的东西,本地也买得到,不过做父母亲的总有这种习惯,就像送点儿吃的给住在外地的儿女。而且秋冬交替之际的水果似乎存在着某种交易行情,郁和柴崎将吃不完的苹果、橘子分送给同级的好友,那厢便也回送几个柿子、梨子什么的。 郁利用这个机会请柴崎传授削水果之道,总算抓到了一点儿诀窍。照柴崎的说法,只要会给球状的水果削皮,给别的食物削皮切块也就不成问题了。让郁拿刀子切东西,现在再也不用怕了。 「开始想租房子一起住了呢——」 手里拿着苹果,郁一面练习一面咕哝道。柴崎闻言便咯咯笑: 「你呀,一般人在交往半年后早都度过这一关了。」 单身的图书队员大多住在宿舍里,一旦有了男女朋友,总想要有个专属的两人天地好卿卿我我,若是每次都住旅馆,算起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两人之间的感情稳定后,自然而然会想在外头租个小套房之类的。 郁和堂上交往至今,也已有一年多的时间。 「两个跑起来跟飞毛腿已有的人,谈恋爱的进度怎么跟乌龟一样慢?照队里的标准,你们已经晚了半年多,搞不好乌龟都比你们快。」 「你很烦耶,人家的恋爱速度你别管啦。」 郁在迷你砧板上将切开的苹果挖去果核,装进小碟子,插上两支牙签。 「而且每次的外宿费都是堂上教官出,我会过意不去。」 「人家阶级比你高,薪水比你多,你就乖乖让他请嘛。」 「只不过,如果就近有理想的小套房,我们就可以多些独处的时间啦——」 「那就问问他的意思吧?」 柴崎看了看那碟苹果,打了个七十五分,然后拿起了一片来吃。 「你愿意跟他分担房租,不会让他一个人负担,对吧?」 「那当然!」 郁没有记账的习惯,也不是精打细算的性格,但就最近几个月约略计算的支出结果看来,她相信他们有能力在附近租个小套房。押金、佣金和首月房租之类的第一笔费用当然不是个小数目,所幸她这个在宿舍住了四年多的士长没有太浪费薪水,手头上的存款时绰绰有余。 「就是找不到什么好机会来提这件事。」 郁拿起自己削的苹果,也端详了好一阵。的确只能得七十五分。 叹口气,嘀咕着不知何时才有好时机,她将苹果送入口中。 好时机却在出人意料的时候降临。 那就是十一月一日发派下来的升迁令。 图书队的升迁一律在勤务评定达一定标准后才能参加考试。要升到正级以上,除了这项考试的成绩以外,还需要业务绩效;至于正级以下,则只需要考试合格即可。 当然,由士长升三正的考试内容远比先前要难得多、为了帮助与应付这场在残暑之秋所举行的大考,堂上、小牧、手冢轮流为她恶补,就连柴崎也来助阵。每当郁忍不住大叹「我没希望了,干脆放弃吧」时,总会有人凑上来训斥一顿。套用柴崎的说法: 笨蛋!你想升三正,今年就是最大的机会!今年还有当麻事件替你加分,你的考绩会冲上最高点!你知道业务绩效占了多大的优势吗?就算考试分数差个二十分,这考绩也会把你拉进合格范围的!反过来说,你想拿洋菊就得把握这次的机会,否则不会有下一次了! 对郁而言,他们的填鸭恶补和训斥宛如拷问,令她在考试结束的那一瞬间就把死背过的东西统统忘光,甚至将整件事情都给抛在脑后。直到这一天的朝会开始前,她连想都没再去想起来—— 「首先公布今年的升迁名单!」 玄田看着手中的名单朗声说道。就在这一瞬间,「升迁」这档事回到了她的脑中,紧张的心情顿时涌现。 「先是绪形一正,升为三监!」 「谨受命!」 绪形立正敬礼后,玄田继续依照阶级顺序宣布下去: 「进藤一正,升为三监!堂上二正,升为一正!小牧二正,升为一正!」 看来,今年升迁的考绩项目是以茨城县展和当麻事件为中心。被点名的队员一一敬礼并应答。郁的紧张心情也来到最高点。终于—— 「笠原士长,升为三正!」 「骗人——————!」 她忍不住吼叫起来,脑门随即被身旁的堂上猛巴一记。目睹这司空见惯的一幕,场中顿时爆出一阵大笑。 郁慌张地敬礼并答「谨受命」,全场队员却已经笑成了一团。同阶级的宣布顺序是依照姓氏的五十音排序,紧接着排在她后面的手冢也升上三正,如今却完全没了庄重肃穆的气氛,郁在事后当然少不了一番道歉。 * 「恭喜你啊,拿到洋菊了。」 当天下班后,堂上对郁这么说道。白天进行的是训练课程,因此下班后的他们都换回休闲服,并决定先去基地外找间店喝喝茶小坐片刻,权充升迁的庆祝。这间店是基地附近唯一有供应洋甘菊茶的地方,两人也惯例地点了洋甘菊茶加蛋糕的套餐组合。 餐点上来,他们举起茶杯轻碰,当作干杯。 「柴崎的训诫有效?」 「她训得可凶了。这段准备期简直累死我,被教官你盯着猛背笔记,三天两头挨手冢的骂,还有小牧教官笑眯眯的叫我重来再重来。」 「哎,我跟小牧现在只看考绩而已。倒是手冢跟柴崎自己也要准备考试,他们还愿意帮你,你看你们的友情多美好。」 「那倒是真的,我很感谢他们。」 最可怕的是,他们两人帮着照料郁的准备工作,自己却仍能轻轻松松地通过笔试。郁在考完后哭丧着脸说「可能连及格边缘都摸不到」,他们也还有那份从容可以安慰道「放心,考绩是你最能指望的加分项目」。 「听说柴崎也升上三正了。」 「我都升上来了,她怎么可能升不了。」 「我记得女生在三正之后就可以选择单人寝室,是吧?你们怎么打算?」 「啊,女生宿舍现在没有单人房的空缺了。如果非要不可,大概会是一个人去睡双人房……」 这么一来,一旦宿舍里寝室不够时,就只能任管理员指派新室友了。 「所以我们商量过,还不如保持现状就好了。」 「男生要等到升到二正才能住单人房,所以手冢还得再等一级,不过他觉得能从四人房换到双人房已经好多了。」 「哎,手冢是井水不犯河水型的,谁跟他当室友都不会有问题吧。」 听说应了一声「说得也是」,接着换了个话题: 「你想要什么升迁贺礼吗?」 「啊,教官你才是。」 「我升了这么多次了,哪还用得着什么贺礼。你的升迁意义才不一样啊。这是你的第一朵洋菊。」 被他在头上轻敲了一下,郁还是在心里盘算着送点什么小东西意思意思,同时却也在堂上的劝邀下认真思考起自己想要的贺礼。 然后,她想起了这阵子最想要的东西。 「那个……与其要贺礼,我更想跟你商量……应该说是个小小的提议。」 「是什么?」 「我有点想在附近租个小套房。反正我也升了三正,薪水也变多了。」 「驳回。」 见他否定得果决,郁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 「咦……呃,为什么?」 「蠢毙了。」 她更怀疑自己听错了。蠢毙了?他刚才说蠢? 「也没必要说成是蠢毙了吧……」 「那你说说看,为什么想租房子?」 「当然是因为……!」 非要明讲你才懂吗?这个呆头鹅! 「一来是外宿方便,二来是就近有个可以独处的地方嘛。况且很多人都有在外面租房子。」 「那我问你,我们一个月平均能外宿几次?」 加上定休,每个月也就两次,最多三次。其余的休假日是不准外宿的。 「就这么几次,那还不如花钱住旅馆更划算。房子租下来之后可不只是付房租而已啊。要能过夜,至少要有几床棉被,又要打扫,还得添购吸尘器之类的扫除用具。窗户也得挂窗帘吧?若想打发时间,搞不好还要买一台电视机。万一租到没空调的,东京的夏季跟冬天可就难捱了,但是连空调都有的高级小套房可不便宜。连同找房子和整理新居要花的时间成本一并考量,我们在交往阶段还是住旅馆比较便宜。在附近租高级套房的家家酒是那些年轻小朋友的特权,我们就……」 「够了!」 郁用力放下蛋糕叉子,瓷盘因此发出响亮的敲击声,周围的视线刹时全往这儿集中了过来,她只好压低声音: 「抱歉找你谈这种蠢毙了的家家酒。我不会再提了,堂上教官你也不用送我任何贺礼。」 说完,她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千元钞,用力的拍在桌上。 「我先回去了!」 那块蛋糕,她几乎还没碰,茶也才喝了一半。 何必要讲成蠢毙了的家家酒?何必算什么时间成本? 我只是想多一点相处的时间,活像是我一厢情愿似的。想着想着,这些悲伤和不甘害她得在回基地的途中拼命忍住泪水。 堂上回到寝室不久,小牧就来拜访。 在这个时间点来,可见小牧已有所悉。 「听女方说,笠原小姐回来时的气势像是颱颱風。」 堂上正在换家居服,闻言只能苦笑: 「……一整个失败。」 「哎,请吧。」 小牧钻进暖炉桌,同时讲半打罐装啤酒放到桌面上。单身寝室里常备的肉干鱼干就是下酒的点心。堂上没什么胃口,便只接过一罐啤酒打开来喝,然后闷闷地吐起苦水来。 「你把她的提议说是蠢毙了,人家当然会生气。不过我想,她最后海华丝希望你能体会那种家家酒的气氛吧?算啦,笠原小姐就是那个性嘛。」 「不,是我太穷追猛打了。」 小牧的手机在这时响起简讯声。打开一看,他露了个苦笑: 「反正想多点相处时间的只有我一个而已——笠原小姐好像这么说。」 八成是柴崎泄露的情报。 「笨蛋,怎么可能啊……不要传啦。」 堂上应答时不忘阻拦。 过了一会儿,小牧又收到一通简讯。 「柴崎小姐说:『听一个为情所困的人哭成这样快烦死我。我要带她去喝酒。』」 「红酒喝两杯就会醉倒,传过去。」 「是是是。」 小牧在手机上按了起来。 同时,堂上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郁醒来时已是天亮,放在枕边的手机正闪着收到简讯的灯号。 她打开来看,见是堂上传来的,只有两行。 『我的措词不对,抱歉。』 什么对或不对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偏偏自己又忍不住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真教人不甘心。 这时的宿舍淋浴间已经开放。但她在昨天训练结束后才到更衣室冲过澡,而且今天已是训练日,迟早会弄到一身是汗。 简短的回复一句「算了」,郁倒头回去,继续睡到起床时间为止。 * 郁虽不至于幼稚到让这场争吵影响工作,却也没有足以粉饰太平的那般大气度。职场中的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她在跟堂上赌气。 同事们察觉有异时,便找堂上探问。 「你们是怎么了?」 「呃,有点事。」 要承认是自己惹她闹别扭,堂上总觉得说不出口,顶多自觉大事不妙。 「哎,我们外人是不好开口啦。」 一连几个「关心」都是劈头先来这么一句——特殊部队的这一帮人平时表现得吊儿郎当,骨子里却圆融得让人难以消受。 「快到和好吧。你们认真搞这种冷战,我们都觉得心神不宁。」 「真不好意思,这一次是我讲错话在先。」 堂上终究只能招认。 过了两天,长官中素来最稳重温和的绪形都这么对他说: 「既然你决定是自己搞砸、找不到好时机去挽回,不妨别去想什么时机,干脆放大胆子行动,有时也挺管用的。」 这时的办公室里正好偶他们两人。绪形正在处理文件,说这话时却是连脸也没抬。 「是……」 「两个人能在『同一阵营』,要珍惜。」 堂上约略知悉绪形的过去。他的这一番话听在耳里,感觉格外沉重。 「我说你呀,也该原谅堂上教官了吧?」 执馆内警备勤务的这一天,郁找柴崎一起吃午饭。才在队员餐厅坐下,柴崎就扔出这么一句,害她愣住。 「哪有不原谅?我都说算了,也没再跟他争,而且又没让工作受到影响。」 「那是你自己以为。你怎么说呢,手冢先生?」 见话头扔到自己身上,手冢深深地长叹: 「没有比这更闷的低气压了……」 「你的同事可是这么看的呢,笠原三正。」 听柴崎的口气,显然要与想想自己的升迁是托了谁的福。 「可是明明……我就说算了,堂上教官却在那边神经质……」 「关于这一点,手冢先生,你认为呢?」 「的确,我也觉得堂上一正的消沉好像有点过火了。不过,那不也正表示他知道自己惹你生气,内心歉疚吗?」 「你就行行好,给他打个更容易懂的和解信号出去吧。而且我猜……」 柴崎停下来吃了一口面。 「不管他来跟你讲什么,你是不是一律都用『算了』回答?」 「那又怎样?」 「你这么一说,他就讲不下去了呀。那种口气很给人压力呢。而且你那天喝茶时丢下的那句话又那么凶。」 堂上教官你也不用送我任何贺礼。 郁在事后扪心自问,也觉得很凶。 「谁教他不好。」 我的提议还不是为了能跟他多些时间相处,他偏偏那样不客气的批评那很蠢又是家家酒。 「吵架就是两败俱伤,想谈和又要争当初是谁伤害谁、谁错得多,这就没完没了了呀。总得要有一方先喊停嘛。某家的兄弟失和,也可以套用这个道理。」 「……为什么又扯到我身上。」 「唷,我又没说是手冢家的兄弟。」 「你根本就是在说!」 东聊西扯了一阵,午餐也吃完了,三人便回到图书馆区。 走道上有几个少年正在踢一个扎口的塑胶袋。从他们身上的制服看来,是附近某中学的学生。那三人拿塑胶袋当足球踢,弄得袋里的垃圾一直往外掉。 「喂!怎么可以在屋子里做这种事!」 郁嚷嚷着制止他们。 「 啰嗦公仆!」 谁知那帮少年竟恶形恶状地这么吼了回来,还将那只塑胶袋踢向郁。郁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幸亏手冢一手便将袋子拍落。 「笠原,把他们抓起来辅导。」 「呃、好。」 趁其不备,手冢猛然冲向少年们,随即抓到较近的两人。 「完蛋!」 较远的艺人拔腿开溜,当然逃不过郁的脚程。 「柴崎,麻烦你找一间辅导室。」 中学生们不停挣扎着想逃跑,但特殊部队之名可不是喊假的。 在柴崎的带领下,他们将三名学生带到业务部的小会议室,然后手冢说: 「笠原,联络堂上一正。」 「咦……」 「你不是说不会影响工作吗?」 想来是手冢刻意为他们制造机会,郁只好不情愿地打开无线电。 「手冢笠原组呼叫堂上班长。」 「怎么了吗?」 郁这才发觉,透过无线电听见堂上的声音,心里果然有一丝莫名的尴尬。说起来,他们这阵子连公务上的交谈都没有。 「有三名学生在馆内踢垃圾,要进行辅导。」 「要到辅导的地步?」 「因为我们在劝导时遭到他们的反抗,最好请一位合适的辅导人选来。」 「好,我会带合适的人选过去。」 这么看来,大概会是玄田出马。三名少年此刻还厚着脸皮装不在乎,待会儿就要精神受创了,因为这位辅导人的功力可比学校的生活辅导老师要恐怖上好几倍。 「他们是怎么反抗的?」 「对着我们骂『啰嗦公仆』,接着朝我们踢垃圾。」 「我会转告辅导人。」 魄力肯定再多两倍。 在长官抵达之前,他们便在辅导室外闲聊。 「……吓我一跳。」 郁低声说道。 「居然会用『啰嗦公仆』这种词汇。现在的小孩讲话都这么高深吗?我读中学的时候还不知道『公仆』这个词呢。」 「哦——说到这个……」 柴崎苦笑道: 「是个颇受青少年欢迎的畅销作家。我想是受了他的影响,有样学样吧。」 「咦?是什么样的作家?」 「这个解释起来就复杂了。」 「是木岛迅?」 手冢好像知道这个人,郁则是连听都没听过。 「那个人的确不好形容。怎么说呢……他写作时专门使用优质化委员会的推荐用语,有强烈的讽刺风格。大概是这样。」 「对对对,虽然他描述的手法完全走偏锋的反社会调调,文章却是从头到尾不用一个违规语词。你要是好奇,倒是可以找一本来看看。」 「好,那我下班前就去借一本。」 这时,他们听见一个熟悉而粗重的脚步声。玄田大魔王领着堂上和小牧驾到。 it’s show time!郁为少年们暗暗划了个十字。 「小鬼们呢?」 「在里面。」 柴崎示意,玄田便打开房门。一见他走进屋内,手冢迅速地把门关上。 「你们这时什么狗屁态度————!全体起立!」 隔着门板,这一声狮子吼仍能令郁的耳鼓膜感受到空气的剧震。她可以想象那帮中学生是用什么姿势在等待,现在这一阵桌椅碰撞的砰磅乱响,似乎也描绘着他们是如何惊愕地起立站好。 「玄田队长的辅导结束后,先叫他们把垃圾扫干净,再来做笔录。我跟小牧也会在场,不过笔录由你们两个去做。」 待堂上指示完毕,手冢随即举手敬礼,郁却是迟了半秒钟才行礼。 她朝堂上偷偷打量,堂上却在眼前相望之前将视线转移开去。 他是有意的吗? 柴崎刚刚在餐厅里说的那番话,如今在郁的心底作痛。 要争当初是谁伤害谁、谁错得多,这就没完没了。 是我太拗脾气?可是…… 「你们负责盯着那三个学生扫地,要做笔录的时候再联络我们。我们现在先回去执行警备任务。」 公事公办地交待完这些,堂上便和小牧一同离开了。 「哇——堂上教官好可怜。」 长官们一离去,柴崎便缩着脖子如此说道。手冢也帮腔。 「你能体会我说的那种低气压了吧?」 「能啊——」 「可、可是……!我没做什么啊!你们也都看到了嘛!是堂上教官自己那样的,我又没对他怎样。」 「不,你表现得很固执呢。堂上教官原本就是个自律甚严的人。或者说,他的自责意识特别强,被你用这种态度面对,他就更加患得患失了。再加上你动不动就说『算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等于让他一直碰钉子。」 「那到底要我怎么做嘛?把当时的话题再拿回来炒一次,然后说『你要是有别的话想说,就请说』吗?这样岂不是更尖酸!」 「就说『我也太拗脾气了,对不起』,不行吗?」 手冢的提案时如此单刀直入,听得郁一时语结——完蛋,现在要是比较「可爱女性指数」,我连手冢都赢不了! 「哎——手冢你也真是,自己都做不到,还敢建议别人。」 「鸡婆,我家的事你别管啦。」 「不过这主意很好,一点也不像是死硬派会想到的呢。笠原,他的说法值得采纳哦。」 听得柴崎如是说,郁便在脑中模拟起手冢的方案,却在「对不起」三个字撒好难过打了注脚。 蠢毙了、家家酒,直指她「白费工夫」的一连串批评。 她还是嚥不下那口气。 「我……我还是等冷静点再来想想。」 「唉唷——你真拗。」 听得柴崎既惊又厌的口气,外加手冢的叹息,郁闷闷不乐的低下头去。 把堂上好小牧请来监督笔录的制作时,少年们已经完全地意气消沉。玄田的震撼教育似乎奏效了。 叫三人拿出学生证,郁记下他们的姓名、住址和校名,并逐一记下他们的行为,手冢同时在旁读给他们听。 「内容有没有写错?尤其是关于行为的那一部分。有错或不服都趁现在讲。」 垂头丧气的三人都答「没有」。 「我可以问你们一件事吗?」 郁插嘴问道。少年们默默地点头。 「你们朝我踢垃圾时,为什么骂我『啰嗦公仆』?」 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面有愧色。迟疑了一会,坐在最中间的那人才答: 「我们是学木岛迅的小说,学校现在很流行……」 郁和身旁的手冢换了个眼色。果然如此。 「我可以写在笔录上吗?」 「好。」 征得少年同意,她便在备注栏里填上这项动机。 柴崎原本和长官们站在角落监督,这时却走上前来。 「这些送给你们回家看。」 她将一小叠纸发给少年们,好像是杂志之类的影印本。 「徒具形式地模仿小说,是否符合作者的原意,你们不妨好好想一想。」 柴崎说这话时,脸上自然是满满的业务笑容,小男生们都看傻了眼。 最后,堂上出来收尾: 「你们今天的行为就当作是恶作剧,我们不会通知校方或你们家里。不过,你们已经上了中学,希望你们思考在公共场所应有的举止。下次再犯就不轻饶罗。」 少年们连忙低头赔不是,接着由堂上班将他们送出馆外。 「这样的处置就可以了吗?」 在郁而言,这已经是相当大的努力——她故意向堂上问道。 堂上似乎也有所意会。便见他浅浅笑着回答: 「玄田队长和我们的看法一致。这些孩子不是本性坏,只是爱玩,所以这样的惩罚就够了。」 这时,馆内响起五点整的报时音乐。听到这段音乐,就表示儿童室要关闭了。 此外,这也是馆内警备的换班时间。馆内的警备勤务向来由特殊部队与防卫部联合执行,一轮一班,由各班班长在图书馆大厅交接。 「那我去交接了,交接完就会回办公室。你们先回去写日报,写好了交给小牧签。先写好的人先交无妨。小牧,你拿玄田队长或绪形队长的章去盖就行。」 「我替他们两个签,不久等于我自己得最好交了吗?」 小牧笑着接下了这份代理职务。 * 报告时先写好的先交,结果先交的人是手冢,郁则晚了十五分钟才交出来。 「好,辛苦你了。今天多亏了你们。」 「不,哪里!那我先走了。」 郁好久没在下班时怀有这般轻松的心情。她走到置物柜取回私人物品,随即转往阅览室。儿童室随时五点整关闭,不过阅览室开到七点。 今天提到木岛迅的小说作品,要是架上有,她想借回去看。 向柜台后的柴崎挥了挥手,郁走向日本文学区。 「木岛迅、木岛迅……」 「在这里。」 头上传来一个男声,把郁吓了一跳,但她知道来者是小牧。 「啊——吓我一跳。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本来就只在等笠原小姐的报告啊。」 知道是自己的报告交得太慢,郁缩了缩脖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小牧教官,你也来借书?」 「嗯,也有这个目的,但主要还是……」 小牧浏览着面前的书架,若无其事地接着问道: 「笠原小姐,你没有要跟他分手的意思吧?」 郁的心脏狂跳一下。 「没……没有!一点也没有。」 小牧答道,同时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硬皮精装书。 「这是木岛迅的出道作品,算是入门之作,要是唯一有后记的,应该能帮助你了解作者的出发点。」 把书交给了郁,小牧转身就要走,郁却不由自主的唤住他: 「那个——要是我们现在不马上……和好,就会破局吗?」 「不会啊。只不过,他会搞不懂你的折衷点在哪里。」 「我还想再拗一阵子、再让他苦恼一阵子……这样是不是不好?」 便见小牧笑眯眯的答道: 「如果只是你自己想拗脾气,你们不管你要拗多久,堂上都会等的,但那只会徒然消耗你们双方的感情基础。其实,浴室这种僵局,女人有个天生的好武器,就怕你自己没发觉。」 「什么武器?」 「『撒娇』。」 「这我当然知道。之前没吵架的时候,我常常向他撒娇的!」 听得此言,小牧又笑了。 「吵了架也可以撒娇啊。与其一个人关起门来等脾气过去,不如直接跟他本人讲明你在拗什么脾气吧。堂上毕竟比你大五岁。」 郁咬着嘴唇,觉得眼眶一热。 「……可是,我就是想让他怕一下。」 她当然想去找他把话说开,却又觉得这时在耍任性,所以始终忍着不做,不料柴崎和手冢都说这样反令堂上难为。 「当女人摆出不想多谈的封闭态度时,男人就难做了。他不是不懂你闹脾气的理由,只是你不肯给他一点机会,他也就无从施力了。」 这番道理和柴崎的意见差不多,但从小牧口中说出,郁就觉得坦然。 「好吧,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因为我觉得脸上挂不住。」 当她提出租房子同居的想法时,抱着的也是撒娇心态,却没想到会被他那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偏偏堂上端出的一大串说辞又极有道理,害她顿觉得自己思虑不周,脸上无光,直希望整件事没发生过。 就我一个人盘算得起劲,却仿佛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似的,丢脸透顶。 不仅仅是单纯的拗脾气,也不仅仅是单纯想挫他的气势,更不只是单纯的恼怒而已。这所有的情绪,都掺杂了她丢不起的面子,所有才更加不想让他探触。 「只要你们两个谈过,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可是堂上太有耐性,要是你坚持,不管心里多么煎熬,他都会一直等下去。你记着这一点,好好斟酌吧。」 说完,小牧就走到别的书区去了。郁站在原地,等心情收拾了才去办理借阅手续。 当晚,郁吃完了饭、洗了澡,开始读木岛迅的小说。 作品讲述的是一个暴力故事。她躺在床上翻阅,十点多就把整本书看完了。 「啪!」地一声合上书本,郁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好累。」 「大概知道了吧?」 正在看电视的才去这么问道。她把音量关得很小声。 「嗯……可是,读起来好吃力。」 白天那几个少年为什么拿「公仆」一词来骂人,郁这才了解。 书中的奇特词汇还不只这些。 你这个特教班的! 流动垃圾桶寻宝人就给我识相点,乖乖到垃圾桶去找你今天的晚饭去吧! 你的话真是浅显易懂……敢问你是不是移植了狗的大脑?或是一日三餐都有主人喂你狗食? 从没想过,在识字率高达九十九%以上的日本,我竟能遇见那所剩无几的零.几%。 原来如此,几位贤达是靠人权吃饭的。恕我失敬。 快来替这位教改后的高学历先生带路。 从食人族转行做人体肢解业? 作品全篇却是没出现半个违规语词,至少在郁的刻意留心下,她并没有读到任何违规词条;然而,故事中所有的辱骂、粗话、贬抑或歧视性语意,坐在一概用非属违禁的语词和推荐用语撰写——或是重组编造,结果反而使文意变得比单纯使用违禁语还要来得更羞辱人。 反过来说,木岛不用违禁语却能写到这种程度,让人不得不咋舌。 该书的后记更是精彩。 写这部作品,让我成了一个作家。 不过老实说,我不打算以写作维生,当作家赚不了几个钱,但我也毫不担心自己衣食不继。 我只是个愤青。要挞伐现状,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个失去反抗立场而不痛不痒的人。 所有我成了作家。 今后我所出的每一本书,包括我的作家生涯能维持多久,都将是我对现状的挑战。 彻头彻尾地遵守优质化法,却也同时藉此实践反社会精神的意志,尽在这短短数行之中道尽。 「嗯……难怪小朋友会喜欢。但我没法接受就是了。」 郁躺在床上喃喃道。柴崎也点头: 「我也不喜欢,而且我本来就不看暴力小说的。不过他能想出这种手段,还能发挥到这个程度,倒是值得赞赏。」 说着,柴崎拿了一份影本给郁,这应该就是她今天下午送给学生们的东西。那是一份木岛迅的专访。 ——现在的年轻读者对木岛迅先生有一股狂热的崇拜,你对这一点有何感想? 木岛 没什么特别感想。我只是做我 想做的事。 ——所谓「想做的事」是指? 木岛 对出版现况做些「有趣的反抗」之类的。 ——不过,你的作品完全不使用优质化法所规定的违禁语,并且正是因此而出名呢。 木岛 我用优质化法指定的词汇,依然能写出令人不愉快的歧视性措词、反社会精神的表现,这就是我的坚持。我知道自己的作品让不少有良知的人大皱眉头,而且我希望有更多的人来皱眉头。身为作家,我希望更多的人彻底厌恶我,让我因恶名昭彰而成为话题。 ——就作家的目标而言,这个想法相当反常…… 木岛 因为这是我想做的挑战,就像我在出道作品后记里写的。优质化法可以针对小说去指定违禁语,却不能藉由文意去指定,除非你直接批评优质化法。尽管许多人认为我的作品充满歧视性,我确实走在优质化法制订的框架里,一步也没有出界。一本措词如此恶意又偏颇的书,现行的优质化法照样不能取缔。 ——为此,每当优质化委员会更新违规词条,听说你都会去索取新版手册? 木岛 是的,每当优质化委员会的违规用语手册是向全民发放的。这手册是用国家预算编印,任何人都有权索取,委员会也有提供的义务,当然不可以说「木岛迅这个作家不准领」。以作家来说,我想我是最熟悉这些违禁语和推荐语的人。 ——然后你就用这些知识写出一部作品。 木岛 对。用优质化法制订的辞汇,我刻划出许多不愉快且具有歧视性的失物,优质化法却无权取缔我的作品。也许只是一种自我满足,但我当作家就是想向世人炫耀这一点。 ——你的动机似乎蕴含着更深层的用意,那是…… 木岛 有人很鸵鸟的以为消灭语汇就能消弭歧视,或是以为曾经存在的歧视可以藉此一笔勾销,我是在对这些人喊话。 ——话句话说……? 木岛 要是这些语词的指述对象确实蒙受不利,进而声明拒绝受害,那么社会的确应该有所应对。可是现在呢?某一部年代怀旧漫画复刊,对话框里简直都是涂白,读起来让人完全不知所云;年代考证性的作品里用到「乞丐」硬是得换成「游民」,活活糟蹋了作品性。这些都是我希望读者去思考的。举例来说,在优质化法出现前,很多争议用「作品中有部分语词系现代所认知之歧视用语,见于此处仅为顾全时代考证之完整性,并非刻意歧视」之类的备注就能解决了,现在呢? ——千篇一律的猎书、没收,而且出版方的自主规范也愈来愈严重。 木岛 说起来,用来表示视觉障碍和字体障碍的旧词汇,在今天虽被订为歧视语,但我怀疑,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了解它们形成的过程才加以责难?古人之所以用那些语词代称,就是因为他们认为直接用「眼睛看不到的人」、「没手的人」、「没脚的人」去称呼身障人士是不礼貌的,浴室想出一个委婉的区别之道。语词本身有没有歧视意图,端看它们怎么被使用。我个人认为,日本人非常糟糕的坏习惯,就是爱粉饰太平,然后视而不见或当作没发生过。大前提是歧视确实存在,那却不是光在词藻上下工夫就能改善的。 ——你的意思是,歧视不是个可以用语汇来一概解决的问题,须要逐一斟酌检讨才行,对吗? 木岛 对,但这也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促使我用这种形式写作的契机是这样的——我以前住的地方是个住宅区,有一位老先生骑着脚踏车在巷子中间慢慢晃。一辆汽车开来,当然就对着他按喇叭,结果老伯没让路,车子就再按喇叭,老伯还是不让。等到那汽车按第三次喇叭时,老伯终于回头了。你猜他说什么? ——这……「吵死人了」之类吧? 木岛 更劲爆。我听见他先骂:「按你们多次不嫌烦啊,白痴!」接着更对着汽车驾驶破口大骂:「叭叭叭叭的吵死人!你这○○人、○○人、○○人!」 (※经编辑部判断,「○○人」一词不宜刊出,请见谅) ——这未免……(访问者为之语结) 木岛 老伯用那种明显攻击性、贬低对方的口吻一连骂了好几次○○人,旁边的路人听了都傻眼。表情就跟你现在一样。很显然,那个老伯把○○人当成歧视语来用,反过来说,○○人一词因此有了歧视对方的性质。但你想想,这个名词能够登录在优质化委员会的违禁语清单中吗? ——不可能。万一真的登录,此后新闻都不能再报导那个国家的消息了,更会影响两国邦交。 木岛 歧视的本质就在于此,语言的本质也在于此。因无知而造成的误用,只消予以导正,若是有正当意图的使用,则应该附加解释并检讨。当然,怀着歧视意图而说出来的话,无论措词雅俗与否,责任终究在说话的人身上。就像那位老伯用○○人骂人一样,任何词汇都有可能成为歧视语,政府单位向消灭语汇,根本就是一场闹剧。一味的消灭只是让歧视转到台面下,而一个歧视语的消灭必定促使新的歧视语出现,如此而已。 ——原来如此,所以你…… 木岛 是的,我坚持藉用推荐语来写作,绝不抵触违规用语的规定。检阅单位只能用单一标准来处理我的问题,再怎么查禁也是徒然,就算他们把半数的日本语词都消灭掉,我还是有办法用剩下的一半来创作出我的歧视风格。所以,有良知的读者请尽管皱眉吧,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写作是否能养活我。这一点,我在出道时也曾声明过。 「原来是这样啊——」 郁低声叹道,爬起来盘腿坐在床铺上。 「牺牲自己,走上作家这条路……原来还有这种反抗方式。」 「他才不是牺牲自己呢。」 柴崎应道: 「木岛自己都说了,他没把生涯重心放在作家上。恐怕他另有本业,写作真的只是『兴趣』兼挑衅的活动吧。」 「专访中说的也有道理。小说的用词太刁钻毒辣,读起来真的很费心思,不过……既然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你们用这种方式去对抗大环境,倒让我佩服起来了。」 「这篇访问的点题也很巧妙呀,所有对优质化法的批评都只是点到为止而已,中途岔题聊到歧视问题,也是一种避重就轻的评击话术。你有没有注意到?整篇访谈也没有用到一个违禁语。木岛自诩为作家界最熟知禁用语和推荐语的人,果然不是说说而已呢。」 「怪物……」 「不过,就因为这种写作风格,教育委员会和家长会简直恨死了他的作品。要求木岛作品限制借阅的投诉信函,光是东京都就接到了好几百封。特别是青春期的孩子,很多只是单纯被木岛恶意写作风格表面的酷劲吸引,而大受影响。」 难怪柴崎要把这篇访问发给今天的那几个中学生。 她想告诉他们,既然喜欢木岛迅,就要认真思考他的出发点。 木岛写作的精神只在他的第一部作品后记里提到,很难让年轻读者完全了解其意境。 「要不要把这篇专访贴在书衣的封里?」 「嗯——我们曾经这么做过……」 柴崎苦笑起来。 「贴了马上就被人撕走,包上书套也一样。贴来撕去次数多了,把书都弄得脏兮兮,有时还会破掉,很难看。」 「大可以问你们要影印本嘛!现在的小孩是怎么搞的,连问都不会问吗?」 「大人来图书馆割书、撕杂志都是家常便饭了,小孩子当 然有样学样。也不能光是责怪小孩子不懂事啦。」 说到这里,柴崎抓了抓头,无奈的表示最近曾跟教育委员会和家长会团体协商此事,馆方在提供资料时都很小心。 「话虽如此,还是有很多大人说木岛的写作手法恶质、有害啦,要我们限制书籍的借出,甚至要求销毁。现在的馆长够坚定,当场明白地拒绝了他们,可是……他们跟图书馆谈不拢,恐怕下一步会出奇招呢。」 木岛的著作本身虽没有优质化法置喙的空间,其中却隐藏着一个例外。 *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这个例外发生了。 宿舍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警报声,舍内广播喊道: 『优质化特务机关正在本馆周边部署!要员立刻就第一级警戒位置!非战斗员请勿离开基地!重复一次!』 郁猛然跳起来,穿着代替睡衣用的运动衫就冲下床去,匆匆套上战斗靴专用的厚袜,抓起了内衣往口袋塞——她睡觉时不穿内衣的。 「小心点!」 听见柴崎的叮咛时,郁已经奔出了房门外。从女舍出动的队员毕竟不多,不过玄关处已经被男队员挤得满满。男性队员果然是防卫单位的主力。 抵达特殊部队大楼,众人都先往更衣室去。男子更衣室已是灯火通明切人声鼎沸,女子更衣室则是一片漆黑。郁飞快地冲进更衣室,开了灯就往里面跑,并且一口气脱去身上所有的衣服。全特殊部队就只有她一名女性,不须在意别人的眼光。 套上运动内衣,穿上战斗服的长裤,接着是防护装备。她仔细睇由内而外一一扣妥,系上腰带,最后才是战斗靴和头盔。应战所需的枪炮武器一律由长官发分发,发配地点在空间宽敞的户外,所有郁一穿戴完毕就往大楼外狂奔,留心更衣室里扔了一地的睡衣裤。后勤支援部的卡车应该已经开到了。 郁是堂上班里第二个赶到的。就在她向堂上报到时,小牧和手冢也来了。 堂上点名后即分发武器——sig-p220、冲锋枪和手枪。看见装备中多了大型枪炮,郁的心中暗暗惊悚。堂上仿佛看出她的心思,便说: 「深夜的袭击者不必顾虑一般民众的安慰,手段往往有激烈化的倾向。敌人应该也会搬出大型武器。」 「训练时也常用,没问题吧。」 听得小牧如此叮嘱,郁遂敬礼并答:「是!」——对着堂上。 现在不是为了私人感情而闹别扭的时候。她想让他知道自己对工作所保持的客观与理智。 便见堂上笑着微微点头,好像明白。 手冢领到的武器中没有手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步枪。他的射击技术高明,每当审查抗争时便被分配到进藤一正——现在是进藤三监哦率领的狙击部队下,已成惯例。 「负责夜间警备的防卫部正在抵挡正门方向的入侵者,我们要在敌人入侵馆区之前固守防卫据点。手冢就照以往,其他人则与青木班会合,防守阅览室的侧门。」 「是!」 手冢敬礼,随即往正在整队的进藤走去。 「我们走!」 听得堂上号令,小牧和郁也跟着跑。 敌人尚未进占馆区,三人于是沿行政大楼的侧面走道进入馆内。侧门处已经有防卫部的布署。 堂上班率先抵达阅览室。 「笠原,到业务部去确认优质化委员会的代执行宣言是否送到!」 截至目前为止,图书队还没有接获这项通报。 既然没人看到快递员,业务部的传真机就是可能性最高的递送管道。在夜间,基地和图书馆各有一支代表号可拨通,此外就只有图书馆之间紧急联系用的警卫电话线路,总共三线而已。 夜间警备人员会定时检查这三支电话,他们若发现传真机收到代执行宣言,必定早就通报了,就怕是在警备巡逻后才传到。 郁奔向业务部办公室,果然在传真机的输出端口见到两张纸。她抓起来就往楼上跑,先赶回堂上身边。 瞥见传真的第一页,郁立刻认出拿出检阅代执行宣言的通知书。 但在翻开第二页时,堂上的脸色一沉。 「怎么了?」 小牧问。堂上便将那一页亮给小牧和郁看。 『今天的审查目标是木岛迅的书。 教育委员会和家长会团体已联合委托优质化委员会代行没收。』 论著作本身,木岛迅的文章原没有优质化法见缝插针的空隙。 然而,却有一个例外——这会儿便是那唯一的例外。 小牧皱着眉头沉吟道: 「从优质化法实行细则下手?」 优质化法的实行细则中确实有这么一条:「经正当团体请托,优质化特务机关得以取缔未违反优质化法之著作物」——这就是唯一的例外。 利用这一点,优质化特务机关曾经试图没收教育委员会所认定的「不良书籍」。郁刚入队时就经历过这样的事件。 木岛迅的著作并未违反优质化法,却无疑是一种想优质化法挑战的举动,当然引发优质化委员会的忌惮。 会是哪一方的人发来这一纸密告?三人没有讨论下去,现在谈这些都没有意义。 就在这时,青木班赶来了。 「青木一正,你看一下。」 堂上将那第二张传真交给年长的青木,便见青木的神情也为之一变。 「这张密告的可信度很难说。不过,它的发送时间和审查行动差不多,不排除是通晓内幕者送来的警告。」 通晓内幕者的警告。听到这番推测,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手冢慧。 她当然不可能现在跑回宿舍向柴崎打听。时间紧迫,不该浪费在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上,泄密管道更不是这个节骨眼该考虑的问题。 「为防万一,就把木岛迅的书籍统统收进书库,然后封锁书库吧!这项任务由堂上班执行。」 「是。」 堂上敬礼,随即领头走进阅览室。 木岛迅的著作虽多,但因为极受读者欢迎,所以借阅率也高。 「我跟小牧把书搬进电梯,笠原负责到书库去接手。」 「是!」 她回到业务部楼层,一路往更下层的书库奔去。用识别证感应打开了书库门锁,便见书籍用的输送电梯已经下来。郁马上把那些书搬了出来,收在临时书柜中。 走出书库时,只见堂上等人也刚下楼来。 「电梯里的书本已经全部移到临时书柜!」 「好,你先关闭书库。」 郁在门禁感应器上刷过自己的识别证,书库的大门便在沉重的响声中关上。 接着,堂上用他的识别证再度开门并关闭。电子感应锁会保留使用者的记录,唯有在场的最高负责人才有封锁权限。郁入队时,这套系统只用于图书队相关处室门禁,近年才应用来保护重要设施和设备。门禁一旦封锁,只有关门的那人才能重新打开。 书库门关妥后,小牧便在门上用黄色封锁胶带贴了一个大大的字形。 「以上,书库封锁程序完毕!」 就在这时,无线电传来青木的呼叫。 「青木一正呼叫堂上一正!我已经下令封锁阅览室,铁卷门都拉下来了,你们走别的路线上来会合!」 「是!」 无线电的音量够大,他们都听见了,所以不必再说明。三人随即跑向另一处出口,不再循业务部楼层回去。 由玄田总指挥的这场攻防战一直打到天亮,馆区外围的防御虽被突破,特务机关却始终无法攻进建筑内部。 大楼建筑物破损得相当严重。以夜间突袭来说,已经不算太严重了。 堂上班前去解除书库的封锁,始终也被狙击部队赶了回来,两方会合之后采取参加总集合。 「全队先行解散,出勤时间调整为一三○○,业务项目改为馆内警备,一九○○起再由防卫部接替。各员好好休息。完毕,解散。」 郁在淋浴间冲好澡,换上之前脱在地上的运动衣裤,然后捧着汗湿的战斗服走出更衣室。原想等一等堂上,但见男子更衣室那儿人满为患,他恐怕不会这么快洗好。 于是她走回宿舍。现在连平常的起床时间都还不到。 为了不吵醒柴崎,郁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却听见她「你回来啦。怎么样?」的一声招呼。看样子,非战斗员的她刚才也谁不安稳,好像一直都在小桌前假寐。 「放心,全体平安。防卫部有几个人受了伤。」 「哦。」 「还有一通奇怪的传真。」 「怎样的传真?」 「密告说今天的审查目标是木岛迅的书,还说是教育委员会跟家长会共同委托特务机关来没收书籍的。」 消息的真实性如今已难辨真假。图书队没让特务机关入侵阅览室,特务机关也不会特地声明他们是为了哪一本书而来的。 「嗯——优质化法的施行细则里是有,忘记是第几条了,说正当团体可以委托特务机关取缔非属违禁的书籍。要说正当团体,公安跟内阁调查跟外务省派系下都有好几个……都道府县层级的教育委员会应该也算在内。教育委员会既然会为木岛迅的问题联合提出抗议,惊动到都政府教育委员会也不无可能。」 「我猜是手冢他哥哥提供的情报……」 「哦——这倒未必呢。」 柴崎站起身来,大概已经清醒了。 「我不认为那人有这么宅心仁厚,会为了小小的一场检阅而特地来关心。而且他若要走漏消息,直接打手机找我或手冢还更快呢。那人不会做这么不合理的举动。不过,算了,我还是跟他确认一下好了。」 说着,她走向衣柜,开始拿出今天要穿的衣服。 「好啦,你该睡啦。早上的点名我帮你去就好。」 「嗯,谢谢。晚安。」 郁钻进被窝。才一躺下,睡意立刻袭来——但他撑着眼皮,用最后一点力气掏出手机。 叫出堂上的号码,她开始打简讯。 辛苦了。 郁 打上自己的名字,算是多一些和解的意味,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 过了一下子,堂上传来了回讯。 你也辛苦。好好休息。 笃 心脏猛然大跳一下。 堂上对她称呼自己时,从来都是用姓氏或全名,这是他第一次只用名字,令她觉得彼此的距离突然拉近了。 呃,虽然该做的事情早都做过了,这会儿还谈什么距离! 眼见和解的征兆显现,郁这才放心地沉沉睡去。 * 柴崎上班后,也在业务部的朝会上得知神秘传真的事。 和郁所言不同的是,图书队接获的传真预警不只一通。 另一通传真是在抗争进行期间收到的,内容比前一通更详细,除了指出优质化特务机关将连续发动三次审查,也再度点名木岛迅作品就是唯一目标。 「发生号码是武藏野市内某超商的传真机。」 听到业务部长的这番报告,柴崎已然明白,这下子很难找出发送者的身份了。 便利商店的传真服务讲究便利和普及性,消费者无须出示身份证件,只要和店员讲一声即可使用。纵使有些店家会主动要求查验身份证,基于个人自老保护的观点,他们也不会提供给图书队。 图书队的搜查权只限于图书馆相关范围,这起事件也没有重大到足以向图书队提供有力情报的程度。 「我方固然不至于完全采信这项情报,不过防卫部的态度时姑且信之,做好基本防备。同仁们请将书库里的木岛迅作品放回阅览室书架,一般业务照常进行。民众若因为馆外建筑的损害而有所动摇,我们要尽力安抚,用平常心去应对。」 朝会结束后,柴崎偷了个空拨到手冢慧的手机。 结果的确如她预料。手冢慧回答时还带着苦笑。 「抱歉啊,没能符合你的期待。像特务机关这样的基层组织动态,我不会去一一掌握。要是你真的希望我去打听,我倒也不是不能安排,只是要花点时间就是了。」 「不,不用。我们其实没有太重视这个案子。」 「我弟弟今早有没有出动?」 「有,而且他现在是个颇受信赖的狙击手了。听说他平安归队,没有受伤。」 「他升了三正也不通知我。」 「冰雪消融之路还远着呢,他的脾气又那么硬。」 「你能不能劝劝他呢?」 「可惜我跟他没那么亲密,还是请你自个儿多努力吧。而且我一向不管人家务事的。」 柴崎刻意好声好气的回答。便听得手冢慧说了声「好无情啊」,笑着挂掉了电话。 一如传真所预言,特务机关只能等发动了三次突击检阅。 尽管图书队不敢全面信任那一纸密告,仍将这些情报通告全图书馆,各馆因而都做了完全的防卫布署,在这三次抗争中都没有让敌方夺去任何一本馆藏,包括木岛迅的作品在内。 总计四回的袭击都无成果,特务机关也只好收手,或许是察觉情报走漏,也或许一切就在计划之中。图书馆阵营既已完全进入警戒状态,发动攻势恐怕也不会有太大成效,那些夜半突击就宛如潮水般兀然退尽。 「搞了半天,整件事还是莫名其妙!」 郁在暖炉旁剥着橘子。柴崎则是一脸严肃,语带保留的说: 「我倒是推测出了几个可能性。」 大概就是因为得不到明确结论,柴崎的心理不怎么痛快。 「推测?」 「第一,木岛迅本人就是教育委员会或家长会团体里的成员。第二,教育委员会或家长会团体里有人与木岛迅关系密切。第三,这两个团体里有木岛迅的支持者。这时我归纳过的结果,却没办法锁定是哪一种。」 「咦——真是那样!?」 「就结果而言,那些密告的情报都是正确的呀,所以我们可以假设提供情报的人也知道检阅行动的消息。其次,假设这些行动真是那些团体所委托,那他们必定有办法得知特务机关的审查时程,加上向我们陈情,要求限制借阅木岛作品的团体。」 说到这里,柴崎也拿了一颗橘子来剥。 「要是跟折口小姐那边问问,也许可以再进一步锁定。」 从木岛迅的写作意图看来,他当然是个「蒙面作家」——绝不轻易公开自己的基本资料;但像折口这样的资深媒体人,也许会知道一些内情。 「只是我觉得没必要追究下去了。」 「哇——难得你这么简单就放弃。」 「事实真相引不起我的兴趣啊。万一是第一项,那不就表示木岛迅根本只是个表里不一的软脚蟹吗?在出道作的后记和各种访谈里装出一派傲骨,实际被学校或检阅单位盯上时却不敢挺身而出。」 「你讲得真狠。」 「如果是第二、第三项,那么此人认同木岛迅却不敢在团体中提出反对意见,一样是个随波逐流的人。」 柴崎将一瓣橘子扔进口中。 「不管是哪一项,图书队都被这人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没话说,因为图书队的使命本 来就是平等守护每一本书。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拦阻这个人提供情报,图书队并不会因此得到好处。我们无法确信他是否有心为图书队助阵,一个只对木岛迅的动向有兴趣的人也算不上是为图书队助阵。」 所以事情就到此结束。柴崎爽快的下了结语。 「经过这次事件,你对木岛迅怎么评价呢?」 但见柴崎的表情泰然,继续吃她的橘子。 「没变呀。一来没确定木岛迅的人格如何,二来他那挑战大环境的手法还是一样值得佩服,除非他在这次事件之后改变作风,就此妥协,那我大概会有点失望。不管他是从哪个管道获知消息的。」 照这么看来,柴崎的包打听性感倒也不是囫囵吞枣,而是明确地用兴趣界定出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的区块。 好成熟哦。郁一面想着,一面剥开第二个橘子。 「对了,你跟堂上教官和好了没?」 原来这件事在你的兴趣范围之内!郁心中一惊,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天外飞来一笔,忍不住往暖炉桌面一趴。 「呃、这个……算是和好,又好像差那么一步。」 「想不到你这么死硬派,跟手冢好像。」 唷——居然在这种事情上拿手冢出来比啊?郁在脑中兴起了捉弄柴崎的念头,不过柴崎不喜欢别人对她开这种玩笑,想想还是作罢。 就算他两人之间有可能发展出那种感觉——起码在郁看来,这可能性是相当高的——柴崎更有可能因为旁人的好事调侃而自行了断一桩缘分。所以郁不忍心多说什么,只觉得那样既对不起柴崎,也对不起手冢。 柴崎和手冢其实十分相配,但他们自己好像没有察觉?郁常常这么暗想,却见两人的互动始终是老样子。 「说嘛,怎么样了?你还在拗脾气吗?堂上教官的反应如何?」 一反刚才的漠然,柴崎突然变得兴致勃勃,还探出身子凑近来问。郁一时有点儿不好意思抬头。 「反正我刚刚发了一封简讯,约他下次定休时出去走走。」 「要外宿吗?」 「没有啦!」 堂上的心情已经不在郁的担心范围内了,现在她只为自己当初的一厢情愿感到丢脸,要是不把这些情绪好好处理一下,谈什么肌肤之亲—— 「也对,你们好像四次定休都没约会了?马上就那个是会尴尬呢~」 「啊啊啊,你别讲出来嘛!」 郁抱头大叫。虽是约好了要见面,但一想到那谈话的场景,她脑中就一片空白。 「你紧张什么——人家可是成熟男子汉。」 柴崎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你都打出了这么大的和解信号,堂上教官会耐心引导,不会让你感到尴尬的啦。」 这话乍听是鼓励,其实是在寻开心。郁太了解柴崎了。 拜托你谈我的事情也像谈木岛迅那样冷漠嘛。郁暗自想着,一面闷闷地拿橘子猛往口里塞。 后来,针对年轻族群的读者,业务部办了一场「木岛迅」概念展。 包括木岛著作的后记、个媒体访谈的报导,业务部将这一类周边讯息制做成看板,用来解释木岛迅「完全合乎优质化法的歧视性文风与反社会精神」的初衷,同时也说明他的原则何在。 徒具形式地模仿小说,是否符合作者的原意,你们不妨好好想一想。 就像柴崎在辅导中学生时所做的劝说,此展览的宗旨也在向一般民众呼吁。 同时,这场展览也在东京都内的各图书馆同步开办,并且公开邀请都教委以下的各级教育委员会暨家长团体参观。在折口的协助下,周刊《新世相》将整个活动写成报导,扩大了宣传效果。 不知是展览内容得到认同,抑或《新世相》的报导建功,在那之后,由都教委代表向优质化委员会提出的请求——没收木岛迅的作品——被撤回了。这是手冢慧「花了点时间」弄来给柴崎的情报。 * 随后,到了堂上班定休的这一天,也是郁约堂上「出来走走」的日子。 以前的每次约会,她总是开开心心挑选衣服打扮自己,但在拗了将近一个月的别扭之后,此刻心情竟然复杂起来。郁在衣柜里东翻西找,最后拿了一件甜美成熟风的半袖针织衫来搭配牛仔裤,勉强给自己打了个「ok!」的成绩。 让人烦恼的是内衣。万一和好的过程顺利,气氛来了;万一他们临时决定今天送出外宿申请单、明天早上再回来—— 郁倒不是特别期待外宿,只是她打死也不想再经历「第一次」那晚的窘境。 如厕而已!就是为了这个理由而已!以防万一! 莫名对自己讲了一大堆藉口,郁才从抽屉里找出柴崎替她挑选的内衣换上。 郁故意晚了十五分钟才到,堂上果然已经等在售票机那儿了。 「让你久等了。」 个子比对方高,郁很难用小女生装可爱的仰角视线去看他,只好低着头抬眼瞄。 「不会,我也没等多久。车票买好了,走吧。」 呃,要去哪?没等郁问出口,堂上已将车票塞在她手里,同时说道: 「今天的地点由我决定,可以吗?」 「哦,好……」 郁当然没想到要去哪里,便点头应允,于是堂上泰然自若的牵起她的手,就这么往剪票口走去。 在抵达目的地前,两人只是随意闲聊,郁老觉得莫名的难为情,应对上是在不自在。 「咦,这里……」 堂上的目的地就是立川车站楼上的香草茶简餐店,也正是他俩初次一同品尝「洋菊茶」的地方。 走进店门前,堂上回过头看着郁,对她说:「你那时穿的也是这件大衣呐。」——知道他连这个小细节都记得清楚,郁既是心喜,又是不甘。 还不到午餐时间,店里的空桌很多,这点也跟当时一样。 店员随意将他们带到窗边的桌位,堂上却另有要求。 「我们可以坐那个位子吗?」 他指着当时的那个桌位。 当然,今天他们点了不同的餐点,只有餐后的洋甘菊茶和蛋糕是老样子。 「你吃的是什么?」 「茄子跟大黄瓜的笔管面。」 「笔管面有什么不一样?」 「哦,也是意大利面的一种……」 「我没吃过,给我吃一口。」 所以他们各自交换吃了一口。庆幸用餐时有话可聊。 「……跟通心粉不一样吗?」 「差多了——啊,这个香草煎白肉鱼的外皮好酥脆。」 堂上始终搞不清楚笔管面和通心粉的差别,就这么吃完了主餐,让店员送水餐后茶点。 郁的蛋糕碟在第一杯茶的时候就空了。就在她为自己斟满第二杯时—— 「……上次是我讲错话了,抱歉。」 哇呀,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刻,拜托你别提啦——!郁在心底这么惨叫着,嘴上却又将不出来,只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所以,这给你看。」 堂上从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传单。仔细一看,那竟是不动产公司的房屋资料,上面满是各种大楼型套房的行情。 「唉唷,你就饶了我吧。」 郁终于忍不住求饶。 「那件事真的不用再提了!一切都只是我自己一头热,而且教官你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现在我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丢脸了,请你当我没说过吧!」 「你不要自己在那里穷紧张,先看了再说。」 堂上将 传单摊开在桌上。传单上有个用红笔画的圆圈,应该是堂上相中的物件。 「既然要租,你也不想租太破烂的房子吧,毕竟我自己都不愿意了。所以我把租屋条件假设成这一户的。」 月租七万出头,押金和佣金各一个月。离基地也还算近。 「而且这一间有空调,我们搬进去就不用自己花钱买。其他条件差不多的房子也都是这个价位。」 堂上指着传单一角,只见那熟悉而略丑的字迹写着几项别的物件资料,包括大楼的名称及价格。 「你就算搬家的第一个月要付多少钱出去,连采购费一起算。」 「不用算啦,你之前就说那样不划算,我已经听够了。」 「你算就是了!」 郁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始心算起来。 光是房子本身的支出就是七万元乘以三等于二十一万,加上添购用具…… 「……拜托,别用指头在那里数啦。」 堂上叹了一口气,径自公布解答: 「粗估是三十万上下。」 「……都说我已经知道了,你还要让我难堪?」 郁咬着嘴唇不高兴,却见堂上交抱着手臂往后一靠。 「这样一算,反而让我想得比你更远了——既然拿得出这笔钱,干嘛不买个好一点的订婚戒指算了。你不觉得吗?」 一心提防着前方,想不到却在背后挨上一脚。郁此刻的震惊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话啊。」 直到堂上凶巴巴的催她回答,她都只是愣在那儿。 「觉——觉得。」 于是他欺身向前,用手支着脸颊,没好气地别开脸去不看郁: 「你愿意收下吗?」 「咦,可是订婚戒指不是得男方一个人出钱吗?」 「废话,这是常识吧?」 被他这么一呛,郁不由得缩起脖子。 「可是——呃,我说要租房子是跟你平均分摊租金耶。」 「你也想想我比你大几岁,比你高几阶,工作资历又比你长几年吧!」 「只是……一下子买这么贵重的东西……」 堂上重重叹了一口气,怒目朝郁瞪来: 「好,那就是我的『提议』,我只问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要送你一个订婚戒指,你要不要考虑跟我结婚?」 「要、好!」 她几乎是反射性的答了出来——根本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就走吧。」 堂上拿起大衣,站了起来。 「啊?去哪?」 「去看戒指。这一带总该有些像样的珠宝店啊。你说在交往期间没特别想戴戒指,不过结了婚可不能不戴。嗯,顺便看结婚的对戒。」 郁还在那儿发怔,堂上已经付完了帐,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店外。 「那个,提亲之类的事呢?」 「我家就在东京都,随时都可以去,你家比较远,我看你先打个电话去讲一声,时间敲定了我再去拜访。跟你爸讲就行了,让你爸去转达比较好。」 原来他都设想好了,包括郁的母亲这一层。 「我怕我妈会有很多意见,尤其是双方家长见面、聘礼方面的习俗等等。」 「双方家长见面这事,我想,就约个时间请他们来东京走一趟吧,场地让我爸妈来安排。聘礼就照你们的想法,我们尽量配合。不过,以我们两个的工作性质,很多事情到时候恐怕都得劳驾你爸妈到东京来商量,因为我们去茨城的机会毕竟不多。说起来,你爸会比较辛苦,因为有些事还得透过他去说服或安抚你妈,记得帮我谢谢他。」 「……堂上教官,你几时跟我爸变得这么熟啊?」 走在车站的人潮中,不意地,堂上停下了脚步。 他将郁拉到空地的一旁,轻轻戳着她的胸口。 「行了,你也该改口了。」 郁一时没有意会过来,便见堂上臭着脸点明道: 「我怎么还是你的教官啊?郁。」 啊!她不由自主的掩着口。 「工作场合就无所谓,因为柴崎也一样还在喊我教官。但私底下,我可不想再听你这么叫我了。」 堂上要求郁马上改口喊喊看。 忸怩了好一会儿,郁总算才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声。听见她不带姓的唤着自己的名字,堂上用满足的神情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后记 不知该不该说抱歉,承蒙动画界的青睐,这部作品改编成了动画。 而且是由produ i.g公司经手——这种说法好像有点儿大言不惭,其实敝人在下我对动画完全不了解,全是编辑部和朋友抓着我恶补,我才对produ i.g有些粗浅的认知。现、现在我诚惶诚恐的明白自己有多么幸福……实在不好意思,在外子下班回家之前,我在家是从不开电视机的。 另一件事也让我心生歉意,那就是为了配合动画上市,《图书馆战争》系列多了这本衍生作品。 说穿了就是台面下的各方较劲才造成这项后头,真抱歉。 总之,《别册图书馆战争》的「别册」两字就和《别册花与梦》或《别册玛格丽特》的别册「意涵差不多。请各位自行想象。」 所以对此感到棘手的人赶快逃!不要怪我没明讲。 甜,就是甜!真的,不能适应的人请务必回避。本传的终章设定跳接太大,中间的细节全无交待,所以我试着用这本就书来补述这对情侣的恋情发展史,并以图书馆的日常小事件作为点缀。 不,其实是优质化法的话题已经在本传里炒够了,退了场的演员还要上台演主角就是犯规。因此,我改为人物为描写重点……第一集姑且以原本的两位主角为焦点,第二集暂定由别的人物登场。 由于本集之开发重点完全偏重在登场人物,若有客官看完本传,已不能再忍受更多爱情喜剧成分,你可以尽管略过本书,绝无任何遗珠之憾! 这就是本书的企划梗概,不好意思;明明内疚却还是出书了,真不好意思。很多细节都让我想说「不好意思」……所以我基于良心发出了避难劝告,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原谅我。 话说回来,我的作品有幸以三种不同的媒体形式呈现,而且每一部都完整嵌合我的原则概念,这真是天大的幸运。 改变漫画的弓黄色老师、ふゐ鸟弥生老师。 改编动画的produ i.g和asmik ace社。 以及为小说封面画出一篇篇精彩插画、亦为之后的每一部改编作品提供了设定概念的徒花スクモ老师,和担任版型设计的谦部先生。 当然,更包括支持《图书馆战争》系列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 真真正正的,这真的是最后的别册系列了(应该是吧?编辑部,我可是深信不疑的啊!) 这两册完全不影响本传的完整性,就请各位看官多多包涵了。 有川 浩 不知该不该说抱歉,承蒙动画界的青睐,这部作品改编成了动画。 而且是由produ i.g公司经手——这种说法好像有点儿大言不惭,其实敝人在下我对动画完全不了解,全是编辑部和朋友抓着我恶补,我才对produ i.g有些粗浅的认知。现、现在我诚惶诚恐的明白自己有多么幸福……实在不好意思,在外子下班回家之前,我在家是从不开电视机的。 另一件事也让我心生歉意,那就是为了配合动画上市,《图书馆战争》系列多了这本衍生作品。 说穿了就是台面下的各方较劲才造成这项后头,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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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正正的,这真的是最后的别册系列了(应该是吧?编辑部,我可是深信不疑的啊!) 这两册完全不影响本传的完整性,就请各位看官多多包涵了。 有川 浩 一、「如果有时光机」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那一天的休息时间,堂上班为这个话题聊得起劲——正是手冢跟郁差不多适应了三正的阶级,而大伙儿也渐渐习惯郁改姓堂上的那阵子。 说起对郁的称呼,起初还挺让人为难的,不过周遭的人私底下都用旧姓唤她,倒也解决了问题。公务上,其他单位的下士官会加上阶级,所以都听得出来是在叫谁,算是队里的惯例。万一夫妻两人同属一个阶级,那就得费事点儿用全名来区别。幸好堂上跟郁不必担心这个。 「我真想再次回到结婚典礼的那时候~」 郁难得露出小女孩般的神情,语带陶醉。 「对啊,笠原小姐的美人鱼晚礼服真是漂亮。高个儿女性穿那种礼服,看起来就是特别合衬。」 小牧兜了个漂亮的圈子赞美郁,堂上却泼下一盆冷水: 「要回去你自己一个人回去,我可不奉陪。」 「为什么?堂上教官,你不喜欢我们的结婚典礼吗?」 「你还好意思问!」 被堂上这么一喝,郁缩起脑袋。 「那又不是我害的……」 他们事前大概都打点过,要队友在婚礼上高抬贵手,玩笑别开得太过分。不料,穿着燕尾服的堂上伴着新娘子郁一踏进婚宴会场,便听到一阵洪亮的吆喝从主桌附近传来。 「唷,白马王子!」 这带头的罪魁祸首,想也知道是谁。更糟的事,原本都讲好了的司仪,竟然滔滔不绝地对着全场宾客开始述说「白马王子」的典故,活生生来了个阵前倒戈。 身为新郎官,堂上当然不能像平时那样摆臭脸,也不可能当庭开骂,只能在敬酒时绕到队友桌去呲牙咧嘴。 除此之外,堂上在宴会中始终保持着笑容,只有郁知道他是硬挤出来的。 一生一次的终身大事,就这么成了堂上的心灵创伤。 不过,也只有郁明白,其实堂上并不是那般讨厌那场婚宴,而是心情复杂。郁的母亲本来就反对女儿任职于战斗单位,对这位长官女婿也隐约不肯接纳,却因这场婚宴大爆料一口气化解了所有的心结,还惊喜交加地喊了一声:「原来那个白马王子就是他呀!」 就这一点而言,堂上应该要感谢恶搞大魔王玄田所率领的吆喝部队,不过,这算是他跟岳母之间的家务事。 「那堂上教官,你想回到过去的什么时候?」 「……无可奉告。」 堂上板着脸孔应了这么一句,却被小牧吃吃笑着出卖了。 「他不想回顾的过去可多了。几乎都是跟酒有关,比方宿醉之类的吧。」 「宿醉?」 见郁和手冢一齐惊叫,小牧外头想道: 「咦,笠原小姐,我没跟你说过吗?他去比酒会没分寸的混酒乱喝,结果啪哒醉倒……」 「啊,白酒掺宝矿力?」 「不只呢,搞到最后,堂上跟玄田队长单挑……」 「好了,别说啦!」 堂上想去捂小牧的嘴,小牧却挡下他的手,一面与他格斗,嘴巴扔讲个不停。郁见状便走上前去,揪起堂上的一只手臂反扭在后。 「喂,郁!你怎么反过来帮外人啊!」 「都只有你知道我的蠢事,不公平嘛!」 眼见郁故作娇憨地笑,堂上怒目骂道「回到家就给你好看」,同时也放开了小牧,大概是自知单手制止不了他。 「哎,后来当然是玄田队长赢,这就不用我说了,但是精彩的在后头。玄田队长叫我们立刻带堂上去催吐,免得急性酒精中毒,我就把堂上拖去厕所,因为他当时已经不省人事了。才刚要用指头掏他的喉咙,这下可不得了,他吐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固体,完全是酒,哗啦哗啦的像喷泉。」 「干嘛要拼成那样呢?」 手冢问道。小牧又吃吃笑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堂上酒量好啊。还是菜鸟的时候,每次都看他喝完全场还能面不改色的帮着善后,前辈们就设计那场比酒会想探他的底。这下好了,堂上不服输的性子被激出来,就跟玄田队长杠上,我们甚至请队长防水,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宿醉就是堂上死要面子的代价。我记得训练场还专门为他摆了呕吐桶和漱口用的瓶装水,就看堂上用跑百米的速度冲去吐完再回来训练。喂,你那一天来回跑了几趟啊?」 「我早忘了!」 听到堂上没好气的啐道,郁和小牧早已笑得不可遏抑。 「真的很夸张!要论不服输,叫他第一名!」 「那是以前的事啦!过去式!」 「但我真没想到,原来你做事这么瞻前不顾后呢!」 「身为现在进行式的你,有脸爆笑成这个样子吗!」 「算啦,反正事实上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跟堂上比酒量了。」 小牧插嘴道,为自己的爆料收拾场面: 「大伙儿是挑战失败却不甘心,最后才把玄田队长请出来的,想不到差点儿把堂上搞成急性酒精中毒,吓都吓坏了。策划那次活动的前辈应该被队长狠狠骂了个狗血淋头吧。当然,堂上过分倔强,也少不得要挨一顿训。」 他当年倔强的地方一定更多吧——开始和堂上共处一个屋檐下的郁能够体会。再想到能够年纪的堂上会是多么青春鲁莽又傻气,她觉得特别可爱,忍不住调皮地歪嘴笑。 「手冢呢?」 郁问道。手冢像是早就准备好答案: 「我想回到喝完闷酒,又被你塞了一瓶运动饮料而醉倒的那一刻。」 郁的笑意顿止,换堂上笑得邪里邪气。 「要是现在的我可以回到那一刻,我一定会抢走那瓶运动饮料,然后对着当时的我好好说教一番,告诫他再怎么醉也不该随便拿那女人给的东西来吃。没认清对象就胡乱相信对方是轻率之举。嗯,还要叫他跪坐着听训,要跪坐着。」 「喂,人家要骂自己,不是骂你呢。因为骂了你也是白骂,哈。」 堂上那打趣的口吻显然是在报复,郁眼见情势不利,转身找台阶下。 「小、小牧教官呢!」 还没答题的只剩小牧一人。但见他笑得和气,一开口却同时戳中这对蠢夫妻的要害: 「菜鸟时期吧,就是新训活动『熊来惊』的那时候。真希望我早知道那是设计好的,那么『熊来惊』的称呼就是我了。」 堂上满脸嫌恶地瞪向小牧: 「你这个人就是这么讨厌,就算在这种场合也绝不透露自己的弱点。」 「因为有你一路做我的前车之鉴嘛。」 「那也不该连我一起损呀~~~」 「你说这是什么话,夫妻不就是要福祸与共吗?」 「咦,对了。」郁赶紧转移话题,望向办公室后方。 「绪形副队长呢?要是有时光机,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一直默默处理公文的绪形,这时停下了手边的事情,像是思索了一会儿。 「……大学时期吧。」 见绪形的眼神飘渺,郁不禁揣测起他此刻的心思,却见堂上站起身来。 「休息时间结束了,回去训练罗。」 她觉得平常的休息时间好像没这么短,而手冢也露出讶异的表情,似乎也是这么想。却见小牧跟着起身离席,他们也只好乖乖照办。 目送提前结束休息的堂上班走出办公室,绪形猜想他们是为了体恤自己。 想回到大学时期——正确来说,是大三的那一年:还没有决定出路,未来就像是一片空白的那个纯真年代。 跨越不惑大关 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回想起那段岁月,一切却鲜明得只像是昨天。 也许,正因为那是一段再也无法挽回的过去,才使它随着年纪增长而愈发鲜明。 * 绪形大学读的是法学系,和那个女孩修同一堂课。 那堂课上有不少模样出众的女孩,她在那之中算是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文静寡言,自我主张不强烈;讲得好听是清秀娴静,说穿了却是平凡至极。 自然而然的,男学生的眼光都朝那些活泼奔放的标准美女集中,但对原本就好沉默的绪形而言,那帮女孩的花样活力却是他无福消受。问题不在于她们,而是他自己觉得难以亲近。 比较聊得上话的,勉强就是那个女孩了。 竹内加代子——这名字并不特别,他却牢牢地记上二十年,这在两人的寒暄都还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当时,根本是始料未及。 「绪形同学,为什么你很少跟别的女孩子讲话?」 跟绪形相比,加代子算是那么多话一点点,所以她有此一问。 「这个嘛……」 绪形一时答不出来,加代子却极有耐心的等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常是如此。对绪形来说,这也是对话成立的先决条件。 当时的这个问题,好像也花了他很长的时间才想出答案。 「别的女孩子……的时间流动速度跟我不太一样……她们讲话都很快,话题一转换,我的处理速度跟不上。」 老实说,都是对方先受不了。从进大学起,绪形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全都是对方主动表白的。 可是,个性积极的女孩也大多活力充沛。绪形很不爱讲话,觉得能跟对方静静坐在一起就满足了,女孩跟这种空气也似的男人相处,很快就腻了,往往不到三个月就主动求去。 其中有好几次,对方甚至连「提分手」都忘了要做,直到绪形看见那女孩跟新男友挽着手擦身而过,还笑着向他打招呼时,才惊觉自己已经被甩了。对方应该没有恶意,大概是真的忘记自己抛弃绪形了。 他们走过后,绪形听见两人的对方:「是谁啊?」「同班的!」 绪形可没有这么糊涂或健忘,而是真的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过「回复到原本同学关系」的手续。但在对方的心目中,或许就是这么处理了一段感情。 话说回来,自己甚至没有向人抱怨「这是怎么回事!」的霸气,也难怪对方会连分手都忘记提。看着他们走远,绪形也没力气把他们喊住,只能暗暗祈祷那已经是前女友的她,能在下一段感情顺顺利利。 「可是你在课堂上发言时讲得那么生动流利,立论也满扎实的,不是吗?」 加代之追问得尖锐,令绪形也重新思索起来。 然后又是一阵坚忍不拔的等待,才等到了他的回答: 「哦——大概是我在课业之外的转换太极端吧。跟人闲聊时,我就把大脑关机了。我的脑子可能没法在关机之后还继续高速运转,所以就……」 沉吟再沉吟,绪形在脑中搜索着用字。 「……应接不暇?差不多是这种感觉。跟一群人同时聊天时,我老是觉得来不及反应,但竹内同学你大多独来独往,而且肯等我把话讲出来。」 顿了一顿,他又补上「人又文静,我跟你讲话比较不紧张」两句,却见加代之促狭的笑了。 「最后那两句,是你被我骗啦,绪形同学。我一点都不文静,甚至也不稳重呢。相反的,我的性子比一般人还急躁,却怕跟人起冲突,所以才装得文静,不引人注目。」 在这之前,他只当加代之是个性情温吞的话伴;只觉得她沉稳内敛,相处时使人平静。 但在那一抹淘气的笑容之后,他开始留意起这个名叫加代之的同学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出现变化,是在大三暑假的一次校外研讨会活动中。活动在滨海度假地进行,学生们晚上住在民宿,上午研究专题或研讨,若经教授许可,下午两点后就可以到海水浴场去玩。 绪形也带了泳裤,但加代之说她不会游泳,总是待在民宿,所以绪形自然而然的就选择留下来陪她了。其他学生都顶着一天比一天黑的夏日肌肤跑来跑去,唯独绪形和加代之的肤色仍和初到之时一样。 「绪形同学,你也不会游泳吗?」 不游泳,他们就在附近散步。绪形听她这么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的运动神经并不差,虽不是多么杰出,但也称得上体育全能,长泳数公里更是轻而易举之事。要是加代之愿意去玩水,他当然乐意加入海中阵营,尤其是她穿上泳装的模样——绪形承认自己有点想看。 「我会,而且其实我体育方面还满擅长的。」 「那你可以去跟大家一起玩水呀,不用来陪我啦。」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或是全班同学都一齐,还可以玩出乐趣,可是现在情势复杂唷。」 尽管对男女交际之事少根筋,谁对谁有意思之类的风声总还是会传进绪形的耳里,当然也包括男生之间的「清场预告」。 「我这个人,一玩起来很容易玩疯的。要是那种心机重重的气氛相爱玩,得顾忌很多事情,万一没顾虑到,对人家就不好意思了。而且我在玩的时候不想在意那么多,只想放开心胸的玩。」 「跟我散步就算放开心胸的玩了吗?」 「我喜欢散步啊。」 柏油路面上鲜明的人影,狂烈的阳光和蝉声唧唧。 「平淡是平淡,却很能体会夏天的感觉。」 以前出外旅游,并不觉得在盛夏午后散步时一种乐趣,此刻和加代之慢条斯理地闲聊,一面走在陌生的道路上,却是格外有味道。而且踩着落在地面的影子走路,好像玩游戏似的。只是加代之要麻烦一点,戴帽子擦防晒霜,抵御紫外线的工夫马虎不得。 在夏天,女孩儿们有的想晒黑,有的却不想,绪形倒是知道的。加代之看来是不想晒黑的那一派。这一点又让他觉得可爱,原来她也有普通女孩的一面。 入夜后的鸡尾酒会仍旧是青年男女的恋爱心机攻防战。教授离席之后的续摊,通常才是好戏开锣的时刻。 绪形和加代之可不想傻傻的被抓去当分母,向来早早端出退场的藉口,走为上策。通常是加代之先宣称:「我有点醉,先走罗。」待她离场后,绪形再找机会开溜,大致循这个模式。 他总是等加代之走了好一会儿才离席,为的是避人口舌,怕他们一起离席会惹来闲言闲语,令加代之困扰。当然,他俩并不是约好了一起这么做的,因此绪形常常就此失去了加代之的踪影。在为期一周的旅行中,找到她的机率大约是五成。 那一天,他心血来潮地往海岸边去找。 抄捷径往那片沙滩的方向走,远远就看见一个浅白的人影坐在那儿。她今天穿的是白色七分裤和细肩带背心,外头大概还罩了一件奶油色的薄罩衫。 确认场所后,他先弯到最近的自动贩卖机去,按了两罐乌龙茶。贩卖机里别的饮料不是果汁就是碳酸类,而从这几日的散步经验得知,加代之大多选茶。 「可以坐你旁边吗?」 大概光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谁,加代之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笑意,只说了声「请便」。 「给你。」 他将乌龙茶递过去,加代之笑着道谢,接过去就拉开拉环,想来是渴了。 「怎么会选晚上来海边。」 「白天太热,人又多。我虽然不会游泳,却很喜欢四季不同的海呀。现在这时间来,白天的热气刚好散去。」 的确,屁股下的沙地只剩微热,他们仍是有一搭没一 搭的聊,不同的只是周遭景色——她形容的这一片海,白昼暑气尽消的夜之汪洋。 周遭景色的差异竟是如此之大啊。 他们的对话突然中断,再回神时,唇与唇已如相互吸引似的叠在一起。分开后,唇上只留柔软的触感,而他俩互相看着对方,脸上净是不可思议。 「……我们刚才是不是接吻了?」 绪形问道。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唇间的那一抹感觉很梦幻。 加代之一如往常的吃吃笑了起来。 「不然试试?」 她建议道。浴室绪形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直到那感觉够真实为止。 「真的是耶。是吧?」 绪形重又问道,这一次,加代之只是腼腆地笑着点了点头。说也奇怪,在她给出这个肯定的讯号之前,他都以为自己已经追到了她,此刻却反而全无自信。 既然她没有抗拒,也不否定,绪形便壮了胆子开口,仍然唤她「竹内同学」: 「你愿不愿意跟我交往?我这个人不擅长讲话,日常生活迟钝又无趣,其实因此被好几个女朋友甩掉过。竹内同学,你跟我说话时都很有耐心,我跟你散步或聊天也觉得特别轻松、自在,非常开心。」 这是绪形头一次主动告白。之前谈恋爱,总是对方兴冲冲地靠近、旋风也似的折腾一番,然后又自顾自地离开他。好一点的会附上一句「你跟我想的不一样」、「没想到你是这么无趣的人」之类的抱怨。 所以,这也是他头一次发现——表白之后等待对方回答的这段时间,原来是如此痛苦。他觉得呼吸窘迫,心跳得好快,声音又大,搞不好加代之都能听见。 「我也喜欢你,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所以我好高兴。 轻声地如此说着,加代之握住了绪形的手。他们的手相握在沙滩的余温之上,那感觉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两个闷葫芦什么时候凑在一起了? 班上似乎都有这种观感,倒也没怎么拿他们的事开玩笑。 过完年升上大四,到了春假时,他们已经进展到直呼名字的程度。 「明也,你打算怎么安排工作?」 「有几家已经内定,但我想去考二等国家公务员。一等毕竟太难,我不敢出手。」 「哇,这么厉害。你想去哪个单位?」 「读法学的八成会分到法务省吧……我爸妈都是当老师的人,笃信公职,说公家单位就是铁饭碗。而且他们手上有王牌,不是吗?」 想想是谁供你上大学的。 「也对,还是别让他们讲出这句话。」 「但我要是选择不升学,他们又不准,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我觉得不公平,可是……说是懒得跟他们吵,也许只是我的一种逃避心态吧……」 「也是一种孝顺呀。」 每当绪形说些负面的话泄自己的气,加代之总会换个语词替他转换成正面思考。 跟这样的一个女孩相处,自己究竟回报了她什么?他当年自认两人交往幸福,可是现在回想,却没有了自信。 「加代之你呢?」 「嗯,说来惭愧,托我爸妈的关系,被地方银行内定了,我会去上班。」 「不往法务方面走吗?」 同伴同学之中,继续攻读研究所的也不在少数。 「我觉得没什么兴趣。我想去上班,学习适应职场,等到时间上有了余裕,就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事实是什么?」 「不告诉你,说了你会笑我。这阵子,大家都把职涯规划之类的事挂在嘴上,个个都有大志向。」 他们念的是一所不算差的大学,到了毕业季,学生大多已经找好了出路。高谈阔论关于就业的人的确变多了。 「哎,也不用这样一概而论。你只管照自己的步调去做想做的事就好了。职涯规划也不是用嘴巴说说就真能做到,比方是工作跟兴趣的兼顾……我觉得那样的人生更充实。」 这样的说法不知有没有错?他的心中隐约不安,却见加代之笑了起来。 「嗯。谢谢你。我会照自己的步调去走。」 绪形顺利通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 虽然早有耳闻国考的分发绝不会如考生所愿,却没料到自己被分发的单位,竟是他最想规避的一个—— 法务省媒体优质化委员会,优质化特务机关。 这个隶属于法务省之下的组织,每每因强硬的检阅手法而招致国民的反感。 然而,得知分发结果的那一刻,绪形并不是真的明白优质化法所欲消灭的对象,他只是懊恼自己运气差,被丢到一个顾人怨的单位。 所以,只有他的双亲知道分发结果,至于其他人,绪形总是敷衍了事。 这一刻的逃避,让他在两年后狠狠地尝到了苦果。 毕了业,他跟加代之的感觉继续顺利发展。 在加代之的拜托下,绪形在那间地方银行开了户,定期将薪水的一部分汇进去作为储蓄。因此加代之也不疑有他,一直当他在法务省内部架构下的行政部门上班。 「欸,这个户头不用常常存也没关系的。你只要来开户,我就可以算业绩了。」 「嗯,不过我怕自己乱花钱,本来就想要一个跟薪资账户分开的户头。两边的用途不一样,我比较好管理。」 若能继续这么交往下去,他打算娶她,到时就可拿这笔存款当作结婚资金。 每当想到这一点,他的胸口就隐隐刺痛。要是加代之知道他是优质化特务机关的队员,会有什么反应? 一加代之的为人,他会体谅的。 走上这一行,绪形当然是千百个不愿意,但他们取缔违反公序良俗的书籍和媒体,也不能说没有导正风纪的效果。 就这样,绪形一天天构思着藉口,心里仍认定加代之会耐心地等他准备好说出口,一如以往。 入队第二年时,他开始能够在执行检阅时切换自己的心清。 某一天的约会时,加代之喜孜孜地从包包里拿出一本小说志。 绪形认得那个封面。那是两天后才要发行的新刊,尚未上市,却已被列为审查的目标。 加代之怎么会现在就拿在手上? 「我跟你说,这本杂志还没上市唷。你猜我为什么能拿到?」 他的喉头一紧,只能回答:「不知道。」 「因为出版社都会在发行前先送给有刊载的作家。」 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是—— 「大学时我跟你说过,说我另有自己想做的事,你还记得吗?」 在大脑中搜寻过一遍,绪形才点头。 「我讲的那件事就是写小说。其实我还没毕业时就开始写了,只是最近才在这个杂志得到短篇小说奖。得奖作品就刊登在这一期,我想第一个向你报告。实际发行日是后天。」 他只觉得满腔莫名的怒火,直想找个非生物的对象朝它破口大骂:我当然知道是后天发售,还用说吗! 加代之不知绪形的心思,却是笑颜逐开地将杂志递给他,说故事很短,要他当场读一读。 「你用什么笔名?」 「跟本名一样,只把名字的部分改成平假名。」 幸好,她不是检阅对象——想到这里,他有自觉可笑。知道这一点又能改变什么?别的检阅对象在同一本杂志上刊登作品,就已经注定它要被没收的命运。 想起加代之曾害羞地不愿说出这个小小理想,那带点儿娇憨的笑容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 而那笑容是多么特别,只有绪形有幸目睹。 如今,她的理想实现了,她也第一个来与他分享。 绪形不懂得评论小说好坏,只看得出那是一篇青春小说。但是,文中的字字句句都是加代之的风格,情节有着他熟悉的节奏,打动着他的心。 感谢,我得说些感谢才行。在激荡的心绪中,他努力寻思着找话构。 「……我真没想到。不过,这作品很有你的味道,我很喜欢,希望更多读者也喜欢它。」 听见自己有模有样地扯出这番谎言,绪形心中一惊。怎么可能有更多读者?早在读者看见之前,这本杂志就会消失在书架上了。 「真的吗?我好高兴。谢谢你!」 一面想她道贺,一面与她举杯。这是加代之喜欢的甜味红酒,流过绪形的喉头时却溢着苦味。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天其实是他坦诚一切的最后机会。 关掉情感,切换心情。 一身设计得宛如军装的制服,流露出威吓般的高压气势。绪形随队走进书店,一间又一间的盘查着。入队第二年,他的工作包括推箱车,遗迹遵照队长指示,将没收单所列的书籍装到箱子里。 走到小说杂志区时,队长那戴着白手套的手,果然机械性的指向那本期刊。 那里面刊登着加代之的出道作品——刚才走过的每一间书店,他们都没收了。 绪形下意识的迟疑,却被队长眼尖地发现。 「你在拖拖拉拉什么,绪形!」 「这本杂志……只留一本也不行吗?」 快步走来的一记勾拳,就是绪形得到的回答。见队长走来时,绪形心里已有准备,所以仍能站稳脚步,只是被那一拳打得脸朝那方向撇去而已。 没再多说半句,休息默默地将平台上的五本杂志收进箱子。血的味道迅速在嘴里渗开。 这件事当然被写进了报告里,但休息没说出自己跟加代之的关系,只说自己是另一个名作家的书迷,避重就轻的掩饰过去。 「为这种小事妥协,对委员会怎么交待?」 队长眼里地训斥道。 「省厅跟内阁可不会买账。记住,我们是清洁大队,不管大众怎么批评我们,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你应该为这一点感到骄傲。」 感到骄傲——然后就能像你一样冷血无情吗? 纵使杂志里刊登着你珍爱的人所写的小说,你也能面不改色地没收掉数百本? 这是在维护哪门子社会秩序? 「我看你大概是累了。明天是你轮休吧?好好休息。」 得队长的允许,绪形解脱似的下班了。然而回家之后,大难才正要临头。 加代之传来一封简讯。 『……我真没想到。不过,这作品很有你的味道,我很喜欢,希望更多读者也喜欢它。』 简讯一字一句地写着绪形前天绞尽脑汁挤出的感言,另有个图片格式的附加档案。 忐忑揣摩着她的用意,绪形打开那个档案,只觉得心脏几乎要停止。 那是一张照片:半边脸肿了的他,正在将刊有加代之作品的那五本这种放进没收箱里。 拿着手机,绪形僵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加代之。 他按下了接听键,却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只是口中干涩。 仿佛处于怜悯——怜悯这个讲不出话的大男人,加代之的声音比往常还要温柔。 「明也,我在你家附近的家庭餐厅。你方便出来吗?」 顿了好久,绪形才回答: 「好。」 声音里的沙哑,连他自己都觉得难堪。 随手拉一件外出服,绪形在夜色中快步跑着。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就来到那间餐厅。 加代之坐在最后面靠窗的禁烟区,已经点了一杯咖啡。绪形上气不接下气的走过去坐下,也点了一杯。 「『那什么脸来见人』这句话是形容什么脸色,我到今天才明白。」 不用说,她指的是绪形在接到简讯那一刻的心情。 「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好伤人,但我已经没有受伤的资格了。她难过的心情肯定更甚于我吧。 「那照片是一个直升研究所的同组同学传来的。她问我是不是还在跟你交往?问我是否知道这件事?我知道我的作品在这一期的杂志刊登。」 听她这么说,绪形才想起那间书店就在母校附近。 「我情愿不知道,不过我感谢她。」 加代之以肘支在桌面上,双手覆着前额。 「你打算骗我多久?」 「什么骗……我没有要骗你。」 「那你上次为什么不告诉我,说你是优质化队员?说什么『希望更多读者也喜欢』,你明明知道读者根本没机会看到它。」 