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 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台版 转自 ワジ@轻之国度 八户钢一 我。在十七岁时死亡,从十岁重新展开人生。 马奇尔 〈游戏〉的推动者,和钢一一起行动。 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 从瑞典来的转学生,是大家憧憬的对象。 信丘友实 擅长绘画的少女,绰号是乌龟。 矢口弥宵 钢一从小就认识的大姊姊。 个别指导时间 1 放学后,当八户钢一步行回家时,顺便绕去火车站前的「增田清美」药局。 大概是被十二月的干燥冷风吹到的关系,他从前天开始就觉得喉咙有点怪怪的;令天早上起床时,症状已经演变成连自己都很清楚是感冒的程度。 勉强吃完早餐的他想要服用感冒药,但是药罐里只剩下一颗药锭。就算在急救箱里东翻西找,也没有买来备用的药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钢一只吞了一颗药就出门了。母亲正忙着准备出门兼职,所以钢一也没办法跟母亲拜托说:「没药了,能帮忙买吗?」 鲜少买药的钢一首先得找到感冒药专区才行;虽然有人一走进店里就会问店员「感冒药在哪里?」但是钢一没办法做出这种事情。在不熟悉的店里绕了一阵子之后,总算找到感冒药专区,他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光是感冒药就有这么多种啊。) 钢一依序扫视很难断定究竟该说是「井然有序」,还是「丰富多样」的展示架,发现八户家时常准备的感冒药就放在正中央;当他想拿起感冒药罐时,忽然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他。 在视野角落有个男人。 对方是个很像大学生的年轻男子,戴着太阳眼镜,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站在有点远的架子阴影处看着钢一。 (那家伙是怎么搞的……?) 或许他就是俗称的「监视人员」,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要顺手牵羊、偷窃东西吧。 但是如果从外观来看,这名男子比钢一更可疑;如果再戴上口罩,肯定会散发出一股很容易被误认为犯罪者的氛围。 虽然钢一很介意…… (唔……算了。) 他还是拿了想要的感冒药,走向收银柜台。 排队等待结帐时,钢一回头一看,发现戴着太阳眼镜的男子不知何时消失了。 钢一回到家里,把书包放进自己的房间后,下楼走到客厅。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按下遥控器,电视画面的光线缓缓照亮傍晚时分昏暗的房间。电视正在重播历史时代剧,一身旅行装扮的武士高举印笼并大喊:「还不乖乖就范!」 一切完全和平常一样,钢一既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也没有朋友可以一起去速食店消磨时间,每天都在「还不乖乖就范!」的时间回到家。 回到正题—— 他从厨房拿了杯子回到客厅,从茶壶倒出热水,从塑胶袋里拿出买回来的药,打开盖子,只见里面塞了一张小纸条,看起来不像是记载使用注意事项的说明书;这张对摺起来的纸上有横线,看起来像是笔记本的纸张。 「…………?」 打开纸张,上面只用原子笔写着细小却异样清楚的文字: 『中奖了』 觉得奇怪的他拿出药瓶,原本应该装有一百二十颗感冒药锭的瓶子里装满尖尖细细、类似钉子的东西;仔细一看,钉子(般的东西)都塞在瓶子的上半部,底部则有红蓝黄等鲜艳颜色的电线紧紧纠结在一起。 「……这是什么啊……?」 2 当刚一醒来时,眼前只见一片纯白——不带一丝阴影的白色;叫周的声音像是中午用 餐时间的餐厅厨房一样,听起来感觉很慌张。 啪搭啪搭!他同时聪儿好几声类似匆忙走路的声行,以及某人说: 「……已经一一确认可能的人了!或许已经找到了!」 钢一心想:「找到了什么?」 但是他得不到这个疑问的答案。纯白色的视野一下子变成灰色,灰色越来越浓,最后—— 钢一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 不对,应该先问: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自己到底是怎么跑来这里的?是走路来的吗?还是被什么人带来的?他完全不晓得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只见没有浓淡之分的黑色无边无际地自眼前延伸,或许在眼前的只是一面漆黑的墙壁而已……他试着伸出手,但是手指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虽然现在的状况让人难以理解,不过钢一察觉到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在这个漆黑的空间中,唯一可以清楚看见的事物是自己的身影,连指甲都看得到;与其说是光线昏暗,不如说这片空间是「黑的」,但是在现实之中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是梦吗?」 照理说这个问题应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钢一并不期待有人回应;所以当背后传来「不是梦哦」的回答时,他不禁吓了一跳。 钢一转身,发现脚边有个大约二十公分高的小型生物。 他吃惊地瞪大眼睛,倒抽一口气。 这个生物的外型几乎跟人类一样,一丝不挂的褐色肌肤满布光泽,蓄着一头将所有头发往后梳然后再绑起来的发型,尖尖的发尾宛如奶油蛋糕上的鲜奶油,但是那双圆滚滚的眼睛完全没有眼白,两只眼睛发出深蓝色的光辉;此外,还有一条从腰部和屁股中间伸出的细长尾巴,就像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环尾狐猴一样。 这个显然超乎人类常识的生物似乎对钢一的反应感到十分有趣,只见他又飞又跳,还转着圈圈。 「噗、呵呵呵……啊,抱歉抱歉。」 谜样的生物笑了一阵子后,立刻端正仪态,彷佛英国的绅士一般行礼: 「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我是马奇尔,负责在今后支援、辅助你。请多指教,八户钢一同学。」 他边说边伸出右手。 「请……请多指教……」 完全被牵着走的钢一只能顺从对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这个自称为马奇尔的生物的小手「握手」。 马奇尔满意地点点头: 「好,现在得先让你了解情况才行。你想像得出来这里是哪里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画了一圈,钢一老实地摇摇头。马奇尔说了句「我想也是」后,继续说道: 「这里是最接近死后世界的地方;虽然说是死后的世界,不过比较像是让魂魄重新转生的回收工厂——算了,总之这里就是这种地方。」 「……什么……?」钢一一时无法对「死后的世界」这个词汇反应过来。 死后……? 「……看来你好像没办法理解的样子。嗯,这也难怪……」马奇尔咧嘴笑着。 「你还记得你放学回家时,在药局买了药吗?」 马奇尔的话像是魔法一般,唤醒钢一的记忆。 「……记得。」 「那瓶药其实不是药,是某个偏激的大学生自制的炸弹。」 钢一的脑海里浮现写着『中奖了』的纸条和塞满电线的药瓶。 「话说到这里,你应该也能想像到了吧?不过我还是得说出那句话才行。」 钢一没有回应——他无法回应。马奇尔毫不在意地说出那句台词。 「八户钢一同学,你死了。」 钢一不发一语呆站着。 (已经……结束了吗……?) 朋友、恋人、将来的梦想、人生的目的、一生也忘不了的快乐回忆……虽然上述的事物在这十七年来通通都没有出现,但是—— (我就这么死了吗……?) 双腿使不上力气,钢一几乎没办法站着。 但是……不对,等一下。 「作梦的时候不会觉得自己在作梦」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发觉自己在作梦应该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吧。 就是这样。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那句「 不是梦哦」的台词呢?这就像是诈骗集团说「我没骗你」一样。 (没错……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我一定是在作梦。)这样的结论解救了钢一,使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是马奇尔露出浅浅的笑容,望着钢一: 「你看起来还是不相信的样子。不过无所谓,只要之后能清醒,你就会明白了。」 既然都说「能清醒」了,果然是在作梦吧?尽管钢一的视线充满困惑,马奇尔却毫不在意。 「听好了,接下来很重要。」他伸出手指。「被炸弹炸到的你当场死亡,可是还是有救;正确来说是『有得救的方法』。」 「方法……吗?」 「没错,换句话说也就是你这十七年来的人生中发生的事情。用宇宙规模来形容……嗯,好像有点夸张,总之在你的人生道路上到处散落了相当多的奇迹碎片,可是你什~~,么也没想,只是直直地往前走,完全没有试着去走走岔路,所以连一块碎片都没拿到手,结果什么奇迹都没发生,你就这么死了。节哀顺变。」 马奇尔模仿和尚,做出摇铃的动作。 总觉得不但自己的人生被全盘否认,还被人瞧不起,钢一感到悲愤不已。 「什……什么……什么奇迹啊!」 「哦!」彷佛在演戏一样,马奇尔摇了摇手指。「很抱歉,我不能说,因为这是这场(游戏)的惯例。」 「……(游戏)?」 「没错,你被选上了!」 在空中轻轻翻转身体后,马奇尔又像英国绅士般行了个礼。 「你必须参加这场(游戏)!回到七年前,重新展开人生!」 热烈演说中的马奇尔并没有察觉钢一张大嘴巴,愣在原处。 「如果你能在七年内拿回所有『奇迹的碎片』就能完美过关!你就得救了!只是如果你连一块都没有搜集到的话……」 「……会怎么样?」 「游戏就会结束,既不能继续,也不能重来一次;如此一来,你真的会被送到前面的灵魂回收工厂,支解打碎成粉末碎片后再分门别类,成为新生命的材料。」 语毕,马奇尔深深一鞠躬,模样彷佛在说:「感谢聆听。」 「好了,你怎么决定呢?你当然会答应吧?」 「……如果我回答『不想要』的话,就会被直接送到回收工厂吗?」 「当然啦。」马奇尔斩钉截铁地表示说道。 这么一来,回答只能是「yes」了。 如果是在作梦,故意乱回答就好了——然而钢一没有这种冒险犯难的精神;然而即使同意了—— 「你能告诉我哪里有『奇迹的碎片』吗?」 马奇尔摇摇头。 「我不能告诉你哦,没有提示。」 钢一在内心抱怨,怎么会没有提示!「可是你——」 「叫我马奇尔就可以了。」 「……马奇尔不是负责支援我的吗?既然如此,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个嘛……抱歉,这是规则,对不起啦。」 换言之,自己得在不清楚究竟对象是什么东西、在哪里、有多少的状态下蒐集所有奇迹的碎片,这件事情或许比玩扑克牌、要在第一次发牌时就拿到a、k、q、j、10的同花大顺更为困难。 讲得更明白一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办得到嘛。 哎呀哎呀……见钢一流露出不信任感,马奇尔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啦。因为你这样也挺可怜的,所以我就在此回答你的问题吧。」 「呃……太好了。」稍微松了一口气的钢一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好,那你就仔~~细想想,你有一分钟的思考时间。」 「什么?等、等一下!」 马奇尔不客气地开始「滴答、滴答」倒数计时、施加压力,钢一则拚命绞尽脑汁思考着,一分钟一下子就过去了。 「……滴答、滴答,当当当!时~间到了,请发问。」 「怎么这么快……突然要我问,我也没办法立刻问出什么啊……」 「不快点说的话,时间到了就结束罗。」 「我、我知道了啦!那……」钢一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奇迹的碎片……是物品吗?」 见钢一露出害怕的眼神,马奇尔以带着些许揶揄意味的眼神凝视着钢一。沉重的沉默时刻缓缓流逝,马奇尔终于开口了: 「……答案是『no』。」 钢一的肩膀无力地下垂,脑袋里响起机智问答节目的错误铃声。 马奇尔彷佛感到十分愉快似地咯咯笑着。 「哎呀哎呀,光是知道『不是物品』不也是一大进展了吗?话说回来,我还没询问你有没有参加(游戏)的意愿呢。」 既然不是物品,「奇迹的碎片」又是什么?是更抽象的东西吗?虽然毫无头绪,但是钢一现在也只能回答了。 他无力地低垂着头,不情愿地嘟囔着:「我愿意……」 马奇尔用力地点点头。 「很好,我收到你的挑战了,接下来就要说明规则罗!不过其实也只有一条而已。 在这七年里,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不允许你躲避炸弹;在七年后的事发当日,也就是今天——十二月二十日,你必须在同一间药局里购买同样的药瓶,然后同样被炸弹炸到;你不能浪费这七年的时间,然后在这一天想藉由回避买药来躲避炸弹。」 「等……等一下!我还要再被炸弹炸到?这样怎么可能得救嘛!」 「——不对哦。」马奇尔咧嘴笑着。 「炸到你的炸弹会有点不同哦!或许你以为自己的身体被炸得支离破碎就等于死定了,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嗯,虽然按照惯例,我不能说得太详细,总之只要蒐集到所有奇迹的碎片,你一定就能得救,别担心。」 「……真的吗……?」钢一露出混杂不安和怀疑的视线,盯着马奇尔。 「真的真的,我说真的,相信我吧!」 马奇尔很有自信地挺起胸膛,拍拍胸脯保证;不过大概是太用力的缘故,他接着咳嗽了起来,身体弯成了く字型。 「——咳咳咳!总、总之你必须再被炸弹炸到,一定要记住这个规则,不能忘记哦!」 「如果我无视规则的话呢?」 「如果你无视(游戏)的规则——」他用食指擦去眼角的眼泪。「当然得接受惩罚罗!」 对于这点,钢一产生了单纯的疑问: 「决定这条规则的人是谁?」 「(游戏)的主办者。」 「主办者……又是谁?」 「这个嘛……如果用你们的语言来比喻……就是类似神明的存在吧?祂想要来点余兴节目。」 「余兴节目……?」 「没错,这场(游戏)其实是一场秀。」 「意思就是有个家伙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想看我是生还是死吗……?」钢一突然觉得很生气,连软弱的他也露出明显的怒意。 「觉得很不舒服吗?可是因为能获得得救的机会,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坏事;还是说你不想参加了呢?」 「呃……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想也是。」马奇尔露出胜利的笑容。「总之,规则就是一切,绝对不允许你犯规;不过如果有着接受惩罚的觉悟而无视规则的话,也不是没有先例啦;只是我并不怎么推荐。」 既然不推荐,那就不必特意说出口啊!总觉得再三反覆提到这点的马奇尔似乎意有所指。 「那个……你也不能告诉我所谓的『 惩罚』是什么吗?」 「是啊。」马奇尔慎重得有些过分地低头,表示对方说的没错。「这样不是比较有趣吗?」 一点也不有趣!钢一再度在内心痛骂着。 如果是电视游戏,谜题的要素愈多,就故事发展上确实愈能引人人胜;但是攸关自己性命的(游戏)并不需要什么高潮迭起,谜团愈少愈好。 「哎呀哎呀,别露出那种表情嘛。」 马奇尔安慰失望的钢一,但是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他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总之,以上就是说明,还有其他疑问吗?」 一时之间,钢一不发一语地思考着。 「…………算了,反正不管我问什么,一定都是机密吧。」 见钢一既生硬又不悦地说着,马奇尔拍了拍他的小腿,说道:「没这回事~~我偶尔还是会回答你的问题的。」 钢一心想,这家伙跟我才刚认识而已,装什么熟啊?然而他同时也产生了一种亲近的感受,所以不可思议的,他并不讨厌马奇尔。 「好了。」马奇尔清了清喉咙: 「最后再提醒你一点;姑且不论你能不能完全蒐集到奇迹的碎片,至少你有七年的时间,这点是不变的事实。 所以罗,避免你觉得自己『没办法做到』,至少在这七年里别留下什么遗憾的想法也是很重要的,也就是类似于『虽然我办不到,但是活了这七年也够了』的想法。」 「咦……?」 由于乐天的马奇尔突然说出很严肃的话语,让钢一一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只能无言以对。马奇尔的意思等同于接受「死亡」这件事情,对现在的钢一来说,这样的觉悟实在太沉重了。 「……没关系,关于这件事情你就慢慢想吧,因为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 马奇尔端正姿势,再次慎重行礼。 「那么,当你下次醒来的时候,游戏就开始了哦!你准备好了吗?」 钢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点头回答:「……嗯。」马奇尔露出让人内心一紧的天真表情微笑着,并将竖起拇指的手伸到钢一面前: 「祝你好运!」 开场 1 哔哔、哔哔,闹钟的铃声在响。 有点吵杂,催促人慢慢醒来的电子音。 看吧,果然是梦。 钢一用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恍惚想着。 很奇妙的梦。 某个自称「马奇尔」的不可思议生物说钢一已经死了;如果想要免于一死,就得回到七年前,蒐集所有奇迹的碎片。 哔哔、哔哔。 虽然是梦,他却记得很清楚——这点也很奇妙。 哔哔哔、哔哔哔。 此时钢一又发现另一件奇妙的事情,那就是现在在响的闹钟声音。 因为钢一很难在早上醒来,所以他在高一时换了声音更吵、更让人受不了的闹钟。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这声音是以前闹钟的声音,他应该已经丢掉了……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从床上跳起来的钢一一时间忘记关掉响个不停的吵闹闹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房间。 不一样。 虽然这里的确是他的房间,可是书桌的位置、书柜里的书本摆放方式都不一样;当更换客厅电视时,由他接收的大型映像管电视不见了,面对床铺的墙壁上则贴着他在小学时期很着迷的少女动画海报。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钢一伸手想关掉声音十分刺耳的闹钟;然而当他看见自己的手时更惊讶了。 「…………什么!」 他踢开棉被,看着自己的身体;虽然心里已经有底,不过——自己的身体果然很小! 钢一跑出房间,想冲下楼梯到一楼,却猛然停下脚步。 楼梯好高!高得几乎让人感到晕眩。 钢一抓着扶手,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一阶一阶往下走,然后冲进洗手间。 以「供成人使用」做为考量设计的洗手台镜子里,出现钢一勉强抬着头的模样。 过去的自己……小学时代的自己的脸因为吃惊而扭曲变形。 他用颤抖的手碰触自己的脸,镜子里的钢一也分毫不差地做出同样的举动。 「怎么可能……」 钢一压着自己的脸,脑袋一时之间一片空白。 (这也是梦吗……?) 此时,应该没有人的钢一身后传来声音: 「所以我就说不是梦了嘛。」 「——哇啊!」 钢一发出怪声,跳了起来。 马奇尔在他脚边高兴地咧嘴笑着。 「……噫!」 钢一已经连惨叫都喊不出来,只能张大嘴巴愣在原处。啪踏啪踏!此时某人脚步声从厨房逐渐接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妈妈!可是看见妈妈后,钢一又吃了一惊。 (妈妈……好胖!) 母亲确实很胖,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当钢一小学五年级时,她呕心沥血地努力瘦下来,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钢一……看见妈妈怎么会吓成这样?怎么了吗?」 「……没有啦……那个……对了,妈妈,你看这里!」 回过神来的钢一指着脚边的马奇尔,母亲也顺着钢一指的方向望去。 但是—— 「什么?什么东西部没有……哎呀,难道有虫吗?」 「咦……」 马奇尔应该在母亲的视线范围内才对,但是母亲并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你才能看见我的模样,别人当然也听不见我的声音。」马奇尔一脸淡漠地说道。 「……钢一,你还没睡醒吗?快点洗洗脸,去吃早餐;再拖拖拉拉下去的话又会迟到哦!妈妈得准备上班了。」 感到傻眼的母亲说完便走到二楼的寝室。 「怎么可能……」 洗手台旁边有个大约三十公分高的凳子,是父亲趁假日时亲手做给自己的。钢一把凳子挪到洗手台正面,再踏上凳子,打开水龙头洗脸。 冰凉的水让脑袋冷静了下来,意识快速清醒,并逐渐涌出无法抹灭的确定感——这不是梦,是现实。 用毛巾擦乾脸后,马奇尔开口对钢一说: 「醒了吗?」 2 当! 烤吐司机响了,一取出烤得刚刚好的吐司,香味便扩散开来。 准备出门上班的母亲下楼走到客厅: 「哎呀,今天不看《早安星闻》吗?」 「嗯……啊,我要看。」 钢一打开电视,转换频道;《早安星闻》是给小孩子看的晨间新闻综艺节目。 由于感觉儿子跟平常不太一样,母亲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然而因为上班时间快到了…… 「……那妈妈出门罗,上学前要关好窗户哦!」说完这段每天早上的固定台词后,她就出门了。 父亲一早就去上班了,对钢一来说,一个人吃早餐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今天有个奇妙的同席者。 「欸欸欸,也给我吃一点嘛。」 陶醉于烤好的吐司香味,马奇尔靠了过来。 「你……你想吃吗?」 「嗯!嗯!只要靠近边边的一点点就可以了!」 马奇尔摇着尾巴拜托钢一。钢一撕下一小块的吐司角,递给马奇尔;马奇尔说了声谢谢后,便像松鼠一样开始啃吐司。看着他的这副模样好一会儿后…… (……对了,今天是几月几号?) 钢一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报纸,日期是十一月十七日星期四;他板着手指算了算—— (七年前……也就是小四吗?) 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梦了,虽然没办法具体说明,但是他确实感觉得到这是真的;如果这是一场梦的话,肯定是「庄周梦蝶」的等级了吧。 (我必须在之后的七年内找到所有奇迹的碎片,否则这次必死无疑……) 但是该怎么找呢? 他根本不知道奇迹的碎片在哪里、是什么、有多少,只知道不是物品而已。 他没办法破解这种游戏,游戏的难度显然太高了;虽然钢一秉持着「尽量不看电视游戏的攻略本来破关」的信念,但是如果有人贩卖这场游戏的攻略本,即使花掉所有财产,他也要买回来。 钢一东想西想的,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安星闻》已经结束了;记得节目结束后,自己应该就不能再继续拖拖拉拉下去了。他关掉电视,站起身。 他喝光杯子里剩下的牛奶,在厨房的流理台迅速漱口,接着背起已经好久没背的小学生书包;虽然这副模样让现在的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照了照洗手台的镜子,看起来就是小学生的打扮,没有任何格格不入的感觉;钢一松了一口气。 匆匆跑到玄关,自己摆在三和土(注2)上的鞋子小得令人不敢相信,但是这双有如玩具般的鞋子穿在钢一的脚上刚聊好。 当他用脚尖敲了敲地面时,马奇尔说着「出门了、出门了」,跳到钢一的书包上。 「——你要跟来吗?」 「当然啦,观察你的日常也是我的工作喔。」 「……难道连我去上厕所,你也要跟来吗?」 「如果有你的允许,上厕所或洗澡我也会跟,怎么样?」 目瞪口呆的钢一说了句「随便你」后,打开玄关的大门。 走到外面,隔壁耸立着一栋钢一家根本比不上的豪宅。钢一伫立在原地好一阵子,望着那栋屋子。 (弥宵姊的家……既然现在是七年前,代表我还能见到她……!) 一语不发 的钢一内心感慨万千,马奇尔则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发出「哇啊~~」的惊叹声。 「好大的房子哦~~是什么人住在里面啊?」 「……这户人家的父亲是很有名的医生哦。」 马奇尔发出「哦~~」的声音,点点头。 「和邻居的感情好吗?」 「……嗯,这户人家有个叫弥宵的姊姊,常常邀我去玩;不过当我国一时……她就住院了,之后便越来越少见到她……」 钢一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寂寞的神色。 「你说住院,她生病了吗?」 「……嗯,基本上是那样……」 马奇尔低哼了一声,靠近钢一的耳朵轻轻低语;呼吸搔弄着耳朵,让钢一觉得好痒。 「她该不会是那种让你心生爱慕的大姊姊类型吧?」 钢一一边苦笑——与耳朵痒痒的感觉也有关系——一边回答: 「嗯,现在想想——应该是这样没错。」 每当他像现在这样仰望着弥宵的家,脑海中就会清楚浮现她的身影,彷佛昨天也碰过面一样。 弥宵比钢一大四岁以上,外表和世间所谓的「治愈系」完全相反。 要是不仔细看,眉毛根本淡到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由于眼尾稍微往后上方翘、呈现三白眼的缘故,看起来似乎很凶狠,明明她本身根本没有这个意思,眼睛却散发出压制对方的气息。 小学的时候,钢一班上的男生们私下为她取了「杀手」的绰号。 但是弥宵在愿意敞开内心的对象面前总是露出微笑,是一位温柔又很会照顾人的大姊姊。 因为双亲都在工作的关系,所以对钢一来说,独自看家是家常便饭,也因此常常到弥宵的房间玩耍;暑假则是早上或者整个白天都待在里面,两人一起玩电视游戏。 虽然钢一的母亲对他说:「你也稍微客气一点。」但是弥宵反而常常问:「今天不来玩吗?」 现在仔细想想,弥宵或许没什么朋友,具有复杂情结的人没办法对别人敞开心胸,个性会变得很怕生;钢一忽然发觉到自己也在这十七年间慢慢变成这种人。 或许弥宵觉得钢一和自己一样,所以才愿意敞开心胸,温柔地接纳他。 钢一就是喜欢她这一点——说得更清楚一点,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初恋吧。 