「……我、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去……至少在我们没收之前,我希望有更多读者能抢先买到……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不是来听你自圆其说的。明也,你到底打算瞒我到几时?我是认真的跟你交往呀,我相信你也是如此才对。」 「我是啊,我是真心的。」 机灵的女服务生选在这个空当走近,默默端上了绪形点的热咖啡。 「我在你们银行开的户头,就是用来存我们的结婚资金。」 「那你什么时候才要说你是优质化队员呢?难道你隐瞒了这件事还想娶我?」 「我讲不出口啊!」 面对加代之,绪形从来没有用这么激动的口气说话过。今天的她也不像以往,不等绪形把要讲的话想好了讲出来才接腔。他俩之间的对谈总是建立在加代之的耐心之上,如今却是她舍弃了这个先决条件。 「被分发到这个惹人厌的单位,我实在不想说……」 「拖着不说,问题就会解决吗?」 你等一等,不用这样连珠炮似的逼问我。你明知道我是这么的口拙。 我知道问题在我。我知道是自己踏错了一步,却不知道是哪一步踏错。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分发的结果根本就不符合我的志愿,偏偏还是一个最讨人厌的单位,我该怎么办呢?」 「分发通知的那一刻,你就该告诉我的。」 绪形怔住了——原来,我那么早就做错了? 「那么,我也会把我在写小说的事情告诉你。我们可以沟通,谈优质化法的事,谈我们是否要继续交往下去的事,可以花时间慢慢了解。假使谈过,你仍然要做优质化队员,那我们可以分手。」 绪形忍不住喊了「等一下」,声音却是更加沙哑。 「做优质化队员有那么严重吗?」 「优质化队员也许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可是我不想去管。我虽然才刚出道,会不会在文坛成名还很难说,但对于想要写小说的我来说,那都是残酷的法律、残酷的职业,是我所不能苟同的。」 说到这里,加代之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反问他的看法: 「你的请人实现了长年以来的梦想,你在台面上敷衍着祝贺她,等着两天后销毁那梦想成真的证据,你不觉得残酷吗?」 重新审视这一点,绪形垂下眼去,愈发不敢直视她。 「当然觉得过分……可是……那本杂志里有优质化委员会盯上的作家,又刊登了批评优质化法的专栏……」 「不准国民批评政府机构,这种心态实在奇怪,难道你不这么认为?一个作家在杂志上发表批评法令的专栏,连其他作家发表作品的机会又要被 一并剥夺,这样的法律未免太专制、蛮横了。」 「可、可是……取缔违反善良风俗与秩序的媒体,也有导正风纪的用意在。」 加代之长叹一声,露出倦意。 「听你讲这种话,八成是受训或什么讲习时给人洗脑过吧?」 休息没吭声,她说对了。 「再怎么低俗、恶劣的表现手法,人民都有权用自己的观点来审视。国家介入让人民只能看见视线筛选过的东西,跟战争时的情报管制有什么两样?你竟然说出这种话,真教我失望。」 不是,不是那样的。因为你不肯等我,一个劲儿的把话题推演成结论,而我想找个地方踩刹车,却—— 却每一次都踩到油门。 「抱歉,我……我完全不懂优质化法,只知道说些惹你不高兴的话。」 他顶多只觉得倒霉,自己竟被分发到一个专制蛮横而惹人嫌的单位。 只觉得违禁语的限制只是用词上的问题,避开就好了。 「我不觉得有那么不自由,不管是看电视或看书。」 「嗯,一般人也大多是这个感觉。我们虽然隶属于法学院,主修的确是商事法,所以对优质化法没有太钻研。况且优质化法的学程限制很严格的。」 这一点,绪形也不知道。 「不过明也,我原谅你瞒着我。你对优质化特务机关一无所知,对法令本身又不清楚,你的难言之隐我可以体会。然而,这次的时间我却不能原谅。」 绪形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见的确是加代之直视而来的严厉目光。 「明也,你进去已经一年多了,早该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了吧?我把写小说的事情告诉你的那一天,你说的那些鼓励和道贺之词都是场面话,只是为了让我开心吧?你早知道那边杂志会在发行日当天就被查禁。要不是老同学通知我,明也,你想骗我到几时?」 是了,原来如此。想到这一刻才总算明白。 明白自己已经完全失去她的信任。 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内容,也知道自己将执行检阅任务,至少应该在最后的那一刻勇敢地说实话:坦承自己是优质化队员,即将奉命查禁那本杂志,并且为多日以来的隐瞒道歉。 在那一刻之前,他只是隐瞒。但从那一刻起,他所做的却是欺骗。要是他能勇敢吐实,或许还来得及。 怪不得加代之不停的问:「你要骗我多久?」怪不得她的声调流露着悲切。 在她向爱人表明从学生时代就蕴育的这个梦想时,爱人却连自己的职业身份都不肯透露。 他也扪心自问,要不是昔日的同学在现场撞见那一幕,他打算等到什么时机才要向加代之坦白? 绪形自己也不知道。他很可能会继续拖着,一直拖着……纵使进展到论及婚嫁阶段,都还想蒙混了事。 就算真的进展到顺利结了婚,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等到被拆穿的时候,加代之势必更不能接受。 最后那两句,是你被我骗啦,绪形同学。我一点都不文静,甚至也不稳重呢。相反的,我的性子比一般人还急躁,却怕跟人起冲突,所以才装得文静,不引人注目。 绪形想起加代之当年讲过的这番话。的确,她不单单只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女性。 「对不起。」 愚昧的代价,就是他操持不再拥有她的心。 这一刻的感觉,像一股平静的湖波,静静淹没他的心。 「是我太笨了,我已经没资格再说什么。」 没资格开口求她原谅,也没资格要去她再给一次机会。 裁决这个情景的权利,只在她的手里。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要花这么长的实际才能想通,他觉得自己简直笨得无可救药。 就在绪形默默等到加代之的结论时…… 加代之忽地举起手来。 他以为她要挥来一巴掌,却见她温柔地伸长了手臂,抚摸绪形白天被队长打肿的那半边脸颊。 指尖轻触的那一刻,他只觉得火辣刺痛。 「整个过程,研究所的同学都看见了。明也,你在没收杂志的时候抗命,所以被队长打了,对不对?她听见你当时向队长说的话,也一五一十告诉了我。」 加代之笑了,泪水却大颗大颗的滚落。 「对不起,我一直用这么咄咄逼人的方式对你讲话。她没有扭曲事实,所以我相信她,也相信你始终都是爱我的,尽管你对我撒了谎。」 「别这样……不要讲得好像一切都结束了。我还是爱你,现在也一样的爱你。我这一辈子都会为了骗你的这件事而后悔的。」 坦白讲出自己的心声,这资格他应该还有才是。 「我也爱你啊,但我们真的结束了。」 这段日子,我好快乐,也好幸福。 加代之喃喃道出时,表情是那样的沉静,仿佛正在细数往日的回忆。相信从没想过,这一段感情的休止符,竟可以划得如此平和。 在还没有决定出路,为了一片空白的那个纯真年代,他们的这段感情萌芽。 若能让时光倒转,他想,自己能够避开这样的终局吗? 加代之说了声「我走了」,留下咖啡的钱,就这么起身离去。 她走之后,绪形在那儿又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一口也没喝的咖啡早已冷掉,但店员没有靠近绪形所坐的那张桌子。平价的大众餐厅里,却有难得的细心。 过了几天,他收到加代之从银行寄出的一封信。 信里装着账户借阅的说明和所需文件。加代之也许认为,他俩既已分手,绪形没必要再仗请人的情面维持这个户头吧。 然而,绪形没有解约。反正这已经是他的账户,他要怎么处置就是他的自由了。 绪形每天照样上班,在与书店、书报摊和图书馆的简约抗争中度日。也试着改变心态,把这些都当成工作上的例行公事。 就这样,他得到了一个结论。 他发现,纵使自己能够忘记加代之,也不可能遇到一个愿意同情这份工作的女性来爱上自己,更别提共组家庭了。 绪形只恨自己没有早点想到。他老是为那份难言之隐所困,跳脱不出思考逻辑。除非是找到认同优质化法、或只想找一张长期饭票的女性,否则他走这一行是主动孤家寡人一辈子的。 话说回来,自己就能爱上那种人吗?要是他早点想到这一点,当初根本就不会去考什么二等国家公务员了。现在就算有人慰劳他「工作辛苦了」,他也完全不觉得高兴。 惋惜过往也只是徒劳。现在他有了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不,这机会是加代之带来的。 就业第二年,绪形这时才二十四岁,大可以转换跑道。 就在跟加代之分手后的一个月,绪形递出了辞呈。随后他参加夏季集中讲座的图书馆员课程并取得了图书馆员资格,刚好赶上该年的地方公务员考试——正确来说,是成立刚满第三年的关东图书队人员招考。在申请报考表格的志愿栏里,他勾选了「防卫部」。 承蒙优质化特务机关的训练,绪形在实战技巧的项目中拿到了第一名,笔试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不过,他的优质化队员经验似乎让图书队主管们非常忧心。他后来才听说,甚至有人怀疑他是特务机关派来的间谍。绪形自己当然能体会他们的立场。 因此,绪形的面试便由司令官和主管阶级全数出动。这在图书队史上是个特例,后来也没有再遇到类似案例。 坐在轮椅上的那位绅士,绪形在图书馆员讲习中就已经认得,知道他是「 日野的恶梦」的稻岭和市司令。 面试一开始,稻岭就单刀直入的说: 「到本年度的六月之前,你都在优质化特务机关服务,是吗?」 看来,这位司令不是那种先让部下刺探,自己居高观望的类型。这份直爽令人欣赏。 「是。我有与图书馆抗争的经验,包括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也曾执行过零售通路的检阅行动。」 「也就是说,就在半年前,我们彼此都还是敌人呢。」 稻岭的口气好无讽刺或挖苦,反而有一点好奇的意味。在那温文儒雅的绅士外表下,似乎藏着另一种性格。 「这样的你,如今竟然要倒戈投降敌阵,我很想知道这其中的理由。」 「是。」 绪形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逃避这个问题。 「其实,我之前完全不了解优质化法,也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只是在父母的要求下参加了二等公务员的考试,又在非志愿的情况下被分发到优质化特务机关。要是我之前就明白优质化法是怎么一回事……不,就算在分发之后才去了解,我想我不会对优质化法保持同情心,纵使录取了也不会去报到的。可是,当时的我不知长进,始终只觉得是自己倒霉,却提不起勇气去推翻现状。而且,特务机关的高压作风虽然让我印象很糟,但我并不特别因为优质化法而感到不自由……就这一点而言,我想我也跟一般社会大众一样,长期被豢养与优质化法的钳制下,已经是温水煮青蛙的状态了。」 「你这番自我评析非常辛辣,直指问题重心。那么,就在这温水煮青蛙的状态下,你做了一年的优质化队员,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心态,决定投效以往的敌方阵营呢?」 对绪形而言,回答这个问题可得鼓起相当勇气。 然而,他已决心非要录取不可。这个信念胜过了一切。 「半年前,有个与我非常亲密的朋友正式在杂志上发表处女作。写作时这个人多年来的梦想,得知出道时,我也是第一个被通知的人。但是,那一期杂志被特务机关列为查禁品,我执行没收任务的事也被这位朋友知道,最后,这位朋友跟我绝交了。」 「所以你投效我们,是想保护那个作家的书?」 插嘴的是个眼神锐利的男子,乍见时令人联想到秃鹰。绪形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就是彦江副司令。 「要是你仅凭一点个人的遗憾就来报考,我倒要怀疑你的脑筋有问题了。图书队矢志保护所有的书籍,没有任何斟酌。你若只想保护单一作家的书,是没有资格加入我们的。」 「不,那位朋友与我绝交时,已经把优质化不见容于世的原因讲给我听了。朋友说,一部出版品的表现手法纵使再低俗、恶劣,国民仍有权利去自主判断,而优质化法只是剥夺国民的判断机会。所以才被人批评为恶法。就在得知这个道理后,我又在特务机关工作了一个月,原想试试自己是否还能对这条法律怀抱一丝同情,结果却只是证明自己实在无法认同它;相对的,我发现『图书馆的自由法』的宗旨与优质化法正好相反,它却令我起了憧憬心。在特务机关里,长官野灌输我们『图书馆的自由法』是恶法的观念,但我还是认为『图书馆的自由法』才值得我效力。」 「这个报考动机了不起。」 稻岭表情和缓睇点头,他接着又说: 「你的朋友是个杰出的教育者。敢问这位作家贵姓?」 绪形毅然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面试结束,绪形准备离去,出门前却被稻岭叫住。 「你说的作家朋友,是你心爱的女性吗?」 整场谈话过程中,绪形都可以规避性别,想不到还是被看穿。他略略颔首,答了声「是」,却见稻岭微微一笑又问: 「你是不是觉得,你俩以分手告终,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 当下,他不知稻岭为何有此一问,只好秉实而答。 「当然。」 「那么,你俩结下的是一段善缘呢。」 得到这一句有点儿唐突的祝福,绪形步出了面试室,这才想起—— 稻岭和市因「日野的恶魔」而失去了他的其中——也是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 绪形终究被录取了,只是在单位分发上引发了一番争议。最后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便是图书特殊部队的玄田。 特殊部队是关东图书队特有的精锐单位,如家却要接收一个曾经效于敌方的人员,若是有个什么万一,后果谁能担待?当有这样的意见出现时,据说不只是玄田当场驳以:「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有本事镇得住这个万一,尽管推荐上来。」就连稻岭也为他的这番发言助阵。 的确,若有突发状况或任何不测,没人能比玄田更镇得住这一类情势了。当时的玄田已经十足是个霸气狂人。 「喂——副队长。」 进藤踏进办公室,远远的就在那儿大呼小叫,绪形这才从漫长的往昔回忆中清醒过来,抬起头应道: 「嗯,怎么了?」 「还问我,今天是你的射击训练日耶。」 「啊,已经这么晚啦?」 在特殊部队里,玄田和绪形负责在紧急状况发生时指挥全体,麾下未编制特定的班员,因此他两人的训练便只能利用部队主管业务的空当轮流进行,并且得加入别班的训练课程。 「射击高手好久没陪我比划了。我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啊?」 「跟你对练都是我输,你又不肯放水。若放了水,比试起来也不痛快,我才不要。」 进藤边说边笑着耸肩。他比绪形小两岁,但是阶级相同,又是相识已久,谈话时便无上下之分。 「你们不想碰的行政事务都是我在处理,还要帮你们跟高层协调。你就加个班陪我一下,让我换换心情也不为过吧?」 「那你就不要每次都赢我啊。让部下有机可乘,也是增进感情的表现嘛。」 说着,进藤又笑了笑: 「算了,队长都那样了,也不能怪你啦。」 看见他的笑容,绪形的记忆又被勾起。 「你笑起来这副德性,有时候真像那个、那个……」 同思索了一会儿才想到答案。 「汤姆与杰利的那只猫。」 「你居然把我跟那只猫混为一谈……唉,不过我老婆也这样讲过我,算了算了,我认了。」 进藤苦笑,坐下来等绪形收拾公文。 「队长现在把行政的东西全丢给你了,你这位子,我看将来只有交给堂上接任。」 因为前辈们统统逃个精光啦。进藤补上这么一句,又露了个汤姆猫的笑容。 「他现在已经接下不少了。不过他还年轻,得再磨一磨,至少要禁得起我们队里的下流玩笑才行。」 「依堂上的个性,恐怕很难吧。就算到你这个年纪,我打赌他还是会一本正经的跟人家吹胡子瞪眼。」 这番描述引得绪形联想起那副模样,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就爱白费力气。」 「不过我能体会,同在笠原面前非得要摆出那副严肃样才行。笠原那脾气搞不好已经活生生继承了队长的胡搞蛮干,堂上现在只能继续扮演刹车的角色了。」 「得了吧,一旦出事,堂上还不是跟她一个样。亡命事件把我吓到浑身发凉呢。」 「仔细想想,这样的组合真是恐怖……而且那两个家伙居然结婚了。」 「个性太契合,遇到状况时反而会胡乱地猛踩油门加速——我记得小牧这么说过。」 「我是第一次听到,不过这说法也太贴切了。」 进藤边应边点头又道:「话说回来,他们两个入队时还大眼瞪小眼,咬牙切齿睇闹不合,回想起来真不可思议。」脸上再度出现那副汤姆猫的招牌笑容。 他笑起来格外有年轻时的那股气质,令绪形忍不住遥想当年。 「说起来,我进入特殊部队时,最爱找我碴的人不就是你吗?」 「都那么久了,你怎么又提起?拜托你绕了我吧,副队长。」 进藤苦笑着求饶。 * 填写薪资账户时,绪形写下了当时加代子任职的银行户头。虽然他知道是自己放不开。 同的目的不是要两人重修旧好,也不是要唤起她的注意,只是想让她知道——也许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会偶然地在对账时发现,这个账户每个月都有薪水从关东图书队汇入。 他想让她明白,因为她,自己才能在最后一刻大彻大悟,有了重新选择人生的勇气。事到如今,他们之间的交集只剩下这个账户。纵使绪形想向她表达感谢,野只能期待那千万分之一的偶然了。他想,既是她经办的业务,或许还有一点机会。 不过,面对现实,他没有多少闲工夫可以感伤。入队是入队了,同梯新队员对他的反感,确实怎么也不能免除。 其中反应最激烈的,就是—— 「我不服!」 刚分发之际,绪形在特殊部队里是人人敬而远之,大家都拿一副狐疑的眼光打量他,唯有当时的进藤直接向玄田表达不满。 「昨天还是敌人,今天就要当战友?」 「绪形士长做优质化队员只到去年六月,几乎是一年前的事了。你的脑袋里怎么还把一年前当作是昨天?」 玄田的四两拨千斤,反而让进藤更激动。 「我是说!这人曾经当过优质化队员,你要我们就这么信任他,跟他并肩作战吗?」 「稻岭司令和高层跟他直接面谈过,都确定他的报考动机跟人品没问题。况且,假使绪形真的是优质化特务机关送进来的卧底,他们应该会给他搞一份更清白的履历才对。」 「可是……!就算他的社会经验跟成绩都合格,也不该起用一个前任优质化队员来当士长!」 「没有人说图书队是绝对正当的组织,我们本身也有许多引人争议之处。今天是在优质化法和图书馆的自由法之间做选择,而我们这群人只是相信后者的正当性多一点罢了。有这个前提,他会跳槽到图书队来也是合理的。照你这么说,一个犯过错的人就不准有自新的机会了吗?你敢断言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犯错吗?」 听在一个新人的耳里,玄田的论点不仅坚毅,更有一分言外的严厉。 年轻的进藤却听不进去。 「但我们是图书特殊部队!」 进藤的坚持,正说明他是多么以图书特殊部队而自豪,甫入队的绪形都能感受得出来。 十七年前的图书特殊部队也是个年轻的组织,莫说队长玄田才刚刚三十出头而已,其余成员无不是经防卫部锻炼选拨出来的精英,当然也都是一时之选。 顶着这样的光环,部队却要接收一个曾经是优质化队员的人,像进藤这样的人当然受不了。 进藤的这一吼,并没有令玄田动摇。 「正因为如此。」 玄田的鱼鳍依旧淡然,也许是故意做给其他队员看的。绪形见他迅速地朝自己瞥了一眼,继而听到他切入正题,便明白那是玄田在示意接下来的言辞恐令人不快。 「在图书队里,绪形的经历当然很难被接纳,我们也正是因此才把他收进来的。我们队上收人本来就专挑鸡鸣狗盗,问题分子也照样治得服服帖帖。进藤,有我这个指挥官坐镇,难道你仍觉得不放心?」 真够稳重。至少在优质化特务机关里,绪形没遇过这样的长官。 这下子,进藤也只好闭嘴了。 「今后,谁再对绪形的分发有异议,尽管写公文向稻岭司令陈情。我会直接递交。」 话讲到这一步,恐怕也没人敢再有异议才是。谁再敢争下去,就等于是质疑玄田的指挥能力了。敢于利用心理因素胁迫他人——这股比拟流氓的魄力,当时的玄田已经具备;若要说他在这十多年来有些什么改变,顶多就是这种流氓气魄已经随着阶级高升而愈发恶形恶状、愈发胆大蛮干而已。 就在没人再开口的气氛下,绪形的分发通知到此结束。全程竟长达三十分钟。 进藤仍由臭着一张脸,玄田便叫住他。 「进藤,从今天起,绪形要住你们寝室。你多教教他。」 「为什么我……!」 「你们房间不是还有一个空床位吗?这是总务决定的,少废话。」 进藤的脸愈来愈臭,绪形也觉得心情更加沉重。 绪形在宿舍的寝室是一间四人房,除了进藤以外,另两名室友都是业务部的图书馆员。 打从辞去优质化特务机关职务的那一刻起,父母与他就形同断绝关系,因此在被图书队录用之前,他租了一个小公寓暂时栖身,随身行李也只有少到不能再少的必需品而已。两老似乎知道在特务机关考绩不佳,就能经委员会安排改调内务单位执勤,而他们原本好像期待绪形能走着条路。 他带进宿舍的只有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连两个纸箱都装不满。多余的空间还得塞旧报纸当缓冲,免得搬运时摇来晃去。 进藤对他说话都只用单字,外加手指比一比位置而已。绪形开始拆箱时,进藤这才讲出第一句完整的话: 「你的东西真少。」 「因为我无家可归了。不必要的东西我全都扔了,不够的再慢慢买齐就好。」 「真是这样吗,不是打算随时逃回老巢?」 进藤的挑衅语意再明显不过,但绪形现在连多余的火气都激不起来。 「那你撞见时记得喊大声一点,进藤士长。但我可不想回去了,给我两倍的薪水也不干。」 眼见自己挑衅不成,进藤颇觉扫兴。业务部的两名室友假装专心玩电视游乐器,那股尴尬气氛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等绪形放好他少得可怜的行李,进藤起身说道: 「我跟你说明宿舍里的设备。我只讲一次,你自己记好。」 于是他们开始在宿舍里走绕,举凡设备或住宿规则,进藤仍用最简短的字汇向绪形讲解。 绪形的录取,队内八成都已知情,因此他们所到之处,无不是好奇与猜疑的眼光。即使在男女公共区域,也有女队员投以如此的眼神。 在今年的新队员里,绪形恐怕是……不,肯定是最有名的一个。 防卫部精锐中的最精锐,图书队史上第一支实战部队——而他,一个曾经是优质化队员的人,竟然一入队就被分发进来。 把宿舍绕了一圈,回到寝室。开门前,走在前面的进藤转过身来。 「回答我一个问题。」 「只要我答得出来。」 进藤的眼神锐利,笔直地射向绪形。 「遇到以前的队友,你敢开枪吗?」 「……我现在说敢,你就会信任我吗?」 没到实战的那一刻,任凭绪形说破了嘴也没人会信的。他的决心再坚定,旁人听来也不过是空口白话。 进藤啧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承认绪形说的有理,他没再搭腔,转身走进房间。 进藤年纪虽轻,却在狙击项目上表现杰出,所以早早就被列在游击队编制中。这个临时编班是由各班擅长狙击的人才所组成,遇有状况时才召集。 同时,拜优质化特务机关的训练所赐,绪形的射击成绩当 然也就相对出众,因此也被判定具狙击手资格。 不过,无论是编班或小组行动,绪形老是被安排与进藤同组。绪形原先也不懂,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原来此举的用意是为了让他尽快融入团体。对绪形最反感的进藤若能藉这机会化解心结,其他队员必定会陆续跟进。 出人意料的,进藤曾经诘问绪形的那个问题,很快就有了验证的机会。 『哨戒中的警备通报,优质化特务机关正在本馆周围部署!全体立刻就警戒位置!』 在这一段紧急召集呼叫后,馆内紧接着播放民众避难警告。来不及离馆的民众,会有业务部的馆员引导进入避难室。 光天化日之下的检阅冲突即将引爆。 这是绪形入队以来头一次以「图书队」的身份参与抗争,而图书特殊部队出臻完备,其成立的真正价值也将在这一战中接受考验。 『狙击班倒屋顶去!』 遵照玄田的指示,狙击班随即奔向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顶楼。绪形还在当优质化队员时,总是为了占不到制高点所苦,因为交战规定限制了抗争范围不得超出图书馆区,纵使附近有更高的建筑物,也不能用来作为狙击点。狙击讲的是地利,这一点总是图书队的赢面大。 果真是地利之便。第一次占到制高点的绪形伏身看地面上的布署,心中暗叹。 特务机关正在调度,将人员均等地配置在正面玄关和后门处。 「好,各自就射击位置!」 长官的指示一出,绪形立刻提出异议。 「请在公共大楼区也布署火力。」 还称不上是队友的队友们,「猜疑」两字全写在脸上,尤其是进藤。 「说明理由。」 长官则是尽可能保持公正。 「因为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是优质化特务机关的头号敌阵。」 绪形淡然说道: 「每次进攻这里,特务机关出动的都是精良队员,但就我刚才的观察,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分队中。我离开优质化特务机关也才一年,继任的指挥人才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培训出来。我推测现在的攻势很可能只是声东击西,真正的精锐分队也许会从防守薄弱的公共大楼入侵,然后内外同时攻击。一旦入侵成功,万一他们在交战点施放催泪瓦斯或闪光弹,馆内的防御和补给会完全瘫痪。」 「好,的确不能不防。进藤、绪形,你们往公共大楼区移动。」 图书馆和公共大楼的顶楼是相连的。他们不用下楼,直接换地点就行。 屈着身子转往公共大楼时,进藤仍是一脸的阴阳怪气: 「不是鬼扯的吧?」 「我只是把可能性点出来而已。至少在我干优质化队员时,有个指挥官小队是专打武藏野一馆的,今天那个小队却没出现,太不可能了。」 「你视力行不行啊?」 「不然特殊部队干嘛选我进狙击班。」 进藤啧了一声,好像在懊恼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在这里等就好。」 见绪形边说边卧倒呈匍匐姿,进藤又摆出一副臭脸。 「不然还有哪里。」 言下之意是,他的判断也是一样的。 在占地甚广的馆区之中,就属这一区最是林木茂密,而且离正门又远,敌方只需备齐工具,要悄悄翻越那道加装有铁刺网的高墙也不是不可能。 之后,两人没再开口,只是专注地监视着树林间的动态。莫名的默契让他俩自动分配好了监视范围和交集区域,似乎也不需协调什么。剩下的问题,只有敌人会从哪里现身了。 不一会儿,敌人出现在交集区里。 那是一支六人小队,都穿着款式最普通的迷彩服,要不是他们翻墙而来,很难看出敌我属性;这批人显然打算就这么走进馆内,堂而皇之的进驻交战区。 进藤随即用无线电向班长报告状况。 敌我双方可以射伤对方的手脚,使其不能行动,但只限于开火后的第一个目标。射中第一人之后,来福枪只能用于威吓。两阵营所使用的防弹背心都远比子弹的威力低得多,若是以躯干为目标,很可能就这么打穿防弹背心,但要专打手脚,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且狙击手还得提防被发现,否则敌人会找掩蔽,更增困难度。 同时,图书队所使用的来福枪可装填五法子弹。虽有备用弹和手枪,更换枪弹的空当便足以让剩下的敌人继续入侵,所以他们得请求人员的重新调度。 得到班长的狙击许可,绪形说道: 「下达指示的是那个指挥官。进藤士长,你负责他。」 「你怎么不射?」 进藤马上反问。绪形瞄定准星,嘴里答道: 「你上次问我打不打以前的战友。指挥官旁边那个男的,就是我以前的直属长官。」 加代之的杂志被查禁那天,这位长官训斥绪形,要他以社会大众的批评为傲。 又好心提醒他,为这点小事迟疑,会因此升不了职的。 这些我当然知道。我所失去的一切,全是愚昧的代价。 可打从做你部下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而我也不喜欢你。 如今要朝你开枪,我的理由太多了。 配合着进藤的呼吸,绪形扣下了扳机。灭音之后的两声枪响,分秒不差地同时发出。 地面上的那群人还以为这暗度陈仓之计没人发现,这下子完完全全成了枪把子。小队指挥和绪形的昔日长官同时被射穿膝盖而倒地,部下们便拖着他们想往树林里走。 想要催促他们的脚步,屋顶上的两名狙击手继续朝地面射击,让子弹落在他们逃走的路线旁,让他们跑得心惊胆颤、脚步仓皇。 敌人逃进树林,大楼内的我方也展开了射击。到这一刻,狙击手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我承认了。」 闷了两秒,进藤幽幽说道。 「承认啥?」 绪形只是明知故问。这阵子成天看进藤的臭脸色,绪形非要逼他讲出口,好好挫挫他的锐气才甘心。 便见进藤使了个白眼,滚半圈仰躺在地,看着天空说: 「你的瞄准点跟我一样,都是最阴狠的部位。被长距离步枪射穿膝盖,那两个人这辈子几乎不可能再待战斗单位了。」 算你够格,进藤又咕哝道: 「入伙图书队。」 「我的荣幸。」 听他这么应,进藤更没好气了,翻过身背对着绪形,不再吭声。 就这样,绪形成了图书特殊部队的一份子。 在这之后,绪形看见「竹内かょこ」(注:即「竹内加代之」的笔名,)的次数渐渐增多。 像是馆内定期采购的小说志、情报志,或是报纸的文艺版一隅。 终于,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收到的建议购书单上,出现了她的著作。 一次一次、一步一步。怀抱着梦想,她显然已走上了轨道。 可是,他从来也没去读她的书或文库,怕自己会留恋着放不开——又或许,因这种念头而躲着,才是真的放不开。 他继续用哪个地方银行的老账户。不过,他现在也不确定她是否还留在那里工作了,搞不好嫁人离职了也说不定。 进了图书队,他和以前的朋友都断了联络,家人也不再跟他往来。他想,大概早晚得去办个放弃继承的手续,但也还不急于这几年就是。老家哪儿当然也没有企图联络他的样子,就连派人传话之类的迹象也没有。 所以,他无从得知她的消息——至少,他是这么说 给自己听的。若是真心要打听,直接到她家或工作地点去问问,总不至于线索全无。 不过,一切都已结束。全因为他的愚蠢,而他也自知活该。想起她在临别时的微笑和泪水,他知道她也同样不舍。 这样就够了,他不配奢望更多。 他不配—— * 「……你是瞄在圆外吗?」 听到进藤故意这么问,绪形苦笑了。 「没有,是中间啊。」 他们在地下射击场,从sig-p220开始练习。自动轨道会在二十公分外送上圆靶,弹痕却落在五个同心圆圈之外的白面上。 「有点心不在焉。」 「喂,振作点。副队长大人怎么可以作坏榜样。」 难得逮到绪形的小辫子,进藤得意地挖苦道,又笑得跟汤姆猫一样。 见他打算换新靶,绪形制止道: 「不要浪费,我继续用这个靶。」 「难度会提高耶。」 悬吊式的纸靶,一被射中就歪掉了。 「就当做不专心的惩罚吧。」 绪形扶好耳塞,再一次瞄准。 扳机扣下,子弹穿过了圆靶的正中心。一法接着一法,将靶心穿出一个大洞。 「你就是这样不肯放水,很讨厌。」 进藤如是说着,皱起了眉头。 对这一段已然告终的缘分,如果我还可以期望什么——我只期望你能幸福。 就像我们的未来还没有烙上任何记号时,你是那样的幸福。不求别的。 但愿你的身旁将有个温柔体贴的人相伴,为你守护你的梦想。 然后,愿你也能允许我在这里,同样守护你的书。 绪形今天的射击成绩,除了sig-p220的第一发没射中以外,之后的冲锋枪、手枪、来福枪等等,无不命中红心。 进藤在旁一个劲儿的嘀咕,絮絮叨叨地念着「我就知道你死都不肯放水」云云。 * 折口在这一期杂志负责的特集,罕见地不带任何冲突色彩,也毫无烟硝味,而是以男女婚姻观为主题。 编辑部要去四十岁以上的作家名人受访,已婚未婚都有。今天的访问对象是一位女性作家。 「老师,你至今未婚,并且一直活跃于文坛,是不是基于某种信念才这么做呢?」 「没有,我完全没那种坚持,也没特别想过呢。」 这位女作家的简历写着四十二岁,有一分相应于这个年纪的恬静气息,腼腆的笑容却隐约带着少女似的青涩。 世相社也出版过她的作品。据责任编辑的形容,这位作家是个「稳重大方,却极其理性务实,很好配合的人。」 「单纯只是缘分没到罢了。到这年纪,说起来怪难为情……我年轻时谈过一场刻骨铭心的恋爱,可惜我和对方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我非常爱他,他也很爱我,但我们最后还是只能分手。后来,我没再遇见半个投缘的对象,虽然也有人来提过相亲的事,但……我的心却空不出来。」 「心空不出来。」 虽有录音笔在一旁开着,折口还是在笔记本写下这几个字。这是关键语。 「是呀。见过好几个对象,更有些条件好得令我都不敢高攀,全都谈不成。最后弄到为我安排相亲的那些亲戚都生气了,我就是没法儿把心从他身上移走。」 她笑得有点儿困扰。 「一段年轻时的失败恋情——我怎么就是不愿意在他身上贴这个标签。我不能在心里费那一个最爱,却去跟另一个人交往或结婚,对后者岂不是失礼吗?不说别人,我也不喜欢自己变成那种人。明明就有个一生难忘的情人,却为了得到现实生活上的种种好处二嫁人,我不愿意自己那样苟且过日子。很多人都告诉我,把婚结一结,也许就会找到幸福,我却觉得自己没有寻找那种幸福的资格,因为我没法把他尘封进回忆里。」 「不过,你对未来不会感到不安吗?」 「你说到另一个重点了。我这么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也走到一个身心安顿的境界来。出社会上班,做得马马虎虎,在职场里也送走好几个稳稳做到退休的女性前辈。加上写小说的这一份收入,细水长流的也供得起我一个人吃用这一辈子了。当我发现这一点,不由得想,也许我不必逼自己再找个对象了。这颗心满了就满了吧,不用空出来也无所谓吧,我觉得。」 「这么说,你希望自己的婚姻走在恋爱的延长线上,是吗?」 「不,倒也不是这种感觉……我想想该怎么说。以我的例子,就像年轻时好巧不巧的偏遇上他,只好认栽。大概这种感觉吧。」 我懂了,原来她还在爱着那个人啊。折口端详着那个娇憨憨的笑容,心中暗想。 「有些人,遇上了还真的就是没辙呢。」 折口心有所感,忍不住接道: 「不瞒你说,我自己也是这么一路晃荡到四十好几,却不像你这样平心静气。眼看着不惑之年就快要走完了,我这几年开始东想西想……当年也是遇到一个让人没辙的男人,之后的什么缘分都只能两手一摊,再也没心思去张望了。」 「哎呀。」 「因为我们当初分手并不是互相嫌弃,他甚至还说过了六十岁再娶我呢。男人都喜欢来这一套。」 「你也被另一个刻骨铭心的爱情困住罗。」 女作家笑了笑,低声接道:「我也是……」似乎卸下了另一层心防。 「我跟他分手,也不是因为感情生变。我们还是相爱,却是不能在同一条人生道路上走了。要是他找到了好对象,过得幸福,我想我也许就会死心。」 「你还知道他的消息?」 「他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很好掌握的。啊,下面我要讲到工作职场的事了,这一段麻烦你删掉。」 「当然。」 「我刚到这家银行上班时,上头规定新行员要推广开户,这件事通常找亲戚朋友帮忙凑数就行,所以我也请他来帮我凑业绩。他就这样开了个户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解约……我想,他现在大概拿这个户头当主要账户在用吧。」 「哇——」 「我上班的那间分行规模很小,处理账务时自然会看到明细,包括他现在在哪里工作、现今的进出等等。我看那账户的动态,实在不像是个有家庭的男人,所以猜想对方应该也还是单身。」 说到这里,她苦笑。 「我并不讨厌他,分手的时候其实还是很喜欢他的,即使到了现在也一样喜欢,只是当时不得不分道扬镳。所以,我一直希望他能过得好。我不认为单单婚姻或爱情就能跟幸福划上等号,但我希望他在这方面能像常人一样得到满足,因为我曾经在这一点上伤害过他。尽管如此,他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听起来好复杂,是不是?她喃喃地添上这么一句,不知录音笔是否录了进去。 「我也想过,怕是我把他伤得太重,让他不敢再谈恋爱或结婚——可是私底下,我又有另一个想法。也许有点梦幻、有点不切实际,或甚至是一厢情愿的……想着——」 她闭上了眼睛,仿佛置身在梦境中。 「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一颗心已经被填满,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会不会也觉得,除非跟我共度此生,否则都不算幸福呢?哎,四十岁的女人,脸皮也够厚了。」 「哪会。才不呢。而且……」 壮大了胆子,折口跨越了采访的界线。 「同样身为一个没辙的女人,我觉得你应该去确认一下。」 「是呀,所以……」 二、「且说当年勇」 堂上班的人和柴崎一同在队员餐厅吃午饭,蓦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尖叫声: 「堂上教官——!」 除了郁和柴崎以外,会用这个称呼喊人的就只有今年的新队员,而他们喊的可不是做丈夫的那个堂上。 被这么一喊,郁吓得肩膀耸了好大一下。倒是老公在同桌笑得狡猾,大有看笑话的意味。 他们才刚开动,饭菜都还吃不到两口,郁再怎么狼吞虎咽也不可能马上扫光光。眼下没得逃、没得躲,偏偏她身旁的位子又是空的。 柴崎,坐到我旁边!她压低了声音求道,柴崎却不肯配合。 「现在才换位子就不自然了。」 郁不由得垂头丧气,听着身后脚步声轻快,愈跑愈近。 「堂上教官,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顶着一张可爱的脸蛋,蓄着卷卷短发的年轻女队员鬼灵精地探到郁的身旁问道。新队员的受训期已结束,但这女孩仍穿着迷彩服,是因为她已正式成为防卫部的一员,而今天大概恰巧有训练课程的缘故。 这种局面下,郁也不好说「不」了,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道: 「可以啊……」 耶!女孩开心的叫了一声,立刻在郁的隔壁坐下。她是今年的新队员安达萌绘一士。 新训期间编在手冢小组内,因此从手冢口中得知郁是关东图书队唯一的女性特殊防卫员,此后便对郁崇拜有加,甚至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啊,那我坐柴崎三正旁边,不介意吧?」 利用这机会,同样是新来的一个年轻男队员跟着跳上前,在柴崎还没点头前一屁股就坐到她身旁。这个大男孩名叫吉田达也,是郁带过的队员,总是活力充沛,可惜行事莽撞无比,入队至今已不知被郁狠狠敲过几次脑袋。不久前还为了不能合法开枪之事而大叹自己入队太晚,正巧听见的郁当然往他脑门上送上一记铁拳。他和安达在结训后都被编入防卫部,应该在同一班里。 「噢——能跟柴崎三正坐在一起吃饭,我好荣幸!」 郁的这一梯队员都已是二十八岁上下,不过柴崎的人气依旧居高不下,在新队员的心目中,她好像已是个「令人仰慕的姐姐」级人物。 郁飞快地朝手冢瞄去,立刻瞥见他脸上扫过的一丝不快。现在,吉田所坐的位子越过柴崎的另一边是小牧,手冢就坐在小牧的再过去。而堂上跟郁虽然坐在同一侧,对这种事却向来少根筋,八成什么也没察觉。 ——既然不爽,干嘛不早点去把位子占掉。 「吉田,我好歹也是你新训时的长官,你讲这话有没有把我当一回事啊?」 看在朋友兼同梯的情谊上,郁决定出言相助。便见吉田当场正坐,利落地举手敬礼: 「不!属下岂敢!堂上教官好久不见,能见到你也是我的荣幸!」 「『也』什么『也』!我是顺便的吗?」 「笠原,你在新训期间还没盯够他呀?」 柴崎这厢倒是乘起了风凉。 「当然不够!你不知道这家伙有多天兵!他真的没大脑又爱惹麻烦,现在结训了不归我管,我更提心吊胆呢!」 这时,忽然听到身旁响起一个闷响,是堂上。郁随即转头看去,却见他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呃,堂上一正怎么了……」 吉田正打量,郁赶紧在桌下朝堂上一踹。堂上的姿势立刻一歪。 「没什么呀,对不对,笃?」 听着他低低骂了一句:「你给我记住。」郁的脑门隐隐发凉,心想接下来的吉田晚餐恐怕都要像是玩俄罗斯转盘一样提心吊胆。堂上最近的手毯寿司特别拿手,搞不好会在里面包什么怪东西。 不知是不是看出两人台面下的举动,小牧笑出声,不过筷子没停。 「啊——其实我也好想被堂上教官盯——!」 「安达,你也一样!你的指导教官是手冢,怎么能在他面前这么说!」 「可是手冢教官早就知道我崇拜你,也是他把你的英雄事迹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啊——」 「慢着!」 郁转向手冢。 「你到底是说了我什么英雄事迹!」 「你的事迹可多了。」 听见手冢冷冷吐出这句,柴崎也跟着笑了。 「我好希望我是杀熊第三代耶——!」 也许是天真、也许是少根筋,安达此话一出,堂上夫妻都不约而同的颓然垂头。 究竟何时才能摆脱这个污名啊? 「结果我却进不了图书特殊部队,打击好大——我明明很努力了……」 低头嚼着她的姜烧猪肉,安达愈说愈小声。 「啊——我也是,打击也好大。」 「你给我闭嘴!有我一口气在,你想都别想!」 郁指着吉田喝道。便见吉田哀哀喊了一声:「怎么这样。」 「堂上教官,你为什么这么看我不顺眼呢——?」 「不是讨厌的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 眼见情势升温,小牧即使出来打圆场。 「今年的新队员,也没有一个入选特殊部队的。」 一正说话毕竟是有点儿分量。只见吉田和安达都停下了筷子,敛起表情听着。 「而且,新人直接入选特殊部队,原本就是非常罕见的特例。在一般情况,特殊部队选的都是在防卫部有过几年经验的人。我跟堂上也在防卫部待了两年啊。」 「这么说,我们现在被编到防卫部,也不必对特殊部队死心罗?」 安达问道,小牧便笑着点头: 「那当然。防卫部里多的是摩拳擦掌,准备进军特殊部队的人呢。只不过录取率不高,竞争可是很激烈的。」 听到这里,安达的眼睛一亮,探向前问道: 「所以,我们的两位教官一入队就被选进特殊部队,果然是高人一等,对不对?」 「说得也是,在他们之后就没有了。」 「我就知道,堂上教官真是太帅了……!」 堂上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吉田立刻追问: 「怎么了?怎么了?安达夸奖堂上教官,做老公的堂上一正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要过问个人隐私,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郁边说边把指节骨弄得喀喀作响,吉田立刻缩了回去。 堂上边笑边插嘴道: 「别在这里打擂台了,教官。哎,新队员要直接入选特殊部队,确实要有相当程度的资质,手冢无论在实技或课堂上都是一对一的模范生。跟他相比,堂上三正的资质是在于本能跟反射神经够快罢了。不过,她在实技项目上的表现也很杰出,体能甚至可以在男队员之中名列前茅,这一点倒是很难得。」 听他这么说,郁不由得注视起堂上的侧脸,心中感伤起来。 你当时偏偏就不肯这么夸我。 正这么想时,突然有一双手缠上她的肐臂。 「那我要继续努力表现,追随我最崇拜的堂上教官!」 唉——饶了我吧,郁一面想道,一面轻轻拨掉安达的手臂。 「可是,特殊部队之所以能无后顾之忧的行动,就是因为有防卫部的后援。一样是努力表现,与其……」 讲着讲着,她开始为过去的自己而感到羞耻起来。堂上和同袍们似乎已经知道她接着要讲什么了,只见他们都含着笑朝自己望来。郁的表情一苦。 「……与其因为崇拜我而想进入特殊部队,倒不如先把防卫 部里的分内工作做好,要求自己在职务上得到评价。你要知道,没有防卫部的协助,图书特殊部队的行动也不可能有所成就的。」 我不是故意要讲得冠冕堂皇——而是处在这个阶级,我不得不讲这种大道理啊! 「是!」 见安达依然欢喜地敬礼答应,郁又是一阵心痛。她知道安达仍旧把自己当做一个偶像看待。 「啊,对了,我有事要问柴崎三正!」 吉田突然出声问道。柴崎便问他什么事? 「我有时在馆内看到一个女孩子跟你聊天。一个长得很可爱、头发半长,发尾有点儿卷的女孩,看起来像大学生。」 一听见这番描述,堂上班全体都怔住了。他们知道吉田说的是谁。 接下来—— 「吉田一士。」 小牧平静地唤道,转过头去看着吉田。 年轻的吉田毕竟是又嫩又迟钝,没有立即察觉长官散发出的气息有如冰一般锋冷。 「是?」 「没事别去搭讪那个女孩,不然——」 小牧说着,笑得和煦如春风: 「我会杀了你哦~」 宛如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吉田说不出话来,连眼光都无法从小牧脸上移开,只能不住地点头。 「你现在也能对下属训出一篇大道理了嘛,堂上三正。」 送回餐盘,柴崎以手肘朝郁轻轻一撞,一派调侃的口吻。 今天的堂上班轮值阅览室,因此用餐完毕的他们都一道走。 「唉唷,别取笑我了。我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郁当年也是憧憬着白马王子而立志今日图书队,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拿这事教训别人。怀着心虚和惭愧,她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位长官,特别是堂上。 论阶级,她当然不及,但论年龄,郁入队时的堂上和小牧差不多就是她现在这年纪;他俩当年亦能扮演好长官的角色,自己如今是否做到了呢?且不拿柴崎或手冢来相比,郁怎么想都毫无自信。 「我好逊,完全比不上我们入队时的他们。」 「哎呀,长官本来就是永远站在前头的。」 「也没有必要硬逼自己去追赶吧?我们尽全力做到最好就够了。」 柴崎和手冢的想法达观,果然够成熟。 「况且,要不是有新队员进来,我们两个在队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下属。小牧一正说,他跟堂上一正都是在防卫部待过才调进特殊部队的,可见在职务上,他们都有过领导下士官的经验。这之间的差异是很大的。」 「也对,新队员就被拔擢进特殊部队,原来也有这样的坏处。」 「拜托,你现在才发现啊。」 手冢既惊又厌地讽刺道: 「今年队上派我们去做新训教官,用意也是要我们累积一些领导管理的经验吧。」 「唉,饶了我吧。光是了解他们、带训练课,我都应付得很吃力了。」 「你能做到那样就够啦。」 柴崎笑着插嘴: 「你这个人啊,凡事都得亲身体验才会记住,让你拼老命训练下士官,应该就能有所收获了。而且你也不用自卑,这人在幼稚的时候也是很幼稚的。」 「我又怎么了?」 意识到柴崎的话锋转向自己,手冢没好气的顶回去。 「你哥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你对他的态度就好一点嘛?」 柴崎指的是检阅抗争禁用枪炮一事。手冢慧花了三年的时间,终于修正了检阅抗争的枪炮使用条例。 「不然他三天两头就找我问你的消息耶——」 手冢的脸色一沉,加快了脚步直往前走,想要摆脱柴崎跟郁似的。 柴崎便朝郁眨了眨眼,吃吃的笑说:「你看吧。」 手冢摆臭脸也许不是耍幼稚,而是嫌他哥这样频繁地跟柴崎联络吧——郁想归想,却不敢对柴崎说出口。 * 你给我记住! 白天的报复,在堂上夫妇回家后立刻展开。趁着郁一时大意,堂上接连使出徳式背摔——当然是摔在床铺上。 郁的三个哥哥曾一齐把笠原家兄妹的这个大绝招始末讲给妹夫听。从那之后,堂上一抓到藉口就会找老婆练一下,大概是爱上了这种「丢人」的爽快感。 「喂!够了!」 郁当然能反射性地做好护身动作,但被人家这样随随便便的抛来扔去,她也受不了。 「我只踢你一脚,你怎么这样摔我!不公平!」 「这叫先发制人,省得你吵半天……喔!」 堂上正往床铺走近,猛见一记飞脚朝上段踢来,赶紧反身一仰,及时躲开。 「啧,算你好运。」 「夫妻吵个架,你想谋害亲夫啊!」 「我是要踢你的肩膀,又不是踢头。」 「我把你摔在床上,已经手下留情了!而且我是要过去扶你的!」 「前几天我在报纸看到,说适度的紧张感是圆满婚姻的秘诀。」 「是这种紧张感才怪!」 堂上一面吐槽,一面牵着郁的手拉她起来。 「话说回来,你好轻哦。难怪大哥他们喜欢把你丢来丢去。」 「我要跟你说清楚!我哥现在已经丢不动我了!现在的我很有『分量』!只有战斗单位的男人才会说我轻啦!」 「哪有,你不到标准体重吧?」 郁忽然觉得脚下一浮,原来是被堂上抱了起来。 「真的啊,你比我还轻。」 「废话!我们差不到五公分,当然是你们男人比较重啊!而且你又是战斗单位的!放我下来!」 听见郁夹杂了职场口气说话,堂上打趣地笑道: 「害羞啦?」 郁怨怨地瞟了一眼。 「我……我要跟别人说哦!」 「说什么?」 「说堂上教官在家会把老婆公主抱!哇啊,好丢脸!不要闹了啦,快放我下来!」 「的确,被说出去之后,你也会跟着丢脸。好,看在你有自爆决心的份上,我就放你下来。」 一杯放下,郁立刻逃到床边坐好。起码坐姿没那么容易被抱起。 「体重不足就是你的弱点,所以你的压制力道总是不够。以前的溅血事件也是……」 「别提那件事啦!」 「……偷书的那个人是体育优等生,你都跑上去扑倒他了,最好却还是靠拳头才能摆平他。若是一般情况,被那么完美的压制技给制住,居下位的人应该动弹不得才是。你就是压不住他,才不得不依赖打击技跟抛投技。」 堂上用评论式的语调说话,郁不由自主垂下眼去。 「所以这个弱点害我变成队上的包袱,是吗?」 「……不是。」 堂上来到郁的身旁,轻摸她的头。 「对不起,你当时是为了帮我。」 郁咬了咬嘴唇。 体重问题关乎先天的体质和性别,这一点是她改变不了的,但被批评成弱点,令她颇受打击。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堂上急了起来,单膝蹲跪在郁的面前。 郁点了点头,却紧紧闭上眼睛。在自己的家里,她的泪腺会比在办公室里还来得发达。 「是我一时得意,用词不当!我不该说是弱点的。而且,要是你勉强增重,反而会失去你最大的优势!」 事实上,郁也一直认为,敏捷、爆发力和持续力是她在体能上的一大武器,能够善用这些特质,也是她最大的长处。 堂上的 这一番缓颊之词,倒是让她想起了这些。 见郁又点头表示原谅,堂上这才搂住她的肩头。 「你太可爱,我只是想逗逗你,结果把话说得过分了。算起来,当时是我欠你人情呢。你开一个要求吧,我什么都答应。」 一句话,什么都行。每当堂上主动认错,要求和解时,他必定搬出这句话来。 郁便把头靠在丈夫的肩上: 「我想听堂上教官说说你们菜鸟时期的故事。」 这下子,堂上似乎有些不情愿。 「为什么?」 「我觉得你跟小牧教官一开始就有做长官的气势,好像什么事都懂、什么状况都能应付的样子。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因为我都二十八岁了,却一点也比不上二十八岁时的你们。 听到这个理由,堂上总算接受,便在郁的身旁坐下。 * 堂上进入图书大学就读时,有关创校内幕的谣言已经甚嚣尘上。 包括学习的成立涉及政界的不当协商;也有人说,建校资金是强征而来的。 不过,也有人认为那是必要之恶,入场才能在短期内培养足以对抗优质化法的图书馆员人才,包括战斗人员。 甚至,就在那一年的新生入学式上,理事长稻岭发表了一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训词: 「外界对于本校的诸多褒贬,我想各位已经有所耳闻。就某种意义来说,那些谣言只有程度上的差别,各位可以把它们都看做是真实的。」 一听到这个,新生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然而,不论有多少谣言,各位来此攻读图书馆员的志向并不会收到贬抑,只有我个人的声誉会受到波及而已。假使各位因此心生抗拒,对入学一事心存疑虑,那么任何人都有权申请取消入学资格。相反的,每一个入学就读的人,本校都会保证协助你们达成志向。」 踩着义肢、拄着拐杖,讲台上的稻岭是一派沉稳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震撼至极。 「各位即将成为本校的末代新生,而这也是本校得以创校十年的政治交换条件之一。如此,各位也可以证实那些谣言了。」 他的训辞毫无藻饰,甚至揭穿某些丑恶的事实,使得一成的新生果真在当天就办理了退学手续。 堂上没走。他觉得这个叫做稻岭和市的人颇有意思,也觉得他的训词不粉饰真相,反而显出一种清廉。 留下来的人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当然,随着学力与才能的不同,有人渐次在学年中被淘汰。 后两年的学程排满了实习和建教训练,又是图书馆业务和战斗业务交互并行,便有更多学生吃不消,愈接近毕业就刷掉愈多人。特别是战斗业务,其成绩受性向影响极大。 依制度,学生在毕业时即依成绩任命为士长或三正。堂上以毕业成绩的第二名被任命为三正,拿到第一名的当然是小牧—— 「为什么你不是第一名呢?虽然小牧教官拿第一也不奇怪就是了。」 「你啊……」 堂上苦笑着回答: 「因为小牧在勤务评等上的表现毫无瑕疵啊。」 「你就有瑕疵吗?」 「我不是讲过吗?以前的我就像你一样。」 「比方说呢?」 「哦,你要打比方的啊。也好,不过那是我入队之后才发生的事了。就是第一年的外地进修——外调到关东区域的其他图书馆去研习。那一年我被分派到茨城市立图书馆,刚好在附近的书店遇到优质化队员的检阅,结果——」 「啊、后面不用讲了!对不起,我不该追问!」 「就邂逅了一名正气凛然的高中少女,她宁可被诬指为扒手也要保护书本。」 「好了啦——!」 「听完嘛。那个女学生实在是楚楚可怜,我也看不下去,就擅自行使了裁量权。事后呢,我接受了长期审查,写了上百篇调查报告和悔过书,但心里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般后果了。我那时心想,一个小女生都有勇气挺身面对恶势力了,我当下要是帮不了她,还有什么颜面顶着三正的阶级章站在那里。」 「呃,对不起啦。」 知道堂上是故意要把后面那段赞美辞一起讲出来,郁不禁难为情睇低下头。 「结果你倒是好样的,隔了五年再见,你居然完全忘记我的长相,但我可是当场就认出你来了。你说我不沮丧吗?偏偏你还当着我的面大谈那位不知哪里来的完美超人,而且之后又一讲再讲。」 「好啦,对不起啦……」 「算啦。说起来,我跟小牧的交情,也是因为那次事件才建立起来的。」—— 堂上与小牧在校时互争第一名的宝座,因此虽然平时少有接触,但都知道对方的姓名。 等到毕了业,爽爽被分发到防卫部,两人才正式相识。 就在审查会三天两头扰人的那段时期,某一天,小牧在餐厅出声唤道: 「你很拼啊,堂上三正。」 「……挖苦人吗?」 堂上忍不住瞪去,却见小牧笑着四两拨千斤。 「希望你把他当成激励才好。我都听说了,你是为了救一个抵抗优质化队员的女孩才那么做吧,对吧?」 「是我轻率。我不后悔,但也不会再犯了。」 「我就欣赏你这句『不后悔』。」 「我却因此差点拖累原则派。」 「原则派要是被你的个人特质拖累,那它也不过是一介没用的派系罢了。」 直到听见这句话,堂上才重新打量小牧的长相。小牧的笑容看起来温和又亲切,但心里应该是有点儿城府的。 「我待人比你冷漠些,大概不会像你那样为了不相干的别人而拼命。不过,我身边有个一路看她长大的小女孩,要是她被卷入同样的事件里,我一定也会跟你采取同样的行动。」 所以,我认同你的做法。 看他倒不像是特地为了讲这些才来攀谈的。之后,堂上跟他就比较常聊了。 不久,堂上见到了小牧口中的「小女孩」,知道她就是常在休息时间来利用图书咨询的那个中学女生。始料未及的是,那女孩后来生了一场病,竟然丧失了九成听力。 从图书大学毕业的队员,所受的图书馆业务训练和防卫教育是均等的,因此在阅览室人手不足时,身为防卫部的他们也常要到业务部去支援—— 「你们果然很优秀,菜鸟时期就有办法应付各种业务。」 听着听着,郁不由得垂头丧气。 「你也别只听到好的一面。」 堂上苦笑起来: 「身为图书队员要文武兼修,本来就是我们所受的教育特色。再要说菜鸟时期就能兼顾馆务和战斗,手冢不也做到了吗?那小子还是自学的呢。」 「啊,要是我那时真的效法手冢,现在的我就是个龟毛了。」 「别这样说嘛,手冢有他的圆融之处,也从你身上得到了好的启发。就同梯而言,你们两个感情也很好,不是吗?」 「真的吗?」 郁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单纯直率其实正是郁的优点之一,而她本人虽未察觉,身旁的每个人却都知道,因此反而没人对她讲过。 对堂上而言,这样的浑然不觉,也最惹人爱怜—— 同为图书大学最后一届的毕业生,又是第一名和第二名,难免因心高气傲而在工作上彼此意气相争——这是在时过境迁之后,堂上冷静反省所得到的结论。 当其他图书馆向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申请书籍借调、而该批书籍包含检阅对象时,馆 方会把此类书籍特别独立出来,由防卫部派专人护送。万一当中又有问题期刊,其报导批评优质化法或有违反优质化法之情事时,防卫部甚至得加派人手,设计诱敌以分优质化特务机关的注意力,最严重时就要请图书特殊部队出动。 不过,只要不是新刊,通常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几年前的检阅书目只有寥寥数册,用一个小书箱就能装完。那一次的护送,便由入队第十个月的堂上跟小牧负责。 接到命令时,堂上心中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是告诉自己要用平常心面对非常任务。 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能苦笑。 锁好了小货车的后车厢,小牧坐上驾驶座。副驾驶座的堂上负责警戒。 他们的目的地是八王子市的图书馆,路程上的车流量并不多。 应该很轻松——两人都没这么说出口,但心里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转进八王子市不久,路况生变。在一条人车都少的非主要道路上,他们看见一个事故现场。 话虽如此,那场车祸郁堂上等人全无关连。他们路过时,小客车和摩托车已经撞上了,机车骑士就倒在附近,虽有出血,但也不太严重。 「小牧,停车。」 小牧依言在路边停下,但见到堂上开门要下车时,皱起了眉头。 「那轮不到我们插手管吧?」 「为什么!」 「我们没看见车祸发生的过程,根本就做不了证,而且情况看起来也不严重,依我看只是小擦撞而已,帮忙通知警方就够了。我们饶别的路走。」 「你说不严重,可是有人倒在路旁啊!报了案也该下去看看那个人的伤势吧!如果是轿车互撞就算了,被撞倒的可是摩托车呢!」 见小牧理智判断,堂上竟回以一顿抢白,搞得小牧也生起气来: 「你要去就去,但是别超过十分钟。我认为应该以任务为优先。」 「我知道,你就计时吧!」 说完,堂上跳下车,往车祸处奔去。 小客车的驾驶室一名中年男子,他虽然无大恙,却因为撞到了人而吓得脸色苍白,只是呆坐在位子上。堂上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要驾驶摇下玻璃。 「撞车时你的车速是多少?」 「跟起步速度差不多……那个人大约也才二、三十公里……」 既然如此,机车骑士可能只是被弹了出去的。机车骑士是个年轻男子,堂上走近去探看,见他的头部并未受伤,只是安全帽的带子断了。出血也只是因为摔车时脚部的擦伤,血迹是从牛仔裤的破洞渗出来的。 见伤者意识清醒,堂上迅速检查他有无骨折,然后又跟小客车的驾驶说: 「我们是关东图书队,我现在帮你们报警叫救护车。」 事实上,堂上跟小牧只是路过发现,根本就不是事故目击者。纵使身为图书队,堂上也没有权利查看这两人的行驾照,因此在报案时,他只对警方和救护中心报出小客车和摩托车的车牌号码。 然后,堂上回到小货车。他一系上安全带,小牧立刻开车,起步非常粗暴。 「十分二十秒。」 听到小牧话中带刺,堂上也冷冷的回敬一句:「谢谢你哦。」 之后,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两人都没再交谈。 车子开到之后,他们才察觉大事不妙。 货柜门的锁被剪了,装书的箱子早已不翼而飞。 向警方询问后得知,他们赶到堂上报案的地点,却没见到半点车祸迹象。 回基地报到,当时的长官即断言他们被人摆了一道,语调很是阴沉: 「对方推算你们的行进路线,全部布下假车祸的现场,只要其中之一能引你们上当,这计谋就成功了。」 这份屈辱压得堂上抬不起头来。如此简单的伎俩,自己竟会上钩!见小牧在一旁也是垂眼不语,咬着嘴唇,堂上愈想愈不甘心,终于还是开了口: 「查一下借阅那批书的人!他一定跟这事有关系!」 「那个人当时自称忘了带借书证,所以他是用临时证去申请的;换证时也只叫他写下姓名住址,结果那些资料都是捏造的。这是八王子那边的疏失,我们已经提出要求,请他们检讨现行的临时证补换手续。」 发现事故当时的景况,在堂上的脑中不停的打转。 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他们没有目睹,所以当时显然距离事发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可是现场竟然没有一个围观民众。 如今想来,实在很不自然。 既是假车祸,那么事前清场,得逞后再马上收拾干净,连同别处的假现场也一样清理就好了。 「幸好这些书都还没有绝版,我们已经紧急向出版社调书。你们把悔过书写一写,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这一招是看准了人性所设下的陷阱,你们会上当也是难免。 听在堂上的耳里,长官的这番结论只是出于木已成舟的无奈。敌人的手法太过单纯,他要劝慰部下,只能做此想。 退出长官的办公室,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堂上开口了: 「抱歉。」 小牧停下脚步。 「抱歉什么。」 堂上垂眼看着地板答道: 「你当时说得对,我们应该别管闲事,绕道走。」 「我可没说别管哦。」 小牧的口气也是闷闷不乐的。 「我是说,我们帮忙报警就好。我还没冷血到见死不救的地步,更何况……」 堂上抬起头,却见小牧表情尴尬的别开了实现,似乎也带着歉意。 「我也以为那是单纯的车祸;跟你意见冲突,只是针对现场的处置方式而已。况且我是留在车上的人,却一点也没察觉货柜被人撬坏了,只顾着眼前的车祸现场,没有去后方警戒,这是我的疏失。而且今天开的小货车有视线上的死角,坐在驾驶座上是完全看不到货柜正后方的,我本来应该盯着照后镜,那样至少能发现有人溜到那儿去,结果却是跟你赌气,杵在前座量起时间来了。还有,你去处理现场时,有一辆沙石车经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定也是特务机关的把戏,好让我听不见货柜锁被弄坏的声音。」 「可是,要是听你的话别下车,敌人就不会有时间耍把戏了。」 「这种说法也只是结果论罢了。反正是我跟你一起上了当,一起意气用事。你在主张你的意见时,我应该要做你的后援才对,是我自己白痴,盯着时间在赌气。」 小牧恨恨啐道,还朝地板踢了一脚。这举动很罕见。 「所以你不准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完全的连带责任。反正我绝不会再被同一招给骗倒了。」 小牧喃喃说道。堂上应了一声:「没错」—— 「没想到你们两个曾经那么不合。」 郁惊叹道。 「你别忘记,我们当时都才二十二、三岁啊。年轻气盛,又有无谓的自尊心,也是经历了多少年才变成今天这样。」 「会说当年事无谓的自尊心,真是一种成熟呢。」 「谢谢你的嘉许啊,老婆。」 听得郁打趣,堂上便要去扭她的头。郁根本懒得反抗,直接就求饶,堂上也就放了她。 「哎,不过就是两个入队还不满一年的大菜鸟互闹别扭,回想起来都让人丢脸得直冒汗。我想小牧也差不多吧。」 「话说回来,换作是我看到那个现场,我想我也会像你一样冲下车去的。毕竟,那是车祸呀,采取行动最优先嘛。手冢若在旁,他大概就会阻止我。」 「所以我不是说过 ,从前的我就像你,是个思虑不周又鲁莽的性情中人。我懂得用理性去判断事情,是后来才磨练出来的。」 「呃,我看我一辈子都磨不出这个特质。」 「算啦,那就靠周围的人替你救援吧。总之,我们当时的搭档关系,就和现在的你跟手冢没两样,但要说道合作面对第一次的检阅袭击,说不定反倒是你们的表现还更出色些。你们当时那样不合,却能成功的完成任务。」 「不过,如果那时出了状况,我跟手冢大概会愈来愈不合……」 「我能想象。这方面,我们就比你们两个圆融一点。而且你这个人也是死鸭子嘴硬,从不肯先道歉的。」 堂上虽然带着玩笑口吻,郁却瘪起嘴不答腔了。 看见她这副表情,堂上才想起来,郁曾经为了书库业务失误而被手冢指着鼻子骂了好半天。 一开始,郁还「因为」、「可是」扯东扯西的想为自己辩解,到最后却是一个字也将不出来,几乎就要掉眼泪。手冢端出大道理当武器,郁被逼得无路可退,最后才接受了他的意见。 在那之后,郁也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而堂上都记得。 「……你们两个当时也很孩子气。」 他在郁的头上轻拍一下。 「跟当时的手冢相比,你是稍微坦率些。假使是你自己造成的失败,也许你会低头赔不是。」 换作是手冢,一来不太可能犯错,二来也不会让自己的失误严重到要低头赔罪的程度。 「不管你们绕多少个圈子、闹多少别扭,先制造出和解气氛的八成都是你。」 「你还有没有以前的故事?」 「刚才这个已经是我最丢脸的前科了,还不够哇?」 「我就是想多听些你们以前的事。」 从我入队起,我做过什么你都知道,我对你的过去却几乎一无所知。 郁又嘟着嘴埋怨「不公平」,引得堂上忍不住轻叹,心中暗想: 这话要是讲出来,你一定得意洋洋——我就是没法儿拒绝你—— 进防卫部的第二年,堂上跟小牧各自都带了部下。 骚动是堂上的部下——如今也是防卫部的栋梁——所引发的。那个人跑来向堂上报告时,完全就是一副连滚带爬的仓皇模样。 「堂上三正,不好了!有人在馆内装了炸弹!」 优质化特务机关和其声援团体爱找图书馆麻烦,即使到了今天,手法也一样无所不用其极。不过,用炸弹未免引人争议,堂上都不太敢置信。 他想,他们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 「真的吗?」 「我们都认为可能性很高!」 「先带我去现场看了再说。」 这事非同小可,总得要自己确定过才能往上报,所以他也找了小牧一起去。他怕自己一个人下不了判断,而且小牧是个值得信任的商量对象。 部下带他们走向阅览室外的女厕。禁止使用的告示牌已经摆上。 怎么会选在如此人多杂沓的地点放置炸弹?难不成优质化委员会转成流血抗争路线,不惜连累老百姓的生命安全? 「在哪里?」 「就是这个!」 部下指着一间坐式马桶的后方墙面,那儿有个用来放东西的平台,上面有三卷备用厕纸,旁边坐着一个灰色的绒毛兔娃娃。兔子布偶的双手捧着一束花,身上穿着小围裙,模样非常可爱。 「我以为那是民众的失物,走近时却听到计时器的滴答声!」 堂上和小牧便也走近去听。的确,把耳朵凑到兔子布偶的肚子附近,就能听见秒针的声响。 「你觉得呢?」 堂上向小牧问道,却见小牧皱眉摇了摇头。 「很难说,尤其才刚发生那种事。」 「一定是炸弹,不会错的!」 部下激动的说道。他之所以这么肯定,确实有其根据。 前不久,某间百货店的玩具部才发生过爆炸意外,各方都认为是心里不正常的炸弹客所为,而嫌犯正是将炸弹装在布偶里面,再将布偶混藏在堆积如山的花车商品中。从那些布偶被炸得四散的情况看来,专家判断炸弹的威力不小,要是当时有人站在花车旁,恐怕会造成死伤。 百货店的爆炸现场净是残破,那景象在电视新闻里播放了无数次。焦黑的地面和墙壁,花车扭曲变形,满地都是布偶的碎块。 嫌犯仍未落网。更糟的是,那是一枚结构简单的定时炸弹,有心人容易学会,更难锁定对象。 如今,图书队并未建置炸弹处理小组,队上也没有这方面的专家,有的只是液态氮和后勤支援部所保管的防爆衣——仅只一件。发现疑似爆裂物时,队员就穿上防爆衣,用液态氮使该物体冻结,然后请求警方出动。警方与图书队虽不是合作伙伴,但涉及公共安全时,他们也不可能拒绝这项请求。 「不过,他们会做得这么过分吗?炸弹在这里爆炸,几乎不会影响到书籍,反而还会惹来民众的反感。」 堂上如是说时,见小牧也歪头思索。 「如果是假装成愉快犯(注:造成社会恐慌后,暗中观察这样的现象并以此为乐的犯罪者)所为,这件事就不会牵连优质化委员会了。嫌犯的目的也是是阻止民众来图书馆……况且那个炸弹客还没抓到,也有可能是同一人所犯。光就可能性而言,范围太大了。」 不论如何,站在这儿烦恼是得不到结论的。他们决定往上提报。 这一报,防卫部就像是被捅着了的蜂窝一样。上级决定采取最高规格的安全措施,于是下令各单位要求民众立刻离馆,谎称馆内必须临时整修。 趁这段时间,堂上和小牧在防卫部用电脑搜寻那只兔子布偶的资料。 「是这一款吧?」 「嗯,没错。」 他们都没有伸手去碰那只兔子布偶,但从上面的商品标签可以看到制造商和品名。上网搜寻之后,找到「兔宝宝/灰/背包式,两千八百元。背上有拉链,便于开合。是小朋友的最爱」。 一只中空的布偶,无疑是最容易塞炸弹的。这时候,那名部下也激动到了最高点,大呼:「你们看,肯定是啦!」 将这项资讯也往上呈报后,情势演变到必须由图书特殊部队出动。因为,只有特殊部队受过防爆衣和液态氮的使用训练。 执行这项任务的,便是特殊部队的队长,玄田三监。 便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队员,包裹在沙沙作响的厚重防爆衣中,背上扛着液态氮瓶重装登场。 「好啦,我去看看!」 走近女厕所,玄田三监喊了这么一声,口气轻松得只像是去厕所看看卫生纸还够不够似的。不一会儿,厕所内传来高压喷气的嘶嘶声。 「搞什么!」 片刻沉默后,紧接着竟是一声暴喝,然后玄田三监拎着布偶走到外面来。 结冻的毛绒绒小兔子活像一只落魄的刺猬,上头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大洞。也许是避免震动,那洞是用剪刀剪开的。 「里面放的是这个。」 玄田将布偶亮给四周的人看——里面是一只廉价闹钟,钟面上有着兔子图案。 「没看到电线,野没别的机械装置。这玩意儿大概是在百元商店买的。」 「兔中兔」——原来是虚惊一场。 周围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堂上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名部下则完全陷入颓然,恐怕最失落的就是他。 堂上向玄田三监跨出一步,深深一鞠躬。 「非常抱歉,劳你跑这一趟!」 「别在意,谁 教这阵子刚好遇上炸弹疑云,你们的怀疑也是合理的。虚惊一场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玄田说得大方,众人也纷纷表示同意。 「幸好只是误判。」 「说起来,也是因为时间点也太不凑巧了。」 「谁叫布偶的款式这么可疑。」 堂上于是暗忖:照这气氛看来,应该不用写悔过书,而是普通的报告就行了—— 「堂上。」 这时,小牧凑过来低语: 「你应该猜得到,对我们而言,这事还没结束。」 「……嗯。」 才刚刚解除封锁线的正门玄关处,出现了一对母女,女儿大概只有两、三岁大。 「不好意思,我们有东西遗忘在厕所,想问问……」 母亲还没讲完来意,小女孩已经哭叫起来: 「我的小兔兔——!」 眼尖的她,先一步发现那已经变了形的兔宝宝背袋。 还未脱下防爆衣的玄田大手一抓,将堂上拎过来,硬将「兔中兔」塞进他的手里。 「交给你了。」 说也奇怪,就在这时,不单是特殊部队的人,竟连防卫部的长官野拔腿开溜了。 「哎呀哎呀哎呀,那是我女儿的?天呀,怎么会变成这样……」 搂过哭闹不休的小女儿,那位母亲面露不解。 「非常抱歉!」 堂上走过去鞠了一个四十五度角的躬,小牧在他身旁也依样照办。 「我们巡逻时,在女厕发现这个布偶。」 瞥见部下鞠躬的角度不足,堂上一面解释,一面抓着部下的头,硬是按到四十五度为止。 「听见里面有时钟的声音,我们怀疑是炸弹,就依爆裂物程序处理,所以才变成这样。」 听到堂上说明得不完全,小牧随即补充: 「我想你也知道,几天前才发生过百货店的玩偶爆炸案,事件还没落幕,就有人把这种背包型的布偶遗忘在馆内,我们馆方相当紧张……」 「这倒也是。」 幸好那母亲是个明理之人,问题是这个小女孩。 「对不起,我们愿意赔偿你的损失,请你务必留下你的地址和女儿的姓名,好吗?」 母亲显得受宠若惊,便在堂上的引导下来到大厅写下地址姓名,柜台的接待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偌大的门厅里就只有小女孩的哭叫声震天响。 「我想,同样的兔子背包,市面上还能找得到……」 写完了改写的资料,母亲微笑说道: 「至于那个闹钟,我是为了让她学会看时间才特地去找的,不用买到一模一样的也没关系,不过我女儿最喜欢兔子了。」 这一声叮咛可真是滴水不漏。 「我一定会记得的!」 堂上又正经八百的弯腰一鞠躬。 「我的兔兔~~」 哭泪的小女孩还在抽抽噎噎,小牧便在她面前蹲下。 「对不起哦。小兔兔受伤了,等它的伤治好,我们再把它送回去,好不好?」 小女孩这才明白,便由妈妈牵着离开了。直看见那对母女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外,堂上朝部下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班长!你怎么这样!我又不是故意搞错的……」 「废话!不然你教我找谁出这口气?除了你还有谁!」 「赔偿的费用,你也要分一份。」 小牧冷静地补上一句,那名部下立刻大叫起来: 「不能报公款吗?」 「如果真的找到炸弹,那倒另当别论,但在这种情况下,报这笔公帐恐怕会令部门之间推托一番,因为破坏它的虽是特殊部队,但报告说是炸弹的却是防卫部。最好是误报的人自己承担,这样最不落人口实。」 「都说要跟你分担责任和费用了,你还叫屁啊!去跟人家低头赔罪的可是我跟小牧耶!啊——想到这个我又火大了,你再敢啰嗦半句,我打到你满地找牙!」 「哇——对不起对不起!」 知道堂上一向以铁拳取代喝斥,部下急忙举双手护着脑袋。 「不过,事关公共安全,我们是该做出最严谨的判断。你虽然过度一头热,这一次的判断却是妥当的。分担费用算是小意思了,你就忍耐点吧。」 听见堂上给予这样的评价,部下的表情立刻开朗起来。 「谢谢你!」 「以后也要继续秉持同样的谨慎,还有不只是判断,态度上也要审慎点。」 「是!」—— 「哇——你那时候就很懂得摆布部下了耶——」 「什么摆布,讲得这么难听。」 「那后来呢?『兔中兔』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 堂上皱起了眉头。 「既然是赔偿,当然只是买更高档的去还给人家。兔子背包还好,厂商还有库存,我们直接跟厂商商贾——时钟就麻烦了,要高档就要选有名的,不外乎彼得兔、米菲兔跟华纳兔宝宝。比价之后,我们选了最贵的彼得兔,还加一个同款相框什么的,全部加起来将近两万元。」 听到这里,郁咯咯笑了起来。 「不过,你们没对外人说是部下的错,很有你们的风骨。」 「为求自保而出卖部下的人,迟早会被部下出卖。如此而已。」 「不用这样谦虚啦。」郁打趣地笑道:「笃,没想到你居然知道米菲兔跟彼得兔,好可爱。」 「……用不着你来说。」 「干嘛这么凶,我是在夸奖你耶。」 「你这没神经的女人。拐弯笑我娘娘腔也要有个限度。你是我老婆耶。」 「只是玄田队长跟你的互动……啊,那时候你还在防卫部,但他已经是特殊部队的队长。他把事情往你头上推的功力真是天下一流。你们之间是命中注定的啦。」 说着说着,郁自己也好笑起来—— 入队第三年,堂上和小牧都升为二正,也同时被调派到图书特殊部队。 「看来,我们两个今后要当很久的同袍罗。」 在庆祝升迁和新部署的两人饮酒会上,小牧如是说道。不知是不是为了训练和讲习的效率考量,他们被分配到同一班里。 「第一关是特别训练,不知道会有多操。」 在图书特殊部队里,每当有新成员入队时,各班会轮流到奥多摩的训练场去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集中训练,内容以基础为主,但也包含防卫部不曾施与的项目。 堂上和小牧还在防卫部时,便会自主地加强训练量,所以大家早就认为他们会是下一批被选入特殊部队的人。 话说回来,即使他们的训练程度远远胜过其他人,特殊部队的这一关好不好过,还是得亲身体验了才能知道。 结果,这场集中训练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难,只要不怠于日常锻炼,任何战斗单位的队员都能跟上。防卫部当然也有面子上的考量,不会随便推派人选。 很好,都应付得来。 一面适应,他们克服了各个训练阶段,来到最后一关的野外行程。 在这个阶段,他们要到深山去,夏天里顶着大太阳走在没有山路可走的野地里,只有指南针可供指引方向,不愧是最后一关,这趟路走起来真是吃力,战斗服下的汗衫吸饱了汗水,只怕可以绞出一大碗来。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众人早已累瘫,小牧甚至连站都站不好。搭好帐篷用完餐才得到就寝许可,他们立刻滚进帐篷去躺平。 至于深夜的「熊来惊」戏码是怎么上演,又怎么令人火大 ,就跟后来郁入队时的情节没两样。 「出现了!」「哇啊——!」 被一连串不像是演戏的逼真惨叫声惊醒,还在混沌懵懂的大脑竟先想起了白天遇见的林木业者,以及他们聊到的野熊。 这里是本州,不是棕熊的栖息地,顶多是亚洲黑熊罢了,身高跟人类差不多,只要别被它压住就能逃。 莫名其妙的资讯和记忆还在脑内错综复杂,堂上已经一骨碌跳了起来。幸好他嫌天气热,所以没睡在睡袋里(事后再想想,那根本就算不上哪门子幸好。) 再想到,若要让野兽害怕,那就要—— ——打鼻子! 「有熊!」 也是为了唤起身旁同伴的注意,堂上大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朝那个跳进帐篷里的物体就是一拳。 没想到被打的物体那么轻,就这样往外飞了出去。 紧接着,同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爆笑。 惊愕之余,他探头出去看,却见前辈队员们全都捧着肚子笑翻在当场。那个捱了他一拳的物体飞落在帐篷外,竟是个用野草捆成的大草束。 「知道是熊还敢上前挑战,你的胆识不得了!」 笑得最响亮的就是玄田。 这一年的「熊来惊」博得玄田龙心大悦,便规定往后的新训行程中都必须排上这个节目。 在郁和手冢入队之前,这个戏码已经上演过好几届,却没有一个新队员再出现像堂上一样的反应。堂上觉得新人可怜,曾试着在事前给予暗示,却因为难为情而不敢道破真相,也提不起勇气警告他们。 所以后来当郁向他抱怨时,他才会那样恼羞成怒。 就这样,他们顺利的成为部队一员。 和小牧那清清白白的资历相比,堂上在入队第一年就有了审查前科,所以他原以为自己得费多点工夫才能融入特殊部队。哪知道这支顶尖部队的人个个是怪胎,特技鬼才就不用说了。他们的资历和个性上也多有特异之处。 首先,领头的队长玄田就是一个,再听说副队长绪形之前是优质化队员时,听说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问过一轮之后,像小牧那样零前科的人才还真不多。 说到小牧,其实在个性上也有他的怪癖,只是听说已经适应了。 「唷,上回那件事,辛苦你啦。」 忘了在什么场合,玄田突然冒出这一句话,他似乎还记得「兔中兔」的事,大概也因此对堂上留下特殊的印象,恐怕还认定他是个「方便好用」的部下。 堂上与小牧进入特殊部队后遇上的首次大规模战,就在他们的大本营发生。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决定举办绘本展。 这座涵括关东全境的大书库就设在基地隔壁,展出的绘本几乎从馆内蒐罗即可,少部分则须向收藏家或私人图书馆商借。后者常为珍本书,必须收在保存盒内,用复本展示内容等等,保全措施得格外加强。 想当然尔,展出品势必包括媒体优质化法以前的作品,书中使用的语调或被列为违禁语,甚至作家本身就是优质化法的反对派人士。 在这些绘本界的反对派之中,更有人直接用讽刺的手法描绘优质化法施行后的社会面象,希望藉此让小孩跟大人同时明白,这个世界时如何被扭曲。 单就这一点,那一年的绘本展就足以成为优质化特务机关的取缔焦点了。 「取缔行动可能会造成民众受害,东京都与知事办公室已经向法务省提出严重抗议,所以在法务省也发布了公文,要优质化特务机关避免在展示时段内出动。」 玄田说明道。每当图书馆或文化会馆等单位计划举办大规模活动时,都道府县都会向中央机关提呈牵制文件,这已经是历年来必行的安全对策。就这一点,图书队与都道府县暨各知事们的合作关系也就十分重要了。 「书展期间的展示时段是么洞洞洞至么八洞洞,为了不波及附近居民和来馆民众,优质化特务机关的出动时间会限制在两四洞洞到次日洞六洞洞,就是给我们夜袭啦。」 为期两周的绘本展,就这么成了敌方的检阅强化期。原本就是审查对象的各种绘本,将因为公开展示而频繁地被搬来运去,图书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一般人总以为绘本属于儿童读物,其实涉及这个领域的成年人不在少数。专为幼儿绘制的图书必须由成年人朗读给孩子听,已经识字的儿童也需要有朗读时的听众,对象当然是家中的父母、祖父母和亲近的大人们。图书馆员和保姆也算。 孩童就学后,学校里的教育工作者加入这个阵容,这个时期的儿童也愈来愈能理解较复杂的内容。由于绘本读者同时包含大人与小孩,优质化法反对派里便有许多绘本作家,他们的作品也常反映此类意向,另外,有些是一般文字作家,更改笔名后发表绘本作品,所以有人认为,在言论界、周刊志界之后,绘本界是优质化特务机关眼中的第三个监视目标。 「活动在图书馆大楼的展示室举行,展示品则在公共大楼保管。」 玄田没有解释这项措施的理由,因为当时也没有像郁这样呆头呆脑的女队员会傻乎乎的直接追问:「为什么?」 既是优质化特务机关的绘本检阅强化周,他们就有可能在展览期间进行不只一次的突击检阅。平常的检阅抗争只有一次攻防,若致使馆内损坏,后勤支援部可以事后再修建,但在这一次的情况下,修建工程势必缓不济急,要是展示品都收藏在图书馆内,那儿将变成主展区,抗争后的残破痕迹会影响来馆民众的观感,也将干扰到展览的进行。 因此,上级已做了牺牲公共大楼的打算,才有此措施。 队员们没有质疑,但有人提议将书籍保管在基地内。玄田予以驳回: 「特务机关规范了交战时间,却有个交换条件,那就是书籍必须保管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馆区。展览后的书籍撤收必定受到监视,若我们擅自把东西搬进基地,难保敌人不会在交战时间以外打来。」 事关大众安危,没有人敢碰运气。当然,这也是稻岭几经衡量后所做的决断。 优质化特务机关有好些个柜面下的爪牙——就是优质化法声援团体。 不同于一般情况,绘本展的主要诉求对象是儿童,声援团体不敢派宣传车在街上鬼吼鬼叫,妨碍展览进行,免得折损优质化法的形象,但会不会派人到展场伪装窃盗,偷书、破坏或污损展览品,这就很难说了。 所以,白天的警备也不能轻忽。不单是书籍展示会场,人来人往的阅览室也可能成为那些人恶意破坏的目标,防卫部不得不加派便衣警卫的人手。玄关等进出口的制服警卫更是比平日增加许多。 特殊部队要应付的则只是夜间袭击,每日闭展后才是神经紧绷的重头戏。 玄田猜测第一天不会有事。无人异议。因为,敌人八成会先来观察他们的撤收作业。 为此,玄田已要求由特殊部队来负责展出品的撤收,同时也可预防万一,因为敌人说不定会跑来动手脚。 「听着,不要有大动作。平淡自然一点。」 在玄田的指示下,所有的布署都转为低调,撤收班全数挑选普通体格的队员,人人改穿与一般馆员相仿的普通西装。不过,他们的罩衫下都穿着防弹背心,随身佩带手枪。 不用说,堂上和小牧都被选为撤收班,负责将展示室里的绘本收进箱子,搬往公共大楼。 果不其然,当场就有个男子跟在后面,似乎想溜进公共大楼。 「不好意思,公共大楼目前禁止一般民众进入……」 防卫部的警卫装作不经意地提醒,那个人倒也老实离 去。但据别班警卫的观察,对方一直在阅览室和自修室偷看撤收作业的进行,直到图书馆闭馆才走。 十之八九,不是优质化特务机关派来的,就是声援团体的人。 入夜后,公共大楼一片漆黑,只有逃生警示灯提供了微弱的照明,从那一天起,那儿成了图书特殊部队的队员临时宿舍。 展出书籍保管在三楼。 不论是从地面入侵,抑或从屋顶垂吊,要到三楼都一样远。地面巡逻有防卫部加派的人手,敌人是不可能从一楼入侵的;若要硬闯,势必得大规模动员。 图书馆所有的窗户都是防弹玻璃,强度却只是中上,单单将关东地区的图书馆全数换上防弹玻璃,已经吃掉不少预算,自然用不了多么顶级的防弹玻璃材。这种玻璃能防的只是一般检阅抗争中最常用的9mm塑胶子弹,若是步枪子弹,说不定三、五发就会碎了。 尽管优质化部队的战术一向激进,倒也不至于在民众来馆的时间向馆内发射步枪。而步枪使用的优势虽为图书队所独占,但在夜晚,敌方必定无所顾虑。 对方一定会破窗,也一定会入侵到建筑物内。 问题是,他们何时会来。 就在这令人不敢有片刻放松的紧张感中,绘本展进入了第二周的展期。优质化特务机关竟然全无动静。 「那帮家伙也懂得用头脑了。」 坐在公共大楼三楼的临时司令室里,玄田邪邪笑道: 「敌人想让我们先沉不住气,别上当了啊。」 他向部下勉励道: 「后半周一定会打来,可能是一次集中攻势,也可能连续多日疲劳攻击。」 「有办法看出是一次还是多次吗?」 部下问道。玄田回答: 「这一点可以从第一波攻势的弹药量看得出来。对方虽是国家公务机构,预算充沛,但要对付一间图书馆的一场书展,总不会无限制动用弹药,更何况队员人数和体力也都有限。要是他们中途撤退,就表示还会有第二场攻势;若是一次集中——」 你们就做好打到天亮的心理准备吧。 结果,在第一波的突袭时,优质化特务机关很快就撤退了。 距展期结束还有四天,到了最后一天,馆方就会将借来的书籍归还给各所有单位,所以扣除这两日,实质的攻防战还要打上两天。 特务机关撤退后,玄田环顾室内,抓了抓头。 「打一场就这副德性,后勤要哭死了。」 三面窗户整个儿被贯穿,墙壁、天花板和多不胜数的硬体器材都是弹痕累累。 「叫他们趁白天赶快换窗子吧。」 屋内就不用修了,反正还要打,等到绘本展结束再处理也无所谓。 「我方跟防卫部都无人阵亡,但防卫部有四人重伤,至于轻伤……有参与战斗的全体队员都有吧。」 绪形的报告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的确,若论跌打挫撞之类的皮肉之伤,队上是无一幸免。 「那么我问全队轻伤者,谁的伤势会影响今后战斗的,自己报上来。」 玄田如此问道,没人回答。 「叫防卫部那边也去问一下,会影响战斗表现的轻伤者尽量调离火线。」 交待完毕,玄田又对部下们说道: 「这一波海啸还要持续两天,你们要专心应付,完毕,解散!」 在常备警卫的调度方面,绪形已和防卫部联系调整,除了后继的警备班以外,人手都改调到设有值宿室的三楼去。今天他们在一楼就挡下了特务机关。 「这是你们两个进来后第一次经历大规模战吧?」 玄田叫住堂上和小牧,对他们这么说道。 「两个都没受伤,表现得很好,海啸时最后一波的浪头最大,稳住啊。」 说着,他伸手在两人的头上乱抓一气。 自脱离孩提时期以来,他们就没再被人这样抓头了。两人相视苦笑。 浪头是最后一波最大,敌人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企图在最后一天来个总攻势。 「这次是你们两个一组,对吧?战况也许会乱到让班指挥体系瓦解,但你们两个搭档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能崩解。」 说完,玄田就离开了。 第二天,特务机关仍无法越雷池一步,却令特殊部队出现了一名重伤者。 到了第三天—— 公共大楼的一楼安全陷于无线电与嘶吼声漫天交错的状态。 「妈的,讲堂前要失守了!调人去援护!」 『宇田川班前往。』 「狙击班在干什么啊?好几个人冲进来了!」 『我们只有旧型望远镜可用,要是射哪儿都可以,我们当然放手去干,但你叫我们射穿人家的脑子吗?有空开骂不如挡下敌人的脚步,威吓射击已经起不了作用了!』 最后一天,敌人的攻势猛烈至极,好像非要把弹药用完才甘心。 他们一口气破坏了五扇窗户,人员都入侵到屋内,甚至在室内摆成阵型,敌我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不久,无线电的通用频道里响起玄田稳若泰山的声音: 『公共大楼各员,放弃一楼!全体移到二楼!图书馆大楼的防卫部各员,全力防守阅览室闸门!大楼中央的防火铁卷门也是警戒对象!』 这时,堂上和小牧已随着宇田川班加入讲堂前的援护作战。玄田的指示既出,部队各员随即陆续后退,渐次退到各楼梯口,然后才一口气冲上二楼,电梯的电源线路早于切断,省去后患。 在这之后,楼层上下再度展开枪战。特殊部队的补给弹药和书籍一样都存放在三楼,不至于被使用同规格枪弹的特务机关给抢走。只是往返补给让人忙得不可开交,堂上跟小牧都维持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一晃眼,有个队员与堂上擦肩而过,往三楼跑去。 堂上没有细看——忽又回头看去。 「小牧,我们去追刚才那个人!」 「啊,为什么?他不是上去补给了吗?」 「他背个空背包!你补给时会用背包吗?」 弹药盒直接用手抱着跑才快。况且距离又不远,用背包其实没什么意义。 堂上的话才说完,人已经奔了出去,只听到小牧在身后向宇田川报告道: 「堂上·小牧组要去三楼。」 「理由呢?」 「发现可疑人物,我们去确认。」 「准!」 然后小牧一口气追上堂上。 三楼有许多队员跑进跑出,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堂上跟小牧分头到保管书籍的房间一一检查。考虑到这些书籍可能得在战斗进行中途搬走,那些房间都没有上锁。 不知开到第几个房间的门时,堂上听见一声加装了灭音器的枪响,他反射性地往旁边一闪,子弹便从他的左臂掠过——是擦伤,只是血流得多了点。 开枪的优质化队员立刻往外跑,从倒地的堂上身上跳过。堂上看见屋里有个箱子的盖子被打开了,爬起来冲进去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该死!」 「堂上!」 发现有人向外逃,小牧机警地冲进屋里。 「你受伤了!」 「只是擦伤!快追!」 那名优质化队员一路奔向紧急逃生梯,旁边的人还没察觉有异。那人用背部抵着逃生门,正想把门推开。 「堂上!这次的展示书都不是绝版品,队长指示过不用硬追!」 「不行!那箱书是我搬的!」 所以我记得里面装了什么。 有几本是检阅标的物,也有优质化特务机关监视的作家之作品,以及—— 「里面有向私人收藏家借来的书!」 装那口箱子的人一定是这么想的:若遇到紧急情况必须撤离,人员可以一次就将这些珍贵书籍全部运走。 但在这一刻,此举反而给了敌人方便。 私人藏书是无可取代的。就算能买回同一本书,也买不回跟旧书有关的回忆。就像那只兔中兔。 优质队员开了逃生门,超堂上等人胡乱又开了一枪,随即冲了出去。那人逃得仓皇忙乱,当然不可能打中,堂上和校名也没有因此放慢追人的脚步。 未到门口,两人却远远卡夹令人不敢置信的场景。 那人一跃而起,跳跃扶手——往外落去。 「有垂降索?」 「扶手的形状固定不住的!钩索也太危险了!」 赶在逃生门自动闭合前追到门口,他们往楼下一探,真相才大白。 从逃生梯往下跳的优质化队员,就落在公共大楼的隔壁栋——也就是相距约三公尺之外的餐厅顶楼。 餐厅时独栋平房建筑,从三楼往那儿跳,高度只差两层楼,不算太危险。 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因为谁也没想到餐厅竟成为攻防战的舞台,或甚至是敌人逃亡时的踏板。 那名优质化队员落地后就蹲在那儿没动,看起来像是扭到了脚筋之类的。 说时迟那时快,堂上纵身跃起。 「堂上!」 知道小牧要拦阻,但他整个人已经登上了扶手,跃势再难挽回。 风声呼啸只有不到一秒钟,紧接着就是剧烈的着地声。堂上的落势似乎比那个人高明一点,他很快就站了起来,马上掏出sig-p220对着那名优质化队员。 「不要动!把你的背包放下来。」 对方扭头向堂上看过来,脸上却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堂上后面!」 小牧的警告和一声枪响,同时在同时的耳际掠过。 紧接着,枪口抵上了他的背。这人必定是从餐厅顶楼的抽风机检查门跑出来的。 最起码要维持两个搭档之间联动。 玄田的忠告在这一刻浮现脑海,想起来格外苦涩。 图书队和优质化特务机关所使用的防弹背心款式相同,都是用ker纤维制成,仅能缓和着弹时的冲击,并不能真正阻隔子弹。零距离设计就跟不用说了,对方若在这种状况下开枪,只怕堂上不是骨折就是内脏破裂,不论如何,现在的他是不可能轻举妄动了。 「你才要给我站好别动,菜鸟,把枪丢掉。」 听到自己被喊做菜鸟,堂上心有不甘,却只能认了。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让自己和搭档都落单,他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 我进防卫部都几年了,怎么还干出这种事。敌人当然也是有搭档做后援才敢只身闯入敌阵,我却没想到。 就在这时,耳里的无线耳机传来进藤的声音。 『听得到吧,堂上,小牧已跟我报告了。你现在一公分也不要移步。』 堂上当然不会傻到反问他的用意。 『从三开始倒数,我已经瞄准你背后的优质化队员。你到时往前跨一步,免得被波及。』 三,进藤说完就没再出声,剩下的倒数,堂上自己在心里算。 零。拿枪威胁堂上的那个人,直挺挺的往旁边倒去。 堂上从新拿起佯装放下的枪,再次对着面前的优质化队员。 「又翻盘了!放下背包!」 那人神情一苦,只好依言慢慢放下背包。 「起来,手举起来。我的搭档也在逃生梯上瞄准了你,你别动歪脑筋。」 堂上没有回头看,但他相信小牧一定正拿着枪瞄准了这个方向。 「把你的伙伴带下楼去,动作放慢一点。」 跟着那人移动的脚步,堂上慢慢转移枪口,知道倒地的优质化队员被扶起、两人走向抽风机检查门,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为止。 在这段期间,堂上听见好几声步枪发射,大概是进藤刻意拆下灭音器。站在餐厅顶楼的堂上当然是敌人眼中的好目标,进藤便以威吓射击替他赶走敌人。 『好,堂上顾好背包,到检查门后面去卧倒。』 进藤又指示道: 『战况就快结束了。你就这么躺在那儿吧。我会派一个狙击手盯着。』 照着指示,堂上匍匐前进,拿到背包之后,继续爬到指定地点,只不过—— 『堂上,你真够蠢的。』 搭档频道里传来一个声音,当然是小牧。 「知道啦,你别落井下石。」 『不过,你说「藏书的回忆是无可取代的」,还有讲完这句话就往前猛冲——这一点我挺喜欢的。』 「你喜欢又怎样。」 『喜欢归喜欢,我可不会学你。』 「你就是这种人。」 东方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战火好像也开始降温。 * 听到这里,郁急忙翻起堂上的左袖。 「喂,你干嘛?」 「啊——原来这就是当时的伤痕。」 郁抚着那一道淡淡的疤。 「你这个拼命三郎,后来一定也经常横冲直撞。」 「……你有什么根据?」 「笃,你身上到处都有这样的伤痕啊。背上也有,喏,你自己看不见,所以不知道。」 「你别管啦!」 堂上不悦地翻回袖子和衣摆。郁被他甩开手臂,歪着头笑了起来。 「不过,你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其实我倒满喜欢的。」 「你居然这样讲……」 堂上叹了一口气。 喜欢我横冲直撞。唉,算了,这话由你来说,至少比从小牧口中听到要来得好些,反正也没有别人说来会更让我高兴。只不过,我实在没法儿老实承认。 我要是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谁来当你的刹车啊? 这些话一直在堂上的脑中打转,他真想吐槽。 「现在有枪炮管制了,以后大概不会再受这种伤,不过……你可别把自己弄出这种疤痕来。」哎——不用担心啦,反正会看见的也只有你一个了——要不然顶多跟女性朋友一起去泡温泉之类的—— 郁傻里傻气的咯咯笑,一面摇手。「」 「问题不在这里。」 见堂上板起脸孔,郁转为不解。 难得你身上一个疤都没留下,弄伤了岂不可惜?堂上气自己只敢在心里想,却不敢大方的讲出口;又气老婆是呆头鹅直肠子,兜圈子的话就听不明白。 「那不然问题在哪里?」 「哎,算啦。」 郁果然老实不二的把问题丢回来。堂上索性放弃。 反正她已经是个好女人了。而且…… 「你会哭着怕自己拖累战友,这一点我也挺喜欢的。」 三、「背对背的两人」(1) 郁结婚后就搬进了家庭宿舍,柴崎则继续住在原寝室,等待单人房有空。 然而,就在新队员的入队训练期结束时,这个情况立刻改变了。由于床位不足,舍监来打商量,希望她能和一位士长同住。 「咦——不是有好几个跟我同梯的三正也在等单人房吗?我还是第一批去填申请表的呢——」 心知抗拒无效,柴崎还是想搏一搏。 便见那位上了点儿年纪的舍监歪了歪头,面带困惑的说: 「可是,喏,阶级不同的队员同寝室,本来就难安排。那个人虽比你低一阶,跟你却是同梯的。我是左思右想,能放心托付的对象也只有你了。喏,你懂得跟人相处嘛,让她过来应该比较不会有问题。」 平日总费心假扮成一个八面玲珑的人,想不到竟在这个节骨眼遭到报应,也只能叹天意捉弄了。反正她早就做了心理准备。 同梯不同阶,这表示那未来的新室友也快三十岁了。以这样的年纪来说,室友相处之道确实难拿捏,因为双方都会莫名的顾忌和小心,弄不好反生嫌隙;要不是士长和一士,就是三正和士长,有时是居下位者心存芥蒂,有时是居上位者果度在意而使得另一人生气,在女生宿舍里都不是罕见的事。像在图书队里做得长久愉快,最好能避免这些枝枝节节。 舍监接着又说,那名士长的室友因为家中有事而离职,刚好遇上新梯队员入伙,于是照宿舍里的规矩,她安插了一个刚从短大毕业的新队员和那名士长同住,想不到两人竟因代沟而处不来。舍监听闻后又观察了一阵子,不得已才基于权限出手干预。 按理,舍监本不该让那名新队员独自使用双人房,但在这个情况下,既然能为那名士长找到同梯的室友,她认为挪动士长是比较好的做法。 「好嘛。村西三正要结婚,今年秋天就要离职了,到时我会把她的房间调给你的,你就答应吧?」 舍监向柴崎双手合十拜托,做出恳求貌。她说的村西三正即将因婚离职,柴崎也听说是在十一月。那么还有四个月,是可以忍一忍。到那时候,那位同梯的士长也将享受一个人使用双人房的好处。或者房位重新安排,少说也能排到个同阶级的室友。 这样的安排不算太差,舍监的算盘打得精。 「唉,你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敢争。那就这么办吧,但你要说话算话唷。」 柴崎答应时稍稍端出架子。这下子,四个月后就确定能住进单人房了。 「谢谢你,我欠你一份情啦。那我现在就叫她搬过来。」 每间寝室的基本家具都齐备,要搬动的大多只是私人用品。 「请多指教。」 水岛久美子士长也不例外。除了衣服和棉被以外,她的私人物品就只有一个组合柜,外加一纸箱的杂物而已。 「我也是,请多指教。我来帮你搬吧。」 「不,这怎么好意思!」 水岛紧张地猛摇手。 「怎么能让三正帮我做这个……」 「有什么关系,我们以后就是室友了。而且棉被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不好搬吧?」 「不会,我已经请同梯的士长来帮我了。没问题的。」 同梯的士长——这种说法让柴崎听出了一丝刻板和顽固味。 遇到这类型的人,要拉近跟她的距离,那就……柴崎在水岛肩上轻拍一下,口气转为俏皮: 「哎呀,你也替我的立场想一想嘛。我们也是同梯,你不让我帮忙,别人看了会怎么说我这个室友呢。」 愈是叫她别客气,只怕她会更加推辞,不如四两拨千斤,顺便装作是在为自己着想。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么多。」 「那我可以帮你的忙吗?」 「好的,不好意思。」 连同水岛找来帮忙的另一名士长,她们三人一起搬,不到十五分钟就搬好了。 「从今天起,就请你多多指教了,柴崎三正。」 「不用叫我三正啦。」 柴崎微微一笑,侧着脑袋说道: 「既然是同梯,在宿舍里就不要互称阶级了,不然又像是我在欺负人似的。好不好?你叫我柴崎就行了。在宿舍里,其他同梯的士长也都这么喊我的。」 事实上,宿舍里就是如此。只要下了班,同梯的队员一律直呼姓氏,根本就不分阶级。 却见水岛颇感困惑,小声的抗拒道: 「可是……要我这样喊,我还是不太……」 你如此坚持,其他不喊我三正的人要怎么办?柴崎想归想,倒没有这样逼她。对于水岛,柴崎所知不多,只知道她是业务部的馆员,目前被调到多摩市的图书馆任职,眼下看来,她的个性显然过分严谨,只怕心胸也不怎么开阔。 「不然,就加个『小姐』?我也会称呼你『水岛小姐』的。」 「啊,柴崎……小姐,你尽管直呼我的形式,不要紧的。」 「哎——唷——」 柴崎端出打哈哈的语调,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没有一丝不耐。 「你称我柴崎小姐,我却对你直呼其名,不又让人觉得我在摆架子了吗?好啦好啦,我们的寝室规矩就这样决定啦。」 她的言下之意是:既然水岛要拘泥于阶级,那就不该再推辞了。 「你也不要太顾忌,有什么想讲的就直说,我们是同梯的,不要客气。」 说着,柴崎起身。 「我要去买果汁,水岛小姐你要什么吗?」 「不用了。」 早料到水岛会这么回答,柴崎还是问问。 「是吗,那我去买罗——」 柴崎走出寝室,往楼下的门厅走去。经过舍监室时,她探进头去: 「舍监——我们搬好了。」 「喔,怎么样?」 听到舍监多问这一句,可见对方早就心里有数。 「真像你说的,换做我以外的一般人,恐怕就没法儿应付了……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个性一板一眼,安分内向,我也只知道这么多。我们宿舍里可有上百个女孩子住着,都归我一个人管哪。」 光凭刚才的第一印象,就够柴崎揣摩出水岛的不擅社交了。舍监的消息几乎没什么意义。 「那她有没有朋友……」 「她跟同梯同阶级的女队员还算有往来,最要好的就只有先前的室友,但那人已经离职了。哎,找你收留她还真是我找对人。她做人太拘谨,有些地方不免惹人嫌呢,新队员跟她相处也觉得压力太大,前阵子老往心理辅导室跑。」 的确,跟水岛同寝室,对一个新入队的年轻女孩而言是有点儿沉闷。一个对阶级这么拘泥的人会怎么跟下级队员互动,可想而知。 「我倒希望她能在跟你同寝室的折断期间学着放开些。」 「只有四个月,我可不敢保证什么唷。」 柴崎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开。 ……稍微调查一下好了。 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为了日子舒坦,至少要再掌握一下消息。 * 「咦——她那么固执啊?」 出此言的是郁。这一天,堂上夫妻找柴崎到家里吃晚饭。 郁跟堂上结婚后,他们常常这样找同事到家里聚餐。基地的家庭宿舍离单身宿舍近得很,平时有空就可以去串门子了,遇到同一天休假时,他们甚至会约柴崎倒家里吃午饭。偶尔,他们会一并把手冢或小牧找来,有时也会约队上相熟的一大群人,热闹得好像开同乐会似的。 这一天,他们只约了柴 崎一个人。 「嗯——她是不再带阶级称呼我了。跟我说话却还是用敬语。同梯之间讲话还要那么客气,感觉好沉重。」 柴崎夹起盘子里分好的什锦烧放进嘴里,喊了一声:「真好吃!」 「好厉害,好像在餐厅里吃到的!这是堂上教官做的?不是买现成的粉浆?」 「很厉害吧——?」 郁得意起来,好像那是自己的功劳似的。 「他爸爸是关西人,很会做什锦烧,所以还逼着笃跟他妹妹学手艺呢。」 「哇——你好厉害哦,堂上教官。下次找大家一起来办什锦烧餐会好了。」 正在默默煎着下一片什锦烧的堂上,听了之后点头说: 「说得也是。这些材料准备起来都一样,分量多一些也没差别,人多时弄这个或许不错。话说回来……」 说着,堂上利落地将什锦烧铲起来翻了个面,熟练得像什么似的。 「依我看,那个士长可能对阶级颇有心结。」 他不只边吃边料理,连她们聊天的内容都听了进去。 「我也这么想——」 虽然同为图书队的一员,但水岛在外馆执勤,又不喜交际,想打听她的消息还真不容易。水岛从柴崎等人升上三正的那一年就开始参加升迁考试,却连年失败——这就是柴崎勉强问到的。 「但我们升上来也才一年多,她又是业务部的,以这个年纪来说,想升三正也还不用急吧。」 郁如此说道。 「真敢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同梯里算是升迁快速的?明明恶运强得离谱。」 「哎——但我也觉得爬到这里已经是顶点了。接下来只看考绩,我一定会直接被刷掉。」 「不,搞不好相反。就因为没有笔试了,你要是多建立几笔大功劳,反而有机会。应该会比你升三正还轻松。」 听完堂上冷静的法纳西,郁嘟嘟嘴生闷气。不过堂上没理她,语锋一转: 「你们今年都是二十九吧?当然,要想在首年升级,位居战斗单位比较容易有引人瞩目的表现,但在业务部也不是没机会。」 所谓的首年升级,指的是在取得三正考试资格的当年度就合格了。考试资格除了要士长任满二年之外,还要得到部长的推荐。除非是素行不良,否则后者的推荐几乎是人人可以取得,所以对一个满两年的士长来说,唯一的挑战就只有每年举行两次的升迁考试而已。 「或许她只是外表安分,骨子里却是好胜心强。连年升迁未果,说不定已经把她逼急了。」 好胜心强?她要是有这股自觉就好罗——柴崎如此做出了比堂上还要辛辣的分析。从水岛的身上,她感觉不到那种不服输的气质,只有谨守阶级的的那份严刻。像一个在学校里循规蹈矩的学生,对水岛而言,爬到三正也许就像学年晋级,而她屡次落第的现状,则跟留级的感觉差不多吧。 几次接触之后,柴崎从水岛的言行中隐约看出,水岛为自己的停滞而羞耻,同时也怕被身旁的每个人都超越。这也是她之所以缺少朋友的原因。这种心态若是表现出来,士长以下的同梯队员当然不舒服,自然也不会想要积极地跟她来往了。 水岛本身在社交方面的自闭,更为此番状况雪上加霜。不管向谁问起水岛,他们的回答都是清一色的:「哦,那个内向的女孩啊。抱歉,我跟她不太熟。」 想起郁曾经语带哭调地对柴崎说「就算阶级不同也要做朋友」——她是真心希望伙伴们只聚不散。虽是不切实际,却也有一份纯真可爱;而且,她深明阶级的意义与本质。 「考过那么多次,笔试一定没问题才对,不足的部分恐怕在考绩。个性严谨的人,往往欠缺灵活性和积极。」 堂上说中了八九分。同住一周至今,柴崎已经看出水岛是个彻头彻尾的死脑筋。 「柴崎,你可以吗?跟那种人住同一个房间,要是她刻意孤立你……」 「嗯——只要有这个阶级差存在,我想她不至于对我怎么样。反倒是她对我太恭敬太畏缩,我还怕她自己先受不了呢。」 安分无害却令人心烦。柴崎也遇过这种类型的女孩,而水岛八成就是那种典型。她们没有恶意,所以旁人也拿这个毛病没辙。 堂上替柴崎的杯子斟满啤酒说道: 「算了,舍监也是难处理才托给你的。」 「无所谓啦,卖她一个人情,四个月后我就有单人房可住了。就这几个月而已,个性不合也能撑过去。」 「哇——你可以住单人房啊。好棒。」 「那还用说。身为高阶队员,又早早就登记排队等房间了,现在还帮舍监照顾一个难相处的同梯室友,这是我理所当然的权利。」 「等你住单人房时,我可以去玩吗?」 「可以呀——」 「万岁,以后离家出走时就有地方可以去了!」 郁说时还弹了个响指,令堂上垂头丧气。 「你这个人啊……」 「喂,堂上夫妻有这么常吵架吗?」 听得柴崎讥讽,堂上没答腔,只是面色一沉,郁倒是大大方方地接道: 「没那么常,不过该吵的时候还是会吵啊——都是笃没事就爱讲一下不中听的话。」 「你才是吧!」 堂上回嘴快得近乎抢白,嘴角却有一抹苦笑。 「算啦,有地方可去的离家出走也没什么好担心了。柴崎,万一这家伙跑去,就麻烦你照顾了。」 柴崎嘴里笑着说「属下遵命」,暗暗向堂上和郁打量着。这两个人都是嘴硬,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互为对方着想的那份心意,看得柴崎不禁暗想: ——恋爱的最后若是走到这样的关系,好像也不错呢。 要回宿舍之前,柴崎借了洗手间,说要漱口。 「你连这点小地方都不放过啊——不过即使公尺的路,谁会看到?」 「像我这样的美女,齿缝里带着菜渣回去,形象岂不全毁了。」 「哇啊——你还是一样厚脸皮。」 辞行时,堂上和郁站在门口送她,那模样已俨然是一对夫妻。 距离熄灯时间还有一小时,宿舍大厅里的人影已经不多。 在那之中,柴崎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坐在沙发上翻报纸的手冢,还有在稍远处另一张沙发上看杂志的水岛。 一个是声气相通的伙伴,另一个是尚未化解心防的新室友。这样微妙的组合摆在眼前,柴崎决定不主动向任何一方先打招呼,只是静静地将鞋子摆进鞋柜。 不过,手冢先注意到她了。 「你回来啦,又去堂上一正他们家?」 「嗯,刚回来。他们叫我去吃饭。」 「堂上一正的饭愈做愈好吃了。」 两人刚要开始闲聊,却有个声音打断了。是水岛。 「柴崎三正,你回来了!不好意思,我没有注意到……」 水岛说着,就要站起身来敬礼,柴崎立刻制止。 「水岛小姐——」她装出苦笑,按下内心的不耐:「我不是说嘛,别再这么客气了。你答应过要叫我柴崎小姐的呀?」 「啊,是……」 水岛当场消沉起来,甚至有点儿过度沮丧,气氛也立即转为尴尬。手冢有所察觉,便将目光转回报纸上,不再出声,水岛则像挨骂似的低着头。 「哎呀,别这样,好像我在骂你似的。只是叫你喊我柴崎小姐嘛?来,跟着我念一次:『柴崎小姐。』」 听到柴崎口气如此戏谑,水岛才小小声地跟着说「柴崎小姐」,接着又深 深鞠躬: 「对不起,我先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柴崎忍不住心想——为什么她就不能笑着坦率地说一声:「啊,好。对不起,柴崎小姐!」呢? 「那是谁啊?」 在手冢的对面坐下后,柴崎听见手冢这么问,回答时半带着叹息口吻: 「舍监托管四个月的新室友,跟我们同梯的。」 「有这么一个人吗?」 「有呀,只是连我都不记得她了,你会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她在外馆执勤。」 「哦,我大概也猜得出舍监要找你托管的理由。」 这男的恋爱神经很大条,察言观色倒还算敏锐。 「你真的知道?」 「那种类型的人,大多把认真守本分当成万用免死金牌。」 他接着解释,男队员哩也有这种个性的人。怪不得他一下子就能做出这么明确的分析。 「换作是别人,大概没几天就想对她发飙了吧。都是同梯,她干嘛那样低声下气?」 「她的阶级是士长呀,她好像对这一点很自卑。」 「我们这个年纪就爬到三正的也不多吧。」 「大概就是放不开。」 「她之前是跟谁同寝室?」 「最先是一个同梯同阶级的,但那女孩因为家庭因素所以离职了。中间也换过几次室友,最后到我这儿来,因为同梯之中刚好也没人缺室友。今年度本来有个新队员分到跟她同房,不过……」 「都处不来,是吧?不知变通的士长大姐,对上还抓不到要领的菜鸟小妹。」 叹了一声「你说对了」,柴崎往沙发椅背一瘫。 「离职的那个倒是撑得很久。」 「我从那个前队员口中打听到的资讯,反而比水岛亲口说的还多呢。那个队员也是个不怎么主张自我的人,处世却比水岛圆融多了,人也随和,聊起来毫无隔阂感,显然在这方面利落些。哎,既然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能够跟水岛处得来,那我当然也得试试看。」 听到最后两句,手冢笑了。 「很像你的作风啊,加油。我想她应该也不是个坏人吧。」 那笑容中的释然,像是体察且包容这隐约的挫折感。在柴崎而言,自然有些没趣。 追根究底,都是因为自己曾经在他的面前大哭过才会这样。她懊恼着,又不经意地想起抚上头来的那只手——带点儿顾虑、又像是忧心,笨拙却很温柔。 见柴崎闷闷不乐地看着旁边,手冢折起看完了的报纸,站起身来。 「我请你喝东西啦。你喝了酒吧?脸红红的。」 走向自动贩卖机,手冢又道: 「放心,我不像某人那么天才,不会请你喝运动饮料的。」 这话让柴崎想起了好几年前的那场骚动,她噗嗤笑出,然后才表明要喝麦茶。 回到寝室后,水岛向她低头赔不是。 「对不起,柴崎小姐,我又用阶级称呼你……」 跟手冢聊完才自在点的心情,这下子又降温了。 「我也没有生气呀。你放轻松点嘛,没关系的。」 柴崎换上家居服,同时也换上她的业务笑容。 也许是在意柴崎的心情,水岛看着她,像是在窥探。 「你一直没回来,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怎么会呢?我只是在大厅跟手冢聊天而已,因为今天我去笠原那里玩嘛。」 柴崎因为郁而和堂上班颇有交情,住宿舍的应该没人不知道。图书特殊部队原本就引人注目,笠原郁又是个「奇葩」,柴崎本身当然也是话题人物。 「那就好……」 看见水岛露出了宽慰笑容,正在做沐浴准备的柴崎也对她笑了笑。喝过酒不适合洗热水澡,但她想冲个凉。 「你现在这表情就对啦。放轻松点不是很好吗?你若愿意用这样的表情跟我相处,我这室友也做得开心,要不然你紧张,我也不自在呢。」 水岛坦然地笑着点头,柴崎随即走出了房间。 说真的,她怀念跟郁一起住的那段时光。郁嫁人,她当然高兴,但想到以后就剩自己一个,难免感到寂寞。没认识郁之前,她压根儿没想过这种事,也没想过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形单影只——甚至也不觉得自己是孤单的。 就在她准备说服自己「一个人也是另一张轻松自在」时,难相处的水岛出现了。她知道不应该,却忍不住拿她们来比较。 跟郁同住时,回寝室是快乐的、令人期待的——但她打死也不会对郁本人说。 「这会儿我可没空为私生活浪费时间呀……」 往浴室走去的路上,柴崎轻轻叹了一声。 这阵子的她,正被卷入职场的某个小状况。 * 「柴崎,他来罗!」 不用广濑提醒,柴崎已经注意到那个人。 在为了意中人而耍心机的那阵子,广濑曾经是个惹人厌的女同事,幸好她成功的攻陷心仪对象的心,对柴崎的态度才骤然转为友好。不过,也许广濑自以为对柴崎一向都是友好的吧。要说广濑曾经对柴崎使过哪些卑劣的小手段,柴崎可是一件也不会忘记,只是她让自己的心胸宽大些,要包容一、两个像广濑这样的人倒还不成问题。反正柴崎的态度是「以不变应万变」,今昔皆然。 再者,只要没有利害冲突,广濑的机警和伶俐其实很好用。 广濑此刻通报的那名男子,年纪大约和柴崎等人相当,相貌普普,行为却大有问题——他已经连续两个月到这里来盯柴崎。 起初,他在自习区和阅览区看书,不时地向柴崎瞄上两眼。对柴崎而言,这种事早就是家常便饭,因此她全然不在意。偏偏对方好似自作多情,把偶然的「眼神交会」当成了有意的「四目相接」。 然后,他开始专挑柴崎提供咨询服务。同事们这时尚未察觉有异。 来馆民众用这一招纠缠柴崎,当然不是头一次了,柴崎也练就一身闪避的好本领。若对方的胆子小,柴崎只要彻底地用业务态度去应付,那人很快就会自动消失,往往连同事们都不会知道。这也算是她的天赋之一。她懂得如何不惹恼对方,但利用言行举止让对方感觉冷淡。 然而,这一次的对手竟有一种不知打哪儿来的自信心,好像也对图书馆服务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所以他每次来要求咨询服务时,都只是问问书籍摆放的场所之类,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若咨询内容涉及专业知识,柴崎会请他去找擅长该领域的馆员提供服务,他却立刻表示「我只需要入门程度的资料」。 如此一来,柴崎怎么样也无法拒绝。若再推辞,受波及的可能是图书馆。毕竟柴崎不可能再佯装菜鸟,而一个一问三不知的馆员绝对会引人批评。事情若闹到那个地步就麻烦了。 几次观察下来,柴崎知道那人不只是「自我感觉异常良好」,还颇有恼羞易怒的性情。于是她小心地把他提出的要求转介给别的馆员,尤其是年长或男性馆员身上。 可以的话,她不希望惊动职场,但久而久之,大家都发现了。 如今,这件事成了业务部全体的长期案件。 那个男子名叫奥村玲司。 「那么,柴崎你来坐柜台。」 奥村来馆时的应对之策,业务部很快就端了出来,只是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重点是,那人深谙此道。 奥村眼尖地发现柴崎接手柜台业务,马上就找了两、三本书捧在手上,走到柴崎的柜台前去排队,还让位给排在自己后面的人。此举表面看来只是善意的礼让,因此 谁也没有起疑。 等到后面没有别人在排队时,奥村向柴崎开口了: 「等你有空时,能不能帮我找书呢?」 「啊,你若是赶时间,我来服务吧。」 柜台外的女同事如此代答,奥村却摇手拒绝: 「但我还有之前问过的事要接着请教柴崎小姐,不好意思。」 遇上程咬金,他立刻排拒,手法也是大大方方的,这样就能让柴崎难以推辞。 柴崎瞄了手表一眼。离休息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多。这种情况下还有个战略,就是请跟她同一班轮休的同时来把她带走。 「好的,请你稍等一下。」 柴崎在座位上说道,一面在终端机的即时通讯系统里输入: 『叫我这一班的人在休息时间来带我走』 她将讯息传给邻座的女同事,对方也不动声色地穿回讯息: 『ok包在我身上』 然后,柴崎起身离座。 她一走出柜台,奥村立刻凑近去,比一般人与人私下交谈时的距离还要近得多。 奥村果然接着用「之前问过的事」向柴崎请教。柴崎向他推荐过几本户外活入门书,因为他当时的要求是「季节宜人,我想去山里走一走。」 他的体格明明就是不爱运动的样子,却硬要装出户外派的人,令柴崎大感厌恶。所以她故意推荐和健行、定向越野和野营有关的书籍来挖苦他,不过对方似乎没发觉。 「你今天想找哪方面的书?」 「要是有健行路线指南之类的,我想借个几本——」 「想找哪些地区的呢?」 柴崎直接走到健行和登山指南的书架前,停下脚步。 「这个嘛,比方西多摩那一带……」 「那么这些地区呢?」 柴崎随手抽了一本,翻开书页。 大岳山、锯山、御前衫等等超过一千公尺的山,她一一用手指着。奥村连忙慌张的制止道: 「不,不用那么高难度的。轻松一点的就好……我也只是打发时间。」 「啊,不好意思。我以为男性都喜欢有点挑战性的,怕你嫌太简单呢。」 柴崎装作若无其事的这么回应,奥村的脸色果然有些尴尬。 「呃,没有,其实我只是想去感受一下大自然之类的。」 「那么,换这本如何?它介绍的路线包罗万象,从女孩子穿着高跟鞋都能走的,到专业人士也喜爱的都有。」 说着,柴崎将《关东健行·登山道百选》这本极厚的指南书递给奥村。被奥村的手不经意摸到时,她面不改色地将手抽离开。不论心里是厌恶或是乡愿讨好,表现任何反应都是最不妥当的行为。 「这本书的可看之处在哪里呢?」 「这个嘛……」 柴崎流畅地答道: 「首先,它正确的写出了休息区和集水处,步道或攀爬处的地面路况也描述得很详细,举凡沙砾、湿地、辅助索固定处或斜度都有标明。而且,它把平均登顶时间分成初学者和熟悉者这两个标准来计算,前往当地的交通方式也写得很清楚,又依照季节来写出最可看的风景。所以它敢自称『百选』,因为它确实选辑了百山名胜。」 「噢,怪不得这么厚。带回家虽然重,但内容不错啊。」 这种书都嫌重,你还健什么行、爬什么山啊?柴崎暗暗苦笑。 「柴崎小姐,你几时休假呢?」 「我想,这个问题恐怕与咨询无关。」 例行公事式的回答,没让奥村受挫。他不是头一次碰钉子。 「我只是想,要是可以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邀你一起去。」 「抱歉,你的要求完全超出图书馆服务范围,恕我不能回应。」 「咦——开始图书馆的人也会跟民众交流吧。」 「我向来是公私分明的。」 柴崎向他略欠身。就在这时,广濑探头出声: 「柴崎,休息时间到罗。」 「啊——可是我还在请教柴崎小姐耶。」 「不好意思唷,轮休班表要是乱了,后面值班的同仁可就辛苦了呢~」 这种时候,广濑那刻意的装傻特别有效。 「啊,想仔细选山的人都说这本书不错唷——你若想找别的书,我们有个爱登山的男馆员,要不要我替你找他来?」 「呃,不,不用了。我就选这一本。」 奥村急急挥手,转身离去。 「来,走吧走吧。」 对着奥村的背影,广濑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柴崎的手往外走。 每当去超商或到外面的餐厅用餐时,就算有同事在,奥村也可能会跟来,甚至想藉故强拉柴崎,所以她最近干脆回基地去队员餐厅吃饭。今天她们一共有四人共进午餐。在别的日子,若是遇到郁来约,柴崎也要求道队员餐厅去吃,藉口是缺钱。 莫名地,她不敢把奥村的事情讲给郁听。业务部至今尚未对此事研拟出对策。要是郁知道了,特殊部队——尤其是堂上班的人——一定会插手管。柴崎并不想在部门里留下这样的记录。 她知道自己正曝露在危险中,但除非发生决定性的时间,业务部不会贸然寻求特殊部队的协助。在部门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她不想搞人情关说。 「不过那个奥村真的很烦人耶——」 广濑皱着眉头,边吃边讲: 「之前还硬缠上来抓柴崎的手,想把她拉走。低级!」 幸好当时是在人多的地方,周遭也有不少男队员,惊觉图书队之花柴崎三正有难,众人于是大声嚷嚷,便把奥村吓跑了。 「以前那个朝比奈先生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起哄叫柴崎跟人家去吃顿午饭吗?现在怎么变了?」 听得一个女队员如此挖苦,广濑顿时露出尴尬的表情。不过广濑就是广濑,她可不会退缩。 「哎唷拜托——!这两个层次根本就不同耶——!」 「是啦,他们从长相到态度都差很多,可是还不都一样紧迫盯人?欸柴崎,奥村跟朝比奈先生相比,你觉得差别在哪?」 「识不识相的问题吧?」 柴崎一下子就回答出来,广濑立刻趁势接腔: 「喏,是不是?好男人是会识相的,才不会死缠烂打成这样呢。」 当然,在座之中只有柴崎知道,这个识相的好男人之所以盯上她,是因为一场谍报争夺的需要。 听说朝比奈还在法务省里,如今已是优质化法反对派的一员大将。他和手冢慧的「未来企划」配合得默契甚佳。 「柴崎,朝比奈先生有没有向你表白?」 事到如今,她若坚称没有,反而显得不自然。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吃过几次饭之后,他有讲出来,但我拒绝了,他也就很干脆的接受。但他因为工作上需要查些资料,所以我后来还是在业务范围内协助他,等到事情结束,他只说谢谢我的关照,没再纠缠。」 「真可惜。你为什么拒绝他啊?」 任一个知情的人大概都有此疑问吧。柴崎倒也大方地答: 「这个嘛,当时我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只觉得工作比较有意思。」 「但现在这个奥村真的是个麻烦人物!天啊,他的长相是不算差,开始那副自我中心的臭屁调调,看了就讨厌!像他那种人,一定不知道自己是个讨人厌的跟踪狂!而且一定自作多情!」 只要不妨碍自己的恋情,广濑就会表现出与人为善的一面,就像她现在义愤填膺地对奥村大批特批,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一样 担心。 「我们部门居然还在观望!该不是想叫柴崎等状况发生时再采取行动吧?快点请特殊部队来协助处理嘛。」 「上面那些人最会拖了——」 这时,有一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要不,用个人的立场直接让他碰钉子?」 「啊,对哦。」 另外两人恍然大悟。柴崎也想到了,却是不大情愿。 「找一个条件比他更好的人假装交往,再让他看见,不是更有效果吗?」 「眼前就有个好对象,保证让奥村夹着尾巴逃跑!而且柴崎你跟他又熟!」 三人开心地异口同声道: 「找手冢不就得了——!」 「呃,可是那样——」 柴崎皱起眉头。 「会耽误到人家工作,不好吧。」 「顶多是一起出去吃几顿午餐而已,不会耽误什么的。你还不是常常跟笠原约时间一起吃午饭?」 这下子可没藉口了。 「好吧,时间兜得上时,我就去拜托他看看吧。」 不这么回应,只怕她们不肯罢休。 * 当晚回到寝室,水岛带着担心的神情问: 「柴崎小姐,有人在缠你吗?」 明知是关心,柴崎却觉得心中不快。 「你怎么知道的?」 水岛在别的图书馆执勤,这事情又还没传出部门外,她竟然知道。 「啊,对不起。今天我有个朋友在这里的队员餐厅吃饭,就坐在你们附近,她说她无意间听见你们讲话。她知道我跟你同寝室,所以才来告诉我。」 的确,在嘈杂的餐厅里,她们讲话都没有压低音量,邻桌的人就算听见也不奇怪,广濑的大嗓门就更不用说了。旁人只要听见个几句,要猜出七、八分原委也不是难事。 「啊,这样啊。不过没事的,而且也还没出什么状况。」 但这倒难得,原来你还有个会跟你聊风声耳语之事的朋友——这么说就失礼了。不擅社交的人未必就没有朋友。再想想,当初水岛搬来这间寝室时,就有个样貌老实、气质与水岛相似的女队员前来帮忙。 「帮我跟你那个朋友说没事,也请她别对外张扬,好吗?」 「好。」 就这样,对话结束。 水岛很少主动攀谈,今天大概是有这件事要问才开口吧。 换回家居服之前,柴崎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 「我可以开电视吗?」 沉默的气氛凝重,所以柴崎总是一回寝室就把电视机开着。跟郁同住时,她们总有聊不完的蠢话题,电视没什么大用处。 难得的事发生,水岛又开口了: 「那个,柴崎小姐。」 「怎么了?」 她应声时颇觉意外。却见水岛像是鼓足了勇气说道: 「就是——想在业务部升到三正的秘诀,你能教教我吗?柴崎小姐,你在业务部是首年升级,没错吧?」 柴崎不由得盯着她的脸看。水岛紧张起来,摇着双手又说: 「啊、呃,对不起,要是你不方便说,没关系……」 「啊,不会呀,没什么不方便的。」 水岛提出这个要求,想必需要不少勇气。柴崎只是单纯的感佩。 「其实,当我知道要跟你同寝室时,我就一直想请教了……」 与水岛同住已是第三个礼拜——她得要这么久才能鼓足勇气。她就是性格如此,也不好怪她拖拖拉拉了。 她真的可以早点开这个口的。与其两个人在房间里闷着不说话过日子,柴崎更宁可她们有话讲,就算是聊应试方针也行,至少让气氛轻松些。 最近一次的考试大约是三个月后,也就是在十月份。 「水岛小姐,你的笔试大都几分?」 「我想想——九十分上下。」 「那笔试成绩绝对过关了,我想问题可能在考绩上。」 「考绩能怎么应付呢?」 「你听了别丧气……不如放弃这一次的考试,把目标放在下一次吧。」 果然,水岛的眉毛立刻倒成了八字。 「这一次来不及了吗……?」 柴崎想了想: 「说到业务部的考绩,只能脚踏实地的花时间累积,跟战斗单位不一样的。」 措词上,柴崎尽量含蓄些,避免伤到水岛的心。 「要是在战斗单位,比方说抓到可疑人物,立了大功,那才有可能在升迁考试前快速拉高考绩。但在业务部,我们没有这种机会,对吧?我们的考绩一定是长时间观察后才打出来的。水岛小姐,你的工作表现若都跟之前一样,就不可能在这三个月之内迎头赶上了。」 「我……我从来不迟到缺席,工作上一一直都很认真啊……会是哪里做不好呢?」 水岛一听,马上哭丧着脸。柴崎决定拿长官出来充挡箭牌。 「这个嘛,我也是听上司讲的,你姑且听听吧。她说,要升三正,光靠认真是不行的。除了认真以外,还要多用一点心,比方说不要只会做上头交待下来的事,最好也能主动去揽事情来做,或是在各方面积极提案。以我们的年纪来说,指导或训练后辈就是一例。想想自己在职场中可以做什么,可以多付出什么,让上司看见你在这方面的表现,对升上三正就会有帮助。当然,你得证明自己能完成高于士长阶级的工作,不然考绩也拉不起来。」 「所以我只会认真做事,就没救了吗?」 水岛语带哽咽,听得柴崎心中一阵烦躁。她拿出天生的演技力来克服: 「不是这个意思。认真做事当然是最大的前提啊。那是基本分数,而我们要想办法多加点分数。比方说住五楼的阿部也是首年升级,她就是不停的丢活动企划案出去,同时上面的人也欣赏这种积极性。至于别人,有的是提案促进工作效率,有的则是积极参与公众活动的营运……升上三正的人,一定都有让人嘉许的表现。」 「那我要做什么才好呢?」 这要你自己想啊!柴崎真想这么回嘴,但还是把笑容转变成「激励模式」。 「那得要水岛小姐你自己思考才行呀,加油。」 水岛颓丧地低头一会儿,总算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我会试着努力的。」 「嗯,那我去吃晚饭罗。」 柴崎一心想离开,很快就站起身,却又听见水岛把她叫住: 「为什么你觉得我先放弃这一次的考试比较好?」 这个问题像是发自水岛的自主思考,柴崎也就停下脚步,想了想然后说: 「我认为这么做比较有胜算。水岛小姐,你至今每一次考试都参加,恐怕上司会认为你只是没头没脑的报考而已。」 柴崎不想说得太武断,但她觉得水岛的上司一定是这么想的。 「要是这样,那不如休息一次,顺便检视自己的工作表现,在下一次考试到来之前转换心境,如此应该也能博取上司的认同。」 「谢谢你,那我这一次不考了……」 水岛依旧哭丧着脸,却勉强挤出了笑容,目送柴崎离开。 这人依赖心强,个性和她合不来,不过算了——只剩下三个月多一点,应该能撑得过去? 柴崎如是想着,一面往餐厅走去。 * 她已经尽量小心,却还是被对方逮到机会。 柴崎走出阅览室,去各部门绕绕——大家都知道这已经是她的例行公事。 若是单独离馆,她会提高警觉,也选 择有警卫站岗的地方走。但在馆内就不这么麻烦了,否则日常业务都做不完。 这一次她不得不承认,真是百密一疏。 就在她往侧门方向的走廊转去,来到一处人少的区域时,后面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拖到墙后,再用双手抵在她左右两侧的墙面上,令她无路可逃。 这么一来,柴崎不只行动被限制,个子娇小的她也被完全挡住,旁人很难发现她受困在那儿。 柴崎抬起头,看着不让她走的奥村。 「你想做什么?」 「你在阅览室都不肯跟我讲话嘛。我是来馆民众耶,你对我亲切一点不行吗?」 「我身为馆员,始终都以协助民众为优先的。」 「那我约你吃饭,你又不肯答应。」 「这种服务不在图书馆的业务范围内。」 「但你以前就跟一般民众出去吃饭。」 她知道奥村在暗指朝比奈的事情——是怎么走漏的?太不可能了。 从以往的经验,柴崎知道决不能问他是如何得知的。那就正中对方的下怀了。 「这是我私人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起码你曾经在私生活中跟一般民众往来过,对吧?那我也可以啊。」 别开玩笑了。你跟朝比奈的格调差太远了。 看在旁人的眼里,朝比奈对柴崎的追求只落得可惜「无缘」两字,但那其实是一场台面下谍报角力之后的结果。 而朝比奈是个品格高洁的敌手,柴崎至今仍钦佩他,尽管他已不再是敌人。 别把他跟你这种只贪图我的美色就死缠烂打的苍蝇混为一谈。 「难道老百姓没有权利喜欢公务员吗?」 「谈恋爱跟彼此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吗?你倒是说说看?」 这世上当然有公务员会和一般民众谈恋爱,但不会有人拿什么老百姓身份或权利云云来扭曲这种本应对等的情感。 「你也不必讲得这么直接嘛。我是想,我们可以多一点慢慢互相了解的机会啊。身为老百姓,难道这一点也不允许?」 到这一刻,柴崎终于了解,这个男的根本就听不出她话里的拒绝意味。甚至硬要强调公仆与民众的地位不同,大有不肯降尊纡贵的意味。 就因为他不愿意用对等的立场来正大光明的求爱,才会有这种跟踪狂的行径吧。若是柴崎此时表示困扰,丢下他跟认识的馆员多聊几句,他大概会觉得颜面无光、转而攻击。 同时,奥村现在挡住了柴崎左右的去路,单凭她是不可能强行逃跑的。反抗则有可能遭暴力相向,女性内心都有这无可避免的恐惧。 就在这时—— 「喂。」 光听见远处传来的这一声轻喝,柴崎已知来者是谁。她先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奥村则迟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手冢带着严肃的表情站在那儿。他正在馆内执警备勤务,身上穿的是普通西装而不是战斗服,但已足够令奥村胆怯。 「柴崎,你怎么被带到这种地方?」 手冢的问法颇有技巧。 但见柴崎竟一个字也答不出来。直到这时她才惊觉,被奥村用这种姿势限制行动,又要故作坚强地与他应答,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便见手冢大步走来,将手搭在奥村的手臂上。 「先生,男性用这种姿势面对女性,我认为并不妥当。是不是柴崎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不、也不是……只是跟她闲聊——」 一改方才的伶牙俐齿,奥村不只结巴起来,连态度都变得卑屈。 「你这姿势恐怕已超越了闲聊的分际——柴崎,你愿意保持这种姿势吗?」 柴崎猛摇头。手冢又转向奥村说道: 「柴崎似乎受到一点惊吓。能不能请你放开她?假使你想跟她私底下聊久一点,请你以私人身份并且在业务时间以外去找她,我相信她会以私人身份表面是否愿意跟你闲聊。」 奥村没应声,只是摆了个不情愿的脸色。他放开柴崎,转身就走。 「你没怎么样吧?」 被手冢盯着脸看,柴崎才回过神来,强颜欢笑道: 「嗯,谢谢你救了我。那男的有点纠缠不休,我正烦恼呢。」 他努力把话说得快一些,想象平时那样利落,却见手冢仍旧朝她端详,最后抓起了她的手腕。 「稍微休息一下,你的脸色不好。」 「都说了我没事。」 「顺便把事情说给我听。你隐瞒了什么,对吧。要不然我叫笠原来?」 听他这么说,柴崎不假思索地揪住手冢的衬衫。 「别告诉她。」 郁会生气。若真的柴崎遇上这种事,郁一定是最生气的人。可是她那直率的怒意,却有可能令事态转恶。 柴崎不想把她扯进这种无聊事来。虽然也有一点自尊心作崇的成分。 「好吧,不过我要知道详情。」 手冢就这么抓着她的手腕,往公共大楼的方向走去。 那只手抓得有点儿紧,她却不觉得厌恶。 就近找了个空房间,将门外的牌子翻过来挂成「使用中」,手冢拉过一张椅子让柴崎坐下,然后用无线电呼叫郁。 「我有点事耽搁三十分钟左右。你先一个人巡逻,要会合时我再联络你。」 郁似乎毫不起疑,这段无线电交谈没几句就结束了。 接着,手冢在柴崎面前的位子坐下,半转过身子对着她: 「那男的是怎样?」 见他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快感,柴崎叹了一口气。她也真的累了。说得直接点,就是跟踪狂。前前后后被他缠了两个多月了。一开始都还明着来,最近却变本加厉。 她继续说起午餐时差点儿被强拉走的事,还有方才被他纠缠的始末,手冢的眉头愈锁愈紧。 「怎么不早点讲?」 「业务部觉得事情还不严重,目前只当成是内部问题来处理啊。我不想先跑去找你们,因为这样好像在靠关系。」 「这是什么话?」 手冢生气似的撑着脸,别开视线。 「我在这种时候就那么不可靠?」 「也不是,只是——」 在这种时候跑去找他帮忙,她也不知妥不妥当——这话要是说给他听,他大概真的会不高兴吧。同事们建议柴崎找手冢来假扮男友时,她也才因此踌躇不前。 「……与工作无关的事情,我可以去拜托你帮忙吗?」 「我说你啊…… 手冢重重叹了口气。」 「我跟我哥的事还不是与工作无关?你照样插手来管还讲这种话?我们是这种交情吗?」 「不然是哪种交情?」 手冢一时语结,又把眼神转到别处了。 那三次亲吻,他们彼此都记得。三次——不知该说是多还是少。 「反正你别只顾自己,也替别人想想吧。走路走到一半,突然看见那种吓人景象,你当我心脏很强啊?」 「那你的反应倒是很冷静嘛,我对你刮目相看唷。」 「跟人家下跪那一次学的。等一下,你现在才对我刮目相看吗!?」 「算了,要是换成笠原,她一定二话不说就把那男的摔出去啦。幸好是被你撞见。」 她望向别处,轻轻说了声「谢谢」。这是真心的道谢,要是看着他的眼睛说,她会讲不出口。 「你脸色好点了,要回阅览室吗?」 「要。」 手冢伸来的手,她竟老实不二的接受,连她自己也 觉得意外。 在手冢的护卫下回到阅览室,竟见奥村在参考书区坐着。看他像是坐了好一会儿,大概一直在等柴崎回来。见到手冢跟在柴崎身旁,拗才表情转为卑怯,而手冢也故意伸出手去搂着柴崎的肩。知道这是要做给奥村看的,柴崎便也乖乖任由他搂。 「抱歉,打扰一下。」 手冢向柜台内的同梯女队员说。 「柴崎遇上了麻烦,我带她到后面去。」 他简短的讲完事情经过,就往后面走去。 柴崎和手冢在空着的小会议室里等了一会儿,便听到好几个脚步声响起。广濑领头跑了进来,还有前几天和她一起吃饭的两个同梯女孩。 「柴崎,对不起!」 广濑合掌赔不是,另外两人也跟着做。 「奥村突然改变了战术啊。他跑来问我们图书馆员是不是绝对不能接受民众的邀约,他想让他死心,才把朝比奈先生的事情讲给他听的!本来以为他会明白你对他就是没那个意思,没想到……他居然以为自己可以试第二个。」 「噢,嗯,这也没办法。那种人会怎么想,一般人毕竟猜不到。」 其实她真希望广濑等人不要傻傻的乱放话,无奈她们不懂得如何应付跟踪狂——那种人不会轻易死心。只不过,这一点也得要亲身经历过才会知道。 「说到这个,我就要拜托手冢了。」 广濑继又向手冢做出请求状。 「这阵子,希望你能当柴崎的保镖。我们的高层决策实在太慢了。」 「好。你们就不要再把柴崎的事情透露给那家伙了。记得跟全部门的人讲一声。」 柴崎开不了口的事,手冢替她说了,也让她十分感谢。 「闭馆时我会来接你,在那之前,你待在业务部别乱跑。」 向柴崎如此交待完,手冢向众人告辞,走出了会议室。 「好有安全感哦——同梯里最早升官的战斗员就是不一样。」 女孩们感动地喃喃道。 这时,又听见脚步声接近,另一个女队员从门缝探出头来: 「那个人不打算走耶——!他在身边堆了一大堆书。」 看来,有人在阅览室观望着奥村的动静。 「还有哦,在手冢立刻之前,他一直缩头缩脑的坐在那里,看到手冢一走,态度马上就臭屁起来了!简直笑死人了。」 「幸好他还知道要怕手冢。」 广濑如此说道。她有时矫情,但脑筋并不坏。 「业务部的男人一直都没被人放在眼里。」 「哎唷,广濑你这岂不是把你男朋友也骂进去了。」 「很多人都像奥村那副德行,分明看轻我们这些官员啊,男女都一样。自以为是纳税人就了不起。但一遇上战斗员,他们就不敢摆谱了。」 你呀,话一说多,装傻的功夫都白做了。柴崎脸上苦笑,内心暗暗给他忠告。 「那我之后就处理书库业务吧。」 「嗯,那样比较好。」 「奥村回去了就来叫我。」 向同事们托嘱后,柴崎走出会议室。 奥村一直待到闭馆才走,之后又在正门玄关外面等着,大概又想等柴崎走出阅览室,再绕到侧门去堵她。 业务时间以外再以私人身份来找——奥村也许以为,照着手冢的说法去做,柴崎就无话可说了。 手冢来接柴崎下班时,还特地换上便服。 「我们去外面吃了饭再回去吧。要是直接回基地,他会以为我是为了今天白天的事才来特地保护你的。你的同时说那人还知道要怕我,只要我寸步不离的保护你,那人应该会死心。」 「也许有效,不过……万一造成反效果,那就不知要拖多久了。」 「你这时可别再说什么给我添麻烦了。」 手冢便说边走出正门玄关。没见到奥村的人影,但他一定躲在某处观望——而且必定在听得见他们对话的范围内。 「下午吓我一大跳,你之前都没提起。」 「对不起,我怕你担心。」 「怪不得你最近总是不想外出,以后这种事就别瞒了嘛。」 莫名的默契让他们声气相通,不需事前串通就自然而然的套好了词。两人故意不提「跟踪狂」一词,以免刺激对方的报复心,而是用「对方是民众,不至于做得太过火」的说法,强调一切都只是将奥村视为一般来馆使用者,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想去哪里吃?」 说着,手冢使了个眼色。柴崎意会地点点头,知道他们被跟踪了。 「老地方怎么样?好久没去了。」 两人光顾多次的餐厅有好几间。柴崎心想,手冢应该会就近选一家。 接着,他们在那间店简单用餐完毕,走出店外时,奥村已经不见踪影。 * 柴崎偶尔和手冢一齐外出午餐,或在奥村站岗时请手冢来接她下班等等,就这么过了数周。由于奥村在馆内也敢采取行动,手冢还借了一支能够直通特殊部队的无线通报器给她,但都没有机会用到。 就这样,奥村终于改变了手法。 「不好意思,你借出的书籍已经逾期太久了,有民众已经来预借……」 讲电话的女队员突然缩起脖子,把听筒拿开。 「不行耶……」 「又挂我们电话?」 这通电话是打去奥村家的。他借的书籍逾期未还。 奥村的藉口则是千篇一律。 我的脚受伤所以没法去还书。让柴崎小姐单独来拿,我马上就还。 仅此而已。馆方请他邮寄送还,他也拒绝。 那本书就是《关东健行·登山道百选》,也就是柴崎最后一次为奥村推荐的书。 自奥村端出这个藉口之后,业务部男馆员前去取书好几次,每次都不得其门而入。奥村家是气派的独栋洋房,他好像和父母同住。 有时候,来应门的是奥村的父母,他们总是隔着对讲机坚称「我儿子说他有理由一定要柴崎小姐来了才能还书」,连门也不开就把馆员打发走。 那本书颇受登山爱好者与健行客的喜爱,长时间不在架上,早已引起阅览人的质疑。 事到如今,业务部不得不商讨是否要采取法律措施了。 「我去拿。」 几次会议之后,柴崎如此发言道。 女队员们一听,立刻群起高声反对。 「怎么可以让你去!」「太危险了!」 「谁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 女性当然会有这些反应。然而,在上司之中,有人看起来像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对柴崎而言,这是她考虑到种种可能之后的结果。 馆方若提起借书不还的告诉,有多少胜算? 奥村必定准备了致密且周到的藉口。 脚受伤了,所以去不了图书馆,当然要请图书馆派人来取,这是合理处置。至于为什么非要指定柴崎不可,奥村大可以谎称还有相关咨询要请柴崎继续指导,所以才不愿意用邮递方式还书。 当然,馆方握有奥村纠缠柴崎的客观事证,奥村却也可以说他在得知柴崎有男友后就已经死心了,与借还书一事并无关系。 至于他与家人同住,按常理可托家人来还书,但他也可以说家人没有这个义务。 告诉若由图书馆方提起,败诉时将会出问题。万一奥村主张自己名誉受辱,反过来告图书馆时,馆方和柴崎的立场都将比现在更窘迫。 这是陷阱。奥村等的就是图书馆采取法律手段—— 不过,没人知道他为何要把柴崎叫到家里去。 「更何况,就算书籍遗失,也只需借书人赔偿了事;如今对方并非不愿意还书,这是开出不合理的条件,我认为不应该就此开启法律诉讼的先例。借书逾期的问题和我的受绕问题应该分别处理。」 听到这里,几个女同事发出忧心之声。柴崎笑着要他们放心,然后继续发言: 「当然,我不会单独拜访。我要请特殊部队的手冢三正同行,因为他这阵子假扮成我的男朋友,避免我再受到跟踪。」 第一步,柴崎打电话向奥村催书。 「请问是奥村玲司先生的府上吗?我是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柴崎。奥村玲司先生向本馆借书未还,我想请他还书。」 接电话的人好像是他的母亲,那语气有些意外。她在电话中表示要换人来讲,接着就听到通话保留的音乐。 然后奥村本人接起了电话。现在柴崎光是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嗨,好久不见。你愿意来拿书了吗?其实在还书之前,我还有好些事情想请教你啦。」 果然用这一招。他所谓的请教,还不都是些无聊的问题。 「是,那么我回去府上拜访。不过,我也有几个条件,希望你能做到。」 她只在玄关,不进屋。还有玄关的门不能锁上。 「第一个条件没办法耶。你也知道吧,我的脚受伤了啊。叫一个受伤的人在门口讲话?这未免对我们老百姓不够体贴。」 「好的,那么我只到客厅。不过,在我到府上叨扰的时候,请让玄关的门锁开着。你若不同意,那么我就不去拜访了。」 「好啦。可是万一门开着出了问题,你们图书馆要负责哦。」 「我明白。」 接着,他们约定日期。奥村要求在该周的星期日下午。 「那么,我会准时拜访。」 挂掉电话后,旁边的女同事们都来安慰或鼓励柴崎。刚才的通话内容当然是有录音的。 柴崎平安,书籍也顺利取回,这就是第一阶段。 * 到了星期日。 「为什么非要你去不可?」 手冢臭着一张脸说道。 「我都想过了。只不过是逾期未还的书籍,要是弄到法律诉讼,一定是我们吃亏。」 「责任感强是一件好事,不过……」 在后勤支援部办完了使用手续,手冢坐进小型车的驾驶座。 「你除了头脑好、口才流利,此外一样是个普通的女人。别忘了这一点。」 「管他打什么主意。要是他敢小看一个女人,我会让他后悔的。」 柴崎坐进副驾驶座时这么说,听得手冢叹气。 「这才让人担心啊。」 「怎样啦?」 冷不防地,手冢抓住柴崎的双手。 「就是这样。」 柴崎想将他甩开,却发现双手连动都没法儿动。 「……放开我。」 「奥村的爸妈对儿子是千依百顺吧?他们有可能故意不在家。我想你在辩论方面不会输的,但也不要挑衅得过分了。男人的臂力就是他最后的武器。笠原在疏于防备时都会被醉汉抱住而难以挣脱了,若要打赢男人,还得靠她的瞬间爆发力啊,更何况是你?」 柴崎知道手冢在为她担心,却不由得因此恼怒起来。 「我知道啦,你放手!」 她尖声叫道,手冢立刻放开双手,却见被他抓住的部位竟连一点指痕都没有留下,如此精准的力道又令她更加恼火。 「要不是知道有危险,我干嘛叫你陪我来!」 而且她也在口袋藏好了无线式的通报器,收讯器则放在车上。 「就是不能跟你一起进屋去,我才讲的。」 手冢好像一点儿也没动怒,径自发动了车子。 「通报器一响,我会马上冲进去。可是,万一在那之前就出了什么事,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的意思是你要速战速决,别激怒对方。你应该做得到吧?」 「废话。」柴崎看着窗外忿忿道。感觉此刻倒像是自己在使性子,令她心里有些懊恼。 奥村家的独栋房屋果然气派。门前还有一大片庭园。手冢把车停在稍远的路边,用望远镜先观察一遍,大概在思考入侵屋内时的路线。对方爱耍心眼,纵使承诺不锁门,也未必会真的守信用,不得不防。 「……好,我大概知道了。柴崎,你先走过去,我过一会儿再把车开得近一点。」 于是,柴崎步行过一条巷子,来到奥村架的门口按电铃。 想到手冢提及的可能性,柴崎在按铃时也提高了警觉,结果来应门的是个妇人,看上去像是奥村的母亲。 「午安,我是武藏野第一图书馆派来取书的馆员,敝姓柴崎。」 「是,请进。」 玄关十分宽敞。妇人领她进客厅,客厅也是既宽敞又气派。 奥村就坐在沙发上,海滩裤下露出包着绷带的右小腿——另一排沙发却坐着一个有点儿年纪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他的父亲。 这倒令柴崎很是意外。 「借了这么久,不好意思啊,柴崎小姐。」 「哪里,你的脚受伤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在还书前需要咨询,是吗?」 柴崎一径平淡以对,奥村则仍旧熟络地请她坐到沙发上。奥村母亲端来一杯茶,柴崎向她道谢,却只端到嘴边抿了抿,没有多喝。 「你推荐给我的指南太好了,结果我热衷过头,爬山爬到肌肉拉伤,变成这副德性啦。」 奥村在包着绷带的腿上拍了拍。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 「至于咨询服务,其实是我爸妈想问啦。」 「我们夫妻看了玲司借回来的这本指南,也跃跃欲试。」 奥村的父亲从旁说道: 「不知道哪一带的山走起来比较轻松又有趣,适合像我们这年纪的人?」 事态的发展令柴崎摸不着头绪,她姑且先将思考模式切换成馆员咨询。 「两位平日都做些什么样的运动呢?」 抱着例行公事的心态,柴崎依程序渐次问出他们是否有足腰旧伤或疼痛,以及体能条件和目的地需求等等。 「那么,我想这一带的路线比较适合。」 柴崎指出的山名,父亲都一一抄写在便条纸上。 「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请你做好事前调查再成行。」 眼见咨询服务顺利结束,柴崎便准备为此行收尾,才要开口,却听得父亲先出声。 「哎呀,玲司说的果然没错,你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 啥? 柴崎知道自己的脸上写满讶异,只是没想到自己竟没喊出声来。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父亲就这么开始炫耀起自己的家世了。从他自己经营的公司、营业额到祖宗八代、资产,最后就是他的宝贝儿子。 「我迟早会让玲司继承公司的。到时候,希望他一定要娶个像你一样有智慧的女孩为妻,做他的贤内助……」 这是哪门子闹剧?柴崎怔着讲不出话来。该不是儿子求爱不成,就叫老父老母来帮忙? 看来,这个人从头到尾就是不肯站在相互平等的立场来面对这件事。在恋爱的擂台上,奥村坚持他的高姿态。 柴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的高亢笑声在客厅里回荡了好一会儿。奥村的父亲颇觉没趣,于是开口问道: 「……有什么好笑的吗?」 「很少遇到这么好笑的 事情呢。因为奥村先生从来没有向我表示过爱意,如今我只是来取回逾期未还的书籍,你却向我提起结婚之事。这种事情,至少也要奥村先生本人亲口向我表达过心意才算有个开始吧。」 柴崎转向奥村: 「奥村先生,我和你的关系仅止于馆员与阅览民众,不是吗?请问你是否跟爸爸妈妈解释过这一点呢?包括你从头到尾连一次表白也没对我说过?」 奥村的脸色涨红,表情转为愤怒。他父亲也露出同样的表情。 「大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用跟我对等的立场来请求交往,而是先用阅览民众的身份试图逼迫我,达不成目的就改用书本作为要挟。如今把我叫到家里来,最好还出动父母亲来说项?你以为将来有爸爸的事业可以继承,我就会见风使舵离开现在的对象?光是拿你们来相比,对他都是个侮辱了。」 「少……少罗嗦!你不怕拿不回书本吗?」 听见奥村怒喝,柴崎敛起了笑容正色道: 「对每个图书馆员而而言,这已足以构成胁迫了。」 柴崎从放置了无线通报装置的同一个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只usb录音笔。 将录音往前倒回数秒—— 『少……少罗嗦!你不怕拿不回书本吗?』 奥村的脸由红转白,接着猛然站起来,伸手想要抓柴崎。在那一刹那,柴崎放言道: 「还想施加暴力?丽音的内容已经透过无线电传到我搭乘的汽车上了。车上有我的同时在待命。」 刚刚踏出一步的奥村定住没再动。看那样子,实在不像是个小腿肌肉拉伤的人。 「要是你明白的向我表示要追求我,那么我会告诉你,我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你既不曾表白好让我拒绝,又紧迫盯人的骚扰我三个多月,实在是卑鄙之至。从今以后,要是你继续纠缠我,以至于妨碍我的工作或图书馆营运时,我将以柴崎麻子个人的身份,依据性骚扰防治法向奥村玲司先生个人提出告诉。」 不知是不是怕这个要继承家业的儿子惹上不名誉的官司,只见奥村的父亲依旧是愤怒的表情,不发一语。 「请你将借回的书籍全书归还。我已经提供了咨询服务,这是你的承诺。」 眼见奥村还不肯动,他的父亲大喝: 「玲司,快点还她!我们家才不要这种女人来当媳妇!」 他口中「聪明伶俐的女孩儿」就这么成了「这种女人」。 奥村这才走到沙发对面,将放在那里的书和桌上的登上指南一起塞给柴崎。柴崎从公事包中取出清单来确认,然后把书本收进包中。 「那么,我告辞了。」 她行了四十五度的鞠躬礼,在奥村母亲的带领下走向玄关。穿上鞋子,柴崎转动门把,大门就这么开了。在刚才的谈话过程中,母亲时而进进出出,柴崎原以为她会锁上大门,看来似乎没有担心的必要。 「告辞了。」 柴崎向她道别,对方也回以深深一鞠躬。 「劳驾了。」 她的语调平淡,不带任何感情。 到这一刻,柴崎才感到脊背窜起一阵寒意。她发现自己目睹的是奥村的心理不正常,以及这一家人偏差行为最强烈的一面。 走出奥村家,柴崎环顾四周,便见手冢的车停在近处的路边。她坐进去,一系好安全带,手冢就开车了。 「没出什么事吧?」 「要是有事,我早就按通报器了。」 她说录音内容都传送出去,其实是胡诌的。 要是手冢也能即时听见,她在措词上会有些不同。 「谢谢啦。」 柴崎看着窗外道谢——有手冢在她的后方。是这个念头让她敢于行动。 包括奥村企图抢夺录音笔的那一刻也是。 「书本全都收回来了,证词也录到了。我还告诉他,要是他再敢来纠缠,我就拿性骚扰防治法去告他。」 手冢要她别过度挑衅,她还是稍稍越界了。 「这一关应该摆平了。」 「我也要听录音。」 「不要。」 「喂,我帮你这么多耶,至少让我了解过程……」 「我会从头到尾讲给你听的,这样不够吗?那不然找个地方边喝茶边说好了,我请客啦。」你这个人真的是…… 手冢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在下一个街角转弯。 回到业务部,录音的内容当然就非得公开不可了。 不过,众人大致都认同柴崎的表现。 「话说回来,虽说有手冢在外面待命,但你的口气也太挑衅了些。」 一名上司皱起了眉头说道。柴崎轻轻一笑。 「对方以为把我拉到他家里就万无一失,反而大意,但我早就打算看准机会套他的证词。你们也听到那个爸爸说话时的口气吧?我当时是真的忍不住才笑出来,想掩饰也来不及了,只好转换成挑衅路线。」 「你笑成那样是挺恐怖的,柴崎。」 「我倒觉得最后那句『劳驾了』才恐怖,是谁说的?」 听见有人和自己的感想一样,柴崎赶紧抓住这个话题。她想快点脱离录音内容。 「是他妈妈,我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管他家开什么公司有多少钱,我只觉得这一家人心理不正常得离谱。」 会议结束后,广濑凑近来问道: 「你说有喜欢的对象,是真的还是骗他们的?」 「被难缠的人告白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你跟手冢都假扮情侣给他看了,直接说是男朋友不就好了?」 「也对,幸好奥村没有当场吐我的槽。」 大概当时被逼急了,脑筋没转过来。 听柴崎这么回答,广濑一脸没趣的走开了。 * 「柴崎小姐,请你帮我看看这份案子好不好?」 在宿舍里,水岛开始积极地找柴崎交谈。 决定放弃这一次的考试后,水岛为了累积出考绩而尝试许多努力。找柴崎问问题或商量升迁对策的次数也变多了。 「嗯——这会有警备方面的问题呢。水岛小姐,你们馆里的警卫不算多吧?我想你要把人力需求弄得更精简一点才好。」 「好,那我再想想看……」 水岛还是一样容易消沉,但她们之间有话可聊,柴崎在寝室里待着也自在多了。 奥村没再出现,她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 她常常在想,过几天得找时间请手冢吃顿饭才行。 四、「背对背的两人」(2) 「水岛小姐,你很少看电视吗?」 柴崎这么问,是因为水岛总是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 「啊,不是……想看的时候,我都戴上了耳机用电脑看。我自己的小家电都寄放在舍监那里保管,因为一间寝室放两台同样的电器太占空间了。」 柴崎一听,直想往茶几上趴到。 你这丫头还是老样子——她差点儿要把这句话叹出口。 「那你得一直忍耐到我们分开住为止,这样不是很没意义吗?你该不会也不敢用冰箱,所以忍着不买果汁或冰品?」 「是……」 「房间挤就挤,把你自己的电器带来用吧,别顾忌这么多了。要是真的放不下,你也尽管用这里原有的电器,不要客气嘛。这些也是我跟笠原合买的,她结了婚搬走才留下来给我。而且,反正我也没有一天到晚在看电视。」 「好的,不好意思。」 没必要道歉的事,水岛还是一样爱赔不是。原以为她们之间已稍稍拉近了距离,看来她还是没卸下心防。 升级之后,队员要懂得公私分明。 像你这样,升了三正也只会让自己过得更辛苦而已,柴崎暗暗想道。但再思及两人之间的熟稔度,恐怕水岛是听不进去这种忠告的。 * 这一天是堂上班的训练日,恰巧同日训练的安达和吉田在休息时从防卫部跑了过来。 就那光景看来,却像是安达拖着吉田往这儿走,而吉田莫名显得胆怯。 「堂上教官!」 娃娃脸的安达发怒时,表情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在发脾气。不知怎么的,郁也不自觉的退了半步。 「什、什么事?」 安达杏眼圆瞪,拿出某样东西给郁。 「就是这个!请你看一看!」 那是几张相片。大概是从电脑抓图后列印出来的。 随后大概是郁的脸色变得太难看,堂上等人也敛起了表情朝她走近。 「怎么了?」 「不,那个……」 一时不敢让他们看,郁下意识地将那些照片覆在胸口。 不是她不信任自己的队友,只是出于一种本能,让她犹豫而不敢亮出照片。 郁转向仍是一脸怒意的安达问道: 「这是从哪里拿来的……?」 「同梯的男生手里拿的!吉田也有!好低级!」 吉田紧张的立刻为自己辩解: 「不、不是的!是下士官之间每个人都在传的!」 「那你拿到了可以丢掉呀!恶心死了!这种东西为什么还要传阅!」 被安达这样一抢白,吉田马上泄了气,无话可说。 总之先这样——说完这一句,郁朝吉田的脸挥出一记右勾拳。这一拳去得又重又狠,吉田马上被打倒在地。 「去把传阅过的家伙集合起来,叫他们统统到我这里来报到。」 「是……」 「安达,谢谢你。我们这里商量一下,你可以回去训练了。」 待那来那个人回到他们自己的班去,小牧问道: 「不能让我们看?」 「……我觉得不太妥当。训练能不能暂停?我去叫柴崎来。」 「跟柴崎有关?」 这回换成手冢的脸色大变。郁朝他一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不……」 手冢应得含糊,神情也显得忐忑。 「我不好说什么。既然你要去找柴崎,那你问她的意思……」 听到这里,堂上便当机立断的说: 「好,笠原,你去叫柴崎来。我们的训练暂停,大家先回特殊部队办公室。」 抱歉,上班时间打扰你。能不能来一趟? 郁的声调听得出压抑过的平静。这就是她,从以前就不擅长掩饰什么,所以柴崎一听就知道出了问题。虽然猜想状况或许不太妙,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是主角。 郁请她去特殊部队办公室,却先把她带进对面的会客室。 「这些照片……」 郁将几张覆盖在桌上的纸推向柴崎,表情净是尴尬。 从纸张材质可以看出,那并不是相纸,只是普通的影印纸。 柴崎取过纸张,翻过来看——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冻结了。 「安达发现后拿来给我的……男队员说,下士官之间每个人都在传。」 那些照片全是用电脑合成的裸照,脸是柴崎的,身体则是从成人影片或类似的素材截图后移花接木,全是些下流不堪入目的姿势,跟偶像泳装写真改制而成的修图裸照完全不同。 柴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好讨厌,好恶心,好可怕——会是谁干的? 原本温度适宜的空调,此刻突然变得好冷。 「我还没让我们班里的人看,但他们大概都猜得出是什么事。你想怎么样?」 听到郁问来,柴崎只能僵着脸答道: 「让他们看没关系——也没别的法子了。有些讯息得让他们看见实物才有办法解释。」 让她做此决定的,是印在图片角落的几行字。 事态已然超出她个人能够应付的范围了。 不久,堂上班的男性成员进到会客室来。 在让他们看照片前,柴崎先将隐瞒多时的跟踪狂之事说了出来。 「事情结束距今已有一个多月了,业务部把它当成民众的个人行为来处理。当时是我请手冢以私人身份协助解决的。」 「哎,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果不其然,郁嚷嚷起来。手冢便出来打圆场: 「这事处理起来没那么简单。刚好是对方顾忌我的存在,业务部也希望别把事情闹大,所以我才以个人的立场去帮忙,提供的协助也只在个人范围内。你不擅长应付人际问题吧?」 「是这样没错吧,可是~~~~~」 柴崎不想把郁拖下水。手冢的说法巧妙的掩饰了这一层用意,让柴崎心中感谢,却莫名地有些不甘心——我又没拜托你替我掩饰,你怎么知道的? 盖在桌上的那几张照片,男士们都显得踌躇,没人伸手去拿。 「请啊。」 直到柴崎大方表示,小牧便道了声:「抱歉,失敬了。」并率先伸出手去拿。若没人开头,大概就没人会去碰了,如今这角色由小牧扮演是最适当不过。 小牧拿了一张,接着堂上去拿,然后是手冢。 见三人的表情立刻阴沉起来,柴崎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得像是全身有火在烧。她并不是感到羞耻,而是为这些不雅图片的作者的恬不知耻而感到难堪。但她还是极力保持冷静,一面告诉自己:是这作者卑劣,不是自己丢脸。 「这是电脑合成的吧。脸部看起来像是从生活照剪下来的。柴崎小姐,你有这张照片的印象吗?」 小牧打破了沉默问道。柴崎摇摇头。 「只有我的脸,背景都消除了,我也无从判断。不过,我们办活动拍照的机会并不少……平常私底下也有机会拍到。」 「每次办活动,都会有好多男队员登记要加洗柴崎的照片。她自入队也来拍过的照片这么多,加洗的更不计其数吧。」 「说得也是,听说加洗的照片还有分初版、再版的呢。」 小牧叹道。这时,那些不雅照已经全部盖着放回桌上了。 「既是公开活动,参加者都可以要求加洗相片,所以也有可能外流……」 郁难得发表如此敏锐的意见。 「会不会是那个跟踪 狂做的?」 堂上问道。柴崎回答: 「不知道。不过他父亲是开公司的,他本人也要接任社长……我也告诉过他,若再纠缠我,我会循法律途径处理……他父亲已经非常讨厌我了,我想他不会再动什么歪脑筋才是。而且,有件事情,我想那个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柴崎停顿了一会儿,觉得难以启齿。 「请你们再看看照片。」 等所有人拿起照片,她再说: 「右下角有一些数字。」 c65(b80-w57-h82) 「这是我的三围,一公分不差。」 想到此刻已不知有多少男队员知道这个,柴崎觉得血气直往脸颊上冲。 「若是用猜的……不可能猜得这么准吧。」 只看完必要的资讯,堂上班即将照片又盖回桌面。三位男士的细心举动极具绅士风范,却也说明那些照片是多么不堪入目,这让柴崎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是否跟业务部的那件案子有关,目前还很难说。既然照片只在下士官之间散播,那么来源也很有可能在宿舍。我们先去查查照片的出处。」 堂上说完,转向柴崎: 「柴崎,你先到辖区警署去备案,把跟踪狂的事情始末交待清楚,也顺便请队长找平贺刑事去确认那个跟踪狂的现况吧。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不像是同一人所为就是了。若有状况,特殊部队会做你的后援,你要当作那个跟踪狂的案子还没解决,知道吗?」 「是。」 柴崎答得简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坚定。 「那我该做什么才好?我也要出点力!」 眼见郁义愤填膺,堂上赶紧替她踩了刹车。 「基本上,你们都是女孩子,你陪她去警署就够了。男人对这种事情所知有限,去了给提供不了意见。」 这时,小牧又叹了一口气,罕见的露出困扰表情: 「假设不是同一人所为……前一件案子才刚刚尘埃落定,这个人怎么会这么快就采取行动?之前那个跟踪狂叫什么名字?」 「奥村玲司。」 「会不会是这个奥村对你怀恨在心,雇了别人来做这种事呢?」 以那个少东的财力,确实有办法做到这个地步。 小牧接着指示道: 「你暂时避免独自外出,要出去时就由我或手冢陪你。堂上已经搬出宿舍,不能经常跟着。」 手冢闻言点头。郁却是不满的嘟起嘴: 「若是白天,我也可以陪着她!」 「现在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万一是个壮汉,笠原小姐应付起来也嫌吃力吧。你还是负责陪她去警署就好。有女性友人同行,心理上的负担应该也会不同才是。」 众人向玄田报告此事。玄田也只是朝那些照片瞥了一眼,就还给了柴崎。 「看了就让人不舒服。但别丢掉,这是证据。」 柴崎点头允诺。玄田接着将指关节扳得劈啪作响,一面拿起电话要拨。 「这是哪来不怕死的家伙,不知道我们这厢有『亲戚』在警视厅是吧。」 人家才不是你的亲戚——这是玄田的老梗,但此刻没人吐槽。 性骚扰防治法虽然成立,不了解被害者心情的警官却仍属多数,较年长的男性尤其如此。他们要不是认为被害者有主动引诱之嫌,就是认为被害者自作多情。不少人鼓足勇气去寻求警方的协助,最终却只是得到一个更不愉快的经验。 能动用的人脉就要用到底,这是玄田的信条。堂上的建议只是请警方去征信奥村,但在玄田这通电话打完之后,他叫出去等人直接到警视厅去找平贺。 平贺的意思大概是:反正都在管辖范围内,与其在分局兜圈子,不如直接到大本营来,这样他就可以关照得到。 「平贺现在好像有空,你们去吧。」 玄田如此交待。同梯的三人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们在后勤支援部借了一辆迷你厢轿车,郁和柴崎坐进后座。 「柴崎……」 手冢开动车子后,郁急切地开口: 「我暂时去寝室陪你住好不好?你室友水岛就委屈一点,请别间寝室的人收留她。不然在这种情况下,你回宿舍还要跟一个生疏的人迁就来迁就去,太辛苦了。」 她提出这样的建议,柴崎直觉得感动,几乎想扑上去抱住她。 然而,正因为好友如此窝心,柴崎更不能接受她的提议。郁已经是堂上的配偶,妻子的生活应该以丈夫为优先,而不是朋友。她不能仰赖堂上夫妇到这个地步。 「放心啦,只要我待在女生宿舍就安全。你肯来我当然高兴,但这种事也说不准要拖到几时才解决,你总不能为了陪我,就把堂上教官一直晾在家里吧?而且你一来就得叫水岛小姐搬房间,那对她也太说不过去了。」 水岛恐怕是没法儿跟其他同梯且在等空房的队友共处一室了。这些三正或多或少都是自我主张比较强烈的人文,要说不强势的只剩柴崎。 抵达警视厅,他们马上就找到了平贺。 平贺找了一个空房间,请一名女警来协助作笔录,再请众人都进到房间里。 柴崎本就常遇到这类事情,因此打从察觉奥村举动有异的那时起,她就做了详细的记录。 先是初春,奥村从四月上旬起开始频繁往来,之后的大大小小事件和行为,她都一一秉述。 直到取得手冢的协助,在七月份到奥村府上取回书籍,事件暂告一段落。在那之后至今,已有一个多月未见奥村的踪影,而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了。 除此之外,柴崎也保留了在奥村府当时的对话录音——包包里却不见装有今天在训练场搜来的那些不雅照的信封袋。她打电话回特殊部队一问,才知道那个信封袋放在郁的办公桌上,是自己忘了带走。果真是打机太大,让人疏忽了。 「很少有被害者像你保留如此详细的记录呢,你做事真仔细。」 听到女警的称赞,柴崎笑得尴尬,不好意思说是习惯使然。事情闹到这个严重,这还是头一回。以前尽管情节轻微,她也一样详细记录,这是她学生时代起就有的习惯。 