但是—— 钢一一边锁上玄关大门,一边说道: 「欸……在爆炸死掉当天之前,如果我蒐集到所有奇迹的碎片,就能改变我的命运,那么……」 钢一再次抬头看向弥宵的家。 「除了我以外……也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命运吗?」 苏菲亚 1 只是身高变矮了而已,眼前的景象便宛如变成另一个世界。 虽然他姑且还记得走了将近六年的小学上学道路,却仍像初次造访陌生小镇般,走在不熟悉的街道上;不过身体倒是记得很清楚该在哪个转角转弯。 越靠近学校,背着书包的学生就越来越醒目,外表跟幼稚园儿童没两样的孩子们和自己一样高,总觉得有一股很奇妙的感觉。 接着——终于来到学校前面。钢一站在校门口前…… 真怀念。 他还记得——没错,这里就是自己上了六年的学校。 只见其他学生理所当然地穿过校门,进入学校。 「你不进去吗?」马奇尔问。 要是一直沉浸在怀旧的气氛当中,肯定会迟到;但是当他想穿过校门时,总觉得自己在做什么不可以做的事情,有种校外人士闯进学校里的感觉。 钢一再次确认自己的身体,不管怎么看都是小孩子;没错,现在的自己是小学四年级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他下定决心,踏进学校里;一想到在好几百人的学生之中,只有自己是特别的人,钢一的心里感到有些激动。 拉开四年三班教室的门,教室里已经有许多学生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打发上课前的时间。 (啊……那些家伙们也在。) 虽然钢一没有称得上是朋友的伙伴,不过见到令人怀念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感情;感慨至极的他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接下来—— 他记得自己的位子应该是靠窗边才对……不过虽然他试着检查各个桌上的磨损痕迹,却实在没什么信心;如果能检查抽屉的话,里面应该有自己的笔记本才对,不过在四周的视线注视下,他没办法这么做。 该怎么办才好呢?正当钢一感到困扰时,教室后方的拉门静静地开殷了,一名女学生走了进来;钢一反射性地转头看向对方,原本圆滚滚的大眼睛又睁得更大了。 (……啊……!) 那名女学生是个绿眼金发的少女——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与进来时的举动相同,她静静地关上门,然后直接走向窗户旁边。 原本吵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钢一连忙让出一条路给她,她瞥了钢一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过去,然后坐在自己从窗户数过来第二排的位置上,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 教室里的学生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好一会儿,苏菲亚似乎也感受到大家的视线——彷佛在监视自己的举手投足一般——不过她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人也没看,迳自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开始读了起来;这下子教室里才总算恢复吵闹。 (对了……既然我现在就读四年级,便代表我和贝尔蒙特同学同班。) 接着,钢一想起自己的座位在苏菲亚的左斜后方,偷偷摸摸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并从后方望着苏菲亚。 苏菲亚从瑞典来到日本的时间是八月中旬左右,刚好从第二学期(注3)开始转进钢一就读的班级。 虽然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半,但是依旧有许多学生一看到她在这间教室里,便会产生一种心跳加快,或是更近似于格格不入的感觉;也有隔壁班的学生会特地跑过来看她。 刚开始,每到下课时间,苏菲亚的周遭都会围着一群人,对她曾经住过的瑞典追根究柢地问个不停;由于苏菲亚会仔细地一一回答这些问题,于是几乎所有的四年三班学生都快要变成瑞典通了。 等到这群学生稍微收起对瑞典的好奇心后,这次换对苏菲亚本身感到很有兴趣,不过她似乎不太想讲关于自己的事情。 曾经有人询问她的兴趣是什么,但苏菲亚只是露出有点僵硬的表情,回答: 「没有特别的兴趣。」 倘若更进一步缠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起初仅仅露出苦笑的苏菲亚便会换上明显的厌恶表情,沉默不语;大家都对苏菲亚的态度转变感到哑口无言。 自从发生这样的状况后,包围苏菲亚的人便越来越少。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几乎都是一个人度过课堂间的休息时间,或是中午的午休时间。 当时的钢一没有半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伙伴,总是趴在自己座位的桌子上,假装在睡觉,同时凝视着苏菲亚专注看书的背影。 当阳光照在苏菲亚带着微微波浪卷的长发,便会如光线漫射在清澈流水般,发出闪闪光辉;光是眺望着这番美景,钢一就能很轻易地消磨这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还有偶尔可以从肩膀后方瞥到的绿色眼睛。 如果那双眼睛凝视着自己,自己的情绪会变得怎么样呢?不对,光是她的视线投注在胆小的钢一身上,他大概就没办法抬起头了吧。 这种心情是爱恋吗? 或许只是单纯对美、对稀有事物的憧憬吧。 无论是哪一种,直到四年级结束前——大约经过了半年的时间——钢一都无法对她的背影开口攀谈;至于升上五年级时换了班级,他和苏菲亚被分到不同班——于是机缘便到此为止。同班的时候连开口攀谈都办不到,分到别班后自然是近乎绝望;此时钢一才初次察觉到自己错过了难得的机会,察觉到自己对这件事感到后悔万分。 现在,钢一又察觉到另一件事情,马奇尔的话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用宇宙规模来形容……嗯,好像有点夸张,总之在你的人生道路上到处散落了相当多的奇迹碎片。 他的脑中闪过类似得到解开谜题的灵感时的光线。 (……贝尔蒙特同学该不会就是奇迹的碎片之一?) 「去走走岔路」指的该不会是「试着鼓起勇气,去跟她说说话……?」 似乎觉得很新奇的马奇尔环视着教室内;虽然钢一现在很想抓着他询问一番,不过仔细想想,马奇尔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钢一对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意外地相当有把握,至少远比毫无头绪好多了;然而问题在于…… (如果真的是这样,要怎么样才能拿到奇迹的碎片呢?) 如果是物品的话就简单多了,但是对方是人,而且还是女孩子;难道所谓的「拿到」便是人家常说的「恋爱关系」吗? (…………这种事情我办不到啦!) 思考回路似乎快超载了;在这之前,钢一主动踩下煞车。 (等等、等等……现在我们都还是小学四年级吧?当朋友就够了……) 即使如此,对连男性朋友都没有几个的钢一来说,这也算是门槛相当高的课题。 钢一没办法主动对人攀谈聊天,虽然好几次想参与班上同学的对话,但是…… ——要是我搞不清楚状况,说错话的话,该怎么办? ——要是我说了什么蠢话而被人嘲笑的话,该怎么办? 一思及此,差点脱口而出的声音便会被钢一再度吞了回去,话语彷佛变成固体般,塞在喉咙里,让人喘不过气;每当他像这样犹豫不决时,加入话题的时机便会离他远去。 每次都是这样,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不能在此放弃;毕竟这一声或许攸关自己的性命。 (而且……就算是女孩子,以我现在的眼光来看,对方也只是小学生而已……没错,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钢一紧握双拳、下定决心,开始寻找说话的契机——比方说如果称赞女孩子,对方就会觉得高兴之类的;不过如果突然说: 「你的金发好漂亮。」 ……连自己都觉得这样挺奇怪的,再加上即便苏菲亚微笑回应「谢谢」,他也想不到 之后该怎么继续聊天才好。 (比较无关紧要的话题……对了,问她「你在看什么书」好了!) 就是这个,只有这个了!钢一压抑内心高涨的悸动,鼓起人生初次的勇气—— 「请、请问……」 钢一试着对她的背影说话;但是不管等了多久,苏菲亚都没有回头。 (没听见我的声音吗……?) 钢一稍微提高音量,再次询问: 「请问……贝尔蒙特同学……?」 下一刻,苏菲亚突然回过头,绿色的视线不客气地盯着钢一: 「……什么事?」 虽然在阅读的过程中被人打断,但是她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即使如此,异国少女的视线还是让钢一感到莫大的压力。 (唔……我不能认输!) 「请问……你在看什么书呢……?」 听见他问出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话题,苏菲亚彷佛看见某种稀有生物一般,睁大一双绿色眼睛,仔细观察钢一的脸孔。钢一总觉得内心好像被人看光了似的,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心跳也越来越快。 苏菲亚随后一边翻开书本的封面,一边回答: 「《奴隶变国王》,怎么了吗?」 《奴隶变国王》——钢一记得这个书名,那是知名作家写的小说,也曾经被翻拍成电影版动画;虽然电影上映时,钢一的双亲因为十分忙碌,没能带他去电影院看,但是几年后因为在电视频道播放的缘故,钢一便因此看到了。 他记得这个故事是描迤奴隶少年受到德高望重的魔法师的提拔,两人一起去旅行,最后少年和同伴一起建立没有奴隶制度的自由国家,成为该国的国王;钢一尤其记得女主角是个可爱的半人半猫少女。 (可是……我没看过原作小说耶……原作的内容好像和动画版差很多的样子……) 总之,钢一试着问:「……好看吗?」 「我才刚开始看而已。」 却得到苏菲亚口气硬邦邦的回应。 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的钢一只能说「这样啊……」并露出讨好的笑容,气氛十分沉重。认为话题已经结束的苏菲亚在此时把身体转了回去——一瞬间却又停了下来,看着钢一,露出似乎想说什么的表情,但是最后仍不发一语地将视线重新落在书本上。 (话题结束了……) 这种程度根本连对话都称不上。他得设法引起她的注意、继续对话下去才行,否则这样下去,根本连朋友都当不了。 「怎么了?你想引起那个女生的注意吗?」 不晓得何时回来的马奇尔跳到钢一的肩膀上,指着苏菲亚。 「观察、洞悉,必须仔细看着对方,你总是忽略最重要的事情呢。」 钢一再度凝视着苏菲亚的背影。 (……咦,奇怪?) 突然察觉到某件事情的钢一心里觉得奇怪,再次慎重地回想从刚刚到现在的记忆,看来似乎没有记错…… (贝尔蒙特同学从刚刚到现在连一页都没翻……) 他窥视苏菲亚的侧脸,只见她皱着眉头,一副正在绞尽脑汁思考着什么的样子。钢一的视线从她的眉头往下移动,位于很有西洋人感觉的鼻子下方、惹人怜爱的嘴唇也不断动着;虽然开始上课前的吵闹声掩盖了这些自言自语,但是她看起来似乎在呻吟着:「唔~~嗯。」 看样子苏菲亚现在正对某样事物感到很困扰,这点肯定没错。 翻也不翻的书页。 苏菲亚在三个月前才来到日本。 如果从这两点归纳的话,能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话虽如此,搞不好她只是在烦恼跟书本毫无关连的事情——这的确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 (如果是这样又该怎么办呢?如果搞错了,或许会很糗吧……不过要是因为这样而感到害怕,什么都没做的话,我肯定会在七年后被炸死……!) 这应该就是「人在面临死亡之际,任何事情都办得到」的感觉吧?虽然说「任何事情」似乎太超过了一点,但是现在的钢一觉得自己至少要做到过去的自己办不到的事情。 心脏依旧激烈地跳动着:心窝附近感到有些疼痛,同时伴随着某种不协调感,像是去上超讨厌的马拉松课程一般,呼吸也有点困难。 钢一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将之吐出,接着再次开口攀谈: 「那个,贝尔蒙特同——」 然而在他把话说完之前,苏菲亚便像机器般扭动上半身,回过头来: 「什么事?」 总觉得苏菲亚这次的回应有些焦躁,不过并不是因为钢一叫她的关系——应该吧? 苏菲亚感到焦躁的原因应该是—— 「那个……你该不会有不会念的汉字……吧?」 啊,我说了。 一旦说出口,话就收不回来了。 钢一战战兢兢地瞟了一眼苏菲亚的表情,只见她张着原本就很大的嘴巴,愣在原地。 马奇尔在钢一的头上咯咯笑着。 (咦……难道我猜错了吗?) 彷佛被抽干了血液一般,钢一接着感到一阵晕眩,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然而从苏菲亚呆愣张大的嘴巴中吐出的话语却是—— 「为什么……?」 钢一顺着视线往上看,再度窥探她的表情,只见苏菲亚的脸上写着:「你为什么会知道?」 「看样子,你好像猜~中了~~」 从头上传来马奇尔的声音。 钢一放松体内的紧张感,吐出一口安心的叹息;不过尚未从苏菲亚口中听见清楚的回覆,他等待她说出下一句话。 张口呆愣了好一会儿后,随即回过神的苏菲亚连忙用双手遮住嘴巴。 晶莹剔透的脸颊染上一片红晕的她,怯生生地摊开正在读的书,递给钢一看。 「你知道……这个字……怎么念吗……?」 她的手指既纤细又修长,彷佛玻璃艺术品一般;指尖所指的文字是「黄昏」。 (太好了,我知道这个字……) 钢一说:「这个读作」『ㄏㄨㄤˊ ㄏㄨㄣ』。」 「咦……?」 苏菲亚露出感到意外的吃惊表情: 「ㄏㄨㄤˊ……ㄏㄨㄣ……?」 彷佛咏诵咒语一般,苏菲亚先是重复钢一说的话,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当厚的书本——国语辞典——啪啦啪啦地翻了起来。 ㄏ……ㄏㄨ……ㄏㄨㄚ……ㄏㄨㄤ…… 她翻动书页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如绿宝石般的瞳眸忙碌地上下移动着;接着,苏菲亚抬头看着钢一——圆睁着有点低垂的眼睛,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 钢一无法忍受似乎快贯穿自己的绿色视线,于是开口问: 「……我说的没错吧?」 闻言,苏菲亚露出不好意思又有些懊悔的表情说: 「因……因为我觉得读音应该不是那样嘛!」 她随后转回身体,面对教室的正前方。 (啊……糟糕,我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明明想要制造交朋友的机会,却反而惹她生气了?虽然钢一心想或许道歉会比较好,但是已经太迟了,因为教室的门随即被打开,四年三班的班级导师——七重有子进来了。 「好了,大家回到座位上吧~~」 稍微有些娃娃脸的七重老师拍了拍点名簿,随意聚集在各处的学生们便啪踏啪踏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起立!敬礼 ! 老师早! 老师在值日生喊口令的同时确认有没有人缺席,随即开始上课,钢一完全失去向苏菲亚道歉的机会。 钢一一边想着「之后该怎么安抚她才好」,一边摊开教科书和笔记本,此时心中突然涌现一股奇妙的既视感。 (怎么回事?以前好像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 即使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只是让他觉得越来越不安而已;总觉得自己似乎碰了不该碰触的东西——钢一摇摇头,试图甩开内心的阴影。 「哇啊。」伴随着一声惨叫,原本坐在钢一头上的马奇尔飞落而下。 「嗯……虽然那个女孩子连一声谢谢都没说,不过似乎有加分的效果。」 「……咦?」 意思是说她对钢一有几分好印象吗? (是这样吗?嗯,虽然感觉不出她是真的在生气啦……) 钢一边想边从后方眺望着苏菲亚及腰的金发。 (即使回到小学四年级,我还是搞不懂女孩子的想法。) 有个少年从远方的位子望着钢一的侧脸。 不对,与其说是「望」,倒不如说是「瞪」比较正确;钢一完全没有察觉到少年——高野充——宛如刀子般锐利的视线。 然而马奇尔察觉到了。 (呼呼呼,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他露出彷佛恶作剧小孩般的表情,咧嘴笑着。 2 第一节课是数学。 七重老师吞吞吐吐的声音。 粉笔写在黑板上的声音。 偶尔从操场传来的哨子声。 在这些bgm的衬托下,钢一沉浸在思考中;由于上课的内容他早就学过了,所以他只是看着黑板,假装在听课。 今后的事情——自己现在首先应该做什么呢?首先应该先和有可能是奇迹碎片的苏菲亚当朋友才对。 如果按照马奇尔所说的,「能有多少希望端看今后努力的成果」,这想必就是其中一项。 至于另一项则是矢口弥宵——弥宵姊——的事情。 距离现在这个时间点大约三年后,当钢一升上国中一年级时,弥宵便会遭遇惨无人道的事件,使肉体和心灵都遗体鳞伤。钢一希望能救出弥宵,远离这种残酷的命运,就算这件事跟蒐集奇迹的碎片没有任何关系也无所谓。 事件过后,钢一曾经造访弥宵的病房。 进到病房里的他只见弥宵躺在床上,原本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的她将视线转向钢一。 下一瞬间,惨叫声贯穿钢一的鼓膜。 令人发毛的尖叫声,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人发出来的声音;胡乱挣扎的弥宵几乎快从床上滚落,她的母亲和护士们拚命压着她。 她几乎不认得眼前的钢一了。 弥宵露出彷佛恐惧地狱恶魔般的眼神,痛苦地抽搐、大叫、挣扎。 一名护士立刻将钢一带出病房;关上门的时候,钢一听见比较年长的护士大喊:「快拿抹布来!」 自关上的门板另一侧传来叫声和资深护士发号施令的声音。钢一不顾带他出来的护士制止,捣着耳朵跑了起来,试图逃离恐惧和悲伤;但是弥宵的惨叫声依旧留在脑海里,钢一无法分辨清楚自己究竟真的听见了声音,还是幻听。 即使现在回到小学四年级,钢一还是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他不想在现实之中再次听见那道声音,死也不想再听到。 今天早上,当钢一问:「也可以改变其他人的命运吗?」时,马奇尔回答:「当~~然可以啦。」 既然如此,就算没办法蒐集到所有奇迹的碎片,钢一也想救她;虽然还不晓得该怎么进行才好,不过绝对要做点什么事情不可。 马奇尔说过「至少在这七年里别留下什么遗憾的想法也是很重要的」,也就是类似于「虽然我办不到,但是活了这七年也够了」的想法——的确,如果能改变弥宵的悲惨命运,或许钢一也会觉得「这样就够了」,他有这种预感。 但是现在的他没办法立刻选择弥宵或是奇迹的碎片,她的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时机应该还在不久的将来。 现在的他应该和苏菲亚培养感情;如此一来,或许就像在沙漠中寻找金砂般,蒐集奇迹的碎片就会有点眉目了。 为此,他还得再制造一些机会才行…… 此时,第一节课结束的钟声响了,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被钟声吵醒的马奇尔揉了揉仍带有几分睡意的眼睛,伸伸懒腰: 「欸~~结束了吗~~?我们回去嘛~~」 3 之后,当马奇尔说出第四次「我们回去嘛~~」的时候,上午的课已经结束了。 因为全班同学同时开始搬动桌椅的缘故,地面震动着;尽管钢一一时感到十分困惑—— (对了……小学的时候,是分成一组一组吃饭的。) 回忆起小学午餐时的顺序的他,也连忙开始移动桌子。 原本无聊至极的马奇尔也双眼发亮,带着一副「发生什么事了」的模样扫视教室,并跳到钢一的肩膀上,有点兴奋地问道: 「欸欸欸,现在要做什么?」 钢一趁着拉椅子造成的吵杂声轻轻低语:「排队打菜,吃午餐的时间到了。」 过了一会儿,穿着烹饪用围裙的打菜队来了,剩下的所有学生争先恐后地排成一列,彷佛输送带一般,大家一边移动,一边让打菜队将一道又一道的菜放进托盘里。 等到包含老师在内的所有班上成员的桌上都摆好托盘、同时说了声「开动」后,中午用餐的时间便正式开始。 班上在用餐时会分成四组,并列排好桌子。 然而遗憾的是,钢一和苏菲亚分在不同组;即使如此,钢一仍然为了寻找今后的说话机会,一边伸长耳朵听着,一边窥视着苏菲亚;当然他也没有忘记假装聆听同组的人说话,并适时地应和对方。 苏菲亚依旧不发一语地默默吃饭。 钢一也把吸管插进牛奶纸盒里吸了一口,并咬了一口烤面包。 (……唔!) 一股宛若乡愁般的思绪顿时涌现,他总觉得这好久没吃到的烤面包十分好吃。 钢一挪动视线,发现苏菲亚也在吃烤面包;只见她用细长的手指灵活地撕成一小块,一口一口地吃着,并在反覆了好几次这样的动作之后,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黑砂糖。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不该看见的景象,内心小鹿乱撞,连忙移开视线。 (我……我干么对小学生感到兴奋啊?难道我是萝莉控吗?)(注4) 即使回到七年前,现在的钢一在精神上依然是高中二年级生;尽管身为混血儿的苏菲亚感觉上确实比同年龄的日本人更为成熟,却依旧无法改变她是小学四年级生的事实。对精神年龄起码小自己七岁的对象感到怦然心动,让钢一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或者正如「精神不过是肉体的玩具」这句话所言,他的心灵开始渐渐回到小学四年级时的状态。 当钢一陷入自我怀疑的状态时,某人扯了扯他上衣的袖口。 「……?」 只见站在桌上的马奇尔拉着他的袖口,脸上露出大大的微笑,用有所期待的眼神望着钢一。 (怎么了……难道是这个?) 钢一试着把烤面包接近马奇尔的脸,只见他的尾巴彷佛超高速的节拍器一般摇着,果然是这个。 钢一窥视四周的样子,同组的成员都专心地吃东西和聊天,没有人注意到只会随意应付的钢一。 (……嗯,算了, 这样也好。) 偷偷摸摸也很蠢——如果被什么人发现了而引起大骚动,反而比较有趣——所以钢一撕了一大片烤面包,光明正大地递给马奇尔。 「这、这么大片……!钢一,谢谢你!」 马奇尔恭恭敬敬地拿着比自己的头还大的烤面包,宛若小孩子收到压岁钱一般高兴;他先是吸了一大口香气,并在陶醉片刻后缓缓咬起面包。 「唔~~!」 沉醉地咬起面包的马奇尔立刻发出「唔~~!唔~~!」的低喃;或许他是想说「好吃~~!」吧。 只不过是一片烤面包,就能让对方露出这么幸福的表情;钢一看着马奇尔,胸口不知不觉热了起来。他稍微眨眨眼睛,为了转换心情而呼噜扒了一口炖煮的配菜。 钢一以外的人应该会看见飘浮在空中的烤面包逐渐变小,但是直到马奇尔吞下最后一口烤面包为止,都没有人察觉到这件事。 4 宣告第五节课结束的钟声在校内响起。 当班级导师战战兢兢地宣布今天的回家作业后,学生们纷纷发出「唉唷~~!」的不满声响,接着便进入「回家前的反省」时间;如果今天有人做了什么问题行为,就会在此时被检举,催促当事人反省。此时不只是有切身之痛的人感到痛苦,还不习惯带学生的七重老师也应该很头痛吧。 (哎呀哎呀,又得度过这种时间啊……) 小学毕业后,他还以为总算解脱了——感到十分厌烦的钢一缩起身子,不想让自己太显眼。 幸好今天没有人检举,教室到处传来了安心的呼气声,就连班导也露出开朗的表情,放松紧绷的肩膀,露出一脸「今天总算又过完了……少」的表情,催促值日生喊口令。 起立! 敬礼! 大家再见。 背起书包、边发出宏亮声音边走出教室的只有四组中的其中一组,剩下的三组必须打扫教室和后院。 钢一所在的小组这礼拜负责打扫后院。 为了方便打扫,负责打扫教室的人已经开始搬桌椅了,苏菲亚的身影也在其中。 (贝尔蒙特同学也要打扫啊……) 钢一一边以视线追着苏菲亚,一边叫醒马奇尔;马奇尔早在第五节课开始不久后,便枕着橡皮擦睡着了。 「嗯啊~~……怎么了?要回家了吗?」 彷佛刚起床一般,马奇尔用半睁着的湿润双眼仰望钢一一 「打扫完毕就回家了,在这里睡的话会从桌上掉下去而被踩到哦!」 钢一低语着。 「八户~~该走了~~快一点~~」 由于小组的成员在门口呼唤他,钢一连忙抓住马奇尔,跑出教室,追上已经开始移动的同学们。 不到十分钟就打扫好后院了。 总之,大家都努力打扫到之后不会被骂的程度;尽管认真打扫或许会花上更多时间,但是没有人想这么做,钢一当然也是。 整理好扫除用具后,学生们便纷纷准备回家;所有人都拿起书包,一个接一个往教室方向移动。 (贝尔蒙特同学……已经打扫好教室了吗……) 顺利的话,回家时或许还有机会可以跟她说说话;然而虽然或许有机会,但是这次又该拿什么当藉口和她攀谈呢?该说什么才能愉快地开始聊天呢?他根本没有什么好主意,总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都只会收到对方「噢,是哦?」「哼嗯~~」的回应。 尽管理性上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但是钢一怎么也无法消除涌上心头的不安。虽然马奇尔说要观察、洞悉,但是不见得能发现和早上一样的好机会。 钢一的个性就是不管怎么想,思绪都会往负面方向发展;因为脑袋正为找不到出口的难题烦恼着,心情也就越来越恶劣了,感觉有点恶心想吐。 (要是连这种事情都不动动头脑,当然没办法和同班同学攀谈聊天;难怪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当钢一再次体认到这件事实后,脚步便不由得沉重了起来;他慢慢拉开跟兴高采烈地讨论昨天的连续剧或电玩的小组成员之间的距离。 此时,坐在钢一头上的马奇尔忽然转了过来,凝视着钢一的脸孔: 「钢一,你很在意那个绿色眼睛的女孩子吧?那你最好快一点比较好哦。」 「……为什么?」 马奇尔是想说教室已经打扫完毕了吗?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一直待在钢一头上的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那里就是钢一的教室吧?」 钢一看不见在自己头上的马奇尔正在做什么,他或许是指着校舍吧。钢一往上看,正好看见自己的班级——四年三班的教室。 「称不上是面包的谢礼啦……不过我感觉得到从那里传来很~~讨~~厌的念头哦。」 「……?」 起初钢一不晓得马奇尔在说什么。 (什么是讨厌的念头?这么说来,今天早上也是,他告诉我很多奇迹的碎片以外的事情。这么说来,苏菲亚同学跟奇迹的碎片没有关系吗?) 彷佛窥见钢一陷入思考漩涡中的脑袋,马奇尔回答: 「嗯,这点事情其实没什么啦,要是没有一点小插曲的话,游戏就不好玩了;不过我不承认也不否认那个女孩子跟奇迹的碎片之间的关系。