「话说回来,生活照外流的管道还容易推算,但是……」 平贺皱着眉头,有些难启齿: 「写在那些合成照上的三围数字有事怎么回事?是怎么走漏的?」 女警答道: 「跟踪狂会谎称是她的男友,这么一来就有可能问到。比方说,他藉口买内衣送女友、或表示要开玩笑送内衣当礼物,向被害者的朋友问出三围,若是朋友起疑,嫌犯再说是女友害羞不敢讲三围等等。这在以往的案例中是发生过的。」 「但在我们队里不太可能,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并没有跟任何人交往。」 这时,郁突然叫道: 「柴崎,内衣店?」 柴崎吃惊地捂住嘴巴。她的确没想到这个。 她一向去固定的女性内衣店消费,商店的顾客资料上必定写有她的三围尺寸,而这些数字经年来有事从未改变。(或者说,她一直努力维持,不让它们改变。) 郁简要地说明这一点后,平贺问了: 「那些专卖店是不是有男店员?」 「怎么可能!」 郁跟女警齐声反驳。女警接着解释: 「这种手法基本上跟前一种方式很像。嫌犯既知柴崎小姐的全名,他会等她离开后立刻进店里,用类似的藉口请店员协助挑选商品。在这过程之中,店员会不时确认顾客资料,嫌犯有的是机会偷看。另 外有一种迂回的做法,就是嫌犯跟柴崎小姐同时进店里,待柴崎小姐买完东西,他再把店员叫来,说自己的女友跟前面那位客人的身材相仿,请店员照同样的尺码帮他挑选。店员要参考柴崎小姐的尺寸,当然要把顾客资料翻出来看。」 「好,那就到你去过的那些……内衣店?去通知一声,问问他们是否接待过这一类不寻常的客人,也叫当地的辖区派出所帮着盯一盯。那些店家都在武藏野一带吧?」 「劳你费心了。」 见柴崎低头道谢,平贺板起脸来。 「你不用这么说,谁教我有个麻烦的亲戚。」 如此笨拙的掩饰难为情,倒让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 三人回到基地时,堂上和小牧已经把不雅照散播的经过查出了个大概。 嫌犯将照片装在信封里,假装成广告邮件寄到男队员宿舍,收件人都是士长以下的队员,纯粹是随机选出的。信封袋里也没有任何说明,只有那些合成照片。 「就……我们也知道那是合成照片,开始做得太好了所以顺手——」 「顺手个屁!」 这一声怒吼,伴随着直把人打倒在地的一记铁拳,这是郁的发飙。士长以下的知情者只顾着偷偷传阅照片,当然也没人向长官报告,如今东窗事发,他们一个个相互检举,结果在总数近五百人的基层男性队员中,竟有百余名执勤于关东图书基地和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队员看过那些不雅照,而且这会儿全都排排站在训练场上。 有这么多人牵连,消息是不可能压下来了。柴崎受害之事迅速在基地里传开。一见她回来,堂上跟小牧立刻向她道歉。 郁的怒火则是一发不可遏抑。 「你们脑袋里装什么啊!她也是图书队的一员!而且是这样来路不明的不雅照,这样侮辱一个女性!你们非但不觉得愤慨,还高兴地互相传阅,兼职荒唐透顶!没看照片但知情不报的也一样受罚!统统给我皮绷紧一点,今天谁都别想好好走回宿舍!」 郁在担任新训教官期间的狮吼功重出江湖,堂上班也没人出来劝阻。 「挨完揍的就去跑操场!报备许可才准喝水,除此之外不准停下脚步!」 连着挥拳打了二十几人后,郁也开始感到手发痛了。就在这时,手冢上前来拦她。 还没挨揍的下士官们见状,以为自己可以逃过铁拳制裁,表情都露出一丝期待,却在下一秒钟陷入绝望。 因为,手冢虽然按下郁的手,嘴里说的话却是—— 「换手。」 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人可以轮班,而且这一轮过完之后,郁的铁拳又会复活。 防卫部的长官们也来到现场,却都苦笑着说:「这下子可没法替他们说情了。」「顶多是值勤班表调动一下,尽管让他们吃吃苦头吧。」 在附近场地进行常规训练的女性防卫员,也不时传来「低级!」之类的叫嚷声。 一如郁所断言,当天,这群下士官全都只能扶着墙,半爬半匍匐地回宿舍。 时值夏末,尽管准许他们喝水以免中暑,但让他们连跑两个钟头,无疑是相当严苛的惩罚。 「听着!你们要知道,柴崎三正的心伤,比你们现在感受到的疲劳更甚!」 听见郁的一声怒喝,一名男队员举手了。 「请让我向柴崎三正赔罪!」 有人带头,其他人立刻也跟着举手。 「不准!这是女性最不愿意回顾的事,而且你们此后绝对不准向柴崎三正提起这个!你们唯有各自克尽职责,把做好分内工作当成向柴崎三正的谢罪,如此才有可能恢复她对你们的信任!」 她这铁面无情的一番话,又将下士官们打回颓势。 「从今以后,只要你们发现侮辱任何女性队员的恶质犯罪,不限柴崎三正,都要立刻报告长官!同时,近期若再发现可疑邮件,一律交给舍监,然后在舍监的监督下拆信!完毕!解散!」 至于在外馆服务的队员要怎么处罚,郁请防卫部的同僚在他们回宿舍后代为执行。她找了几个有女性士官成员的小班帮忙监督,那些比郁资深的女三正们全都豪气干云地笑着允诺。 放心,你等着看吧,我保证把他们罚到站不起来为止,否则对白天受罚的队员们可不公平呢。 「话说回来,笠原小姐,你还真是个斯巴达铁血教官呢。」 一行人朝着办公室对面、走回柴崎所待的会客室时,小牧如是笑道。 「还不是因为我自己带过的新队员也在其中!我真是气死了又丢脸!」 手冢在一旁点头: 「我懂,我揍自己班上的家伙时也不自觉多用了点力。」 「我甚至多揍吉田一次!真受不了那个蠢蛋!」 「算啦,幸好那一班有安达来告诉我们,也值得感谢了。」 堂上如是说,语调里混杂着疲惫,可能是因事态扩大而感到懊悔所致。 「柴崎久等啦。我们进去罗——」 郁在会客室外敲着门喊道,随即听见柴崎那带着些许倦意的声音回应。 走进室内,柴崎人是坐在沙发上,但显然刚刚都是躺着,因为她那一头整齐的直发竟然有些乱翘。柴崎没事做时竟会躺着打发时间,这在平时根本是难以想象。 众人心照不宣,郁也走到她头发乱翘的那一侧坐下,说了声「你累啦」,一面若无其事地为柴崎抚平发丝。 柴崎从堂上手中接过一个用橡皮圈扎起的大信封,还有一叠拆过的信封袋。八成是趁柴崎不在时整理出来的。大信封里都是照片,拆过的信封袋则是嫌犯寄件时所使用。 那一叠照片厚厚沉沉,少说有几百张,那分量让柴崎顿时傻眼。 照片叠中间贴了三张标签。小牧率先向她说明: 「这些照片分成三种不同的姿势,那些标签是用来注明的。总共有四百一十二张吧。另外还有收到照片的队员名单,我用ecel整理了,之后再寄到你的电子邮箱。」 嫌犯寄给了多少人,柴崎已经不感兴趣,因为那些经过恶意变造的裸体像,大多数下士官都已经看到了。无论他们再怎么反省或忏悔,一旦见过就难从脑海中抹去了。往后见到柴崎的脸,那些人恐怕都免不了会想到衣服底下的样子,或是想起那些不雅照。 而这一点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柴崎,可以的话,证据放我们家吧?」 郁如此问道,语气有些顾忌。 「那就麻烦你们了。」 柴崎想都没想就回答了。要她拿这么一大叠照片回宿舍摆着,寝室里又是那种气氛——她自觉承受不了。 她信得过堂上夫妻,堂上不是会拿那种照片来看的无聊之人。 「收件地址可以只写『图书基地单身宿舍』,但对方是怎么知道我们队员的阶级和姓名的?」 听到手冢这么问,堂上便答: 「应该是向非法名单公司买的资料吧?其实那些业者根本只把我们的姓名和阶级拿去建档,才不管你是住在单身宿舍或家庭宿舍甚至外宿。尤其是住单身宿舍的,当你邮购商品时,收件地址就得知如实填写,想隐瞒职业都不可能。」 「我们还收过灵骨塔广告信呢,好气人!才结婚一年多耶!」 郁十分气愤地补上两句: 「还有婚姻介绍所的广告,这在宿舍也是多得烦人。所以我想,循这些管道应该能追查出一点名堂……或者,嫌犯根本就是在这种邮件行销公司上班的人。」 接着,同梯三人向堂上和小牧报告在警署备案的过程。说到三围资料外泄的 可能性时,两位长官也愣住了。 「原来有那种手法……」 「人要动歪脑筋,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呢。」 小牧用「歪脑筋」来形容,实在贴切。 「除了内衣店以外,还有别处可能泄露你的三围吗?」 堂上淡淡地问道。也许是故意装作淡然,免得反而让柴崎感到尴尬。 「连笠原都不知道了,哪有别的可能。我倒是知道笠原的三围数字。」 见堂上面露讶色,柴崎促狭地笑了笑: 「教笠原怎么去店里量尺寸买内衣的人,就是我呀。」 「呀——你干嘛讲这个啦——!」 郁慌张地叫道,马上就令场面热闹起来。 拿她的糗事来打趣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她的快活嚷声却是一帖振奋剂。 「好啦,情报交换完毕,我该回去工作了。」 「啊?我看你今天还是早退比较好吧。」 郁虽这么说,柴崎仍是笑着起身: 「那可不行。士长以下的男队员都被操成那副德性,各单位只怕要人手不足。你刚才的训话连这里也听得到,还真像个魔鬼士官长呢。现在资浅的队员都被叫走,业务部应该忙翻天罗。」 见她走向门口,手冢也站起身。 「我送你。」 柴崎没拒绝这番好意,也头一次发现——这样的事情在基地里闹大,她可没法儿坚强到能够一个人自在地走在外面。 与柴崎并肩而行,手冢看着别处问道: 「刚才堂上一正问到的……若是更早以前,有没有可能呢?」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让男朋友送内衣当礼物——我没这种兴趣的,而且我在大学以后几乎就没再跟男性交往了……不太可能到现在才来纠缠。」 「当时的朋友之类的呢?」 「也没有亲近到会透露三围数字的。」 将柴崎送到阅览室的入口时,手冢叮嘱道: 「闭馆时我再来接你。要是你提早下班,打手机给我。」 然后,不给柴崎反对的机会,他紧接着又道: 「如今非常事态重演,外面重新提高警觉也是理所当然。况且,这次连犯人是谁都不知道。」 柴崎也搞不清自己是点了头还是丧气,只知道有个手掌按上了头顶。 这是第二次了,她想。 「小心点。」 丢下这句,手冢那规律的脚步声走远。柴崎也转身走进阅览室。 自动门一开,柜台和陈列区的馆员视线全往她这儿集中来。对此刻的柴崎而言,那些关怀的眼神都是包袱。然而—— 她照样微笑着点头回应。怎能就此败下阵去。她可不要做个只知害怕、任人保护的女人。 想起那个同梯中唯一能与自己互别苗头、同时也是她愿意如此认可的男人——她要做个值得让他守护的女人。 当她昂首挺胸的走向柜台,坐在附近的广濑凑过来喊了一声「柴崎」,倒像她才是怯场的人。 至于「你还好吗?」之语,就省略了。 「放心。士长以下的都还在外面腿软,不是吗?所以我更不能缺席啦。」 然后,她像往常那样准确地执行业务。 闭馆后的集会上,柴崎才正式向部门报告此事。 「我原以为奥村之事已经落幕,但现在看来,似乎又牵扯出别的事件了。今天我已正式向警视厅备案,近期内或许还会因此在执勤时暂离职位,造成各位的不便,还请见谅。」 在这时候,士长以下的男性馆员都已经回来,个个都歉疚地缩头缩脑。 同梯的一个女同事像是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为什么……柴崎一直遇到这种事……!」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啦。」 一名主管如此回应,却是最引人诟病的说法,引得先前那名女同事反驳道: 「柴崎长得漂亮难道是她的错吗!」 因为这番失言,众女馆员群起喝倒彩,后来竟逼得那位上司向柴崎道歉才能平众怒。 我长得美,难道是我的错? 柴崎也曾经为此暗自不平,特别是自知碍着广濑情路的那阵子。 但看看现在,广濑也在为柴崎向上司讨公道,而且那咄咄逼人、条理分明之势,几乎要揭穿她平日故作憨傻的那番伪装了。 一谈起恋爱,全世界就只有自己的恋爱最重要,其他人事物都容不下。对广濑而言,或许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而广濑对她思慕的人,也确实下足了工夫,从吸引对方注意的时机、场合,到表白心意的机会,最后成功得到了那个人的心。这样的广濑,其实是很有气魄的。 但柴崎自己又是如何呢?事到如今,她已经找不到对象可说,也不敢对任何人说了——刚入队时,她曾经喜欢过堂上。之所以没有进一步行动,理由她自己也明白。那时候,柴崎已经知道堂上和郁之间的因缘际会,也知道堂上虽然对郁口口声声喊着「白马王子」感到不耐,心里却无法不对她另眼相看、无法不牵挂着她。 自己对恋爱方面很笨拙,观察别人的恋情确实轻而易举。身为旁观者,柴崎愈看愈羡慕。她常想,假使有个男人也那样牵挂着自己,不知是什么感觉? 柴崎总是喜欢上这种男人——一心一意爱着某人、珍惜着某人,对象却不是她。 她知道这样不正常。那些终成眷属的恋情,她都不忍心横刀夺爱。这点良知她还是有的。却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感情永远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聊出一点眉目,就若有似无的开始了,要结束的时候,往往也是莫名其妙地淡掉,然后在这段过程中,她的视线还是追着别人那轰轰烈烈的爱情跑。 这么搞法终究不成,于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开始拉起防卫线。在那些心中已经有他人的对象面前,她用一种完全是玩笑口吻的方式去表白,然后让他们自动把她排除在恋爱对象之外。那样玩笑性质的表白,他们当然只会当成是玩笑话听听。 堂上当然也不例外,并没有把柴崎那番玩笑似的告白当一回事。 和自己那样走偏锋的逃避相比,广濑是多么率真啊。 偏锋、逃避,从这一点来看,自己和跟踪狂岂不是没两样? 忧虑在心上压成了煎熬。 跟踪狂。反复使用胁迫性的手段,只为了让一个不肯正眼瞧来的人成为自己的情人。 而她,柴崎。到处设下防卫线,只为让自己对一个不肯正眼瞧来的人死心;分析别人的爱情头头是道,却忘了自己的恋爱该怎么谈。 今天要不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还以为自己早就熟于应付跟踪狂,知道要如何在旁人察觉之前就用态度让对方打退堂鼓呢。 而她竟是这么样的习惯应付他们。 引来这些外道之徒的,固然不是长官那句不经大脑的「长得太漂亮」,但难道就不是自己走偏锋招致的吗?她扪心自问,究竟谁才是邪门,谁才该驱赶。她当然明白。 那么,当时我一定是哪根筋不对了。 集会结束后,跟来迎接的手冢一起走回宿舍,柴崎不自觉地抬头看他。 第一次是我主动,之后两次是他主动,却有点儿像是报复。 欸,三年前我们吻过三次,你还记得吗? 真不知道我们当时为什么会接吻。 她这个布线的人都不知道了,怎么问得出口呢。 * 「送你到这里就行了吗?」 手冢如是问时,他们已经走到宿舍的玄关门前。都到这里了还要担心。 「要是不行,那我只能闯个祸来让自己进拘留所了。」 「这样啊。」 手冢苦笑,大概也觉得自己担心过度。 「好,那我还有点事要做,先走了。」 说完,手冢往特殊部队的办公大楼走去。往操场方向看,执勤外馆的队员已经回来,这时都在受罚了。 回寝室前,她决定先去吃晚饭。进了餐厅,便有一群刚刚才一起下班的业务部同事和几个相熟的队员招呼她,要她过去一起坐。 对于今天的恶意骚扰之事,她们绝口不提,之事起劲的聊综艺节目和一些胡闹笑话。这份贴心,柴崎很感谢。 然后她回到寝室,见灯已经点亮,房门也没锁,看来水岛已经回来。 「我回来了。」 进门时的招呼,换来的是水岛那百般顾忌的一声「你回来了」。 那句话的声调当中—— 明明白白的顾忌,就像在强调她有多么担心、有多么无法忘怀。 就这一声,竟让柴崎把今天发生过的一切不愉快统统搬回了脑海。 她释放出百分之两百的拒谈气势,默默换下制服。 坐在茶几前,打开电视机。就在这时,水岛出声了: 「我听说,又有人骚扰你了?」 「又是听朋友说的?」 柴崎的这种问法已经刻意带刺,水岛却像是听不懂似的。 也对,她就是这般不识相的人,舍监才会头痛地把她丢给我。 「对,听说是很过分的照片……真是一场灾难呀。」 ——那些照片。 那些贴上我的脸的低级色情照片。 就凭你,一个根本不懂我多么受伤的人。 你也不懂我经历了多么的恐惧和愤怒。 而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要到何时才会结束。 别用你那表面功夫的担心口吻,单单用「灾难」两字就轻易带过。 「你还好吧……?」 水岛窥伺似的打量来,那眼神更令柴崎不耐。 你那样是在担心谁呀? 是我? 还是在担心你?因为我脸上的怒意,让你深怕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不难过吗?」 柴崎在茶几上重重一拍,吓得水岛立刻住嘴,整个人一跳。 「你问我难不难过?问我好不好?我会不难过吗?我会好吗?你问这种话,究竟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反应?要我在你面前痛哭流涕?还是要像八卦节目一样,请我这个当事人现身说法,把今天的事讲给你听?」 完了,崩溃了,她停不下来了。 「你这个人表面上安分老实,其实根本是残酷又自我本位。」 水岛明白露出受伤的表情。 「反正你早就从朋友那儿听说是多么可怕的照片,而那些照片有事怎么样被人传阅了吧?可是我熬了一天的折磨回到寝室来,你却还是要对我提起那件事?用你那表面工夫的假关心,逼我不得不想起整件事?」 「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会是表面工夫?我是真的——」 「要是你真的关心我,难道不懂得替我着想吗?你想象不到我这一天过得多么累,有多么不愿意再想起这些事吗?至少让我在回来寝室的这段时间放松精神吧。同样是女人,你应该更能体会,不是吗?你大可以像平常那样面对我,不要触及那件事啊!更何况,我跟你也没有熟到那个地步,难道你希望推心置腹地向你哭诉?既然没那种交情,你至少可以坐到闭嘴别理我吧?刚刚在餐厅,跟我更熟的几个同梯都知道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这事,而是像平时那样开玩笑、胡闹呢。你何不干脆照样来叫我帮你看企划案,那样的话,我反而会觉得你是真的在为我着想!」 见水岛哭丧着脸,柴崎朝她一瞪。 「抱歉,就是你哭,我也完全不觉得是我有错。要比可怜,我赢过你太多了。累了一天回来,还要被你在伤口上撒盐。你那么做根本就不是担心我,只是戴个担心的面具来装温柔罢了。」 水岛的脸庞滑过一滴泪,接着又是一滴,三滴,四滴。哭得快的女人就是占便宜。 柴崎拿起手机,起身往外走。 「我要出去一下,否则待在这房间里又会让我讲出更多伤人的话。我也不好意思再把你弄哭。这算是我最低限度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明白罗。」 说要出去,柴崎也只有大厅可去。此刻若是到别人的寝室去待着,她怕自己会一股脑儿的对着别人抱怨水岛。 尽量装着若无其事,她在角落沙发坐下,随手拿了一本时装杂志来翻。年轻的男队员——尤其是已经挨罚的那些下士官,好像不约而同的把场地让出来给她。只不过,在这种时候,如此顾忌也令她感到烦躁。 反正你们都有看照片吧?避或不避还不是一样?无聊。 来大厅闲坐的女队员也比往常少一些,大概也都处于同样的顾虑。既然如此,干脆乘机把平常抢不到的热门杂志好好儿读个够——就在她这么打定主意时,有个人影在她的对面坐下了。 抬头一看,却是手冢。手冢像是有事来找她,但见了柴崎的脸,竟反问她: 「……你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把我那情感纤细的室友弄哭了,我过意不去才出来透透气而已。想不到大家都顾虑我,没人敢来大厅,我倒成了罪人了。」 听着她话中带刺,手冢叹道: 「跟我讲话不用这样啦,我想得出会是什么事。」 (现在别跟我说那些好听话。) 柴崎无声地命令。手冢便不应声,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盘算着她熬过了那一阵情绪,他才再次开口,同时递出某样物品: 「拿去。」 那东西看着眼熟——是她以前送他的新年礼物,一直辟邪除灾的护身符。不论出勤或作战,手冢随时都带着它,所以白色的小布包已经变得灰扑扑。 「先还给你,你给我每天带着。」 「啊——?干嘛现在才还我——」 「我说『先』,只是暂时而已,等这次事情结束了再还我。这是我的东西耶。」 「我要怎么每天带着?」 「你总不会忘了带手机吧。挂在手机上,现在就挂。」 手冢连声催促,接着又叫她把手机放在衣服口袋里,随身带着走。 「我才不要,这么俗气的吊饰。」 「我说你这个人!这是你拿来送人的东西,居然自己讲成这样。」 「保平安跟时尚感又没关系。」 「对啊,跟时尚感无关,所以你给我随身带着。」 柴崎接过那只护符,立刻摸出异样的触感。 她依言将它挂在手机的吊饰孔上,一面说: 「手冢啊,护身符这东西……」 没等她说完,手冢便打断她: 「这是非常时期,神明不会在意的。」 手冢的性格竟说出「神明」一词,这感觉太不搭调,害得柴崎噗嗤笑出。 再回到寝室时,水岛的床帘已经拉上。 茶几上放了一张信纸。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以后我会注意的——水岛』 先上床睡觉,或许就是水岛能做到的体贴了。 水岛似乎还没睡着,但柴崎也不去唤她,而是从笔筒中找了一支笔来。 『我说话也太过分了,对不起——柴崎』 看看时钟,浴室的热水供应还有三十分钟左右。柴崎抱着沐浴用品和换洗衣物,再度走出寝室。 * 数日后,平贺传来报告。 警方似乎排除了奥村的嫌疑。 「唉,真不好应付。」 平贺特地来到基地,在特殊部队办公室向众人宣布调查结果。在场的除了柴崎和堂上班以外,还有玄田与绪形。 约定了奥村父亲在家的时间,平贺亲自带着部下造访。不过,光是听见警察要登门讯问,奥村父亲就很不高兴了。他觉得「传出去不好听」。 「柴崎小姐,奥村把他跟你切割得一干二净呢。」 一提到柴崎小姐,奥村的父亲立刻光火起来。 那个贱女人又讲了什么?要是我的客户知道我儿子被那种女人骗过,我还怎么做生意! 遗憾的是,令公子对被害人的纠缠中断了一个多月,又发生了心的骚扰事件…… 什么中断?是我儿子不再搭理那女人!他确实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别讲得好像又死灰复燃似的! 从被害人受害的时期看来,事件发生相距最近的毕竟是令公子……由于受害人已经基于性骚扰防治法向我们提出调查申请,所以我们警方得确认嫌疑人的动态才行。也可以算是一种警告。 她去报案?那女人明明答应过,只要我儿子不再缠她,她就不会去报案的!说话不算话的是那女人吧! 不,被害人是因为嫌犯不详才提出申请的。我们警方就时间性来调查,得知最新的骚扰事件与令公子纠缠她相距才一个月,因此不得不怀疑或许是令公子心有不甘,浴室雇请了别人下手。 请你们不要用那种不堪的说法来形容我儿子!他只是对爱情太痴迷,只是年轻人常犯的错!况且一个女人三天两头遇到这种事,她自己也要检讨吧?你们的一件应该先去告诉那女人才对! 「我想,有那种父亲在,做儿子的应该不敢主动花钱请人骚扰你。他若是那么做,自己也要冒很大的风险,因为别人可能会反过来敲诈他。」 「有道理。他找歹徒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等于让人有藉口要挟他。」 玄田边说边点头,接着转向柴崎: 「柴崎,你看呢?奥村是这种人吗?」 「不是。」 柴崎答得很快。 「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他是个工于心计的人。被人当面顶撞时,他很容易就恼羞成怒,但只要不逼到这个程度,她对于利害得失的算盘是打得很精的。拿借书不还的那件事来说,他就是设下了好几重防线,确保自己在法律上站得住脚,才敢那么做的。」 「这小姑娘还是一样犀利啊。」平贺说道,同时喝了一口茶。 「我也认为,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随心所欲过日子,全赖他父亲的事业经营顺利;对奥村而言,这是最大的前提。所以正如平贺先生所说,他不太可能找一个敢于恐吓勒索的人来替他办事。而且,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在被我拒绝的那一刻,事实已经明白摆在他眼前:我不再是个配得上他的女人了,他对我也就丧失了兴趣。」 「分析得这么清楚……」 平贺的感叹,肯定了柴崎的推测。 「所以,我们警方研判,奥村这家伙虽然行事积极,但只是个轻度的跟踪狂。要定义成重度犯,他必定是不择手段的想得到被害人。这是第一要件。」 平贺没有把话说到底,不过柴崎知道。 所谓「得到」,最终极的手段就是杀人。杀了对方,那个人就不会再拒绝自己,也不会再被别的任何人所拥有了。 如此偏执的想得到对方,常常演变成跟踪狂也搞自杀。 如今回想起来,奥村倒算是个容易对付的跟踪狂了;性格易于推测,行为强势却不复杂。被他拖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虽然可怕,至少他从未掩饰或扭曲自己的人格,因此柴崎才会知道该去提防谁。当然,他的行为仍然令她感到厌恶、恐惧和压力。 现在,她不知道是谁在做这些事,也不知道那个人躲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对方可能采取什么行动——这未知的恐惧,和怕鬼没两样。 恐怖片之骇人,正是同样的道理。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对方却无声无息地逼近,这是最可怕的桥段,一旦开了口表面身份,妖魔的恐怖性也就所剩无几了。 跟踪狂也一样。躲在暗处,只是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反而是最危险也最可怕的期间,因为受害者只能被动面对。即使是在大街上遭到跟踪,也很难察觉谁才是那个犯人;凡是人,总无法完全与外界隔绝,敌暗我明时最难防备。 所以,警方的要求总是尽可能多蒐集证据,以便从那些线索揭穿怪物的真相。无论多么大名鼎鼎的刑警、侦探或勇敢的女性,要跟一个不具实体的妖魔对抗,都是办不到的。 「再来就是内衣店……」 平贺翻着他的记事册说道: 「我们也去那些店家问过,但他们都表示没遇过那样的客人。」 这一条线索也断了。妖魔愈来愈虚幻。 「不好意思,没什么具体的报告。若有什么状况,立刻再跟我联络吧。」 说完,平贺就回警署了。 压力想必在不知不觉间深深影响了柴崎,因为她竟然在工作上频频出错。对平时的她而言,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所幸有同事替她补救。 她告诉自己,冲着这一点,自己是有福气的。关东图书基地和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就是她的堡垒,她的身旁有这么多的友军围绕。 不幸的是,平贺一语成谶。状况发生了。 她的手机一再接到来电。电源一开,铃声就响个不停,而且全都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几万?」 「你身材不错嘛,脸蛋怎样?」 「约在哪里见?」 「三万,要不要?」 「传一张没打马赛克的全身照来,我可以提高价钱哦。」 这状况开始于某个平日的中午。令她惊讶的是,这是上班时段,竟有那么多男性打电话来,而且老少都有。 「抱歉,我离座一下。」 她对同事这么说了一声,便用业务部的内线拨打手冢的行动电话。她自己的手机已关机,要不然真会响个不停。 手冢似乎正在馆内巡逻,没让她等多久就飞奔而至。跟他同一组巡逻的小牧也来了。 「怎么了?」 手冢急切地问道,但被小牧按下。 「我们回行政大楼再说吧。」 被两个优秀的保镖护送着,柴崎像个vip似的来到特殊部队办公室。 不久,堂上班全体到齐,玄田也露面了。 与其解释,不如直接让他们听一听比较快。 「不要回答,听完了挂掉。请你们一人听一通。」 说完,柴崎打开手机电源。讯号一恢复,铃声立刻响起。玄田先接听,接着是堂上、小牧、郁、手冢。众人听完,都是一脸阴沉。然后她又关闭电源。 「特殊部队有专门用来录行动电话的录音机,对吗?请借我一下。」 小牧拿来录音机,柴崎再打开电源。 一口气录下十件左右的来电,柴崎不发一语地听着那些男人的卑猥言词,知道最后一通,她终于回话了: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来这一套——你一定寂寞难耐吧?你写说谁都可以,只求有人来搞你啊。你也在都内,我们应该可以马上见面吧。」 「你在胡说什么?」 「怎么?你现在不方便讲这个吗?还是在故做清纯?你的确有写到这个。」 「你说你是在哪里看到我 写什么?」 「喏,就是那个……」 电话那头的男子讲了一个名称,听起来像是交友网站。柴崎随即挂断电话,将手机的接听模式设定为拒绝接听通讯录以外的号码来电。 「电脑能不能借我用?」 上网一搜寻,那果然是个交友网站,而且还是个十八禁的成人网站。在优质化法的查禁政策下,这种非法网站都使用海外主机营运,而且定期更换ip,所以规模都不怎么样。 她没上过这种网站,不小心点错好几个广告和连结点,跳出来的全是十八禁写真,只好默默的一一关掉,之后才点到真正的主页。 打开网站内的女性登录名单,第一页就是那似曾相识的裸体合成照,旁边注明着电话号码、姓名和留言。 在名字的部分,网站打的是片假名,却足以显示对方知道她的全名。 连行动电话和姓名都外泄了。到底是从哪里流出去的?对方又掌握多少她的个人资料? 看看那张合成照上的脸部,总算是利用马赛克挡住,看在柴崎的眼里却只是一种威胁——歹徒随时可以让她的长相曝光。 「能不能请警视厅对这家网站发出警告?这是刑事案件受害人的照片,他们擅自刊登,必须马上拿掉。」 「不妥。如今不知对方是谁,那么做……」 小牧正沉吟时,玄田也表示反对: 「删除照片说不定会刺激歹徒。万一他把没打马赛克的照片和更详细的个人资料公布在别的网址上,到时就算他落网了,柴崎小姐却不能避免名誉损害。」 此外,歹徒也极可能正监视这里。就算要叫网站拿掉照片,最好能等到确定对方身份后再进行。从那些合成照的精美程度看来,歹徒八成是个善用电脑的高手,有本事使人查不出他在网路上的踪迹,说不定也有人入侵主机或他人电脑的技术。 玄田紧皱着眉头指示道: 「总之,你去平贺那里一趟。手冢、笠原,你们跟去。」 在警视厅,他们又听了警方的后续报告,但只是厘清了奥村的嫌疑,却没有其他的进展。 「按理说,能调到这种程度的个人资料,歹徒一定跟你有某种交集才是。」 平贺直接来见他们,也是一脸沉郁。 「目前,我只接手机通讯录有登记的来电,所以没再接到来源不明的电话了。」 「这么说,电话骚扰就此隔绝了?对不起,之后还是要请你多注意身边的安全。」 平贺和陪同的女警语带歉意。面对未曾现形的妖魔,他们也无计可施。 拒接不明来电之后的数日,柴崎被宿舍广播叫出去的次数变多了。 『302号房的才去小姐,舍监室有你的电话……』 等柴崎跑到一楼接听时,电话却挂断了。 「又来了?」 舍监担心地问,柴崎点头。 「要不要以后就直接帮你挂掉?」 「也好,录音证据也够多了。我交代亲友找我都打手机,打来宿舍的电话就麻烦你直接帮我拒绝掉吧。」 说着,柴崎拿起电话机旁的便条纸。 (21:12 同学 佐藤) 每当接到打给住宿队员的电话,舍监必定会留下来电者的姓氏,但以往都不会记下来电时间。自从她察觉柴崎接到的都是无声电话后,便开始这么做了。 谎称是同学,这是可以恶作剧最常用的身份。依照惯例,舍监不会再通知住宿队员来接这种电话,而是径直挂断它。在行动电话普及的今日,相熟的人自然可以用手机联络到朋友,会一天到晚打到宿舍来找的情况根本就不寻常。 但是这几天,舍监故意不帮柴崎挡电话,因为她知道柴崎正在蒐集证据,而这些电话里说不定会有指证犯人的线索。有传闻说,舍监室图书队创设时就掌管住宿大权的地下头目,看来不假。她对这一类小细节确实观察入微。 「接了几天电话下来,我发现拜托完全没有人打来找你。再来,对方的声音很模糊,好像故意用手帕或布捂住似的,但是听起来都像同一个人。我想你可以找警方来比对声音。」 只在晚上打,是因为对方知道柴崎在图书馆上班,还是因为对方自己也在工作中? 「以后我就不再叫你来接了,但打来的我都会继续录音。」 管理宿舍电话也是舍监的职务之一,所以她配有一副耳机式侧录装置,只要将耳机戴上,接头插到录音机之类的设备中,就能将电话内容侧录下来。歹徒不至于想到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姨会随手使用这种仪器,就连柴崎自己原本都不知道。 「我们这儿住的毕竟都是年轻女孩嘛。我说为防万一,最好是操作简单一点的,这样我也会用。所以稻岭先生还在的时候,队上就配了这个下来。」 舍监像是宿舍的大家长,总是给人妈妈的印象,想不到她颇有危机管理的观念,竟懂得利用申请制度来请求装备。柴崎自认对基地里的大小事相当精通,却从来不知道这么一段,一时只觉得自己还不成气候。 「不好意思,劳你费心了。」 「不会啦,我们宿舍又不是头一遭碰到这种事,你要不是第一个呀。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你们,我可不觉得费心。你自己振作点,要坚强啊。」 带着舍监的鼓励,柴崎向她道别后离开,随即在大厅遇见手冢跟小牧下楼来。 「又打来?」 小牧问道。柴崎点头。 「有听到声音吗?」 「我去接的时候就挂断了。跟之前一样。我请舍监从明天起直接帮我挡掉。她说会继续帮我录音跟记录。」 就在这时,玄田探头探脑的出现,绪形竟也跟在后头。 「有没有掌握到什么线索?」 见柴崎摇头,小牧便替她把刚才的话再向两人说了一遍。 「好,那么柴崎,你把之前的通话记录列个表,明天早上拿来。我们去跟平贺调来的电信资料比对。」 长官们陆续离开后,只剩手冢一人。 「要喝点东西吗?」 「我想吃冰。」 自动贩卖机区设有冰淇淋贩卖机,种类虽然不多,却足够解馋。 手冢替她投入硬币,让柴崎自己选了冰淇淋饼干。白天的残暑在入夜后略降,正是品味这款甜品的好时节。 「你快不行了吧。」 手冢平然说道。柴崎咬着饼干,老实不二的点了个头。 「真亏你这么能撑。」 她又点了个头,然后接口道: 「因为旁边的人都在帮我……你也是。」 手冢拿起罐装黑咖啡,边喝边听。 「这次的事情让我学到教训了,我实在很没用。」 「不是你的错,是对方卑鄙。」 听他这么说,柴崎笑了。 「当然啦,对方是卑鄙,错不在我。但我的意思是……」 她思索着措词,一面咬着冰淇淋。 「我一直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应付任何事。我是指这一点不太好。」 「哦,这倒没错。」 「你干嘛落井下石啦。」 柴崎苦笑道,却见手冢一脸严肃: 「藉这个机会,你也该彻底认清这一点。你有不擅长的事,也有脆弱的一面,但那并不是坏事,而是天经地义啊。你工作能力杰出,也同样不是坏事。所以,就算你不是个才女,喜欢你的人照样会喜欢你,笠原不就是这样吗?不管同梯也好,同事也好——」 手冢仰头喝了一大口他的咖啡。 「跟你交情好的人,不会是因为你能力强才喜欢跟你亲近的啦。都是因为你这个人个性好才喜欢你的。」 「……瞧你一本正经的,还真敢说。」 「有人就是要听人一本正经的说了才肯相信啊。」 手冢这么回敬一记,竟害她脸红了。 她不想让他看见这副脸色,只好低着头慢慢咬饼干,迟迟不敢抬起来。 * 柴崎交出的通话记录,经平贺调查,发现全是由武藏野市区或近郊的公共电话拨出。当然,歹徒不至于笨到用自家电话或手机打来。 然而,既然这些电话密集的来自武藏野室内,显示对方住在武藏野的可能性很高,说不定也是个荷图书馆有关的人。不过,就柴崎的观察,来馆阅览的民众中还没出现过可疑人物。 自然而然睇,柴崎负责书库或后方的工作多了,不再到阅览室去。她开始觉得,与其观察民众找嫌犯,不如躲起来,心情上比较轻松。 她想,手冢的意思就是这样。否则她愈是庆幸自己有点儿本事,就愈容易心生矛盾——老是觉得自己给身旁的人添麻烦,老是急着想快点找出歹徒。事实上,在不好过的时候,谁都能以顾全自己的身心为优先的,而柴崎最近这么做,也没有一个同事责备她。 正因为处在一个圆满的职场中,这种时候更该承大家的情面。再怎么煎熬或难受,这种鸟事总不会持续一辈子。平贺对她说,纵使抓不到犯人,大约再过两、三个月,骚扰之事通常会平息,那个人对她的关注度也会降低的。这种案例也不是没有过。 所以,柴崎只要继续提防那些该警戒的事情就好。那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怠忽的警戒心。 就这样,某一天,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郁照例来到阅览室,下楼到书库。 「柴崎——」 「唷?你怎么来了。我们今天没约午饭吧?」 「没——我是来跟你约晚饭的。今天要不要来我家陪我吃饭?笃要跟小牧教官他们去喝酒,我一个人在家。我们两个人好久没单独聚聚啦,要不要?弄个火锅一起吃吧。」 「什么——?还不到吃火锅的季节吧?」 「把房间里的冷气开起来吃吖。不然弄个大锅菜也不错。下班时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超市买材料再回家。」 超市。外出。也许是看见柴崎那一瞬间的胆怯,郁笑着说: 「放心啦,有我跟你在一起。除了去平贺先生那里以外,你这阵子都没出去,对不对?再不出去会发霉的啦。」 柴崎也忍不住笑了。的确,有郁陪着可靠多了。 堂上的不在家,想必也是另一份体贴。郁跟她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推心置腹。 柴崎不知有多久没出来购物了。郁结婚后,她俩还是时常约出来逛街,一起买菜却是头一回。 「欸,笠原,那个太多啦!你想做多少鸡肉丸哪!」 「哪会——我跟笃吃火锅时差不多都是买这样啊。」 「战斗单位的大胃王!而且他是你老公耶,怎么可以拿我跟他比!我吃不了这么多啦!」 「哎呀,没关系,剩下的明天再弄出火锅喂他就好了。嗯——就这样决定,那我干脆一次买个够!」 「真不敢想象你家的恩格尔系数(注:用以表示生活水平高低的指标,其计算公式为:恩格尔系数=食物支出金额÷总支出金额)有多恐怖……」 结束了堂上家豪爽无比的采购大业,两人打道回府。在走向家庭宿舍的途中,柴崎说要先回寝室一趟,便叫郁等一下。眼尖的舍监看见郁,便从舍监室跑出来寒暄。 「哎呀——好久不见啦,笠原小姐。啊,不对,是堂上太太。」 「嘿嘿嘿,好久不见——」 「住得这么近,偶尔也来这里露露脸嘛。」 「啊,我老公今天要过来耶。他说很久没跟小牧教官和手冢喝一杯了,所以我们女孩子家也决定自己聚餐。」 听着她们的闲聊,柴崎往楼上走。水岛还没回来。 拿了张便条纸,柴崎写道: 『我去笠原家吃晚饭。门禁前会回来——柴崎』 在这种情况下,室友无故晚归,水岛难免要担心吧,现在的水岛已经稍微懂得顾念柴崎的感受,只是依然不知圆滑变通。话虽如此,做室友的柴崎也不能视她于无物就是了。 柴崎写完就走出房间。即将享受一顿快乐的聚餐,她脚步格外轻快。 玄关处,堂上也来了。两夫妇都被舍监拦下来聊天。连男生宿舍那边的舍监也跑了出来。 「笠原,久等啦,走吧!」 柴崎这么一喊,倒像是为郁带来了解脱的机会。堂上就没这么好了。他要往男生宿舍里走,只好继续陪舍监闲谈。 两人七嘴八舌兼七手八脚的煮了火锅,边吃边聊,肆无忌惮的蠢话是说得特别起劲。时光仿佛回到郁还住在单身宿舍时。 「以一个丈夫而言,你觉得堂上教官室怎样的?」 「呃——有一点点啰嗦,不过没什么可挑剔的。在职场虽然严厉,在家的时候却常常有可爱的一面。」 「哇哦,好肉麻。有哪些可爱的事?」 「就前几天啊,我在洗澡时突然听到家里发出好大一个声响,好像整间房子都在摇。我裹了浴巾跑出去看,结果看到笃按着腰倒在床旁边。一问之下,原来他在看电视的体操表演还是比赛之类的,有个选手在没助跑的情况下就能后空翻,他也想自己试试看,但又怕危险,就决定在床铺上试。成功是成功了,着地时弹簧床垫却把他弹出去……」 「他就摔在地上,是吗……这种一般都说是『笨』或是『蠢』吧?」 「咦——不可爱吗?而且他明明就痛得要死,还嘴硬说没事耶。」 「会说成『可爱』是你们夫妻太恩爱啦。」 「我也有生气骂他啊,叫他别在家里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又会吵到楼下。」 「去道场就可以尽情的跳啊、翻滚的,他是哪根筋不对劲了选在家里……没想到他这么好笑。」 见柴崎笑个不停,郁好像受到鼓舞,滔滔不绝的继续讲: 「而且他不是嘴硬说不通吗?但他却想要偷偷自己贴药布,结果当然是贴成皱巴巴一团啦,最后还是我帮他贴的。」 「好好哦。」 柴崎没多想,这样的的感谢却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我也想像你们这样幸福。」 「可以的啦。你一定没问题,别死要面子就好。」 郁如是说着,一面替柴崎斟上她喜欢的日本酒。 * 「你说有事,是什么事?」 等手冢也来到小牧的寝室,堂上立刻切入正题。 「嗯,我发现一件怪事。」 事实上,这三位男士今晚并不是来喝酒的。 「我那时用ecel把收到不雅照的人整理成清单,但没有发现……」 说着,小牧将另一张纸递给堂上,那是男生宿舍的寝室分配表。 「用荧光笔画出来的,就是照片的寄件对象。」 当然,这一份表格中列出的都是士长以下的队员。 「……怎么会这样?」 「这?」 堂上和手冢同声喊道。 「你们注意到了?我还试着照五十音来排序、或是用出生地来分类,却没想到灯台下才是最暗的地方。」 依男生宿舍的规定,士长以下的队员一律是四人一间。 若依阶级或姓名来看,不雅照的收件者确实毫无规则可言,看起来就像是随机挑选的 ,但从这张寝室表看来,却是每间寝室必有一人收到。 「以寝室为单位时,这些寝室没有一间是遗漏的。」 小牧平静地说: 「宿舍每年都有新队员住进,要拿到今年的寝室分配名单,又要让每个房间都至少收到一份照片,普通人是办不到的。就算是非法名单公司,要这个寝室号码也没有用处;邮购公司也一样,因为队员没东西不必注明寝室号码,有名字就能收到货品了。换言之……」 「这是内贼干的,是吗?」 堂上喃喃道,像是不敢置信。 接着,手冢也反驳道: 「可、可是……!柴崎再怎么受欢迎,应该也只限于关东地区的队员!加上单身的几乎都住宿舍,凭这样的环境,歹徒要怎么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合成出那种照片呢?难道是住单人房的长官?或是住在家里的……该不会是已婚住家庭宿舍或外宿的队员吧?」 「结了婚的人更难偷偷摸摸做那种东西,被发现可是要闹家庭革命的。而且家庭宿舍连浴室都没门锁的,就算是在外租屋或买屋,东京的房价这么贵,想要有自己的私密空间也不是那么容易——」 堂上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头。 「要说结了婚的队员会干这种龌龊事,我实在不想相信。」 「单身且独居的队员很少,自家很近的也不多,这可以私底下再去调查。不过,歹徒既是迷恋柴崎小姐的人,假使已经住在我们宿舍里,这儿有机会接收到柴崎小姐的消息,他不会想离开这个环境才对。此外,我们也不必怀疑长官和已婚队员。因为队里有个部门没有住宿舍的权利,不是吗?」 「……后勤支援部?」 堂上忍不住提高音量。 后勤支援部是图书队不可或缺的有力帮手,但它在组织上几乎都委外给一般企业。其队员所受待遇虽比照正规队员,人事权却握在企业手中。 「的确,后勤支援部有办法接触到一部分的对内情报,要弄到宿舍分配表也不难。」 「去找那家公司谈一谈,请他们协助我们揪出犯人吧。再说,人家的调查能力跟情报收集能力可不输给中小型的谍报组织呢。」 看着两位长官热切地讨论,手冢只觉得肩头的重担一轻。 总算——柴崎有救了。 被不明人士从暗处窥伺的那种疑惧,也不知自己的个人情报被对方掌握到什么程度的那种要挟感,她终于可以摆脱了。 要抓内贼,难免让人有些挣扎,但只要柴崎能脱离现状,那就足够了。 「等柴崎回来……我可以先告诉她吗?」 听手冢这么问,长官们都微笑同意。 「但还是要提醒她,在事情真正落幕之前,仍要保持以往的态度。」 手冢点了点头,还是觉得有些无力。 这时,堂上看着手表说: 「明天再报告队长吧。」 「堂上你也该回去罗,快要门禁了。我是不知道堂上家的门禁几点啦。」 小牧打趣的口吻,引得堂上没好气睇回应「你很烦耶」,他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你瞧,笠原小姐打电话来催你回家啦。」 「你真的很啰嗦啦。」 堂上背过身去,接起电话。 「喂?是我。」 看来,电话果然是郁打来的。 手冢这才想起自己连一口啤酒都还没喝,便拿起已经结满大颗水珠的啤酒罐。小牧和堂上都是边喝边聊,但手冢只顾着听和说,都忘了这件事。 酒虽然不冰了,开罐的那一声还是令人振奋。 不料,堂上竟厉声命令: 「手冢,不要喝。」 制止了手冢,他又回头对着电话说: 「不要紧张,慢慢说。谁打来的电话?怎么了?」 堂上正柔声安慰着郁。平时的他,绝不会在人前用这种语调说话。 「好,你也过来。我去公共区域借一间会议室。」 便见堂上挂掉电话,转向手冢: 「柴崎说要在门禁前回来,但好像还没到寝室。郁说她十点半就送她出门了。」 家庭宿舍到单身宿舍还不到一百公尺,哪里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手冢夺门而出。他出来时带着钱包也穿着外出服,以防长官叫他出去买酒或小菜。 钱包里有驾照,现在他只缺一样东西。 手冢奔过舍监面前,在门禁前一刻立刻了宿舍。 他想,长官们应该会帮他去跟舍监说明。 全速跑向特殊部队大楼,手冢冲进办公室。为了防备审查突袭,战斗单位与后勤支援部的人员都是三班制轮值,办公室也从不关门的。 「唷,怎么啦?手冢。」 对着值夜班的前辈丢下一句:「明天再告诉你!」手冢匆匆拿了他要的追踪器和胶布就往外跑。 「战斗车辆以外的随便都好,调一辆车给我!」 眼见手冢的神色异常匆忙,后勤支援部的队员一脸狐疑,但还是调了离车道最近的小厢型车给他。手冢急得连借出申请书都不签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跳进驾驶座。 他随即将追踪器安置在导航系统旁的适当位置和角度上,用胶布贴住。 这时,有个人影冲进停车场来。 「那个,不好意思!」 他认得她,是柴崎苦于应对的那个室友。 「干嘛?我赶时间。」 「我都听说了!请带我一起去,我担心柴崎小姐!」 为了和她相处,柴崎费了好一番心思,这使得手冢一时拒绝不了她的要求。这个人或许也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拉近她和柴崎的关系。 「上来!」 「是!」 这个手冢连名字也记不得的女孩大声答应,随即坐进了副驾驶座。 五、「背对背的两人」(3) 郁哭哭啼啼赶到宿舍大楼时,玄田和绪形已经来到公共区域的会议室。 她跟柴崎都喝了一点酒。郁本来就是个酒量不好的人,酒后的情绪更是不稳定,她自己虽然知道,却怎么都止不住呜咽,这会儿还一股脑的讲话: 「柴崎差不多十点半回去……快到门禁时间时舍监带电话来……说柴崎的室友跟她通报,柴崎留字条说会在门禁前回去,开始还没看到人影,所以问人是不是还在我们家。我半小时前就把她送出门了啊!我怎么没有把她送到宿舍门口嘛!」 堂上坐在郁的身旁,搂着她的肩膀安抚。 一旁的小牧试着用手机联络了一会儿,摇头说道: 「不行,她的手机关机了。」 在这种情况下,柴崎是不可能单独离开基地的。 「柴崎……!」 郁掩面哭叫了起来。堂上赶紧对她说: 「别紧张,幸好手冢没喝酒,马上就追出去了。」 「追出去——他知道她去哪儿了吗?难道是像没头苍蝇那样乱找?」 玄田这时打岔道: 「他已经把护身符交给柴崎了。」 「护身符是那样用的吗?」 「里面有特殊部队特制的最新款改良型gps发信器。」 听得此言,郁忽然往前一倾——蓦地放下心来,让她差点儿要晕倒了,幸好堂上及时扶住。 「现在情况如何?」 听到玄田问,堂上超小牧看去: 「你来说明吧。」 小牧点了点头,将那张寝室分配表摊在桌上: 「我们本来打算明天再向两位长官及笠原小姐说明……请你们照顺序看这些标有记号的名字。」 接着,他将方才与堂上、手冢商讨的结果重新讲一遍。 听完小牧的说明,得知歹徒极有可能是自己人时,玄田的面色凝重。 「才发生了奥村的那件事,我完全没想到会被内贼摆了一道。」 「不过,歹徒怎么会想要选这种时机犯行呢?」 绪形不解的喃喃道。 「原本只是暗中爱慕,突然采取起具体的行动来……因为奥村的事件刚结束,他以为我们的焦点还放在奥村身上?」 「啊、那个……」 听到这里,安静得像电池没电的郁开口了: 「在平贺先生那里时,经办骚扰防治安的女警跟我们说了很多……」 郁努力地边想边讲,堂上则不疾不徐地轻拍她的背,抑制她过分焦急的思考。 「大多数的骚扰行为开始演变成激进手段,通常有几个主要因素……像是被害人报警、寻求咨询,或是和身旁的亲友商量、开始采取法律手段等等……」 「可是,柴崎去找警察,包括市区在基地里传开,都是因为骚扰行为已经先激进化了啊。」 被玄田一打断,郁忍不住急起来抱头。那女警还讲了一个原因,而且是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个,她偏偏想不起来。 堂上见状,便对玄田说: 「队长,请别催她。她现在脑子一团乱。」 被丈夫这么一袒护,倒让郁想了起来: 「有了!还有被害者跟别的男性交往、约会或者结婚时。」 「那我懂了。」 小牧点头道: 「奥村骚扰时,保护柴崎小姐的是手冢。他俩外表登对,实际上交情也很好。当时也曾经假扮成男女朋友,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说不定会以为他们的感情突然升温,从朋友变成了情人。」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有事自己难以匹敌的对手,特别引发歹徒的恨意。」 见绪形大表附议,玄田似乎也倾向赞同多数决定。 * 坐进车里之后,柴崎的室友语带关切地说: 「你很担心柴崎小姐吧……」 手冢顿时领悟到,柴崎八成就是对她这一点感到不耐烦吧。堂上因亡命事件而被送进医院急救时,手冢也曾不小心将心中对堂上的担忧脱口说出。而小牧当时表现出来的烦躁,大概就类似这种感觉。 「那还用说。」 这个回答跟小牧的口气一模一样,有点叫她少在那儿说废话的意思。 可是,她似乎完全没察觉手冢的不耐烦。 「为什么柴崎小姐会被人盯上呢?」 「谁知道,我也不想去了解跟踪狂脑子里想啥。」 「该不会是柴崎小姐招惹过谁,导致的怨恨吧?」 啥? 手冢大皱眉头,从侧面都看得出他在皱眉。 这女的在讲什么东西? 「你想说什么?」 「啊、不好意思,那个……」 只见她歉疚地缩起肩膀: 「你跟柴崎小姐相熟,这话对你说实在不太好意思……请你听听就算了。」 说归说,她依旧继续讲: 「柴崎小姐很懂得讨好朋友跟男人,也受他们喜爱,对别的女孩子却不是那样……其实满多人讨厌她的。男生也是,若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有时就非常冷淡。」 这女的叫什么名字?水、水……对了,水岛。 「柴崎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这种事我可没听说过。」 手冢随便找话来接。若是队里的伙伴听到,就知道他并没有把对方当一回事。 你要的是听众,那我就扮一个听众给你。来啊,继续讲。 柴崎被不知名的人在深夜抓走,你用担心柴崎的名义上了我的车,这会儿却来摸黑她。 「是啊,因为她在熟人面前时不会表现出这一点的。」 说这话时,水岛仿佛多所顾忌,显得难以启齿。 而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又像是替自己对柴崎的贬损找开脱: 「我本来要参加下一期的三正考试,却被柴崎小姐妨碍而没法参加。她跟我说,像我这种人,就算去考也不会合格……还有,我乖乖的遵守队规用阶级称呼她,她却说让外人听到了观感不好,会以为是她利用阶级压迫我。」 「是吗?怎么跟我听到的不一样。」 「她也跟你说过我的坏话吧?」 「我听到的倒不是坏话,说坏话的人是你才对吧?」 「……我就知道,讲柴崎小姐的这些事,旁人听起来果然像是在讲她坏话。」 水岛难过地垂下头去。 「手冢先生,有一次你也在大厅,我不小心用阶级称呼了柴崎小姐……你记得吗?」 「好像有这么回事。」 其实他记得。柴崎按下心中的不耐,对水岛说「我们是同梯的,别用阶级称呼我」。 「后来回寝室,她对我大发脾气,说我害她的形象扣分,要怎么赔偿她。」 「喔。」 「而且,她说她阶级比较高,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问她,可是我拿工作上的企划案去请教,她却只说那些案子完全不能用,然后就丢在一旁不管了。」 说到这里,水岛语调转低: 「我想她并不是个坏人,只是情绪起伏激烈了点,对人的好恶明显了点吧。我似乎不是柴崎小姐喜欢的个性……柴崎小姐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天真烂漫,说难听点就是任性又没原则……」 天真烂漫!手冢差点儿要嗤之以鼻。 水岛端出一个最不适合用来评论柴崎的形容词。显见她对出去根本就一无所知,凭藉的全是胡乱臆测的成见。 「所以,要是跟她处得好就相安无事。但对那些跟她处不来的人,说不定就因此不知不觉中给得罪了呢。」 「就是柴崎真有你所说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手冢盯着「护身符」的显示画面,一面看路行驶一面说道: 「难道你就因此同意这个跟踪狂的所作所为吗?听完你这么说,好像柴崎被这个人骚扰也是无可奈何。我有点不懂,同样是女人,怎么会把另一个受害女性讲成罪有应得似的?在我听来倒像是你这个人缺乏同理心,无法想象别人受到的伤害。」 听手冢毫不客气的这么说,水岛立刻紧张地反驳: 「我说那些话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想尽早找到柴崎小姐,所以才想多提供些你所不知道的消息……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听起来确实像在讲柴崎小姐的不是,你的误会也是难免,不过……如果那可以成为找到她的线索,我不在乎。」 * 柴崎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交叉着绑在头上。 不只是双手,双脚也分别被绳子绑住。她试着动一动,才又发现手上的绳子还被另一条绳索牢牢固定在别处,因此她的四肢几乎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背部都有点儿悬空。 头颈还能自由活动,她便往四周观察。这是一个非常凌乱的房间,而她仰躺着被绑在一张廉价的床上。 衣服没被脱掉,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手机也还在裙子口袋里,这又让她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对不起哦,我用粗鲁的手法把你带来这儿。」 一个鼻音很重的男声说道。柴崎往声音的来向看去,见到一个男人坐在书桌前,面对着电脑不知在忙什么。 接着,她的记忆回到了空白前的那一刻。 跟郁道别后,微醺的她往宿舍走。短短数十公尺的路程中途,突然有个人影窜出来,而她只来得及认出那是个男性,接着,她的心窝挨了一拳,意识就整个空白了。 「不过你失神的表情也很诱人哦,你瞧。」 那男子转过头来,却是个长相丝毫不起眼的人。柴崎从没见过他。 至于他让柴崎看的电脑屏幕上,则有一张很大的脸部特写——是柴崎昏迷而面带痛苦的表情。 男子切换展示一张张不同的照片,包括她被绳索绑紧的模样、胸部的特写以及全身像。 「……做这种事,你以为逃得掉吗?」 如此的紧急事件让她的大脑卯起来高速运转,她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要是不早点自首,罪名可会加重哦。」 要将柴崎带出基地,区区跟踪狂绝不可能躲得过基地警卫、外围警卫和监视摄像器的耳目,所以这个歹徒一定是基地内部的人。柴崎固然娇小,起码是个成年女人,加上基地的外墙既高又装了防盗尖刺,他也不可能徒手抱着她还偷偷翻墙出去,除非是借助大型器具。那样的话,第一个就逃不过监视摄影机的镜头。 这人必定是个可以大大方方进出正门岗哨的人,而且他必定有车,才能把晕倒的柴崎藏起来运出基地。基地的停车场并未开放给住宿队员私人使用,而私人车辆能进出的停车场就只有家庭宿舍区和「通勤队员」区。 所以这个人要不是已婚的队员,就是——后勤支援部。 「变成这样像人偶一样,也好可爱呢。」 男人开启另一张超片——柴崎只觉想吐。 照片中,在一只大型的波士顿包里,已然昏厥的自己手脚屈折,就那样被收在包包里。 「柴崎小姐,你的身材真的是非常娇小,小到可以装进旅行袋里呢。」 想到自己是如何被这个人扳来扳去地塞进那只大包包,柴崎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我没有回宿舍,基地马上就会展开搜索的。而且他们会知道我是从笠原家道宿舍这段路上呗抓走,也会知道是内部人干的。最迟明天,警察就会找上你了。」 「有前科有什么了不起,我又不在乎。」 男子笑道: 「反正在那之前,你会变成我的人。」 柴崎也不甘示弱地摆出挑战性的笑容: 「难道你想强奸我?我可不会哭着睡着哦。」 「干那种冲动没大脑的事,只不过是暂时得到你,不是吗?」 男子的鼻音又粘有腻,重得让人不舒服: 「我要你自发性的放弃手冢,转而选择我,否则就没有意义了。还有,我也要你主动跟我保持关系。」 男子又点开另一张照片。 就是刊登在成人交友网站上的哪一张合成照,只是脸部打上了马赛克。 「这一层马赛克随时都可以揭掉,而我也知道你的姓名、工作地点跟单位,我甚至知道你的手机号码,还有你老家的地址跟电话号码哦。」 「不过,一旦你把那些资料放到网路上公开,我就注定不会变成你的人了,因为到那时候,我已经再没什么好损失的了。」 男子应道「没错没错」时,她觉得他又笑了。 「这其中的矛盾多么耐人寻味,是不是?我拥有最强的矛,要是动用了它,我就没法儿得到你了。然而相对的,你也绝不愿意失去一切。这会是一场终极的忍耐大赛呢。」 说完,男子由椅子上起身,走到床边。 他轻轻抚摸着柴崎的胸骨。 「抱歉哦,恐怕这儿会留下乌青——我看我还是趁现在拍照吧。先从上半身开始。别乱动哦,忍耐比赛才刚开始呢。」 男子坐在床边,一颗颗解开柴崎的衬衫扣子。 「你知道吗?其实那些合成裸照的风格并不合我的口味。我喜欢看脱到一半的,好比酥胸微露的那种,尤其是带点儿不情愿、反抗的,那更棒。」 他边说边拨开衬衫襟,让胸罩露出来,随即按下数位相机的快门。 闪光灯大亮时,柴崎背过脸去。 「对,太棒了,就是要那种厌恶的表情。我早就在想,你摆出这种表情一定很诱人。」 男子把他的衣襟敞开,又调整她的胸罩,让她酥胸半露。 理性上,柴崎知道这人只是在满足视觉上的享受,但她却无法不做出痛苦的表情。下意识的闪躲念头令她的手脚和身体不由自主睇抽动,缚捆四肢的绳索边发出绷紧声响。 凌乱的小房间里,快门声不断响起。 * 「知道犯人是谁了。」 绪形回来时这么说道。 他刚才到后勤支援部去打听,问问是否有队员在柴崎抓走的那段时间驾车回家。 「八成是这家伙。」 手腕高明的绪形,竟然弄到一份后勤名册影本,其中一个人名被荧光笔标记起来。 坂上洋一,二十九岁。三年前进入后勤支援部。从他的住处地址看来,很像是市区的分租公寓。 「好,用简讯把地址跟人名传给手冢。这样会比他用发讯器来追踪要快一些。」 听到玄田如此吩咐,堂上立刻拿起手机操作。 小牧说了声「我去打一一○」便往外头走,大概是为了避免人声混杂。关于这件案子,平贺应该知会过本地警察才是。 「顺便叫平贺来,要他也把柴崎的报告带到基地来。那位女警也一并请来。」 「那我去那柴崎寄放在我那儿的合成照片。」 郁已经大致镇定下来了。 「趁这个机会把那些证物交给警方才好。」 他们已经两度陪柴崎拜访平贺,却都忘了把之前的不雅合成照交给警方。 郁跑回家中,将整叠的照片放进牛皮纸袋。当做样本的三张照片已经另外抽出并用夹子夹在一起,不过——她想了想,决定在每张照片前加贴一张纸。当然,大 家都知道照片中的裸体并不是柴崎的,但那毕竟是不堪入目的景象,就这么大刺刺的交出去当证物,郁觉得不好意思。 白色的纸怕会透色,所以郁决定将信封袋的纸裁剪成适当大小后,用隐形胶带浮贴在照片上。此举花了她一些时间。等她回到宿舍时,众人告诉她平贺再过二十分钟就到。 「对不起,耽搁了一下。」 郁说着,为手中的两个纸袋解释: 「整理好的照片都放在这个大纸袋里,已经用橡皮圈扎好了;另外这个信封则是从那些照片各取一张出来的样本,请拿这个给平贺先生看就行了。」 看见她在匆忙中为样本照片做的加工,大家都楞了一下。 然后,堂上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表示赞许。 * 水岛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解完,又回到对柴崎的评判。 她说柴崎不让她使用寝室里唯一的电视机,又说柴崎一人霸占冰箱。手冢是越听越烦。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有简讯传入,于是他利用等红灯的时间检视。是堂上传来的。 『可疑嫌犯:后勤支援部,坂上洋一,二十九岁』 然后就是一串地址,堂上交办事情就是这么简明扼要。 手冢看了看追踪器的显示荧幕——代表发讯器的光点仍在闪烁,却不在这个地址的方位,而是在几乎完全相反的方向。 难道歹徒发现了那个发讯器? 万一真是这样,那么手冢现在追踪的并不是柴崎,而是遭到弃置的手机,或者只是那个「护身符」。 这可不行。手冢心想。也许自己该找个地方停车,先跟堂上联络一下。 在这段期间,水岛仍在旁边讲个不停,口气也还是那样故做歉疚: 「柴崎小姐的不雅照被人传阅时,我好意关心她,她却竭斯底里的骂我,把气出到我身上……」 你说我可不可怜? 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只是关心她而已,她却对我讲那么过分的话,你说我是不是很无辜? 听见水岛改用一种博取同情式的语调,终于引发手冢的怒火: 「喂,刚才是你说『我担心柴崎小姐』,我才带你一起来的。可是打从你上车到现在,我从你口中听到的好像净是柴崎的不是。你的担心到底在哪里啊?只是做做样子吗?你跟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柴崎的坏话给我听吗?」 「……我知道你听了难免会这么想……但我只是想说明柴崎小姐遭人怨恨的可能性而已。比方像是被柴崎小姐甩掉的人。而且……」 水岛抬起头来,像是鼓足勇气: 「手冢先生,打从入队开始,我就喜欢你。」 「啥!?」 这话来得太突然,手冢的惊呼声脱口而出。这女的到底在讲什么鬼? 「所以,看到你被柴崎小姐的外表所骗,我很不忍心……这是我们头一次有机会单独说话,我无论如何都想给你一些忠告。」 他听不下去了,手冢终于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这女的让我想吐。 看见前方出现便利商店的灯光,手冢便将车子停在商店外的停车场。 水岛可能会错意了,竟在手冢停车时将自己的手叠上他的手。手冢立刻将她甩开,但仍记得留意自己的力道。 「下车。」 「咦……」 「抱歉,让你上车的是我的错。你现在让我觉得心情很差。」 「到这时候你还只顾自己?你刚才还说喜欢我?也许你讨厌柴崎,但她现在被一个居心不良的跟踪狂抓走,处境堪虑,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啊。可是你呢?你口口声声说担心柴崎,跟来了却一直拿她的是非对我洗脑,要不就是为自己辩解,搞了半天居然又说喜欢我?你是不懂得看场合说话吗?现在是向人告白的时候吗?我有这个心情吗?我现在赶着救人哪!」 「所以……我不是说了好几次吗?我知道那些话听起来就像在讲柴崎小姐的坏话啊。」 水岛的嘴唇颤抖着,那模样仿佛她才是受害者。手冢可不想再忍耐。 「喂,你说你担心柴崎是吧?不雅照事件中共受伤最重的是她,最心力交瘁的也是她,可是她当天还是如实完成了工作,连早退都没有。当时的她比现在的你还有资格顶着受害者的名义掉眼泪呢。承受了一天的精神压力,回寝室还要接受高姿态的『好意关心』,柴崎当然会发飙。你要是真的懂关心,就应该知道那不是一种『施舍』,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心情』啊!」 说到这里,手冢朝水岛瞪了一眼: 「而且,柴崎固然八面玲珑,但你肯定对她有所误会。见到我的时候,她常常像个铁金刚似的自我防卫,说话带刺或极尽挖苦之能事。跟她熟稔的人,见到的都是这一面的她。反倒是对你,柴崎可费心多了。你大可以把刚才讲给我听的那些话搬到女生宿舍里去宣扬,看看她们会相信柴崎还是相信你。」 说到这里,手冢再度叫她下车并且说: 「我已经知道,你所谓的担心柴崎根本是在说谎。你根本连我要怎么找柴崎都不问。」 「那当然!我想一定有长官指示你,我怎么好过问。」 「随你怎么辩解啦。下车吧,你很碍事,只会让我不爽、让我分心。」 水岛喊了一声「好过分」,接着双肩颤抖哭了起来: 「你这会儿才突然把我丢在这种地方……我也是女人,晚上只身在外很危险呀。」 「另一个女人的处境比你更危险。亏你讲得出这样自我中心的话来。」 手冢斩钉截铁的骂道: 「我当然是考虑到你的安全才停在便利商店门口啊。所以你快下车,打电话叫计程车回基地吧。这里也有公共电话跟电话薄,要不然问店员也行。」 「我出来得很匆忙,没带钱包。」 早料到你会来这一招。手冢想道,从自己的皮夹里掏了一张万元钞: 「这样总该够吧。不用找钱,也不用还我。拜托你拿了钱快下车吧。你听懂没?我宁可花钱也不想看你留在车上。」 她把钞票塞进水岛的手里,却见水岛低着头不肯动。 「喂,难不成还要我像管家一般下车绕到副驾驶座去替你开门,甚至帮你叫好计程车你才肯下去?你的胴体队员正面临生命危险耶!我可不像柴崎那样好心,你要是再不下车,我会回宿舍去把你的恶形恶状全抖出来。」 听到这里,水岛才不情不愿的解开安全带。 水岛下车不久,手冢的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玄田打来的。于是手冢将车子停在路边。 一接起电话,便听见玄田那万分急迫的语气: 「手冢,你往哪个方向走?」 「我跟着柴崎的讯号走,但那个方向和堂上一正传来的地址完全相反,我正想打电话去确认。」 「那就好!」 「怎么了吗?」 「警方已经到那个地址去逮人,但是扑了空!发讯器才是对的!坂上很可能租了两间房子!你那部显示器是基地里的一百零一台,开车小心点,别出事撞坏它了!」 手冢听得脊背一寒,幸好他刚才都以讯号来源为优先。 「我离发讯地点很近了。还有,刚才有个女孩子跟我一起来,但她碍手碍脚的被我赶下车。我叫她搭计程车回去,请基地那边留意一下。」 玄田只应了一声「好」,电话就挂断了。 含泪瞪着手冢驾车离去的方向,水岛的手中紧紧捏着那张万元钞。 我宁可花钱也不想看你留在车上。 水岛站在那儿好 久好久,任这一句话在脑中盘旋。 最后,她拿出手机来。 待接铃声响了几下后,电话接通了。 水岛怨愤地吐出一句话: 「把那女的做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太愿意,引得水岛竭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叫你动手,你少罗嗦!」 路上的行人不多。这一吼,他们都忍不住盯着她瞧。 无视于通话对方的不满,水岛自顾自的挂断了电话。 * 返回基地的深夜计程车资大约五千元左右。 水岛沉着一张脸走过大门哨岗,警卫没有拦她。过了门禁时间才回基地,通常得在警卫室写一份迟归单才行,但既然没人叫她写,她也乐得省事。 走近宿舍玄关时,她看见一个满面怒容的队员站在台阶中央。 那是笠原郁,柴崎的前任室友。对方已经结婚,应该搬出宿舍了才对。 呃,这是干嘛? 水岛不解的停下脚步,却见笠原顾不得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下了台阶大步朝她走来。 然后—— 笠原的左臂一挥,仿佛天外飞来的一记勾拳落在水岛的脸颊上,猛然将她打得飞到旁边去。 「你若是男的,挨的就是我的右拳了。你要庆幸自己是女人。」 同时,从外头走进好几个身穿西装的男子,其中一个看起来和玄田年纪相仿的男性在水岛面前蹲下,翻开一本黑色手册让她看并且说: 「你涉嫌与跟踪柴崎麻子小姐的骚扰犯共谋,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警署。假使查证属实,我们将视嫌犯坂上的行为以恐吓、暴力之教唆及公共犯罪名起诉你。」 「胡说!」 她随即又大叫出声,但事态并没有因她的反抗而翻盘。 东窗事发的关键,全在平贺检视那些不雅照时所提的问题。 他揭开贴在照片上的牛皮纸,只是很快的扫视一眼便盖回去,但又狐疑地掀起其中一张的一角。 「三围数字都是这样写的吗?」 c65(b80—w57—h82)。 「对。」 「三围不就三组数字吗?为什么多一组?我想b食胸围,w是腰围,h是臀围吧?这个c65就没看过了。」 「啊,那是胸罩的尺寸。」 「哦,那我知道。不过这个65又是怎么来的?胸围是80的话,不都是写做c80吗?」 「经你这么说,的确如此。」 玄田也凑上来瞧那一行数字。其他的男性也一脸恍然大悟。 「啊,那个数字是胸下围。」 郁回答完,女警也接着补充: 「也就是乳房下方的胸围。罩杯+胸上围这种事从前的标示法。话说回来,柴崎小姐的胸下围才65,也真够纤细的。」 听到这里,郁和女警相视,顿时警觉。 此间的男士们都不知道女性胸罩有这种标示法。 对男性而言,他们对女性的身材尺码只知道三围和罩杯的分别,但对女性而言,胸罩要穿戴舒适,势必要将胸下围也当成基准之一,单单只有罩杯尺寸正确是没用的。罩杯不是大就好,胸上围与胸下围的落差也关乎身材曲线的好坏。可是绝大多数的男性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就连已婚的堂上都不懂。 这么说来—— 「我认为这个歹徒有女性共犯,或者有女性为他提供消息!」 女警厉声报告道。郁也接着说: 「去那些内衣专卖店访问的刑警,有没有问到男性以外的可疑客人?」 「我去问问。」 平贺收敛起表情,走出会议室。大概是打算用手机联络。 没过多久,平贺回来,他点了点头。 「有个搜查员在其中一家店里的确问到类似的不寻常事情,而且就发生在不雅照事件的三个星期前。」 我是听柴崎小姐的介绍而来的。 噢,不是我要穿的,是我刚好要答谢她,想送个礼物。 她对内衣很讲究,不是吗? 所以我想送成套的内衣裤给她。再加上衬衣,我的预算大约是一万元,能麻烦你帮我挑挑看吗? 「搜查员认为这在职场女同事之间并不罕见,所以没有向我报告。而我一开始也先入为主认定只有男性才可疑,没交待周全,对不起。」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性?」 郁不死心的追问。平贺答道: 「店家说是个长相普通、举止文静的女人。那家店的店员还把自己的手机和家用电话留给搜查员,说柴崎小姐是熟客,若侦查上有进一步需要,她愿意随时配合。当天接待那么女客的也是该位店长,我们可以打电话去询问进一步的……」 全凭直觉,郁冲出了会议室,不过也没听见任何劝阻,向舍监说明事由后,舍监替她打开了柴崎和水岛的寝室。 原以为在基地里就安全,这信念如今都被推翻了。那么,队里出现一个共犯——而且是个能够得知柴崎个人隐私的共犯,也是合理怀疑。 不同寝室毕竟难掩他人耳目,但若是同房室友—— 室友之间未必处得来,但同样是图书队员,有时也不得不信任对方。当自己必须离开房间,只留室友一个人在时,若动辄将贵重物品带在身上,露骨表达出不信任对方的态度,这样是没法儿共同生活的。 此外,当宿舍里发生窃盗案件时,势必演变成翻箱倒柜式的物品检查,罚则也必定非同小可,这一点对彼此来说不啻是种保障。 可是,当室友的目标并非贵重物品,确实个人隐私的时候呢?柴崎在个人电脑设有严密的安全控管,对贵重物品和手机的处置却和郁一样草率,顶多是经常性的清空手机简讯,将其中的重要资料传送到电脑里存档,如此而已。 于是,即使换了室友,柴崎对钱包跟手机的保管方式还是没多大改变。当舍监托来一个难相处的同梯新室友,柴崎自然更不设防,免得让对方心生间隙。 这就出现了破绽。 除非现金或信用卡类短少,否则一般人不会发觉自己的钱包是否被人偷看过;同样的,手机也可以偷看,只要不留下使用记录就行。 钱包里可以找到商店的会员卡。柴崎只在自己喜欢的店家集中消费,所以她把所有的会员卡都放在钱包里。 手机则可显示电话号码。柴崎跟水岛当然没有熟到互换手机号码的程度,但水岛要偷看柴崎的手机可有的是机会。 单单这两件事就足以为那个跟踪狂提供必要的攻击情报。所以,让柴崎心生疑惧的隐私曝光,究竟是怎么来的? 在舍监的监视下,郁从自己以前睡过的床铺下讲抽屉拉出来翻找。那儿是住宿女孩们固定放内衣裤的地方。 然后,她两三下就在抽屉最后方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一只内衣店的购物袋。她和长期曾经结伴去逛过那家店。 「找到了!」 郁拎着纸袋回到会议室。堂上看了忍不住抱头叹道: 「你……再怎么样也不能……」 「现在算是游走于灰色地带吧?如今只有柴崎的室友能接触到她的隐私资料!我也是在舍监阿姨的同意下才开房门的!平贺先生,就是这家店对不对?」 平贺吃力的读着纸袋上的横向文字,点了点头。 「柴崎会去哪几家内衣店,每一间我都知道,也只有我知道!她这个人一向如此,除非是别人来约她没东西,否则当她要为自己买东西时,她只会找我陪!除了我以外,就只有她现在的室友能知道她会去哪间内 衣店啊!我们都会保留纸袋,看这个就知道了!」 「唉,没错,你也存了一大堆这玩意儿。」 堂上无力地应和道。 「而且跟她同寝室,偷看她的钱包就可以知道她有哪些会员卡了!」 「女人怎么什么都爱往钱包里塞啊……」 堂上茫然地喃喃道。 「加上柴崎对内衣特别讲究,只去固定商店购买,这也是住宿队员大多知道的。」 「好!事态紧急,而且经验丰富的舍监准许,那我也不追加你进入别人的寝室擅拿物品了!」 玄田于是做了判决。 「打开吧。」 店家的专用胶带还贴在纸袋口,拥有这只纸袋的人显然没打算打开它,之间袋里装着礼盒与会员卡,卡片上的姓名是水谷荣子——这个假名,让水岛的嫌疑更重了。 打开礼盒,又见包着内衣的保护纸上粘着一张小卡片。 【谢谢你的平日关照】 意涵普普,却没有注明收件者和送礼者是谁,大概是为了开脱方便。万一被人逮到,她可以说那张会员卡是向朋友借的,礼物也是要送给别人的。 尽管时值深夜,平贺还是打了个电话给内衣店的店长。对方听见柴崎遭人掳走,好像立刻就清醒了。 「对不起,我们的搜查员曾经到贵点请教过。有个女客人曾经说要买礼物送给柴崎小姐,请问你还记得吗?」 店长表示自己不确定是否还记得该顾客的长相,只记得那人样貌平庸且只光顾一次。但当平贺问到那人购买的商品和会员卡资料时,她马上就答了出来。看来,店内的顾客资料不只记录在资料卡和电脑上,店长似乎也在家里放了一份。 说道商品细节时,平贺有些不自在,于是改由女警去听电话。 「el·优雅蕾丝01香槟金,是吗?尺码是柴崎小姐。商品时香槟金色,有浅紫色的刺绣,对不对?是……是……那么,当时那位顾客的资料是……水谷荣子小姐。」 地址和电话号码都是捏造的,但会员卡签发日期是吻合的。 就这样,水岛的罪证确凿。 * 男子将柴崎的身体如玩具般摆弄,不断的按着快门。 他的魔掌还没伸到衬衫底下,但柴崎的胸罩却被他用剪刀从中间剪断了。 「这种刻意的若隐若现真不错。」 男子对自己的手法非常满意。 「我把绳子放松一点好了,可动范围再大一点,你动起来的感觉或许会更好。」 可动范围——别把我讲得像个人偶一样。 她的心中已经是怒不可遏,却没有骂出半个字。她疲倦已极,只能喘气。 男子将柴崎高举的双手和两脚上的绳索稍稍放松,仅仅让她的手肘和膝盖能够弯曲。 然后,他由上方俯拍。 每一次快门声响起,柴崎总是不由自主地转过脸去,缩起身体,想要避开闪光和那个声音,尽管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能动。一次又一次的反射动作都是和那些绳索的拉扯,往往拉到绳子绷紧得出声,这也是她之所以累得呼吸急促的原因。 几次动作之后,她知道有一边的胸罩滑落了。 「太棒了!这种自然的抗拒感实在太棒了!看起来就像是故意让胸部露出来似的。」 你哭起来也很好看啊。男子又说道,凑近相机拍她的脸。 柴崎这才知道自己在哭。 好不甘心,她想着——我只在那个扑克脸的死硬派面前哭、也只让那个人看见我哭的样子,虽然那都是不同情况下的不得已。 偏偏那个人几乎没在我面前哭丧着脸。 这时,她听见手机的铃声。是那男子的手机。柴崎是手机虽然还在衣袋里,不过电源应该早被他关掉了。 便见男子不情不愿地放下相机,接起电话。 「什么——」 然后不满的叫了起来。 「我才享受到一半耶。啊?那关我什么事。少来,自己被人甩了就来妨碍我。」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个人有——共犯? 像是被话筒那头的怒吼声吓了一跳,男子缩了缩肩膀,将电话挂掉。 本以为他会再度拿起相机,却见他一脸厌烦地回顾柴崎说道: 「抱歉哦。半路杀出一个不讲理的程咬金,我只好加快进度。」 男子爬上床铺,跨到柴崎身上。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再加把劲取悦我。别想动歪脑筋,否则我马上就让这场耐力比赛结束。反正程咬金已经上场,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柴崎恶狠狠地瞪着正上方的男子。 手冢来到一栋老旧的廉价公寓。歹徒要负担两个住处的租金,当然没法选择太好的房子。 他蹑手蹑脚的走去检查邮筒和大门,却发现大多数的套房都没有挂上名牌,也不见坂上的名牌在其中。发信器的讯号毕竟不够精准,没法儿确知是从哪一个房间传出来的。 手冢绕行建筑物一圈,没见到保全系统,大概打破一扇后窗就可以入侵屋内了。两层楼高的老式建筑,屋外都有晾衣架,这就更容易了。 但那也得要先知道是哪个房间才行,他不想打草惊蛇。 当然,歹徒一定在有亮灯的房间里。手冢在屋后探看,确认有亮灯的房间:一楼有两间,二楼有一间。 他绕回玄关,一间一间的窥探屋内动静。听见二楼的房间传出交欢的声音,且显然是两情相悦,手冢在心里暗赔不是,一面退开。 至于一楼的两间房,分别位于走廊两端,而且两间都有人在走动的气息。他无从辨别,却也没有时间再迟疑了。 打定主意后,手冢再回到屋后,站在中间点。 柴崎的嘴若是没被歹徒堵住,她一定会回答:若是被堵住,屋里的歹徒会屏气凝神,手冢一样能察觉。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 「柴崎,你在哪——!」 男子抚弄着柴崎的胸部,脸上的表情像是不舍得放弃拍照。 若有必要,让人家睡一睡也无妨——她想起自己曾经如此放话。但是此刻,她根本没必要跟这男的睡。 尽管不是第一次,她仍然觉得浑身恶寒。被这人抚摸的感觉竟像虫子爬在身上。 然而—— 她还是相信,情势绝不会演变到最糟的地步,也绝不会任这个男人予取予求、称心如意的。 因为,那个「暂时归还」的护身符,还没被他发觉。 就在这时,她听见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男子一时惊吓,赶紧用手捂住柴崎的嘴巴,柴崎当然使足了力气重重咬下——她巴不得将那只手咬碎。男子的手一松,血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她马上高喊: 「手冢——!」 没来得及眨眼,房间的窗户就破了。手冢跳了进来,几乎连窗帘都要扯下。 「妈的!」 抚着手伤的男子立刻从柴崎身上离开,踉跄着往电脑桌移动。 「别让他碰!」 男子八成是实现设定好,只要按一个键,柴崎的资料就会被上传到网站。 手冢似乎也早已想到,当然及时制止了他。 只消一拳,男子被打倒在地,随即被拖到冰箱旁。手冢将他的双手铐在冰箱把手上,还拿流理台上的擦手布多绑一圈,免得男子挣脱。 临近的住户都被吵醒,开始有议论和骚动,手冢只好向外喊道: 「不好意思,有刑案发生!警察马上就到了,请各位多包涵!」 接着他迅速拉上窗 帘,再走到柴崎身旁。 不知该把目光落在哪儿。手冢约略回避着将柴崎的衬衫前襟大致扣起,再从枕边拿起男子用来剪断胸罩的剪刀未柴崎松绑。为了不在她的手腕和脚踝留下伤痕,手冢小心翼翼地解开那些缚紧的绳索,但他自己的脸上手上也因刚才破窗而入时的碎玻璃而弄得伤痕累累,有些地方甚至还在流血。 只好,手冢才像基地联络,报告自己的所在地。平贺大概早就率领一班警员在基地里成立了临时应变中心,所以警察很快就赶了过来。手冢将歹徒交给警方后,走到床边将柴崎横抱起来。 「地上都是碎玻璃。」 他穿着鞋子固然不怕,但那满脸满手的伤口也没见他处理。 玄关处,柴崎的鞋子倒是整齐的摆在地上。手冢放下柴崎让她穿鞋,旋儿走回房里拔掉电脑的网路线。现场马上就会封锁,但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网路线连着,难保有人不慎碰到键盘,将那些资料发送到网路上去。 然后他们走出屋外。 「我怕引人注意,所以把车子停得稍远一点,要走一小段路哦。」 「嗯。」 柴崎回答时,一面重新扣好自己的衬衫。手冢没仔细看,几乎都扣错了。 走到中途,她看见自动贩卖机,伸手拉了拉手冢的袖子: 「请我喝茶。我刚才咬破那人的手指,嘴巴里有血的味道,很恶心。」 于是手冢便像以前那样,在贩卖机投好铜板,让柴崎去按品项。她买了一罐宝特瓶的绿茶,顾不得礼仪就坐在路旁大口大口漱起来。等她漱口漱得满意,宝特瓶竟然也空了,她便将宝特瓶扔进贩卖机旁的垃圾桶中。 「我的钱包不知跑哪里去了,要是没找回来还得去挂失一堆卡,想到就烦。」 「警方沿着那家伙的行动路线找来,一定会找到的啦。你被绑走后直接就带来这儿了,反正不是在车上就是在那间屋子里,要不就在基地里吧。」 「哦,对了。」 柴崎从衣袋中取出手机,摘下那只「护身符」。 「谢谢你,太灵验了。而且神明肯让你把它拆开来,也正是心胸宽大。」 手冢接下它,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只是,我好不甘心——我流了好多眼泪。如果非要让人看见我哭的丑样子,我倒宁可被你看见呢。」 听见柴崎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手冢便抓了她的手,将她搂近。 他先是紧紧地抱住她,接着却马上松手,还刻意让他俩的身体保持一点距离——柴崎此刻几乎等于没穿胸罩,也许是那触感太震撼。 「……没关系。是你的话,我好像不讨厌。」 手冢闻言,这才迟疑着重新抱住她。然后,像是抛开了犹豫,他用力将她抱得更紧。 但柴崎知道他施力有所轻重,不至于令她难受。 「我想你知道,但我还是要说。我喜欢你。」 手冢在她的耳边低语: 「我知道你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可是,如果你不讨厌我,那么在你找到真正喜欢的对象之前,希望你跟我交往。」 柴崎想起手冢的恋爱经验是怎么穿帮的。 当时,她和小牧一齐笑得放肆。 手冢过去一定时常被女孩子这么告白,同时也让那些女孩失望地离去。 「你用的这种表白之词,是姿态低到极点时才会说的呢。」 「低姿态就低姿态。我只是不能忍受自己看着你被无聊下流的人骚扰到这个地步,于公于私想保护你都还非得找藉口才行。」 假使有个男人百般疼惜睇牵挂着自己,不知是什么感觉? 看别人的恋情都是轰轰烈烈,自己的恋情却总是嘴上说说。 好好哦,我也想象你们这样幸福。 可以的啦。你一定没问题,别死要面子就好。 不过数小时前,柴崎跟郁才这么闲聊过。 ——现在就是我坦率的时候吗? 「其实我想被自己喜欢的人珍惜。」 「代替品就不行吗?」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代替品?」 柴崎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 「我也觉得你知道,但我还是说吧。我想我可能喜欢你。」 「还多个『可能』啊。」 见手冢苦笑,柴崎噘了噘嘴,将脸贴在他的胸前。 「我也不太确定嘛。我到现在都还没遇见一个愿意珍惜我、全心全意喜欢我的人……他们都只是为了我的长相或身材。」 说着,她抓紧手冢的衬衫。 「那些说要珍惜我、而我也愿意去珍惜的人,根本就没有看见真正的我!」 「我有看见。」 手冢低声说道: 「充满自信、爱挖苦人、顽固又死要面子——我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看见我要珍惜的这个你。」 哇啊啊……柴崎听见自己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都有点儿吃惊。 「你要珍惜我——珍惜我珍惜我珍惜我!我也想好好珍惜你!」 手冢的手一下一下地拍在柴崎的背上,犹如哄着一个小孩。 那手势和力道有点儿微妙,像是陪着她承认自己是受到珍惜的——当然,方才所谓被男人玩弄也好,至今交往过的男人都拿自我本位又自以为是的态度对待也好,如今都不必再提了。 「好,我知道。所以相对的,你以后不准再讲那种话了。」 那种话? 她哭着问。便见手冢蹲下来与她同高,看着她的双眼,表情也变得有点儿凶: 「你以前说若是有必要,不在乎让人家睡。那时我只说笠原听了会生气,可是别说是笠原了,我都想生气。」 说到最后两句,那口气甚至是斥责。 柴崎点点头,泪水又串落下。 哭过头的她止不住呜咽,他只好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你爱面子太久了,所以哭起来特别惊天动地啊——他笑着说。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说,我一定杀了他——她抽抽噎噎睇如是说,又引得手冢发笑。 我居然能看到你这么可爱的一面,这下子就算是长官来拷问我也不要说出去。 手冢的策划就停在前方了,但她真想就这么牵着手一直走。 他们回到宿舍时,早就在大厅久候的郁大哭着扑了上来。 「柴崎~~~~!还好你没事~~~~~!」 郁先痛快的哭过一回,然后才拿起摆在沙发上的竹编手提包交给柴崎。 「这是你的。掉在往宿舍的半路上,里面的东西都没少。」 「谢谢。」 待柴崎用空着的那只手接过包包,手冢以带点儿得意的口吻说: 「喏,我就说会找到吧。」 「嗯。」 直到这时,郁才发现他俩的手牵在一起。 「咦!呃、那个,为什么……你们的手?」 便见柴崎调皮地笑着抬头看手冢: 「就有感觉了嘛。」 手冢则是一脸尴尬地看了看柴崎,然后别开视线,也不敢看郁。 见郁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柴崎又说: 「干嘛,这是你自己说的呀,只要我别再死要面子,一定会得到幸福。」 「我,我是这么说没错……但你们的动作野太快了吧?」 一面说着,郁领着两人往会议室走去,好像这消息反而令她惊魂未定似的。 * 见柴崎和手冢返回基地,众人立刻送上大量关于此案的消息。 囫囵吞枣听过一遍, 大约是内生通外鬼的共谋结构。 「打从入队开始,我就一直喜欢手冢先生。 每年情人节,我也跟别的女孩一起送巧克力给他。我跟他不在同一馆区上班,长得又不起眼,为了让他认识我,还在巧克力里面夹带信件或纸条,告诉他我是多么真心喜欢他……包括喜欢他的理由、喜欢他哪一点,可是他根本连收都不肯收。 我想,也许因为我总是跟其他人一起将巧克力交给他,他觉得我们闹着玩才推辞逃避。所以我曾经鼓起勇气一个人在宿舍附近守着,然后单独将巧克力交给了他,想不到他说自己一向不收这种东西,还是拒绝了。 不过,他当时向我说了『对不起』,态度也很和气,一点儿都不冷漠,这让我越来越觉得他真是诚实又帅气,即使对待一个像我这样陌生又不起眼的女孩,他的礼貌也一样周到。 我觉得我还是有些许希望的,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 而且,手冢先生也没收别人送的巧克力——一份也没有。任何人向他表白,他都没答应跟她们交往,那么我还是有机会的呀。而且,我还单独将巧克力交给他、跟他当面说过话,反观其他女孩都是好几个一起吵吵闹闹的拿给他,让他烦得只想逃跑。跟那些女孩相比,我以为他对我的印象会比较深刻,况且他并不是断然拒绝我。像他那样受欢迎的人交了女朋友,那女孩一定是受人嫉妒的。我想,他拒绝我也是为了我着想。 不只这样。每当我在宿舍大厅、基地或图书馆里遇到他时,我向他问好,他一定会回应我。我觉得他记得我,只是有其他女队员在场时不便表示亲近罢了。比起别的女孩,他更注意我一些——会这样想也是当然的,对吧? 所以我努力找机会见到他,在不同的地方等着他,就算只是跟他擦身而过也好。 观察手冢先生一阵子之后,我发现有个女人老在他身边打转——就是柴崎。她的室友是笠原三正,跟手冢先生是同事,她就利用这一点去接近他们。真受不了。 我在外馆上班,光是想跟手冢先生在宿舍或基地偶遇都要大费周章,而那女人根本不用费心,因为她就在基地附属的图书馆。好狡猾。那种卑鄙的女人才配不上手冢先生。 但是,尽管柴崎一直缠着他粘着他,他却始终没跟柴崎交往。像柴崎那样漂亮又引人注目的人,手冢先生都不为所动了,可见我在他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 没想到,那女人自己招蜂引蝶不说,还拿民众骚扰她的事情去叫手冢先生当她的保镖——那明明就是她自找的。 我好着急。再这样下去,手冢先生会被那女人拐走的。就在这时,我被分到跟她同一寝室。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爷在帮我。 坂上?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们还满熟的,有事时也互相商量,比方讨论各自心仪的对象等等。 后勤支援部征人时,坂上刚好没工作,所以我鼓励他来应征,希望他能在手冢先生的这件事上帮我一点忙。后勤支援部跟战斗单位交集多,常有互动,比较有机会得到手冢先生的动向。战斗柴崎碍事时,我拿她的照片给坂上看,坂上也很喜欢她。正好。 坂上幸运的录取后,我们约好以后要互相交换情报,包括交换或帮买活动照、帮对方拍下意中人的照片,或是交换谣言等等。 对。那些裸照上的三围数字式我去查来的。这是我灵机一动想到的。身材尺寸通常不会有外人知道,我想吓吓她,让她吃瘪。 那女人一副精明样,全是装出来的,其实她骨子里是个糊涂蛋。钱包啦手机啦,只要看我在房间里,她常常丢着就出去了。真够笨。 所以我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她的手机、记事本跟钱包。柴崎的钱包里有内衣店的会员卡,我就找到那间店,骗店员说要买礼物送柴崎,等店员走出柜台,我再偷偷看顾客资料卡,查到她的三围。我没料到会被店员要求办会员卡,怕推辞不办会让人起疑,所以编了个假名字。 我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因为单凭内衣标签上的标示未必能得到精确的数据呀。关于胸罩和内裤尺寸之类的话题,女生之间长聊,但用的都是标准单位;聊着聊着传到男生耳里,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我要的是把只有柴崎自己才知道的三围数字散播出去,否则怎么吓得了她。 买来的内衣裤,我都没拆封,连纸袋收在我自己的抽屉,会员卡也在一起。纸袋口贴的胶带要是拆毁,我一看就知道,如此就可以避免柴崎偷翻我的抽屉、发现我的计划了。 话说回来,是笠原去翻了我的抽屉,对吧?什么人交什么朋友,柴崎的朋友就是那么没品。 柴崎的记事本我也常看,检查她有没有怀疑我。她真的是个没大脑的人,外出时也不把那种私人物品带走,敢留在房间里。 坂上说,若是几张裸照就能让柴崎乖乖服从,他不在乎背个前科。只要电脑里有那些资料,他就可以一再威胁她就范,所以他放了一份备份在我这儿,以防自己被抓到时资料完全被没收。 坂上绑走柴崎时,我想接近手冢先生,可惜已经太迟。手冢先生已经完全中了那女人的迷魂计,对我没感觉了。 柴崎竟把手冢先生骗成这副德性,我非惩罚她不可。所以我打电话叫坂上动手。」 「我跟水岛只是单纯的互助关系。 我们常常交换照片。摄影师我的兴趣,我在履历上这么写,在办公室里也都跟人这么说。我们的休息时间很自由,做什么事都可以,所以我常以拍风景的名义带相机来上班,找机会躲起来拍手冢出操训练时的模样,或是等柴崎小姐路过时偷拍她。 偶尔,我也直接去拜托他们两个让我拍照。当面讲,他们会认为我是受人之托,自然就降低了警戒心。 手冢通常会板着脸,不过柴崎小姐非常配合,甚至愿意摆姿势让我拍照。只不过,她被我抓来时,我看她一点儿也不记得我是谁的样子。算啦,帮人拍照赚零用钱的队员也不只我一个,柴崎小姐那么热门,怎么可能一一记住每一个人。 我跟水岛明明讲好了互不妨碍,那家伙却因为手冢甩了她而叫我做掉柴崎小姐。我本来也不愿意,但她威胁我不替我保管备份资料,我只好照她的话做啦。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抓,唯一的备份在她手上,怎么敢再得罪她? 水岛发起飙来就很难搞。要是我不听她的,她搞不好会毁掉我至今寄放在她那儿的所有资料,所以我也不是自愿的,都是被她逼的。」 这就是水岛久美子和坂上洋一那毫无罪恶感的自白。 至于强奸未遂一罪,实际犯行的人虽是坂上,但教唆者是水岛。 两人有计划的互相协助,进而发展成绑架、强奸未遂之恶质行为,虽是骚扰初犯,法院判决还是加重了刑责。 此外,水岛和坂上也分别遭到关东图书队及后勤支援吧的委外公司惩戒免职。 * 十足不起眼的水岛闹出丑闻,令宿舍为之哗然。但在受到免职处分后,原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她也就没了话题,议论很快就沉寂了。 相对地,手冢和柴崎正式成为一对,则让男生宿舍的单身队员们是一叹再叹,惋惜不已——图书队之花终于被人给摘下了。 至于女生宿舍,同梯的大概早就猜到手冢的真命天女是柴崎,因此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意见占了大多数。 崇拜手冢的后进队员,则一个劲儿的吱吱喳喳嚷嚷。 「你的人气充其量也不过是追星心态撑起来的嘛。」 坐在午餐时段的简餐店里,柴崎毫不客气的这么说。手冢听了叹道: 「我说你啊……我好歹是你中意才交往的男人,你也不必用『充其量 』这三个字吧?」 「要不是充其量就换我烦恼啦。」 手冢停下叉子,俯下脸去,耳朵微红。 「……你出招都不分轻重缓急,犯规。」 「你也可以这样出招啊,搞个高低差是全日本第一的云霄飞车什么的。」 「开玩笑!难道我还去学你这个口才女王耍嘴皮?」 「唉唷,我还没嫁人,起码让我当公主吧。」 「明年就三十岁了还公主个头!厚脸皮!」 「话说回来,你跟我的崇拜者都太多,要是里面又冒出什么麻烦人物就讨厌了,我看还是早早把婚结一结吧。」 柴崎一派泰然自若,手冢则是惊慌失措的点头道: 「啊、哦,对……」 「还有啊——」 柴崎眯着眼笑了笑。 「亲哥哥要是不来参加结婚典礼,恐怕有点问题?」 便见手冢很明显地收起肩膀,僵了一下。 「所以你也快点跟你哥和解一下吧。不必亲密到回去穿同一条裤子啦,只要能笑着讲些社交辞令就够了。我可不想看到新郎官在家族纪念照里摆个臭脸。」 听到这里,手冢发出一声苦恼的呻吟。 「总之,限你这个月底前跟他报告我们交往的事罗。」 见柴崎故意侧着头装娇媚,手冢忿忿地表达不满: 「难度太高了吧?现在都月中了!」 「过了这个月就由我来跟你说罗。你自己选呀?」 看见手冢左右为难的模样,柴崎忍不住微笑。 至于她的微笑看起来是多么幸福——这会儿手冢只顾着抱头,柴崎的对面也没有镜子,所以两人都没注意到。 「你们真该看看,他那德性好像在做终极地狱二选一的题目似的。我才最后还是他自己去跟他个禀告,而且是死撑到最后一天才说的,但他的方式非常好笑。他哥打电话来道贺时也笑得要死地说:『我刚才听某人用不共戴天、咬牙切齿的口气报告说你们正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恭喜恭喜啊。』什么口气呀,真是——」 再度应堂上夫妇的邀请,柴崎在晚餐时对着他们俩大爆料。 今晚原本就是要来听柴崎自爆秘辛的,所以他们刻意不找手冢来。 郁早已笑得东倒西歪,一旁的头上也忍俊不禁的说: 「不过这是好事啊,做得不错。那小子在这件事情上一直找不到台阶下,这下子可被你赶鸭子上架了。」 「那还用说。」 柴崎挺起胸脯。 「其实他也知道他哥在法务省做得很卖力,也想为了家人去化解心结,只是苦于没个好时机。喏,大家早都看明白啦,所以我才推他一把。」 「柴崎,你看起来好幸福哦。」 被郁笑眯眯的注视着,柴崎回以羞赧却清朗的一笑,既不掩饰也不故作戏谑。 「其实,早在你们结婚之前,我一直羡慕着你们。你们还没开始交往时,我就知道堂上教官很重视笠原,也知道笠原一心一意喜欢堂上教官。」 堂上跟郁略显害羞的互看对方。他们的手一定在餐桌下牵着。 「我也希望自己有一段能够互相珍惜的爱情。现在总算找到这样的人了。以前我只是嘴硬,不肯承认,到那有了自觉之后,我就不再踩刹车了。我好喜欢手冢,很想对他好。」 柴崎调皮地笑了笑又道: 「人呀,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好强时,总要有个谁或什么事件来在她背上踢个临门一脚,事情才会有点眉目呢。」 「噢,我懂啦,这一次的事情,手冢背上的那个鞋印就是你踢出来的。」 「不过手冢嘴上怎么说,心里应该是感激的,而且他八成早就有被你们耍着玩的心理准备了。」 等我们结婚,希望也能像你们一样。而且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 柴崎默默想着,从小碟里夹了一口菜。 这时的手冢正在小牧的寝室发牢骚。 他当然不至于那么脑袋少根筋,会不晓得柴崎单独去堂上家玩的理由。 「唉——不知她这会儿在报什么料。」 小牧闻言微笑,并且拿了一罐心的啤酒给手冢。 「哎,女孩子交朋友,彼此之间常常是没有秘密的,夫妻之间也一样嘛。你们结婚之后一定也会这样的。」 说到这里,小牧做了个苦笑。 「不过老实说,我没想到会被你们两个抢先。大伙儿都盘算着你们还要再兜一会儿圈才交往。」 「呃啊,人家这样盘算我们骂……等等,几时开始的啊!」 「很早以前啦。」 小牧笑得像没事人似的。这种笑法跟柴崎很像。有时他们越是这么笑,讲出来的言词越犀利。 「我们猜想,柴崎小姐绝不会主动开口,而你在恋爱上又是个二愣子……啊,柴崎小姐也满笨拙的。她在别的事情上都能处理得很利落,就是不会布局让你主动表白,这一点不知该说是中规中矩呢,还是死脑筋呢。像你这么单纯的人,女孩子只要动点心机,要让你主动告白根本是轻而易举啊。」 小牧咬了一口鱿鱼丝,接着又说: 「柴崎小姐随时个性好强,骨子里却相当纯情呢。只在笠原面前爱摆出大姐架势就是了。我想,她知道自己心思细密,所以格外不想对你用计吧。」 那么,这样可以想做是她对我的一种顾念吗?手冢的脑中隐约浮现这个想法,但他赶紧甩开。他不想用怀疑不安的心情看待这段感情,那对柴崎是一种失礼。 他们彼此从很早以前就注意到对方的存在了。这些他都知道。他们故意不用正面相对,却总在背后暗暗感应着对方的气息。 我们终于转过身来了——终于发现了彼此,互相给予心意。 「……我想珍惜这段感情。」 「兜圈子兜得这么久,总算兜出一段好姻缘啊。」 小牧应道,拿啤酒罐轻碰表示干杯。 手冢便答: 「我也这么觉得。」 * 筹备婚礼的过程中,双方自然要到对方家中拜访,也要安排亲家长们见面。在这个阶段,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手冢兄弟也因此碰面了。手冢本身还有一点儿不自在,却没料到自己跟哥哥还能一句接一句的交谈,完全不像是闹过嫌隙的样子。这其中固然少不了柴崎的妙语穿针引线,手冢自己也做了一番彻悟:两方家族即将见面,他不想让柴崎的家人察觉手冢家庭内部的纠纷。 就这样,他们利用连休安排两家见面,也在那一天订婚,所以柴崎的父母、弟弟和妹妹都到齐了。当天,话题围绕着婚事的筹备工作打转。柴崎的母亲努力说着标准腔,偶尔不由自主地夹杂着好听的金泽口音。当她含蓄道出自己想陪女儿去挑选礼服时,手冢的母亲竟然说:「其实我也想去。」 手冢家的两个都是男孩子,她大概很向往陪着女儿选婚纱的感觉。 「光,麻子要选哪一种风格的礼服?」 柴崎的母亲这么问道,手冢答不出来。 他们一起去看过场地,却没有一起去选礼服。应该说,是柴崎不让她跟着去。 「这个……考虑到预算,我们决定选西式的。」 听出端倪,手冢慧以调侃的口吻帮他解了尴尬: 「喂,是人家不让你干跟去吧。」 「啊,对,其实——」 手冢正着慌,便急着应答,也顾不得出手解危的人是臭老哥了。 「她说想等到当天再让我惊喜,所以……麻子小姐都是跟要好的朋友一起 去看礼服的。」 他在中途停顿了一会儿,是因为他们平时直呼名字,这会儿可不好在人家爸妈面前随便。 听到此言,柴崎的母亲便转过头去教训柴崎: 「唉唷,你这孩子。光一定也想看吧,你怎么还是一样任性。」 对,其实手冢也想跟去挑选。每逢假日,柴崎跟郁总是开开心心地逛婚纱店,带回一叠又一叠的参考照片,却从来没有一次肯让手冢参与。 手冢早就想象过柴崎披上白纱的美丽模样,只恨自己按捺不下亲眼一见的渴望。他听已婚队员说过,陪着去选婚纱的乐趣是因人而异的,乐于此道的人就喜欢,但没兴趣的人而言,那只是漫长痛苦的等待和浪费时间罢了。话又说回来,被禁足到这种程度,却反而挑起了他的好奇心。 便见柴崎嘟着嘴向母亲讨饶: 「人家去也只有试穿礼服,既没化妆又没弄头发嘛。我只想让光先生看见我最漂亮的一刻呀。」真是,你就是爱面子,也不体谅人家。 说完,柴崎的母亲向亲家欠一欠身,道了声歉。手冢的父亲赶忙摇手: 「没有没有,麻子其实是个聪明伶俐又开朗的女孩……」 柴崎跟手冢的家人已经见面多次,手冢慧有时也在场,八面玲珑的她马上就博得手冢爸妈的欢心。手冢慧曾经对着弟弟开玩笑说:「我已经可以预见你将来在家中的地位了。」手冢当时还骂他啰嗦。 尽管被骂,手冢慧扔心有所感地叹道:「不过,你们一定会幸福的。」而那神情竟有些慈祥。手冢当下还有点儿闷,以为他又在摆大哥架势,心念一转才想起他的确有资格那么做——他们之间实在是相争太久了。 「不过,光也要选他的礼服吧?」 「到时候会专程去挑他的呀。妈,你跟光先生的母亲想陪我一起选礼服吗?那不如趁这几天连休就去吧。你们不急着回家,我也还有好几天年假可请,可以叫桃子帮我拍照。」 柴崎说得像是突发奇想——但这当然不是临时起意,想必她早就计划着要让两位妈妈开心一下了。 果然,这一对亲家母立刻高兴地叫了起来,雀跃已极。吃柴崎小五岁的妹妹桃子也是一脸喜悦。 「孩子的爸,你呢?」 母亲们各自问道,便见两位父亲面面相觑,表情带着些微惊恐。 「对了,每家店大约要花三小时左右。」 听到柴崎的好意提醒,手冢的父亲便带头说道: 「对我们而言,这样的门槛好像高了点。」 柴崎那还在读大学的弟弟也接着说: 「我也不去。」 他说话的措词简短,独立自主的性格也跟柴崎有点像。 「难得来东京,我要跟在这里读书的高中同学见面。」 「那我跟亲家公也不去了。反正重要的事情都讨论完了,你们就不用管我们,尽管去开心开心吧。」 手冢的父亲如是总结。 有柴崎的母亲撑腰,手冢也想趁这个机会溜去看柴崎试婚纱,但想到柴崎一定会巧言说服未来的婆婆逼儿子打退堂鼓,他决定放弃。 * 到了婚礼当日。 柴崎替手冢选的礼服,是长度及膝的双排扣长礼服。 他提早抵达会场,梳装穿戴好,就在新郎家族的休息室里等。敲门声响起,穿着正式的手冢慧探头进来。 「唷,恭喜啊。这衣服很适合你嘛。」 「柴崎帮我挑的。」 不知自己在拗什么,他就是不想在哥哥面前称呼她「麻子」。 做哥哥的却不动声色的扔出一句爆炸性的发言: 「柴崎小姐也已经打扮好罗。」手冢想都没想,猛然站起来,连椅子都翻倒了: 「混账老哥!你为什么比我先看到麻子!」 抛下「混账老哥」和他那愉快至极的大笑声,手冢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新娘休息室去敲门。 「光?」 门里传来柴崎的应答。 「进来啊。」 也许是多心,手冢觉得那声音里带着几分娇羞。 他急切地冲进屋内,见里面只有柴崎一人。柴崎家人搭的是今天上午的班机,这会儿还没有抵达。 穿着纯白的新娘礼服,柴崎的化妆和头发都已经造型完毕,静静坐在椅子上。 「……你好漂亮。」 怔了一会儿,手冢才挤出这一句来。 「两位妈妈都喜欢更可爱的少女风格,当时我也试穿过,但后来还是觉得这种最适合我。笠原跟桃子也觉得这一件最棒,所以我就选啦。」 这件礼服的剪裁简单,格外能衬托柴崎的苗条身材,而且没有过多的装饰,看起来既清爽又大方,充分发挥出质料的优点。 「对不起,我想让你看见最完整的造型。想让你看见我最漂亮的一刻。」 「……等待果然是值得的。我也想看你换上敬酒礼服的模样。」 手冢在柴崎对面的椅子坐下。 「但新郎官能这么期待新娘子的换装,大概也没几个人像我吧。」 「你还没看到我们试礼服时拍下来的那些照片呢,等婚礼结束再拿给你看。托妈妈们的福,我穿了好几件昭和偶像式的蓬蓬裙,看了都会喷饭呢。」 「我也好想看看。」 「光,你也很好看呀。」 柴崎顿了顿,继续道:「」 「哎,是我帮你搭配的,当然啦。」 手冢闻言苦笑:「你真是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见她嘟嘴故做不悦,手冢也知道她在掩饰难为情。 「对了,我想跟你商量。」 柴崎说着,指着立在桌架上的捧花。 「我想给毯江,好不好?」 他们也邀请了毯江,并将她的座位安排在小牧隔壁。 「很好啊,她一定很开心。」 说到这里,手冢想起刚才的事,于是朝柴崎一瞪: 「为什么我哥会先看到你?」 「哎——他就大摇大摆的自己跑来了嘛。一定是想要捉弄你吧。」 「谢啦。」 听到手冢道谢,柴崎只是不明就里。 「不是在埋怨我吧?」 「不是。只是被他抢先看见你,我有点不爽而已。嗯,不爽归不爽,却……有点好玩,一点点啦。以前我也常这样被我哥闹来闹去,自从跟你在一起,我跟他之间好像有些和解了,这使得我妈的情况也好转很多。都是托你的福……让我们自然而然就有了重修旧好的气氛。」 「我可不是为了你。是我擅自猜想你会喜欢,自己决定这么做的,你没必要向我道谢呀。」 就快做人家老婆了,她的变化球速度还是一样令人捉摸不定。 「婚礼上只能说些陈腔滥调,所以我决定现在说,你要幸福哦。」 「干嘛?讲得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当然是跟我一起幸福呀。」 「那是我要说的话。」 手冢站起来,向柴崎倾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那一吻极轻极柔,他怕碰坏了她那优雅的刘海和脸上的妆。 再坐回椅子时,却见柴崎用手捂着额头,满脸通红。 「你……你干嘛突然亲我!」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却不在柴崎的意料之中。 「没有,我只是觉得刚才的这段话应该用个誓约之吻来当作句点。你不觉得吗?我们等下就要进会场,我总不能亲在你的嘴唇上,不过亲在额头上应该没问题才是。」 按着前额, 后记 初稿只写到小牧跟手冢干杯的那一幕就完结了……结果我显示看完了草稿跑来哭诉: 「后面那一段那么惨,你要多写点幸福的剧情来平衡一下,不然读完了心情很差啊!」 我家那粗线条的男主人都这么说了,可见那样的收尾确实有所不足,因此我破天荒的将第一男女主角都没有享受过的特权给了第二男女主角。两位中奖者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写出那读后余韵不假的初稿,将我家那粗线条的老公逼出眼泪,你们是享受不到如此殊荣的。 不过,也罢。正要特别描写那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别的角色更适合了。所以,我想这么安排也不错。而且多亏如此,我还能多写点手冢兄弟的事,也算是无心插柳之趣。 以上就是本作的概要说明。针对喜欢先看后记的读者,我开始努力避开剧透了。 我之前就曾和我先生提过,柴崎应该会是作品中最没有成长空间的角色。 郁和手冢各自都有所成长,唯独柴崎的塑造一开始就很完整,她的成长幅度恐怕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显。 我当时推测,柴崎顶多是目睹两位同梯挚友的进步,变得更能敞开心胸面对他们而已吧?但她还是会继续好强下去,那可不妙。 若要让柴崎有所成长,八成要让她愿意在某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吧,我想。我这毛病就是改不了,老爱把自己笔下的人物讲得非亲非故的。 在《革命》中,柴崎和手冢没来由的接吻三次,让许多读者都大吃一惊,但那并不是我刻意安排,而是剧情自然推广而成的。若要推究原因,想来想去,我觉得关键还是在于郁。 这两个人的互动,是从郁受调查会审问而使他们同样心怀歉疚而起。至少在写下《战争》的时间点,我对他们两人还没打算着墨太多。 相反的,我原本想让柴崎、堂上和郁来一段小而富喜感的三角爱情——结果你们几个竟然违背我的预期,脱稿演出。哼,爱幸福就自己去幸福吧。 至于绪形的故事,我只在篇头几段做了一点改动,试它变得和《电击文库マガジソ》上刊载的不一样,但这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加笔。该篇刊登在杂志上时,《革命》才刚刚出版,我总不好就这么把堂上跟郁完婚之事写进去,免得透露《革命》的剧情。 所以,杂志稿的篇头是经过迷彩伪装的,等到本书成案时,反正大家都知道堂上已经娶了郁,我就可以让它恢复原貌了。看过杂志版的读者,希望你们会觉得「原来如此,此般做法的背后另有隐情啊」,并对这样的小内幕感到有趣。 关于绪形跟进藤,我原本就想好好描写一回,如今心愿得偿,我很高兴。 堂上与小牧的当年勇也是。我早就把这两个家伙的年轻时想成血气方刚且动辄出点儿小差错的人,这一回果然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真开心。 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他们让我痛快地描写。 * 前略 喜爱本系列的各位,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各位,你们好吗? 我很好。 本书出版时,应该已是酷暑,你们都会关在家里吹冷气吧。(哪一次不是这样?) 承蒙你们的鼓励,我如愿为这个系列写成了《别册》。如今,我仍日日精进于工作,盼望有一天能于各位重逢。 衷心期待下一本书也能蒙各位青睐。 初稿只写到小牧跟手冢干杯的那一幕就完结了……结果我显示看完了草稿跑来哭诉: 「后面那一段那么惨,你要多写点幸福的剧情来平衡一下,不然读完了心情很差啊!」 我家那粗线条的男主人都这么说了,可见那样的收尾确实有所不足,因此我破天荒的将第一男女主角都没有享受过的特权给了第二男女主角。两位中奖者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写出那读后余韵不假的初稿,将我家那粗线条的老公逼出眼泪,你们是享受不到如此殊荣的。 不过,也罢。正要特别描写那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别的角色更适合了。所以,我想这么安排也不错。而且多亏如此,我还能多写点手冢兄弟的事,也算是无心插柳之趣。 以上就是本作的概要说明。针对喜欢先看后记的读者,我开始努力避开剧透了。 我之前就曾和我先生提过,柴崎应该会是作品中最没有成长空间的角色。 郁和手冢各自都有所成长,唯独柴崎的塑造一开始就很完整,她的成长幅度恐怕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显。 我当时推测,柴崎顶多是目睹两位同梯挚友的进步,变得更能敞开心胸面对他们而已吧?但她还是会继续好强下去,那可不妙。 若要让柴崎有所成长,八成要让她愿意在某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吧,我想。我这毛病就是改不了,老爱把自己笔下的人物讲得非亲非故的。 在《革命》中,柴崎和手冢没来由的接吻三次,让许多读者都大吃一惊,但那并不是我刻意安排,而是剧情自然推广而成的。若要推究原因,想来想去,我觉得关键还是在于郁。 这两个人的互动,是从郁受调查会审问而使他们同样心怀歉疚而起。至少在写下《战争》的时间点,我对他们两人还没打算着墨太多。 相反的,我原本想让柴崎、堂上和郁来一段小而富喜感的三角爱情——结果你们几个竟然违背我的预期,脱稿演出。哼,爱幸福就自己去幸福吧。 至于绪形的故事,我只在篇头几段做了一点改动,试它变得和《电击文库マガジソ》上刊载的不一样,但这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加笔。该篇刊登在杂志上时,《革命》才刚刚出版,我总不好就这么把堂上跟郁完婚之事写进去,免得透露《革命》的剧情。 所以,杂志稿的篇头是经过迷彩伪装的,等到本书成案时,反正大家都知道堂上已经娶了郁,我就可以让它恢复原貌了。看过杂志版的读者,希望你们会觉得「原来如此,此般做法的背后另有隐情啊」,并对这样的小内幕感到有趣。 关于绪形跟进藤,我原本就想好好描写一回,如今心愿得偿,我很高兴。 堂上与小牧的当年勇也是。我早就把这两个家伙的年轻时想成血气方刚且动辄出点儿小差错的人,这一回果然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真开心。 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他们让我痛快地描写。 * 前略 喜爱本系列的各位,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各位,你们好吗? 我很好。 本书出版时,应该已是酷暑,你们都会关在家里吹冷气吧。(哪一次不是这样?) 承蒙你们的鼓励,我如愿为这个系列写成了《别册》。如今,我仍日日精进于工作,盼望有一天能于各位重逢。 衷心期待下一本书也能蒙各位青睐。 初稿只写到小牧跟手冢干杯的那一幕就完结了……结果我显示看完了草稿跑来哭诉: 「后面那一段那么惨,你要多写点幸福的剧情来平衡一下,不然读完了心情很差啊!」 我家那粗线条的男主人都这么说了,可见那样的收尾确实有所不足,因此我破天荒的将第一男女主角都没有享受过的特权给了第二男女主角。两位中奖者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写出那读后余韵不假的初稿,将我家那粗线条的老公逼出眼泪,你们是享受不到如此殊荣的。 不过,也罢。正要特别描写那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别的角色更适合了。所以,我想这么安排也不错。而且多亏如此,我还能多写点手冢兄弟的事,也算是无心插柳之趣。 以上就是本作的概要说明。针对喜欢先看后记的读者,我开始努力避开剧透了。 我之前就曾和我先生提过,柴崎应该会是作品中最没有成长空间的角色。 郁和手冢各自都有所成长,唯独柴崎的塑造一开始就很完整,她的成长幅度恐怕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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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罢。正要特别描写那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别的角色更适合了。所以,我想这么安排也不错。而且多亏如此,我还能多写点手冢兄弟的事,也算是无心插柳之趣。 以上就是本作的概要说明。针对喜欢先看后记的读者,我开始努力避开剧透了。 我之前就曾和我先生提过,柴崎应该会是作品中最没有成长空间的角色。 郁和手冢各自都有所成长,唯独柴崎的塑造一开始就很完整,她的成长幅度恐怕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显。 我当时推测,柴崎顶多是目睹两位同梯挚友的进步,变得更能敞开心胸面对他们而已吧?但她还是会继续好强下去,那可不妙。 若要让柴崎有所成长,八成要让她愿意在某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吧,我想。我这毛病就是改不了,老爱把自己笔下的人物讲得非亲非故的。 在《革命》中,柴崎和手冢没来由的接吻三次,让许多读者都大吃一惊,但那并不是我刻意安排,而是剧情自然推广而成的。若要推究原因,想来想去,我觉得关键还是在于郁。 这两个人的互动,是从郁受调查会审问而使他们同样心怀歉疚而起。至少在写下《战争》的时间点,我对他们两人还没打算着墨太多。 相反的,我原本想让柴崎、堂上和郁来一段小而富喜感的三角爱情——结果你们几个竟然违背我的预期,脱稿演出。哼,爱幸福就自己去幸福吧。 至于绪形的故事,我只在篇头几段做了一点改动,试它变得和《电击文库マガジソ》上刊载的不一样,但这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加笔。该篇刊登在杂志上时,《革命》才刚刚出版,我总不好就这么把堂上跟郁完婚之事写进去,免得透露《革命》的剧情。 所以,杂志稿的篇头是经过迷彩伪装的,等到本书成案时,反正大家都知道堂上已经娶了郁,我就可以让它恢复原貌了。看过杂志版的读者,希望你们会觉得「原来如此,此般做法的背后另有隐情啊」,并对这样的小内幕感到有趣。 关于绪形跟进藤,我原本就想好好描写一回,如今心愿得偿,我很高兴。 堂上与小牧的当年勇也是。我早就把这两个家伙的年轻时想成血气方刚且动辄出点儿小差错的人,这一回果然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真开心。 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他们让我痛快地描写。 * 前略 喜爱本系列的各位,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各位,你们好吗? 我很好。 本书出版时,应该已是酷暑,你们都会关在家里吹冷气吧。(哪一次不是这样?) 承蒙你们的鼓励,我如愿为这个系列写成了《别册》。如今,我仍日日精进于工作,盼望有一天能于各位重逢。 衷心期待下一本书也能蒙各位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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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与小牧的当年勇也是。我早就把这两个家伙的年轻时想成血气方刚且动辄出点儿小差错的人,这一回果然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真开心。 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他们让我痛快地描写。 * 前略 喜爱本系列的各位,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各位,你们好吗? 我很好。 本书出版时,应该已是酷暑,你们都会关在家里吹冷气吧。(哪一次不是这样?) 承蒙你们的鼓励,我如愿为这个系列写成了《别册》。如今,我仍日日精进于工作,盼望有一天能于各位重逢。 衷心期待下一本书也能蒙各位青睐。 初稿只写到小牧跟手冢干杯的那一幕就完结了……结果我显示看完了草稿跑来哭诉: 「后面那一段那么惨,你要多写点幸福的剧情来平衡一下,不然读完了心情很差啊!」 我家那粗线条的男主人都这么说了,可见那样的收尾确实有所不足,因此我破天荒的将第一男女主角都没有享受过的特权给了第二男女主角。两位中奖者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写出那读后余韵不假的初稿,将我家那粗线条的老公逼出眼泪,你们是享受不到如此殊荣的。 不过,也罢。正要特别描写那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别的角色更适合了。所以,我想这么安排也不错。而且多亏如此,我还能多写点手冢兄弟的事,也算是无心插柳之趣。 以上就是本作的概要说明。针对喜欢先看后记的读者,我开始努力避开剧透了。 我之前就曾和我先生提过,柴崎应该会是作品中最没有成长空间的角色。 郁和手冢各自都有所成长,唯独柴崎的塑造一开始就很完整,她的成长幅度恐怕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显。 我当时推测,柴崎顶多是目睹两位同梯挚友的进步,变得更能敞开心胸面对他们而已吧?但她还是会继续好强下去,那可不妙。 若要让柴崎有所成长,八成要让她愿意在某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吧,我想。我这毛病就是改不了,老爱把自己笔下的人物讲得非亲非故的。 在《革命》中,柴崎和手冢没来由的接吻三次,让许多读者都大吃一惊,但那并不是我刻意安排,而是剧情自然推广而成的。若要推究原因,想来想去,我觉得关键还是在于郁。 这两个人的互动,是从郁受调查会审问而使他们同样心怀歉疚而起。至少在写下《战争》的时间点,我对他们两人还没打算着墨太多。 相反的,我原本想让柴崎、堂上和郁来一段小而富喜感的三角爱情——结果你们几个竟然违背我的预期,脱稿演出。哼,爱幸福就自己去幸福吧。 至于绪形的故事,我只在篇头几段做了一点改动,试它变得和《电击文库マガジソ》上刊载的不一样,但这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加笔。该篇刊登在杂志上时,《革命》才刚刚出版,我总不好就这么把堂上跟郁完婚之事写进去,免得透露《革命》的剧情。 所以,杂志稿的篇头是经过迷彩伪装的,等到本书成案时,反正大家都知道堂上已经娶了郁,我就可以让它恢复原貌了。看过杂志版的读者,希望你们会觉得「原来如此,此般做法的背后另有隐情啊」,并对这样的小内幕感到有趣。 关于绪形跟进藤,我原本就想好好描写一回,如今心愿得偿,我很高兴。 堂上与小牧的当年勇也是。我早就把这两个家伙的年轻时想成血气方刚且动辄出点儿小差错的人,这一回果然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真开心。 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他们让我痛快地描写。 * 前略 喜爱本系列的各位,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各位,你们好吗? 我很好。 本书出版时,应该已是酷暑,你们都会关在家里吹冷气吧。(哪一次不是这样?) 承蒙你们的鼓励,我如愿为这个系列写成了《别册》。如今,我仍日日精进于工作,盼望有一天能于各位重逢。 衷心期待下一本书也能蒙各位青睐。 初稿只写到小牧跟手冢干杯的那一幕就完结了……结果我显示看完了草稿跑来哭诉: 「后面那一段那么惨,你要多写点幸福的剧情来平衡一下,不然读完了心情很差啊!」 我家那粗线条的男主人都这么说了,可见那样的收尾确实有所不足,因此我破天荒的将第一男女主角都没有享受过的特权给了第二男女主角。两位中奖者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写出那读后余韵不假的初稿,将我家那粗线条的老公逼出眼泪,你们是享受不到如此殊荣的。 不过,也罢。正要特别描写那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别的角色更适合了。所以,我想这么安排也不错。而且多亏如此,我还能多写点手冢兄弟的事,也算是无心插柳之趣。 以上就是本作的概要说明。针对喜欢先看后记的读者,我开始努力避开剧透了。 我之前就曾和我先生提过,柴崎应该会是作品中最没有成长空间的角色。 郁和手冢各自都有所成长,唯独柴崎的塑造一开始就很完整,她的成长幅度恐怕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显。 我当时推测,柴崎顶多是目睹两位同梯挚友的进步,变得更能敞开心胸面对他们而已吧?但她还是会继续好强下去,那可不妙。 若要让柴崎有所成长,八成要让她愿意在某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吧,我想。我这毛病就是改不了,老爱把自己笔下的人物讲得非亲非故的。 在《革命》中,柴崎和手冢没来由的接吻三次,让许多读者都大吃一惊,但那并不是我刻意安排,而是剧情自然推广而成的。若要推究原因,想来想去,我觉得关键还是在于郁。 这两个人的互动,是从郁受调查会审问而使他们同样心怀歉疚而起。至少在写下《战争》的时间点,我对他们两人还没打算着墨太多。 相反的,我原本想让柴崎、堂上和郁来一段小而富喜感的三角爱情——结果你们几个竟然违背我的预期,脱稿演出。哼,爱幸福就自己去幸福吧。 至于绪形的故事,我只在篇头几段做了一点改动,试它变得和《电击文库マガジソ》上刊载的不一样,但这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加笔。该篇刊登在杂志上时,《革命》才刚刚出版,我总不好就这么把堂上跟郁完婚之事写进去,免得透露《革命》的剧情。 所以,杂志稿的篇头是经过迷彩伪装的,等到本书成案时,反正大家都知道堂上已经娶了郁,我就可以让它恢复原貌了。看过杂志版的读者,希望你们会觉得「原来如此,此般做法的背后另有隐情啊」,并对这样的小内幕感到有趣。 关于绪形跟进藤,我原本就想好好描写一回,如今心愿得偿,我很高兴。 堂上与小牧的当年勇也是。我早就把这两个家伙的年轻时想成血气方刚且动辄出点儿小差错的人,这一回果然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真开心。 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他们让我痛快地描写。 * 前略 喜爱本系列的各位,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各位,你们好吗? 我很好。 本书出版时,应该已是酷暑,你们都会关在家里吹冷气吧。(哪一次不是这样?) 承蒙你们的鼓励,我如愿为这个系列写成了《别册》。如今,我仍日日精进于工作,盼望有一天能于各位重逢。 衷心期待下一本书也能蒙各位青睐。 初稿只写到小牧跟手冢干杯的那一幕就完结了……结果我显示看完了草稿跑来哭诉: 「后面那一段那么惨,你要多写点幸福的剧情来平衡一下,不然读完了心情很差啊!」 我家那粗线条的男主人都这么说了,可见那样的收尾确实有所不足,因此我破天荒的将第一男女主角都没有享受过的特权给了第二男女主角。两位中奖者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写出那读后余韵不假的初稿,将我家那粗线条的老公逼出眼泪,你们是享受不到如此殊荣的。 不过,也罢。正要特别描写那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别的角色更适合了。所以,我想这么安排也不错。而且多亏如此,我还能多写点手冢兄弟的事,也算是无心插柳之趣。 以上就是本作的概要说明。针对喜欢先看后记的读者,我开始努力避开剧透了。 我之前就曾和我先生提过,柴崎应该会是作品中最没有成长空间的角色。 郁和手冢各自都有所成长,唯独柴崎的塑造一开始就很完整,她的成长幅度恐怕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显。 我当时推测,柴崎顶多是目睹两位同梯挚友的进步,变得更能敞开心胸面对他们而已吧?但她还是会继续好强下去,那可不妙。 若要让柴崎有所成长,八成要让她愿意在某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吧,我想。我这毛病就是改不了,老爱把自己笔下的人物讲得非亲非故的。 在《革命》中,柴崎和手冢没来由的接吻三次,让许多读者都大吃一惊,但那并不是我刻意安排,而是剧情自然推广而成的。若要推究原因,想来想去,我觉得关键还是在于郁。 这两个人的互动,是从郁受调查会审问而使他们同样心怀歉疚而起。至少在写下《战争》的时间点,我对他们两人还没打算着墨太多。 相反的,我原本想让柴崎、堂上和郁来一段小而富喜感的三角爱情——结果你们几个竟然违背我的预期,脱稿演出。哼,爱幸福就自己去幸福吧。 至于绪形的故事,我只在篇头几段做了一点改动,试它变得和《电击文库マガジソ》上刊载的不一样,但这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加笔。该篇刊登在杂志上时,《革命》才刚刚出版,我总不好就这么把堂上跟郁完婚之事写进去,免得透露《革命》的剧情。 所以,杂志稿的篇头是经过迷彩伪装的,等到本书成案时,反正大家都知道堂上已经娶了郁,我就可以让它恢复原貌了。看过杂志版的读者,希望你们会觉得「原来如此,此般做法的背后另有隐情啊」,并对这样的小内幕感到有趣。 关于绪形跟进藤,我原本就想好好描写一回,如今心愿得偿,我很高兴。 堂上与小牧的当年勇也是。我早就把这两个家伙的年轻时想成血气方刚且动辄出点儿小差错的人,这一回果然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真开心。 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他们让我痛快地描写。 * 前略 喜爱本系列的各位,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各位,你们好吗? 我很好。 本书出版时,应该已是酷暑,你们都会关在家里吹冷气吧。(哪一次不是这样?) 承蒙你们的鼓励,我如愿为这个系列写成了《别册》。如今,我仍日日精进于工作,盼望有一天能于各位重逢。 衷心期待下一本书也能蒙各位青睐。 初稿只写到小牧跟手冢干杯的那一幕就完结了……结果我显示看完了草稿跑来哭诉: 「后面那一段那么惨,你要多写点幸福的剧情来平衡一下,不然读完了心情很差啊!」 我家那粗线条的男主人都这么说了,可见那样的收尾确实有所不足,因此我破天荒的将第一男女主角都没有享受过的特权给了第二男女主角。两位中奖者应该好好感谢我,要不是我写出那读后余韵不假的初稿,将我家那粗线条的老公逼出眼泪,你们是享受不到如此殊荣的。 不过,也罢。正要特别描写那样的场面,倒也没有别的角色更适合了。所以,我想这么安排也不错。而且多亏如此,我还能多写点手冢兄弟的事,也算是无心插柳之趣。 以上就是本作的概要说明。针对喜欢先看后记的读者,我开始努力避开剧透了。 我之前就曾和我先生提过,柴崎应该会是作品中最没有成长空间的角色。 郁和手冢各自都有所成长,唯独柴崎的塑造一开始就很完整,她的成长幅度恐怕不会像他们那样明显。 我当时推测,柴崎顶多是目睹两位同梯挚友的进步,变得更能敞开心胸面对他们而已吧?但她还是会继续好强下去,那可不妙。 若要让柴崎有所成长,八成要让她愿意在某个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弱点吧,我想。我这毛病就是改不了,老爱把自己笔下的人物讲得非亲非故的。 在《革命》中,柴崎和手冢没来由的接吻三次,让许多读者都大吃一惊,但那并不是我刻意安排,而是剧情自然推广而成的。若要推究原因,想来想去,我觉得关键还是在于郁。 这两个人的互动,是从郁受调查会审问而使他们同样心怀歉疚而起。至少在写下《战争》的时间点,我对他们两人还没打算着墨太多。 相反的,我原本想让柴崎、堂上和郁来一段小而富喜感的三角爱情——结果你们几个竟然违背我的预期,脱稿演出。哼,爱幸福就自己去幸福吧。 至于绪形的故事,我只在篇头几段做了一点改动,试它变得和《电击文库マガジソ》上刊载的不一样,但这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的加笔。该篇刊登在杂志上时,《革命》才刚刚出版,我总不好就这么把堂上跟郁完婚之事写进去,免得透露《革命》的剧情。 所以,杂志稿的篇头是经过迷彩伪装的,等到本书成案时,反正大家都知道堂上已经娶了郁,我就可以让它恢复原貌了。看过杂志版的读者,希望你们会觉得「原来如此,此般做法的背后另有隐情啊」,并对这样的小内幕感到有趣。 关于绪形跟进藤,我原本就想好好描写一回,如今心愿得偿,我很高兴。 堂上与小牧的当年勇也是。我早就把这两个家伙的年轻时想成血气方刚且动辄出点儿小差错的人,这一回果然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真开心。 这一路走来,我要感谢他们让我痛快地描写。 * 前略 喜爱本系列的各位,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各位,你们好吗? 我很好。 本书出版时,应该已是酷暑,你们都会关在家里吹冷气吧。(哪一次不是这样?) 承蒙你们的鼓励,我如愿为这个系列写成了《别册》。如今,我仍日日精进于工作,盼望有一天能于各位重逢。 衷心期待下一本书也能蒙各位青睐。 1 不能直接碰面的话,至少改成打电话如何? 台版 转自 cy小猪@轻之国度 雨树,象征的是快乐与悸动之心; 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拥有快乐吗——? * 究竟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我突然想要去搜寻那本书?就连我自己也不太晓得。 事后回想起来,我还是不由得认为,也许那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大学毕业后,我从关西来到东京工作,如今已经迈入了第三个年头——或许正是因为多少开始习惯了东京与工作,生活也变得比较行有余力,所以才会想起那本书吧。 那本书,是我在国中时候曾经读过的某套轻小说当中的一本。若是回到老家一看,那本经过日晒,书衣已经褪去大半色彩的文库本,应该还正静静沉睡在某一叠我曾经严加嘱咐过:「不可以丢!」的藏书之中吧?不过,我并不清楚那间出版社至今是否仍然在贩卖这本书,毕竟它已是超过十年之前的作品了。 当时我身旁并没有喜爱阅读的朋友,所以没有人可以听我诉说对那本书的感想。我只能错愕地承受故事的结局——同时,心灵还产生了些许的创伤。 之后,我又重复看了那套小说好几次,但是,就只有完结篇那本很少重复翻阅。 除了我以外的家伙,是怎样承受那个结局的呢? 世道如今,这真的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可是突然想起这件无关紧要的事后,在他心里,便忍不住涌现了想要搜寻看看的冲动。或许,这真的就是命运吧。 若是早一年或晚一年才想起来都不行,一定要那一年才可以。 一定要是那个当下才可以。 总之,那一晚,向坂伸行(sakisaka nobuyuki)打开三年前用首笔红利奖金买来的笔电,搜寻了那部轻小说的书名。 * 那部小说并没有绝版,而且似乎还换了封面重新再版发行。这本书还在贩卖吗?伸行不由得开心了起来。 然而,可能是因为作品太过老旧的缘故吧,网路上读者的感想并不是很多,而他也没能马上找到提及结局的心得与评论。 浏览了好几页的搜寻结果之后,他才看见那篇感想。 ……对我而言,这是一部难以忘怀的作品。 故事的开头是跳脱常轨的sf打斗场景,而且主角们跟当时的我一样都是高中生,简单地说,就是那种个性既愚蠢又粗枝大叶,仿佛也实际存在于自己班上般的普通男孩子们。 然而,他们的精彩活跃程度,却连特工人员也要甘拜下风!他们为了拯救被神秘组织掳走的女主角,潜入敌人阵营当中,所到之处尽皆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他们终于救回了女主角,而故事也就此暂时画下了一个快乐的句点。 由于这部小说开头给人的感觉是如此明朗欢快,所以我完全没有料想到,居然会在最后的最后,遭受到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打击。 迄今为止贯串全数的破天荒剧情发展,已经无法继续套用在这部作品上。大人们撇下毫无破绽的天罗地网,将主角们一步步逼入困境;见到剧情发展至此时,我心中不禁升起了窒息般的苦闷感。随着一页页读下来,那种无论再怎样抵抗也无法突破困境的无力感,也紧紧缠绕住我的心头。该不会……我一边甩开脑中的想象,一边继续翻开下一页。 最后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一定会出现转机给我们看的。 然而,最后男女主角却被彻底拆散了,而且是由女主角做出的决定;因为,女主角已经不想再过那种四处东躲西藏的生活了。 「两个人一起逃到天涯海角吧!」他对女主角如此诉说着。不过,她却只是摇了摇头说:「无论逃到哪里,也不会又任何改变的。你打算逃一辈子吗?」 于是,包括他在内,所有的同学又都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当中,只有她一个人,继续着不平凡的旅程。 平凡的时间继续流动着,简直就像是她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般。明明彼此互相喜欢,明明可以一起生活下去,然而,两人却已经无法再次相见了…… 故事就在这里画下了句点。 当看到这里时,我像是看见了某种可怕的东西般,火速合上了书本。这是个没有任何救赎的结局。 喜爱这本书的朋友们,也都和我一样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我想,当初看过这本书的人,一定都感到相当震惊吧! 要说得更清楚一点的话,我想深圳可以说是「受到了伤害」。 也有人非常生气,认为作者背叛了自己,还说他永远不会再看那本书了。或许,这种愤怒非常小孩子气又无理取闹,不过这也正显示出,那个结局对于当时的我们,所造成的冲击有多大。 我们喜欢这部作品,也喜欢写下了这部作品的作者,因此一直追着这本书;但是,为什么作者要如此伤害我们呢?——大家在心里,一定都会这样想吧! 不只如此,大家一定也会深深觉得,作者辜负了自己的一番心意。 无论是那个结局,还是作者的背叛,都让我们感到悲伤不已,因此那部曾经非常喜欢的作品,就这么成了一本难以再次翻阅的书。 然而,在此同时,它却也同样成了一本令人难以忘怀的书。它就像是根利刺般,深深地扎在心底,难以拔除。尽管平日早已遗忘了它的存在,但当偶尔忆起那根扎在心头上的刺时,却还是会不自觉地感到一阵战栗。 于是,就在这种偶尔忽然想起,浑身泛起颤栗,然后别开目光的反复过程中,转眼间就过了十年。然后,就在过了十年之后的现在,我才蓦然开始觉得,自己能够体会到当初女主角选择分手的心情。 遇见那本书之后,我从高中毕了业并继续升学;尽管一路走来有些辛苦,不过后来也终于找到了工作,现在勉勉强强也可以称得上是个社会人士了。 变成大人后,我才第一次惊觉到,男主角他们也不可能永远一直是高中生。 正因为当时是高中生,所以他们才能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也才能够与神秘组织进行激烈的对抗。他们每天所必须担心的事,就只有出席天数与学分的问题而已。开始,要是升学之后,与伙伴们各奔东西的话呢?大家找到工作的话呢?面对那些随时随地都会袭来的敌人,他们根本没有办法一直以最坚强的阵容持续战斗到底。 就算他和她两个人一起逃跑了,面对那些绝对不会放弃的敌人,他们也只能一辈子就这样不停逃亡下去,不禁无法拥有稳定的工作,生活也始终都是胆颤心惊。 倘若有一天,他对这种生活感到厌烦了呢?对于与自己结合一事感到后悔了呢? 如果是现在的我,就会这么想。不只如此,更重要的是—— 正因为喜欢他,所以她才更加清楚领悟到,不能让原本只要不和自己扯上关系,就能够拥有平凡人生的他,像这样跟自己一起永无止境睇逃亡下去。 只要有爱——这句话根本是骗人的。到了这个年纪之后,我也确实明瞭了这一点。靠爱根本吃不了饭,也付不了房租,买不起衣服,只有近乎残酷的滑稽现实等在前方。我想,她一定是比他更早预见到了未来的景象吧! 如果我是她,也会选择分手。因为也只能那么做了呀。 于是,到了第十年,我才第一次领悟到,那篇故事的结局,就只能有那一种而已。 毕竟,如果最后是幸福美满结局的话,我也不会这么长久以来,都一直对一本书魂牵梦縈了吧?要是最后合上书本的感想是:「啊啊,看得真开心!」那我这十年来,也不会一直被囚禁在它的枷锁之中了吧? 这部作品之所以过了十年后,仍能在书迷之间被誉为名作 ,倍受支持,甚至还发行了再版,或许正是因为那个令人如此心痛的结局吧? 我在想,搞不好那个苦闷的结局,是作者出给我们的题目也说不定。 为什么要写出那种结局呢?或许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他出给读者的难题。 在阅读这本书的第十年,我终于完成了这项习题。不过,这是我自以为是的结论啦! 曾经非常生气地说「再也不看了!」的那位朋友,现在跟我的关系已经日渐疏远,极少联络了;然而,如果此刻再一次跟她提及那个结局的话,不知她会怎么说呢? 嗯,这么啰啰嗦嗦地写了一大串十年前的个人回忆,大家一定觉得很无聊吧!就请大家多多见谅罗! 在「大家一定觉得很无聊吧」这句话的后方,还加了一个女孩子气的可爱表情符号。 不,我觉得很有趣喔!他在心里这么回答对方。 十年后的习题。伸行自从看过那本书之后到现在,正好也差不多过了十年。 这边文章的一字一句,都传达出了对方真心诚意的想法。或许是手岛对方影响之故,伸行的心里也不由得萌生出「我也来思考一下这个题目吧!」的念头。 不,或许更正确地说,我其实是很想跟这个人,试着讨论一下这个话题吧…… 由于搜寻时是直接跳到写有感想的网页,所以伸行开始四处查看,找寻回到首页的链接。 首页整理得十分干净清爽,看样子应该是个部落格吧!对方似乎似用部落格管理平常生活的日记,至于其他情报资讯,则是透过和外部空间的连结来加以搭配组合。 部落格的名称是「雨树之国」,格主的名字叫做「瞳(hitomi)」,公开的个人档案就只有「居住地东京,2岁,女性」这些而已。 就在伸行以为对方或许没有公开电子信箱时,他猛然在主选单的最后,瞥见了一个小小的邮件地址。 当他在邮件地址上按了下滑鼠后,电脑里头的邮件软体便自动跳出了新增邮件的页面。他看着一片空白的未命名画面,不禁感到有些畏缩。平时上网时,他都只是一直扮演着潜水者的角色,即便是那些平时经常浏览的网站,他也不曾寄信给管理员过。 ……总之,先试着写信看看吧! 毕竟,如果只是一个大男人独自伤感地写着文章的话,这未免也太空虚了吧?若是以某个人为寄件对象来书写的话,也毕竟容易写得下去啊!再说,就算写了,也不一定要寄出去嘛! 虽然伸行在心里为自己找了这么多的藉口,但说穿了,这或许只是他一时之间不好意思坦率承认,自己那份迫切想要回应对方感想的心情罢了。 不过,一旦打出了「你好,初次见面」这几个字之后,他的手指就像是挣开了某种束缚般,在键盘上飞跃了起来。 title:你好,初次见面 此致 瞳小姐: 你好,初次见面。 当我在网路上搜寻以前非常喜欢的《妖精游戏》这本书的相关感想时,偶然造访了「雨树之国」这个网页。 我也是当初无法解开那个「习题」的傻瓜之一,那个结局真是让我心痛啊!(笑)在中学生涯当中,那恐怕是颗最大的震撼弹吧。 不过,看过瞳小姐的解题论述之后,我也不禁想要试着重新思考一下那个结局。这么突然寄信给你真是非常抱歉,不过,就请你让我稍微抒发一下吧! 当初看到那个结局时,我心里虽然也有种「被作者狠狠推开」的味道在,不过,我并不想瞳小姐你说的那样,觉得「作者辜负了我们喜欢的心情」。在我看来,那应该算是自己第一次被迫体验到,「世事无法尽如人意」这个事实吧! 虽然非常震惊,不过在此同时,我也不由得心想:「啊啊,这个世界果然不会全然照着自己所想的运转呀!」(不好意思,因为我是关西出身,所以说关西腔会比较轻松愉快;若是你觉得不好理解的话,我想在此先向你道个歉。) 在遇见这部作品之前,我所看过的小说及漫画里,描述的尽是些让读者看了之后会大感开怀的剧情;而在这之前,我也一直认为这些书籍,原本就是理所当然要带给我们快乐的。就像那时候的j○mp漫画,它的内容不也必定是「正义必胜」吗!(笑) 可是,《妖精游戏》这本小说,却头一次彻底推翻了我心目中所认定的那种「理所当然」。 现在想来,我正是因为那个结局,才不得不察觉到「人生不可能会永远顺遂如意」、或是「世界不会照着自己所想的运转」这些事情的(或许有点太夸张了也说不定)。 在孩提时代,总是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能办到,想当什么就能当上什么,好像自己是全能无敌一般,明明对于社会上的现实情况全然一无所知,却莫名其妙地自信满满。如今一回想起这些事,心头还会有些隐隐作痛呢(笑)。「呜哇——我还真是蠢耶!」大概就是这样的反应吧! 可是,就在看来那个结局后,面对那份毫无根据的自信及全能感,我不得不清楚地体会到:「不对,事情并不是那样子的!」我想,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对那个结局感到毛骨悚然吧。 对我而言,那本书也是一根深藏在心底的刺,偶尔总会冒出头来强调它自己的存在。当初,我只强烈记得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所以每次一回想起来,总是感到坐立难安,不过今天看了瞳小姐的感想后,我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对我来说,这个习题或许也算是解出答案了吧! 不过,我只有一件事,想要瞳小姐你提出异议。 v如果我是她,也会选择分手,因为只能那么做了呀。 毕竟我是男性,会从男人的立场思考事情,所以对于那位女主角的决定,我果然还是会觉得:「那也未必吧!」。 「你不能光凭自己一个人独断决定吧,那是两个人的事啊!」我是这么想的。 虽说必须一辈子战战兢兢不断逃亡,开始谁知道事情将来一定会变成那样子呢?好比说,我也可以假装向敌人投降,加入哪个组织,然后长期从内部瓦解敌人之类的;我想,其他还有很多可行的方法吧! 你凭什么擅自认定我什么也做不到,这实在是让人有点火大,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变成社会人士之后,我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就算分手了,那也是她擅自下的决定,而且又单方面强迫我接受哪个决定,这种结束方式,俺完全不能接受呀!她这样对俺,实在是太过分了呀! 啊,稍微有点激动,结果关西腔又全都冒出来了(笑)。不好意思,讲着讲着就开始慷慨激昂了起来,我还真是失礼啊! 呃……明明是初次联络,但我却觉得自己好像跟你已经相当熟悉了,真是抱歉。 看了瞳小姐的感想后,我觉得非常有趣喔!因为当时我身边没有在看这本书的朋友,所以一直很想找个人讨论哪个结局。虽然都只是我自己一直说个不停,不过总之,真的非常谢谢你。 写到这里时,伸行遇到了一件令他大感困扰的事:自己究竟该怎么署名才好?因为对方也是使用昵称,所以在这种时候,应该不好贸然写上本名吧。开始,迄今为止,伸行上网时都只是单纯地浏览网页,互通电子邮件的联络人,也只有朋友及认识的人而已,所以他并没有在网路上使用的昵称。 随便写个名字就好了吧? 于是他从本名中,选出「伸」这个字,打了上去。 总之,就只是先写写看而已——虽然找了很多藉口,但写完之后,他果然还是很想将它寄出去。 对方或许不会回应吧——与其这么 说,倒不如说,没有回应才是理所当然的。看到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突然寄了一封内容这么冗长的邮件给自己,对方的内心想必会非常警戒吧! 不过,他只是想把刚才写下的那些话传达给对方;对他来说,这样就够了。 在按下寄信件的当下,这个事件对伸行而言,就已经彻底宣告终结,因此之后继续延伸出的故事,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之外。 * 「噢哇!?」 检视收件匣之后,伸行不由得大叫一声。在平日随处可见,一大堆要求登入会员的电子报以及广告信件当中,夹杂着一个陌生的邮件地址。那封信的寄件人名称显示为「瞳」;他昨天才刚寄了一封信,给某位昵称叫做这个名字的人。 title:初次见面,你好 首先非常谢谢你寄信给我,我是「雨树之国」网站的管理员,瞳。 对于伸先生你寄来的感想,我也觉得非常有趣,而且非常开心喔! v不过,看过瞳小姐的解体论述之后。 看到你用「解题论述」这几个字来形容它,我虽然觉得有点太夸张了,同时也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到伸先生似乎也跟我一样完成了这份习题,我的心中就蓦然涌现了一种共鸣的感觉,或许也可说是亲近感吧!这真的是道时光久远的习题呢! 我是在半年前,也就是自己刚刚开设网页的时候,写下有关《妖精游戏》的感想的。当时我正好在考虑要不要在这个当作自己备忘录使用的网页上,把至今看过的读书心得写下来,于是,当我新增「读书」这个子目录的时候,最先写下的心得感想就是《妖精游戏》。毕竟对我来说,《妖精游戏》的确是很特殊的存在。 另外,伸先生,你是第一个对这篇心得发表意见的人。虽然部落格日记会有人留言或者引用,但是特地写信跟我分享读书感想的人,就只有伸先生而已。而且,所谓的感想,其实就只是自己拉拉杂杂写一写,再放在那里而已;只要能写出来,我就很满足了,所以也没有设定回应功能。 不过,看到你愿意用这么认真又坦率的态度,跟我分享关于这本特别的书的心得,我真的非常高兴唷!伸先生认为那本书十分特别且重要的心情,也透过信件强烈地传达了出来,我不由得心想:「啊,有个能够讨论这件事的人,就在荧幕的另一边呢!」 v「人生不可能回永远顺遂如意」 对于伸先生你所提出的这个看法,我打从心底非常赞同。那是我感受到的窒闷感,或许就是在明白理解「人生不会照自己所想的进行」时,所心生的失望吧! 不过,因为这是迄今为止我自己说不会发觉到的观点,所以我觉得非常新鲜。读着同一本书,受到了同样的冲击,每个人所感受到的事却都各自不同呢! v毕竟我是男性,会从男人的立场思考事情。 这种「男性立场的意见」也非常新鲜。因为我是女性,所以果然还是会从女主角的立场去思考事情,也因此才会出现那样的感想。不过,原来男性也会「从男人的立场出发」,做出如此不同的思考啊! 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不想害他的人生变得一团糟,最后选择抽身离开——这样的心情对于已经成为大人的我而言,是非常能够理解的,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男生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在身为女生的我想来,要是自己离开的话,男生或许一时之间会感到伤心难过,但是这样的情绪,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淡薄;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忘了我,喜欢上其他的女孩子才对。所以,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可是,除了因为分手而感到的悲伤之外,男生自己的心中,也有这很多的想法和意见呢!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她单方面地将他的心情与其他事物一同舍弃掉了,那么,他当然会很受伤吧。 嗯——不过,或许女生心中,其实也期望这对方总有一天能够明白并且原谅自己,因为,她是希望他能够获得幸福,所以才会抛下他的…… v变成社会人士之后,我才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禁心想:「这个人真是了不起」。伸先生,你真是乐观积极呢! 像我变成大人之后,就只是一味地学习到「反正怎样都没办法」、「反正怎样都不可能」的态度,可是,明明你也毫无异义地接受了《妖精游戏》的结局,却能够从「永不放弃」的角度去思考它,而且还强烈地希望,能够让那段恋情继续下去。 我想,伸先生一定不是那种遇到事情就会假装出衣服世事看透的豁达样,但其实心里早就已经放弃的人吧!相反地,面对每一件事情时,我想你一定都会不断认真思考,看看自己究竟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我并没有那么坚强,所以我很羡慕你。 总觉得自己好像写了一些难为情的话,真是不好意思呢!我想,这或许也是受到了伸先生你那种乐观积极性格的影响吧!? 那么最后,真的很谢谢你的来信。能够和你讨论哪个结局,我也感到非常高兴。 啊,还有。 不管「俺」也好,或是「关西腔」也好,我开始一点都不在意的唷!相反地,当看到关西腔出现的时候,我马上能够明白,「伸先生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了」。非常有趣呢! 那么,下次见罗。 瞳 「呜哇……」 看完信之后,伸行不禁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虽然自己一个人住在套房里,不会有其他人看到,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嘴角竟然不自觉地上扬,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太厉害了、寄来了、真的耶! 「真的联系上了……」 对他而言,这件事早在自己寄出信件的时候就已经宣告终结;他一点也不期待对方会有所回应,只有能够坦率地吐露出自己的心情就好了,可是—— 就在他坦率展露出真实的自己之后,对方也回报了一个相当正面且直接的反应。不只如此,从对方在自己寄信的隔天就回信这点,可以感觉得出她也相当兴奋。 毕竟,这是一部让人沉迷到彼此的情绪都变得很激昂,而这种情绪的高涨,也让伸行打从心底感到相当愉悦。 尤其是当自己单方面丢出了感想之后,原本完全不期待会得到任何回应,因此现在,他才更觉得格外高兴。 呜哇——我居然会兴奋到这种地步…… 「真是超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耶……」 那一天,那个时候,无法找到人跟自己一同谈论那个结局时的焦躁感,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够得到抚平。 我还想再多聊一点——这种心情在网路世界里,应该算是违规吧? 可是,她在信件结尾的地方,用了「那么,下次见罗」这样一个即使继续保持联系,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的招呼用语——既然如此,那么他再回信给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还是说,这个结尾其实只是一种社交辞令而已呢? 几番踌躇之后,伸下心想:反正本来就不期待对方会有所回应了,那么对方就算中断联系,也只不过是回归原点而已。于是,他重新下定了决心。 一旦下定决心,他便不再迟疑。 title:re:初次见面,你好 晚安,真是非常感谢你的回信。这么快又马上回信给你,真是不好意思! 说真的,我其实完全没有想过你会回信,所以吓了好一大跳呢! 可是,我也非常高兴呀,而且还希望可以和你多聊一点(既然你说可以用关西腔,那么我就不客气啦。) v啊,有个能够讨论这件事的人,就在荧幕的另一边呢 ! 这正是我想说的话。就我来说,我也是非常惊讶又超级高兴的。(又强调了一次,真是罗里啰嗦哪!不过因为我是关西人,所以这点就请你多多见谅罗!) 当时,瞳小姐的身边拥有可以一同欣赏那部作品的朋友,可是我这边,说真的,却连半个能够跟我一起阅览它的朋友也找不到。我是在国中时期阅读那部小说的,不过当时,周围的朋友全都疯狂地在迷足球。(我以前担任过gk(守门员),参与运动社团的资历也满丰富的,高中时候这是剑道社员。) 我想,当时自己那种想和某个人谈论结局的渴望,或许比瞳小姐还要来得更加强烈吧!真没想到相隔十年之后,我居然能够实现这个愿望,实在是太感谢瞳小姐了! v这是迄今为止我自己所不曾发觉到的观点,所以我觉得非常新鲜。 对我来说,瞳小姐所说的「不可能永远一直是高中生」,这种观点也充满了新奇。 然后我才猛然察觉到:原来是这样啊,所以才会写下那种结局吗?说的也是,要是往后升学就业的话,很多事情都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了呀! 我所体悟到的「世事无法尽如人意」,与其将它解释成「『现在』一定会结束」,倒不如说是……呃呃,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就说罗。 现在想起来,那其实是因为自己察觉到「青春一定会结束」,有感而发,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的啦!呜哇——我一边写,一边就不自觉脸红了起来,你可别笑我哪! v或许女生心中,其实也期望着对方总有一天能够明白并且原谅自己…… 虽然俺在上一封邮件中写着「让人火大」,不过俺还是会原谅她啦!正确说来,其实这句「让人火大」当中,也掺杂这对于自己的怒火。 看到她那样烦恼痛苦,又得自己一个人做出那种决定,自己却什么也办不到,这样真的会让人感觉自己既没用,又很没出息。 我会自我反省,思考她为何无法对我说出口,或是我为什么没用好好地支持她,所以对于她,我并没有愤怒的感受。 我唯一感受到的,就是对于她放弃了我这件事情,感觉非常悲伤而已。自己竟然遭到了她所舍弃,这让俺感到既难过又不甘心;同时,我也为了自己竟是如此无能为力,而感到无比悔恨与不甘。 只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她能相信我,希望她能试着跟我商量看看。针对这一点,我确实是会有些怨恨她——当然,对她感到愧疚的思绪,应该还是占了心中的绝大部分吧!不过,在我心里,难免也还是会有着「要是当初跟你一起走就好了……」这样的遗憾在。 或许总有一天,那家伙心中的这份遗憾会化为回忆,并且和一位普通的女孩子结婚吧! v我并没有那么坚强,所以我很羡慕你。 这对俺来说实在是太过誉了,真叫人难为情哪!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坚强唷,只是啊,到了这个年纪之后,若是不竭尽全力面对那些状况的话,恐怕就连自己该做的工作也没办法做好。因此,这可能是在职场上锻炼出来的吧(笑)! 所以,即便是处在当初男女主角的那种状况下,我还是会认为,在女主角竭斯底里地(不好意思,我一直认为女主角的那个决定是在承受重大压力,有点竭斯底里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判断,不过,不管对于当事人或是对于女生来说,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吧!)将一切彻底「画上句点」之前,他们一定还能再多做点什么才对。 只是,对于身为高中生的他们做出那种要求,我也知道实在是太勉强了。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已经变成了大人,所以才能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说出这样子的话吧。 话说回来,明明是在讨论架空小说,俺怎么变成一幅严肃兮兮的样子哪(笑)?明明是面对一个从没见过面的陌生人,我居然说得出这么害羞的台词,这可真是新发现呢!(其实,我之前从来没有在网路上寄信给陌生人过,瞳小姐是第一个。这也多少显现出,当看见瞳小姐的感想之后,我的心情有多么兴奋而难以言喻。) 因为我不太晓得在网路世界中,人与人之间应该保持怎样的交流频率才算恰当,所以就趁着情绪高涨的时候,写下了这一篇回应。如实造成你的困扰,我想在此先说声抱歉;你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中断跟我的联系。 不过,若是你不嫌弃的话,能够偶尔跟你这也一起谈论小说,我会很开心你的。看过网页上的书单后,我发现你的阅读范围,跟我在很多方面都有所重叠,所以我对于瞳小姐的读书方式和感受方式,觉得非常感兴趣。(这种说法会不会有点失礼呢?真是不好意思。) 那么,就先这样子罗。 伸 当伸行在最后补上「两人阅读范围相似」这件事之前,其实他已经事先确认过了「雨树之国」里的读书目录。这是他的小心机;他心想,若是有共通点的话,应该比较有可能继续联系下去吧! 不过,「两人看过的书有许多重复之处」这句话并不是谎言,而「还想继续跟她讨论其他许许多多话题」,也是他的真心话。她的兴趣在某种程度上都和自己重叠,而且观点也和自己有着微妙的不同,这让伸行觉得很有趣。 「就算失败,也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这样的处境,不知不觉间让他变得大胆了起来。 正因为不晓得对方是否还会再回信,所以既然终归是要寄信,那就试着在心里提提看这件事,反正有利无害。 倘若对方是熟人的话,他会更加慎重地再稍做试探,不过,如果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单方面中断联系的话,那就算再怎么慎重,也是毫无意义的。 正当伸行要按下寄出键时,他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当天马上回信的话,对方一定会吓到吧——这个想法让他踩下了刹车。 于是他决定先行储存,等明天回来之后,再寄出已经写好的这封信。 * 隔天,伸行突然被迫去参加一场饮酒会。 虽然伸行就名义上来说,这是跟其他单位之间进行的交谊派对,不过说穿了,其实就是年轻的同事们抱持着顺便一起联谊的心态,试着安排跟女同事较多的单位一起举办派对,结果终于成功了而已。虽然伸行对这种饮酒会并没有什么兴趣,不过前辈却以「人数不足」为由命令他参加,而他也无法拒绝。 「听说,里面好像也有你喜欢的类型喔,你这幸运的家伙!」前辈最后还补上了这句话。正当现场气氛开始熟络起来时,伸行忽然注意到,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留着长卷发的女孩子。 对方可能是想模仿女演员菜菜子的外表,不过却勉勉强强只到二垒打的程度;就算再用化妆补足一下后,相像度也顶多到三垒吧——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冷静地分析,是因为老家开美容院的关系。 从小时候起,伸行就已经习惯待在那里渴望变漂亮的女生来来去去的环境当中,所以他对于女性的容貌,也已经到达了不大容易心动的境界。虽然说,正因如此,伸行并不容易被第一眼的印象左右自己的好恶,不过相对地,他对女性的判定标准,也显得颇为机械化。 不管怎么说,因为眼前的女孩加上化妆及打扮之后,应该也有三垒的程度,所以在公司当中,也算是颇为标志的媒人了吧!看样子,似乎也有好几个男人正在偷偷望着她。 「向坂君~」 她那种当女性察觉到自己很有男性缘时便会展现出的特有撒娇语气和态度,如果是发挥在喜欢她的男性身上,毫无疑问将会是极其强力的武器吧,不过用在伸行身上,却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都已经特地打扮了自己的容貌,如 果说话的时候能够再更加活泼伶俐一点的话,看上去也会显得比较聪明吧——伸行在心里暗暗为对方操起了不必要的心。 「你的关西腔,听起来感觉很不错呢~?」 「是吗?不过工作时,我使用的都是东京标准腔呀。」 「你看~你刚才语尾用了关西腔对吧!一般说话时还是会出现嘛?感觉还不错呢。欸欸,再多说一点吗!」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 「哇~你又说了!好棒喔!」 这对伸行而言,明明就只是稀松平常的讲话方式而已,但是看见对方这种大惊小怪的兴奋模样,他不禁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被人强迫说话的九官鸟般,心情不太痛快。 「对了~现在不是有部叫做《现在,你在哪里》的戏吗?」 她说的是一部伸行偶尔也会观看的平日十点档连续剧,剧中某位相当受年轻女性欢迎的演员,说的正是关西腔。 那名演员应该不是关西出身,不过他似乎也颇为用心地学习了关西腔的说话方式,因为不至于会出现那种让关西人大喊:「听不下去!」的老套台词。 「看了那部戏之后,我就觉得关西腔很不错呢!。」 啊啊,原来是这样子啊。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对我,而是对于关西腔的男人感兴趣……伸下在内心苦笑着,不过并没有表现在脸上。真是追星族啊——他虽然有些错愕,不过还是看在前辈的面子上,用比平时更加重的关西腔,跟对方聊了起来。 两人聊天的话题,完全离不开电视与艺人。尽管伸行对这些事情根本毫不关心,但是不管再怎么不感兴趣的话题,他都能够和对方聊得起来,这也可以算是他的特长之一吧! 由于他从以前开始就喜欢阅读,现在手边若是有商业书籍或小说也会拿来翻阅,因此,他对各方面的知识,多少都有些泛泛的了解。至于电视,他也算是经常观看,所以只要不是谈得太过深入的话,他又自信,不论是什么话题,自己都能跟得上对方。 他一边用没有内涵的对话及敷衍的笑容打发掉眼前的时光,一边在心中暗暗期盼着饮酒会能够早点结束。 他想赶快回家寄信,就是昨晚写完后,打算先搁一天再寄给「瞳」的那封信。 她会回信吗?要是回信的话,这次会针对我的意见,做出什么回应呢?她会自己主动提及其他的新话题吗?如果会的话,那又是什么话题呢? 伸下光是回想起对方那种自己颇为相似,却又有这些许差异的感性,以及确切传达出那种感性、字句真挚的文笔,心情就不自觉地开朗了起来。 如果能在现实生活中跟她谈天的话,一定也会非常开心吧!面对自己抛出的话语,对方究竟会产生什么回响呢……? 「欸欸,向坂君,你用关西腔说一次『喜欢』看看嘛~~」 ……总之,铁定不会说出这种让人扫兴的话吧。 「我拒绝。」 「咦——为什么?只是说说看而已嘛!」 不知不觉间,二垒打菜菜子已经喝下了第三杯鸡尾酒,开始趁着酒意,浑身酥软地靠在伸下身上向他撒娇。