话说回来,你最好快一点哦,有个家伙正在打着某种坏主意。」 马奇尔用他的小脚踢了踢钢一的头。 「坏主意……?」 (意思是说有人打算对贝尔蒙特同学做什么吗?究竟是谁?) 苏菲亚确实在班上很醒目,但是并不会惹人厌—大部分的学生反而因为苏菲亚转到班上而感到十分幸运;如果她没有摆出和别人划清界线的态度,未来的她应该能成为班上的偶像才对。 (这么一来,是霸凌吗……?)(注5) 如果是霸凌的话,光凭「这家伙太出锋头了,让我很不爽」这种理由便十分充分;在这所学校里面,可以说没有其他学生比苏菲亚更引人注意了,如果就喜欢欺负人的眼光来看,再也没有比苏菲亚更适合的目标了。 (有人想欺负贝尔蒙特同学吗……?) 一想像苏菲亚被欺负的情形,钢一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即使是小学生的欺负也不能小看,无论是善恶的概念,或是同理心都还不成熟的小学生们,欺负起人来跟大人一样——甚至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钢一在下一个瞬间跑了起来,头上的马奇尔因为差点掉下来而急忙抓住钢一的头发;从后方传来讪笑声:「——是要上厕所吗?」 5 (怎么搞的……这家伙……真低级!) 感到相当气愤的苏菲亚皱起眉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愉快,并瞪着少年——高野充,然而高野充挂着一脸游刃有余的表情,强硬地表示:「喂,快点道歉啦!」听到吵闹声的同班同学纷纷心想「怎么了怎么了」而靠了过来,并在远处包围成一圈,露出好奇的眼神;也有人咧嘴笑着,彷佛在看好戏一样。对自尊心比其他人高上一倍的苏菲亚来说,眼下的状况是难以忍受的耻辱。 就白天的种种情况来看,苏菲亚并不期待有人声援她;她心想:「反正没人会帮我,大家快点回家吧!」就算对方是男孩子,如果是一对一打架,她也不想输。 (如果觉得看别人感到困扰这么有趣的话,就回家看wide show吧!)(注6) 但是没有学生打算回家,甚至没有人去找老师。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当教室已经打扫了将近八成时,苏菲亚正在将被移动过的桌子 放回原本的位置上,高野充却跑来撞了她一下;虽然不怎么痛,但是撞到的冲击让她的手一滑,导致桌子倒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当苏菲亚正要抱怨「你在做什么啦」时,高野充却抢先一步,一边跌向四周的桌椅,一边发出巨大的噪音,倒在地上。 (……咦?) 即使彼此互有碰撞,也只是肩膀相互擦到的程度罢了,所以苏菲亚只是晃了一晃;高野充却像是被车子撞到一样,非常夸张地跌倒在地,剧烈声响让其他同学们纷纷跑过来一探究竟。 高野充露出因剧烈疼痛而扭曲的脸,对一脸困惑的苏菲亚大吼: 「喂喂喂!你搞什么啊!」 「什么……!什么搞什么!明明就是你跑来撞我的!」 突然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责骂而感到混乱的同时,苏菲亚仍不忘强烈反驳,高野充接着却说出毫无道理可书的话语: 「什么?你这家伙不想道歉吗?真不敢相信~明明是你把我撞倒的!」 如果是「是你撞的!」「不对,是你!」这种无止尽的争论就算了,居然说出「把他撞倒」这种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苏菲亚一时哑口无言,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别骗人了!我什么时候把你撞倒了!」 「就在刚刚,刚刚——欸,你们都看到了吧?」 高野充一边说着,一边询问站在身后的两个伙伴。 「对啊,看见了、看见了。」 「确实是贝尔蒙特撞倒高野的。」 他们一边回答,一边咧嘴笑着;其实他们已经私下做了约定——只要这么回答,高野充就会请他们吃起司汉堡套餐。 他们的露骨态度让苏菲亚的焦躁感达到最高点。 「别开玩笑了!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但是因为苏菲亚怒吼的关系,越来越吵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仔细一看,甚至还有其他班级的学生从走廊偷窥教室里面的情形。 众人彷佛看着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般看着苏菲亚。苏菲亚面红耳赤,紧咬嘴唇;见她这副不甘心的模样,高野充更加得意忘形,一张斯文的脸往前伸,嘲笑着她说: 「喂,快点道歉啦!」 (怎么搞的……这家伙……真低级!) 苏菲亚原本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因为愤怒而变得红通通的。 再继续陪高野充胡闹下去,感觉也满蠢的。她考虑过干脆不理会这家伙,快点回家就好了;但是看热闹的人这么多,要是不证明自己的清白,搞不好会被人贴上标签,说自己是「突然撞倒人家还不道歉的家伙」,这样实在很讨厌。 然而现在的苏菲亚处于不利的状态。 首先,对方有目击证词(虽然是伪证),况且高野充跟着桌子一起跌倒,搏得了不少同情;就不知情的旁观者眼光来看,被害人的话远比加害人的话正确,这就是人情。 要是有人能够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话—— 另一方面,见到苏菲亚面红耳赤、毫不遮掩地发泄自己的情绪,高野充脸上的表情彷佛暗自窃喜般地扭曲了起来。 「喂,这家伙——」指着苏菲亚的他跟后面的伙伴说道:「该不会不知道日语的『对不起』怎么说吧?」 他的伙伴们发出下流的笑声。 苏菲亚的眼睛颜色瞬间因为怒气而为之一变,就像瓦斯炉的火焰从红色变成蓝色一样。 苏菲亚的母亲是日本人,父亲则是重度亲日派的瑞典人—田于双亲养育子女的方针,苏菲亚从婴儿时期开始便在充满日语的环境下长大。 在瑞典,当他们一家人外出时,如果苏菲亚在搭乘电车时想上厕所,就会用周遭乘客不知道的日语小声说:「妈妈,我想嘘嘘。」这是家人之间才知道的特别沟通方式。 决定举家搬迁到日本后,苏菲亚也靠着网际网路浏览日本的网站或是部落格,学了一些最近的流行语。 「你应该知道日语的『对不起』怎么说吧?」虽然高野充只是想轻松地调侃她,但是苏菲亚觉得她和双亲之间的羁绊,以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所有努力遭到全盘否定,这是不可原谅的侮辱。 (我非得打这个娘娘腔的脸两、三个巴掌才甘心!就算别人骂我是暴力女也无所谓!) 苏菲亚举起右手;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自后方出声: 「……快住手!贝尔蒙特同学又、又没有错……!」 她停下右手的动作,回过头,只见一名同班的男学生一脸战战兢兢地站在后方,对方是今天早上跟她攀谈,告诉她「黄昏」读法的男孩,名字应该叫做—— 钢一奇迹似地看见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来到四年三班教室前的他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教室内,只见此时高野充正好盯上苏菲亚,走了过去。 接着他很清楚地看见两人只是肩膀相碰而已,高野充却夸张地跌倒在地;钢一觉得那看起来比较像是自己故意跌倒的。 然而高野充却怪罪、责骂苏菲亚。 虽然苏菲亚高声反驳,但是她越吼,事情便越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多围观者聚集;不知不觉间,钢一的四周也聚集了其他班级的学生,窥视着四年三班的教室。 站在他头上的马奇尔发出高兴的声音: 「太好了,钢一!这是个超级好机会!」 所谓的机会指的当然是跟苏菲亚和好的机会。 看样子,现在在场的学生之中,只有钢一是唯一看清真相的目击者;高野充应该是趁大家的目光都从苏菲亚身上移开时实行这项计划的吧,但是他似乎没有连教室外面都留意到。 如果他现在走到正在争执的两人之间,说:「我看见了,贝尔蒙特同学才没有撞倒你!」证明苏菲亚是清白的,她对钢一的好感度应该会增加许多吧;不这么做的话,两人一定不可能当朋友。 (可是……总觉得……)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讨厌的预感。 「钢一,怎么了?再不快点,事件就快要结束罗?」 焦躁的马奇尔扯了扯钢一的头发,不过随即便察觉到对方的样子不对劲的他从钢一的额头侧边探出身体,担心地凝视着钢一:「你怎么了……?」 钢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害怕高野充吗?不对,高野充的身材并不魁梧,身高跟现在的钢一差不多,应该不是会立刻诉诸暴力的粗鲁学生;况且精神年龄十七岁的钢一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小学生。 真要说害怕的话——其实钢一害怕的是苏菲亚。 如果现在挺身而出,说出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为苏菲亚作证……虽然高野充不见得会乖乖结束争执,但是起码苏菲亚应该会对钢一产生几分好感。 一般来说应该是这样。 然而浮现在钢一脑海里的想像图却有所不同。 —苏菲亚在生气、焦躁之余,转过头对钢一怒吼:「不关你的事,闪一边去!」 这股预感不断在钢一的脑袋里扩大,甩也甩不掉。 连钢一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联想到这种状况。 是因为过于在意早上发生的事情吗?明明自己已经告诉她「黄昏」的念法,她却连一声道谢都没说,反而转头不理他;不过因为马奇尔的安慰,钢一并没有因此大受打击……总觉得这股说不出来的不安彷佛是从心灵深处缓缓渗出来的一般。 「钢一觉得害怕吗?」 不知道马奇尔是不是拥有感应他人心情的能力,觉得就算说谎也无济于事的钢一老实地点点头。 马奇尔缓缓地从钢一的头上爬下来,站 在他的肩膀上,盯着钢一的脸: 「你可以做到的,『害怕』是了解勇气的第一步,没什么好害羞的哦!」 马奇尔温柔地微笑着。 钢一远离围观的群众,和马奇尔面对面: 「可是我……」 「……怎么了?」 「我……总是因为『害怕』而什么都不做,没办法再踏出一步……这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吗?」 钢一不知何时热泪盈眶。说出真正的心情便是面对真正的自己——钢一正面面对既胆小又悲惨的自己。 马奇尔依旧保持微笑,摇了摇头: 「所谓的勇气,并不是无中生有、突然出现的哦!勇气的产生需要一些原因及理由,所以这次你一定没问题的。」 「没问题……为什么你可以说得这么确定啊……」 尽管情绪激昂的钢一忍不住拉高音量,马奇尔却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微笑回答: 「因为你很温柔啊,你没办法放着那个女孩子不管吧?」 这句话彷佛雷电一般,贯穿钢一。 温柔?我? 这应该是钢一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自己说「你很温柔」;他看着马奇尔的眼睛,对方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他说得出这种话啊?是因为我给他面包的关系吗?这么简单……就被收买了……) 但是—— 听见「你很温柔啊」那一瞬间所带来的冲击余韵现在还留在钢一的体内,宛若柴火一般,劈哩啪啦地不断燃烧,带给他温暖。 不知不觉间,阴郁的预感和不安都消失了。 (这就是勇气吗……?那么,让我产生勇气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想要帮助苏菲亚,但是光凭这项理由无法让他前进。 最大的理由——是因为钢一不想让马奇尔的期待落空;就算高估了钢一,既然马奇尔这么想,钢一便想要回应他的期待。 钢一用手掌抹拭眼角的眼泪,说了声:「谢谢,我会努力试试看。」并往前踏出一步。 他挤过堵在出入口的学生群,走进教室里。 一靠近正在争执的两人,钢一感觉得到大家的视线便纷纷转向自己;如果在以前,光是这样便会让他害怕得想躲在墙角逃走……但是现在不一样。 钢一站在苏菲亚的后方,气急败坏的她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所有人的视线彷佛贯穿了他的身体。钢一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虽然膝盖喀答喀答地颤抖着——不过没问题,这种程度他还能忍受。 (加油……尽力而为吧……!) 然后他开了口——挤出所有声音开了口: 「……快住手!贝尔蒙特同学又、又没有错……!」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又不关你的事,还不快闪一边去,凸眼金鱼。」 高野充带着半笑不笑的表情瞪着钢一,「凸眼金鱼」是嘲笑钢一的眼睛而取的绰号。 这个很久没听见的禁忌名称刺进钢一的内心。虽然现在的他受得了,但是如果是在以前,这样的嘲弄或许就会让他簌簌哭了起来。 吓了一跳的苏菲亚维持转身的姿势、静止不动,并睁大那双绿色的眼睛,凝视着钢一的脸——因为脸小,所以眼睛看起来感觉很大——她不断地眨着那双眼睛,彷佛能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一般。 虽然高野充使出浑身解数恐吓自己,但是就钢一的观点来看,却像是小孩子在虚张声势,他并不觉得害怕;不过因为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在自己身上,让他觉得有些紧张,喉咙很乾,声音有点沙哑。 「什么叫做『不关我的事』……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班同学……而且我看见了……」 高野充的脸色顿时一变:「……看见……你看见什么……?」 「就是……贝尔蒙特同学的肩膀只是和高野同学的肩膀稍微擦到而已……她才没有撞倒你。」 ——哦哦哦! 教室里一片哗然。 「说谎!」高野充大叫。 「我没说谎,我真的看见了。」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说谎罗?又不只我一个,还有两位目击者耶!你们……不是只有你一个而已吗?」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没有差别吧?钢一边思考着,一边试图反驳: 「那……那我就问问这两位目击者吧!贝尔蒙特同学是怎么把高野同学撞倒的?是用单手还是用两手?请尽量详细说明。」 高野充的伙伴们因为话题的矛头突然指到自己而露出惊吓的表情,并带着一脸「你事先又没讲」「该怎么办?」的表情望着高野充。 「等一下!要说的话就一个一个说!如果真的目击了事情的经过,内容应该会一样才对。」苏菲亚逮到机会诘问。 这次教室里的视线纷纷集中在两位目击者身上,只见两人含糊其词地嘟囔着: 「呃……这个嘛……」「虽然有看见,可是并没有看得很清楚……」「好像……没什么自信耶,当我们刚刚没说吧……抱歉,高野。」 话一说完,两人便推开围观的学生,匆匆忙忙地逃离现场。 「你好像没有目击者了。」 彷佛宣告自己获得胜利一般,苏菲亚抬起胸膛。 高野充露出凶狠的眼神瞪着钢一,而非苏菲亚,几乎可以听见从他紧闭的嘴巴中传来咬牙切齿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后—— 「什么『只是肩膀稍微擦到而已』啊……」 他喃喃控诉: 「我是在行走中的情况下突然被推倒的耶,当然是有人把我撞倒的啊!怎么知道对方是用手还是用肩膀!我被推倒的这件事实根本没有变嘛!」 或许是失去伙伴的缘故,这应该是高野充拚命绞尽脑汁想出来、可以说是很即兴的藉口吧?没想到却成了他的要害。 「这家伙真是笨蛋耶,居然自掘坟墓。」 马奇尔发出讪笑。 (高野刚刚说的话……自掘坟墓……?) 钢一反覆思量着方才高野充所说的台词。 『我是在行走中的情况下突然被……』 『当然是有人把我撞倒……』 『我怎么知道对方是用手还是用肩膀……』 这么说来—— 「高野同学在被推倒的一瞬间并没有看贝尔蒙特同学吧?」 钢一故意使用「被推倒」的说法;尽管苏菲亚露出不满神色,不过情况特殊,不得已的他只好无视这点。不晓得钢一真正意图的高野充一边戒备,一边点头:「嗯……」 这种让对方自投罗网的方法让钢一感到有些罪恶感,但是为了结束这场纷争,这样的手段是不得已的——他如此说服自己。 「换句话说……高野同学应该是边东张西望边走路的吧?」 苏菲亚轻声发出「啊」的一声,围观的学生也纷纷嘟囔着相同的声响。 高野充不发一语。 然而钢一继续表示: 「这么一来……或许是高野同学撞到贝尔蒙特同学也说不定哦!至少我看到的状况就是这样。」 ——哦哦哦! 教室里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开什么玩笑!你又没有证据,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了!」高野充用力地拍了一下附近的桌子。 钢一的确没有证据,不过这么一来,高野充便失去了「单方面被害人」的立场;不专心开车的驾驶一旦被卷进车祸事故中,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驾驶不专心开车也有错。 已经没有人愿意照单全收高野充 的说词了。 「嗯……高野的说法好像也挺奇怪的。」 「而且他为什么这么坚持啊?很可疑哦~~」 怀疑的眼光聚集在高野充身上,当事者本人则把所有的愤怒和焦躁集中在眼神上,瞪着钢一,因为当他正在享受戏弄心仪的女孩子的乐趣时,钢一却来搞破坏;他朝钢一踏出一步,接着又再跨出一步—— 「逞什么英雄啊……八户,你想当正义的使者吗?」 高野充彷佛礓尸一般,踉踉跄跄地逼近钢一;第一次感到几分恐惧的钢一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是想当正义的使者……只是——」 「哦,你喜欢贝尔蒙特吧?」 这句话让围观的学生们再度喧闹了起来。 苏菲亚露出宛若被人从身后惊吓的吃惊表情,哑口无言。 觉得心情很差的钢一难以正视苏菲亚的脸,但是苏菲亚的表情并不像是厌恶,使高野充的表情更加丑陋地扭曲着。 下一瞬间,高野充像是跳起来准备捕捉猎物的猎豹般揪着钢一的衣领。 「明明就是凸眼金鱼……真让人不爽!」 他高举右手,紧紧握拳,打算殴打钢一。 要被打了……!就算是小孩子的拳头,还是很痛吧……?钢一反射性地用双手保护脸部,此时—— 「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 走廊上传来声音,是四年三班的班级导师七重有子的声音;她大概是想来检视学生们是否打扫完毕了。 反应相当敏捷的高野充以咂嘴取代自己的暴行,松开钢一的衣领,然后抓起书包,迅速地冲出教室,导师则取而代之地走进教室里。 「还没打扫完毕吗?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家的视线纷纷集中在钢一和苏菲亚身上,彷佛要求他们回答问题一般。 「你们两个……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察觉到众人视线的七重老师询问两人。 当不晓得该不该据实以报的钢一支支吾吾地说:「呃……那个……」时,苏菲亚转头表示:「我不知道!」然后搬起搬到一半的桌子,开始粗鲁地移动桌椅。 接着,其他学生们也开始搬起桌子。「……呃,有没有人能告诉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尽管七重老师拚命询问,却没有半个人回答。当所有桌子终于都回到原来的位置后,大家便迅速地离开教室,连在走廊上逗留的围观学生们也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 宛若祭典结束后的安静教室中只剩下钢一和七重老师。 钢一抬起头,发现老师正低头看着钢一;两人的视线瞬间对上,钢一连忙挪开视线,心脏怦怦跳着。 他听见深深的叹气声: 「那么……八户同学,再见罗,回家时要小心……」 七重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有气无力地走向教室门口。 类似罪恶感般的存在在钢一的心中不断膨胀,彷佛某种沉重的物体压在心上,感觉很痛苦;他不自觉地对缓缓拉开拉门的班级导师背影喊了一声: 「那个……老师……!」 七重老师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有什么事情吗?八户同学……」 「呃……那个……谢、谢谢老师!」 「咦?」七重老师睁大眼睛。「谢谢我……为什么要谢我?」 「刚……刚才因为老师来了,我才能够得救,所以……」 由于当事人苏菲亚表示:「我不知道!」,所以钢一无法深入说明;他抓起书包,低头说了声:「老、老师再见……!」后,便从另一个门口逃也似地跑出教室,使出全力飞奔。 目送钢一离开的班级导师有点苦恼该不该叮咛他:「别在走廊上奔跑。」 但是最后她并没有这么做。取而代之的是——直到钢一弯过走廊转角,看不到身影为止,七重老师都一直挥着小手。 弯过转角的钢一脱力似地在楼梯前停了下来,将手贴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头上的马奇尔看着他,露出温柔的微笑。 某人突然从背后叫他: 「喂。」 因为全身都放松了,钢一因此吓了一跳,几乎要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站在身后的人是苏菲亚。 钢一以为苏菲亚早就回家了……她是在等自己过来吗?眼前的苏菲亚一脸认真地凝视着钢一。 苏菲亚出乎意料的埋伏让钢一全身僵硬,宛若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 她慢慢地走向钢一。 虽然钢一应该没有灵感或者超能力,但是他确实感觉到肉眼无法察觉的神秘压迫感;随着苏菲亚一步步逼近,这份压迫感便越来越强大……钢一不自觉地想往后退一步。 靠近到只要伸手便能碰触到对方的距离后,苏菲亚的脸上出现红晕,与小巧的脸蛋不怎么相配的大嘴巴生硬地动了起来: 「那个……刚才……谢、谢谢你了……」 她带着一脸阴森恐怖的表情,说出令人意外的话语。 受到冲击的钢一一瞬间呆在原地,直到马奇尔拍了拍他的额头,说:「喂,她是来跟你道谢的!」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啦……又不是什么大事……而且结果其实是被老师救了……」 「不对。」苏菲亚摇摇头。 「当时八户同学已经完全胜利了,就像律师一样!高野那家伙因为无法反驳,才会失控地动手打人。」 光是听到苏菲亚的口中说出「八户同学」这个词汇,便让钢一的心跳加快,脸颊似乎开始发热,头皮也痒了起来。 苏菲亚的表情渐渐地柔和了不少,并害羞地轻轻一笑: 「不过……幸好老师来了!要是八户同学因为这样而被打的话,不就是我害你被打的吗?我讨厌这样……啊,我的意思不是说只要不是我害你被打就无所谓啦……嗯~~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无论是露出困扰的表情、不好意思地笑着,还是极力摇手撇清、并扭扭捏捏地交叠双手……每个都是钢一第一次见到的苏菲亚,这一定是班上任何人从未见过的——她真正的表情。 从大脑满溢而出的欢喜之情扩散到钢一全身,似乎就连指尖都充满幸福的感觉。 「贝尔蒙特同学的日语很流利呢。」 钢一很老实地说出正在想的事情,对他而言,这是相当罕见的反应。 苏菲亚突然以两手用力地握住钢一的右手。 「谢谢!我很高兴听到日本人称赞我的日语很好!」 如绿宝石般的眼睛闪闪发光,她上下摇晃着钢一的右手,连带着钢一的头也跟着摇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快脑震荡了。 过了一会儿,停止手部动作的苏菲亚突然皱起眉头说: 「不过,你别叫我『贝尔蒙特同学』啦!虽然大家都这么叫我,可是我不喜欢,因为别人都叫我爸爸『贝尔蒙特先生』,叫我妈妈『贝尔蒙特太太』,总觉得『贝尔蒙特同学』好像不是在叫我一样。」 「呃……那……」 「我希望你能确实地叫我的名字;还有……呃,对不起,八户同学的名字是什么呢?」 「嗯……钢、钢一……」 「钢一……?那么,我希望今后能够叫你钢一,可以吗?」 (……什么?) 苏菲亚说出了令人吃惊的事情。光是她叫钢一「八户同学」,就让他觉得飘飘欲仙了;如果要用名字称呼对方的话,换句话说—— (我……我要叫她苏……苏菲亚吗?怎么可能办到嘛!) 然而苏菲亚那张凝视着钢一的脸庞露出天真烂漫的微 笑,几乎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会说「我不要」;而且被她用那张脸凝视着,右手还被她紧紧握着……在这种状态要说出:「不行,对不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毫无选择余地的钢一只能点头:「嗯……嗯。」 「太好了,谢谢!」说完,苏菲亚总算放开钢一的手;或许直到钢一点头答应为止,她都不会放手……钢一的右手瞬间热了起来,渗出汗水,苏菲亚的手上应该也沾上了钢一的汗水才对,但是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依旧保持微笑说道: 「欸,要回家了吗?我们边走边聊吧?」 虽然这项提议让钢一感到十分高兴,但是提到聊天,他并不晓得该聊什么才好,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嗯。」不只手掌,现在连额头都开始出汗了;马奇尔连忙从湿答答的头顶逃到书包上,并在钢一的耳边低语: 「钢一,你太紧张了!放轻松!放轻松!」 6 钢一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跟女孩子并肩同行。 并不是因为步行的方向刚好相同,而是因为两人打算一起放学回家:总觉得这对自己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们边走边聊。苏菲亚很喜欢讲话——看她平常的表现,实在难以想像这点——由于几乎不必主动提起话题,钢一着实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但是苏菲亚在说话时总是会不客气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最多只能忍受苏菲亚的视线停驻三秒钟的钢一每次都会移开视线。 他同时也很在意并肩走路时的距离;要是太靠近,对方或许会觉得「你在装什么熟」,但是如果太远也很奇怪;为了找到最好的距离,钢一不停地偏右偏左,蛇行走路。 总之,他很努力地不让苏菲亚感到厌恶,之后光是配合她说话应对进退,钢一便已经竭尽全力了。 