伸行虽然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却相当坚决地把她给推了回去: 「我又不是九官鸟或是鹦鹉!『喜欢』是句很重要的话吧,我不想毫无意义地,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啊,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就在她露出畏怯表情的那一瞬间,饮酒会的负责干事拍起了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同时明确告知众人,这里的就会即将结束,接下来将前往另一个场所进行续摊。 「向坂,你会去吧?」 「不好意思,今天我就先失陪了。」 毕竟刚才到最后时,跟二垒打菜菜子之间的气氛弄得有点僵,而且她应该也会参加续摊,所以伸行选择在这里离开,难免会让其他人有点关心吧! 况且—— 「我之后还有点事要办。」 「这种时候,你会有什么事?」 伸行只是点点头致意,委婉地打断了对方纠缠不休的质问,然后便走离即将前往续摊地点的人群。 还有点事——其实就只是要回家,寄一封电子信罢了。如果这么说的话,对方大概会当场愣住吧?很有可能,对方还会说:「这是什么值得为此推掉联谊的天大事情吗!」 然而,对他而言,这的确是件值得推掉联谊的重要事情。 伸行从没想过,只是收到了一封原本完全不期待对方会回复的信件,竟会让自己如此兴奋不已。原先他仅是想着尝试着寄看看,但是一旦投出去的丝线与对方连在一起后,他的内心却又涌出更加强烈的冲动,想将这相连的丝线紧紧系起。这种强烈的程度,甚至连他自己也感到相当吃惊。 这种情形,他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遇见。更何况,伸行的性格优势众所公认的冷静淡泊,因此这次竟然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执着,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置信。 若去参加续摊,回家的时间就得拖到午夜十二点多了。如此一来,「瞳」大概要到明天才能收到信了吧!如果想要接到她的再次回信,如果想要紧紧维系住两人之间的牵绊,那么,无论如何,他都非得尽早把这封信寄出去才行。 当伸行回到家时,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他慌慌张张地解开领带、打开笔电,寄出了先前「暂时搁置」的那封信。 * 「来了!」 确认了收件匣之后,伸行再次大叫出声。他早已做好觉悟,心想就算对方会回信恐怕也是好几天后的事了吧,然而「瞳」却在饮酒会的隔天就回信了。 「好厉害,根本是即问即答嘛!」 信件主旨写着:「哪里,我才没有这么了不起呢!」后面一样附有可爱的表情符号。看样子,对方似乎并不觉得困扰——事实上,如果照这种回复的速度来看,对方应该也像伸行一样,显得相当兴致勃勃吧! title:哪里,我才没有这么了不起呢! 你好,我是瞳。不好意思,我又马上就接着回信了。 对于你的来信,我完全不觉得困扰唷!对我来说,能够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认识一个这么聊得来的人,我觉得很开心喔! v俺还是会原谅她啦! 太好了~。话说回来,我会这么想也真奇怪,明明我又不是女主角(笑)。不过,我就先斗胆把伸先生你代入男主角的位子,而把我自己代入女主角吧……但是,女主角的设定是位美少女耶,我这么做会不会太厚脸皮了呢?关于这一点,就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话说回来,看到伸先生说「俺还是会原谅她啦」时,我心里真的很开心。如果伸先生愿意原谅她的话,故事里的男主角一定也会原谅他的女朋友吧! 虽然伸先生你说「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悔恨与不甘」,不过我想,男生应该都会有类似的想法才对吧!(说「男生」会很失礼吗?对不起!)。 明明是女生自己任性地耍竭斯底里(我看到这个形容词时笑了出来,的确,当时的女主角或许真的可以算是某种竭斯底里吧?),然后又单方面提出分手,男生却不会责备她呢——不,不只不会责备她,反而还会为她感到难过,我想,这就是男生的度量吧! 或许并不是所有男生都如此,而是伸先生你的胸襟特别开阔也说不定吧? v或许总有一天,那家伙心中的这份遗憾会化为回忆 虽然跟正题没什么关系,不过看到这句话之后,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伸先生,你用「那家伙」来称呼男主角耶,简直就好像你们是老朋友一样呢!单从这个称呼,我 就可以感觉得出来,伸先生以前真的非常认真地在看那部小说,而且也投注了很多情感在他们身上呢! 可是,要将书里的登场人物当初真实存在的任务那样来谈论,这种感觉我倒是抓不住呢。这是男女之间在阅读上的差异呢?抑或只是个人的阅读习惯差别呢? 倘若有天男主角喜欢上别人又和对方结婚,我想,女主角一定也会祝福他把。只是,她应该也会在心里这样想着:「即便只是一瞬间也好,希望他能将以往我们之间的感情当做青春的一页,偶尔回想起来,这样就够了……」 没想到我也说出了挺让人害羞的台词呢,是被伸先生的青春菌给传染了吗!? v这也多少显现出,当看见瞳小姐的感想之后,我的心情有多么兴奋而难以言喻。 呜哇~哪里,我才没这么了不起呢!被你这么夸奖,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只不过时兴之所至,随意写下一些自己所想到的事情罢了啦! 不过,如果正是托那份感想的福,才使得我能够跟伸先生你彼此相识的话,那么,或许真的很了不起吧…… 话说回来,在那一群同伴当中,伸先生最喜欢谁呢? 我和身边的女性朋友们,都是一面倒地喜欢骑着机车、最有行动力的眼镜男主角喔!因为他真的很酷呢。再来,就是那位老是和眼睛男主角斗嘴、比男生还好强的女主角友人;她是个非常帅气的女孩子。那种开朗不拘小节的个性,感觉起来就是会受到不少女生仰慕的类型吧!我也好想变成她那样子呢。 至于你们男生心目中,最喜欢的果然还是女主角吧?我在看那部小说的时候,身旁并没有什么男生朋友,所以对男生们在阅读它时就将会有什么想法,觉得非常感兴趣。 那么,今天就先到此为止罗!假使工作太过忙碌的话,你也不用勉强回信给我喔——因为,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瞳 「……好耶!」 看完信件,伸下不由得握紧拳头,摆出胜利的姿势。 完美无缺地联系起来了!「瞳」不仅不觉得困扰,而且还十分热衷与两人间的相互交流——就跟我一样! 哪能让她就真的一直慢慢等下去呢!不,是我自己已经等不下去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马上做出回应。 title:re:哪里,我才没有这么了不起呢! 谢谢你的回信,看到你说「完全不觉得困扰」,我真是超级开心的! 说实在话,我还有点担心,自己的要求会不会太厚脸皮了呢!毕竟,突然有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跟你说:「希望往后还能继续聊天」,一般女性都会吓得退避三舍吧! 希望你能够相信,我并没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不过,总之呢,可以跟瞳小姐讨论《妖精游戏》这本书,俺真的非常开心呀! 虽然擅自说这种话,可能会惹你生气,不过我总觉得,我跟瞳小姐在感性方面,颇有相似之处;就连我们读过的书,以及读书的感想内容,也有相当程度的重叠。不过,瞳小姐的思考与感觉方式,却又有某些地方跟我截然不同(在他人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这种明明相似却又有所差异之处,让我觉得非常有趣。 我很想继续和你讨论《妖精游戏》这部下会所,同时也想试着跟你一起讨论其他许许多多的话题。 我这个人不太信任网路,所以从没想到过竟然在网路上遇见这样一个人,能让我完全敞开胸怀,说出自己内心的话。比起面对现实世界中的朋友,在和你通信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更能放心展现出许许多多不曾显露的面相。 既然知道不会造成你的困扰,那么俺接下来,可就要渐渐打开话匣子罗!俺可是个大嘴巴,你可别吓到了唷!毕竟,当我来到东京工作之后,就与故乡的朋友们分隔两地,身边没有什么可以大聊特聊的朋友,所以能与瞳小姐聊天,我觉得很开心唷。 不过,瞳小姐,你还是用你自己的步调回应我就行了哪!你也是一样,请不用勉强记者回信给我;要是太过勉强,结果最后反而破坏了这段缘分,那就太令人伤心了。 v或许并不是所有男生都如此,而是伸先生你的胸襟特别开阔也说不定吧? 又来了又来了,这样吹捧我可是不行的唷!不过,我想男生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譬如我的朋友们,几乎全都是些非常成熟稳重的家伙;跟他们相比之下,我还差得远呢,根本没办法比。 身为男人,几时是面对朋友,也会心生「不能输给那家伙」的念头,同时也会在这样的竞争心态之中,不断地成长茁壮。自己若是一直这么无可救药的话,就会被对方远远抛在后头;为了够资格成为这家伙的朋友,自己非得不断努力不可,大概就是这样的想法吧。 其他人是怎样我不知道,不过在我们这群朋友之间,几时这个样子,那种紧张感,说起来也是很不赖的呢! v简直就好像你们是老朋友一样呢! 我之所以会称呼男主角为「那家伙」,可能是因为我想和《妖精游戏》中的登场人物们成为朋友的缘故吧。不过,这点倒是经过瞳小姐提醒后,我才发现的(笑)。 或许,俺很想成为那帮家伙的同学,很想和他们一起鸡飞狗跳地大闹一番吧! 我以前曾经非常期待上了高中之后,能够像他们一样过得那么开心(不过,倒是不期待有什么神秘组织就对了);然而,我的高中生活却过得并不怎么愉快,即使在我自己的人生当中,也算是有点难熬的时期呢。 知道大小的时候,我才过起了犹如《妖精游戏》般横冲直撞的快乐学生生活。虽然只靠打工和奖学金生活,日子过得颇为艰困,不过相对地也非常开心喔! v伸先生的青春菌 这种说法真是过分哪! 不过我觉得,瞳小姐你跟我其实也是彼此彼此嘛!我看,根本不是我传染给你,而是你根本就是个带菌者吧?重新看过我的电子邮件之后,发现你所说的话也都挺让人害臊的啊,怎么能怪罪到别人头上呢(笑)? …… * 在那之后,伸行便开始了和「瞳」不厌其烦地用电子邮件相互往来的每一天。 无论再怎么疲累,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电子信箱,这已经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两人之间的「信件接力赛」既紧凑又迅速,每次都是在三天之内就回复对方。 我们两个好像在比赛一样呢! 当然送出这句话之后,「瞳」也促狭地回应道:「我可不会输唷!」虽然文句看起来颇为滑稽,不过伸行知道,她其实是藉着这样的文句在掩饰自己的害羞。 两人之间的素未谋面,反而促使他们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对彼此产生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在他们的谈话当中,那些在现实生活里难以对熟人启齿,也就是「瞳」所声称,被「青春菌」感染的那些话语,正不断持续地交流着。 像是彼此互相细数那些让人害臊的言语,或许是挑对方语病,这些互动既让人感到难为情,又让人觉得开心不已。 我明天要出差,会好几天不在家,没收到我的信可别偷哭喔(笑)。 当他这么调侃时,「瞳」也会装出一副板起脸的傲娇模样,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伸先生你才是,要小心别因为无法和我聊天就开始想家喔! ……这样子,简直就像是—— 只有这句话,是连开玩笑也无法写下的话语。 ——就像是,我们正在交往一样呢。 真是愚蠢,我们明明从未见过对方啊!「瞳」要是知道了,铁定也会吓得立即逃走吧! 只是,明 明连不敢对其他人说出的话都能坦率向对方吐露,但对于她的长相,自己却是一无所知;这样的矛盾,反而在伸行心中产生了如饥似渴的强烈欲望。 他想见她。 之前在公司的饮酒会上,坐在二垒打菜菜子身边的时候,伸行曾经抱持着轻浮的态度心态,不知道实际和「瞳」见面说话时,会是什么感觉——? 然而,现在的他毫不轻浮,非常认真严肃。同时,随着信件不断累积,这份心情也变得愈发强烈了起来。 当不存在回复邮件的思考时间时,她会怎样回应自己抛出去的话语? 她会用怎样的语调、怎样的说话方式做出回应?当互相面对面,无法嘻嘻推敲琢磨的时候,她会选择怎样的言语来应对? 这位透过特别的书所认识到的、陌生的特别女孩。 她的长相究竟是什么模样?身高多高,言行举止如何?爱穿裙子还是裤子?短发还是长发? 到最后,这种如饥似渴的欲望终于突破了临界点。就在两人开始交换信件之后的第二个月—— 欸,要不要来比赛一下? 他用轻快的语调提出了邀约。 要不要当面见个面聊聊看?然后,在互相面对面的时候,还能够像往常一样,用平常心说出难以启齿的话的人就赢了。这样很有趣吧? 拜托你,答应我吧。我已经到达极限了,无法再继续忍受这样一直见不到你——我明明知道,你就身处在这同样的一座城市里,在能够跟我相会的范围之中…… 然而,就在伸行提出这项比赛的邀约之后,「瞳」却空了史上最久的五天时间,才做出回应。 * 可恶,我太冲动了! 这五天来,伸行过得既苦恼又郁闷,在工作上也出现了失误。周遭的同事们全都认为,就伸行这个人来说,他应该不会犯下这阵子出现的那种失误才对;正因如此,所以就连上司也不禁为他感到担心。 他也无法再重寄一封信。当一个陌生男子主动提出想见面的邀约之后,若是再继续穷追猛打的话,「瞳」肯定会吓得一溜烟跑走吧! 倘若真要重寄信件,也只能寄一封「对不起,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的信件撤回前言。但是,他也不想收回前言——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是想见她。 如果「瞳」现在还在犹豫,那么他会一直等到最后一刻,直到她心中的天秤,最终倾向于见面的那一端为止。 喂,但是对你而言,我是一个必须如此警戒的对象吗? 没错,我们的确是素未谋面,但是,我们不都已经互相坦诚到可以说出无法对他人启齿的「青春菌」了吗?甚至是面对自己的朋友,我也没有坦率到这种程度。 已经互相坦诚到了这种境地,你还是无法信任我吗? 想要见面的,难得就只有我而已嘛? 他带着迁怒似的焦躁心情,走在回家的路上。 如果今天她还是没有回信的话,就寄信跟她取消见面的邀约吧! 「对不起,难不成你很困扰吗?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别放在心上啦!嗯,一个陌生男子突然对你提出这种比赛邀请,你会觉得困扰,也是理所当然嘛(笑)。」 他一边思索着该如何用开玩笑的语句带过这件事,一边怀抱着意思期待,最后一次确认信箱——然后,他发现画面上终于出现了这两个月来他最熟悉的联络人名称。 信件的主题是「对不起」。 他的心瞬间冷了下来。难得是要就此中断通信的意思? 伸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震恶寒;他颤抖着手,打开了收件匣。 title:对不起 拖了这么久才回信,真是非常抱歉。没有让你感到不愉快吧? 这几天,我一直在烦恼着,关于伸先生你说的「见面」这件事。 说句打从心底的真心话,其实我也很想跟伸先生你见面;但是同时,我害怕见面的心情,也和想见你的思绪一样强烈。 请你千万不要误会,这绝对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伸先生的缘故。 明明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我却觉得伸先生非常贴近自己。有很多就连朋友也无法诉说的事情,对伸先生,我都能够坦然地倾诉。 可是,我很害怕见面后会让你失望,所以我才会想,既然如此,倒不如说一直维持着现在这种在信件里头什么都能聊的亲密朋友关系。 而且我有不怎么漂亮,要是真的见面的话…… 在还没看完整封信之前,伸行就开始写起了回信。 说什么失望,我是绝对不可能回有这种感觉的啦! 记得我以前也曾经说过吧?或许当时你以为我是在装腔作势,但是,我真的对女性的外表没有太大兴趣。 况且,我原本就是喜欢你的内在啊。 写到这里时,他对于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就写下了「喜欢」这个字大为震惊,于是又慌慌张张地改掉重打: 况且,我原本就只对你的内在感兴趣,所以见个面也没什么关系吧? 嗯,就这样写吧?接着,他在后面有用括号补上一句:(这样会不会反而失礼呢?真是抱歉!) 拜托你,虽然很冒昧突然,但是我真的很想见你。我想亲眼见见,至今在信件当中一直跟我谈话,拥有那些想法的瞳小姐。 交换邮件当然也很有趣,将来也还会继续下去吧,但是,我也很想当面跟你聊天呀!我想听你用你的声音,说出你的想法。 坦白说,俺现在可是完全豁出去了呀!如果你说你也想见我的心情是千真万确的话…… 写完之后,伸行又重新再看了一遍整封信件、他觉得,自己根本就像在追求对方嘛,只差没有出现「喜欢」这个字而已。 然而,「瞳」却迟迟没有答应见面;但同时,她却又不断重复强调,自己并不是不想见「伸」。在她的信中,强烈地传达出并非在说谎的心情。于是,伸行紧咬着这点,再次提议说: 不能直接碰面的话,至少改成打电话如何? 如果讲到一半不开心的话,可以把我列为拒接来电也没关系。 当他提出这个建议之后,「瞳」第一次表现出了妥协的姿态。由于他在信中顺便写上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因此当他看到对方寄来的回信主旨是「我明白了」时,他还以为对方会附上她的电话号码,没想到,「瞳」的回应竟然是:「那就直接见面吧!」这样的反应,完全出乎伸行的意料之外。 对于伸行而言,只要能够直接和她说到话,他就已经十分满足了,因此,即便只是通电话,他也会很开心——不过,如果能够直接见面,那当然是更好不过了。 于是,就在某个初秋的礼拜六,他将第一次与「瞳」见面。 2 「……是电梯超重吧。」 * 伸先生的嗓音是属于高亢,还是低沉的呢? 在决定见面之前,「瞳」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就男生而言算是普通吧!不过,我倒是没办法发出太过高亢的声音就是了。好比说,像是遇到卡啦ok之类的场合,被迫非得唱歌不可的时候,我常常会因为唱不出高音,差点就往生了唷!没办法,我的音域就是很狭窄,而且歌又唱得很糟糕(笑)。 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伸行心想,对方应该是想多少了解一下自己的形象,再来决定要不要见面吧; 所以,他打定主意,打算对方问什么就答什么。然而,直到最后,「瞳」所提出的,就只有这个问题而已。 他们约定的会合地点,是新宿的纪伊国屋总店。这是「瞳」的提议,而且她还特别指定,要在摆放《妖精游戏》所属文库本系列的书架前碰面。当他看到她的提议时,不禁在内心暗暗叫好。真是聪明!要是真喜欢这套书的人,绝对不会走错地方,而且在等待的时间中,也不会感到无聊…… 在网路上调查过后,目前整套《妖精游戏》在书店里都有库存,因此,他们决定,先到的人就站着看这部小说,作为认人的标记;倘若它不在架上,那就随便拿本同样作家的新作品来当做替代。 他们并未更进一步确认彼此外表的特征——他们深信,只要看见在书架前等待的对方,就绝对能够一眼辨认出来。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交换了手机邮件地址。只是,「瞳」并没有主动告知伸行她的电话号码,因此伸行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好不容易终于将她约出来了,他不想再做些让她徒增警戒之心的多余动作。 尔后,终于到了礼拜六当天,天公却不作美地下起了雨来。 啊,可恶,真烦人呀! 雨势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依照那低矮的云层看来,可能会下上一整天;这样一来,就不得不撑着伞四处趴趴走了,这实在是让人郁闷不已。话虽如此,不过伸行还是穿上他最中意的一件秋天外套出了门。那件外套是当初他在大特卖时,掏出差不多快要五万元的钞票买下的,多年来一直非常珍惜使用;至今为止,他还从未在这种刚入秋的下雨天里穿过它。 从伸行所居住的车站沿线到新宿,约莫需要一个小时。为了赶上午后约定的见面时间,他在中午之前就走出了家门。 外面的天空不断飘着雨。伸行绕到转进了拥挤的地下街,在约好见面的十分钟之前,终于抵达了书店。他走向贩卖文库小说的区块,开始找寻目标所在的系列品牌。今天恰巧碰上礼拜六假期,在集中摆放着青少年取向的轻小说和漫画的楼面一隅,聚集着不少穿着制服的学生。他像是要将海浪从中分开一般,从哪些群聚在新书小山前面的少年少女中间穿越而过,一路朝向已出版书籍的行列走去。 ……糟糕,心跳得超快的。 「瞳」已经来了吗?还是稍后才会过来? 自己先找到对方,还是让对方发现自己,哪种方式比较好?一般女性比较不好意思主动开口吧,这样说来,要是她还没到的话,我就先在其他地方等到她出现后,再过去出声叫住她,会不会比较好……? 伸行一边在脑海中不断苦思着这件事,一边走到了目标文库本的那一列书架前。在男性客人零星散布的走到中央,只有唯一的一位女性伫立着。 对方留着一头发梢修剪整齐的漆黑长发,或许是在听音乐吧,在她那厚重的长发间,挂着一个细细的拱形耳机。下半身的服装穿着波浪裙,整体的打扮偏向中规中矩的淑女风格。 那位女性正低头看着小说,在她的正前方,就是伸行所要找的文库本陈列区。当他走进确认之后,他发现对方正在看的,正是《妖精游戏》的完结篇。 啊——你果然是选了这一本吗?「『瞳』小姐?」 尽管伸行出声叫唤,但对方却浑然不觉。可能是因为她在专心看书,又用耳机听音乐,所以才会没听见他在叫她吧! 突然伸出手碰触她,她会吓到吧?这样一想,伸行便放弃了拍拍她肩膀引起注意的念头,转而像是想让自己的身影纳入她的视野当中似的,低下头窥探着她的脸庞。 当对方终于抬起头时,他又问了一次:「请问是『瞳』小姐吗?」 这时,只见她慌慌张张地拔下耳机,将它塞进提在手中的手提包里。 然后…… 「是『伸(sin)先生吗?』」(译注:「伸」在日文中可念做「sin」,也可念作「nobu」,伸行的名字是读做后者。) 她张开口,这样问道。 眼见伸行怔了一下,露出困惑的神情,她随即不安地往后退了几步: 「抱歉,我认错人了……」 「不。」伸行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 「就是我没错。约好和『瞳』小姐见面的人,就是我。」 呜哇,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会不会太可疑了呀!伸行不由得蹙起了眉头。看见她担心地望向自己,他连忙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那个、只是称呼方式有点……」 一动不动望着他的她,顿了一秒之后答道: 「……啊,难不成是念作『nobu』先生?」 「不!念『sin』就可以了。」 伸行再次制止了她。 当初取这个昵称时,他是临时起意,从本命中取出「伸」这个字的,所以下意识里,他总是会将它念成「nobu」。但是,听见她用「sin」来称呼自己时,他却出乎意料地觉得非常好听。 「我之前并未决定好念法,不过刚才已经决定了。我是伸(sin),请多指教。」 稍稍又过了几秒之后,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你在说什么嘛!」 啊,太好了,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了!伸行也松了口气,和她一同笑了起来。 「没什么啦,因为我的本名是『伸行』,所以总觉得这个名字就该念作『nobu』,不过现在,我反而比较中意『sin』这个念法喔!」 「这样子好吗?只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改变念法……」 「没关系啦,反正这个昵称也只是为了跟你聊天才取的呀!」 截止方才位置一直和他正面相对的她,头一次不知所措地垂下眼帘。 「……好厉害,连本人也充满了青春菌呢。」 「咦、是吗?」 经她这么一说,他才详加检视起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极结果发现的确是有点难为情。「只是为了和你聊天而已」——这根本就是少女漫画里头才会出现的台词嘛!一旦意识到之后,还真是不好意思,早知道就叫她别提醒自己了…… 「我的昵称意识来自本名。我是瞳,请多多指教。」 瞳低头一鞠躬,发梢修齐的黑色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了起来。 总之,他们决定先去吃午餐。「瞳小姐,你想去哪里呢?」当伸行这样询问时,瞳的回答是:「安静的地方。」 对于原意是打算问对方「想吃什么」的伸行而言,这还真是出人意表的请求。 「呃,你有特别想吃什么东西吗?还是说,有什么特别不喜欢吃的东西?」 伸行在走出卖场时又问了一次,不过瞳却只是笑笑点头而已。 她的意思是,自己比较重视的是气氛,所以不管哪里都可以吗? 伸行先前已经询问过同事,也大致查过了这附近的中西日式餐厅,不过,当初同事介绍的都是平价不错的人气餐厅,因此看样子时很难符合「安静」这个需求 。 事先的准备突然无法派上用场,这让他不禁有些气馁,不过他还是走出书店,打开了雨伞。跟在身后的瞳撑着橘色花边的杏黄色雨伞,像是为了不致走散般,他将雨伞的颜色牢牢记在了心里,然后又将它紧紧锁定在视线的一角。 ……如果是晴天就好了哪…… 他恨恨地瞪着看来毫无停歇之意的烦人雨滴。新宿一带的人潮原本就相当多,现在要撑伞并肩行走,更是难上加难。若是一边走路一边聊天的话,他还有自信能在吃饭之前让两人熟稔不少,但是如今,雨伞的直径却在两人之间隔出了一大段距离。不只如此,因为下雨天的关系,人声的喧闹以及车子的噪音,也显得比平常更加杂沓。 尽管如此,他还是偶尔会回头看看瞳,并试着跟她说上几句话,但是微微落在后头的瞳似乎很难听见,只是露出困扰的笑颜,螓首微倾地回应着他。 于是伸行一边移动,一边明快地做出了结论;当下,还是先集中注意力寻找店家再说。为了找寻安静的场所,他避开了热闹的大马路,弯进岔路里,最后终于在偏僻的角落,发现了一间充满亚洲风情的咖啡馆。 店里看起来空荡荡的;这是因为地点因素,还是味道不佳的缘故呢?看样子,只好下个令人不安的赌注了。 「这里可以吗?」 询问之后,瞳也点头同意,于是伸行便决定在这里赌上一把。 靠近窗边的好几张雅座,都空空地没有什么客人坐,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心,心想:「这把赌注该不会输定了吧?」不过,至少是有达到「安静的餐厅」这个要求了啦…… 看看递上来的餐单后,主要的菜色几乎都是泰式料理。要是突然说要跟她共享同一道料理的话,她一定会反对吧!于是,伸行先在午餐套餐中选了一样之后,瞳也选了另一样套餐。 「天气不怎么好,真是太可惜了呢!好不容易才能邀你出来见面的……」 点餐结束之后,伸行主动开启了非常安全的话题,正在喝水的瞳像是吓了一跳似地,抬起头说: 「才没那回事呢,我也很想见你啊。」 伸行原本是打算用天气话题作为开头,但瞳似乎比较介意后半的句子,并且用了仿佛在安抚他的语气做出回应。好不容易才能邀你出来见面的——这句话听起来真的很像是在闹别扭吗?他不禁有些担心。 「不不,我并不觉得瞳小姐你是心不甘情不愿过来的啦!我相信,你是真的想见我啦!」 「啊、是的,当然。」 虽然开始的似乎有点接不上话,不过现在总算稍微能够衔接起来了。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不过…… 她看人的时候,眼神还真是直接哪!伸行一边想着,视线不禁有点漂移不定了起来。从刚见面时起他就感觉到,瞳在和人面对面时,会笔直凝视着对方。对我来说倒是无所谓啦,不过要是换成那种自我意识过剩的家伙,绝对会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他刻意在脑海中这样提醒自己,警告自己千万不要会错意。 「我昨晚太紧张了,几乎没有睡好。」 「啊,你该不会是在担心,出现在眼前的是个行动可疑或是装扮诡异的男人吧?」 当伸行试着投以调侃的语气后,瞳也在停顿了一下之后,笑着挥挥手说道:「讨厌啦,才不是呢!」倘若现在是肩并肩行走的话,她的动作感觉起来,大概就像是在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吧!啊啊,可恶,要是能在吃饭之前或多或少变得熟稔一点就好了……!伸行不禁这样想着。 「说起来,我反倒是担心自己会不会让你失望呢。」 关于这点,先前她在信件里就提起过了。「我又不怎么漂亮……」,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话语吧? 的确,她的外形并不特别出众时髦,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可惜。」 光是改变一下发型,她整个人的形象就会改变很多吧——这当然又是伸行基于在美容院里养成的观察力所做出的判断。 过于笔直又只有发梢剪齐的黑色长发,无论就质量或是颜色来说,对于本人的五官及服装来说,都显得太过沉重了。依发质和轮廓看来,她绝对比较适合短发;至于染发的话,则必须看本人的喜好而定,他也无权插嘴干涉,不过剪短之后,就算是黑色的原始发色,看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松垮垮又沉重不堪吧!光是发型就扣了很多分数——说直接一点,这其实是最不适合她这个人的发型了。 若是能再打扮得时髦一点,就是块充满活力的璞玉了哪——不过,这也只是自己在多管闲事吧? 「不,瞳小姐就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喔。」 他压下毫不客气的观察结果,用比较安全的印象论避开了这个困局。虽然有很多令人感到可惜的地方,不过,包含这点在内,她的确是个很有「瞳应该具有的风格」的女生。假使前来赴约的女性是那种非常大女人主义的类型,他反而会退避三舍吧! 「咦?『跟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的意思是?」 倘若要直接说明迄今在他心中所幻想出的形象,结果肯定有事大撒青春菌,于是,他又用保险的字句含糊带过:「就是感觉很好相处的人喔!」 「啊,伸先生也跟我想象中的一样,谈起话来感觉让人很轻松自在。你在现实中说话的时候,果然也还是带有关西腔呢!」 他回想起前阵子在联谊上,二垒打菜菜子也曾提起这个话题,不由得有些苦笑地随声应和了这么一句,然而瞳却回答说:「经你这么一说,现在的确有一部连续剧的男主角是在说关西腔呢!」看样子,她似乎并没有联想到那里去。 「我一直住在东京,所以很少当面听到别人讲方言。我本来还以为你会像电视里的艺人那样,『哇啦哇啦』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呢,没想到真听但敌人说起话来,感觉竟然意外地沉稳,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容易听得懂。」 「当地人……」 她所选择的单字还真是微妙呢。 「电视上那种兴奋得劈里啪啦一直讲话的方式,跟现实世界一定有差距啦!」 「可是,在我以前看过的综艺节目里面,当他们前往大阪进行街头访问或是举办其他活动时,一般民众也都想职业艺人一样很会吐槽,让我吓了好大一跳……」 「啊——那边的确室友很多心直口快、容易把情绪直接表现出来的人哪!不只如此,适时地对别人吐槽,可是关西人的基本配备呢!尤其传统市街的老婆婆,在这方面可是最强了哪!」 当他举了几个超强大阪老婆婆的例子之后(比方说,像是石切神社这些当地综艺节目常去取景的地点,在参道旁边开店的老婆婆都会喊着「唉呀呀,真是有够久没看到你了哪!」然后就主动挤进取景镜头之类的……),瞳也跟着红露出了率真的笑容。 「我觉得方言很不错呢,真是羡慕。」 「咦,是吗?我想也有很多人讨厌关西腔,觉得很粗俗吧?」 「嗯——应该说,我其实是羡慕『乡下的方言』吗?例如东京也有江户腔,可是我所会的就只有标准语而已。或许是我从未藉由语言感受过当地的风情,所以才会觉得你们这样很棒吧!」 藉由语言感受当地的风情——这个形容方式正好,身为「当地人」,停在耳里一点也不会感到不愉快。 明明同样是以方言作为谈话主题,内容居然可以相差这么多……虽然对二垒打菜菜子不太好意思,不过伸行还是不由得对两者比较了起来。 「的确,像我每次搭电车回老家的时候都会心想,这就是关西哪——」 「啊,果然吗?」 「坐在车上,不是可以听 见周围的人在说话吗?大家讲到最后越讲越热烈,结果搞笑梗就不自觉睇全都跑出来了呢!」 「好有趣喔!」瞳捧腹大笑了起来。 「我想这种习性,恐怕已经深刻在关西人的dna里了吧!好比说要改变话题,就非得用电梗来搞笑一下作结不可;如果说话的人没办法自己结束,那旁边的听的家伙就会用吐槽的让他停下来。住在大阪的时候我都没注意到,来到东京之后,我才发觉这一点哩!东京人讲话的时候,一定都是很难停下来的呢!」 「我想这应该不仅限于东京人吧……其他地方,肯定也有停不下来的说话方式呀……?」 (这女孩讲话的步调很缓慢呢。)伸行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在心中留下了这样的印象。瞳的说话速度并不慢,只是她会先仔细倾听对方说了些什么,然后才给予回应,于是对话的节奏便自然而然地变得缓慢了起来。伸行原本以为,瞳是不是因为个性文静,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但是,她的回答内容却又出乎意料地率直——这让他着实难以判定,她究竟是哪种类型的女生。 在倾听对方说话时会笔直凝望对方,似乎是她的既有动作;看来,要习惯这一点,得花上不少时间才行。然而,看到一个自己原本就已经抱有好感的女生频频注视着自己,他实在也很难让内心保持平静无波。 就在伸行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点餐的餐点刚好在此时上来,多少化解了一点他的尴尬。 开始用餐之后,他有种隐约的感觉,觉得这场赌注是自己输了。 起初他还不敢触及午餐的话题,不过当用餐到一半,见到瞳几乎没有动筷子的时候,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开口说道: 「不怎么好吃吧,对不起。」 听到伸行的道歉,瞳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 「咦、啊,什么?」 「没什么,只是因为餐点不怎么好吃,所以跟你说声抱歉。」 「是吗?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吃过太过料理,所以正在想:『原来是这种味道啊……』」 「啊,你没有吃过吗?」 「是的,我对辣的食物有点……」 话才一出口,瞳便明显露出「糟糕,说溜嘴了」的表情。虽然她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吃辣啦,只吃一点点也是可以的啦!」只是,看她几乎没动过筷子就可以知道,这些食物应该已经超过了她所谓「一点点」的底线了吧!然而,话又说回来,眼前餐点的辛辣程度,也只不过时用香辛料掩盖住餐点本身微妙气味的程度而已。 倘若不敢吃辣的话,事先跟他说一声就行了啊!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征询过她所喜好的食物了,因此不禁有些失望。不过,她或许是属于那种不太会表达自己希望的类型吧! 「吃不完的话,剩下来也没关系哟!」 原本他想说的是:「要是吃不下去的话……」,但是这样说未免太过直接,所以临时又换了个说法。听了他的劝告之后,瞳也顺从地搁下了筷子。当饭后上甜品时,两人点了冰奶茶,不过从她的样子看来,果然还是相当难受。 「之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敢吃的东西要说啊,我会避开的。」 其实,伸行在说这句话时可以留了几分心思,将重点放在「之后」这两个字上,但瞳却马上沮丧地低下头,对他说了声「对不起」——结果,他的话反而产生了彻彻底底的反效果。 「不不,俺只是想跟你说,面对俺的时候,不用那么客气啦!对于瞳小姐不太敢吃辣这件事,俺也会把它牢牢记在心里的啦!」 「太赶……吃辣?」 伸行只要一焦急起来,讲话速度就会变快;这样一来,「不」这个字的发音,就几乎完全消失不见了。对于初次和土生土长关西人讲话的瞳而言,这样的语调大概很难听得懂吧! 「是『不太敢』,也就是没有办法、不行的意思啦!我的意思是说,他也会把瞳小姐你不太能吃辣这件事,好好记在心里的。」 重新把话翻译一遍之后,伸行自己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失笑。他对着一脸不安、凝望着自己的瞳说: 「没有啦,我只是突然想到一则以前看过的英语会话广告,里头的外星人说过一句话:『异文化沟通真是困难哪~』我们现在就是在实际重演那个场景耶!」 瞳也像是回想起来似地绽放出笑容,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终于一扫而空。 眼见外头还在下着雨,伸下于是话题一转,向瞳开口询问道:「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面对伸下的邀约,瞳也兴致勃勃地回应说:「好啊!」 伸行打开手机连上网络,开始搜寻起最近上映电影的情报。 「瞳小姐,你想看什么?」 「什么都可以,不过我比较想看外国电影……」 「啊,你不喜欢日本电影吗?我最近都在看日本电影呢!」 「在家的话我会看,开始到电影院的话,我还是比较想看科幻片或动作片那种场面壮观华丽的电影。难得看大荧幕,这样才有震撼效果啊!」 她的理由十分合理,伸行也能接受,于是他们便将挑选的目标集中在外国电影上,其实,伸行倒是有几部想看的日本电影,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得优先重视女性的选择才对吧! 「瞳小姐也会看动作片啊?真是让人有点意外呢!」 他嘴上虽然用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着,不过实际上,无论是从对方平日文雅恬静的文章\或是从她那让有点令人惋惜的朴素容貌看来,她给人的感觉,都是那种会喜欢爱情或是感人肺腑故事的类型。 「你在说什么呀!不看动作片的人,怎么可能会迷上《妖精游戏》这部小说呢?」 「说得也是喔。」 《妖精游戏》第一集的开场,就是那种极速对决模式全开,云霄飞车式的科幻动作剧情。 刚好,最近有部热门的科幻巨片正在进行首轮上映,于是他们当下便决定去看那部电影。 「有字幕跟配音两种上映方式呢,你想要哪一种?」 「有字幕的。」 像是承袭了刚才的谈话模式般,瞳斩钉截铁地如此主张。 结账的时候是由伸行买单。他向瞳解释说:「因为是我选错了店家,所以就由我请客作为惩罚。」毕竟,瞳才吃了不到一半,餐厅又是自己选的,怎么好意思让她付钱呢! 不过,对于让伸行请客,瞳却觉得相当过意不去;最后,经过一番商量之后,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等看完电影之后,再由瞳请伸行去喝杯茶。 就在从今早开始一直下个不停的雨水当中,他们再度撑起雨伞,走向目的地的电影院。 或许是因为上映的是热门电影,再加上下雨天让客人往市内集中的缘故吧,电影院出乎意料地人潮拥挤,只有划位制的售票窗口前方,全都是大排长龙。 等到轮到伸行他们的时候字幕版且时间最近的上映场次,票已经全部都卖完了,而下一个场次则还要等候将近三小时。 售票员表示,配音版的场次母亲还有空位,于是伸行转头望向瞳说: 「配音版也可以吧?」 伸行其实只是随口确认一下罢了;他认为,瞳应该理所当然会点头才对。因为,当伸行看见瞳摇头时,脸上不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咦、可是……我们总不能等到下一场字幕版啊,要等三个小时耶!」 他知道,有些人会执着与一定要有字幕才行,但是这种时候,做些让步也未尝不可吧? 「就算是配音,内容也都一样啊。」 「没有字幕版的话,那换别部电影也没 关系。」 别部电影……可是现在看来,其他并没有什么很吸引人的外国电影啊! 「那么,看日本电影怎么样?我还满想看这部的。」 伸行指向时刻表上的一部日本电影,不过瞳依然没有点头。 「请选有字幕的外国电影。」 当他们站在售票窗口前犹豫不决时,排在后头的客人开始露骨地表现出不耐的神态。在他们正后方的一对情侣似乎是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内容,于是开始故意用他们听得见的声音抱怨说:「后面还这么多人,快一点啦!」「女朋友也太任性了吧——」然而,瞳却依然无动于衷。 伸行越来越觉得芒刺在背,最后只好随便选了一部外国电影。选完之后,他用有点带刺的语气向瞳问道:「只要有字幕,哪部都可以吧?」 由于电影已经开始进场,所以他们两人各自上完洗手间后,便慌慌张张走进了播映厅里。就在他们几乎还来不及交换什么意见的时候,荧幕上已经开始播起了预告片。 这部b级动作片上档之后,只在电视上播过几次宣广告而已,但却从没有掀起过任何话题;它的故事发展也相当平淡无奇,让伸行不得不频频压下打呵欠的欲望。 期间,伸行偷偷窥探着瞳的反应;他发现,瞳似乎也不怎么觉得这部片有多有趣,这让他的内心不禁涌起了一阵不安。他心想:(早知如此,就该选择我提议要看的那部日本电影才对,不禁评价较好,内容似乎也有趣得多了……) 当荧幕开始播放起工作人员名单的同时,观众们便争先恐后地起身离席。在这种情形下,就连说句「真是有趣呢」来活络气氛也没办法,于是,看完电影后,两人便陷入了相当诡异的气氛当中。 倘若当初坚持一定要看外国电影的瞳能够看得很开心的话,事情或许还不至于这么尴尬,但是偏偏瞳在离开座位之后,也是几乎不发一语。尽管伸行小心翼翼地试着向她搭话,但所得到的,也只是随意的几句应和与颔首罢了。 假使是两人一起踩中了地雷,他们还可以反过来热烈地谈论这部电影有多无聊,但这回很明显是伸行在迁就瞳,所以伸行也完全提不起劲这样做。 两人在走路的过程中,又因为雨伞直径的阻碍而相对无语。伸行对四处徘徊寻找店家也感到厌烦了,于是,他走进了距离最近的百货公司里,一路走向美食街。 瞳仍然希望找一间客人比较少的店家,所以伸行便照着她的意思,随便找了一家咖啡厅走进去。随后,虽然他努力试着将话题转移到喜欢的电影上,却一点也无法炒热当下的气氛。 伸行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情有点糟糕;之所以会这样,部分原因也是由于他无法掌握瞳的个性所致。 他原本以为,她是那种个性温顺文静到连主张自己对于食物的喜好都不敢的女孩子,但在电影院买票时,她却又宁可完全无视于身后大排长龙的情况,也要坚持自己的喜好不肯退让。尽管伸行之前也说过,希望她「不用太客气」,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他或多或少还是会希望她稍微懂得变通一点。 然而,当他疑惑地猜测着她是不是迟钝到不知变通时,却又能在对话的字里行间当中,隐约窥见她和邮件交流时并无二致的那份聪明机智。 他原本以为,光是交换邮件就已经这么合得来了,若是能够当面见面,铁定会更加开心才对。然而,虽然实际上来说是相当开心没有错,但在他的心中,同时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困惑。尤其是在电影院那时候,她居然能够若无其事地装作没听见别人的嘲讽,这点更是让他难以释怀。 她还真是有个性呢——即便像是这样往好的方向解读,伸行还是会觉得内心有些疙瘩。 她之所以说「害怕见面」,背后也蕴含着这样的一层意义在吗?这种带点恶意的解释,同样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伸行的脑海当中。她是因为害怕伸行发觉到自己的性格有些缺陷,所以才迟疑着要不要见面的吗?确实,这是他不太想看到的另一面呢。不过同时,他也在心里想着:(既然是自己拼命说服对方,才让她答应出来见面的,那么,我实在也没有什么资格任性地埋怨她就是了……) 「差不过该回去了吧。」瞳战战兢兢地开口提议。 「是啊,天气预报也说,到了晚上雨势还会加大呢。」 他有些敷衍地掺杂着藉口应道。瞳或许也感觉到了吧,只见她的脸上,露出了寂寞又歉疚的复杂神情。 或许,她其实是还想再多聊一下的吧! 「那么,我先去付账了喔。」 这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说好的。伸行一边站在店门外等候瞳结账,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这次约会结束的气氛有点糟糕,乳沟他没有在主动提出邀约的话,恐怕瞳也不会自己提起要见面了吧!这么说来,今后究竟会怎样发展,就全都看伸行自己的行动了。 在等待电梯到来的期间,瞳似乎有什么话想对伸行诉说,只见她不断小声地反复嗫嚅着:「那个……」、「对不起……」 「其实,我……」 就在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欲言的时候,下楼的电梯正好打开,里面已经塞满了乘客;瞳带着惋惜的神情,半机械性地走进了敞开的电梯当中。 啊,应该塞不下了吧! 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伸行的脑海,下一个瞬间,电梯就响起了超重的警铃声。然而,瞳却像是对警铃声丝毫不在意般,继续若无其事地站在电梯里。 就在原本搭在里头的乘客视线开始变得尖锐起来的同时,伸行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伸行的这声咆哮,其实比较像是要说给乘客听的吧。他一把捉住瞳的手腕,将她拉出电梯间;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他的动作多少也显得有些粗鲁。 「对不起!」当他低头道歉之后,仍然有些乘客啧了一声或是瞪了他们一眼;接着,电梯才又再次关门下楼。 「你在干什么啊!」 莫名其妙地白白在众人面前出了洋相后,伸行心中的不耐陡然升高,就连讲话的语气,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不要以为站在原地不动,就会有人走出来让你搭电梯,这样真实太难看了!我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是这种人!在网络世界里明明那么善解人意,不要到了现实世界当中,却做出这么丢脸的举动来啊!」 能够敏锐察觉到他人眼光的伸行,对于现在周遭的人是以什么眼光在看待自己,其实也心知肚明。但是,当下他就是完全无法按捺住责备瞳的语句,再加上瞳连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这更是让他越说越激动。 只是,如此单方面责备了一个毫不回嘴的对象,伸下到最后也不禁局促不安,而原本沸腾的情绪,也很快平复了下来。 在整段过程中,瞳始终不发一语地,默默注视着伸行的嘴角。直到伸行缄默下来之后,她才开口说了这麽一句: 「……是电梯超重了吧。」 喂,听完我的话之后,你的结论就只有这句吗!? 面对浑身乏力的伸行,瞳低下了头,深深地一鞠躬: 「对不起。」 就在这时,瞳的后脑勺第一次进入了伸下视野所及之处。一整束黑发越过她的肩头披散下来,在发丝之间,隐约可以窥见她的耳背。 「……咦,那个是……」 伸下曾经看过年长的亲戚戴着那个东西,所以马上就认出来了——在她那带着淡淡色泽的白皙耳朵上戴着的,正是耳挂式助听器。 这回,轮到伸下哑口无言了。 「对不起,因为我 真的太想见伸先生一面了。本来心想要是只见一次面的话,这个应该不会被发现……」 瞳扬起手,轻轻指向暴露出来的助听器。 「我原本以为自己或许可以在不被你察觉到的情况下,顺利度过这一天的,可是,看样子果然还是不行呢。对不起,我的言行举止一直都很不自然吧?对于伸先生你拿种困惑与不耐的心情,我也一直都能感受得到。可是,能够跟你见面,我真的觉得很开心。虽然我不算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到最后也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不过,至少在刚刚之前,我都还能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跟人约会……」 等……等一下啊,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不要露出那种好像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啊! 但是,伸行完全想不出,面对现在的瞳,自己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勉勉强强变成大人之后,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懂得察言观色了不少,但是,当发现置身于完全一无所知的状况之中时,他却不禁觉得,自己仿佛又变回了某个愚蠢而不知世事的小孩。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注意周遭的人怎样看待他们。 「如果今天过后,你还没有讨厌我,还愿意继续跟我通信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至今为止,能跟伸先生互相通信聊天,我真的很开心,因为《妖精游戏》对我而言是很特别的,而透过那本书相遇的伸先生,也是很特别的——」 一直强忍着的一颗斗大泪珠,沿着瞳的鼻尖悄然滑落;就在眼泪滴落的那一瞬间,她倏然转身,逃离了现场。 逃离现场——她是想从谁身边逃开呢?糟糕的是,对于这件事情,他一下子全然思索不出答案。 从我身边逃开吗? 当他终于得到答案时,瞳已经逃向手扶梯,混进了拥挤的人群当中,他想追也追不上了。 不,强行推开人群的话,或许是追得上的…… 然而,当听见她含着泪水,坦承说出原本想努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后,他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对方。到最后,他只能默默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 那么,接下来你该怎么办? 心中自作聪明的理性如此询问着。 无论是擅自断定两人的感觉一定会很合得来、在见面之前任性地将对方设定成理想的完美女性、还是拼命说服内心拥有秘密,不敢马上答应见面的她出来约会碰面,以及当出乎意料地发现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聪明伶俐的女性时,就随便断定她是个过度我行我素的女人,还因此而感到焦躁不耐——这些全部都是伸行的自以为是在作祟。 另外,当心中自以为是期待与现实不符时,他还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烦躁的心情发泄到她身上—— 吵死了,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不要现在提起! 无视于心中理性那唠叨不休的话声,伸行在床上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是电梯超重了吧。 她的嗓音既缓慢,又带有确认的意味。 一旦理解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失误之后,此刻再次回想起来,伸行才发现,当时她的话声,竟是那么沉重。 她根本听不见超重的警铃声。在信件当中写着那种纤细敏感文章的她,怎么可能会产生要别人走出电梯,好让自己搭进去的念头呢——?自己竟然无法相信她,这让他不禁感到非常懊恼。 在伸行脑海里所拥有的知识当中,他的确知道这世上有耳朵听不见的人存在,但是他并没有时机接触过这样的人,因此也毫无真实感可言。相反地,明明知道是自己走进去导致电梯超重警铃响起,但却因为没有人走出去,所以就任凭警铃声作响,不愿自动自发地离开——像这种暗暗要求别人出去的厚脸皮乘客,还比较容易想象得到。 即使伸行一直透过邮件观察者瞳的人品,他还是会产生这种想法。 当时,伸行的脑海中完全没有闪过一丝「该不会瞳没有听到警铃声吧?」的念头,而事后回想起来,他也从来没有将她之前众多的不自然应答,跟这件事情联想在一起。 她的回答之所以缓慢,并不光是因为下雨导致周围太过吵杂,也不只是因为雨伞拉开了两人之间距离的缘故。她之所以会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嘴角,是因为只靠助听器,无法撷取所有的声音。因此,她会先利用助听器尽量撷取声音后,再观察对方的嘴形加以补齐,然后靠着猜想,来读取他的语意。 那位听力不好的亲戚老人家,不也是这样子吗?不过,直到今天,伸行才第一次领悟到,当对方是自己在意的女性时,这样的事情竟是多么的残酷。 如果是那位老婆婆的话,她大概只会大声地反问:「啊啊!?伸行,你刚才说了啥!?」然后让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吧!然而,瞳却不想那么做。她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因为——如果不是伸行自作多情的话——,「瞳」对「伸」也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甚至到了不想因为听力障碍的事,而让他感到畏怯退缩的地步吧! 我伤害了瞳。明明是自己一直很想见她,无理取闹地拜托她,才终于把瞳给约了出来——但是,这些全都要怪我吗?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瞳也是面前着自己,隐藏住耳朵的事情啊! 之下算起来,不自然的一点确实多不胜数。当他们对话的过程中,她常常会在伸行不足以的情况下,说出某些文不对题的奇妙话语。接着,在两人要共进午餐的时候,她要求的不是喜好的料理,而是安静,但真的点餐之后,却连一半的残带你都吃不完;之后,当他们选择电影时,她又表现出一副顽固而不肯退让的态度,让伸行完全搞不清楚,先前她那柔顺的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因为,她有着无法让步的理由、倘若选择了没有字幕的日本电影,瞳就无法看懂电影剧情,配音也是一样。也许电影院有其他提供给听力障碍者的服务,但是至少今天,瞳不想让伸发现她耳朵的事情。 在家的话我会看。 伸行忽然想起了她这句话。心血来潮之下,他拿起了散落在房间里的tv杂志,火速翻阅起里头的电视节目表。 在不知不觉间,现金节目表旁显示会播放字幕的文记号增加了不少。 嗯,这个世界真是惊人呢!不仅是新闻,甚至是连续剧、电影、重播以及综艺节目,现在几乎都会加上字幕了哪! 在电视荧幕上多了字幕,可以让听力不好的人减轻很多负担。有段时间,伸行和关西的友人们都很讨厌搞笑节目既综艺节目那种使用过多的字幕效果;然而,当像是瞳这样的人也想观察无聊的节目,好藉机哈哈大笑放松一下心情的时候,字幕就成了不可或缺的指引。 尽管迄今为止,伸行都不太喜欢搞笑节目里那种仿佛可以强调那里是该笑的笑点般的夸张字幕,的女士,有了那些字幕的存在后,瞳也能够明白画面中的艺人是在做什么。周围的人又是为何而笑,并且跟大家一齐开心的欣赏。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事物是毫无意义的呢……」 他一直以为字幕这种东西和自己毫无关系,至于电视上过度频繁出现的字幕效果,他也只觉得那是节目试图要统一观众笑点的手法,并因此而感到相当厌烦。看节目时要在哪时候笑,那是观众的自由吧!当他还是个觉得搞笑节目很烦人的年轻关西人时,总是会跟同学一齐这样气焰高涨地大放厥词。 向坂伸行,当你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时,你会觉得字幕根本毫无意义,但是你有仔细想过,这世上也有人非常需要它吗?在上天赐予你跟瞳见面的机会之前,你曾经想过这一点吗? 看着节目表时,他忽然注意到,nhk现在正要开始播放手语新 闻。以往的话,他一定会将这个节目看做是与自己毫无关系、最不重要的节目,随随便便就将它直接跳过。 然而,经历过白天的事后,他心中无可宣泄的后悔、自责及坐立难安的种种心情,此刻全都混合在一起,驱使着他打开电视,开始搜寻起这个频道。 一般新闻节目的固定模式,都是一位主播面对这镜头侃侃而谈,背景是新闻影片,至于新闻的标题,则是呈现在画面下方。然而,伸下头一次观看到的手语新闻,在毫无背景的画面当中,仅仅站有两名女性。在荧幕的有房,纵向播放着字体很大且附有假名的流动字幕,站在右边的女性用极近夸张的清楚姿势动着嘴巴,一字不漏地总是念出一旁的字幕内容,然后左边的女性再用手语同步翻译一样的内容。来年个人的表情都相当丰富,这点也与一般的新闻模式不一样。 新闻影片只会偶尔出现在荧幕的角落里,绝不影响到两名女性的动作及嘴形。 对伸行这种人来说缓慢到堪称冗长的说话方式、附有假名的大字幕,然后还再加上手语;这种由三种解说形式共同组合而成的播报方式,对于听得见的伸行而言,感觉起来多少显得有些多余。他能够理解大字幕的存在,但是既然主播都已经仔细缓慢地念出新闻稿了,真的还有必要再增添手语吗? 除此之外,在念稿时播放相关新闻的影片也比较合理吧——会这么想,是因为伸行本身是属于「听得见」的族群之故吗? 若是向对方询问这些问题,会显得很失礼吗?不,不对,这不过是他想挑起话题的一种手段罢了;其实,伸行真正想要的,是想对当时受了伤转身逃开的瞳道歉。 他绝不希望一切就此结束。瞳也说过,如果他还愿意继续跟她通信的话,她会感到很开心——前提是,如果今天过后,他还没有讨厌她的话。 经过今天的事情之后,应该是你会讨厌我才对吧?这个疑问一直在伸行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因为,明明是我让你留下了一段不好的回忆啊,而且,还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呜哇,可恶!」 那种过分的程度,他光是回想起来,就忍不住要抱头大喊,恨不得把那段记忆给消除掉。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不要以为站在原地不动,就会有人走出来让你搭电梯,这样真是太难看了!我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是这种人!在网路世界里明明那么善解人意,不要到了现实世界当中,却做出这么丢脸的举动来啊! 当一个人用关西腔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时,听起来会有多么尖锐刺耳,身为关西人的伸行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当他对来到东京之后第一个交往的女孩子怒声斥责时,那个女孩也是哭着喊道:「好可怕!」但是,伸行其实只是单纯一般地宣泄出自己的不耐及愤怒而已。倘若是关西出身的女孩子,大概只会觉得这不过就是偶然发生一次的口角罢了吧! 也难怪瞳会哭着跑走,自己又有什么这个去追她呢? 于是,他打开了笔电,想写封道歉的信件,试探看看对方的反应;然而,打开的电脑画面,却一直停留在新增邮件的空白页面上,知道进入待机模式,变回一片漆黑位置,仍旧是空白一片…… 伸行始终无法顺畅地编织出一篇能够安抚对方受创心灵的文章;那是因为,尽管他伤害了瞳,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也确实存在着这样的念头—— 为什么不打从一开始就告诉我? 你以为,我是那种会因为听觉障碍而对你产生歧视的男人吗?一想到这里,伸行的内心便不由得涌起一阵愤怒的情绪。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好好告诉我的话……至少、至少在见面时当场告诉我也好,那样的话…… 至少,当电梯超重的铃声响起时,他可以眼明手快地,轻轻将听不见铃声、呆站在原地的瞳从电梯中牵出来,也能够详加考虑该怎么选择餐厅,或是怎么打发闲暇的时间。 ——至少,他会在自己思考所及的范围内,尽量地为她设想。 至少,他不会让自己在大庭广众面前,指着瞳是个厚脸皮的女人。 至少…… 这股不断涌至心头的抱怨吃吃无法消除。知道真正开始书写信件位置,在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伸下都一直陷在这种反复不断的犹豫与挣扎之中。 title:对不起 明明是我硬把你约出来,没想到最后却演变成那种局面。 可是,对不起,请你相信我,即使在实际见面之后,我也完全没有察觉到瞳小姐听力不好这件事。 的确,事到如今回想起来的话,确实可以见见察觉出某些不太自然的地方,不过当下我也只是心想:「没想到,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没有主见呢——」(这是在吃饭的时候),或者是:「咦——这种时候做点让步也未尝不可吧!」(这是看电影的时候)。 那是我还心想,你的个性真是前后矛盾呢……然而,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竟是因为你听力不好的缘故。 在我的亲戚之中尤为老婆婆,大家都称呼她未「聋人婆婆」,不过当时,我完全没有想过要把和她亲身接触的经历,套用在瞳小姐的身上。(请你别误会,我们并不是因为其实那位老婆婆,所以才称呼她为「聋人婆婆」的;事实上,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那位老婆婆就这样称呼自己了。因此,不管对亲人或是对老婆婆本人而言,那个称谓都只是为了方便起见,利用简单几个字,让大人小孩都能马上明白到老婆婆「耳朵不好」的状况罢了。老婆婆自己也常这么说:「老婆婆我耳聋了,你们讲那么快我听不见,说慢一点啦!」反而时每当有小孩子故意用捉弄的语气喊她「聋人婆婆」时,还会被周遭的大人狠狠臭骂一顿唷!) 啊,有点离题了你e.buguo就这方面而言,瞳小姐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真的完全像是个健听人士呢(这个字汇)也是在网路上查到的。起初见面时,你不是戴着耳机吗?我完全被那个耳机给蒙骗过去了呢! 不过,你其实并没有在听音乐吧。 抱歉,用了这种引人不快的说法。不过,你明明听不到音乐,却还戴着耳机,这应该是为了「让别人觉得你是听得到音乐的人」,或者是为了「假装专心在听音乐,这样一来,当别人在叫自己却没注意到时,才不会显得突兀」,所以才要如此伪装吧! 但其实,你根本听不到音乐啊。 还有,一想到瞳小姐试图对我隐瞒自己葶苈有障碍一事,我就角儿很难过。瞳小姐一定是以为,我是那种知道了你的身体障碍之后,就会当场态度一变或是逃走的家伙吧! 的确,明明是我惹得瞳小姐哭着跑走、是我伤害了瞳小姐,但是为什么限制我说话的语气,却有点像是在责备你呢? 我在不晓得箇中缘由的情况下,对你说出了那些过分的话语,又单方面地擅自认定你是个厚脸皮又任性自私的女人,而且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责骂你(那些话真是差劲到不堪回想,但偏偏我却真的对你说了)。但是,为什么限制我会写出这些话来呢? 因为我在想,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告诉我耳朵的事情? 坦白说,我实在是太过一厢情愿了。我一直认为,我跟瞳小姐的关系,比起普通朋友要来的更加亲近许多;我甚至自以为是第认为,我们比一般的情侣还要更有默契,也更了解彼此的个性,因此,若是我们能够场次交往下去的话,那样的感觉一定会相当美妙吧!况且,早在见面之前,我们就一直互相倾吐着自己的青春菌,所以对于我们之间的深厚羁绊,我也充满了自信。 可是,这么想的人,难道就只有我自己而 已吗?既然瞳小姐连葶苈不好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愿向我坦白,那么,对你来说,我充其量也只不过时个不值得信赖的外人罢了吧! 我真的很抱歉伤害了你,也感到非常后悔。只是,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存在着一股怨怼,忍不住想埋怨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为了瞒过我,你甚至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假装自己在听音乐。对瞳小姐来说,我真的是那种让你不得不保持伪装、无法敞开心怀信任的「怀有而已的外人」吗? 老实说,我现在心情真是有够沮丧低落的。就算先不论伤害了瞳小姐这件事,我的的确确还是感到相当沮丧。 再坦白点说吧,其实,打从跟瞳小姐进行「信件接力赛」的那个时候开始——也就是说,在我还没有真正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就算前来碰面地点赴约的,是位犹如里克德姆(译注:动画「机动战士钢弹」中,吉翁军使用的机器人,以体积庞大著称。)般的壮硕女性,我还是想对你说「能不能让我们从朋友开始交往?」,想把那份喜欢的心情清楚表达出来。 (不过,我开始打从心底认为瞳小姐是位很有魅力的正常女性喔,绝对不是什么德姆或是萨克之类的啦!(译注:德姆、萨克,都是「机动战士钢弹」当中吉翁军使用的巨大机器人。)虽然我对你似乎不太在意外貌打扮这件事,难免感到有些可惜,不过这是我多管闲事啦……) 总之,看到喜欢的人这么不相信自己,俺可是超级沮丧的哪!在俺的人生沮丧排行榜当中,这简直堪称是史上第二名了——顺道一提,第一名是我老爸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去世。为了女孩子的事搞到心情这么沮丧低落,瞳小姐,你可是头一个让我这样的人哪!毕竟,对我来说,恋爱在人生当中的重要顺位,其实算是排在蛮后面的。 ……对不起,这样自顾自地洋洋洒洒写了一堆;现在的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还会回信,但是为了不在往后留下遗憾,就请你让我全部倾吐出来吧!对不起,如果这封信件让你感到不快的话,那我也会从此死心断念的。 其实,我是真的很希望你能够事先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啊。对你来说,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吧。 要是你肯事先告诉我的话,在最后搭电梯的时候,我就不会那么自以为是地大声责备你「别作这种自私任性的事」了。 同时,我也不会觉得执着与字幕的你然性不知变通。 还有,我也不会为了那些无谓的小事儿伤害到你。 听不见有时候也满危险的,也有许多必须谨慎注意的细节对吧? 我希望你能够把这些讯息都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在你需要的时候,好好地照顾你。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 如果你是担心我在知道了你听力不好之后会不会歧视你,那队我可真是失礼呢!不要擅自断定我是那种家伙,我们之间不是都已经坦然倾吐过无数羞于启齿的青春菌了吗? 最后,如果你能够认同我的想法的话,那我们就再约一次会吧!这次,就由你来向我说明你的耳朵有哪些不方便之处,以及我该注意写什么才对;拜托,请不要再试着做出任何对我隐瞒你耳朵不好的举动了。 相对地,对于我所不懂的事情,我也会尽可能睇向你询问;倘若我做了什么蠢事,你也可以对我发脾气没关系。 但愿,我们之间的那条线,能够再次紧紧相连。 伸 p.s. 这次见面的时候,发生了两件好事。 第一,是你替我取了「伸(sin)」这个绰号,听起来很悦耳,我非常喜欢。因为你这么称呼我,所以它成了我特别喜欢的名字。 另外一件事,是你决定碰面地点的方式。当你决定约在《妖精游戏》书架前方时,我真的不禁暗自竖起大拇指;这个选择,彻底触动了我爱好书籍的心弦。 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 3 为了弥补伤痛,又希望能让我重拾自信…… 真的很谢谢你,对我这么亲切又温柔。 * 如果今天过后,你还没有讨厌我,还愿意继续跟我通信的话,那我会很高兴的。 尽管最后自己留下来这句话,那份心情也绝对没有半分虚假,但真正接到伸的来信时,她其实还是很不知所措。 况且,信的内容还是跟往常一样长篇大论。 再坦白点说吧,其实,打从跟瞳小姐进行「信件接力赛」的那个时候开始——也就是说,在我还没有真正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就算前来碰面地点赴约的,是位犹如里克德姆般的壮硕女性,我还是想对你说「能不能让我们从朋友开始交往?」,想把那份喜欢的心情清楚表达出来。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 是你替我取了「伸(sin)」这个绰号。 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你。 好狡猾,为什么……? 瞳任凭邮件软体的页面开着,用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庞。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不听说着「喜欢」这个词,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屏幕压抑它吗?果然,正因为伸先生是健听人士,也没有任何自卑感,所以才能够毫不犹豫地接连说出这个词吧! 当伸像这样不带任何自卑,也毫无夸耀之意地表现出自己的好感时,反而更让瞳不得不重新面对自己的听力障碍。 带着满脸的泪水,瞳打开编辑新邮件的页面,一边回信一边整理心情。 title:(无题) 我不得不再次面对摆在眼前的事实,那就是伸先生是健听人,而我是听觉障碍者。 虽然我很高兴伸先生对我说了那么多话,但是,那些话果然是完全不会感到自卑或挫折的人,才会说得出口的吧! 如果情况倒过来,变成我的耳朵没有听力障碍,而是伸先生听力不好的话,那么,我一定也能像伸先生一样,说出「我一点也不在意,所以伸先生你也别在意吧」这种话。 可是,现在时机的情况是我,而不是伸先生你有听力障碍;因此,就算只是在脑海中想象,我也无法对伸先生说出「不用在意」这句话。 因为我很明白,失去「听见」的能力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也知道在这个社会上,这点有多么不方便。 不只如此,我想伸先生你并不明白,「听」和「倾听」之间的差别吧? 「听」,是指一种漫不经心地听着传入耳里的声音及言语的状态,所有的健听人士都做得到这点,即便没有可以集中精神,也能心不在焉地与人聊天交谈。 然而,所谓「倾听」,是指一种必须倾尽全部心力,将对方的一字一句挺入耳里的状态,而我只做得到这一点。 在和人对话的时候,我必须藉由助听器的辅助,努力驱使残存的所有听觉,也得目不转睛地观察对方的嘴形,同时还要注意他们的表情、动作既种种细微的变化。对我而言,「倾听」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必须运用所有感官、注意所有的细节,才能够「跟伸先生对话」。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可能百分之百明瞭你的话语,必须靠着猜测推敲,来判断「你应该是这么说的吧」。然而,这些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伸先生可以漫不经心地「听见」,再漫不经心地「对话」吧,但是我不一样。 当漫步在路上的时候,你曾经向我攀谈过,但是我们距离那么远再加上下雨,我根本听不见伸先生的声音。 在有着这么多差异的情况下,你怎么还能说得出「不用在意」这种话呢?或许伸先生并不在意,但是我很在意啊!叫一个只能在意的人别去在意,这实在太残酷了! 能够说得出「不要在意那些障碍」这句话的人,就只有身体健全、毫无缺陷的人而已。不只如此,我想大多数人心里的想法都是「就算你有什么身体障碍我也不在意,只要别造成我的困扰就好」吧! 一旦感到困扰,马上就会露出厌烦表情的人多得是。这就是现实。 伸先生也是这样啊。在知道我的听力不好之前,你的心情一直非常焦躁不耐,认为我是个不知变通、任性自私的女人,老早就已经心生厌烦,想要赶快回家了——这些事情,我全都心知肚明呢。 当时我在想,伸先生以后一定不会再主动树妖见面了吧!你只是刚好在分道扬镳之际知道了我耳朵的事情,才会基于罪恶感写这封信给我;可是,要是你始终没有注意到的话,你恐怕就不会打算再跟我见面了吧?往后也只会敷衍地陪我通信聊天,再也不会跟我说出那些充满青春菌的话语了吧?搞不好,你还会试着用比较得体的方式,慢慢地淡出跟我之间的往来吧? 见面之后发现到我竟然跟信中的形象不符后,一切其实都已经结束了吧?你会说「喜欢我」,肯定只是为了弥补之际伤害了身心障碍者的罪恶感而已唷。要是我真的说「那,跟我交往吧」,你铁定会退避三舍吧! 为了弥补伤痛,又希望能让我重拾自信……真的很谢谢你,对我这么亲切又温柔。 v抱歉,用了这种引人不快的说法。不过,你明明听不到音乐,却还戴着耳机,这应该时为了「让别人觉得你是听得到音乐的人」,或者是为了「假装专心在听音乐,,这样一来,当别人在叫自己却没注意到时,才不会显得突兀」,所以才要如此伪装吧! 的确,也许我是想对伸先生隐瞒我听不见一事才会那么做,但也有人是透过助听器在享受听音乐的乐趣啊!每个人听觉障碍的程度及状况都各自有所不同,还有人可以弹奏乐器呢。结果,「既然听力不好,那应该也没办法享受音乐吧」,这也是「健听人」的偏见。 看吧,伸先生你根本跨越不了那道高墙。 v为了瞒过我,你甚至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假装自己在听音乐。对瞳小姐来说,我真的是那种让你不得不保持伪装、无法敞开心怀信任的「怀有而已的外人」吗? 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就是没办法明瞭呢?你是伸先生,跟我那样相互倾吐充满青春菌话语的伸先生,我怎么可能会把你当成是「怀有恶意的外人」呢?我从来不觉得伸先生知道了我耳朵的情况后,会突然间开始歧视我。我知道,你一定会对我非常亲切温柔的。 可是,我讨厌你是出于同情,所以才对我温柔。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我们一直很开心地交换信件,在知道彼此的真实模样之前,就已经培养出了相当深厚的情谊;因此,在伸先生面前,我才会想当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不希望你只是因为同情我的耳朵,所以才对我温柔体贴,也不想要只是在你的同情与呵护之下,度过快乐的一天。我希望自己能够像在邮件里头那样,平平凡凡地和你见面聊天。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当我暗自下定决心后,使拼命地努力试着不让你发现耳朵的事情。就只有那一天,我想和普通人一样有个平凡的约会。 身体障碍并不可耻,用不着特意隐藏——这句话,不管是亲人、残障朋友还是身心健全人是,都常常告诉我。伸先生对我说的这番话,也绝对早就已经有别人说过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因为这个理应不需要感到可耻的缺陷,而经历了许多难堪痛苦的回忆。我并不是怀疑伸先生心存恶意,而是我害怕去相信这个社会,对于相信「伸先生跟他们不一样」这件事,也同样心怀恐惧。 所以,我们果然不该见面的。早知如此,就一直维持着感情良好,什么话都能说的笔友关系就好了。我本来以为只有一次的话应该能够顺利瞒天过海,但最后果然还是不行呢。会想要见你的我,真是大笨蛋一个。 在网路的世界里,我就不存在听力的障碍, 也能够自由地书写文章;明明好不容易透过这层缘分,跟伸先生培养出身后的情谊,好不容易能够用含有青春菌的话语想回应答,好不容易可以变成一个比较善解人意的女孩…… 明明好不容易,能够成为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的。 我已经搞不太懂自己到底在写些什么了。虽然杂乱无章也没办法统整,但这是我现在最真实无讳的心情。 或许,这回事最后一封信也说不定。迄今为止,一切真的都很谢谢你。 尽管最后演变成了那种局面,但是最后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虽然没见面比较好,但还是幸好有见到你。 瞳 重看一遍之后,她也觉得自己写得有些过分,但同时又心想,一切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伸的耐性应该一没有好到接到这种信,还继续跟她联络的地步才对吧?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因此,当伸几乎是立刻就写来回信时,她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title:那个…… 我们现在,该不会算是第一次吵架吧!对不起,我可以说句厚脸皮的话吗?我现在心跳得好快,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进展到会吵架的地步了耶! 就吵架吧,让彼此谁也不让谁。我想,我们来年个人心中都堆积了很多想说的话,呢么,就为了和好大吵一架吧! 伸的信件一开头,写着这样一段文字。 「吵架」这个词在瞳的解读中,就是要和人起争执,是件非常沉重的事情;因此,当她看见伸写说「为了和好而吵架」时,她感到非常意外。 那个……我的确是完全不明白听觉障碍方面的情况啦!可是,至少有一件事是我也知道的,所以,我要将我所知道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瞳小姐总是用一句「身为健听人士的伸先生根本就不了解!」来对听障一事做总结,这样有点卑鄙吧!因为,不管我再怎么努力,的确是无法完全了解身心障碍的世界啊。 对于一件我从一开始就理应不可能全盘了解的事物,如果你总是抱持着「既然不了解,那说了也是白说」的心意,一直逃避的话,那么,想跟你谈论这件事的我,究竟该怎么自处才好? 所以,我要告诉你一件我绝对确切明白的事实。 瞳小姐,你现在非常竭斯底里呢。简直就跟《妖精游戏》里,竭斯底里地想着「我受够了,让一切全都结束吧」,希望将眼前世界全都破坏殆尽的女主角一模一样。 于是,现在的你完全不在乎自己究竟写了些什么,又说出了些什么,只是一味说着自暴自弃的话语,仿佛破坏了专门之间的关系也无所谓。 你丝毫没有顾虑到我呢。在字里行间当中,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丝你想继续维持我们之间连系的心情。 整封邮件里面,就只有「我才不管你看了信之后会不会大发雷霆,不再跟我联络」这种赌气的心情,强烈地传达了过来。 说实在的,在收到这种让人不快的信件之后,入股哦对方不是瞳小姐的话,我铁定马上就断绝关系了。的确,我是不懂身心障碍的事情,可是瞳小姐的论点也有很多不对之处啊! 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努力想要接近你,结果你却丢回了一颗名为「反正你不会懂,不要再纠缠我了」的大炸弹给我。 而且,在你文章中,随处可见许多荒唐的论调,像是自己因为听力障碍而受到了桑海,所以就有权利以残障为盾牌恣意伤害别人之类的。 我确实是在不太了解你的听觉障碍还有你的心情下,就自以为是地说了些叫你「不要在意」、「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或是「怀有恶意的外人」这样的话。 我真的太没神经了,对不起。我只不过是根据自己的常识,就随便对事情大发议论;对于这点,我也觉得真的很不好。 可是,在这方面你也一样啊。 v为了弥补伤痛,又希望能让我重拾自信……真的很想想你,对我这么亲切又温柔。 看到你写出这种把我当傻瓜看待的话,我真的觉得毫无道理可言。 我才不会因为同情或是弥补,就随便对人说出「喜欢」这个字。瞳小姐,你真的有权这样轻贱我的心情吗?只因身心有所障碍,,就可以如此瞧不起别人吗? 在公司的饮酒会上,曾经有位女性向我撒娇要求:「用关西腔说一次『喜欢』看看嘛」,可是我拒绝了她。因为我知道,那位女性并不是真对我有意思,她只是受了关西腔连续剧的影响,想要我像只九宫鸟一样说句「关西腔式的告白」罢了。我知道说了的话她会很开心,而且也不会擦后脑勺任何尴尬,可是,我还是很明确地说了「不要」。尽管气氛变得很僵,但我还是拒绝了。 因为对我而言,「喜欢」是句非常重要的话啊。那是句除了真正喜欢的人之外,对谁都不能说出口的话语。我才不会毫无意义地,随便说出这句话呢! 至少,我不会为了弥补瞳小姐的创伤,就说出「喜欢」这种话。 如果是要弥补瞳小姐的伤痛,那我会向你说声「对不起」。我才不会为了补偿你,想让你重拾身为女人的自信,就荒谬地以为让身为健听人士的自己向你告白是个好主意——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究竟,你有什么权利可以这样看轻我? 我的无知确实伤害了你,但你却是为了伤害而伤害我。 入股哦从这方面来说,你比我还要过分吧。至少,我不是为了伤害你才写那封信的啊;该道歉的时候偏离了主题,是我因为无知所犯下的错,但至少,我并没有恶意。 然而,在瞳小姐的邮件当中,有些字句是刻意要伤害我的吧。 说实在的,俺在看到的那一瞬间真的一肚子火,忍不住心想「为什么俺非要被你说成那样不可啊!」可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因为信里头的瞳小姐一直在哭泣啊。 你在伤害我的同时,也在伤害你自己吧。我很清楚,你已经竭斯底里到了连你自己也阻止不了的地步。 如果说这些话的是瞳小姐以外的人,那我绝对不会原谅对方;但是,因为口不择言的人是瞳小姐,所以我能够原谅你。 说真的,我反而很担心瞳小姐呢。因为我认识的瞳小姐,绝对不是平心静气说出这种残酷话语的人。 事情演变成这样之后,我反而非常担心你,不知道你现在怎样了。 不过,我果然也是个普通人,所以当然也会有不爽的时候。 所以,那就吵架吧,为了和好而吵架吧。至少,在变会当初那种可以开开心心、互相通信的情况之前,让我们一起彻底找出意见分歧的问题点吧。 这也是一种青春菌的交流啊。其实,到了这把年纪之后,我早就已经不会为了这种幼稚的事情吵架了;如果不是跟你的话,才吵不起来咧! 我们就把最终目标设定为「雪耻约会」,怎样? 下次你就不必再烦恼自己耳朵的事情被揭穿,而我也会认真学习跟你之间的相处礼仪;就算票卖光了要等三个小时,也要选择一部有字幕、可以两人一起欣赏的电影,最后再一起喝杯茶。 和你一起看我们两个人共同选出的电影,看完之后再一起喝茶,分享彼此的感想——我超级憧憬这种互动的耶!要是能和瞳小姐一起这样做的话,我想铁定会非常开心的。我真的很希望当电影散场之后,能够这样问你:「你觉得哪里好看?」、「哪里好笑?」 先前有过这种感觉的时候,大概就是在安静的地方一对一聊天吧?不然的话,也可以用邮件笔谈啊。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明明完全不了解你的辛苦,就随便说出「别在意啊」这 种话,还怀疑瞳小姐是不是对我抱持戒心,把我当成是「怀有恶意的外人」。对不起,这些我都会很认真去反省的。 对于自己无法相信瞳小姐不是那种会怀疑我的人,我感到很抱歉。 那么,今天就先这样罗。 伸 p.s.欸,我可以认定我们之间的那条线,已经再度联系起来了吧? * 不晓得这该算是关西人的优点还是缺点,在那之后,瞳就一直被伸牵着鼻子走。 首先,是相互约好在免费聊天室上线的时间。伸应该是摸透了瞳的性格,知道她不只对身心障碍一事很在意,而且对于个人隐私也很敏感,所以选择了登入式的聊天室,从这点不难看出他的细心与谨慎。 第一次约好的上线时间,是星期五的晚上十一点。 伸:晚安。时间有点晚了,没问题吧? 瞳:嗯。洗澡之类的其他杂事,我已经全都先做完了。 伸:啊,那你的工作算是满准时下班的类型嘛!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瞳小姐你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呢。今天,我可以向瞳小姐提出很多问题吗? 瞳:可能会有些问题,我不太想回答喔…… 最近在信件中起过争执的记忆依然犹新,因此和神的轻快回应相比,瞳在应对上就显得有些拖泥带水。从中仿佛可以看出两人容量的差别,这让她不禁感到有些不甘心。 即使在这种时候,我也还是在因为耳朵的事情而感到自卑吗……?在她的脑海当中,一瞬间浮现了这种乖僻的想法。 伸:我记得瞳小姐是东京本地人吧!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外面吗? 瞳:不,我住家里。因为有听觉障碍的关系,一个人住的话,果然还是容易心生不安…… 伸:啊,的确如此呢。像是闹钟或玄关的门铃,也都是问题吧! 瞳:啊,关于这一点,现在已经有很多闪光灯或是震动式的辅助器具了,生活也因此变得方便了许多。只是,不论究竟有多便利,一个人住的话,我还是会感到不安。 伸:嗯,可以住在家里也不错啊!女孩子只身在外,本来就较危险嘛。 瞳:不过,也有同样身障的的女性一个人住在外面呀;或许,是我太依赖家人了吧? 伸:怎么会呢,用不着跟别人比啦!我觉得,你只要在能让你安心的环境里好好生活,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唷! 伸:对了,瞳小姐你究竟是从事什么工作呢? 瞳:我是行政人员,在一间配有身障人士保障名额的制药公司上班。 伸:啊,那很好啊。感觉是个很稳定踏实的工作呢! 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敲打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的确,那是个稳定踏实的职场,但实际上,她并不觉得自己待得很开心。伸马上敏锐察觉到了这阵停顿。 伸:啊,别问工作方面的事情比较好吗? 瞳:不……只是,有身障人士保障名额,跟在分配到职场里工作得开不开心,其实是两回事。我是因为有保障名额才能找到工作,已经算是很幸运了,没有什么资格再去抱怨吧。 伸的回复停顿了一段时间;接下来出现在荧幕上的文章,让瞳不禁清晰感觉到,他那苦笑的神情,仿佛就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伸:身障人士保障名额算是一种社会志工吧。这个制度对公司而言,不仅可以拿到一定的补助金,对企业形象也有不少好处啊;因此,就算是油性得到企业的雇用,我觉得也没有必要硬是压下想抱怨的心情吧。就算不对我抱怨,你也可以找擅长倾听的人诉苦啊,像是多年的朋友之类的。 哇啊,这就是成熟踏实的社会人士观点呢……她不由得暗暗佩服。在瞳的思考模式里,她总是停留在「总之对方愿意雇用自己了」、「终于可以上班了」这个层面,然后就不再前进;她从未思索过身障人士保障名额制度一事,对于公司本身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 从以前到现在,她就只是一味地感激这个制度,让公司愿意雇用具有听觉障碍的自己罢了。 那么,如果要抱怨的话,此刻最能让自己安心倾诉的对方,应该就是伸了吧! 瞳:那,如果你不嫌困扰的话,我可以稍微抱怨一下吗? 伸:可以啊。工作之后,无论是谁都会想抱怨一下的,你就尽管说吧! 瞳:首先,我角儿最痛苦的,果然还是跟与职场伙伴之间的i问题。 伸:等等,那个i是什么?是指unication(沟通)吗? 瞳:啊、对。因为讲unication太冗长了,所以听觉障碍的人都会直接将它略称为i。(译注:日文原文为コミ,是日本人将外来语コミュニケ——ショソ简化后的念法。)所谓的听觉障碍,也可说是唯一的一种沟通障碍喔。 伸:啊、嗯。那部分我也有稍微调查过。 听觉障碍事实上是一种双重障碍。 首先,是与声音隔离;其次则是因为前一个因素,而阻碍了听障人士与健听人士之间的沟通。听觉障碍所造成最大的问题,就是听障人士处于一种和「正常人之间的交流互动」隔离开来的状态,然而社会大众对此几乎都没有明确的认知。没有人可以光靠想象问题的难度,就能充分理解这个领域。 伸:瞳小姐是后天失聪、还是听障呢?你应该不是全聋吧。你的听力问题是传导方面的,还是感音方面的? 从这一长串的专有名词当中,可以清楚看出伸确实做了不少功课。 对于后天失聪、听障、聋人及聋哑,一般人的概念都只是笼统地将它们概括为「听觉障碍」。 同样地,也很少有健听人士可以分辨出传导性失聪与 遗传性失聪,指的是外耳及中耳的传导性发生问题,因此难以听见声音,不过藉由治疗及听觉辅助仪器,可以得到相当程度的改善。也就是说,「增大难以听见的声音音量」这种简单的辅助方式,对它是可以产生效果的。 相对之下,问题出在内耳通往大脑的神经系统上的感音性失聪,就无法倚赖那些辅助了。 因为辨识声音的能力本身就有问题,所以倘若仅是调高助听器的音量,有时也只会放大无意义的杂音而已。另外治疗方法也很有限,改善效果及空间也不如传导性失聪来得好。 瞳:我是只剩下低音域残存听觉的感音性失聪。某次与父母去爬山时不慎失足发生意外后,两耳就变成现在这样了。那是我高中一年级时候的事了,到现在为止,像这样的听障状况,大概已经维持十年有了吧。我的助听器是耳挂式的,调整也没问题,但还是没办法捕捉到全部的音域,有时身体的状况也会影响到听觉。 伸:啊,所以之前,你才会问我的声音是属于高亢还是低沉的对吧? 瞳:嗯。如果你的嗓音偏低沉的话,我比较容易听得见。像伸先生你的声音,如果是在安静的场所,我几乎只要好好聆听,就可以明白你所说的大部分话语,不过相对地,高亢的声音就完全没办法了。还有,当又好几个人同时在对话聊天时,我通常都只能呆立在现场不知所措,因为总不可能只集中精神听某个人说话把。 伸:啊——那可真是寂寞呢。那种时候,就只能敷衍地傻笑了吧。 看到伸的回应后,瞳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般,剧烈地震颤不已。 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这种事呢? 即便是与好朋友聊天,在大家闲聊的时候,她也只能配合周遭的气氛,露出敷衍的笑容。尽管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却也不能一一向身旁的人探问,打断他们的谈话;况且,在那种情况下, 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最害怕听到旁人问自己的就是:「你知道我们现在在说什么吗?」 然而,若是不详加说明实际情况,就很少有健听人士能理解这一点。因此,光凭这句话,她就可以明确感受到,伸为了了解自己,真的非常努力。 对此她很感激,但是,对于伸这种认真想要踏进自己世界的态度,她却又感到害怕不已——当他闯进来的时候,自己真的有办法全心全意地接受他吗? 不过,目前也只能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了。 瞳:学生时代周遭的朋友都知道我耳朵的事情,所以都还过得去……但是,就业之后却老是遭到孤立,也不可能到处向别人一一解释自己听障的程度。 她讲得其实已经比较委婉了;说得直接一点,她在职场的状况可说是十分艰难。 男性和女性相比起来,一般来说都是女性的声音比较高。瞳不容易听到女性的话声,所以为了不影响到工作的进行,重要的公事她都会以笔谈沟通。 理所当然地,她也很难加入公司同事间的闲聊,就算加入了,她也几乎都只是在旁边敷衍地笑笑而已。 相对之下,当对象是男性的时候,只要对方的音域不是太过高亢,她多少都能听得懂。对方若在工作的空档当中说了点小笑话,她也能够应答附和,同时也能用口头方式传递一些简单的讯息。 长此以往,女性间的老套排挤戏码自然免不了会上演。 「那家伙明明跟我们什么都不说,但却会笑容满面地和男人聊天呢!」 尽管听力不好,不过她却相当不可思议地,可以清楚察觉到她们在说些什么坏话——事实上,透过职场的气氛和一举一动,要感觉不到也不太可能。 就算是雇用员工时附有身障人士保障名额的企业,也不见得会向社员正确告知录用者的身障程度。瞳听不清楚高亢的声音、比较听得见低沉的嗓音这件事,其实和执行工作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不管公司有无告知周遭的众人这点,对于瞳工作的效率也不会产生多大影响。 重点只在于瞳自己工作时开不开心罢了,不过她觉得,既然公司都已经不介意她的听力障碍,愿意雇用她了,那她也不好意思再多要求什么;于是,对于周遭的同事,她全都保持三缄其口的态度来加以应对。 进入公司如今已届第四年,她不分男女都用笔谈进行沟通,不再自己主动开口。因为瞳已在心中擅自下了结论,认为让别人误以为自己不会说话,会来得比较轻松。 如果是伸,他一定能够明白表达自己的主张、也能融入人群当中吧——她在羡慕着他的同时,也感到嫉妒不已。 要是自己能拥有伸那样的个性就好了…… 瞳:譬如公司同事间的闲聊,其实也是相当重要的情报收集来源吧?可是因为闲聊是多对多的沟通互动,我根本无法加入他们。因此,就算闲聊时传出了社员的婚丧喜庆消息,若是之后没有人再告诉我,我就完全一无所知;然而,因为我受到了大家的排挤,所以也根本没有人回来通知我,结果就变成是我不懂得人情世故,再不然就是认定我「听力不好」,从一开始就不让我加入他们的行列。其实,想开点的话应该会比较轻松吧,但我就是容易钻牛角尖。 伸:啊——都已经一把年纪了,还是有些大人会搞排挤这种小动作呢!有身体障碍的话,反而更容易成为他们的目标。算了,公司不过就是个领薪水的地方而已,不要在意那些无聊的家伙啦! 伸的感想十分率直,正因为率直,所以让人愈发觉得轻松自在。 「她们怎么可以做出那种过分的事!」如果伸的回应时这种漂亮的场面话,反而会让她感到痛苦;因为,只是场面话根本改变不了现况。 瞳:如果我也能拥有像伸先生一样的个性,那就好了呢。 她不自觉地顺势打出了这样一句话——果然,她还是感到相当羡慕。 要是她能够向周遭的人们坦然说出自己的情况,也不会发生那种事……讨厌的记忆像怪物般忽然苏醒过来,瞳慌慌张张地,连忙关上了记忆之盒的盖子。 伸:我在变成这种个性之前,也吃了不少哭啊。瞳小姐的父亲还健在吧? 看到对方的回复后,她才察觉到自己说的话太不经大脑了。 伸那种率直又积极的个性,看在瞳的眼中显得无比耀眼;不过,他之所以能够拥有现在这种个性,大概就像他自己曾经在信件中提起过的那样,跟他的父亲早逝,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吧! 先前他曾说过自己「把恋爱的优先顺位排在很后面」,一定也跟这件事有着莫大的关系吧。 瞳:是啊,对不起。 伸:父母能够身体健康、活得长长久久,是最棒的一件事情了。要是像我一样很早就跟父亲生离死别,最后变成这种个性,那科就不得了哪(笑)! 伸:感觉上,好像都是我一直在问你话呢。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 突然改变话题,是因为伸的温柔。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你会这么温柔呢?」又或者,她也很想问他:「为什么你能够这么坚强呢?」 瞳虽有听觉障碍,但温柔的父母亲都还健在,十分宠爱自己。相对之下,伸则是从关西老家来到东京一个人讨生活;因为父亲在他高中时就过世了,所以,他应该也无法期待老家会在经济方面伸出援手吧! 人与人相互比较不幸的话,根本没完没了……瞳感觉到,伸仿佛是在无言之中这样开导着自己。至少瞳的家境还算富裕,从未在经济方面上吃过苦头。 瞳:从身为健听人士的伸先生角度来看,你是怎么看待听觉障碍者的呢? 伸:嗯——这问题真难,没办法一语道尽哩。毕竟,我也搞不太懂后头失聪、听障、聋哑及聋人的差别,光是区分就很困难了哪! 就一般的区分来说,后头失聪和听障是指在人生途中(通常是学会了日语之后),忽然罹患了听觉障碍;而聋人及聋哑人士,则指的是在学会日语前的幼年时期,就已经罹患了听觉障碍。 因此,尽管后头失聪者和听障者,与聋人及聋哑人士同样被归类为「听觉障碍」,但他们各自拥有的文化却相当不同。 也就是说,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是「听不见却能说话的人们」,第一母语和健听人士一样都是日语。 而聋人及聋哑人士的第一母语几乎都是手语,大多以手语沟通为主体,拥有许多自成一格的沟通方式。 另外,后头失聪及听障者的「可以说话却听不见」这个特点,是健听人士相当难以理解之处。 因为这个族群在经过训练之后,不少人可以藉由助听器或是读唇术与人沟通,所以常常容易招致误会,让健听人觉得:「该不会只是装作听不见而已吧!」 「搞不好你们是看自己的方便与否,来决定要不要假装听不见的吧?」也有许多人曾经对他们这么说过。但是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明明可以全部听得见又能回应对方,一定会比较轻松愉快吧,那又何必要假装呢? 后天失聪者和及中途听障者都是努力运用自己残存的听觉,混在健听人士当中生活,所以的确有较高的可能性,可以对他人隐藏住自己身有障碍的事实;然而,他们却也因此而蒙受了相当多的不公平待遇。 伸:不过我总觉得,如果瞳小姐是聋人的话,我可能会比较难跟你沟通吧。 伸:因为对聋人而言,他们的第一母语是手语,日语则像是第二外语吧?我工作的公司与医疗体系有关,也有位业务员会接触到聋哑人士,我就经常听到他抱怨说:「聋人讲的日语,我大半都听不懂」。毕竟,聋人是彻 彻底底地将手语当成母语来沟通,日语则成了次要的语言,就跟我们说英文的情况一样吧? 伸:所以那位业务员又说:「虽然我们的日语和他们的日语同样都是日语,但实际沟通起来,却会觉得对方像是在讲外国语言一样;明明是用日语沟通,却总会有种鸡同鸭讲、摸不着边的感觉呢!」我们之所以能够相互沟通,也正是拜瞳小姐的第一母语是日语所赐。假使你的第一母语是手语,对我来说难度就有点太高了,可能就无法一直相处下去吧! 看了伸针对「第一母语是手语或日语」所做出的这些讨论后,瞳一抗议相见,他在短时间之内,真的努力吸收了不少有关「听觉障碍」方面的知识。毕竟,不熟知这块领域的人,只会将手语一味地认定为听觉障碍者的辅助语言,很少有人会将它认定为第一母语——也就是形成思考的母语。 过去的聋哑教育主流,其内容都是希望能将聋儿及聋哑儿童的第一母语矫正成日语。当时,聋人及聋哑人士独自形成的手语语言,并不被承认为一种文化;然而,自从世人将手语认定是聋人的文化之后,他们就在社会上形成了肚子的存在感以及文化。 那种存在感,对于「不被世人所认知的」后头失聪者及听障者而言,是非常耀眼且遥不可及的,但是—— 接下来的话题,搞不好会触及彼此的禁忌也说不定;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缓缓地在键盘上,一字一句敲打了起来。 瞳:我认为,聋人及聋哑人士是一支创造了非常具有存在感的沟通文化的族群。他们拥有独自的文化,感觉起来就像是独树一帜的聋哑民族般,是一群没有听觉的人所创造出来的理想社会。 不过,听一些我认识的听障朋友说,聋哑人士们似乎也对我们相当苛刻呢。譬如说,因为手语是聋人创造出来的文化,所以他们就只承认聋人的手语才是手语之,诸如此类。据我所知,还曾经有聋哑人士这样说过:「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明明听不见却可以好说话,真是太狡猾了!」可是,虽然我们会说话,但在沟通上有障碍这点,都是一样的啊……明明应该懂得彼此的痛苦才对,为什么会有人说得出那种话呢? 伸过了好一阵子才回复她。或许是瞳突然间丢出了太有深度的问题,让他不由得苦思该怎么回答吧! 伸:虽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啦……不过,从某个角度来说,自卑的人要变得坦率直接,似乎总是很困难呢!你们自己也是一样的啊。瞳小姐在之前的信件里头也曾责备过我,不过当时你并不是因为憎恨我,所以才那样责怪我的对吧?「自己明明为了身心障碍这么痛苦,他却自以为是地说个不停……」你是因为这样的感受,所以才在一时气愤之下,说出那些话的吧? 看见对方引用自己不就前那种恶言相向的态度作为实例,瞳的身子不禁瑟缩了一下。 不过,这样的引用相对地也格外简单易懂。 伸:当一个人想要老师坦率地面对各种食物时,若是身体有所障碍或是感到自卑的话,就会很难办到吧。聋人也是一样的啊。明明一样是听力不好,但你们却可以说话;要是可以可以稍微听到一点声音又能说话,那该有多好啊,但你们却摆出一副「我也一样觉得很辛苦喔」、「我们都是同伴喔」的表情,这样一来,他们当然会感到不舒服,而发起脾气来吧!没办法嘛,毕竟人类就是一种会迁怒于人的生物啊。 伸:像我也是一样,当那些虽然父亲过世,却留下了大笔遗产给他,根本不需要为了缴学费而辛苦奔走的家伙对我开口说出「我们都是年纪轻轻父亲就过世了,真是不幸哪!」这种话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满肚子火。真的很不爽的话,我还会这样子顶回去:「可是你不用到处打工赚学费吧,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伸: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理想完美的人啊,有的知识条件各自不同的人类而已。在这当中,个性较好或个性较差的人,也同样多如过江之鲫——不,语气这样讲,倒不如说,大家心里其实都各自存在着好与坏两种品德吧!只是聋人、后头失聪及听障者,因为同样都有用身体障碍,所以才会更加容易心生「嫉妒」的情绪吧? 看到这段话,瞳大吃一惊,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要是自己能拥有那样的个性就好了——她在心里,其实也一直嫉妒着他…… 伸:不过,就算无法放宽心胸也没关系啦! 伸在此时果断地结束话题。 伸:虽然同样被归类为听觉障碍,但是会觉得和那家伙处不来、或者看到对方不顺眼,这种情况都是理所当然的啊,因此,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用不着觉得既然大家都在同一个圈圈里,就一定得感情很好地相处在一起吧?何况,不管在公司还是学校里,总会有些人跟你合得来、或是合不来对吧?我想身障人士的情况,当然要是一样的吧! 伸:就这方面看来,那个刁难你朋友的聋人,其实也是个百分之百充满了「人味」的家伙啊。「不要擅自将我们理想化!」,搞不好他们也会做出这样的反弹呢!对那个人而言,可能是害怕像你们这种「会说话」的人加入之后,会破坏平衡吧。至少那位聋人跟你……的朋友,是没办法成为朋友的吧。 伸:不过,在这世上还有其他可以成为朋友的人啊,那样就好了。 「对了——」伸的话锋突然一转。 伸:瞳小姐会手语吗? 果然。她心想对方铁定会问这个问题,所以毫不迟疑就做出了回应。 瞳:失聪那时候有稍微学过一点,不过现在几乎记不得了。现在我的基本沟通,都是透过发生以及包括电子邮件在内的笔谈来进行。 刚失聪的时候,曾经有位加入手语社团的健听女生邀请瞳参加活动,所以瞳才开始学习,但是对方的邀请方式有些过于强硬,让她觉得不太开心。只是,如果老师把这种感觉说出口,对那个女生会不会太失礼呢? 「我开始要让你学会一件对你很有意义的事呢!」对方言语间散发出的这种强烈正义感让瞳相当感冒,最好只好一看到她就逃得远远的。相反的,当时瞳虽然听力不佳,却还是有些朋友愿意像往常意义用交谈或简讯与她聊天,这让她不禁觉得相当感激。 不过,除此之外也有不少惹瞳不快的小事件,像是每当她坦白说出自己听力不好的时候,对方就会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那你会比手语吧!」 她是在很想反问对方:如果你明天突然间失聪,你的手会不会自动地就知道该什么比手语? 学习手语,就等同于是学习一种新的语言,必须要有相当的觉悟既努力才行。在还没从失聪的震惊中回复过来的状态下,就要她打起精神学习新的语言,这对当时的瞳而已,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她不断逃避那份沉重,一直到了今天。 聋人若是知道有个这么不知奋发向上的人对自己抱持着暧昧的憧憬,恐怕也会感到相当无奈吧?听了伸的话之后,她相当坦率地这样想着。或许,伸早已看出瞳并不是在说朋友,而是在诉说自己的亲身遭遇。 伸:那么我暂时可以不用学手语罗? 瞳:是啊,如果是为了和我沟通的话。 如果是和伸的话,找个适当的时间一起去学也无妨……这句话她决定先放在心底。 瞳:我今天已经累了,可以下线了吗? 伸:是啊,都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呢。不好意思,让你熬夜了。 下次见罗!伸用明朗活泼的语气道别后,目送瞳登出了聊天室。 * 「我们来尝试一次复健性质的约会吧!」在聊天室里聊了约莫十次之后,伸提出了这项邀 请。 不过对瞳来说,伸总是有时犀利、有时让人摸不着头绪地胡乱丢出问题,而她也只能一直针对他的质问进行回答,因此,对于现在是否真的已经到了可以开始进行「复健」的好时机,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随着每次不断重复的询问,她不禁觉得身为健听人士伸,和身为失聪者的自己之间的那条界线,变得愈发鲜明了起来;但是这样一直聊下来之后,她却又觉得,那只不过是用来区分彼此的单纯标记罢了。 回想起来,过去的她,总是执意要隐藏住自己失聪的事实;这次,或许是她头一次认真思索自己「身为失聪者」这件事也说不定。 因为当初是在出外游玩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导致她听力丧失,所以父母总是小心翼翼地对她呵护备至,也不会强迫她去面对自己的身障。 害自己的独生女变成这样,真是太歉疚了、太可怜了……哀声叹气的父母亲为了让瞳一辈子都不愁吃穿,拼命地赚钱储蓄;而从几年前开始,他们也频频不断地为瞳安排了许多相亲的邀约。那些相亲的对象,全是依照他们设下的标准——「不会轻视身有障碍的女子,经济能力也非常优秀的男性」,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那令人感激,又让人觉得沉重不已的爱情,和瞳失聪时想让她学手语的女生,双方的身影竟有些重叠。 第二次的约会不需要撑伞。 「太好了,今天天气真好哪!」 伸的心情可说好到了极点。这回的会合地点是东京车站的丸善书店,和上次一样也是在放着《妖精游戏》的书架前。他们再次毫不迟疑地找到了对方,先看了看各自喜欢的新书之后,再往同一栋大楼内的咖啡厅前进。 不过,今天的伸有个举动,让瞳稍微感到有些不悦,那就是,他的讲话音量不管怎么说,未免都太大了点。 或许是因为知道她听力不好的关系,所以他才贴心地想放大音量说话;可是,就算他在她身旁抬高音量,她所能听得见的音量本身也不会有太大改变,反而还因为他讲话太过大声,引来了周遭众人的侧目,让瞳相当坐立难安。 「啊,一定是因为那个女生听不太到,所以男朋友才会那么大声说话把!」 她有种路上行人都在这么想着的错觉,不禁紧紧瑟缩起了身子。 进入店里之后,她真的再也无法忍受了。几时坐在咖啡厅里,伸的音量还是几乎大到可以盖过众人的吵杂声,而瞳也无法不一时到,周遭的客人正用不客气的目光,一直盯视着他们。 「伸先生,那个……」 她开口交换的声音显得有些尖锐。 「可以、请你讲话稍微小声一点吗?」 望着一脸困惑的伸,瞳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道: 「无论你讲得在大声,我所能听见的音量还是不会有所改变。请你用普通的音量说话就好了,到时还听不见的话就再说吧。」 她觉得自己在聊天室里明明就已经针对这方面解释过很多次了,因此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就变得带刺了起来。伸像是相当抱歉似地搔了搔头说: 「抱歉,我也知道,可是不知不觉就……」 「还有,叫我的时候不要把手放在嘴边。」 对伸来说,他应该是想集中声音,好让她能够更容易听见,但是当他遮住嘴角之后,瞳反而无法读唇,因此也更难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明明之前就说明过了……),瞳的态度有些严厉。相比伸也感受到了,只见他脸上的表情整个垮了下来,不过最后还是勉强压下了怒气。 先前他们就已决定好,今天约会的首要目标就是看电影,所以在那之前的行动都相当迅速、毫不迟疑。要看的电影也已经选好了。因为之前无无缘看到的那部科幻巨片已经下档了,所以他们这次选择了一部外国悬疑片。这部片上映之后一直是大排长龙,不过因为他们事前已经预料到这点,决定早点会合,因此总算是买到了想要观赏场次的票。 「这部电影的评论喜恶颇为极端,真让人期待呢。」 电影院里十分吵杂,伸凑到瞳戴有助听器的耳边,对她这样说道。 这个举动在当下这种环境里却是不会不自然,也比较容易听见,但是见到他的脸庞靠近自己时,瞳的心头还是不禁怦怦直跳。 毕竟伸之前早已主动澄清说,「这不是为了弥补」,而且又在信件中大方告白,接连说了好几次「喜欢」,再加上她自己也对他很有好感,因此,当看到伸对她做出有如情侣般的举动时,她的胸口就不禁感到一阵仿佛揪紧般的疼痛。 她是感音性失聪,就算戴了助听器还是听不见对方原本的音质。不过,此刻的她却第一次对异性的声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要是能够听见伸真正的声音,不知会是什么感觉呢?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直接听听看。 当瞳心浮气躁的时候,伸却不会用同样焦燥不安的态度加以回应,这让瞳不由得感到相当愧疚。自己根本没办法像伸那样大肚能容,果然是因为耳朵的关系,才会导致自己这种乖僻的性格吗? 在开场前的等待时间里,瞳心中的各种思绪不断交错纷至;最后,她终于轻轻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对不起。」听到这句话,伸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因为伸先生的耐性很好啊。我妈妈老师用凶巴巴的态度对你说话,可你却……」 「啊,那是因为你之前就就已经对我解释过了,但我却还是没办法彻底将它做到好,因此,你会生气也是难免的嘛!」 (他究竟是怎么培养出这种异于常人的豁达态度的呢……?)瞳不禁为此深深感到迷惑不解。 「喔,可是入场罗!」 伸有贴近瞳的脸颊轻声低语,让她排在队伍的前头。 他对待女性的方式是否自然,让她感到相当自在。 这部电影的剧情本身比较单纯,不过女主角的演技确实直到最后,都充满了强烈的渲染力。 「找个地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把。」 伸在瞳耳边这样说道。不过现在正好是正午时分,在电影院附近,似乎找不到适合让瞳好好坐下来聊天的餐厅。 (这时候,也该由我提出建议了才对……) 「去ktv的包厢怎么样?不过饭菜可能会不太好吃就是了。」 瞳一边想着,一边开口对伸这样说道。 果不其然,伸露出了万分惊讶的表情。 「那里隔音很好,如果不是以唱歌为目的的话,出乎意料地很适合聊天喔。关掉伴唱带的声音之后,也不会干扰到说话,而且白天的费用又很便宜,还有自助饮料吧,很划算喔!」 在学生时代,瞳偶尔也会和朋友以聊天为目的去ktv。 「不是要唱歌的话,那倒无所谓啦……」 坦白承认自己不会唱歌的伸,感觉起来似乎显得有点畏怯不前。 虽然ktv在夜晚时总是热闹不已,不过正午时分确实门可罗雀。他们随便挑了一间ktv走进去后,马上就有服务生带他们进入五、留人座的包厢,欢唱时间先预订为两小时。 一开始,在点好的食物以及饮料还没有完全送来的时候,房里的气氛还显得有些躁动议案,不过等餐点全都到齐了后,这间包厢就摇身一变,成了相当静谧的空间。美中不足的是内部装潢有些华丽庸俗,不过就便于聆听这但来说算是合格了。 「那个女主角的演技真是太棒了!」 伸似乎累积了满腔呼之欲出的感想;自从摆好架势开始说话之后,他的口气就变得越来越亢奋。 「对啊,那种有点精神失常的感觉也演得非常好呢 ,就连观众也都几乎要被她给骗倒,认真地以为『至今的一切全都是女主角的妄想吗?』了呢!」 「话说回来,那个老妈真是可怕呢。虽然是配角,不过由其他人来演的话,恐怕就演不出那种感觉了吧!」 和上次完全不同,今天两人讨论电影的气氛相当热烈,偶尔会打断他们对话的,也就只有端来加点饮料的服务生而已。 「最后那个眼神丕变,忽然进入战斗模式的地方超精彩的!虽然恐怖,开始也很棒。总结一句话就是:『老妈真是太强了!』」 「咦——你的重点是那个吗!?我反倒觉得最后的战斗场面很多余耶……我还希望直到最后,都是步调缓慢的悬疑片呢!」 瞳频频捧腹大笑,伸则是接连丢出了「至今哭得最惨的电影」等一连串的问题。伸那关西腔特有的轻快语气,超越了瞳的听觉障碍,讨论的气氛越来越热烈,然后又技术冷却下来。 因为就在这时,瞳忽然注意到伸抬头望向天花板,察看着上头的监视录影机。 啊、难不成—— 虽然已经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过她的身体却和心情截然相反,整个人就像是绷紧了发条一般,紧紧蜷缩了起来。 伸的手朝向瞳的脸颊伸去。他的手指关节分明,抚摸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他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明明听不见,但她却完全明瞭他在说些什么。 她应该是点头了——在自己的内心里。 就在伸的脸庞即将和她的面容重叠之际—— 「不要!」 她发出了连自己也无法压抑的尖锐叫声,同时用力推开了伸。 伸被推开后,虽然没有从椅子上跌落,不过凝视着瞳的表情却显得相当吃惊。只是,瞳当下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注意伸的表情。 她只是抱着自己的肩膀不住颤抖——这种颤抖,就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下来。 「——对不起。」 尽管伸觉得相当不知所措(因为瞳方才的动作分明是表示ok),但他还是像在对待易碎物品般,轻柔地抚向瞳的肩膀。他先触碰了一下确认之后,才轻轻环抱住她的肩膀;接着,像是要让她安心下来似地,他开始用充满韵律的节拍,轻拍起她颤抖不已的肩头。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自走廊上传了过来,随即闯进了一位神色严峻的服务生。在对方质问发生什么事之前,伸已经先行开口说道: 「对不起,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现在思绪有点混乱……可以让她先安静地待在这里,知道回复冷静为止吗?」 伸用听起来相当老练世故的关西腔说完之后,服务生边点头离去了。伸再次缓缓拍起瞳的肩头,那温柔的节拍让她渐渐冷静下来,也不进开始发出呜咽声。 「这种时候除了道歉之外,我还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不是的……」 瞳紧紧抱住伸,不断呜咽地说着: 「我并不是讨厌、伸先生你く……」 「亲」这个单子的发音,在瞳的呜咽声中几乎全然消失无踪。 「我……」 讨厌的回忆,宛如怪物一般苏醒过来。 要是自己也能向周围的人坦然说明自己的情况、要是自己的个性也能跟伸一样,明确表达自己想法的话,那样的事情应该就不会发生了……每当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她都只能慌忙盖上盖子,将关于那件事的回忆给压抑下去。发生了不少事情之后,瞳在公司里边的只用笔谈沟通。当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时,公司里来了一位外聘人员,对方似乎是从还不错的企业降级来到这里的。 当时,公司并没有将瞳因为女性职员的嘲讽和挖苦而不再说话这件事,特地高知那位过了几年就会离职的外聘人员。 对方所知道的,就只是在自己的部门里,有个不会说话的女社员而已。 于是他开始暗中无耻地打起如意算盘,心想对方不会说话的话,就算稍微毛手毛脚,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才对。 偶尔当他碰触自己的手与肩膀时,瞳还能佯装若无其事地平安逃开。她也曾经小声对他说过「请你住手」;她以为,这样就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是会说话的,没想到对方却似乎误认为,她就只能发出那点音量罢了。 由此加班只剩下他们两人,她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结果,这样的预感不行成真了。 那位外聘人员猛然抱住瞳,甚至做出了猥亵行为。 ——住手,快来人啊! 当瞳扯开嗓子大声求救后,那个外聘社员才像是被雷打中一样,火速放开了瞳。还留在隔壁研究室里的社员冲了进来,随后外聘社员就被交给了保全,而他的所作所为,也都被警方做成了笔录送到地检署。 ——要是知道你会说话的话,我才不会那么做哩! 外聘社员怒声责怪瞳,而那些平时排挤瞳的女性社员,也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 ——都已经是个没有前途的老头子了,居然还留下了前科记录,真是可怜呢!再熬个五年,就能拿到退休金了啊!你要是事先告诉他自己会说话的话,那个老头子或许也就不会动起歪脑筋了啊——! ——谁叫你明明不和我们说话,却又谄媚做作地和男人聊天! 那些先前总是在背地里、或是当着瞳的面说她坏话,使得瞳不敢再在办公室里出声说话的女性职员,纷纷这样责备起瞳来。 公司方面则是心想「要是又出事的话就麻烦了」,因此不再让瞳留下来加班。父母亲过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察觉到瞳不用再加班,但他们也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公司考量到瞳做为身障人士而做出的决定,所以瞳也始终没向父母坦白那件事。瞳很明白,父母亲要是知道的话,铁定会控告公司,可是一旦演变成那种局面,她在公司里面,又会变得更加孤立无援吧! 父母亲的爱,依然让她既感激,又感到沉重万分。 「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伸听晚后说了这一句话,环抱住她肩膀的双手更加用力,就像是在说服瞳一般。 「那种以为你不会说话就像欺负你的臭老头就算死在路边,也都不是你的责任!那些替他说话的女人也有问题,她们的神经一定有毛病!虽然公司用不让你加班的方式来解决问题,这样的手段是有点拙劣,但是至少,他们并没有全部怪罪到你头上啊!太好了呢,好险你是在一间正派的公司里上班。」 伸字句清晰地痛骂着对方,他的语气让瞳的心情舒坦了不少。 「还有,在那种时候可以保护好自己,你真是了不起呢!」 无法向双亲坦白,也没有任何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曾经安慰过自己——因此,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终于听到这一声称赞,这更是让瞳的泪水不停地夺眶而出。 真是了不起。在那种时候可以保护好自己,真是了不起呢。 这句话从伸的口中说出,对瞳而言更具有价值。 「对不起。」 他的抱歉,大概是针对自己想亲她那件事而说的吧! 「请你不要道歉……明明是我自己忍不住才……」 瞳的确认为对象是伸的话没有关系,然而,在那之前,身体的记忆就已不由分说地拒绝了他。不过,要向伸解释这点的话,就好像是在高手他说「瞳也希望他能亲吻自己」一样,让她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不过,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在亲完之后,还要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喔!刚刚,我真的就、就只是想先亲你一下而已,我想说,只亲一下,你应该可以接受吧——真的就只有这样而已,所以原来我吧!」 瞳很清 楚伸刚刚所说的这番玩笑话,其实都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所以听完之后,她也只是随意噘了噘嘴,然后便选择了对它视若无睹…… 4 「对不起,看到你为了我而哭泣,我真的很开心。」 * 在那之后,他们依旧进行着你来我往的信件接力赛;每隔一、两周,他们也会登入聊天室里谈谈天,同事也曾经约过几次会。 几个月的时间,就在这种不知是否能够算是交往的微妙气氛中度过了。 我们算是在交往吧? 若是自己真这么问的话,她会回答「对啊」,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毕竟,在这几个月里,对于该如何面对瞳的身心障碍所带来的隔阂,伸行也渐渐地越来越能掌握住分寸了。 然而,两人目前的关系却迟迟无法再往前一步。这可能是因为普通情侣在见面时,气氛应该都会很开心熟络才对,但他们却常常把气氛搞得很僵。 当成无预警地触碰到瞳的心理创伤时,他还以为可以就此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是后来每次见面,他们却又总是会为了些许小事吵架,或是彼此意见不合。 除此之外,在伸行的心里,也累积了许多来自瞳所施予的压力。 虽然他一直想要先考量过瞳的意见之后,再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但不知为什么,却总是会在细微的环节上发生差错。 然后,就在那一天,发生了决定性的事件。 事情是发生在他们走在狭窄人行道上的时候。 当时,伸行意见察觉到后方有一对情侣想要超越他们,浴室想让瞳靠到路旁避开对方;然而,那对情侣却抢先一步,从两人身旁硬挤了过去。 因为瞳听力不好,所以走路的步调总是显得比较缓慢,结果,那对情侣当中的男子竟然像是故意似地,将瞳往旁边撞飞了出去。 「走路别慢吞吞的啦!」男人从口中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后,身旁和他水准半斤八两的女人也故意大声说道:「讨厌,你好坏喔!」然后高声大笑着走过他们两人的身旁。 瞳被撞进了行道树的草丛里头,漂亮的珍珠印花长筒袜被小树枝划得惨不忍睹,小腿附近也到处都是一条一条嘻嘻的刮伤,有些伤口中甚至还渗出了些许淡淡的血丝。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呀!」 在思考之前先卷起舌头痛骂对方一番,是许多关西人拥有的特殊技能。 「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啊!」 可能是没想到对方会反骂回来,或是没想到对方会用震耳欲聋的关西腔叫住自己,那对情侣不知所措地回头望向伸行他们。 说到底,关西腔(尤其是河内腔)可是地球上最强的语言,就算是和其他外国语言吵架,在魄力上也绝对不会输。就吵架语言来说,论起卷舌劈头痛骂的时机,要说关西腔式世界上进化得最完整的语言,绝对一点都不为过。 「刚才被你撞飞的这个女孩子,她的听力可是有障碍的啊!」 像是反过来想让周围的路人用冷眼瞪向那对情侣般,伸行扯开了嗓子大声吼着: 「居然把身障人士撞飞,然后还叫她『走路别慢吞吞的』,你们有种就在众人面前再说一次啊!」 或许是伸行的大声斥责,再加上味甘众人的冷眼看待之故,那对情侣不快地咂了咂嘴。女人看向瞳破烂不堪的长筒袜,像是赌气似地忿忿吐出这样一句话: 「赔你钱就好了吧!那双袜子多少啦!」 原本只要道歉就能解决的,但是看到对方这顽劣又执拗的态度,伸行心中也不禁冒起了一股熊熊的无名火。 我一定要让这两个混账道歉!眼见伸行衣服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瞳连忙攀住他的手臂制止他,用尖锐的声音低低对他说道:「住手了啊!」 平常每当瞳有所请求时,伸行总是不问理由一口答应,因为身为健听人士的伸行,并无法判断哪些事对于听力不好的瞳而已,是不可触碰的地雷。但是,只有这一次,他无法答应瞳的请求。 「为什么呀!这两个混账不只害你受伤,而且还一点反省之意也没有呀!」 「因为完全没有意义啊!」 瞳再次用尖锐的声音低低说着,同时更加用力地抓紧了伸行的手臂。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那对情侣。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赔偿就不用了,请你们快点走吧!」 瞳用凛然清晰的声音这样宣告着,但伸行听得出,那是快要哭出来的声音。那对情侣一边不快地咕哝抱怨着,一边走下长长的坡道。 接着,瞳走到附近的大楼楼梯口,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地,往角落一股脑坐了下来。 「我拜托你……」然后,她用双手捂住了脸庞。 「请你不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大声宣传我耳朵的事情好吗!」 那是仿佛要刺穿伸行的胸膛般,悲怆的声音。 这种时候,伸行除了说抱歉之外,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但是,至今不断积累的压力,却也在此刻到达了极限。 「我……就是想让周围的人知道呀!那两个混账对你做了什么、又害你蒙受了多大的委屈,不让旁边看热闹的那些家伙知道是不行的呀!就算没办法让他们明白,我也还是不想将这件事情就此放着不管呀!」 「难道你想叫上她降下天谴给他们吗?」 瞳那充满嘲讽的话语,听起来是如此地疲惫不堪。那无比疲倦的声音和语气,仿佛就像是一把钝刀般,深深刺进了伸行的内心。 我只是不想让你背那些差劲的家伙轻蔑而已啊! 为什么那些混账害得你脚上到处都是伤痕,你却还能够原谅他们? 「我并不是因为想原谅他们,所以才不去和他们计较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样根本毫无意义,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瞳的语气中,充满了伸行至今从未听过的强烈自暴自弃感。 「就算让那种人知道了我的听力障碍,难道他们以后就会觉得说:『我对那个陌生人所做的是,真是太过分了』吗?他们才不可能爽快地说出这种漂亮话,只会觉得这次的事很烦、很火大、很丢脸而已;到最后,他们的记忆里除了『身障人士就是麻烦』这种记忆之外,大概什么也不会剩下吧!」 「那种事情谁知道啊……」 随着谈话逐渐推移,伸行的语气也明显变得越来越不耐。 「搞不好他们一觉醒来,就会觉得自己良心不安了,那也说不定啊!」 「难不成你还以为他们两个人会心想:『因为这个世界上也有耳朵听力不好的人,所以往后要是遇到那种无法注意后方动静的人,一定要提醒自己,不可能焦虑不耐』吗?如果大家都这么替人着想的话,那么你每次提醒对方就是有意义的;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我才不想每次都像炫耀似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的身体缺陷。毕竟,周围的陌生人虽然会觉得『这个人耳朵不好呢』,但他们感到同情的对象并不是伸先生,而是我啊!」 从瞳自暴自弃的声音中,不难察觉她至今究竟经历过多少背叛——那是这整个社会,对她一再无情的背弃。 「所以,我已经不觉得那些人跟我意义都是人类了;他们只是拥有同样外形的另一种生物而已,因此才会没办法去理解或是体谅别人。他们对我而言,早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你这样子也算是在歧视那些家伙吧……?」这种漂亮话,他到底还是说不出口。「你们总是对歧视这个字眼相当敏感,同时也常常因为别人的歧视而感到痛苦,结果自己反而也会瞧不起、歧视那种家伙啊?」这种大道理要说出口很简单,但是一想到瞳在变成这样之前,至今不晓得承受了多少横逆与艰难,他实在又说不出口。 不过,在此同时,伸行也清楚地领悟到,不能将自己也算进瞳所瞧不起的那些「健听人士」行列当中。以 伸行的情况来说,他应该是会被归类到无法理解像瞳这种听障者苦恼的「迟钝健听人族群」里面吧! 见到她耍特权似地摆出一副很受伤的申请后,伸行也不禁觉得很火大。 「……不要露出这种好像一副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受过伤的表情呀!」 在他想试着压抑下来之前,这句话就已经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伸行不知道瞳究竟以为他有多坚强又多成熟,但是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忍耐也是有极限的。 「不要老是只会说自己耳朵不好有多辛苦行吗!当我无法完全顾虑到你的时候,你都会责怪我对吧;可是,你有稍微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曾经想过,我或许也跟你一样,拥有一段充满伤痛的过往吗?你嘴上老是说着『伸先生好厉害』、『伸先生好了不起』,专挑自己心情好的时候,称赞你看得顺眼的地方,可是,我有时候也会受不了啊!」 因为说了也无济于事,所以他一直隐忍不说,况且,伸行的自尊心也不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呈现软弱的一面;但是,瞳不断丢来的利刺已经突破了他忍耐的极限,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曾经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遗忘过吗?」 瞳颤栗似地抬起头,留着两行热泪对了脸庞左右摇了摇。 「我曾经说过,我父亲是在我高中的时候过世的对吧?我老爸很喜欢到处往外跑,是个给人会在河滨烘烤大块火腿感觉的爽朗老头。我非常喜欢老爸,也很尊敬他,总觉得还有好多事情,希望他能够教导我。你猜猜,我老爸的死因是什么?是脑瘤呀。」 当父亲发现自己的瞳孔无法聚焦,去眼科看诊时,却突然被转到脑神经外科,并且诊断出他得了脑瘤末期。因为就算动手术也为时已晚,所以远方建议他们安排父亲住进安宁之家。 「可是,就算动手术是白费功夫,只要能让老爸多活半年,我们还是愿意尝试。当时大哥才刚出社会,工作薪水很少,家中的一大支柱突然倒下后,生活也很困苦,不过我们还是希望老爸能够活下来呀!我们屏幕搜罗了手头的一切金钱,老妈这是想尽办法努力维持住美容院,不让它关门大吉。我也会到店里帮忙,就算医生斩钉截铁说『没有用』,我们还是让老爸接受了手术。」 那么,手术成功了吗? 瞳的话声中带着祈祷的音色。明明祈祷过去的事情,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但是她仍然为它祈祷着;这样的她虽然有些令人不快,却也真的十分温柔。 「成功了唷。可是,并没有支撑过一年,而且还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后遗症。」 啊,虽然我正在用自己的伤痛伤害着你,但是我恳求你,请你听我诉说吧!迄今为止,你也一直用你的伤痛不断刺激着我,所以,至少在这一刻,让我们互相舔舐彼此的伤口吧! 「手术结束后,当老爸张开眼醒来的时候,在所有家人当中,独独忘了我的存在。」 瞳瞪大了眼睛,斗大的泪珠,再次从她的眼中不断潸然滑落。 即便到了现在,伸行仍旧忘不了。在那个干净洁白的房间当中,被剃成了光头的父亲坐在病床上,环视周围的亲人。 看到母亲后他叫道「老妈」,见到大哥时他喊道「宏一」,但看见和哥哥站在一起的伸行时,他却只是挪动着还残留有麻醉的身体,拼命点头打招呼说:「真是承蒙你照顾了。」 看样子,父亲是把伸行当做是开刀时在一旁照顾他的男护士了。尽管母亲拼命摇晃着父亲喊道:「老爸你在说什么啊!他不是你的二儿子伸行吗!」但父亲却还是完全回想不起来。关于伸行的记忆,仿佛就像在父亲的脑内迷宫中溶化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这种情况,母亲与哥哥显得相当手足无措,然而,伸行却只是怔怔地伫立在原地而已…… 开刀之后,父亲不断反复祝愿出院,最后还是送进了医生一开始建议的安宁之家。当时一家人互相轮流照顾父亲,然而,就只有伸行,还是会被父亲误认为是请来的看护。由于父亲喜欢抽烟,因此医生也允许她每天可以抽一根;只是,每当伸行为了帮他点烟,将香烟轻轻放进父亲口中时,父亲就会用和面对母亲以及哥哥时截然不同的态度,诚惶诚恐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居然还麻烦看护先生帮我做这种事情……」 后来,伸行也就不再开口更正了。就算逼迫父亲承认他早已记不得的亲人,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因此,每当父亲万般客气地向他致谢时,伸行都会笑着说道:「没关系啦,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啊!」 他总是在父亲面前笑着,却在暗地里独自一人饮泣。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在家人面前哭泣。 会记得母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父亲明明有哥哥和伸行两个孩子,为什么就只记得哥哥呢?是给予的爱情分量不一样吗?这是伸行不得不经常面对,却始终找不到答案的难解命题。 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总是备受珍惜,父亲也格外开心,所以会留下很多照片,不过到了第二胎、第三胎之后,父母也已经对小孩的出生习以为常,所以照片的数量也会减少许多——这是则在社会上经常听到的笑话,但是对伸行而言,却是个难以等闲视之的黑色幽默。 「瞳小姐的父母就算遭遇到同样的变故,也一定不会忘了你,因为你是独生女啊。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父母会忘了独生女的,所以你根本用不着担心。不过,如果是有好几个小孩的话,可能就会像俺这样,突然遭到遗忘吧!」 瞳本想说些什么,不过伸行却扬起手制止了她。 「拜托,请不要试着安慰我了!毕竟,我也不能真正抚平你身怀残障的痛苦,而你也跟我说过多次,说我『无法理解那样的痛』,不是吗?在我看来,这件事不管对谁来说,都是无可奈何的呀。我一直觉得自己跟老爸感情很好,但在家人当中,老爸却只遗忘了我。这个事实绝对不会改变,也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清楚。关于这件事,我可以拒绝你的安慰吗?就像你将我拒于门外那样。」 瞳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颤抖着肩膀,抽抽嗒嗒地哽咽着。 「……对不起。看到你为了我而哭泣,我真的很开心。」 瞳并未望向伸行的嘴角,所以伸行并不确定她究竟听到了多少。 平常不断受到瞳的言语刺激,伸行在内心之中,确实也有某部分充满了怨言;然而,当他一看见瞳被惹哭的模样,这种怨恨的情绪,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那样子没办法走路吧?」 虽然不晓得自己的问题有没有传到瞳的耳中,不过她抬起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庞。他指向她并拢的膝盖,再次问道: 「你那样没办法走路吧?」 她的袜子破烂不堪,小腿上也满是刮伤,原本跟整齐清爽的服装十分搭配的打扮,现在全都泡汤了。 难得她为了和我见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想到这里,他就不进憎恨起刚刚那对情侣;明知一定会把瞳惹哭,却还是用伤心的过往刺痛了她,对于气量如此狭窄的自己,他也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厌恶。 「那个、对不起,可以麻烦你帮我去便利商店买双黑色的长筒袜过来嘛?这样就算沾了血别人也看不出来,又方便替换。」 「我知道了,黑色的长筒袜对吧?」 他将瞳留在原地,迈开脚步寻找便利商店;当他再次回到原地的时候,时间只不过花了十分钟不到,然而,瞳却已经消失了踪影。 在瞳原本坐着的阶梯上有块石头,下面压着一张便条纸。 对不起,我今天已经没脸见你了,所以就先回家了。袜子的钱,我下次见面的时候会还你的。 这段留言乍看之下似乎是在体谅自己,不过却又有点微妙的自我中心味道在,的确像是瞳会写出的内容。她应该无法想象女方先回去后,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男人心情吧!这是因为她不习惯与男性相处,还是个性使然呢?恐怕两者皆有吧! 如果是别人的话,他早就断绝往来了——伸行暗暗心想,同时拿起了便签纸。「下次见面时,会把袜子的钱还给你」,看着这句话,伸行勉勉强强才将它想成是「还有下次」的正面意思。 他将便条纸夹在钱包里之后踏上归途,回到家中确认了收件匣;然而,那一整天,瞳都没有再寄任何信件给他…… * 「向坂君,好久不见~」 度过了糟糕透顶的周末之后,星期一再度来临;正当伸行要走出公司的玄关大门去吃午餐时,有个人叫住了他。他回过头一看,只见叫住自己的人,正是确确实实好久不见的二垒打菜菜子。几个月之前,他们曾经在饮酒会上闹得很僵。 「好久不见,你看来精神不错嘛!」 「对啊对啊~不过上次被向坂君骂了一顿之后,我消沉了好一阵子呢~!」 「哇呀,现在别当着我的面说啦!」 当他露出苦笑后,菜菜子忽然低下头致歉。 「那时候真是失礼了,对不起。」 「干嘛突然道歉啦?」 「这个嘛~那次之后,人家有好好反省了唷~。听到你说我又不是鹦鹉或九宫鸟时,我顿时清醒过来了呢~: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真是太~过失礼了,所以我一直在想,下次见面时,一定要跟向坂道歉才行~。不过,因为我们部门不同,又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所以才会拖了这么久——就酱啦!」 (她的讲话方式还是一如以往,不过倒是个好女孩呢。)伸行坦率地这样想着。(再加上跟以前一样十分用心的外表打扮,现在这样看来,倒是可以将她的评价再升一级,提升到二垒打半菜菜子的程度……) 「要不要一起吃午餐?我请客,反正我今天一个人。」 他忽然试着开口约她。果然,周末被瞳丢在原地的震撼还无法完全消除。 「哇~太好了!美纱子真幸运——!」 (啊,原来她不叫菜菜子啊?)事到如今,他才想起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附近有间印尼料理餐厅,去哪里吃ok吗?」 「好啊,反正问我的话,我一定是选牛丼店或简餐店就对了。」 「咦~?人家才不要去那种店呢——!」 (啊啊,这种脑容量稀少的女孩子,其实也不错呢!)伸行不禁暗暗心想着。可能是因为自己目前相处的对象是一位不知是否算在交往、关系暧昧不明的女孩,所以他才会因为觉得格外麻烦又复杂,而发出这样的感慨吧。 来到了美纱子指定的餐厅后,餐点都是添加了许多椰奶的饭类及小菜;那味道稍嫌过甜了些,让伸行不禁觉得有点吃不消,不过加了香辛料掩盖之后,倒还可以勉强草草果腹一下。 「向坂君,你好像没什么精神耶~」 美纱子突然改变了话题。她的语调虽然还是一样轻浮,但却十分敏锐。 「嗯,有一点。」 「工作很累吗?」 「工作很顺利,是私人方面的事情——我现在正在跟一位有点麻烦难搞的女孩交往。」 向美纱子倾诉的同时,伸行才惊觉到,自己竟然已经消沉到了会想跟平常毫无接触的外人抱怨的地步。 「啊~什么嘛,你有女朋友啦?我还以为我有机会了呢——!」 「我还不知道她究竟抱持着怎样的想法,不过我是喜欢她没错。」 「哇~向坂君,你这种毫不留情给人致命一击的地方,真是太帅气了!」 「那,她是个怎样的人?」美纱子应该是出自于不带恶意的好奇心,所以才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吧。 「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既不像美纱子小姐这么注重外表,而且看起来还有点土气,不过想法跟说话方式,都是我喜欢的类型。」 「啊~我实在搞不太懂你衡量的标准,不过向坂君,你喜欢的果然是头脑聪明的女孩子呢!我倒是喜欢那种只要疼爱他就会很开心的人,那样也比较简单好应对嘛!」 美纱子的这番发言既直爽又让人佩服不已。这女孩还真是有趣呢——伸行的内心不禁涌起了兴趣,这或许是因为,她原本是属于那种在他守备范围之外的女孩类型吧! 「你很喜欢那个女孩子对吧?为什么进展不顺利呢?」 真是直接戳中我的痛楚了哪……伸行笑了笑,开口说道: 「你可别对其他人说喔——其实,她是个听力有些障碍的女孩。然后,就算我很努力想顾及她的感受,却老是出差错惹她生气;先前也是这样,两个人起了争执,害她哭得很惨,最后她就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回家了。」 「啊~那种女孩子很难搞呢!」 美纱子直截了当地断然说道。 「我跟你说喔,在我朋友的朋友里面,也有身障人士喔——!每次只要那个人一出现,一定都会和其他人吵架。果然那种人有很多都是性格乖僻、或是爱闹别扭的人呢!」 看样子似乎完全不拘泥于世俗目光及外在形象的美纱子,接下去又会说出什么话呢?伸行不禁被她的言论给彻底吸引住了。 「我觉得啊~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其实都是故意在耍白目的呢!平常可以听听就算了的地方,却要可以紧抓不放,跟对方大吵一架。像是由此美纱子我说道:『上次我的跟班他啊——』,就有个人跳出来对我说:『跟班是那种瞧不起对方的说法吧!我觉得会说出这种遣词用句的女性,实在太过鄙俗了!』你看,根~本是在多管闲事对吧?我根本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而且,我平常就是这样说话的啊!不过啊,那个突然跳出来找架吵的人,其实是在试探我喔!他是想试试看用那种讨人厌的方式说话之后,我会不会就此讨厌他——当然,我是只有问过某位自愿当恋爱顾问的友人而已啦,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我也不晓得。还有啊,有些人就是想确认『即使跟你吵架之后,你也不会嫌弃自己』,好藉此安心下来,所以越是喜欢的人,就越是想顶撞他,同时还会说些像是『反正你也不会懂』之类的气话。好像还有人会提到收容机构之类的地方,或是刻意编些谎话,想让别人感到困扰唷——!」 「你说的这些话,我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哩。」 「向坂君的女朋友也是一样的吧?」 可是——他仍然想做出反驳;果真,喜欢一个人是会让自己变软弱的吧! 「她在通信的时候,真的很理智又充满了理性呀,只有在见面的时候,才会这样一直吵个不停。我有点担心,她该不会是讨厌我了吧?」 「我不是说过了嘛,事情刚好相反啦!只是,虽然我也是在不太清楚的情况下就擅自断言啦,不过——」 美纱子挥了挥自己手上那不停搅拌着印尼风味客饭的汤匙。 「我认为,其实她是喜欢向坂君的呀。你看,在网络世界里她,可以跟平常一样与你开心聊天,可是实际上见面时,却有很多事不得不拜托向坂君对吧?她是个头脑聪明的女孩子吧,那么她的自尊心,一定不会允许自己太过依赖你。但是,她既然不愿主动拜托你『请帮我做些什么』,那么在她不曾开口要求的情况下,向坂你当然无法面面俱到啊,结果她就发起脾气来了,就好像是『即使我没有一一要求,你也都要做到啊!』这样的态度对吧?她啊,自以为自己是在向你撒娇,但撒娇的方式却太过笨拙 了呢!」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伸行握着汤匙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如果她真的是因为撒娇而这样做的话,那我可能会当场把她给抛下吧?」 听到他这样表白之后,美纱子咯咯笑着说: 「没问题的啦~她现在可能因为撒娇过头,正相当沮丧呢?稍加反省之后,也许就会变得比较坦率一点了。要是想教育她的话,就要把握下次接触的机会喔!」 「美纱子真是了不起哪……」伸行不禁喃喃低语。美纱子又笑了起来,开口说道: 「因为我把人生都赌在恋爱上了啊!在这方面,我开始比向坂君还要厉~害许多的唷!恋爱这东西就跟考试一样,也是需要偏差值的喔!」 「我的偏差值恐怕很低吧,她也是。」 「那么,现在我给你一个建议。」 已经吃完客饭的美纱子螓首微倾,绽出笑颜——那个笑容想必虏获了不少男人心吧! 「虽然我头脑不好,开始绝对不比你的女朋友难搞喔。要不要换个人试试看呀?如果是向坂君的话,我还可以附赠特别优惠,让你先确认一下我们身体的适合度唷!」 「嗯……」 说实在的,比起先前的饮酒会,这个提议更加吸引人;况且,现在的美纱子看起来,也是位聪明伶俐、充满魅力的女性。 「开始,还是不行啦!虽然感觉上跟你交往的话,的确会更加轻松愉快,可是我一定会把你拿来跟她比较——好比说,在聊天的时候心想:『要是换做她的话,会怎么回答?』之类的。」 「……还有跟她做的话,她会怎么叫之类的对吧?」 「呜哇~饶了我吧,讲话别那么直接啦!虽然很难熬,不过这方面我还是会忍耐下来的啦!」 「你粉蒸惜她嘛!」美纱子原本想模仿伸行的关西腔,结果却变成用怪里怪气的音调在应和着他的话。 「要是改变心意了,欢迎随时告诉我喔。对象是向坂君的话,就算现在有男朋友,我也会处理掉。」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恐怖了;我才不干哩!」 就在伸行露出苦笑时,饭后饮料正好端了上来,午休时间也即将步入尾声。 * title:我看过便条纸了 你都没有寄信给我呢。要是那张便条纸被风吹走了,我可能会以为自己已经被你甩了,并就此死心断念吧! 关于我们之间的缘分,你究竟是想继续联系下去你呃,还是希望就此切断它呢?老实说,我有时候真的搞不太懂……(这并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单纯只是有感而发啦。) 你在便条纸上写到,「等下次见面时再还我袜子的钱」,这句话我就姑且相信吧,可是一般而言,争吵过后,乳沟就那样抛下男生自己跑走的话,这段关系恐怕早就结束了。男性要是出乎意料地容易受伤且心思细腻喔,遇到这种事,很多人大概都会暗自心想:「你有那么讨厌我吗?」不过,我还是希望能继续跟你磨合下去,所以选择了相信你。 脚上的刮伤已经好了吗?伤痕还满明显的,我有点担心。 不久之前,有个公司的女孩子对我说过:「她之所以会这样一直刺激向坂你,其实是想向你撒娇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很抱歉,我当时没能容忍下来。居然还互争输赢似地向你倾吐自己的心灵创伤,我还真是坏心眼呢! 只是,如果你偶尔也能够想到我其实和你一样,都是年岁相仿的年轻人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和你这种有点难以应对的女孩子交往时,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达爆发的临界点了。 我不知道至今你曾被多少人伤害过,但是我想,你也不知道我至今遭遇过多少伤痛吧!的确,我对你所说的那些话,可能从以前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对你说过了;但是,虽然中途打断你说话是很糟糕的行为,不过那些你想安慰我的话,也同样早就有很多人对我说过了呀! 既然不可能完全睇了解彼此,那就让我们尽情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吧。 就算叫你不要生气,我想也是很难办到的吧,所以就请你多多包涵罗。 瞳小姐,你要不要试着剪短头发呢?我从之前就一直觉得,瞳小姐的发质并不适合长发喔。而且你也没有染发,一直都只是留长发然后修齐发尾而已吧?不管是怎样的女性,一旦配上那种发型,都会显得呆板而且死气沉沉的唷!要是稍微染点明亮的颜色,再把头发绑起来,应该会很不错吧;不过,我觉得最适合瞳小姐的,果然哈市短发了。 我知道瞳小姐是为了藏住助听器,才会留那种土气又死直的头发,可是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你留那种发型,并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啊。就算你穿上再可爱的衣服,也不会显得俏皮活泼,简直就像是硬让市松人偶(译注:一种可换穿衣服的日本人偶,发型总是黑色的直长发配上娃娃头。)穿上洋装一样,感觉很不协调。瞳小姐,你明明拥有这么好的本质却不去发挥,真是太可惜了呢!虽然我也不敢断言说,这样一改之后绝对会变成大美女啦——毕竟我是相当理智的—,不过绝对会比现在可爱喔! 剪了头发之后,大家也能够清楚看到助听器吧;这么一来就不会像先前一样,被人从后面撞开,还被嫌「烦死了」吧! 瞳小姐把那些家伙认定为食不同类型的生物,浴室视若无睹,不过我想这世界上,应该不至于会有那种真的恶劣到从后面看见了助听器之后,还故意把人撞飞的家伙吧! 要是真的有哪个家伙敢这么做,周围的人也一定会谴责他们的;至少,如果是我自己恰巧经过的话,铁定会路见不平、出手帮忙的。 我家的父母常常说,「女人不懂得让自己变漂亮是一种罪过」,你也是一样的啊。现在助听器不是都做得很小吗?为了那么一个小小的机器,让自己留着那种呆板的发型,真是太不值得了。况且,不管有没有将它藏起来,你还是一直都会遭遇到令你不快的事情,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让大家都看到它,然后让自己变得更加活泼美丽,这样绝对会比现在来得更好吧!女人就是要不在意自己本质的美丑,努力让全身上下都变漂亮才对啊。从小在美容院长大的我,可以很有自信地向你这样拍胸脯保证唷! 还有,如果周遭的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人戴着助听器,所以听力不好」,这样他们也比较能安心跟你相处吧。如实假装成一般人,结果等到和别人擦撞时受了伤才跟对方说:「我其实听力不好」,如果是我,反而会觉得这样比较让人不快,甚至还会心想:「要是这样,那就应该事先表现出来让我们知道啊!」 瞳小姐,帮你剪头发的一定是妈妈或是亲人吧?专业的美发师才不会剪得那么乱七八糟呢。我亲戚中有个阿姨也在东京开美容院,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带你一起去吧!因为是亲戚,你可以尽量跟她提出琐碎的要求也没关系。 那位阿姨也有美发理容师的证照喔,在修整脸上的汗毛及眉毛方面也是一把罩。不仅能让肌肤变漂亮,还可以修建眉毛,她在顾客之间,可是大受好评呢! 如果你不喜欢跟阿姨说话,我也可以代替你跟她说明你的要求喔。要是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试着再考虑一下。 伸 * 「这回又怎么了!」 几天之后,伸行对着笔电的荧幕大吼大叫了起来。 由于瞳迟迟没有回信,他于是连上她的部落格想察看情况,结果却发现「雨树之国」的首页消失不见了。 对不起,我有太多事情想要思考及反省一下,实在没有心思继续管理 网页。 本站将会暂时关闭。 大概是写给来访者看的吧,首页上只剩下这两行讯息。 然而,对伸行来说,他却觉得这短短两行字里,挖苦的意味特别浓厚。 就伸行的角度来看,他认为自己的提议具有相当正面积极的意义。他觉得,瞳适合打扮得更加光鲜亮丽一点。就算隐藏助听器想掩盖住身障的事实,但实际上不愉快的事件并不会因此而有所减少;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大方露出助听器,反过来彰显出自己是个「不简单的女性」,这样害比较干脆一点。 那个外聘人员之所以会对瞳性骚扰,一方面是误以为她不会说话,不过另一方面,他一定也是看她土里土气不懂得打扮,所以才会觉得她「看起来柔弱可欺」。 只是,由男人主动提出这种建议,果然还是太多管闲事了吗? 他的心头不禁感到一阵骚动不安。倘若瞳就此拥关闭网页的话——更进一步说,如果她连邮件地址也偷偷换掉的话,那…… 伸行和瞳之间的联系,就只有网路世界的那一条细线而已,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交集、虽然他们实际上也见过了几次面,但却没有交换过彼此的住家地址和电话号码;要是她连好不容易拿到的简讯地址也换掉的话,那一切就将彻底结束。 直到现在他才领悟到,联系着两人之间的事物,竟是如此脆弱而模糊不清。即便是在互相喜欢的时候,那条牵系着彼此的丝线也能随时被切断。 回想起来,他们甚至连彼此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只知道网路上的昵称是取自于本名而已。 瞳她——已经准备好要切断丝线了吗? 当伸行试着透过浏览记录,直接打上各个分类文章的网址后,他发现,她似乎并没有连网站内的文章都一并削除掉。确定这件事之后,他才勉强稍微安心了一点。 只是,让他倍感痛苦的是,在这种时候,除了仰赖电子信件这种联络方式之外别无他法,但他却又无法期待对方会做出确切的回应。 总之,希望她至少看看自己寄去的邮件吧…… title: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我去「雨树之国」看过了。 你会关闭网页,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对不起—虽然光说「对不起」可能还不够,但我除了对不起之外,实在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说了太过分的话吗? 如果对你而言,我已经是个只会为你带来痛苦的存在,那么我会自动消失不见,但是,请你不要关闭那个网站。 看到首页上的讯息后我才明白,「雨树之国」,是听力不好的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不用顾虑到自己的耳朵,也不用对任何人感到自卑,可以自由自在、尽情挥洒的国度。尽管我们是透过《妖精游戏》这个切忌才认识了彼此,但是,在那个国度里写下无数动人文章的你,一直深深吸引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希冀着,在国度中悠游自在的你,能够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一眼。 我想告诉你,我一直在这里;所以,请回过头来吧。请从那个国度里走出来,和待在现实世界里的我相互交流吧。 但是,明明是我擅自喜欢上你,那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剥夺你在那个国度里遨游的权力呢? 所以,倘若你很痛苦,我会消失在你面前。 我并不是想剥夺你能悠游其中的场所,所以才挤出最初那封信的。我喜欢那个能让你写下许多动人文章的场所。我并不是想破坏你所拥有的幸福国度,所以才约你出来见面的。请你相信我。 我只是发现了说话方式和自己有点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你之后,无可救药地深深受到了你的吸引而已;只是在认识了之后,又想听你说更多的话而已。 诚挚希望,这封信件不会因为收件者不明而被退回来。 另外,也诚挚希望你的「雨树之国」能够很快地重新恢复运作。 伸 * 伸的邮件简直就像在哭泣一样。 不是这样的!瞳想这么回信告诉他,可是又怕会马上词穷,导致信件的内容变得空虚凌乱,因此在收到了信件之后,她搁置了好几天都没有回复。该怎么做,才能将心中五味杂陈的思绪,全都整理好再传递给他呢? 要是再继续置之不理的话,伸一定会真的认为自己被甩了吧!到了最后关头,瞳终于开始动手回复。 起初,她像是强忍着苦药般,一个字一个字稀稀落落地打着;不久之后,她的动作像是行云流水般,渐渐变得流畅了起来,而打字的速度也开始恢复到平常的水准。 title:re: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我会关闭首页并不是因为伸先生的关系,只有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现在是真的希望能让自己好好思考一下。并不是平日打发闲暇时间的那种胡思乱想,而是好好去思考那些自己至今一直所逃避着的、不曾思考过的事情。 自己撒娇的地方、任性的地方,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优点和缺点,我都希望能够将它一一找出来。 「雨树之国」一定会再次开启的。 因为伸先生而关闭网页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那么,就先维持现在这样不行吗?我还有很多话,不晓得该怎么说出口。 总有一天,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所以,在那之前,请你等着我吧。直到季节变换为止,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的——希望不会让你等到那个时候。 况且,我也必须还给你当初先替我垫的袜子钱啊。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就这样消失在伸先生面前的。 请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变得坚强,让我能够勇敢去面对一切。 伸 行云流水般的打字速度又逐渐放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完全归于静寂。现在,除了这些话之外,她已经想不到更多的话语了。她感到既丢脸又难为情,完全没有办法去面对伸。 你曾经被自己的父亲给遗忘过吗? 突如其来丢出这个问题的伸,就像是瞳的镜子一样。 反正别人怎样都不懂、根本不可能理解我的痛苦……这种自暴自弃似的思考停止模式,使得瞳总是以耳朵为盾牌,对伸不断抛出细小而锐利的尖刺。 反正伸是健听人士,根本不可能回理解听不见的痛苦,那么,只是稍微刺激他一下的话耶没关系吧——自己在潜意识里一直存在这种想法,而最后的结果就是,伸在终于受不了的情况下,用同样痛楚的尖刺对自己进行了反击。 在他反击之后,她才第一次知道自己至今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 对瞳而已,双亲将全部的爱情倾注到自己身上,甚至到了让人感觉沉重的地步,这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得到父母全心全意投注的爱情与关怀,对瞳来说是件太过理所当然的事;就算她在认知上偶尔能够理解到这世间也有些双亲很早就过世的可怜人,不过,那终究也只是种单纯的认知罢了。遇到这种事,她顶多就是反射性地说句「唉,真是可怜呀!」表示哀悼之意,其他就没有别的了。 然而,伸的父亲是在活着的时候,独独忘了伸的存在,这种情况已经完全超越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 就像伸不可能真正理解「听不见」这件事一样。 除了听觉障碍者本身以外,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听觉障碍的烦恼与痛苦,所以她一直认定他们根本无法了解彼此。 然而,健听人士也一样拥有他人无法了解的痛苦,只不过时每个人痛苦的种类都不一样罢了。 既然听得见,那么他们的烦恼跟自己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这种想法,只不过时身障 者的傲慢自大罢了。就像伸一样,这世上也有那种即便具有健全的听觉及沟通能力,也从不愿将自己的伤口暴露在别人眼前的人啊!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只是不断对于伸的顾虑不周感到焦躁不耐并苛责他;伸居然能够一直忍耐到今天,不丢下瞳走掉,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奇迹了。 痛苦与烦恼是不分贵贱的。不管旁人看起来再怎么觉得毫无意义,但对于痛苦的本人而言,它就是这世界上最严重的烦恼。尽管身旁就有个即将要搭上救护车前往医院的重症病患,但是眼前自己的手指断掉,还是最让人感到痛楚难忍的事,这就是人类。 尽管瞳因为身障人士名额进入了不错的公司上班,不过每当遭到女同事的欺负时,她还是会全部怪罪在自己没有「听觉」一事上,而这似乎也成了她心中最大的痛苦来源。 当然,她也不断地感到怨恨,觉得如果自己能够「听得见」的话,就不会遭遇到这些讨厌的事了。可是,就算有了「听觉」,她的职场生活是否真的就会如她所想的那样,过得比较快乐顺遂呢?关于这点,就连瞳自己也无法确定。 知道目前为止,这些都还算是比较公平公正的反省与烦恼。 但是接下来,她心中的情感却陷入了相互纠葛、深不见底的泥泞当中。 不久之前,有个公司的女孩子对我说过:「她之所以会这样一直刺激向坂你,其实是想向你撒娇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很抱歉,我当时没能容忍下来。居然还互争输赢似地向你倾吐自己的心灵创伤,我还真是坏心眼呢! 这是上上封邮件里的一段内容。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她不禁心想——原来伸在公司里有可以谈论感情问题的女性朋友啊!惊觉到这一点之后,她才注意到这其实时间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今为止,自己竟然完全没想过这样的可能性,这简直是肤浅愚昧到了顶点。 对方一定和瞳不同,是为听觉正常的女性,而且宽宏大量又充满魅力,才会让伸愿意和她分享这个有点奇特的困扰。 而且,她也不能保证,伸的身边只有一位那样的女性。 伸和瞳不一样,只要他本人愿意,其他一定还有很多选择吧! 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与根据,会认为伸那种聪明机智又富含魅力的男性,打从相遇以来,就一直始终不变地只注视着自己呢? 毕竟,自己只是以残缺为盾牌,毫无保留地将脾气发泄在伸的身上,但却从来没有努力去试着让对方能够喜欢上自己,不是吗? 随便那本儿童取向的少女漫画来看,里头的青涩女主角都是烦恼着「这样的我,他根本不会回头看一眼」,然后拼了命地努力不懈。 那本充满回忆的小说也是一样,都是因为瞳的遣词用句和解释出动了伸的心弦,所以最后他才喜欢上了自己。 凭藉着幸运的偶然,瞳却从来没有付出更多的努力,好让伸能够永远喜欢着自己。 她只会在神仙每次不合己意时,焦躁不安地想着:「反正这个人也是健听人士,根本不可能了解我」,然后就将自己再次紧紧关进了愤世嫉俗的腐朽牢笼里。 