苏菲亚说了很多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她的日语之所以能说得如此流利,全拜双亲之赐;苏菲亚的母亲是日本人,母亲的双亲——也就是苏菲亚的外祖父母——从来没有出国过。考虑到双亲只能从照片见到长孙女的模样,她的母亲希望至少让双亲能透过电话和孙女说说话,于是贝尔蒙特家每周都会交替使用日语和瑞典语,终于让苏菲亚得以十分流利地说日语和瑞典语。 「但是一开始我还是会把日语跟瑞典语混在一起说,爸爸妈妈说要让我改过来还挺辛苦的。」苏菲亚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双亲的育儿方案奏效,苏菲亚几乎跟一般日本孩童一样能听和说日语。 「可是读和写方面还是有点困难,所以我最近开始阅读日本的小说来学习……」 苏菲亚露出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停下脚步。 「对不起,这么说起来,关于早上的事情,我还没跟你道谢呢。」 早上……早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吗?稍微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钢一这才想起来是「黄昏」的事情。 「那种事情没关系啦!而且似乎是我多管闲事,你别在意。」 但是苏菲亚垂着头,眼神瞟向钢一,看起来似乎很难受。 「不对……那个……我……」苏菲亚吞吞吐吐地说着: 「我其实……完全不知道『黄昏』的念法……对不起!」 强势、自尊心高傲的苏菲亚低下头;钢一在惊吓之余,反而觉得很过意不去,模样既慌张又狼狈。 「没、没关系、没关系啦!你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呃……这个、那个……」 见苏菲亚的表情越来越歉疚,钢一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事;为了转换话题,他努力地用混乱的脑袋思考着。 「那个……我……我倒是觉得贝……苏菲亚同学很厉害呢,这么用功……又很认真……一般来说,『黄昏』对小学四年级学生算是很难的词语,我、我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钢一已经搞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苏菲亚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一般』……可是又很难?」 「嗯……啊,那是……」 (原来如此,苏菲亚同学不知道比较口语化的日语用法,因为双亲所说的日语就是她所知道的一切,的确是这样呢……) 所以她的遣词用字十分微妙,不太像小孩子会说的话……嗯,这下子该怎么说明呢——钢一思考着。 「嗯……『一般』的意思是指『普通来说,对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很难』的意思……吧?」 「『普通来说』……?」 越来越不明白意思的苏菲亚将脸贴得更近了,距离近到几乎可以一一细数反射在她眼中的光芒,左眼下方的哭痣看起来则显得异常大颗。 令人嫌恶的汗水积在腋下,衬衫湿答答地黏着肌肤。 「呃,换句话说……就是『一般而言』……『用常识思考』……的意思……」 苏菲亚带着一脸认真的表情,凝视着钢一的脸,努力地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钢一的眼睛彷佛钟摆一般,滴答滴答、左右左右地来回动着,宛若绿宝石般的眼睛映着自己困惑的脸,钢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会被吸入对方的眼睛,被困在其中。 那双眼睛眯了起来。 「嗯,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懂了!」 见苏菲亚天真地笑着,钢一松了一口气——被囚禁的灵魂总算解脱了。 「你又教了我!钢一,谢谢你!」 苏菲亚露出灿烂笑脸及充满尊敬的眼神。 初次得到别人毫不掩饰的好意相对,钢一的大脑思考回路差点短路而无法说出:「不……不客气……」同时脸颊热了起来,感觉皮肤有点发痒,想必此时的自己一定是满脸通红吧。 他们在校舍出入口换穿鞋子,穿越人潮逐渐稀少的校园,走出校门。此时—— 「欸,要是之后我还有不知道的单字或词语,可以问你吗?」 苏菲亚将两手交叠在身后,上半身往前弯,撒娇似地瞟向钢一。 她是不是本能地知道什么样的姿势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可爱?不习惯女孩子这种举止的钢一立刻回答: 「如……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只要是我知道的事情……」 承受不住苏菲亚惹人怜爱的模样,钢一移开视线回答;无论是奇迹的碎片,还是她和自己在精神上有着七岁差距的这件事,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道谢后,苏菲亚轻轻笑着: 「——对了!那你快点告诉我『凸眼金鱼』是什么意思?」 「什么……?」 「因为高野这么叫你嘛,那是骂人的话吧?要是明天高野再缠上来,这次就换我这样叫他。」 苏菲亚从鼻子用力呼气;不过即使她露出这种恐吓人的模样,依然让人觉得很可爱,钢一在干钧一发之际忍住发笑的冲动: 「不……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专门针对我说的坏话。」 「……什么意思?」苏菲亚眨眨眼睛。 「凸眼金鱼是金鱼的一种,意思是笑我长得跟它一样。」 「金鱼……是养在水族箱里面的那种宠物鱼吗?」苏菲亚露出惊讶的夷隋。 「嗯。」 「……虽然家里没有养,但是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过,那种鱼不是很可爱吗?这样算是坏话吗?」 「呃……因为凸眼金鱼跟其他金鱼不一样,眼睛凸出得很严重,如果你家里有电脑的话,就上网搜寻看看吧!应该可以看到照片才对。」 听见钢一这句话的瞬间,苏菲亚的脸上出现阴影。 「……我会用电脑搜寻,别当 我是笨蛋。」 当钢一发觉不妙时已经太迟了,由于尚未完全掌握对方自尊心高傲的个性,就算再怎么可爱,一旦苏菲亚发起脾气来,胆小的他可受不了;于是钢一连忙道歉,试图打圆场。 「对……对不起,那个……我绝对不是在笑你啦……」 然而他的话却被苏菲亚的锐利眼光堵住。 「凸眼金鱼……很像钢一吗?」 冷静却又带着压力的询问口吻,让钢一只能点头。 经过一阵沉重又苦闷的沉默后,苏菲亚终于开口: 「钢一讨厌被人叫做凸眼金鱼吗?」 「嗯……虽然……多少习惯了,但是还是很讨厌……」 「为什么?不是真的很像吗?所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什么……?」 她在说什么? 「既然是事实的话,就只能接受啦!就是因为你会为了这种事情觉得心情不好、十分生气,才会有人因为觉得有趣而得意忘形。」 「……什么……!」 这种事情……? 钢一哑口无言。 冷静想想,苏菲亚说的话或许有点道理,社会上也有人持「霸凌事件中,被欺负的人也有问题」的观点;然而按照她的说法,好像真正有错的人其实是钢一。 她很可爱,以小学生来说虽然有点瘦,却也不会太瘦,体型很符合「苗条」这个称赞词语,所以一定不曾因为身体上的特征而被人嘲笑。 这个人不会了解——如果是以前的钢一,大概会这么想而尽早放弃吧,甚至还会配合对方说:「是啊,你说的没错。」 但是,他好不容易抓住交朋友的机会,即使没有奇迹的碎片,却也开始喜欢上苏菲亚,所以要是就此放弃,未免令人感到寂寞感伤。因为希望她能够了解,钢一不知不觉拉下脸,生气了。 苏菲亚交叠双臂站着,彷佛表示:「我有错吗?」使钢一忍不住说出涌上喉头的话语: 「就算是真的……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为什么?你的意思是要说谎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我……」 喘不过气的钢一似乎快因为呼吸困难而缺氧了,脑中一片混乱,有点晕眩;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了——他像是在说梦话一般,嘟囔着脑中的想法: 「我……听见苏菲亚同学这样叫我……我很难过。」 苏菲亚的表情僵硬。 「我……我又没有叫你『凸眼金鱼』!只是——」 「因为是真的,所以就觉得……更难过了……」 一说出「难过」这个词语,便觉得真的很难过;钢一的大眼睛开始泛着泪光。鼻头热了起来。 他哭了起来,这次换苏菲亚不晓得该怎么办;因为低着头,所以钢一并没有察觉到放学回家的小孩和经过的大人们纷纷望着气氛不寻常的两人。 越来越无法忍受的苏菲亚扔下一句:「我……我又没有错……!」逃走了。她跑走的方向和钢一家相反……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力气去追了。 钢一无法目送她的背影,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书包啪嚓啪嚓的声音在耳边作响。 他伫立在原地好一会儿。 十一月的冷风拂过露在外面的肌肤,彷佛要切开肌肤一般。 他感觉得到偶尔擦肩而过的路人视线。 经过的车声显得相当吵杂。 「……钢一,我们回家吧……?」 马奇尔坐在钢一的肩膀上,手掌贴着他的脸颊。 钢一没有点头,只是不发一语地开始行走。 感觉好像是脚自己走回家一样。钢一呆望着柏油路上的凸起痕迹,一片空白的脑海突然浮现苏菲亚的脸;一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呼吸困难和热泪盈眶的感觉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我在搞什么啊。都十七岁了,居然还会被小四的女生弄哭……) 话虽如此,钢一并不认为苏菲亚有错,他其实也不明白,她的说词跟自己的说词,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确的。 然而钢一没有勇气能依循苏菲亚所说的「就算被嘲笑是凸眼金鱼也能毫不在意,听过就算了」而活。 因为自己太软弱才会被欺负,坚强的人便不会被欺负。 (难道我不能软弱吗……?) 真是令人难过的答案。 累积在下眼睑的眼泪往下流淌,耳边响起有些不知所措的声音: 「钢一,打起精神,今天只是〈游戏〉的第一天而已哦,之后还有七年,不要太在意,听到了吗……?」 钢一明白马奇尔正在努力地安慰他,他很高兴,但是这股温柔反而让眼泪越流越多;哽咽着的他无法道谢。 流出的眼泪落到地面上,沾湿了柏油路面。 就在此时—— 「小钢,你怎么了?」 某人出声呼唤他。钢一抬起头,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住家附近了,而且—— 矢口弥宵正站在他眼前。 在因泪水而模糊的视野里,弥宵露出担心的表情。 感情在下一个瞬间自内心深处迸发——钢一放声大哭。 心灵也完全回到十岁的时候。 7 弥宵将钢一带到自己的房间,让他坐在床上,自己也坐在旁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钢一在这个怀念的手感下放松全身,内心自然地冷静了下来,不知不觉间停止了哭泣。 等到好不容易可以说话时,钢一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当然省略了马奇尔和奇迹的碎片等等——告诉弥宵,由于无法在短时间内仔细说明,再加上他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所以花了一点时间才说完。 弥宵直到最后都没有插嘴,仔细聆听钢一说话。 「这样啊……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弥宵说着,并用右手温柔地抱着钢一的头。 太阳穴附近感觉得到她胸部的柔软触感,钢一的心跳激动紊乱了起来。 弥宵看着他的脸说道: 「我很清楚小钢的心情哦!因为我以前也常常因为长相而被欺负——」 钢一凝视着弥宵的脸——她的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细长的眼睛以锐利的角度往后上方翘,但是看着他的表情总是带着微笑,所以他一点都不觉得她的长相很可怕。 因为钢一一直盯着弥宵,她于是偏头表示不解:「……嗯?」他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转过头。 弥宵再次抚摸钢一的头,继续说道: 「虽然明白那个叫苏菲亚的女孩子说的话……可是……不是大家都可以变得如此坚强哦……」 弥宵一边说着,一边露出夹杂着些许悲伤的表情;见她露出这种表情,钢一也觉得难过了起来。 「思……我没有自信能变得这么坚强……」他无力地嘟囔着。 「可是——」弥宵说:「我并不觉得小钢很软弱哦!因为当苏菲亚被男孩子缠上的时候,不是小钢去帮忙解围的吗?」 「咦……呃……可是最后是因为老师来了,所以才没发生什么大事……」 弥宵摇摇头,空气随之流动,淡淡的气味让钢一觉得鼻子有些痒痒的。 「小钢做了周遭的人都不肯做的事情,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哦!你一点都不软弱。」 弥宵说着说着,露出微笑。 只要看着弥宵的笑脸,钢一就会觉得幸福感自体内缓缓渗出,这是在见不到她之后,睽违了将近四年的感觉;他沉浸在这股几乎快让内心融化的感觉中。 但是—— 钢一突 友实 1 她作了一个梦。 现在是某一所幼稚园里吃完便当后的自由时间。 庭院中传来许多人开心高喊的声音。 友实独自待在教室里。 房间里一半以上的面积都被初夏的影子占据;她将素描簿放在阳光照射到的一小块空间,默默画着图。 她当然不是没有注意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然而,无论是荡秋千、溜滑梯、抓鬼,还是捉迷藏,友实都没办法玩得很尽兴,总是会不小心受伤,或是一直当鬼。她自己不但不觉得有趣,大家也总是露出感到无聊的表情。 所以渐渐的,一旦到了自由时间,友实总会留在房间里画画,自然没办法交到朋友。 她握着蓝色蜡笔,画出在天空中游泳的鱼。此时素描簿上突然出现人影。 她抬起头,只见一个男孩子站在前方——是和她同样就读蒲公英班的「钢一」。 「钢一」的个性十分畏缩怕生;尽管他应该喜欢玩荡秋千,可是如果其他小朋友已经在玩荡秋千的话,他便只会站得远远地看他们玩,直到那些小朋友跑去玩其他的游戏,他才会跑上前,一个人玩荡秋千——钢一就是这样的男生。 「钢一」站在友实面前,双脚颤抖着,满脸通红,连耳朵都红了起来;但是他还是努力露出笑容,开口说话: 「你……你很会画画呢。」 友实先是眨了眨一双小眼睛,脸颊接着便红了起来。 其实光是对方跟她说话,她就觉得很高兴了;但是友实不习惯被人称赞,比起「高兴」,更觉得「不好意思」,也或许是因为事出突然而吓了一跳的缘故。总之友实蹲着身子,想藏起素描簿,同时大喊: 「——不要看啦!」 她抱起素描簿和蜡笔,逃进里面的走廊。 她躲进昏暗的走廊,等待紊乱的呼吸和心跳恢复平静后,偷偷窥视房间内的情形—— 「钢一」还在里面。 紧揪着幼稚园制服的他微微颤抖着,泪水从大大的眼睛流了出来。 终于察觉到异状的老师跑了进来,一边抚摸着「钢一」的头,一边拚命询问「怎么了吗?哪里痛吗?」但是「钢一」只是抽抽噎噎地哭着,发出不成声的呻吟。 令人恐惧的罪恶感袭来,友实连站都站不起来。 画面转黑—— 场景变了,但是友实依然继续作着梦。 她依旧在教室里画画。 深灰色的云朵在天空延展开来,户外宛若黄昏时分一般阴暗。 一名老师用有点焦急的声音一一询问幼稚园的儿童: 「有没有人知道『钢一』在哪里呢?」 幼稚园的儿童左右摇头,像是在唱歌般异口同声地说:「不知道~~」 有人说:「他又在玩『一个人的躲猫猫』了吧?」 「……什么是一个人的躲猫猫?」老师一问,所有的儿童便彷佛雏鸟对亲鸟鸣叫般同时回答: 「就是一个人玩捉迷藏~~」 「因为没有鬼,所以就一直躲着。」 「如果我们靠近他,他又会跑到别的地方;明明我们又不是鬼的说:」 「这样啊,谢谢你们告诉我。」说完,老师便走到庭院,到处转来转去了一阵后,终于在围墙边的盆栽丛前蹲了下来;她找到「钢一」了。 「『钢一』不跟大家一起玩吗?」 老师温柔地跟他说话,但是「钢一」低着头,露出既像是生气、又像是难过的表情,摇了摇头。 老师坐在「钢一」的身旁,彷佛耳语般地低语着。 「这样啊……那你要跟老师一起玩吗?」 「……」「钢一」抬起头,盯着老师的脸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嗯。」 从盆栽丛中走出来的「钢一」和老师手牵着手,慢慢走着。 「『钢一』想玩什么?荡秋千吗?」 听见秋千,「钢一」的眼睛发出些许光辉,抬头看着温柔微笑的老师,点了点头。就在此时—— 「老师~~我们一起玩嘛~」 跑过来的幼稚园儿童们把两人团团包围住—田于老师既年轻又漂亮,很受小朋友们喜爱。 「钢一」将手从一脸为难而无法动弹的老师手中抽走,接着跑向建筑物的后方。 许多小手抓着老师的围裙,老师没办法去追「钢一」。 画面转黑—— 接着又换了场景。 所有蒲公英班的幼稚园儿童们聚集在教室里,不知道等一下要做什么的他们显得有点吵闹。 但是友实知道——因为她已经作了好几次相同的梦了。 园长、漂亮的老师,以及似乎是被老师拉进来的「钢一」走进教室中。 园长拍了两下手: 「大家注意听好罗,今天有件令人难过的事情要宣布。」 听见「难过」二字,幼稚园生的反应显得十分激动;在不安的喧嚣声中,园长以沉稳的声音继续说道: 「大家的好朋友『钢一』因为家里有点事情,今天要和我们幼稚园说再见了。」 教室里十分安静,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张大嘴巴。 老师彷佛耐不住寂静般地插嘴: 「呃……可是『钢一』并不是搬到很远的地方哦!大家上小学时或许会在同一个班级里遇到,所以到时候……」 老师一时语塞。 「再一起玩吧——」 虽然她最后又重复一遍「好不好?」却只有几个幼稚园生像机器人一般地说:「好——」 「……呃……」 尽管老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园长制止。 「好了,大家对『钢一』说再见吧。」 在师长的催促下,幼稚园生异口同声地说: 「钢一再见——」 但是「钢一」什么都没有说,直到最后都低着头,走出教室。 「在老师回来以前,大家要乖乖等着哦!」 说完,老师和园长也一起出去了。 然而当老师们不见踪影后,不到两秒钟的时间,整排队伍便打破寂静。 站在友实身旁,彼此交情不错的女孩们宛若爱聊八卦的三姑六婆般,悄悄地你一言我一语了起来。 「到底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如果真的是家里有点事情就好了……可是……) 当时的罪恶感彷佛积雨云般涌上友实的内心,罪恶感迅速扩大:下一个瞬间,猛烈的后悔便化作狂风暴雨落下。 此时,不晓得是谁说了一句: 「我知道,是友实的错,所以『钢一』才会离开幼稚园!」 这句话宛若闪电般贯穿友实。 「……什么?」友实抬起头,只见一名认识的女孩站在前方,不过她和友实不同班,不是蒲公英班的学生。 她是友实现在的同班同学,就读于五年三班的学生——高榇干春。 「『钢一』之所以不信任其他人,都是你的错!因为你践踏了『钢一』的心!全部都是你的错吧,乌龟~~」 高榇千春伸出食指,指责友实,脸上的笑容因为施虐产生的快感而扭曲,让友实的心脏感到一紧,心跳几乎快要停止。 「我……我……又没有这种意思……」 友实想解释,却说不出半句话。 随着高榇千春一步步地逼近,友实一步步地往后退,宛如受到对方的黑色气势所压迫;但是她的脚步随后便停了下来——不知何时,友实被包围了!这里完全没有蒲公英班的人,将友实团团围住的五年 三班同班同学异口同声地指责她。 是友实的错。 是友实的错。 是乌龟的错。 是乌龟的错。 恶意的连呼产生回音;她已经搞不清楚这些声音究竟是响彻整个空间当中,还是只在她的脑袋里产生回响。 友实发出惨叫,蹲了下来,抱着头闭上眼睛,世界融解在黑暗当中。 画面转黑—— 当友实醒来时,最先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接着才听到闹钟的响声。 (……今天又作了这个梦。) 她缓慢地撑起上半身,关掉闹钟,接着用手拿起眼镜并戴上。 虽然视线很清晰,脑袋里却依旧笼罩着沉重的阴霾。 野生鸟类在窗帘外嘈杂地鸣叫着。 醒来的情绪真是恶劣,每次梦到那个梦的早晨都是这样。 从以前到现在,友实已经作过好几次这个梦了;虽然一部分内容是她想像出来的,但是大部分都是事实。友实过去曾经践踏一名男孩子的好意——对她而言,这是很不愉快的记忆。 以前作这个梦的频率大约是一、两个月一次,但是自从升上五年级后,几乎每周都会梦见一次。 理由肯定是因为自己和「他」同班的关系。 (真不想上学……) 她每次醒来都会这么想。这几年来,上学的日子都让她感到十分痛苦。 即使发高烧到四十度也无所谓,她真的很希望能感冒请假不去上学;然而每次当她这么期望时,感冒的咳嗽症状总是不会发生。 而且友实也没办法装病。 就算表示:「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母亲依然会露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说:「很严重吗?有发烧吗?稍微忍耐一下,去上学吧!」根本不管她有没有说谎。 自己还得迎接这样的早晨多少年呢? 友实心想: (我会和「他」在同一班,一定是神给我的最后机会吧!要我好好地为当天的事情道歉,不然就会一辈子这样下去……) 但是「他」究竟会不会原谅自己呢?在此之前,自己究竟有没有勇气向对方道歉呢? 友实的内心变成沉重冰冷的铅块,慢慢沉入自我厌恶的无底沼泽中。 2 哔哔哔哔哔哔。 哔哔哔哔哔哔。 哔哔—— 钢一只从棉被里伸出手,关掉闹钟。 很想睡……果然不能沉迷于掌机游戏,一直玩到深夜, 不,正确来说,沉迷于掌机游戏的是马奇尔;昨晚钢一只是想稍微打发时间,玩一款以前吸引许多狂热玩家的知名rpg角色扮演游戏;原本打算只要打完史莱姆就结束游戏的,但是因为马奇尔很感兴趣地看着画面,钢一便随兴地问他: 「你想玩吗?」 —这真是个要不得的举动。 对掌机游戏产生兴趣的马奇尔一下子问:「接下来该走哪边?」一下子问:「要怎样打败这个魔王?」一直不肯让他睡觉,不知不觉间便过了十二点。 (想睡得不得了……凭小学五年级的身体,果然没办法玩游戏玩到半夜一点。) 虽然必须起床,钢一却不想起床,理智和本能的势力彷佛跷跷板般上下消长,相互战斗着。此时地板响起的啪踏啪踏声响越来越接近,接着门用力地打开。 「钢一,你在做什么?苏菲亚已经来了!」 一听到「苏菲亚」这个名字,处于劣势的理智获得完全的逆转胜利。 钢一踢开盖在身上的棉被,跳了起来;抱着携带型游乐器的触控笔睡着的马奇尔则在桌上口齿不清地说着梦话: 「……等级提升……」 苏菲亚跑来钢一家接他,是升上五年级后不久的事情。 当时脑袋昏昏欲睡的钢一一边看着《早安星闻》,一边啃着吐司。此时门铃响起,玄关传来母亲的声音: 「哎呀,苏菲亚!」 (苏菲亚……同学?咦?发生什么事了……?) 钢一搞不清楚状况,就这样将吃到一半的吐司塞在嘴里,愣在原地;不过母亲倒是很冷静: 「真是抱歉呢,苏菲亚,还让你特地跑来接他。」 「不会啦,妈咪,我才觉得不好意思,一大早突然跑过来,会不会让你们觉得很困扰呢?」 「完~~全不会。哎呀,不管苏菲亚什么时候来,我都相当欢迎哦——刚一,还不快点吃!」 「啊……没关系啦,钢一,时间还很多的。」 「哎呀哎呀,苏菲亚真的是个好孩子呢,真想让苏菲亚当我家的小孩啊。」 「没有啦……妈咪……(脸红)」 听的人都快觉得不好意思了。不知何时开始,妈妈和苏菲亚的感情变得像真正的母女一样好。 之后直到刚进入六月的今天为止,苏菲亚每天都会准时来接他。 不过今天早上,苏菲亚的样子有点怪怪的。 平常的她总是像机关枪般说个不停,让人佩服她居然有这么多话题可以聊—今天的她却从刚刚开始便微微低着头,缓缓走着,什么话都没说……难道是子弹用尽、没话题了吗? (这种时候,还是由我提起话题会比较好吧……?)钢一下定决心,问道: 「那个……你今天不舒服吗……?」 但是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内心暗自喊了一声:「糟糕。」说不定这其实是女孩子每月一次的生理期;不过是他杞人忧天就是了。 苏菲亚瞬间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换上感动的脸孔;转换一连串的表情后,她以带着奇妙热情的视线盯着钢一的脸瞧,露出微笑: 「我没事,谢谢你关心我。」 那张灿烂的笑脸好像能把今天天空中的乌云吹开一般;钢一的脸颊顿时感到一阵火热,红了起来。 他一边移开视线,一边小声嘟囔:「是、是吗?没事就好。」苏菲亚眯起眼睛,直盯着他的侧脸瞧。 终于接近学校了,两人独处的时光再过一下就会结束;只要走到前方几公尺的马路上,他们就会和学生们会合,走向相同的目的地。 苏菲亚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钢一,放学后,你有其他事情吗?」 「……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回家的时候,你可以来我家……怎么样呢?」 「咦……苏菲亚同学的家……?」 大感吃惊之余,钢一不自觉地问了很蠢的问题;苏菲亚默默点头。 距离热恋曝光事件已经过了半年以上,苏菲亚不只来接他上学,也常常到八户家玩,但是他从来没有造访过苏菲亚的家。 在这段期间当中,从来没问过:「我今天可不可以到苏菲亚同学的家里玩呢?」的钢一也有问题;但是只要一想到对方家中或许有什么不愿意别人拜访的事情,他就无法开口询问。 换句话说,今天是他第一次受到邀请。 (到苏菲亚同学家里……代表会到她的房间……吧?咦、咦咦咦~~!) 当钢一产生不该有的妄想时,后脑杓突然被打了一下,使他回过种来……是马奇尔打的。 钢一连忙抬起头,只见苏菲亚不安地凝视着自己的脸。 「不行吗……?」 他总算察觉到自己还没回答:「yes。」 3 钢一对于当天的课堂完全心不在焉。 造访她的房间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期待与不安彷佛光明与黑暗般反覆流转不停。 他假装自己在 看黑板,同时确认好几次现在的时间;照理说秒针移动的速度应该跟平常一样才对,然而不知为何,时间的流逝却让人觉得异常缓慢。 ——这份感觉就像是只有意识从身体飞出去一般,使出浑身解数跑完五十公尺之后,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体还在起跑处附近慢吞吞地跑着。 第六节课总算结束了,打扫教室的钢一毫不在意周遭所有人的讶异眼光,疾速地扫地、拖地;待打扫完毕,确认扫除工具都收进柜子里后,他便抓起书包,跑出教室。 升上五年级换班后,他和苏菲亚被分在不同班级,所以两人约好放学后在图书室碰面。 钢一两阶并一阶地跑下楼梯。 