像我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他会对我说出「喜欢」两个字呢?他究竟是喜欢我哪一点?——如果不是基于同情的话,他应该早就离我而去了吧! 就在自艾自怜的同时,她却又忍不住乖僻地想着:为什么伸要找一个既不了解我的情况、而且又是局外人的女性商量呢? 不要和其他不了解我的人商量我的事!而且对方还是健听人士!要是跟一个同样耳聪目明的人谈论我的事,最后一定只会得出「听障人士就是神经质又不好理解」的结论吧! 不要继续深交比较好喔、听觉障碍的人就是麻烦——如果换做瞳是倾听烦恼的那一方,她也会这么说,毕竟,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麻烦了,不只爱闹别扭,而且自尊心又高到不行。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希望伸就此死心放弃。明明自己每次见面都用小事刺激他,而且在刺激他的时候,又完全没有多费一点心思,去考虑伸的忍耐极限。 最后,当她逼得伸无可奈何地说出自己过往的痛苦遭遇时,她也没有办法安慰他,甚至还迫使他说出了「如果是一般情况下的话,这段关系恐怕早就已经结束了」,这种仿佛临阵逃脱般的话语。 她忽然看清了自己。总是将别人对自己的关怀视为理所当然,但却完全不懂得体谅他人——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希望他别认为自己因为耳朵不好,所以性格才会如此乖僻……这样算是任性吗?从以前开始,她的个性就是既沉默寡言又偏执倔强,一旦闹起别扭来便没完没了。尽管后来又因为听觉障碍的关系,更加助长了她这种执拗的个性,不过她还是期盼伸能够明瞭,自己原本的个性就是这样麻烦棘手。 「身障人士就是难搞呀」,那位担任恋爱顾问的女性一定也是这样说的吧!但是不只是如此,她希望伸也能明白,自己原本就是个爱耍任性又普通的女孩子。她不想让对方将自己的性格问题,全都怪罪到障碍头上。 「根本是谎话连篇……」 瞳怔怔地望着刚刚寄送出去的邮件,低声喃喃自语着。 佯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自以为明白一切似地尽讲些大道理,但内心其实却充满了惊涛骇浪。 ……如果…… 如果伸在和对方商量瞳的事情的时候,被那位女性吸引的话——如果那位女性其实喜欢着伸的话—— 从个恋爱咨询开始气头的恋爱故事,根本是固定模式中的固定模式。当自己的意中人向自己征询感情方面的意见时,要将对方抢到手的机会可说是多不胜数。 不堪的妄想继续在瞳的脑海中不断膨胀扩大,她不由得对一位素未谋面的女性,燃起了丑陋的嫉妒之心。 不要靠近伸先生!反正你的耳朵听得到,要自由地与任何人交往都没有问题吧;开始,我就只有伸先生啊!像我这样耳朵听不见又个性麻烦的人,就只有伸先生愿意说他喜欢我呀! 既然如此,多珍惜他一点不就好了吗? 成为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子,别让他讨厌自己不就行了吗? 极为理所当然的嘲讽一瞬间掠过脑海,但她果然又不由得恼羞成怒了起来: 那也没办法呀!我不仅身体有障碍,而且个性还很麻烦难以应付,根本不可能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变得惹人怜爱啊! 最后,她只能消极地祈求上天,希望和伸商量的那位女性,不是伸所喜欢的类型。 * 「向坂君~」 可能在脑海里已经将伸行认定成是朋友的吧,美纱子后来每天在路上遇到伸行时,都会像这样叫住他打招呼。 「那个女生后来怎样了?」 要是你们两个结束的话,我要赶快趁机介入,所以一定要通知我一声喔——她每次都会语带俏皮地说出这句话,让人搞不清楚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她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也在跟同部门里某位挺受欢迎的男性交往,所以在她的话语中,究竟认真的成分有多少,对伸行来说还是个谜。 大概,对美纱子来说,伸行就是个和恋爱无关,难得可以轻松相处的男性友人吧! 「她部落格的首页突然消失了,害我吓得半死呢!不过,当我寄了信给她之后,她也回了一封短短的回复给我;我想,我应该是还没被她给甩了吧!」 左思右想之后,依瞳倔强的个性来看,到最后万一出现「不要再见面了吧」的结果,也是很有可能的。不过他总觉得要是跟别人说了,搞不好真的会一语成籖,所以只是讲这 样的念头悄悄埋藏在心底。 「为什么我会喜欢那么麻烦又复杂的女孩子呢——」 瞳回信之前的空白时间,几乎长达了一个月。由于他们之前总是你来我往,仿佛竞赛似地争相回信,所以这次漫长而空白的等待时间,让伸行捱得相当痛苦。 「说真的,有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跟她交往还真是麻烦哪~!譬如说,为什么要为这种事生气,或者是根本没有必要为了那点小事心情不好之类的;交往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大概一直都是处在这种情况之下吧!」 不过渐渐的,他并不觉得这是因为瞳在身体上有障碍的关系。 即使不是跟美纱子这种容易了解、总是装出一副「惹人怜爱」模样的女孩子交往,只要是跟某个人交往,就一定会出现这些无聊的争执或是争吵。 瞳就算没有后天失聪,性格也一定原本就相当麻烦难搞。 「所以说,跟我在一起就好了嘛~!」 「你明明就在跟比我优秀的男人交往,说这什么话啊!」 「我们只是喜欢彼此的脸跟身体而已呀。向坂君愿意的话,我马上就换人喔。」 美纱子噘起了嘴唇,脸上的表情认真到有点让人无法当做玩笑话看待。 「『装可爱』可是我的座右铭呢,因为很多事情只要小一些,大家就会原谅我了嘛~!因此,像饮酒会时那样直接被人当面臭骂一顿,向坂你可是第一个呢!一开始的时候我很震惊,但是久了之后,就会不自觉地为你脸红心跳……我这样说,你会笑我吗?」 居然自己说装可爱是她的座右铭……老实坦承这种事的美纱子,的确是很可爱。 不不不、糟了,等一下,可爱?真的假的?虽然他从未和这种类型的女生交往过,不过交往之后开心相处的想象画面,却能够相当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但同时,他也想象得到另一件事。 「抱歉,要是跟你交往的话,我应该真的会很开心吧,也会觉得你很可爱。」 伸行难得有些焦急地寻觅着藉口,从这里就可以看得出,他的内心确实产生了动摇。 「不过,真的交往的话,我应该很快就会感到厌倦了吧。美纱子,你很讨厌那种迂回曲折又艰深难懂的话题对吧?可是我非常喜欢喔。」 和瞳通信之所以会那么开心,是因为两个人的对话里,充满了交流与回忆。 虽然在现实中见面之后,两人总会因为焦躁不耐而依法摩擦争执,但在起争执之前的那段时间,他真的过得非常开心。 他喜欢她那种和自己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言语与思考方式,也喜欢当自己丢出了一个问题后,心想她会怎么回应时,那种等待的感觉。 「迄今我所交往过的女朋友全都会跟我抱怨说『你真爱讲大道理耶』,然后把我给甩了。美纱子也会跟她们一样吧。而我也是一样的,每当感觉女孩子无法融入我的话题时,我总会忍不住焦燥地在心里想着:『真是够了哪!』」 「什么嘛~」美纱子自讨没趣似地喃喃说道: 「结果,你就是喜欢那个麻烦难搞的女孩子嘛!」 「太自讨没趣了,我以后再也不开导你了。」美纱子淘气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她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凛然利落,不愧是个恋爱偏差值超高的女孩子。 ……我希望—— 目送美纱子离开的同时,伸行仿佛祈祷似地,喃喃念起了瞳的名字。 希望你能够早日再次开启那个国度,在里头无拘无束地挥洒自己的文字。 我非常喜欢你自由挥洒写下的那些字句。 希望我有幸,能够再次看到你用电脑字体写下的那些语句。你利用许多工具,努力打出的一字一句,就是属于你的声音,而我会一直等待着你的声音…… 他忽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如此喜欢瞳的文字。 就是因为她——因为她们的耳朵有残缺,所以才会分外地珍惜着文字,珍惜着自己目前所能拥有、视为第一母语的文字。她们慎重地使用着文字,真挚无伪地建构出属于自己的论点。 所以,伸行才会深受瞳的言语所吸引。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像这样,被人如此真挚使用着的语言了;那种和自己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沁人暖意,是因为瞳明白了文字当中存在的极限之爱。 当她用那种文字描述着回忆中最重视的小说时,应该没有人会不受吸引的吧! 只要能够让我听到你的那些声音,我不会再妄想要你回过头来看我。 即便不能与你交往,自从那天能够与你一同讨论那本令人怀念的小说开始,我的每一天就都充满了意义—— 我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5 快乐之国 * 听说,北方已经有人看见了今年第一场初雪。 瞳曾经说过不会让伸等到季节变换之后,而她也确实在秋天即将落幕之际,履行了自己的约定。 他一直等待着她,心里却也存在着放弃的准备。不过,当看见了暌违已久的寄件人名称后,他的心头还是不禁剧烈一跳。之所以会这样,或许也是因为那封信件的标题,给人一种仿佛雨过天晴般的感觉吧! title:好久不见 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非常抱歉。你应该还记得我吧? 虽然烦恼了很久,不过我终于决定要剪掉头发了。 尽管最后我找不出自己的有点,但我还是想先从能够改变的地方,开始进行改变。 伸先生说得没错,我之前一直很害怕去美容院,所以都只拜托母亲替自己修建发尾,而那一头死直又土气的长发,就是为了遮掩住耳朵上的助听器。 毕竟,去美容院时必须向设计师说明自己的要求,而且设计师从头对我们说话时,我们又很难听得到。 我一直想藉由藏起助听器,让自己能够多少混进健听人士的世界当中。但是,不管我再怎么拼命隐藏起助听器,结果还是遇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既然如此,那么,直接露出助听器,让周围的人都能够看得到,应该也会毕竟轻松省事吧——现在的我,已经能够认同伸先生所说的这番话了。 还有之前被人撞飞那件事也是,如果当时我留着短发,那对情侣或许就能从后方明显看见我的助听器,同时也不致于在超过我们的时候,还把我给撞飞了吧!搞不好,他们还会意识到自己对身为残障认识的我作了过分的事情,并且因此羞愧到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也说不定呢! 虽然这或许只是我心目中的理想画面,但如果真能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呢~现在的我,也开始会这么想了。 所以,如果伸先生还没有舍弃我,还愿意跟我见面的话,可以请你和我一起去美容院吗?就是上次伸先生所说过的,你亲戚开的那家店。 我可能没办法和设计师顺利沟通,届时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你能在一旁为我补充。 就如同伸先生所说过的,如果我能改变,我想试着改变看看。话说回来,伸先生的劝说方式,也真是理智到让人觉得有点好笑的地步呢。 「虽然我也不敢断言说,这样一改之后绝对会变成大美女啦,不过绝对会比现在可爱喔!」你是这样说的对吧? 我虽然是听见障碍者,但同时也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士,所以当然也会想要变得比现在更加美丽动人一点。其实让别人看到助听器,就等同于是视觉障碍者拿着白色的拐杖一样,可以让周遭的人一目瞭然,这样的话,在生活上也会比较方便吧。 最重要的是,我可受不了伸先生说我「土气」或「呆板」呢!所以,如果真有机会能够变得稍微漂亮一点,那我当然非得好好雪耻一下不可。 若是你还愿意继续跟我这个难搞的女生相处,到时候i就麻烦你罗。 瞳 当伸行看到瞳再次丢回自己信箱里的「土气」和「呆板」这些字句后,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对一个女孩子说出了这种粗枝大叶的话语,不禁想抱头哀号。 不过,瞳这一个月来,都为了伸行所提议的「是否要剪掉头发让别人看见助听器」一事,十分认真地烦恼着。她的销声匿迹,并不是为了要和伸行断绝关系而做准备。 用头发盖住助听器对瞳而言,是「为了应付以『听得见』为大前提的社会所作的伪装」;然而,伸行却在一时兴起下提议,要她舍弃掉自己的伪装。 明明可以变得更加可爱啊、露出助听器让周围的人看到也比较安全啊……伸行原先的想法,不过就是这种程度而已;老实说,他根本没有深切考虑过瞳那种不想让自己的障碍公诸于世的心情。 尽管如此,瞳却还是为了伸行的一时兴起烦恼了整整一个月。光是这点,这段等待的时间就足以扯平了。 无论过去曾经怎么刺激对方、或是彼此互相伤害,瞳还是用非常真挚的态度,接受了伸行这个兴之所至的提议。 假使是和美纱子那种一心一意只想让自己变可爱的女性交往的话,一定会很轻松愉快吧!但是,会如此琢磨伸行的一字一句的瞳,绝对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即便不能与她交往——早在脱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伸行明明就应该已经死心断念了才对;然而,当看见她这般真挚的回应之后,在他的心底深处,却又陡然升起一丝不舍的念头…… title:当然很乐意罗! 当初任性地提出那个建议时,我完全没有考虑到瞳小姐的心情,但是你却非常认真地在思考,真的很谢谢你。 说实话,当时我并不太能理解瞳小姐想对世人隐藏起自己听觉障碍的那种心情。 第一点,是因为我觉得既然无论藏或不藏,情况都不会有任何改变,那么藏起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其次,这是因为我觉得你其实可以变得更加伶俐动人,于是为你暗自感到可惜。 原先真的只是单纯的一时兴起,甚至有一部分是基于自己的骄傲自大,以为自己说得十分合情合理。 尽管如此,你却这么认真地思索并为之烦恼,真是令我感到相当过意不去。 不过,既然你已经在深思熟虑之后接受了我的提议,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你的。 我阿姨可是为非常厉害的设计师喔,她来到东京之后,光靠自己一个纤纤弱女子的力量,居然已经开到了第二家分店了。不只如此,就像我先前说过的那样,她也拥有理容师的证照,能够替客人修整脸部的仪容。 瞳小姐的要求及希望,我会全部帮你翻译,再转达给对方知道。因为你听力不好,不管是多么琐碎的小事,我都会叫阿姨问我,不用直接问你本人、不过,阿姨习惯在剪发途中跟客人聊天,因此也有可能会直接对你说话;关于这点,到时再随机应变吧! 只不过,我阿姨比较是关西出身,讲话有时会不太好听,或者是不带恶意地直接说出某些严厉的评语,到时你可不要在意喔!毕竟,她也是位上了岁数的欧巴桑了,这一点不管怎么说就是改不掉,所以,你就姑且相信她没有恶意吧。 只要当下忍耐过去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绝对会帮你改造得焕然一新,完全认不出是同一个人。 为了不让你在听力出问题之后第一次去美容院就留下不好的回忆,我会尽我所能地在旁边辅助你。在健听人士当中,也有很多人不擅长跟设计师聊天喔,甚至还有人会像吉普赛人一样,到处游荡找寻沉默寡言的设计师呢!即使是一般人,也有很多人会害怕跟别人东南西北地闲聊,像瞳小姐这样不敢去美容院,也是相当普遍的情形喔。你就别想太多了,我自己也是除了亲戚开的店之外,很少跑到其他美容院去呀! 那么,等瞳小姐你确定了方便的日期之后再告诉我吧,我会先帮你妥善调整好预约时间的。 伸 * 因为下雨天头发会膨胀或是塌陷,很难完全定型,所以伸行在调查过了当周天气报告后,选定了一天湿度较低的晴朗日子。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顺道再去买几件适合新发型的衣服吧!」这也是伸行的提议。 至今为止,瞳身上的衣物应该都是母亲挑选的吧?它们全都是和长发十分搭调的漂亮熟女系服装,脚上也几乎都是细跟的高跟鞋,看在伸行眼里,实在是危险至极。由于瞳能够透过听力接收的讯息很有限,因此伸行很希望她能够尝试一下动作比较迅速敏捷的轻便服装,尤其是低跟的鞋子。 阿姨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位于吉祥寺的总店工作;伸行预约了一大早的时间,以免跟大批客人挤在一起。 当伸行在约定的时间带着瞳前往后,阿姨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迎接两人到来。 接着,她口直心快地开口招呼瞳说: 「你不用太担心啦,一切都交给伸行就行了唷!虽然我们店里很少会有像你这种家教良好的女孩子来,不过我一定会帮你把一身的土味去掉,变得比现在更加漂亮的,尽管放心吧!」 「阿姨!」 伸行不禁大声喝斥了起来。真是的,为什么我们一家人在重要时刻,挑的字眼几乎都一模一样啊!而且还偏偏同样都是大嗓门! 什么叫「把一身的土味去掉」,讲得好像瞳现在就是一副彻头彻尾俗不堪言的样子似的……听到亲人这么一说,他才了解到自己当初讲的话有多么不经大脑。 不知瞳是听到了阿姨的大嗓门,还是感受到了现场的气氛,总之,幸好她似乎并未感到不快,而是绽放出笑容,对伸行这样说: 「伸先生自己不也说过一样的话吗,像是土气或呆板之类的?你怎么可以只责备阿姨呢!」喏,你看吧,她还比较讲道理呢!只想装出一副好孩子的模样是不行的唷! 要是再让阿姨继续放声说下去,搞不好连他先前打电话预约时说过的「她是个不太会发掘自己潜力的女孩,就交给你处理吧」这句话,也都会被阿姨给说溜嘴了。 洗完头发后,瞳坐在理发用的座椅上,伸行也紧跟在一旁。 「你要剪多长?」 阿姨虽是女性,不过声音也算低沉,因此瞳应该听得见她的询问才对,然而,她却仍是一脸不安地抬起头,望着伸行询问: 「你觉得剪多短比较好?」 「我觉得狠下心来,一次剪短比较适合你。瞳小姐的发质重、发色又黑,留长的话,看起来会很没有精神。剪短之后再稍微削薄,外表也会变得比较年轻吧……阿姨,你觉得呢?」 伸行说完之后,接着询问专业设计师的意见。阿姨咧嘴一笑,开心地嘉许着说:「你啊,真不愧是姐夫跟姐姐的儿子呢!」不过接下来,她又补上了一句有点马后炮的抱怨:「你怎么不干脆就去当设计师算了呢?」这话一出,让伸行的心情瞬间不由得感到有些沉重。 锋利的剪刀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响,毫不留情地一一剪掉了瞳漆黑的长发。对于出了很多美发师及理容师的向坂家族来说,剪刀可是非常重要的生财道具,若有小孩随便拿来把玩,都会被狠狠痛打一顿。阿姨也有着一把锋利的好剪刀。听别人说,伸行已故父亲拥有的剪刀,可是比一般公司上班族的月薪还要贵呢。 只有当一位美发师操控自如地挥舞一把锋利的好剪刀时,才能彰显出她专业的技巧;不过,看到剪刀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的头发间来回穿梭时,瞳还是显得十分不安,镜子中的脸庞也越来越僵硬。她的眼神频频觑向脚边,看样子应该是很在意那些被剪掉之后,再也无法挽回的头发吧! 那些头发,同时也是一片遮盖住助听器,不让世人窥探的帘幕。 「没事的,看起来非常适合你喔!」 当伸行这样说完后,虽然感觉有点逞强,不过瞳也这样回应着:「真是期待剪完之后的样子呢!」仿佛是在看见了散落一地的头发之后,她也将心头的千头万绪全都抛开了。 接着,当她又再洗了一次头发、冲掉发屑后,阿姨也换了一把修剪刀,开始进行最后的修饰。这时候,瞳的整体形象已经改变了非常多,而她看起来似乎也相当满意。 「那个,刘海可以帮我剪成这样吗?」 她甚至还主动翻开了放在镜台上的发型目录,指定了其中一个造型。因为当阿姨向她确认时她似乎听不见,所以伸行便主动上前帮忙。 「好啦,你看这样子如何啊?」 阿姨一边说着,一边替她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同时用镜子让她确认一下后脑勺的状况。 瞳的手反射性地摸向右耳后方,哪里正挂着一个银色的助听器。现在,它微微露出了身影,至少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的耳朵上戴着某种仪器。 伸行并没有触及助听器的话题,只是面向镜子轻轻说了声:「很适合你喔。」 瞳盯着手镜中映照出来的后方头发好一阵子后,小声地喃喃说道: 「……我想,我应该满喜欢的。」 之所以会做出这种微妙的评价,可能是因为她已经用头发当作伪装太多年了吧! 阿姨将剪刀放回原来的位置上,转了转肩膀,活络一下工作后的僵硬肌肉。 「嗯,现在变得非常漂亮,连一点土味都没有了喔!阿姨我已经拿出我所有的看家本领了,连手臂都变瘦了哩!」 对于阿姨一番连珠炮似的俏皮话,瞳似乎听不太清楚,于是伸行便帮她翻译;只是,翻译这种无聊的关西大婶式玩笑话,让他不禁感到相当丢脸。幸好瞳听完后只是微微笑了笑,这让伸行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怎样?脸部要不要顺便也修一下?就当作是特别加赠的服务喔!」 看样子,阿姨也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吧;平常明明就很小气的,这次却相当慷慨大方。 「阿姨问你要不要修一下脸?反正她技巧很好,可以帮你修出漂亮的眉形喔!」 可是——瞳有些困扰地小声对伸行低语: 「修脸的话,不是会很痒吗?我这个人很怕痒的。」 瞳根本是想悄悄告诉伸行的,不过阿姨却从旁插进来说道: 「有很多人都会笑出来啦,你就别介意了!我会尽量不让你觉得痒的。要是遇到笑起来会有危险的时候,我会事先告诉你的;到那时候,你只要用~力地握紧拳头,忍耐下来就行啦!」 阿姨一边说着,一边不等瞳答应,就带着她走向了美容区——阿姨的理容执照,可是在卫生所有登记在案的。等到瞳手足无措地坐上座椅后,阿姨便将椅背往后放倒。 接着,阿姨又拿出了一把伸行就算用上一整个月薪水也买不起的骇人剃刀,然后在瞳的肌肤上,开始涂抹起已经事先温热好的泡沫。光是这样,瞳就已经发出了有如猫咪打喷嚏般的尖叫声;看来,她的确是非常怕痒。 「伸行,你的手借她吧。听好了,当你觉得痒的时候,就用力抓他的手没关系,反正,男人的粗糙手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派得上用场啦!」 阿姨下达了指令。恐怕她先前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瞳会这么怕痒吧,但是她似乎正燃烧着熊熊的使命感,打定主意要让瞳变得比现在还要漂亮。 「听好啊,眉毛绝对不能用拔的喔!眼光要放得长远,一定要找手艺精湛的美容师帮你修剪、还有,也绝对不能找技术不好的美容师,不小心替你整容啊!」 「那个、整容是指……?」 瞳看来忍笑忍得非常辛苦,伸行则一旁翻译:「是指别人随便帮你修剪,或随便乱碰的意思啦!」这次阿姨不再从后方,而是从正上方对瞳说话,所以她所说的内容,瞳大部分都能听得到。 「有一回,一个总是来阿姨店里修眉毛的女孩子呀,在我们公休的时候,居然跑去某间也有帮人理容的发廊请人修了她的眉毛,结果修完后根本见不得人哪!可是,眉毛尽量照着我修的眉型再去修剪,要是自己修不来的话,也千万别去那种半吊子的发廊,记得一定要来我们这里修整哪!不只如此,我也会帮你把皮肤保养得水水嫩嫩的,就跟婴儿的肌肤一样。若是论起女人的脸部保养,我敢说绝对找不到哪家店,比我们这里更好了哪!」 「是的!」瞳回答的嗓音听 起来充满痛苦,阿姨讲的话,她可能连一半都没有听进去吧。相对地,伸行的手上则是增加了好几道抓痕。 话说回来,这样有点不妙吧……伸行不由得眼神游移,望向他处。 他知道她很怕痒,可是见到她拼命忍住叫声,在自己的手上留下抓痕时,他的内心竟开始产生了些许遐想。偶尔当她隐忍不住时,溢出嘴角的呻吟声,听起来也突然变得有些诱人;要是再见到她压抑的表情,心中的遐想就更是急剧膨胀了起来…… 他真想对她说:「你就干脆不要压抑,直接大笑出来吧」,但是一个对妙龄女子来说,要她大笑出声,应该会很不好意思吧! 「好啦,接下来你可以笑啦。」 阿姨才刚说完,瞳马上发出了尖叫般的爆笑声。修整脸部汗毛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阿姨开始帮瞳按摩。 「老师紧绷着下巴可是不行的喔!脸型会就此固定住的。也不要老师紧紧皱着眉头,女人有笑纹会显得亲切可爱,但是因为痛苦和烦恼而产生的皱纹,可是会一辈子恐怖地纠缠着你喔!」 「是、是的!」 这次她到底又听进去了多少,对伸行来说仍是是个谜。 当最后按摩的程序结束之后,浑身瘫软无力的瞳踩着蹒跚的步伐走下座椅,向阿姨低头鞠躬说道:「真是非常感谢你了。」 看样子,她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在意剪短的头发了。 「要是厌恶了黑发的话,欢迎再度光临啊,我会帮你染个漂亮又适合的发色喔!」 阿姨一边结账一边说道,而瞳也再次低头致谢:「下次如果有需要的话,还请麻烦你多多帮忙。」 真是个好孩子呢——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阿姨对伸行这样小声说道。阿姨拥有者伸行完全无法匹敌的丰富人世历练;不晓得她是基于哪一点,对瞳做出了这样的评价。 「嗯,不过还不晓得你们能不能进展顺利哪!」这种完全不打算激励外甥的无情个性,也很像是阿姨会有的风格。 * 「这样会很奇怪吗?」 在走路的同时,瞳不断拉扯着自己的发尾。 「很适合你,也很可爱唷。」 其实,她应该是在对可以从后方看见的助听器感到莫名在意吧!即使告诉她不用在意,她也不可能不在意,所以伸行就只称赞她可爱而已。事实上,比起先前那种外行人有样学样地剪出来,只是修齐发尾然后不断留长的呆板发型,现在经过阿姨巧手改造之后的短发造型确实更加可爱。 「我已经拜托过阿姨,叫她剪个平常不用特别梳整的发型了,所以就算经过她修剪之后,你的头发应该也不会又睡醒乱翘的问题吧!」 「啊,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早上都很爱赖床呢。」 「咦,是吗?真意外呢。从你给我的印象中,我还以为你是那种生活十分规律的人呢!」 「没办法,我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妈妈——」话说到一般,瞳慌忙改口。 「母亲不叫我起床的话,我就起不来。」 从这点可以隐约看出,瞳在罹患听觉障碍之后,一直过着备受双亲宠爱的生活,不过在个性上,却又多少对此感到有点自卑。 「到现在为止,都是谁帮你买衣服的?」 「也都是母亲在帮我挑适合的衣服。要是我自己的话就只能利用网购,不过买回来之后,却常常会发现尺寸不合,或是花色不对。可是,直接去实体店家的话,店员不是都会过来招呼你吗?我又不喜欢那样。」 他非常能理解她不喜欢在逛街时,还得一一陌生人解释自己身体障碍的心情;即便不是如此,瞳本来也就是那种极力想要将自己的身障掩饰起来的个性,因此,她会不喜欢和店员交流,要是理所当然的。 「瞳小姐,那是因为你看起来太怯懦了啦!那些店员一定是以为可以对你强迫推销成功,所以才会缠上来的啦!」 「不过……」伸行试着提出质问。 「至今那些偏淑女风,看来有点微妙的服装,都是你母亲的个人喜好吧?」 「因为我不太晓得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而且,也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好好地上街买东西。」 「今天如果店员过来的话,我会帮你应对,所以,就跟我一起去逛逛街吧!要不要试着买些牛仔裤或是短裤?」 更正确地说,他其实是想让她试穿看看低跟的鞋子,不过,要是讲得太白的话,他又担心会踩到某个她没有说出口的地雷。 「难得剪短了头发,就试着搭配一下发型,改变整体形象吧!」 「好啊,我今天刚好也有多带一点钱喔!」 这样说来,她已经正面积极地接受了伸行所提出的逛街建议,这让他不由得感到十分开心。 开始逛街之后,伸行马上领悟到,对瞳而言,店员的靠近根本是一种恐惧。一般服饰店里通常会放着音乐,若再加上吵杂喧哗的谈话声,一旦突然有人上前对瞳攀谈,她根本听不见对方在说些什么,却又会出于习惯,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对方的嘴角;等到对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后,她就只能说声「我想一个人看看」,然后紧紧向对方关上自己的大门而已。 今天,瞳终于不用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因为有伸行当起了双方沟通的桥梁。每当瞳看见喜欢的服饰时,她会先开心地和伸行讨论适不适合自己,然后再由伸行向店员询问该如何搭配。 除此之外,今天瞳在个性上也颇有成长。每当有店员纠缠不休地迎上前来时,她就会露出助听器说道:「对不起,我是这个。」好藉此驱退对方。「干得不错嘛~!」伸行不禁咋了咋舌,而瞳也笑着回应道:「有时候直接秀出助听器,真的会比较轻松呢!」 最后,瞳买了好几套可以进行各种搭配的服装,同时也买了两双低跟的鞋子。就各方面的成果来看,今天的逛街都达到了伸行所期盼的目标。当瞳要回去的时候,她用兴奋的语气说道: 「下次见面时,我会穿上今天买的衣服的!」 (啊啊、还有下次呢……)但是这句话如果说出口,对方可能会以为他是在挖苦也说不定,因此伸行只是在内心暗自松了口气。 现在的瞳已与早上看到的时候截然不同,漂亮伶俐得几乎会让人以为是另一个人。送瞳到最近的车站后,伸行一边在心中高兴地想着:「她所说的『下一次』,究竟会是什么时候呢?」,同时迈开步伐,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车站。 * 瞳的「下次」出乎意料地相当快,就在两个礼拜之后的周末。 约会的主要理由是「想去好吃的粥店」。 伸先生是一个人在外生活吧,饮食习惯应该也不太正常,那么,偶尔吃点对胃比较温和的东西,应该也不错吧——瞳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女朋友在关心自己一般,让伸行不由得感到相当受用。 事实上,她最近正觉得每次都得思考晚餐要吃些什么实在很麻烦,因此有时候,就只是吃点便利商店的甜点草草了事。 星期六当天的天气微阴;当瞳出现在会合地点的车站时,她确实遵守了之前的约定,从头到脚都穿上了上次买的衣服。 先前伸行就觉得那些衣服一定很适合她,等到亲眼看见自己的搭配展现出了完美的成果时,身为男人的他,不禁志得意满了起来。不过,因为他一时看呆了,没有马上做出反应,所以瞳露出了有点不安的神色。 「……不好看吗?」 他立即用关西人特有的吐槽语调,将她的不安给反弹了回去: 「怎么可能不好看,那些衣服款式俺挑的咧!是因为太好看了,俺才会一时间 看呆了而已啦!」 又说这种话了——瞳轻轻笑了起来、看样子,这次的应和基本上时成功了…… 「还有,你的头发看起来,也变得顺眼许多了呢。」 「咦,刚剪完时不好看吗?」 「不,不是这样的。因为头发大致上要等剪完过了两个礼拜之后,自己和周围的人才会逐渐看得习惯,就跟植物的修剪一样。」 瞳终于从有些落伍(真要说起来,这也可以算是某种充满特色的弱点吧)的端庄淑女风格路线,摇身一变成为了活泼的轻便风女孩。见到自己的形象改变策略十分成功,伸行不由得感到非常开心。 「那么,那家粥店在哪里?」伸行改变了话题。 「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很喜欢吃粥,那家店的粥真的很好吃吗?」 进入车站后,瞳就变得较难听见声音;只见她面露困扰的表情,将脸靠了上来。 伸行拿出手机,打开电子邮件编辑画面,将自己说的话转换成电子邮件的文字: 说实在的,我并没有很喜欢吃粥,那家店的粥真的很好吃吗? 瞳露出了仿佛在说「你真是了解我」般的表情,马上拿出手机回应。 伸先生只有吃过感冒时的白粥对吧?可是,那家店的粥真的很好吃喔。我以前也不觉得粥有什么好吃的,可是自从吃过了那家店的粥之后,印象整个改观了呢!简单说,粥就像是最合日本人口味的炖饭喔。 你说的什么炖饭,说起来还比较让人一头雾水吧(笑) 要是将这些文字直接说出口的话,完全就像是普通情侣在聊天了吧!伸行不禁感到有些飘飘然。 这回瞳的身份算是向导,她告诉伸行说,等下要搭上jr中央线,过几站再下车。或许是察觉到了伸行一直紧紧守在自己身旁,一旦发生任何状况就会立刻抓住自己的手臂吧,瞳的动作变得比平常更加大胆了起来。 那个…… 在等候电车到来的期间,瞳一边流露着反复犹豫不定的神情,一边打出了这样的字眼。 「怎么了?」但当伸行反问后,她却又回道:「没什么。」「一定有事吧,这样我会很在意的。」当他继续这样逼问的时候,她就回以「等一下再说」,然后结束了话题。 即使上了车,他们也是选择了搭乘可以食用手机的车厢,然后在乘车的过程中,继续享受食用手机沟通的乐趣。 偶尔会有其他乘客露出讶异的神情,心想这两人明明就站在彼此身边,为何还要用手机交谈;不过,当他们见到瞳的耳朵之后,便心领神会似地别开了目光。 「你父母他们有吓一跳吗?看到你突然剪了头发,又换了服装造型。」 「还满惊讶的,不过他们也说很适合我喔。妈妈还说,『总不可能永远都由我去帮你买衣服吧!』不过,他们好像有点在意陪我去逛街的人,因为我说是一位男性陪我去的。」 「呜哇,那你爸爸有没有什么激烈反应啊?」 「看来有些大受打击呢!」 打着打着,瞳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这时候,列车刚好抵达了预计要下车的车站,瞳意犹未尽似地合上手机,随着人群走向出口。 瞳介绍给伸行的店家,是间用当季食材挖掘出「粥的美味」的好店。小菜和汤类的味道都很道地,充分满足了他被食品添加物搞得食不知味的味蕾。 「呜哇、这粥超好吃的耶!」 「对吧?」 店里很安静可以顺利交谈,也是一个很棒的优点。 「感觉我好像很久没有吃到人类的食物了。三餐都吃便利商店,果然不成哪!」 这样不行啦!——瞳眼角上挑,板起了脸孔瞪着伸行。 「没有人可以帮你做饭吗?」 她的声音听来有些试探的意味,也许是他想太多了吧? 「只有偶尔会去阿姨家吃顿饭而已,不过也不能老是叨扰人家呀!」 你不介意的话,偶尔也让我去你那里做做饭吧?——不可能吧,事情哪会进展得这么顺利啊……他不禁对自己的想象苦笑了一下。 「我会去乍泄标榜有机饮食的餐厅,偶尔一起去吃吧?」 嗯,这种回应就算是她的极限了吧!说得更明白一点,她会主动提议,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可以算是奇迹了。 「这样啊,那就拜托你罗!」 「那个,其实应该是要说『那我去你家做菜吧』之类的,这样也比较有女人味,可是……」 看到她难为情地慌忙解释,可以知道她并不是家事全能的女孩。然而听到她老实的自白后,他反而有种想笑的冲动。 「没关系啦,人最好不要勉强自己啊!」 对了——这回换他试着主动提议。 「等你对煮饭有自信之后,愿不愿意来我家做饭呢?」 不过,瞳却露出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掠过了这项提议。因为对方是瞳,所以他根本分辨不出是真还是假。 这样真实太狡猾了啦——伸行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大口吞下碗里残余的粥。 就在他们四处闲逛,喝茶消磨时间的同时,转眼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 正当两人准备各自打道回府的时候,瞳忽然挑起了伸行早已忘记的话题,也就是她先前用『等一下再说』带过的那件事。 在车站大厅的一角,当瞳正要拿出定期车票时,她忽然冷不防地转头望向伸行: 「我有稍微变漂亮一点了吗?」 听到她突然抛出这个问题,伸行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以瞳的个性来说,她并不是那种会主动要求对方称赞自己的类型。 「当然有变可爱呀!以前的样子也不错啦,只是没有完全开发出你的本质而已。」 「那么,跟那位和伸先生一起商量我的事情的公司女同事比起来呢?」 ——可恶,原来她是想问这个啊! 当初伸行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把他曾经和公司女同事商量过有关瞳的问题这件事实,作为话题提出来罢了。 原来瞳一直在意着这件事啊——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想要紧紧地拥抱她。 如果她是感到嫉妒,而且还为此在意到甚至关闭了『雨树之国』整整一个月,烦恼不已的话,那她真的是太可爱了。 面对笔直地凝望着伸行的脸,等待他回应的瞳,伸行往前跨了一步。他已经大致记住了瞳可以听见的距离——正是因为想和她说话,所以他才会记得如此清楚。 「那个女孩子呢,会在『让自己变得很可爱』这点上发挥出自己的最大价值;光论可爱这点的话,一般的女孩子谁也赢不了她吧!」 注视着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回应般,露出失望面容的瞳,伸行又继续说道: 「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总之,那个女孩子对我告白了,可是我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于是拒绝了她。我告诉她说:『虽然对方是个难搞的女孩,但我就是喜欢她的话语和大道理;要我就在河野舍弃她的话,我果然还是办不到。』最后,我就这样拒绝她了。」 「……人家才不是想问你这个啦!」 看见瞳闹别扭的样子,他才突然意识到:在这种时候,并不需要长篇大论的解释。 「比起那个女孩子,我觉得你比较可爱;毕竟,是我让你变可爱的嘛!」 「为什么最后会有点自赞自夸的感觉啊,真是的!」 「关西人的天性嘛,我也没办法啊!」 「欸,」伸行牵起了瞳的手;瞳并没有逃开,而是将自己的手交给了他。 「我喜欢你喔。虽然无法马上对你许下一生的承诺,但现在,我真的很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要是你不嫌我麻烦、愿意跟我交往的话,就请你告诉我你的本名、联络地址、还有生日;这些事情,我全部都想知道。」 理智的压抑已久到了极限,他靠上前去,轻轻地搂住她。在这一刻,轻柔,是他好不容易勉强保留下来的残存理智,所能做出唯一的体现。 「当前阵子发现你关闭了『雨树之国』的首页时,我的心脏几乎快停止跳动了。知道那时我才终于惊觉到,我们之间的联系,除了网路之外就没有别的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本名、地址及联络电话,要是你想从我面前消失,只要关闭『雨树之国』,然后再改掉信箱地址,那你就真的会彻底消失无踪了……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当时真的超害怕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伸先生眼前消失喔。」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呢!况且当我发觉的时候,你确实已经消失了呀!」 「说得也是呢。」瞳也微微颌首。 「不过,伸先生也是一样啊,要是想消失的话,随时都能消失不见吧!我也不晓得伸先生的本名和地址,要是伸先生又嘱咐阿姨不能透露你的情报的话,就真的断绝所有音讯了呢!」 我们至今为止,真的是靠着相当暧昧不明的方式在联系着彼此呢——瞳说完之后,笑了起来。 「我也很想跟伸先生在现实世界里建立起联系,所以,就让我们好好地交换情报吧!现在,就在这里。」 「我明白了。」伸行火速从钱包里掏出公司的名片,并用原子笔在背面写上地址、电话号码、手机号码、出生年月日等他脑中能想到的所有个人资料。 瞳好像并没有随身带着名片,于是她从记事本中撕下一页,在上头写下个人资料。 交换之后,瞳「咦」地惊叫出声: 「原来你的姓氏是『向坂』呀!之前我只知道名字是『伸行』而已呢!」 另一方面,伸行则是非常震惊地大喊了起来: 「咦咦——『瞳』是这样来的吗!?」 瞳用漂亮笔迹写下的本名是「人见利香」。(译注:「瞳」和「人见」的日语发音相同,都念做「hitomi」。) 「不可能,这样子我根本联想不到嘛!」 「不过我也说过,我的昵称是从本名来的呀?」 「可是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嘛!」 看着不停嘟嚷抱怨的伸行,瞳开口问道: 「那么,今后我该用什么昵称才好呢?改回本名吗?」 「不了,在渐渐习惯本名之前,先保持现在这样也不错把?」 伸行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微笑。 「而且,我很喜欢你叫我『伸』啊。这个名字,我想一直保留下去喔。」 瞳有点脸颊泛红地低下头去,「伸先生真的很会说好话逗女生呢!」她的话声听起来既想是责备,又像在闹别扭,不过其实就是在害羞吧。 「就算在现实世界中联系起来了,那些在网路上开始的故事,也用不着全部都替换成现实世界的情节啊。不要忘了,我们可是透过《妖精游戏》才开始的唷!」 现实世界的丝线终于如愿联系起来了,然而,不论时伸行或是瞳,却都不愿就此结束这段在车站内一同缓缓流逝的时光;两人只是倚在圆柱上,双手交叠、十指相系。 电车不断在高架桥上急驶而去,现在已经是傍晚人潮即将涌现的时间,人群开始多了起来。尽管两人依偎在一起,不过瞳应该已经听不见伸行的声音了吧。 「这样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呢。」 看见他在手机上打下的这句话后,瞳也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 「干脆,就在这里留下纪念吧?」 要是在这里被一把推开的话,还挺丢脸的呢……伸行暗暗想着。不过,天秤上方有欲望的一端,终究还是取得了胜利。 当他微微弯下身子,贴金瞳的脸庞后,瞳也跟着闭上了眼睛。这次他没有再被推开,双唇顺利地和对方重合为一。 在他人眼中看来,可能只会觉得他们是对笨蛋情侣吧,居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车站里当众亲吻。 但是有时候,人就是会想做些笨蛋情侣般的举动;反正大家回到家之后,也会马上忘记刚刚看到的画面,那么偶一为之也无妨吧! 况且,今天开始两人恋情开花的纪念日啊。 「暂时到此为止了,今天我就先回去罗。」 瞳打下这段句子之后,又打了一串文字;这次,她只让他看了一眼,便迅速跑进了剪票口当中。 「希望下次是在没有人的地方。」 真不知道她是因为在大庭广众面前会不好意思,还是太过信赖伸行了,看来下次有必要确认一下…… 他忽然回想起之前在阿姨的美容院当中,瞳忍着笑声紧抓住自己掌心的那种触感。 要是跟她坦白说,她光是抓住自己的手,自己就几乎快要无法保持理性,她的警戒心大概会急速上升吧? * 一和伸分开之后,瞳马上意识到了发丝之间隐约可见的助听器。她总觉得,周遭所有人似乎都正紧盯着它;如果她戴的是将助听器塞进耳里的入耳式耳机,那么旁人应该也很难分辨得出来才对,但是依瞳的耳朵状态,耳挂式的调整助听器还是最适合她的。 今天,恋情算是开花结果了吧。不过,这段恋爱往后一定还会出现许多难题,而不管是伸也好、瞳也好,在从今以后的路上,一定也还是会走得跌跌撞撞的吧! 曾经有一份残酷(但又正确)的资料显示出,拥有听觉障碍的女性很难与健听男性结婚。 尽管如此,但现在她还是想和伸在一起。若是要牵手的话,只要对方是伸,那就无所谓;就算想哟啊亲吻也好、或是做任何需要许可的事情也好,只要是伸的话,那就一切偶读没关系。 就算这段恋情,或许并不会顺利地发展下去;就算这段恋情,也许会在互相伤害、身心俱疲的情况下结束,那也无所谓。 她也很清楚,现实的世界并没有美好到可以让她乐观地认为,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能够跨越一切的困难。 日暮之后,电车的玻璃窗化成了一面漆黑的镜子,映照出剪短了头发的自己。 现在的她真的变漂亮了许多,就连以往一直很土气的自己也有这种自觉。在外表上,感觉也增添了一份勇于主张自我的坚强色彩。现在回过头想想,那个曾经拼命想要用长发掩盖住助听器的自己,恐怕脸上总是带着毫无自信又惶惶不安的表情吧! 社会的恶意总是会看穿没有自信的人的内心,并且向他集中而来。若是这样,那么,迄今为止仿佛不安的集合体一般的瞳会一直受到袭击,要是理所当然的。比瞳更加熟知人情世故的伸,也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吧! 是伸改变了这样的自己,这件事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不管吵架吵得再怎么严重,她也绝对不会说出「早知道就不要剪短头发了」这种话。 伸会要求瞳买双方便行动的低跟鞋子,也是出于他的体贴,希望万一她遇上什么状况的时候,能够迅速逃跑吧!瞳并未迟钝到连这点也无法察觉。 自从罹患听力障碍之后,她一直以为自己只能放弃原本所有身为平凡人的幸福,就这样度过余生。她只能一路备感沉重、却又满怀感激地接受双亲所留给她的一切,出来没有把和喜欢的人谈恋爱这件事列入考虑的范围内。 「雨树之国」,就是为了这样的自己而开启的。 在网路的世界里头,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身体障碍;她可以用自己的语言,说出自己的想法,既不用为了听力不好而妒羡别人,也不必为此感到自卑。 她想试着创造出只属于自己的国度,像个平凡女孩一样自由飞翔,言语、沟通,都不会有任何障碍。 而,就在伸踏进了她的国度之后,瞳的人生似乎也开始有了些许改变。 神啊!——偶尔,她甚至还会向至今从来不曾相信的某种事物祈祷。 如果我可以得到幸福的话,希望你能够给我机会,让我和那个人待在一起久一点。 拜托你,就像那个人让我感到幸福一样,我也希望能够让他得到幸福。 希望固执倨傲的我,不要总是伤害到他。 倘若有一天,他对这种生活感到厌烦了呢?对于与自己结合一事感到后悔了呢? 如果是现在的我,就会这么想。不只如此,更重要的是—— 正因为喜欢他,所以她才更加清楚领悟到,不能让原本只要不和自己扯上关系,就能够拥有平凡人生的人生的他,像这样跟自己一起永无止尽地逃亡下去。 她回想起了以前写过的,关于《妖精游戏》的一段感想。由于身怀障碍,她的个性比一般人更加难以捉摸;就算不提这点,她的个性原本也就属于那种爱钻牛角尖的类型,和这种女人谈恋爱,对他来说真的好吗?即使是现在,在她心中仍然确实存在这种想法。毕竟,他们两人也都过了二十五岁,早已经不属于那种把恋爱当成随便玩玩的年纪了。 可是,现在她想相信伸的回答。 「你不能光凭自己一个人独断决定吧,那是两个人的事啊!」我是这么想的。 虽说必须一辈子战战兢兢不断逃亡,可是谁知道事情将来一定会变成那样子呢? 或许就像伸所说的那样,《妖精游戏》的男主角,总有一天会将遗憾放在心底当作回忆,并且和一位普通的女孩子结婚吧! 不过,伸和瞳才刚刚开始而已,因此,这段恋情究竟会不会在彼此都感到遗憾的情况下画下句号,任谁也不知道。 要是伸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吧。 先走下去再说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毕竟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啊,如果有一天我们两个都想停下脚步的话,到时候再停下来就好了吧! 就算两人想要中途停下脚步,伸也一定不会说,至今为止两人在一起的那段时光,全都是毫无意义——瞳也绝对不会这样认为的。 将来有一天,要是两个人都觉得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话,那么她会告诉他,自己当初在极其草率的情况下决定的网页名称,其中所蕴含的真正意义。 雨树是美洲雨豆树(译注:含羞草科,学名samanea saman,别名rain tree,原产地热带美洲、西印度。)的别名。在瞳看来,雨树就等同是合欢树(译注:学名albizia julibrissin,树枝的小叶一到夜晚就会闭合起来。),而合欢树的花语是「快乐」、「心的悸动」。 「快乐之国」,以及「悸动之国」;当初她从未想过,这样的情感也会有降临在自己心中的一天,所以带着反讽似的憧憬,为自己的国度取了这种看似充满欢乐的名字。像我这样的人,也会对恋爱抱持着憧憬吗——?这个名字,仿佛正是在诉说着瞳心中如此的疑问。 「简直就像是为了与伸先生邂逅,我才下意识地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呢。」 如果在两人的青春菌对抗上说出这句话,铁定是瞳大获全胜,而伸也会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吧!希望到时候在现实世界里,能够看见伸害羞的表情。 面对着化成漆黑镜面的玻璃窗,瞳撩起了自己剪短的头发。她的动作,简直就像是在向周遭的所有人夸示着自己的助听器一般。 虽然这个举动实在微不足道,但是现在瞳总算觉得,自己可以向这个总是因为不了解,就任意伤害像她这样的人的世界,稍微挺起胸膛,大声说出自己的主张了。 回到家后,写封信给伸吧。 「我在回家的电车上,撩起了头发唷!」 伸一定不会问是为了谁,只会马上笑着回应道:「你变勇敢了哪!」 后记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像这样的情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最后还是都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里。尽管大多数时候自己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但是每次之后,都可以藉机让自己重新体悟,这样说来,这样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啊!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注意!」我也只能够每次都如此提醒自己。 既然无法成为正直又虚怀若谷的任务,那就只能让自己在每次犯错后承受住打击了。至少,一直维持着每次犯错后又承受住打击的自己,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写下这篇小说三年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其中影响我最大的,就是我曾经拜访过,并且有幸承蒙他们协助进行问卷调查的社团法人全日本听障者·中途失聪者团体联合会的大家。 在问卷上写着许多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话语。愿意接受访问的一位失聪人士说道:「我们说的话终究只是经验谈和实际故事,要怎样以此为根据写出一篇小说,完全是有川老师的自由。」 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在故事里将这些人擅自美化,写成「美丽的人们」。我要尽情写下自己想写的故事。 我想写的并不是「身障人士的故事」,而是「恋爱故事」,只是女主角是拥有听觉障碍的身障人士罢了。 听觉障碍对于本书中的恋人们而言,是一种应该去互相了解的认知差异,就只是如此而已呀。我希望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个毫无虚饰、跟你我一样的平凡女孩子。 跟他们接触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 至于「瞳」变成了怎样的女孩,而「伸」又变成了怎么的男孩,就请各位自行翻开本书确认吧。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年轻的女孩,患有听觉障碍。 信件的内容十分活泼,很有时下年轻女孩的感觉,若不是她主动告知自己是听觉障碍人士,光看信件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信中可爱的笔迹、交杂在文章中使用的心型或是惊叹记号,都和同时代的其他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完全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她和朋友分享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感想,同时随信附上了《雨树之国》的读后感想文。 对于创造出这本书的我们而言,这样一封信所具有的象征含意,真的无法以笔墨来形容呢。 有川 浩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像这样的情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最后还是都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里。尽管大多数时候自己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但是每次之后,都可以藉机让自己重新体悟,这样说来,这样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啊!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注意!」我也只能够每次都如此提醒自己。 既然无法成为正直又虚怀若谷的任务,那就只能让自己在每次犯错后承受住打击了。至少,一直维持着每次犯错后又承受住打击的自己,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写下这篇小说三年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其中影响我最大的,就是我曾经拜访过,并且有幸承蒙他们协助进行问卷调查的社团法人全日本听障者·中途失聪者团体联合会的大家。 在问卷上写着许多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话语。愿意接受访问的一位失聪人士说道:「我们说的话终究只是经验谈和实际故事,要怎样以此为根据写出一篇小说,完全是有川老师的自由。」 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在故事里将这些人擅自美化,写成「美丽的人们」。我要尽情写下自己想写的故事。 我想写的并不是「身障人士的故事」,而是「恋爱故事」,只是女主角是拥有听觉障碍的身障人士罢了。 听觉障碍对于本书中的恋人们而言,是一种应该去互相了解的认知差异,就只是如此而已呀。我希望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个毫无虚饰、跟你我一样的平凡女孩子。 跟他们接触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 至于「瞳」变成了怎样的女孩,而「伸」又变成了怎么的男孩,就请各位自行翻开本书确认吧。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年轻的女孩,患有听觉障碍。 信件的内容十分活泼,很有时下年轻女孩的感觉,若不是她主动告知自己是听觉障碍人士,光看信件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信中可爱的笔迹、交杂在文章中使用的心型或是惊叹记号,都和同时代的其他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完全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她和朋友分享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感想,同时随信附上了《雨树之国》的读后感想文。 对于创造出这本书的我们而言,这样一封信所具有的象征含意,真的无法以笔墨来形容呢。 有川 浩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像这样的情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最后还是都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里。尽管大多数时候自己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但是每次之后,都可以藉机让自己重新体悟,这样说来,这样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啊!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注意!」我也只能够每次都如此提醒自己。 既然无法成为正直又虚怀若谷的任务,那就只能让自己在每次犯错后承受住打击了。至少,一直维持着每次犯错后又承受住打击的自己,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写下这篇小说三年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其中影响我最大的,就是我曾经拜访过,并且有幸承蒙他们协助进行问卷调查的社团法人全日本听障者·中途失聪者团体联合会的大家。 在问卷上写着许多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话语。愿意接受访问的一位失聪人士说道:「我们说的话终究只是经验谈和实际故事,要怎样以此为根据写出一篇小说,完全是有川老师的自由。」 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在故事里将这些人擅自美化,写成「美丽的人们」。我要尽情写下自己想写的故事。 我想写的并不是「身障人士的故事」,而是「恋爱故事」,只是女主角是拥有听觉障碍的身障人士罢了。 听觉障碍对于本书中的恋人们而言,是一种应该去互相了解的认知差异,就只是如此而已呀。我希望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个毫无虚饰、跟你我一样的平凡女孩子。 跟他们接触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 至于「瞳」变成了怎样的女孩,而「伸」又变成了怎么的男孩,就请各位自行翻开本书确认吧。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年轻的女孩,患有听觉障碍。 信件的内容十分活泼,很有时下年轻女孩的感觉,若不是她主动告知自己是听觉障碍人士,光看信件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信中可爱的笔迹、交杂在文章中使用的心型或是惊叹记号,都和同时代的其他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完全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她和朋友分享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感想,同时随信附上了《雨树之国》的读后感想文。 对于创造出这本书的我们而言,这样一封信所具有的象征含意,真的无法以笔墨来形容呢。 有川 浩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像这样的情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最后还是都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里。尽管大多数时候自己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但是每次之后,都可以藉机让自己重新体悟,这样说来,这样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啊!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注意!」我也只能够每次都如此提醒自己。 既然无法成为正直又虚怀若谷的任务,那就只能让自己在每次犯错后承受住打击了。至少,一直维持着每次犯错后又承受住打击的自己,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写下这篇小说三年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其中影响我最大的,就是我曾经拜访过,并且有幸承蒙他们协助进行问卷调查的社团法人全日本听障者·中途失聪者团体联合会的大家。 在问卷上写着许多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话语。愿意接受访问的一位失聪人士说道:「我们说的话终究只是经验谈和实际故事,要怎样以此为根据写出一篇小说,完全是有川老师的自由。」 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在故事里将这些人擅自美化,写成「美丽的人们」。我要尽情写下自己想写的故事。 我想写的并不是「身障人士的故事」,而是「恋爱故事」,只是女主角是拥有听觉障碍的身障人士罢了。 听觉障碍对于本书中的恋人们而言,是一种应该去互相了解的认知差异,就只是如此而已呀。我希望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个毫无虚饰、跟你我一样的平凡女孩子。 跟他们接触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 至于「瞳」变成了怎样的女孩,而「伸」又变成了怎么的男孩,就请各位自行翻开本书确认吧。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年轻的女孩,患有听觉障碍。 信件的内容十分活泼,很有时下年轻女孩的感觉,若不是她主动告知自己是听觉障碍人士,光看信件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信中可爱的笔迹、交杂在文章中使用的心型或是惊叹记号,都和同时代的其他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完全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她和朋友分享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感想,同时随信附上了《雨树之国》的读后感想文。 对于创造出这本书的我们而言,这样一封信所具有的象征含意,真的无法以笔墨来形容呢。 有川 浩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像这样的情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最后还是都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里。尽管大多数时候自己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但是每次之后,都可以藉机让自己重新体悟,这样说来,这样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啊!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注意!」我也只能够每次都如此提醒自己。 既然无法成为正直又虚怀若谷的任务,那就只能让自己在每次犯错后承受住打击了。至少,一直维持着每次犯错后又承受住打击的自己,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写下这篇小说三年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其中影响我最大的,就是我曾经拜访过,并且有幸承蒙他们协助进行问卷调查的社团法人全日本听障者·中途失聪者团体联合会的大家。 在问卷上写着许多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话语。愿意接受访问的一位失聪人士说道:「我们说的话终究只是经验谈和实际故事,要怎样以此为根据写出一篇小说,完全是有川老师的自由。」 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在故事里将这些人擅自美化,写成「美丽的人们」。我要尽情写下自己想写的故事。 我想写的并不是「身障人士的故事」,而是「恋爱故事」,只是女主角是拥有听觉障碍的身障人士罢了。 听觉障碍对于本书中的恋人们而言,是一种应该去互相了解的认知差异,就只是如此而已呀。我希望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个毫无虚饰、跟你我一样的平凡女孩子。 跟他们接触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 至于「瞳」变成了怎样的女孩,而「伸」又变成了怎么的男孩,就请各位自行翻开本书确认吧。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年轻的女孩,患有听觉障碍。 信件的内容十分活泼,很有时下年轻女孩的感觉,若不是她主动告知自己是听觉障碍人士,光看信件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信中可爱的笔迹、交杂在文章中使用的心型或是惊叹记号,都和同时代的其他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完全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她和朋友分享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感想,同时随信附上了《雨树之国》的读后感想文。 对于创造出这本书的我们而言,这样一封信所具有的象征含意,真的无法以笔墨来形容呢。 有川 浩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像这样的情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最后还是都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里。尽管大多数时候自己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但是每次之后,都可以藉机让自己重新体悟,这样说来,这样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啊!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注意!」我也只能够每次都如此提醒自己。 既然无法成为正直又虚怀若谷的任务,那就只能让自己在每次犯错后承受住打击了。至少,一直维持着每次犯错后又承受住打击的自己,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写下这篇小说三年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其中影响我最大的,就是我曾经拜访过,并且有幸承蒙他们协助进行问卷调查的社团法人全日本听障者·中途失聪者团体联合会的大家。 在问卷上写着许多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话语。愿意接受访问的一位失聪人士说道:「我们说的话终究只是经验谈和实际故事,要怎样以此为根据写出一篇小说,完全是有川老师的自由。」 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在故事里将这些人擅自美化,写成「美丽的人们」。我要尽情写下自己想写的故事。 我想写的并不是「身障人士的故事」,而是「恋爱故事」,只是女主角是拥有听觉障碍的身障人士罢了。 听觉障碍对于本书中的恋人们而言,是一种应该去互相了解的认知差异,就只是如此而已呀。我希望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个毫无虚饰、跟你我一样的平凡女孩子。 跟他们接触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 至于「瞳」变成了怎样的女孩,而「伸」又变成了怎么的男孩,就请各位自行翻开本书确认吧。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年轻的女孩,患有听觉障碍。 信件的内容十分活泼,很有时下年轻女孩的感觉,若不是她主动告知自己是听觉障碍人士,光看信件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信中可爱的笔迹、交杂在文章中使用的心型或是惊叹记号,都和同时代的其他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完全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她和朋友分享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感想,同时随信附上了《雨树之国》的读后感想文。 对于创造出这本书的我们而言,这样一封信所具有的象征含意,真的无法以笔墨来形容呢。 有川 浩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像这样的情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最后还是都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里。尽管大多数时候自己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但是每次之后,都可以藉机让自己重新体悟,这样说来,这样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啊!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注意!」我也只能够每次都如此提醒自己。 既然无法成为正直又虚怀若谷的任务,那就只能让自己在每次犯错后承受住打击了。至少,一直维持着每次犯错后又承受住打击的自己,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写下这篇小说三年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其中影响我最大的,就是我曾经拜访过,并且有幸承蒙他们协助进行问卷调查的社团法人全日本听障者·中途失聪者团体联合会的大家。 在问卷上写着许多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话语。愿意接受访问的一位失聪人士说道:「我们说的话终究只是经验谈和实际故事,要怎样以此为根据写出一篇小说,完全是有川老师的自由。」 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在故事里将这些人擅自美化,写成「美丽的人们」。我要尽情写下自己想写的故事。 我想写的并不是「身障人士的故事」,而是「恋爱故事」,只是女主角是拥有听觉障碍的身障人士罢了。 听觉障碍对于本书中的恋人们而言,是一种应该去互相了解的认知差异,就只是如此而已呀。我希望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个毫无虚饰、跟你我一样的平凡女孩子。 跟他们接触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 至于「瞳」变成了怎样的女孩,而「伸」又变成了怎么的男孩,就请各位自行翻开本书确认吧。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年轻的女孩,患有听觉障碍。 信件的内容十分活泼,很有时下年轻女孩的感觉,若不是她主动告知自己是听觉障碍人士,光看信件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信中可爱的笔迹、交杂在文章中使用的心型或是惊叹记号,都和同时代的其他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完全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她和朋友分享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感想,同时随信附上了《雨树之国》的读后感想文。 对于创造出这本书的我们而言,这样一封信所具有的象征含意,真的无法以笔墨来形容呢。 有川 浩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像这样的情形无论经历过多少次,最后还是都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里。尽管大多数时候自己无法做出适当的回应,但是每次之后,都可以藉机让自己重新体悟,这样说来,这样的自我认知其实也并不是全无意义啊!我也只能这么相信了。「下次一定要好好注意!」我也只能够每次都如此提醒自己。 既然无法成为正直又虚怀若谷的任务,那就只能让自己在每次犯错后承受住打击了。至少,一直维持着每次犯错后又承受住打击的自己,总比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 写下这篇小说三年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其中影响我最大的,就是我曾经拜访过,并且有幸承蒙他们协助进行问卷调查的社团法人全日本听障者·中途失聪者团体联合会的大家。 在问卷上写着许多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话语。愿意接受访问的一位失聪人士说道:「我们说的话终究只是经验谈和实际故事,要怎样以此为根据写出一篇小说,完全是有川老师的自由。」 我于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在故事里将这些人擅自美化,写成「美丽的人们」。我要尽情写下自己想写的故事。 我想写的并不是「身障人士的故事」,而是「恋爱故事」,只是女主角是拥有听觉障碍的身障人士罢了。 听觉障碍对于本书中的恋人们而言,是一种应该去互相了解的认知差异,就只是如此而已呀。我希望故事中的女主角,是个毫无虚饰、跟你我一样的平凡女孩子。 跟他们接触后,我才开始会这么想。 至于「瞳」变成了怎样的女孩,而「伸」又变成了怎么的男孩,就请各位自行翻开本书确认吧。 前些日子我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是位年轻的女孩,患有听觉障碍。 信件的内容十分活泼,很有时下年轻女孩的感觉,若不是她主动告知自己是听觉障碍人士,光看信件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信中可爱的笔迹、交杂在文章中使用的心型或是惊叹记号,都和同时代的其他年轻女孩没有任何不同。 完全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子。 她说,她和朋友分享了关于我这本书的感想,同时随信附上了《雨树之国》的读后感想文。 对于创造出这本书的我们而言,这样一封信所具有的象征含意,真的无法以笔墨来形容呢。 有川 浩 这本小说和是初次撰写的系列作品《图书馆战争》的第二集——《图书馆内乱》当中的部分内容,是彼此相互连结的。 在《图书馆内乱》里,这本《雨树之国》是以关键物品的身份,出现在剧情当中。 在新潮社与ascii media works inc.(译注:此指原文小说的出版社。)的合作企划下,这两本小说都在二○○六年的秋天刊行了。然后今年,在二○○九年的「新潮社·夏之百册」活动当中,《雨树之国》又决定要文库化了。(虽然发行单行本的时候,《雨树之国》延迟了一个月才上市,不过目前《图书馆战争》汐里还没有决定要文库化的迹象,所以就变成由《雨树之国》领先进行文库化了。) 言归正传,回想起当时在和其他出版社进行合作企划的时候,我还真的一直是在东奔西跑呢!毕竟,实际上的出版间距相差不到一个月,几乎可以算是同时进行,再加上我又做了这样的提议:「我想在《内乱》的封面插图里加进《雨树之国》的封面图案,而且不是拼拼凑凑,单纯把图片填进去就好,是要有手绘风格,像是珂拉琪(译注:一种用胶或浆糊把实物贴在画面上的一种特殊艺术技法。)那样的。」而两家出版社听了之后,也都非常豪迈地一口答应,于是出版的进程,便产生了奇迹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在目前进度排在前头的《内乱》封面插图上空下《雨树》封面的空间,等到《雨树》装订完成之后,再一口气送进印刷厂里印刷!」 就这样,《内乱》必须等到《雨树》装订完成,而《雨树》又为了《内乱》必须提前装订完工,所以出版社便大幅调动了一般的出版程序,尽可能保持有在弹性的情况下进行作业。因此,尽管这时候两本书的原稿都早已处在待命状态(自己主动提议的,当然有义务要交出完稿啊),但是印刷都是赶在最后一刻才刚好完工。 只是因为「这样很有趣吧!?」一句话,就一时冲动妄下决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就在这里。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还真的成功了呢。 文库版《雨树之国》的封面是直接承袭了单行本的图案,所以若各位愿意去确认一下《雨树》是怎样的方式,呈现在《内乱》封面上的话,那将会是我的荣幸。 之所以会提出这项合作企划,当然是因为我想做些有趣的事,不过同时也是基于一个非常严肃的理由。 在『图书馆内乱』的一个章节当中,提到了后天失聪者和听障者(关于他们和聋人以及聋哑的区别,请参照参考文献)。在写作这儿章节的时候,我心中蓦然涌现了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写下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战争》系列的一个章节,而是一篇以怀有这种问题的人们为主轴,直来直往、毫不掩饰的爱情故事。」 另外,刚好那段时间我的丈夫罹患了突发性失聪;先前,他以及有两次及早就诊并请医生进行正确治疗后,恢复了听觉的经验。 突发性失聪时种在短短两个礼拜内,当你还在烦恼着「耳朵好像听不太清楚哪,下次去医院看看吧」时,听觉状态就会恶化到难以挽救地步的病症。对于不了解耳朵疾病的我们来说,那是种未爆弹般的恐惧;所以,虽然我的力量很微薄,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尽力书写出蕴含在《图书馆内乱》的按个章节当中,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 尔后,越是深入调查,那种「想要写下以后天失聪者及听障者为主角的恋爱故事」的心情就越来越强烈,最后诞生了这本书。 《雨树之国》一书,并没有特别想对世人呼吁些什么。真要呼吁的话,应该要由当事人自己亲口诉说才对,身为作者的我,只是以他们的遭遇为借景,写下一篇虚构的故事罢了。 拜读参考文献里的经验谈时,我自己也经常感到心悸不已。譬如说,有时当我在后面按下脚踏车的铃铛,却看到对方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后,就会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这种情况,我至今也遇过很多次。 怀抱着自我警惕的心情,我想将这种「自己可能也会有相同反应」的情况,积极地写进故事当中。 然而,人类实在是种可悲的生物,即使写下了这样的故事、即使在写小说时调查过了很多相关资料,却还是会在看见有人不理会自己按响的脚踏车铃铛时,不由自主地感到焦躁不耐。说什么赶时间,其实还是以自己方便为优先。 自以为瞭解,其实却一无所知,或是只能装作知情的样子;事后回头看看那样的自己,我真的是深深地感到自我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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