马奇尔抓着他的后颈,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声。 「再见,乌龟,之后就好好加油吧.——.」 高榇千春无畏地说完后,拿起自己放在钢琴上的书包;其他学生也趁机拿着自己的下提书包或后背书包。 只剩下友实一个人还握着扫把。 「呃……再见……」 尽管友实确实打了声招呼,却没有半个人回头……难道是因为她的声音细小到连回音效果强烈的音乐室都听不到吗?大家一边高兴地聊着放学后要做什么,一边迅速离开。 隔音效果良好的厚重门板关上后,友实独自一人待在教室内。 大约半个月前—— 当打扫教室的她握着t型的扫把、碰触地板时,高榇千春便大喊: 「喂喂喂,友实真像乌龟耶,拖拖拉拉的!」 不耐烦的锐利视线彷佛贯穿了友实的身体,她一边觉得好想钻个洞躲起来,一边道歉。 「你啊,当大家都做到『十』项工作时,你却连『五』项都做不完……欸,你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那个……对不起……」 「你真的这么想吗?那为什么不说出『之后我一个人做就好了,大家先回去吧』这种话啊?」 「……对不起……那个……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什么叫做『这样就可以了』——」 高榇千春粗鲁地叹气。难以正视着她的脸的友实彷佛石头般定在原地,无法从空无一物的地板抬起视线。 「欵,你不可以拖拖拉拉的啦!你真的知道你错了吗?」 「……是……对不起……」 「如果你懂了,就别跟老师打小报告,说是我们的错哦?因为你现在承认是自己的错了吧?」 「是……」 在那之后,高榇千春只要打扫个五分钟,就会表示:「好啦,我们的工作到此结束了!」然后就立刻回家:没有人提出异议,其他人也趁机跟着她离开了。 (又来了……)友实心想;其实这种事情并非第一次,但是她不想对任何人说。 当然,一方面是因为她也很害怕受到报复—— 众人回去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紧张感一下子消失了,友实感到很轻松。 钢一气喘吁吁地跑向图书室。 途中经过音乐室前,他偶然透过小型玻璃窗看到里面的情况。 钢一停下脚步。 只见同班同学中的信丘友实独自在扫地。 自己曾经看过她那个寂寞的背影……记得是去年—— (对了,当时隔壁班有个独自打扫的女孩,原来那个人就是信丘同学啊……) 此时,马奇尔抓着他颈部附近的头发,往后拉扯。 「钢一,你在做什么?我想你应该知道苏菲亚在图书室等你哦。」 「……嗯……」 苏菲亚这个礼拜不用打扫。 钢一一边自斜斜的角度窥视音乐室内,一边思考着: (怎么办?虽然不算是霸凌事件……) 他也不想让苏菲亚等。 但是他的眼睛无法离开友实的背影——对方的身影让他感到十分悲伤,内心好像被紧紧揪住一般。 而且看着她,钢一总觉得似乎再一下就能想起什么事情了;然而无论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来。一股不耐烦的情绪笼罩全身,有种痒痒的、冷静不下来的感觉。 (如果跟信丘同学说话,或许就能知道这份感觉是什么了……) 倘若带着这股不畅快的心情造访苏菲亚家,或许只会惹她生气而已;所以——钢一握住门把,拉开沉重的门。 4 图书室里—— 坐在椅子上的苏菲亚摇晃着双脚,托腮看着时钟。 「钢一还没好吗……」 5 发出与这个房间一点也不相配的嘈杂声响后,音乐室的门缓缓打开。 因为神经突然受到后方传出的「叽叽叽叽叽叽」声音所刺激——像是来回拉着锯子的声音——友实不由得吓了一跳,随即转过身去。 「钢……八户同学……!为什么……?」 这还是两人同班后初次独处;她铁青着脸,手中握着的扫把有些颤抖。 当然,他也很紧张: 「为什么……那个……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呢?其他人呢?」 「呃……那个……」 友实紧紧握着扫把。 室内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现场充斥着几乎要引起耳鸣的沉默。 终于,友实低声嘟囔,不过眼睛并没有看着钢一: 「大家都有事……回家了……」 「大家都……难道大家把工作都推给信丘同学,回家了吗?」 「……没关系。」友实的口吻很冷静。「因为我很笨,动作又慢……才会连累到人家,所以就请他们先回去了……」 「怎么会……信丘同学,这是你自己主动提议的吗……?」 友实低着头,无力地点点头,无框的圆形眼镜滑了下来。 钢一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在说谎;与其一边被人白眼,一边打扫,一个人打扫或许比较轻松——他也很清楚这一点;然而如果是她主动提出的,那么为什么她的背影看起来如此落寞?这是一个让人感到无法理解的疑问。 「信丘同学去年也是一个人打扫教室吧……?」 「——!」友实睁大一双小眼睛。 「从以前……就一直这样了吗?」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友实紧闭着嘴,再度陷入沉默。 钢一瞥了一眼黑板上的时钟。 一想到苏菲亚在等他,钢一便无法冷静;他努力思考着,想尽快找到解决方案。 「那个……我想最好去跟老师商量会比较好;不然我——」 「没关系。」友实的脸色一变。「我觉得这样也没关系,请不要管我。」 「呃,可是——」 「请住手!请你别多管闲事!」 友实的叫声反射在注重音效的厚重墙壁上和钢一的心中,产生无数回音。 钢一的身体突然产生异状。 他喘不过气。 无论吸入多少空气,他还是觉得喘不过气。 胸口十分疼痛。 这份感觉宛如肺部像气球一样鼓起,并且压迫到心脏一般。 眼前的一切均丧失真实感,取而代之的——不知道是过去的记忆,还是幻觉——朦胧的画面浮上脑海。 不知道曾经在哪里见过的景象中,穿着幼稚园制服的女孩子蹲了下来,像是要藏起什么东西一般,面红耳赤地激烈动着小嘴: 『——!』 彷佛在看无声电影一样,钢一完全不知道她究竟在喊叫什么,但是他很清楚对方在指责自己;钢一露出涣散的眼神,宛如发高 烧而精神涣散般嘟囔着: 「抱歉……」 另一方面,因为害怕高榇千春报复而忍不住发出大喊的友实也察觉到钢一的异状: 「啊……对不起,我、不小心就……」 但是友实的声音已经无法传入钢一的耳中了。 他像是僵尸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向出入口,并用力地握着门把。 叽、叽叽叽…… 接着,钢一像是被自然关上的门推出去般,走到外面。 「请等一下!八户同学——!」 随着沉重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门关上了。 钢一在走廊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图书室前。 (对了……苏菲亚同学还在等我……) 像是在拖拉着某种物体般,他拉开门板。 每次只要听见开门声,苏菲亚便会看向出入口以确认对方是谁,所以她立刻跑了过来。 「唉唷,钢一你好慢哦。」 苏菲亚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想假装闹一下别扭而已;不过她立刻察觉到鐧一的情况不对劲。 「喂,钢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尽管能清楚地听见苏菲亚的声音,他却不发一语地坐在一旁的座位上,彷佛全身无力般地趴在桌子上。 「钢一,你没事吧?欸,我们去保健室吧?」 苏菲亚担心的声音响起,钢一感觉得到她正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背部。 「钢一……那个……那个女生……应该没什么恶意啦……」 耳边传来了马奇尔胆怯的声音。 两人安抚钢一的心情传达到他的全身,一想到有人正在担心自己,不断在心里如漩涡般旋转的思绪便缓缓地收敛了起来。 「谢谢,我没事了……」他总算能说话了。 他带着稍微冷静过的心情,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果然做错事了……) 五年三班的班级导师是位既年轻又严肃的男性导师。 如果告诉导师,他大概会找来那些将打扫工作丢给友实做而回家的人,然后狠狠地训斥他们一顿吧……肯定还会有其他惩罚。 然后事情便会结束在这个点上。 这样真的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大概……不可能吧……) 他觉得情况或许会变得比现在还更糟糕。 那么他又该怎么办? 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呢? 6 (已经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 被绝望打垮的友实全身无力,站也站不住,像是要抓着钢琴琴脚般支撑着身体。 手脚之所以会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由于心里感到害怕的缘故。 (明明我们好不容易才在同一班的!) (明明八户同学很亲切地跟我说话的!) (但是我……我却践踏了他的心——而且这是第二次!他绝对不会原谅我了!) 友实将在不知道还有几十年的人生里,不断恐惧伤害自己的人,不断害怕去伤害别人。 难道自己得一直作着那个恶梦吗?光是想到这点,她就害怕得想发出惨叫。 (救救我!谁快来救救我!)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话,她希望祂现在就来拯救自己。 但是无论等了多久,天使都不可能会出现—目己死命攀住的钢琴琴脚又硬又冷。 友实终于出现这种念头: (我已经……完了……一辈子都要这样子了。) 泪水慢慢涌上眼眶。 彷佛操纵人偶的绳子被剪断一般,她低垂着头,累积在眼睑的泪水快要夺眶而出。 就在此时,友实的背后传来——叽叽叽叽叽叽——的金属声响。 她回过头去,看见八户钢一和金发少女站在那里。 友实戴着偏掉的眼镜,呆看着两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呢?) 似乎无法冷静下来的钢一一直搔着太阳穴附近: 「那个……我刚刚没有多想,说了很随便的话,真的很抱歉。」 说完后,他微微地鞠躬道歉。 (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呢?) 接着,钢一拿起躺在地板上的扫把,金发少女也从柜子里拿出另外两支扫把。 「那个……我们来帮你吧?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他小心翼翼地瞟向友实,屏息等待她的同意。 「……为什么?」 「什么?」 「我明明……说了很过分的话……」 而且还是第二次。但是钢一彷佛松了一口气般,露出笑容。 「刚才……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信丘同学的心情就说出那种话,所以也有错……你别在意。」 他的这番话在友实体内燃起类似于炭火般的温暖存在,不过这并非友实想知道的同答。 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体贴呢……? 友实的眼睛如此表示,钢一似乎多少察觉到了。 「那个……我觉得信丘同学和我挺像的,我也不是样样都很行……所以……总觉得没办法置身事外……」 钢一结结巴巴地说话,就像是现在才边想边说的;但是她能感觉到对方说出毫不掩饰的真心话。 「而且……你一个人,好像很寂寞的样子……总觉得不能放着你不管……」 说到这里,钢一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再度开始搔起太阳穴。 这个回答已经很充分了。 友实并不期待「因为我喜欢你」这种回答。 (他说我很寂寞——他注意到我了。) (他说我们很像——他了解到我是怎么样的人了。) 这样就够了……不,应该说是远远超出「足够」的界线。 友实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得到这么温柔的回答。 「对……」 嘴唇颤抖着,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但是她终于还是说出: 「对不起。」 斗大的眼泪同时夺眶而出。 之后,彷佛泪腺溃堤一般,止也止不住的眼泪不断流出。 友实以似乎快要沙哑的声线说了好几次、好几次的「对不起」。 在因为泪水而朦胧不清的视线中,某人靠了过来——是金发少女,这个学校的名人苏菲亚;友实也对她道歉。 苏菲亚将书包放在钢琴上,蹲下身子,轻轻地把手放在友实的肩膀上。 感觉被碰到的部位热了起来。 「你又没有做错事情,所以不必道歉;而且如果你说出『谢谢』的话,我们会很高兴的哦!对吧,钢一?」 接着她露出微笑——虽然满是泪水的眼睛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从声音听得出来。 金色大波浪长发看起来十分朦胧,梦幻般地摇晃着;受到午后的阳光照射而闪闪发亮的头顶反射出光泽,简直就是「天使光环」。 松开握住冰冷钢琴的手,稍微在半空中游移一下后,友实紧紧抓着苏菲亚的身体,使尽力气发出声音,说了两次「谢谢」。 苏菲亚一直轻轻拍着友实的背部,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钢一在这段期间独自先行开始打扫。 顾虑到友实的状况的他默默地、安静地挥动扫把,蕴含热情的绿色视线一直看着钢一的侧脸。 7 之后大约过了一小时,虽然发生了出乎意料的状况,但是钢一总算平安无事地抵达苏菲亚家的公寓大楼前方。 从大厅搭乘电梯到六楼,两人被 关在密闭空间里独处,钢一拚命努力地压抑颤抖的双脚。 「欢迎,你就是钢一吗?」 苏菲亚的母亲在玄关微笑迎接他们。 苏菲亚的母亲不但长得高,手脚也很修长,彷佛模特儿一般,光是站着就让人感受到一股气势;虽然钢一没有要拿自己的母亲来比较的意思,不过苏菲亚的母亲的确既年轻又漂亮。 看见钢一受到母亲的气势所慑服,苏菲亚不悦地抓着他的手: 「钢一,来这边。」 她用力地拉着他往屋内走,钢一勉强地回头说:「打、打扰了。」 弯过走廊,在尽头右方有着一扇挂着「苏菲亚」牌子的门。 「这里是我的房间。」 苏菲亚握住套上门把套的门把。 然而她只是握着,并没有转开,就这么停止了动作;尽管苏菲亚的母亲说了声「你们慢慢聊吧~~」之后就回到客厅,但是她依然没有打开门。 (怎么了?难道是突然不想进去房间吗?) 钢一感到十分不安。就在此时,像是在咏唱咒语一般,苏菲亚不断在心里说着: (钢一一定没问题的,他一定了解的——) 念了第九次后,苏菲亚总算下定决心,转动门把。 喀嚓……门缓缓向内开殷。 在钢一的印象中,提到女孩子的房间,总觉得会是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空间,里面充满粉红色系的粉彩装饰品。 然而苏菲亚的房间却交杂着许多色彩鲜艳的颜色,钢一觉得自己彷佛置身于儿童游乐场——多到几乎看不见壁纸的海报、将平面淹没的布偶、糖果饼干附赠的模型玩具、揪蛋商品……这些东西几乎快从三坪大的房间满溢而出,塞得满满的。 钢一张着嘴巴,彷佛灵魂出窍了一般。马奇尔附在他耳边说:「哇~~真惊人~~」 「苏菲亚同学,这是……」 「我、我……我就是这种人!」 面红耳赤的苏菲亚低下头。 虽然钢一和她变得较为亲近已经过了半年,却完全没察觉到她有这方面的嗜好,实在让人太惊讶了……他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视线停留在墙上某一点的他发现了自己很熟悉、已经见惯的物品,不自觉地开了口: 「那张海报……我也有……」 苏菲亚以吃惊的视线望向钢一的侧脸。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 打从住在瑞典开始,苏菲亚就很喜欢日本的卡通动画;所以当她知道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而决定举家迁来日本时,她高兴得不得了。 当时的她利用网际网路搜集日本的资讯,得知喜欢卡通动画的人在日本总会感到很自卑。 只是喜欢卡通动画而已,为什么得被人家排挤啊?苏菲亚虽然无法理解,却也觉得没有必要主动报上会带给别人恶劣印象的个人档案,所以她刻意表示自己「没有兴趣」。 「可是我不喜欢再继续隐瞒钢一了。」 经过长达半年的烦恼后,苏菲亚终于下定决心,招待钢一到自己的房间。 如果是小学低年级的女孩子,即使公开说自己「喜欢卡通动画」应该还没什么问题;但是一旦升上四、五年级,气氛就变得有点微妙了,或许是因为到了会产生开始沉迷于恋爱或打扮的新价值观时期。另一方面,男孩子则处于收看卡通动画依旧游刃有余的年纪——虽然要依照观看的作品而定。 「在我的房间当中、床旁边的墙壁上,不是有一块不同颜色的长方形吗?其实我也在那里贴上了《华恋(我俩的华丽之恋)》的海报。」 「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为什么你撕下来了?」 「那是因为……《华恋》应该是给女生看的卡通吧?如果苏菲亚同学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会感到退缩……」 苏菲亚睁大眼睛,左右摇头: 「没有这回事,我很高兴钢一也喜欢我喜欢的东西!」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 苏菲亚有些激动,脸颊染上些许红晕的她靠了过来,两人的距离大约只有一个拳头大。 「其实我才感到害怕,今天一整天都很紧张……要是钢一讨厌我该怎么办;虽然觉得钢一应该会懂我,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苏菲亚以手按着胸口,呼出一口气;她的心情或许还是很激动吧。 见到平常的她没有表现出来的柔弱面,钢一的内心骚动不已。 「我……我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讨厌苏菲亚同学啦。」 他想都没想就说了。 虽然钢一不像苏菲亚对卡通动画这么狂热,不过就自己不太能融人大多数人的个性而书,他一点也不排斥喜欢次文化胜过流行时尚的人,反而觉得自己稍微能够接近高高在上的她。 「钢一,谢谢你……呵呵,要是我早点说就好了,居然烦恼了半年,真像个笨蛋。」 接着,她露出总算卸下重担般的灿烂笑脸,靠了过来;彼此的肩膀在瞬间相碰,让钢一的心跳加快,差点跳了起来。 面红耳赤的他左右张望,只见苏菲亚眯起眼睛,噗哧笑了出来,并露出「你怎么了」的表情,绿宝石般的眼睛既湿润又闪亮。 自从回到十岁的那天开始,直到今天为止,钢一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重大变化(成长迹象);倒是觉得苏菲亚在这半年内变了很多,比方说身高明显增高了,有时候——其实是常常——会散发出成熟的气息,例如现在就是这样。 总觉得小学五年级的女孩子已经很像大人了;在这层意义上,或许钢一也变了吧——难道精神也配合身体倒退了吗? 事到如今,他的内心才突然涌出「和女孩子单独相处」的沉重压力;虽然两人常常独自待在钢一的房间,但是家里和外面的紧张感果然还是不同。 全身僵硬的钢一好像听到自己的关节传来叽叽叽叽——宛若铰链生锈般的声音。 笼罩房间的寂静催促着:「快点说说什么啊!」也有可能是不晓得消失到哪里去的马奇尔正从阴影处传送念波。 (得说些什么才行!)彷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般,他随便拿了一个放在床上的布偶。 「这、这个还挺可爱的。」 苏菲亚露出微笑: 「那是我每天晚上抱着睡觉的布偶哦!欵,想知道我替它取了什么名字吗?」 「咦……!」 (……是我太自我陶醉了吗?)即使没有回答「想知道」,钢一似乎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答案。 苏菲亚的身体又稍微靠近了一点,两人的手几乎快要碰在一起了。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数上升,跳动的声响萦绕在耳边,手和手似乎再一点点就要碰到了—— 此时,大而沉重的声音自房间外传来。 「我回来了~~!」 钢一这次真的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的苏菲亚瞬间全身僵硬。 「爸爸?」 过了一会儿之后,碰碰碰的声音逐渐逼近。 碰碰碰!像是大象走路般的沉重脚步声。 叩叩、叩叩! 停在苏菲亚房门前声音突然一变,像是小妖精跳着踢踏舞一般,传出轻盈敲门声。 「请……请进。」 在苏菲亚回答完毕之前,门就打开了。 最先映入钢一眼帘的是对方的胸口,感到十分困惑的他将视线往上移动……这个人的脸在更为上面的地方。 (好……好庞大~~!) 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形都远远超出标准日本人身材的高大 白人男子,发出和身材相符的宏亮声音,碰碰碰地走进房间里。 「苏菲亚,我回来了~~!」 「爸爸!」 苏菲亚跑向宛如大熊般的男子,当被称为「爸爸」的男子弯起膝盖、蹲下身子,飞奔上前的她便亲吻着蓄有许多胡子的脸颊。 「欢迎爸爸回家!今天很早呢。」 「嗯,我得准备明天的出差才行,所以今天就早一点回来看你啦。」 苏菲亚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抚摸她的金发,她高兴地向对方撒娇;蓄着胡子的大男人和少女的组合让人联想到「美女与野兽」。 当亲子之间的交流终于告一段落之后,苏菲亚的父亲这次跑到钢一面前,钢一连忙起身,却立刻被逼近的巨大身体扑倒,连你好的「你」都来不及说。 8 下午五点五十七分,外面的光线依旧跟下午没两样,让人确实感觉到夏天真的接近了;但是钢一没空沉浸在这股情绪之中,他有点心不在焉,摇摇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过他并不是因为「我绝对不会让女儿当你的女朋友!」而被赶了出来。 苏菲亚的父亲其实是一位相当温文黏人的男性,用无尾熊来比喻或许比大熊更为贴切:他不但用彷佛手套般的大手上下摇动钢一的右手,甚至还开口说:「和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虽然很高兴能够受到他们的欢迎,但是因为这个邀请实在太过突然,让刚一毫无心理准备;在现在精神超载的状态下,他总觉得会不小心露出马脚,做出丢脸的事情……他想避免这一点。 虽然钢一试着礼貌地拒绝,两人却一点也没有打消念头的意思。 「哎呀,又没关系,钢一。」 「对啊,留下来吃嘛,钢一。」 究竟该说什么,这两人才会放过自己呢?当钢一像是一只缺水的金鱼般张合着嘴巴的时候—— 「好了,你们两个别为难钢一了!」 不知何时出现的苏菲亚的母亲适时地帮了钢一一把。 随着母亲的一声令下,苏菲亚和苏菲亚的父亲纷纷垂头丧气,缩小了;一眼就能明白在这个家里谁是老大。 在此之后—— 结果因为时间也不早了,所以钢一半像是逃跑似地告辞了。 自从被母亲骂过后,苏菲亚便一直垂头丧气,用寂寞的眼神看着准备回家的钢一。 心想「自己应该努力消除这股待不下去的气氛才对」的钢一,在脑内搜索着有什么话题可说;虽然像是旧型电脑般花了一些时间,但是他总算找到一件事情可说: 「那个……你们父女之间真的会亲吻耶。」 「思……?」 「呃……刚才你不是和你爸爸亲了『欢迎回家』的吻吗?虽然我常常在电影上看到,不过原来是真的啊!」 「……嗯,不只是『欢迎回家』而已哦!出门……或者睡觉的时候也会;而且不只爸爸妈妈,朋友之间也会。」苏菲亚的眼睛蒙上一层阴影。 「日本人果然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吧……?」 「啊……没有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习惯啦、异文化交流啦之类的……抱歉,我到底在讲什么啊……」 由于搞不懂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又该怎么收尾才好,钢一的声音因此越来越小声;他心想,如果自己在这时有搞笑艺人的说话口才就好了。 为什么没办法说出有趣的话呢? 尽管本来是想舒缓气氛的,却连钢一也垂头丧气了。 但是苏菲亚露出微笑: 「没关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谢你,钢一。」 苏菲亚的微笑解除了冻结的时间:明明连钢一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了,她所说的「谢谢」又是什么意思呢?虽然觉得不可思议,然而苏菲亚在这之后所说的话让这个疑问顿时飞逝无踪。 「欸,那你要不要体验一下异文化呢?」 「……什么?」 根据刚刚所说的话,所谓的体验异文化就是—— 「你讨厌吗?」苏菲亚偏头。 「呃……那个……」他没有拒绝的理由。「……我不讨厌。」 「那你闭上眼睛。」 「嗯……」 彷佛被施了魔法一般,钢一依循着苏菲亚所言,动也不动地直挺挺站着。 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和体温,他知道她把脸靠近了。 温暖潮湿的空气让滚烫的肌肤感觉痒痒的;钢一的脑袋甚至浮现「如果碰到自己这么炽热的肌肤,苏菲亚同学的嘴唇会不会烧烫伤呢」的胡思乱想;但是不管等了多久,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对方在捉弄他吗?还是中途觉得很讨厌呢……彷佛要证明他的猜测一样,她的气息突然往后退。 (啊,果然……)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贴在钢一的嘴唇上。 「——!」钢一不自觉地睁开眼睛,只见正好将脸拉开的苏菲亚也是连耳朵都红了;她瞟向钢一,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我明明叫你要闭上眼睛的——」 几乎没有降低速度的小型卡车行驶过狭小的道路,当它经过身旁时,巨响及压迫感终于让钢一回过神来;不过他随即再度陷入沉思,回想起大约二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那双嘴唇的感触。 从头上传来声音。 「钢一对于初吻有什么感想啊?」 马奇尔的声音让钢一冷静下来;虽然自从进去苏菲亚的房间后就一直不见他的身影,但是他果然看得一清二楚。 钢一一边感觉脸颊再度热了起来,一边鲁莽地回答: 「……你别笑我了,那个对苏菲亚同学来说只是打招呼而已。」 「什么?如果只是打招呼的话,会把吻亲在嘴上吗?你明明知道这件事,真是不干脆啊~~。」 钢一无法回嘴。 没错,他其实明白她对自己释出的好感不输自己对她的好感;他明白,却也不明白。 「因为……我究竟哪里有让人喜欢的要素啊?一点也不帅,不管是读书还是运动都在平均值以下,也不会讲笑话……她其实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上恋爱的感觉而已——」 「笨蛋!」 不晓得是被打还是被踢——头上传来一阵痛楚,虽然钢一不怎么痛,不过马奇尔显然很痛;他在钢一的头上痛苦打滚,差点掉下来。 「好痛痛痛……真是的,我真拿你的自卑没辙耶,苏菲亚实在是太可怜了!」 马奇尔难得责备钢一;尽管说了「因为——」钢一却也没有再继续表示些什么。 马奇尔从钢一的头上下来,直接在他的耳边说话: 「听好了,仔细用理论来想想,苏菲亚只对你表明自己是卡通动画迷,不是吗?」 「嗯……大概吧。」钢一不认为有其他人知道。 「只跟你说,不就代表对苏菲亚而言,你是特别的吗?换句话说,这不就代表对苏菲亚而言,你确实拥有『只让她觉得特别的地方』吗?」 「嗯……」这么说的确也通。「可是……那个『只让她觉得特别的地方』……是什么啊?」 「我怎么会知道呢?去问问看苏菲亚本人吧——苏菲亚同学,你觉得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特别呢?」 「这种话——我怎么可能问得出口啊!」钢一说不出话。 「哎呀,只要有心的话,我也能够读到苏菲亚的内心哦;可是我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做会比较好。」 「……为什么?」 马奇尔将尾巴缠着钢一的上手臂,一边摇晃着,一边降下 ;回头的脸上露出小孩子天真恶作剧的笑脸。 「因为这样不是比较有趣吗?」 钢一有气无力地垂下肩膀,结果导致松开尾巴、想要降落的马奇尔发出惨叫。 他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样也不坏啦……应该吧?调侃女孩子的话题、商量一些事情……这算是所谓的好友吗?不……) 钢一瞥了一眼拚命抓住自己手肘的马奇尔,轻轻笑着。 (应该是恶友吧。) 9 当晚,钢一躺在床上,怎么样也睡不着,无止尽的思考在脑袋里浮现又消失。 在重新来过之前的人生当中,别说女朋友了,他根本不曾和同班的女孩子好好说话过。 接吻之类的——当时的他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这一生当中应该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但是今天的他做到了;钢一以手轻轻碰触自己的嘴角,回想起苏菲亚的柔软唇瓣,忍不住露出微笑。 然而放松的脸孔突然再度紧绷——他不晓得现在的自己到底能不能做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为了蒐集奇迹的碎片,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事情才好。 (怎么可能知道嘛!因为我连奇迹的碎片是什么都不知道……) 干脆放弃好了;如果在(游戏)的最后一天能够想起今天的事情,自己会觉得「虽然我办不到,但是也够了」吗?现在的钢一无法确定这点。 (我不知道……一堆我不知道的事情……苏菲亚同学……到底觉得我哪里特别啊……) 受到思考的枷锁束缚的钢一反覆地思量着这件事情,并在不知不觉之间睡着了。 隔天,钢一一如往常地被母亲叫起床,苏菲亚一如往常地来接他。 两人一如往常地出门,走在一如往常的道路上,一如往常地上学。 只有一点没有一如往常——苏菲亚在抵达学校的这段过程中紧紧握着钢一的手,直到接近学校为止,都没有放开。 包括昨天嘴唇的触感——苏菲亚的柔软手心和温度占满钢一的心;整天心不在焉地上课的他被警告了三次,也被惩罚写追加的作业。 接着,放学后—— 钢一打扫完毕后便飞奔出教室;虽然同班同学都露出「今天也是哦」的眼神,但是他毫不在意。 奔驰在走廊上的他跑过阶梯。然而当脚步来到图书室前方时,他却急远踩下煞车。 浮现在眼前的是音乐室的厚重门板。 他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不只是跟苏菲亚初次亲吻而已。 (信丘同学还是独自在打扫吗?我今天也想帮她,不过不晓得苏菲亚同学会不会说什么……) 钢一和友实同属无法在社会上灵活地进对应退的人,只要有一步出错,他很可能会陷入和友实同样的状况,所以无法置身事外、丢下她不管;然而要是因此每天都把苏菲亚卷进来的话,钢一还是会觉得有点抱歉。 (快点打扫完毕,之后再短跑到苏菲亚同学等的图书室吧。)钢一一边思索着,眼睛一边瞄向长方形的玻璃窗——苏菲亚就在里面。 「……什么?」 不只是苏菲亚,友实当然也在里面,两人站在黑板前方,高兴地说着话。苏菲亚的嘴巴快速地动着,但是因为隔音构造把一切的声音都隔绝了,所以不晓得她在说什么。在细长玻璃的视野角落放着扫除工具。 当目瞪口呆的钢一轻轻地打开门后,少女们特有的喧哗声便传到安静的走廊上。 「啊,钢一!快看快看,信丘同学很会画画耶!」 察觉到开门声响的苏菲亚兴奋地指着黑板,只见黑板上画了好几个钢一也很熟悉的卡通动画角色的图案,和五线谱重叠在一起。 「是《华恋》……这些是信丘同学画的吗?」 在苏菲亚背后满脸通红的友实轻轻点头,用像蚊子飞的声音回答: 「……是的。」 钢一再次看着黑板——确实很厉害,厉害到几乎不必加上「就小学生来说」,而且完全没有擦掉再重新画的痕迹,是没打草稿的线稿;这项技能如果不是画习惯了,应该没办法办到吧。 钢一不自觉地发出赞叹的叹息声。 「真厉害……不,应该说是超厉害的!信丘同学,你很会画画呢。」 钢一只是单纯说出自己的感想而已。 然而友实却像是吓了一跳般地抬起头,一脸吃惊地凝视着钢一的脸庞,眼镜后方的一双眼睛似乎开始涌出泪水—— (为什么……我、我剐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钢一感到莫名其妙,一时狼狈不已。嘴唇颤抖着的友实说: 「谢……谢谢你……」 那双在日光灯灯光的反射下缓缓闪动的眼睛,似乎蕴藏着某种无法想像的秘密。 (我、我说了这么了不起的话吗?)钢一不由得愣在原地,苏菲亚也瞪大眼睛。 察觉到两人困惑的友实连忙加以补充: 「啊……对不起,因为这是我自从幼稚园以来……」她抬头瞥了钢一的脸一眼。「听到老师以外的人称赞我很会画画……能听到贝尔蒙特同学和八户同学称赞我,我真的很高兴……」她摘下眼镜,用食指擦了擦流出的眼泪。 「什么~~上小学以后就没有了?你画的明明很漂亮!真不敢相信!」 苏菲亚难掩愤慨。 钢一也应和着;总觉得友实刚才所说的话勾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怎么回事,好像要想起什么了……这就是所谓的既视感吗……?) 如果是既视感的话,大概只是自己太多心的缘故,即使翻搅记忆的沼泽也想不起什么,所以钢一对此并不怎么在意,立刻将它抛到一旁。 比起这点,在钢一过来之前,这里应该发生过什么事情吧?他看着完全——至少苏菲亚是如此——打成一片的两人。 地板上放着两把扫帚;看来在钢一到来之前,苏菲亚便主动过来这里帮忙友实打扫——这应该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 「苏菲亚真是个好女孩。」 马奇尔说着,钢一也点点头。 「欸,你下次可以帮我画『藤q学长』吗?」苏菲亚把身体靠了过去,拜托友实;友实虽然很害羞,不过显然十分高兴。 钢一捡起扫把,刻意咳嗽了一声:「吭咳。」 「我也希望你能帮我画『蒂拉·罗尔』,可是在这之前,应该先完成打扫工作吧?」 钢一半开玩笑地调侃两人,友实慌慌张张地回应「啊,是!」苏菲亚则一边露出苦笑,一边回答「是~~」并且吐了吐舌头。 两人的「是」彷佛和声般重叠——众人一同笑了出来。 虽然搞不清楚究竟哪里好笑,感觉却十分有趣、愉悦。 10 晚上,时间刚过凌晨零点。 房间一片漆黑,床铺旁边放着彩色柜子,上面摆着闹钟和眼镜。 友实正在作梦。 还是那个梦——和「钢一」最后道别的场面。 「好了,大家对『钢一』说再见。」 「钢一,再见。」 教室里响起并非发自内心的道别。 「在老师回来以前,大家要乖乖等着哦。」 幼稚园生们对老师的交代说着形式上的「好孩子回答」。 ——我得说才行…… 老师牵着「钢一」的手往出口方向走去。 ——我得说才行…… 当「钢一」和老师们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走廊上,教室立刻像是蜂窝般吵了起来。 ——我得说才行!我得说才行!我得说 才行! 内心的声音大喊着,友实终于飞奔出去,推开周遭的孩子们。 ——这一次,我得说才行! 她跑到昏暗的走廊上,看见「钢一」和老师们的背影。 「请等一下!八户同学!」 「钢一」停下脚步。 「对不起!当时你第一次称赞我画画,我其实很高兴!却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有向你道歉!」 这是她这六年来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 「钢一」缓缓回过头,他的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张开的手像是表示「再见」般地摇晃着。尽管他似乎还说了什么话,然而不晓得从哪里传来高亢反覆的电子音,完全掩盖了「钢一」的声音。 ——什么?他在说什么? 电子音越来越大声。从走廊……不,应该说是好像从梦境中的所有地方传了过来一般。 终于,被老师牵住手的「钢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处。 友实觉得他最后在说:「再见。」 一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闹钟的闹钤进入最后阶段,铃声大作。 铃铃铃铃铃喀嚓—— 关掉吵闹的电子音后,能听见窗外的小鸟热闹地鸣叫着;突然想看是什么鸟的友实拿起眼镜,打开窗帘。 (——好耀眼哦!) 早晨的阳光让人感觉到盛夏即将来临,光线沿着窗框上演光和影的黑白对比;今天好像又更热了一点,庭院的树木枝梢沙沙地响着,舒服的微风吹了过来。 鸟声啾啾,她觉得好像连鸟儿都在为自己高兴: 「今天似乎可以过得很好哦。」 她打开窗户,大大地伸着懒腰,并作了个深呼吸,让整个肺部吸进新鲜空气,将二氧化碳连同体内残留的睡意一起呼出,连脑袋的角落都完全清醒了。 感觉很舒服,为什么这次醒来感觉会这么舒服呢。 彷佛直到前天为止的阴郁早晨都是假的一般,友实……不,应该说是整个世界随着清晨一起获得新生,重生了。 既崭新又充满希望的早晨。 (有多久没感受过这样的早晨了?一切都多亏了八户同学和贝尔蒙特同学的帮忙……) 然而这并不代表一切都处理完毕了。 虽然钢一似乎完全忘了友实的事情,但是不能因为对方不记得,自己便一直装傻,假装没有这回事。 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勇气,但是自己非得好好地把在梦中告诉他的话说给本人听才行。 如果他不原谅自己,那就道歉到他原谅为止……努力吧! 总有一天,一定可以—— 当友实对着朝阳下定决心时,肚子发出「咕~~」的声音。 不自觉地笑了出来的她,决定早餐要吃两片吐司。 11 ……不知不觉间,她们的感情好到互相称呼对方的名字——「苏菲亚」、「友实」现在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两人一旦开始说起卡通动画或是漫画的话题,我就会被她们晾在一旁。 话说回来,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了;当信丘同学和苏菲亚同学变成朋友后,周遭的人都很佩服她。 类似「居然可以和全年级最有名的苏菲亚·美冴·贝尔蒙特当朋友,真厉害!」这种感觉。 最近同班的人不会偷懒不打扫,也不再叫她「乌龟」了。 虽然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是只要信丘同学不再觉得难过,身为朋友的我还是觉得很高兴……话说回来,快要放暑假了呢。 对弥宵姊而言,这应该是「考试之夏」吧?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弥宵姊了,咸觉还挺寂寞的。 现在的我计划一放假就去海边,如果弼宵姊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来呢?请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就先写到这边了,之后再传简讯吧。 准备考试应该很辛苦吧?请加油。 按下按钮、返回待机画面后,弥宵阖上手机。 明明她已经看过好几次这封简讯了,然而每读一次,她便会露出微笑,脑海里浮现高兴地拚命说话的钢一,一股既高兴又寂寞的复杂感情油然而生,目光很自然地望向远方。 她在这几个月里几乎没有见到钢一;平日的她得每天去补习,星期天和国定假日则必须窝在图书馆里……不过说得明白一点,其实弥宵是在躲钢一。 她并非讨厌钢一,而是害怕见到钢一。 弥宵牺牲了一切,近乎愚蠢地勉励自己用功读书,但是当下她的神经紧绷得快要断掉了。如果现在见到钢一,回到过去的幸福时光,绷紧的神经绝对会断掉:如此一来,肯定再也无法重新系好了。所以今天的她依然像是逃走般地离开家中,来到图书馆。 然而弥宵同时相当讨厌自己;钢一明明将自己当成亲生姊姊般景仰,自己却把他当成阻碍。还没看清这样的自己的钢一今天也传了简讯给她。 第一次看到简讯时,她不顾旁人的眼光,当场热泪盈眶。 之所以会这么努力读书,是因为弥宵想就读和优秀的哥哥们一样的高中及大学,想和被大家称为天才的父亲一样成为医生。 不过因为她过于在意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家人,才会让钢一觉得寂寞……不,虽然现在钢一依然会表示「觉得寂寞」,但是弥宵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钢一传来的简讯中曾经附上非常可爱的金发少女照片,这名女孩就是他口中的「苏菲亚同学」。 (有这么可爱的女朋友,或许他很快就会忘记我了吧……) 如果连这世上唯一需要自己的钢一都把自己当成「过去的人」……光是想像这点,她的心中便涌起一股快窒息的恐怖和虚无感。 然而弥宵没有勇气抛弃至今为止的所有努力,取回和钢一的相处时间。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会失去重要的事物,所以她哪边都不选;结果没有选出答案的她完全无法专心在已经习惯的准备考试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弥宵趴在桌子上,一股想反抗也反抗不了的无力感袭来。 图书馆中,没有任何人出声关心弥宵。 弥宵 1 时间迈入新的一年,二月初—— 自升学补习班解脱的弥宵直接回到家中,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封信,心脏不由得用力地跳了一下。 这封信大概是母亲放的吧,一眼就知道这是入学考试的结果通知;这个小小的信封里面,放着大约将近一年半辛苦努力的成果。 弥宵好不容易抚平紊乱的呼吸。没问题的,因为自己已经这么努力了;虽然老师说希望渺茫……不过我的人生应该也会发生一些戏剧性的转折…… 她用颤抖的手指拆开以浆糊牢牢黏住的信封。信纸折叠得很整齐,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信纸上的文字。 激烈的鼓动声渐渐平缓。 纸上完全没写「不合格」三个字,然而看见「很遗憾——」这一句话的时候,弥宵感觉脚底下似乎出现一个大洞,跌坐在地板上。 弥宵走下楼梯,脚步似乎随时会踩空;母亲在客厅看电视,周遭弥漫着一股红茶的味道。 他对着母亲的背影说: 「妈,我的入学考试……失败了……」 母亲过了一会儿回过头。 「失败……是指你没考上吗?」 「嗯……对不起……」 见弥宵低着头,母亲眨了眨眼睛: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妈妈从来没有说过『希望你可以考上跟哥哥们一样的高中』这种话哦。」 这或许是身为母亲的安慰之词吧;但是对现在的弥宵而言,母亲的话彷佛鞭子一般。 「其实这样或许比较好;有很多人硬是考上了好的高中,课业却跟不上,结果中辍了。第二次招生的时候,你就选择适合自己的高中吧。」 然后母亲吃着罐装的高级饼干,喝了一口红茶;换句话说,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只有这样……?没有其他要说的话了吗……?) 弥宵跌跌撞撞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全身无力地倒在床上,空虚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她暗自发现过去的自己也曾经受到和现在一样的情绪打击。 那是哪上小学时的事情,弥宵第一次拿到「零用钱」。 小小的手掌紧握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到的五百圆铜板。弥宵用这个五百圆买了一本少女漫画杂志——用绳子捆出一个十字的漫画杂志彷佛上锁的宝盒一般。 跑回家的弥宵废寝忘食地看着漫画杂志——第一次看的少女漫画不但线条细腻,网点也很华丽,充满许多足以刺激少女心的要素;之后看完后,她又翻回喜欢的段落,重新看了一遍,并决定将这本书当成一生的宝物。 弥宵想把这么有趣的东西也让母亲看看,母亲正在卧室烫着刚收进来的衣物。 「妈妈!这本书很有趣哦!」 弥宵打开自己最喜欢的漫画桥段给母亲看,然而母亲只短暂停下拿着熨斗的手,瞥了一眼弥宵递出来的物品。 「这是你用零用钱买的吗?」 「咦……嗯。」 母亲叹了一口气。 「因为是你的零用钱,所以想怎么用是你的自由——但是因为是好不容易拿到的零用钱,所以妈妈希望你能用在有意义的东西上。」 母亲拿着熨斗烫衣服的动作彷佛在生气一样,弥宵心中的热情瞬间急速冷却。 「呃……有意义……?」 「你的哥哥们都去买足球或cd这种可以长期使用的物品,漫画杂志不是看过就丢了吗?」 弥宵纤细的手臂突然没了力气,厚重的漫画杂志好像快掉落了一般。 「……可是……」她也有想要的cd,但是拿到的五百圆——「钱不够啊……」 弥宵这么说,母亲一瞬间抬起视线,眼神很恐怖。 「不够的话,就存起来再买啊!我给你们零用钱,就是希望你们可以花点脑筋在这种事情上,希望你们可以学学比较聪明的用钱方法;可是你偏偏——」 母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无法多说什么的弥宵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再度瞥了漫画杂志一眼。 以鲜艳颜料印刷的封面上有着各种颜色;刚刚明明还反射着灯光,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现在却只见便宜的图案排列在上头而已,灯光的增减微妙地让指纹或者伤痕更加醒目……这本漫画杂志已经不是「宝物」了。 弥宵当时的情绪——以及现在的情绪——彼此重叠,再度唤起其他的记忆。 大概是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时候,弥宵很沉迷父母亲在生日当天买给她的游戏;由于怕待会儿会被骂,所以她早就写完家庭作业了。 碰碰碰的粗鲁脚步声响起,弥宵立刻知道来者是贵继哥哥;对方先是用力地敲门,不等弥宵回答便打开门。 被中断游戏的弥宵战战兢兢地仰头看着二哥;二哥一边用下巴指了指游戏画面,一边说: 「那个借我,我要去朋友家玩,五分钟以内结束。」 他的语气很平淡。对他而言,妹妹把游戏借给哥哥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也不必威胁;但是弥宵才刚刚写完功课,正要开始玩而已。 「怎么这样……五分钟也太……」 弥宵畏畏缩缩地抗议。 「是哦,那就现在结束吧。」 他大摇大摆地进入房间,按了「退出光碟」的按钮;游戏的bgm随之停止、光碟也退出来了——哥哥毫不犹豫的行动让弥宵吃惊不已。 父母亲在生日当天买给她的重要物品被抢走了;虽然哥哥说「借他」,但是搞不好一个礼拜之后才会还给她。弥宵遵从孩子的本能哭叫着,哥哥却毫不客气地找着盒子。 从楼梯传来脚步声。(妈妈来了!)弥宵的哭喊更大声。母亲的身影出现在打开的门口。 「妈妈,贵继哥哥把人家的游戏……!」弥宵想边哭边跑到母亲身旁。 但是母亲连看都不看弥宵一眼,用压抑但锐利的声音说: 「真是的!有客人来,别让弥宵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啦!」 母亲说完后便转头下了楼梯,弥宵呆呆望着母亲消失在走廊上。 (什么嘛……怎么这样……?) 她还以为妈妈会责骂哥哥的粗鲁行为,然而母亲的话像是在说: 「电视太大声了,关小一点!」 哥哥把光碟放进盒子后,俯视着瘫坐在地板上的弥宵说: 「你是因为妈妈来了才故意大声哭的吧——卑鄙小人。」 他阻后拿着游戏光碟,离开房间;过了一会儿后,传来玄关大门开阖的声响——哥哥出门了。 全黑的电视画面上显示着「请正确放入光碟」的文字—— 为什么……?明明是哥哥……把人家的游戏……人家生日拿到的…… 弥宵把身体埋进书桌和床铺之间的死角。对小孩子来说,压低声音哭泣不让母亲生气实在很困难。 她埋头一直想着。 但是不管怎么想,弥宵还是不懂自己究竟哪里不对。 当天的泪水随着记忆苏醒,不知不觉沾湿了弥宵的脸颊。 当时的她怎么想也想不透,现在却察觉到了—— (妈妈一定是……讨厌我吧……因为我跟哥哥们不一样,什么事都做不好……) 虽然哥哥们不知何时停止欺负她了,却换成完全对弥宵漠不关心,彷佛见了面只会轻声打招呼的同班同学一般。 父亲忙着工作,即使在家中,也总是窝在书房里。 (都没有人看我……都没有人称赞我……) 脑海中浮现钢一的脸。 结果,她没有和钢一他们去海边,然而钢一还 是每周传一次简讯给她;但是每当他的简讯里出现「苏菲亚同学」、「信丘同学」的字眼时,弥宵的内心便会涌起一股黑暗的情绪。 那是嫉妒及自我厌恶。 那个交不到朋友,几乎每天都来弥宵房间玩的钢一已经不在了;现在的钢一有两位可爱的女朋友,已经不是弥宵独占的钢一了。 (没有人需要我了……) (但是这也是我自作自受。因为我在钢一和考试之间,优先选择了考试。) (可是……我没考上。) 弥宵紧绷的神经如今已经完全断裂,她不知道从明天开始,自己应该如何活下去;在第二次招生时考上非志愿高中,在接下来的三年间比别人更努力好几倍,这次一定要考上和哥哥们同样的大学——这种心情也半点不剩了。 她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完全没有想做任何事情的冲劲。 书本、电影、游戏、音乐、时尚、美食、帅气的运动选手……一切彷佛都褪了色;即使失去了这一切也毫无眷恋。 她缓缓从床上起身,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美工刀,视线凝视着刀子。 现在的弥宵也不害怕「死」了。 2 「友实不想画漫画吗?欸,钢一你觉得怎么样?」 苏菲亚征求钢一的意见,喝着奶茶的他连忙点头: 「嗯,因为你这么会画画,一定可以当上专业漫画家的哦!还是要当插画家?」 面红耳赤的友实摇摇头,低下头。 三个人在苏菲亚的房间里围着一张小桌子聊天。 桌子上摆着三个茶杯,中间摆放着装着零嘴、饼干的木制器皿,还有摊开的笔记本,笔记本上有满满一整页的涂鸦;当然,友实的涂鸦是最漂亮的,最丑的则是钢一。 直到现在,一旦被人称赞很会画画,友实依然会露出既害羞又为难的表情;但是钢一和苏菲亚两人十分清楚对方其实并不觉得为难,所以也就毫不客气地夸奖她。 害羞的友实怯生生地开口: 「我……我的确很想画漫画……可是想不到故事……」 「是吗?真可惜耶~~那我们三个人合作怎么样?我们来想故事。」苏菲亚说。 (我们……也包括我?) 睁大眼睛的钢一用食指指着自己;当视线与苏菲亚对上后,她露出不容多言的微笑。 友实看着两人的互动,笑了出来: 「嗯,如果苏菲亚和八户同学帮我想故事的话……我会努力画画看。」 虽然声音很细小,但是蕴含着友实强烈的决心。 苏菲亚为这项崭新的企划发出欢呼声,拍了拍手,钢一也燃起了兴趣:当他们正聊到「快点决定笔名吧!」时,某人的手机响了——是钢一的手机。 由于现场的气氛正热络,钢一原本想稍后再处理,但是现在的来电铃声——《华恋》中的蒂拉,罗尔说:『有简讯唷!』——提醒他这是弥宵传来的简讯。 钢一说了声抱歉,打开手机。 (弥宵姊很久没传简讯来了,或许是入学考试的结果出炉了吧……?) 他忐忑地打开简讯,主题是「无题」。 我没上。 再见了,抱歉。 短短两行的句子一下子就看完了;钢一重新看了两、三次这两行句子。 (「我没上」是指她不合格……吧?) (可是「再见」又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道歉呢……?) 钢一的脑内闪过可怕的想像;虽然想否认,但是字面上代表的含义除了「那个」以外,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抱歉……!我有急事,必须先回去了……!」 钢一抓起书包,站了越来。苏菲亚吓了一跳:「咦……?等等,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自觉地想抓住钢一的上衣衣摆,对方却在她快要碰到时闪过她的手: 「……真的很抱歉!」 接着,钢一冲出苏菲亚的房间;当他打开玄关大门时,苏菲亚的母亲从客厅探出头来,钢一在内心道歉,同时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当钢一按下电梯的「关」按钮时,马奇尔从快关上的门缝间挤了进来。 「等等、等等,别丢下我不管啊~~!」 钢一现在才发现自己完全忘记对方的存在。 他一边盯着手机的画面,一边说了声「抱歉」,并从电话簿里找到弥宵的电话后直接拨话。 几乎与电梯停在一楼、打开门的一瞬间同步,等待铃声停止了。 『……』 然而弥宵没有出声,彼端只听见有点吵杂的声音。 「……弥宵姊?」 没有回应,难道她现在已经处于无法说话的状态了吗? 「喂喂喂,弥宵姊!」 钢一大喊,声音里带着几分祈愿;似乎是公寓大厦管理员的老年男子隔着玻璃窗,一脸惊讶地看着钢一。 过了一会儿,总算有声音回应他: 『……小钢,我有听见哦……』 「弥宵姊……!欸,再见是什么意思?发生什么事了?」 又是一阵沉默。钢一穿过大厅,跑到公寓大厦外。 弥宵出声说道:『我……我已经不行了……抱歉……』 她的声音很虚弱,几乎像是快断气了一般;不安感撕裂着钢一的内心。 「请等一下!你现在在哪里?在家里吗?」 嘟嘟嘟。 电话挂断了,钢一觉得她的生命线彷佛也被切断了,不由得感到一阵晕眩,好像快晕倒了。 马奇尔爬上钢一的肩膀,听着两人的对话;直觉不错的他似乎藉此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咬着拇指,露出不晓得在忍耐什么的为难表情,不过最后还是喊了一句: 「钢一,赶快到弥宵的家里!」 他的话让钢一回过神来;没错!无论是割腕自杀,还是服用安眠药,一分一秒都刻不容缓! 钢一快马加鞭地衡刺着。 约莫过了十分钟后,终于能看见弥宵家的长长围墙了。 马奇尔突然发出哀叫: 「钢一,从弥宵家的二楼传出深黑色的念头!」 二楼——肯定是弥宵的房间。 「什么是深黑色的念头?」 「就是虚无——空无的心像是黑洞一般,连这边都快被吸进去了。」马奇尔用两手抱着肩膀,全身颤抖着。 「虚、虚无?虚无有这么严重吗?」 「很严重。」 马奇尔以歉疚的口吻说:「……那是最接近死亡的情绪哦。」 这句话彷佛桩钉一般,刺进钢一的胸口。 他加快两脚的回转速度——速度已经超越了危险领域——双脚绊到了好几次,都快跌倒了。 快点、快点,再不快点的话……! 钢一几乎没有降低速度地冲过大门口,无视门钤,直接打开玄关大门,冲进屋内,粗鲁地脱掉鞋子,奔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途中,弥宵的母亲一脸惊讶地从客厅探出头来,钢一和她对上视线,只见对方的表情完全没有发现当下的二楼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说了句「打扰了!」便跨阶跑上挑高的楼梯,穿越长长的走廊,跑向弥宵的房间。 当钢一的身影消失后,弥宵的母亲皱着眉头嘟囔: 「简直当自己的家了——」 钢一以前便隐约察觉到弥宵的母亲对自己并不怎么和善,但是现在没时间顾虑到这点了。他站在弥宵的房间前,强忍住想花个几秒钟舒缓呼吸的念头,将手放在门把上,同时 用力扭开、往里面推挤——门打开了。 「……唔!」 房间里一片漆黑;明明才刚过下午四点而已,雨窗却关得紧紧的。正面有一部分的黑暗动了动,钢一察觉到弥宵坐在椅子上。 「弥宵姊!」 她睁着一双空虚的眼睛,看着大喊的钢一。 弥宵无力下垂的右手握着美工刀,左手放在书桌上;当钢一的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后,他看见对方的左手手腕上有着红色的线痕,从线痕中流出红色的液体,把铺在书桌上的毛巾染黑了。 过去,在钢一重新展开人生之前,弥宵也曾考试失败,上不了第一志愿学校。 所以这次或许也是——钢一心想。 当时的弥宵当然也很沮丧,不过没有割腕。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历史改变了,改变了历史……是谁改变的? (……当然是我!)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前因后果,使得钢一的行动居然将弥宵逼到如此境地;但是在这个世界中,能够改变历史的只有(游戏)的玩家钢一而已了。 (是我……是我的错吗……?) 钢一感觉弥宵的空虚眼神憎恨般地指责钢一一 他的双腿开始发抖……好冷;尽管这个房间没有开暖气,他的手心却渗出汗水。 「……啊……」 他像是忘了该怎么说日语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说不出半句话,只觉得呼吸困难,脑袋晕眩,手快要倚到墙壁上;就在此时—— 「振作点,钢一!你没有错!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现在要……快点为弥宵做些什么才对!」 马奇尔的尖锐声音瞬间拉回钢一的意识:清醒过来的他用力甩头,像是要甩开杂念一般。他下定决心,踏进昏暗的房间里一步。 「弥宵姊……我……我帮你包扎手好吗?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医院好吗……?」 钢一往弥宵靠近一步。然而当他试图再靠近一步时,弥宵右手握住的美工刀动了一下,他的全身顿时宛如石头一般僵硬。 「弥宵……姊?」 面无表情的弥宵仅仅动着嘴巴: 「……已经够了。」 「什么……?」 「已经……够了,我……累了……」 「呃……说、说得也是呢,弥宵姊这一年来一直很努力——」 「我再也不想努力了…………我不想读书了……我什么都不想做……」 弥宵断断续续地低语着:钢一努力露出笑脸说道: 「……嗯,那么就不必再这么用功罗,我们大家一起去什么地方玩吧!弥宵姊一直以来都这么努力,所以没有人会说你不对哦!」 尽管钢一拚命地想说服她,弥宵的淡薄眉毛却挑都没挑,什么反应也没有。漆黑的房间里沉淀着沉默,但是钢一还是等待弥宵回答……终于,她开口了: 「一直以来……根本没有人说我不对。」 「什么……」 「不管是妈妈,还是哥哥们……甚至连爸爸都没说什么,都没有人注意到我……」 弥宵上挑的眼角边缘反射着从走廊照射进来的微微光线,一瞬间发出光芒。 她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止血,一点一滴地渗出温暖的血液;虽然人不会因为割腕的暂时性出血而死去,但是看到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与染成红黑色的毛巾,即使是曾经死过一次的钢一也无法冷静下来。 「什么……不会有这种事情的……!」 钢一拚命喊话: 「我有看着哦……虽然不是直接用眼睛看的,但是我很清楚,弥宵姊一直都很努力的,所以……别寻死!」 钢一再度往前迈进一步,感觉弥宵的表情有一点改变,空虚的眼睛动了。 「……你别过来。」 她彷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喃。 「……」于是钢一只往前踏出……半步;没想到在这一瞬间,弥宵的眼神一变,彷佛被激怒了一般,突然凶暴大吼: 「你别过来!」 她迅速地将淡银色的刀刃抵上颈部;要是这么左右一划,大量的鲜血肯定会宛如施放烟火般地从颈动脉喷出吧?鲜血将会随着心脏的跳动喷上天花板,房间里到处都会染成一片鲜红。 钢一的脑海中浮现化为沉默肉块的弥宵躺在血海里,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彷佛蜈蚣般自背部窜爬而上;他发出哀号般的声音: 「住手……快住手……拜托你……不可以死啊……!」 「不可以?为什么?这是我的命哦,和小钢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 就像被钝器狠狠砸到一样,钢一的脑中瞬间一片空白……难以置信弥宵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她眼角上挑的瞳眸中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在黑暗中就像鬼火一般,显得相当清晰。生气、嘲笑、不带任何感情——混杂着这些情绪的异样视线贯穿钢一,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弥宵的眼睛很恐怖。 他的声音颤抖着: 「为……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呢……」 「为什么?」 弥宵的声音像是以恐吓为乐一般,声音里的气势让钢一感到畏缩。 「……小钢的爸爸和妈妈都很温柔、很好吧;虽然他们都在工作,所以不常在家,但是都很注意你、关心你,我一直都很羡慕:还有……她叫做苏菲亚吧?她就像是从好莱坞电影里面走出来的明星一般,很可爱呢!太好了,你交到这么出色的女朋友,已经不要我了吧?」 (为什么弥宵姊突然提到苏菲亚同学呢……我不明白,为什么弥宵姊要用那种眼神瞪我呢?) 钢一感到莫名恐惧;他的双脚颤抖着,汗水自体内不断冒出。 从初次碰面的那一天起——无论是为难的时候、孤独寂寞的时候,弥宵总是会在他身旁露出温柔的微笑;钢一很喜欢弥宵,也认为弥宵应该同样很喜欢自己才对。 然而眼前的弥宵却用明显蕴含恶意的话语指责钢一,然后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问我为什么?小钢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 如果用毒品来比喻,这句话的严重程度或许已经达到致死量了。 事实上,当这句话传入钢一的耳朵,他的呼吸便明显紊乱了起来,心脏的激烈跳动几乎达到异常的程度,连思绪也渐渐被啃噬了。 ——弥宵姊阳刚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我应该听得很清楚吧?她说「小钢你这种人」…… ——骗人…… ——她没骗人。 ——我在作梦…… ——这不是梦,我明明很清楚的。 承受不了苦涩的现实,钢一的脑部停止运作;他半张着嘴巴,眼睛凝视着半空中。 房内响起金属般的尖锐笑声;弥宵在钢一空虚的视野中笑着,彷佛眼前的一切都非常可笑。 但是她同时在哭,边笑边哭。 笑了一阵子之后,她说: 「好了,已经说够了吧?在我数到十以前,你立刻给我出去;不然……就跟我一起全身浴血吧……!」 握着美工刀的手增加了一点力道,刀身划入颈部,柔软的皮肤几乎快被划破。 「……一!」 死亡倒数开始。钢一的思绪为了寻求获救的答案而猛烈转动,却怎么也想不出办法,只是空转着,徒增焦虑而已。 一瞬间,钢一似乎听见马奇尔的声音,但是他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究竟说了什么,马奇尔的声音就在这段期间沉入心灵的深处,消失了。 「……二!」 还有八秒……弥宵姊就要死了。 「……三!」 弥宵姊讨厌他,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弥宵姊会讨厌他。 「……四!」 还有六秒……钢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钢一因为得不出解答的焦躁和压力而感到晕眩,似乎有什么东西快从喉咙深处跑出来了。 「……五!」 还有五秒……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感觉很恶心,好想吐。 如果吐出来的话,一定会弄脏弥宵姊的房间。 「……六!」 如果吐了,弄脏了房间,弥宵姊一定会更讨厌他吧。 可是弥宵姊就快死了,还有四秒。 「……七!」 他忍不住了,好想吐!弥宵姊快死了,好想吐!会被讨厌!还有三秒。 「……八!」 此时,钢一的心中有某种存在断掉了。 先是左脚膝盖处弯了下来,接着是右脚。 房间就像游乐园的游乐设施一般旋转着,感觉到上下颠倒坠落的漂浮感后,他撞到了某样东西(地板);虽然撞击力道很强,他却不觉得痛。 视线渐渐模糊,染上墨色;胃的内容物逆流而上,从嘴巴中满溢而出。 ——我吐了……弥宵姊,对不起…… 啪!钢一的意识像是关机的电脑一样,中止了。 「小……小钢……?」 迈向死亡的倒数停止了。 「……小钢……?」 弥宵试着再度呼喊,却依然得不到回应。钢一彷佛断线的人偶一般突然倒地,身体动也不动:弥宵放下美工刀,战战兢兢地走到钢一身旁。 弥宵蹲下身子,看着钢一的脸,同时闻到呕吐物的恶臭,钢一的表情却彷佛一点也不痛苦,只是一直睁着忘记眨眼的眼睛,视线盯着毫无意义的方向。 「小钢,喂……」 她害怕地伸出手,摇了摇钢一。 然而当弥宵的手一离开,钢一便立刻停止摇动。 弥宵再次检查钢一的全身——从头顶到手指都毫无动静,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 「啊……啊……!」 感到恐惧不已的弥宵发出惨叫声。 3 钢一醒来时,发觉自己不在弥宵的房间里。 墙壁反射着日光灯,发出白色的光芒;床铺明明很舒适,他却难以冷静下来。 母亲以及曾经在哪里见过的白衣男性在一旁陪伴着他。 「嗨,钢一,好久不见了。」 他曾经听过这个低沉又稳重的声音;对方是附近小儿科医院的医师,小学时期经常照顾他。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或是觉得不舒服呢?」 由于钢一还无法掌握状况,所以别人怎么问,他便怎么回答: 「没有……我觉得很好。」 不过钢一随即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小的异状,发出「啊」的惊叫。医师「嗯」了一声,挑起半边眉毛,盯着钢一的脸: 「怎么了?别客气,可以尽管说哦!」 医师凑过来的下巴上蓄着很像剃剩胡子的络腮胡;这位医师总是这样,虽然看起来很迈遢,却莫名能亲近小孩子的心,让人感到很安心。 「呃……有……就是……」当钢一吞吞吐吐地说着时,肚子便先「咕~~」地回答了。 「……我肚子饿了。」 医师瞬间夸张地睁大眼睛,接着豪爽大笑:「噗哈哈哈……」 「看样子应该没事了……好,我立刻帮你准备;还有,今天已经很晚了,机会难得,你就住个一晚吧!明天再检查一递,没事的话就可以回家了。」 (已经很晚了?)钢一看着窗外,星星在漆黑的天空里闪烁着;看样子,自己昏迷的时间不只五分或者十分。 「医生,明天要检查的话……学校呢?」 「明天就请假吧!很高兴吧?还是说营养午餐里有你喜欢的菜色吗?」 「不是啦……那个……」钢一将视线转向母亲。「必须通知苏菲亚同学『我明天不能去学校』才行……不然即使她明天来了,也只是白跑一趟……」 母亲说:「说得也是呢,我知道了。」 「还有……弥宵姊呢……?」 钢一战战兢兢地询问,母亲露出微笑,用眼神望着门板。 「她在外面哦,要叫她吗?」 钢一点点头,母亲说了「那你先等一下吧」后,就跟医师走到走廊。 他在包裹着身体的温暖又柔软的床上打盹,过了好一会儿,弥宵被母亲推着,总算进入病房。 接着母亲说「妈妈跟医生讲一下话哦」,随即离开病房,留下钢一、弥宵以及沉重的气氛。 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弥宵不发一语地低着头,并将视线从钢一身上移开。仍穿着制服的她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到刚刚才停止一般,而且还肿了起来;左手的手腕上缠着不显眼的绷带。 在钢一昏迷的时候,弥宵舍弃了决意自杀的糟糕念头;虽然看到她的脸后,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为了打从心底放心,还是得确认一下弥宵的真正想法——换句话说,就是「弥宵究竟讨不讨厌自己」。如果讨厌的话,理由又是什么呢? 『小钢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 弥宵曾经这么说过;难道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伤害到弥宵了吗?该不会是简讯?或许是自己写了什么让弥宵误会的句子,还是用字遗词不恰当呢?钢一绞尽脑汁思考着,但是…… (……我不明白,这么一来,不就真的像是弥宵姊所说的……) 即使不明白,再这么沉默下去,对钢一而言——对弥宵来说大概也是——可以说是如坐针毡一般;如果弥宵再继续沉默的话,就只能由钢一主动开口了。 「那个……弥宵姊……」 弥宵颤抖了一下。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虽然我认真想过了,但是还是不懂……哈哈,这么一来,真的就像是弥宵姊说的呢。」 虽然他干笑了几声,试着装幽默,却只是让气氛更加空虚罢了。 然而超乎想像的,方才他所说的话让弥宵的内心动摇不已;只见她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随之滴落。 「……不对……」 弥宵的喉咙因为哭泣而嘶哑,痛苦地低语: 「小钢完全没有错,一切……一切……都是我不对……我只是迁怒而已……我明明知道会伤害到你……却还是故意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对不起……!」 接着她用手掌捣住脸,哭了起来,哭到几乎快喘不过气,感觉似乎光是哭泣就很难受,像是在用哭泣惩罚自己。 (迁怒……不是讨厌我……) 钢一吐出安心的气息,全身上下的紧张感一下子随之消失;床铺发出叽叽的声音,身体好像更陷入其中了。 「太好了,钢一。」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钢一回过头,只见马奇尔站在凸窗上,用手倚着装饰凸窗的盆栽,并竖起大拇指,手臂往前伸直;尽管他也想跟着这么做,但是因为有弥宵在,所以只能像是在摩擦枕头般点了一两次头。 然而,这不代表一切都已经解决了。 把弥宵逼到自杀的负面感情肯定还在她的内心酝酿着,就像手腕上的伤痕不会立刻消失一样。 钢一突然想起重新来过之前的人生。 当时的弥宵也一定像现在一样,受到接近死亡的感情折磨,感到很 痛苦吧;所以她的命运才会走向不幸。但是—— (我这次一定要成为弥宵姊内心的支柱……绝对不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弥宵姊。」 钢一缓缓撑起身体,以冷静又沉稳的声音呼唤对方,弥宵战战兢兢地将捣住脸的双手放了下来,胆怯的眼睛瞟向钢一。 他露出微笑,回应她的视线,并表示: 「我之前也说了……等第二次招生结束后,那个……我们一起去什么地方玩吧……就跟以前一样。」 弥宵睁大那双细长的眼睛,嘴唇颤抖着,最后——终于像是子弹般冲到床边,钻进钢一的怀里,差点把他撞倒了。 她哭得唏哩哗啦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尽管听不太清楚,不过钢一依然「嗯、嗯」地点头回应,抚摸着弥宵的头。她的手臂从钢一的腋下伸到背部,紧紧抱着、紧紧抓住钢一的身体,彷佛猫咪撒娇一般,将头贴在钢一的胸膛上,上下摩擦着。 虽然钢一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却同时有点骄傲。 他瞥了一眼凸窗,只见马奇尔露出白皙的牙齿,咧嘴笑着。 钢一不发一语,只用唇型表示「……笨蛋」,并露出微笑。 彷佛看准弥宵已经冷静下来了一般,病房的门打开了,医师一边「哇哇哇」地拿着托盘保持平衡,一边走了进来。 母亲对医师说:「麻烦医生了」就回家了。然而弥宵居然说要喂东西给钢一吃。 「呃……那个,我又没有受伤……没关系啦,一个人也能吃……」 钢一虽然这么说,弥宵却不肯放下筷子;她淡薄的眉毛两端往下垂,带着哀求的眼神缓缓逼近。 钢一为难地看着医师。 「有何不可呢?机会难得,你就让她喂吧。」 发出和刚才「噗哈哈哈」相同的声音后,医师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病房。 「……对了对了,餐盘放着就可以了;不过当钢一用完餐后,矢口同学也要回家哦,知道了吗?」 然后他关上门。 医师大概是识趣离开的吧,但是马奇尔没有医师那么细心;钢一一边沐浴在他咧嘴嘻笑的视线下,一边听见弥宵姊说出:「来,啊~~」并喂食他。 虽然害羞到脸颊几乎快窜出火苗了,但是因为弥宵似乎很高兴,所以钢一只好放弃挣扎,一直配合到最后;虽然对医师感到很抱歉,不过他完全不记得餐点的滋味吃起来究竟如何。 即使已经用完餐,弥宵还是依依不舍地不肯回家;此时,钢一突然想到话题。 「弥宵姊想去哪里玩呢?」他试着问道。 「什么?」弥宵愣了一下。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想去哪里玩呢?不管弥宵姊想去什么地方,我都奉陪到底。」 虽然不必现在决定,不过如果有所期待的话,参加第二次招生考试时应该也比较能打起精神吧;此外,钢一还有别的考量。只见弥宵的目光射向远方,似乎在想像考试结束后的每一天。 「谢谢……可是我还没有主意呢。现在也不是去山上或海边的季节,而且我这几年完全没有到外面玩过……」她绞尽脑汁,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脸色却突然暗了下来;下一个瞬间,超出表面张力极限的一滴眼泪自脸颊流淌而下。眼前的情景彷佛夏天的午后雷阵雨一般,钢一不由得吃了一惊。 「咦……怎、怎么了?」 他心想:「该不会又让她想起难过的事情了。」但是弥宵左右摇头: 「抱歉,没有啦……小钢特地邀我去玩,我却什么也想不到……没有想做的事情,也没有想去的地方……一想到自己是这么无趣又空虚的人……我就……觉得很难为情……」 闭上的眼睛又流出一滴眼泪。 钢一觉得鼻头一酸,反射性地吸了吸鼻涕;弥宵一哭,钢一也跟着难过了起来,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所以或许灵魂的某一部分也被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系在一起了吧。 「……弥宵姊别哭了,不然就由我来决定吧!我会努力挑个会让弥宵姊高兴的地方。而且,不只是玩的地方……像是第二次招生的高中也可以让我来帮你选择;如果弥宵姊感到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也、也可以来找我商量啊……呃……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虽然口吻支支吾吾的,但是钢一努力地一口气说完;尽管态度或许有点强硬,但是这点十分重要,为了弥宵的未来—— 他像是要隐瞒自己的不好意思般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瞟向弥宵的脸。 她果然有点惊讶;但是当彼此的视线对上时,弥宵那双因为泪水而如同宝石般闪闪发亮的眼睛温柔地流露出微笑。 「嗯……由你决定,如果是小钢决定的话,我也很安心;无论是什么地方,感觉都会很有趣。」 虽然这样的回答正如钢一所期待的,不过实际上听见弥宵这么说之后,感觉比想像中还要来得不好意思。 况且,因为她的手紧紧握着钢一的手。 (……唔!) 滑溜溜、冷冰冰的触感缠上手指,钢一不自觉地想抽回自己的手。 他曾经和弥宵手牵手好几次——次数应该已经数都数不清了——然而他还是第一次觉得光是手指和手指像这样轻轻触碰,便会使心脏跳得如此剧烈。 他偷窥弥宵的脸庞,她露出似曾相识的微笑。 (好像在哪里看过——对了,是苏菲亚同学!) 当两人独处时,苏菲亚总是像这样眯起眼睛,露出微笑。 弥宵的食指爱怜地抚摸着钢一的手指。 4 过了一会儿后,弥宵回家了。 医师来拿晚餐托盘,取而代之放了几本打发时间用的漫画;钢一翻了其中一本,这个故事是描述头上放着血袋的女孩子为了拯救老婆婆,展开寻找全世界仅仅三名拥有罕见血型的人的旅程——书名是《捐血天使》。 故事意外地挺有趣的,钢一一口气看完整本漫画,随后将它放回床边的小桌子上,伸了个大懒腰,身体呈现大字形地躺在床上:他开始有点习惯这张过于柔软,躺起来却又很舒服的床了。 「话说回来……钢一,你真夸张耶。」 站在凸窗上的马奇尔向他攀谈。 「……什么事情?」钢一反问。 马奇尔咧嘴露出排列整齐的牙齿,说道: 「就是『找我商量』啊,你已经一把抓住弥宵的心了,这样好吗~~?你想脚踏两条船吗?」 此时的马奇尔真的乐在其中。而且最近钢一也慢慢习惯了,所以他轻轻用「又不是这样」带过。 「我是真心地想帮弥宵姊;不过其实最重要的是,希望她能让我替她选择第二次招生的高中。」 马奇尔偏头感到疑惑: 「为什么?你想跟弥宵上同一所高中吗?可是弥宵不是比你大四岁吗?这么一来,你们的高中生活根本不可能重叠在一起嘛。」 「不是啦,不是这样……我还记得——」钢一有些装模作样地停顿。 「什么事?」马奇尔问。 「我之前没说过吗?攻击弥宵姊的那些家伙是跟弥宵姊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 「攻击……弥宵……?」马奇尔哑口无言。 那是钢一的人生当中最不愉快的记忆,同时对当时的他而言,也是绝对不能忘记的重要记忆。他一点都不愿意忘记任何关于弥宵的记忆——就算是非常痛苦的记忆,即使光是想像,便会涌现出想杀了对方的激烈憎恶。 这是由于当时的钢一认为自己已经无法再见到弥宵了;如果想 见面的话,只能在回忆中相见。 这份只让钢一感到痛苦的记忆,现在首次派上用场了。 关于弥宵的事情,就像昨天才看过的wide show般记忆犹新;实际上,身边的大人当时都不约而同对这件事的详细过程三缄其口,只有wide show报导的部分被夸大渲染;当然,钢一并没有打算全盘相信这些说词。 「他们一开始假装成朋友的样子接近弥宵姊,因为她在班上很突兀,所以交到朋友后觉得十分高兴,曾经传给我类似的简讯。」 「可是他们……」 马奇尔的脸痛苦地扭曲着;钢一点点头: 「他们不是简单的家伙,弥宵姊每天都跟他们玩到很晚才回家,接受过好几次辅导,好像也曾经被警车送回家过——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当时我虽然有传简讯给她,但是她几乎都没有回覆我。」 尽管平常的马奇尔总会半开玩笑地插嘴,现在的他却沉默不语,一直低着头。 「当时的我看了wide show才知道,他们似乎一步步怂恿弥宵姊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例如跷课、喝酒、抽烟、顺手牵羊,还有……吸大麻;不过他们最初的目的就是利用药物控制对方,然后把她当摇钱树。根据警方的调查,似乎也有其他几个孩子被以类似的手法牵扯进来,成为一起吸食大麻的伙伴。」 马奇尔就像雕像一样,动也不动。 「可是,弥宵姊似乎直到最后依然顽强抵抗,所以遭到他们凌虐,被关了起来……找到她的时候,两只手的指甲都被拔掉了。」 马奇尔露出不想听的表情。 虽然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所有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不过钢一还是说不下去了。 喉咙彷佛萎缩了一般,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即使只是诉说沉重的话题,对肉体依然造成了相当沉重的负担。 听的人也一样,马奇尔像是用尽力气般蹲了下来。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那条情绪温度计尾巴从凸窗的边缘垂了下来。 「如果那些家伙这次也对弥宵姊做出同样的事情……就算杀了他们,我也要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反正这条命或许再过不到六年就会结束;如果为了救弥宵姊而被人说是杀人犯,钢一也无所畏惧。 「然而就算不这么做,应该也有其他方法……我觉得应该会很顺利。」 「是吗……所以你才会提到『第二次招生的志愿学校啊』——!」 「没错,只要不去就读当时的那间高中,弥宵姊就不会遇到他们了吧。」 马奇尔像是漂亮弹珠般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他用力地点着头。 「没错!嗯,干得好,钢一!」 钢一腼腆地笑着。 「可是马奇尔——」钢一不好意思的表情再度蒙上一层阴霾。「这么一来,他们这次会找别人加入他们的团体吧;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们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你想说这是自己的错吗?不是,绝对不是!钢一又没有错!」 马奇尔从凸窗边缘往前探出身子,拉高嗓音;钢一只是稍微笑了笑,缓缓摇头。 「我没有错……然而即使如此,情况肯定也是因为我而间接造成的;都是因为我的行动,才会发生那种事情。」 他突然想起某个场面——在充满几乎快让人窒息的紧张感的病房中,弥宵躺在床上,看着钢一……以及她已经崩溃的内心发出的哀鸣。 钢一像个老人一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不想救弥宵姊;不过,即使是陌生人,将毫无任何过错的人当成替代品……还是没办法轻易地让人释怀。」 说完,他无力地「哈哈哈……」笑着。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 叽叽叽!从医院正面的大马路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是煞车声;接着,彷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引擎声瞬间远去。 「或许——」 马奇尔开口,露出截至目前为止最认真的表情,看着钢一: 「有个方法可以拯救弥宵和所有无辜的人。」 他的口吻并不像是下棋时,脑海中闪过起死回生的最好一着。 「取而代之的是,你必须偿付不怎么轻的代价哦。」 「……我需要偿付……」钢一吞了吞口水。「……什么代价?」 「你等一下。」马奇尔说罢,便像烟一般地消失了。 看完《捐血天使》第三集后,钢一躺在床上,心神不宁地辗转反侧;此时马奇尔突然出现在脚边,降落在柔软的棉被上。 「哇,马奇尔,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我回去一下我的世界……钢一在担心我吗?」 「什么?」 「你以为再也见不到我了吗?」 「……笨蛋,我又没这么想。」 钢一脸红了起来,别开视线,马奇尔则像狐狸一般眯起眼睛,说了声:「哼嗯~~」然后快速地移动到钢一的腹部附近。 「好,那我就进入正题吧;如果你希望的话,的确可以让攻击弥宵的人不再做坏事哦!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安心了吧?」 「什么,真的吗?」 钢一瞬间睁大眼睛,将身体往前倾,随即又想起马奇尔刚才消失前说的话。 「可是……需要偿付的代价应该不是普通的代价吧……?」 马奇尔点点头。「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需要你的左手无名指。」 「手指?什……什么意思啊?」钢一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将左手藏进棉被里。 「简单来说,我拍卖了帮助你的权利;然后观赏〈游戏〉的其中一人完全获得了这个权利。」 「拍……拍卖?」 「没错,我们的世界也有类似这个世界所说的『金钱』哦!那个人付了大笔金额,获得帮助你的权利,至于帮助你的形式,就是实现你唯一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 「是啊,如果是完全不同的愿望也可以哦!但是不是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就是了——像是『请给我两个愿望』啦,还是『给我所有奇迹的碎片』这种让〈游戏〉失去趣味的愿望是不被允许的哦。」 「所以……我必须拿出某样物品来交换?」 「没错,得标的人能够实现你的任何要求,所以这位女士——啊,那个人是一名女性啦——说想要你的左手无名指。」 又不是什么侠义电影,居然要交出手指……哑口无言的钢一愣在原地。 「……钢一,怎么样呢?现在端看你的意愿罗!不愿意的话,你还是可以拒绝帮助。」 马奇尔盯着他的脸,彷佛顾虑到陷入困难的二选一的钢一一般;他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下定决心说道: 「不,我接受帮助;如果这样可以解决问题的话,我无所谓,只希望不要再有人成为他们的牺牲者了。」 反正自己或许只能再活几年而已;如果不必牺牲陌生人,就能够让自己生活得心安理得的话,这算是一笔不坏的交易。 「真的可以吗……嗯,我知道了。」 马奇尔叹了一口气,露出复杂的微笑。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那么,闭上眼睛吧。」 「什么……」 「快点吧—来,伸出左手。」 马奇尔催促他伸出手,钢一的心脏瞬间用力地跳了一下。 「欸……应该……会很痛吧……?」 钢一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马奇尔一脸抱歉地点头说道 : 「我想你最好咬着枕头角,要是大声喊叫,那个医生可能会跑进来吧-…另外注意别咬到舌头了。」 钢一很后悔自己没有先问清楚。 他像是乌龟一般,以缓慢的动作从棉被里伸出左手,依照马奇尔所书,咬着枕头。 自额头滑落的湿黏汗水流进眼睛,使他不自觉闭上眼睛。 「你就这样闭着眼睛吧。」马奇尔说。 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心跳声彷佛耳鸣般响着,像是重低音喇叭一样,自身体内部摇晃着全身。 某种存在似乎碰触到钢一伸出的左手无名指。 他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看个仔细,但是在那之前—— 啪滋! 一股超乎想像的冲击和剧烈疼痛窜过全身。 5 隔天,接受过不太明了的检查及询问后,医师干脆地表示:「没有异常,你可以回家了。」回家稍事休息后,苏菲亚和友实的探视部队便蜂拥而入,弥宵则是一天传了五则简讯给他—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一下子就过了一个礼拜。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七分。 微微的月光从窗帘缝隙照进昏暗的室内。 黑暗中有什么动了,发出声响。 「钢一还醒着吗?」 「……嗯。」 「你……最近没什么精神耶,累了吗?身体不舒服吗?」 「不……并没有。」 「那……你后悔了吗?不是为了救弥宵,却是为了救陌生人而牺牲了无名指……还很痛吗?」 黑暗中又有什么动了——是钢一改变身体的方向。 「我……不后悔哦,也不觉得痛了;而且这个义指做得还挺像的。」 钢一在棉被中轻轻摸了摸左手的无名指,然而马奇尔给他的这根新的手指头,不管是搓还是捏,都没有任何感觉。 「无论是外观还是质感都很完美!连指纹都完美重现哦……只是不能动而已。」 「嗯。」钢一试着动了动左手无名指,手指却动也不动。「不过我多少也开始习惯了;即使打电动也没有什么障碍,苏菲亚同学她们好像也没发现。」 「你很中意吗?」 「嗯,反正我又不想当吉他手,这样就够了……话说回来,那些人最后怎么样了?真的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啊,这么说来,我还没讲哦……他们的处置是交给和我不同的部门处理,详细情形还没问清楚……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下了强烈的暗示,让他们没办法憋住心里正在想的事情。」 「……?」 「嗯,比方说,有个很可怕的学长碰到这群人,便会立刻揍他们;如果他们在街上遇到这个学长,应该就会说:『真衰,居然会碰到那个罗嗦的家伙。』」 「就算不想说也会说吗?没办法忍住吗?」 「因为想到时就已经说出口了;如果没去禅修,让心灵达到无的境界的话,是没办法忍住的。」 「……原来如此,如果将想到的事情全部都说出口,他们就没办法假装成朋友,接近其他人了。」 「正是如此,所以再也不会有人成为他们的牺牲者了,你了解了吗?」 「了解了。」 两人在漆黑的房间里咯咯笑着。 笑了一会儿后,钢一以爽快的口吻说: 「……呼,这么一来,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什么……钢一,你在说什么啊?」 「嗯……我是说自己没有什么遗憾啦……」 「你怎么会说出像是一切都已经结束的话啊……你不想蒐集奇迹的碎片了吗?你该不会已经放弃了吧?」 「……奇迹的碎片啊……」 沉默持续了一阵子,钢一再度翻了个身。 「我并不是放弃了哦……呃,不对,或许已经呈现半放弃状态了。」 「什么……?」 「因为我根本无法想像碎片是什么;即使知道它不是物体,依然难以判断……所以啦……」 「确实是很难啦,可是——」 「马奇尔已经见过几个像我这样的(游戏)玩家了?」 「嗯?呃,嗯……我到目前为止负责过十一位玩家,你是第十二个。怎么了吗……?」 「在这些人之中,有几个人完成〈游戏〉呢?」 「!」吓了一跳的马奇尔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后才开口:「……呃……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并不代表过去没有人完成〈游戏〉哦!在纪录上似乎有两个人平安无事地完成了。」 「那么,过去被选为玩家的人又有几个呢?」 「呃……这个嘛……」吞吞吐吐的马奇尔,最后小声地说:「……九百三十五人。」 钢一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在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两个人成功破关而已,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去算成功率究竟是百分之几,不过就这个状况来看,破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几乎不可能,所以你就放弃了吗?如果你放弃的话,一切就真的完罗!你会死哦,不后悔吗?」 「所以才说不算是完全放弃;可是……可是……要是我一直惦记着奇迹的碎片,结果却没办法搜集到全部的碎片的话……果然还是会觉得十分后悔吧?既然如此,我还是想好好享受剩下的人生。」 「这个嘛……在我负责过的玩家之中,确实也是有人……像你说的那样,死的时候很后悔……」 马奇尔不知道自己应该再说什么了;钢一的声音平稳地响起: 「如果我放弃(游戏)的话,你会很为难吗?」 「不是啦!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 他支吾了一阵之后,昏暗的室内再度被沉默笼罩;最后,钢一说: 「……谢谢你。除了弥宵姊以外,我在之前的人生当中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很高兴能够遇到你。」 马奇尔没有回答。不过钢一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我刚才也说了,并不是完全放弃了。虽然现在依然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不会后悔……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想死;不过至少我能帮助弥宵姊,也跟苏菲亚同学和信丘同学建立起不错的感情,每天都比之前的人生快乐了好几十倍,所以,就算我没办法完成〈游戏〉……也会忍不住想『自己或许是有所得的』。」 沉默再度持续了一阵子;当钢一以为对方已经睡着的时候,却传来马奇尔嘟囔的声音: 「钢一,如果你正在玩着有趣的电玩,会在途中停止吗?会因为觉得已经玩得很尽兴而不玩了吗?」 钢一的棉被瞬间用力地动了一下。 能够感应到人类情绪的马奇尔歉疚似地低语: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 「那个……真的很抱歉……晚安。」 直到最后,钢一都没有回应。凝重的气氛融入黑暗中,彷佛淤泥般沉淀,并不断地折磨着两人。 过了一会儿—— 钢一总算睡着了,马奇尔偷偷地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 手心和额头之间发出淡淡的光芒,随即瞬间消失;接着,马奇尔配合钢一的呼吸频率,慢慢走到窗边,从窗帘的缝隙看着外面,仰望月亮。 天空朦朦胧胧的,除了月亮以外,看不见星星;虽然朦胧的月夜也别有一番趣味,但是看见月亮独自高挂在天空,他总觉得难过了起来。 马奇尔突然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是其他人听不见的念力声响;他回答「是、是!」同时端正姿势,周 遭响起如金属般沙哑的肃穆声音。 ——你是不是干涉太多了?马奇尔,你为什么要扭曲他的记忆? 彷佛畏惧着看不见的对象一样,马奇尔战战兢兢地回答: 「这、这是因为……虽然放弃完成〈游戏〉、享受今后的人生是他的自由,不过因为我多嘴而让他感到不安,所以我把这个部分……不可以吗?」 ——虽然不到惩罚的地步,但是你今后得多加小心;话说回来,你似乎还挺中意他的,为什么? 「这是因为……」 马奇尔低着头,感觉似乎十分尴尬。过了一会儿后,他稍微回头看了钢一一眼,然后下定决心说道: 「……因为钢一是个好孩子。」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给你面包吗?还是借你玩电动的缘故? 「不是……长久以来,我所负责的玩家都会为了想得到一点暗示而试图取悦我;然而他们一旦知道徒劳无功,便会立刻放弃。虽然钢一撕了一点面包给我,还跟我一起玩电动,但他并非别有居心。」 ——哼嗯…… 云层厚重的部分遮掩了月亮,彷佛切换电灯的亮度一般,四周瞬间暗了下来。 ——的确,其他人士也对他这点颇有好评,但是你别忘了自己只是〈游戏〉运作方面的相关人员;刚刚那件事情,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别太超过了……明白了吗? 马奇尔一边颤抖,一边回答: 「是的,我当然……会注意。」 ——那就好,就这样吧。 之后,马奇尔便再也听不见方才的声音。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接着稍微移动窗帘的边缘;月光照到的范围增加了一些,钢一的脸在黑暗中浮现。 他安稳地呼吸着。马奇尔盯着他的脸一阵子后—— (钢一,不可以放弃哦,放弃就太可惜了!因为你……) 6 恰到好处的阳光自窗帘缝隙照了进来,是个舒适的早晨。现在是初春时节的三月下旬。 距离那起事件之后正好过了一个月。 啁啾鸟鸣催促钢一尽快迎接舒适的清醒。此时,他的手机响起高傲又威风凛凛的声音: 『有简讯唷!』 是弥宵传来简讯的通知声——钢一跳了起来,枕边的闹钟显示现在时间是七点三十二分;对正在尽情享受短暂春假的钢一而言,平常的这个时间正是乖乖实践「春眠不觉晓」这句话的时刻。 放春假后,尽管苏菲亚也暂时停止晨间接送,弥宵却从来没有停止传送叫他起床的简讯,而且今天是很特别的日子——弥宵的第二次入学考试平安落幕。这一天,按照约定,是两人要单独出去玩的日子。 钢一将手伸向手机,然后又躺回床上,以尚未苏醒的脑袋打开简讯;上头和平常一样写着『早安!』另外还有『哪一套比较好呢?钢一帮我决定吧!』 简讯里附上照片。弥宵房间的床上摆着两套排成人形的上衣、裤子、裙子,甚至是袜子——像是时装店的橱窗摆设一般;她希望钢一从这两套之中选择一套。 钢一有点吃惊,没想到弥宵居然有这么时髦的服装;不过由于他本身对时尚其实没什么特殊要求,所以说实在的,他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 照片左边——是一套腕部有着类似图腾的深蓝色连帽上衣,朝气蓬勃的牛仔热裤,以及几乎可以遮住膝盖的黑色超长膝上袜。 照片右边——是一件裙摆有着波浪皱褶的米白色连身洋装,外面再罩着一件翠绿色的短外套,以及带有红色线条的短袜。 如果要说哪种穿着比较保险的话……应该是右边的连身洋装吧?但是昨晚的天气预报提到今天几乎会和五月中旬一样温暖,预测最高气温将会比前天高六度。 (这么一来,左边也该放在考虑之列?可是这样脚会不会很凉啊?等等,这么长的袜子,或许也挺热的……) 「她问哪一边比较好吗?我是推荐左边啦。」 不知何时起床的马奇尔从钢一的肩膀上探出身子,看着手机萤幕。 「为什么?」 「左边的不是很性感吗?很有活力的短裤,大腿还露出来呢!」 「欸……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 「为什么不能?钢一不想看性感的弥宵吗?弥宵的身材还挺不错的,我觉得应该很适合她啊~~」 马奇尔一边咧嘴笑着,一边比出「凹凸有致」的手势。 虽然钢一一边心想应该没有这么夸张,一边却也忍不住妄想了起来;脑海中,穿着热裤的弥宵一边摆出强调臀部的姿势,一边回眸用热切的视线望着他——先前买的少年漫画杂志也曾刊出这样的图片。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啦!」 满脸通红的钢一摇摇头。(烦恼退散!烦恼退散!)马奇尔被甩了下来,发出小小哀鸣: 「钢一,别突然这么粗鲁嘛……总而言之,因为是弥宵希望你帮她选的,所以选你喜欢的就可以了。喏,你也喜欢比较性感的吧?你明明知道跟我说谎也是没用的。」 「你又偷窥我的内心了吗?我不是跟你说别这样了嘛!」 钢一想抓住马奇尔的身体,马奇尔却躲开他的手,做了一个后空翻,在半空中飞舞着,接着像是鸟羽般轻轻降落在床上,发出咯咯的笑声。 「关于你现在在想什么,就算不用读心术也知道啦!」 「——你这家伙!」 钢一将手机丢在桌子,扑向马奇尔,两人接着嬉闹般地玩起了捉迷藏;不过母亲的怒吼声随后便从一楼响起。 「钢一,你起床了没!今天不是要跟弥宵出去吗?」 和棉被里成一团的钢一抬头看向时钟,自从收到简讯后,已经过了十分钟以上。 「糟糕!」他慌慌张张地抓起桌子上的手机。 钢一按下回覆按钮,盯着空白画面,陷入沉思;不过大拇指随即突然动了起来,然后将简讯传送出去。 结果,经过一番思量后,他的回答是—— 『请穿左边的服装。』 早上九点,两人在附近车站的剪票口会合后搭乘电车,车程约四十分钟。 他们在y滨车站下车,到站前的戏院观看最近蔚为话题的动作电影,并在之后到地下街吃速食当午餐。 两人开心地聊着电影的感想。当他们离开店家、回到地面上时,已经过了下午两点了;但是这个时间回家依然稍嫌太早。 「弥宵姊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呢?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如果弥宵没有任何要求的话,那么按照惯例,就得由钢一决定了……去唱卡拉ok吗?可是他不太敢在别人面前唱歌,总觉得她大概也是这样吧?不过搞不好…… 当钢一左思右想时,弥宵有点犹豫地说: 「那个……我想去某家店逛逛……可以吗?」 既然弥宵有想去的地方,那么就去那里吧!钢一二话不说地答应了。 (没想到会是这种店……) 这里是与车站融为一体的百货公司一角,狭小的场所中展示着各式精致的绣花——是男性止步的内衣用品店。 (虽然说是弥宵姊想来的,但是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如尖冰般锐利的视线及现场尴尬的气氛折磨着钢一,让他缩起身子,觉得很不好意思。 虽然店内也有携男伴的情侣,然而至少对钢一而言,这个地方就跟女厕一样,让他很难踏进去。 弥宵在旁边的更衣间试穿着胸罩、短裤以及他不知道是什么的衣物,甚至还穿着走到店里面,同时已经保留了七、八件。 「你等等哦!」 听见弥宵这么对他说,他连动都不敢动—由于三百六十度都被女性内衣裤包围着,大约八头身的人型模特儿像是威吓非法入侵者般地俯视着他;店里正好客人不多,化着浓妆的店员们瞥了钢一一眼,不晓得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 「弥宵姊还没好吗~~?」 他努力表明自己是跟着认谶的大姊姊一起来的,从帘子里面发出「抱歉哦~~再等一下卜哦~~」的声音。 钢一不情愿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同时像是吟唱着「色即是空」的修行僧侣一般努力忍耐;就算听见弥宵说:「哇,小钢快看快看,这还满长的~~」不过因为他不敢抬头,只能假装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当钢一的掌心因为汗水而湿答答时,帘子终于动了动,弥宵探出头来。 (终于结束了~~)钢一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瞬间,弥宵说的话又让他停止了呼吸。 「小钢,你觉得是这个……还是这个比较好?帮我决定嘛!啊,还是要我穿着才会比较清楚啊?」 左右比较弥宵握在手里的东西,钢一觉得自己好像快晕倒了。 当钢一和弥宵回到当地的车站时,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半。 通过自动剪票口,坐在环绕着粗大柱子的圆形椅子上,两人同时发出「呼」的一声,不由得看着对方的脸,咯咯笑了起来。 「累了吗?」 「有一点。」 弥宵将印上充满高级感商标的手提袋放在大腿上,发出「啊~~啊~~」的声音。 「快乐的一天就要结束了~~总觉得好寂寞哦~~」 钢一顺着弥宵的视线望向远方,说道: 「我们可以再去玩啊!即使是像今天这样普通的星期天也没关系,而且还有暑假嘛;虽然时间还很早……不过,我们今年一起去海边吧!」 「……嗯。」弥宵的视线回到钢一身上。「那么下次我得请小钢帮我挑泳衣才行呢。」 此时,钢一想起方才的羞耻地狱,整张脸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嗯、嗯,如果我帮得上忙的话……」 「嗯,我也会好好珍惜今天买的这些东西,因为是小钢帮我选的嘛!真的很谢谢你。」 「没……没有啦……你……你太客气了……」 结果他又选了很性感的服饰,罪恶感使听到弥宵感谢的他越发充满歉疚;弥宵眯着眼睛,凝视着无法抬头的钢一。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吧。」 弥宵站起身,伸了伸懒腰;钢一正准备起身,弥宵的手伸向他。 此时,遥远日子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复苏。 小朋友,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你一个人看家吗?等妈妈回来吗?好厉害哦! 那么,在妈妈回来以前,要不要到姊姊家玩啊?你喜欢玩游戏吗? 然后,常时是小学生的弥宵,一边露出温柔微笑,一边伸出右手的影像和现在的弥宵重叠在一起。 钢一和当时一样,有些犹豫地握住伸向自己的手,柔软又有点冰凉的触感也和当时相同。 两人手牵着手走着。 他们一边配合彼此的步调,一边缓缓走上楼梯;被分割成一小块的天空已经染上傍晚的色彩,这样的色彩缓缓接近他们。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肚子饿到几乎快发出咕噜声了的钢一想着:「今天会吃什么晚餐呢?」 爬上通往地面的楼梯就是十字路口,有几个人在等待灯号变换。 苏菲亚的身影就在其中。 他原本已经很大的眼睛,此时更是睁得奇大无比。 苏菲亚似乎还没发现他们。钢一在心中默念:「快点变换灯号!在她发现自己之前赶快走吧!」 但是—— 「小钢,怎么了?」 弥宵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望着钢一,因为他突然停下脚步。 只见苏菲亚眺望着灯号的眼睛慢慢转向他们。 7 苏菲亚刚开始也是睁大眼睛和张大嘴巴。 但是她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大步地走向钢一和弥宵;灯号改变了,行人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只剩下钢一、弥宵和苏菲亚——还有马奇尔——留在原地。 「钢一,这个人是谁……?」 即使移开视线不看苏菲亚,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份尴尬的气氛;看不见的某样存在正刺着肌肤,不用说,钢一也知道对方正在瞪着自己。 「呃,嗯……这位是矢口弥宵姊姊,住在我家隔壁……就是那栋大房子……呃,她是从以前就很照顾我的邻家大姊姊。」 彷佛要补充语无伦次说明的过度肢体动作,就连钢一自己也觉得很刻意;但是苏菲亚几乎没在听钢一的话,只是凝视着某一点。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啊啊!) 此时钢一总算发现自己依然牵着弥宵的手,他连忙将手松开,却没有察觉到弥宵瞬间哀伤地皱起眉头。 「呃……没有啦……这个是……」 钢一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连解释的「解」都没有浮现出来。 彷佛呼吸困难般,钢一的嘴巴一张一阖地喘着气;苏菲亚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愤怒火焰同时也燃烧到自己的身体一般,持续瞪着钢一。 弥宵立刻挡在两人之间。 「你就是苏菲亚吗?初次见面,你好……抱歉,因为小钢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样……所以我不知不觉就握住他的手了;不过这没有其他的意思……」 钢一在弥宵的背后松了一口气——这应该是很好的解释。 但是一听到弥宵的话,苏菲亚的脸便变得跟鬼一样可怕;用力咬合的牙齿和牙齿之间发出如猛兽般的低吼声。 「……真让人生气……!」 所谓的「激怒」指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形吧? (真让人生气!) 牙齿发出咬合的声音。 (为什么这个人认识我?明明我……连这个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苏菲亚无法忍受这点。 她觉得最近钢一有点怪怪的,之所以会这么在意,是自从钢一收到简讯之后开始,每次响起『有简讯唷!』的声音,她就会很在意究竟是谁传过来的简讯;但是她想起前阵子看的综艺节目上曾经提到: 「太在意男朋友简讯的女人会让男人觉得很罗唆。」 所以她便忍着没问清楚,总觉得这么一来,自己就更像成熟的女性了,感觉有点骄傲。 但是——她还是很生气!很生气! 这次,她将锐利的眼光移到弥宵身上,视线由上往下移动,彷佛脑部断层扫描般一层一层地扫过,似乎连身体内部都能观察到。 首先,弥宵那双充满存在感的眼睛引起苏菲亚的注意;那双眼睛的眼角往上、眼白又多,感觉很吓人,还有像是被剃掉一般的淡薄眉毛。被弥宵这么一瞪,连苏菲亚也感到畏惧,当下的她却一反外表,宛如乖巧的西伯利亚雪橇犬般一边观察自己的反应,一边怯生生地游移着视线;虽然苏菲亚很不甘心,但是这种反差微妙地让人感到爱怜。 鼻子普通,嘴巴很标准——或许稍微小了一点。 「……唔……」 苏菲亚有一点在意自己嘴巴的大小。 然后她把视线往下移动,连帽衣下的胸膛确实往上鼓起,一双修长的腿散发着秾纤合度的肉感。 无论是哪一项,都是现在的苏菲亚没有的: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也得等上四、五年才能够拥有这样的成熟肉 钢一和苏菲亚 1 钢一的家,钢一的房间,钢一的床上。 苏菲亚将身体贴近钢一,铁床的连接处发出摩擦声。 十七岁的苏菲亚看起来已经十足像是个大人,身高也高了钢一半颗头;只要穿上套装,便是完美的「社会人士」。 她现在坐下来的距离和钢一非常接近,如果将钢一的心脏比喻为核能发电厂的话,现在只差一步就要炉心熔解了。 散发出绿色光辉的眼睛不客气地瞪着钢一因为睡眠不足而浮肿的双眼;她的视线慢慢接近、慢慢接近,受到对方压迫的他不自觉地倾斜上半身,往后仰倒。 苏菲亚丰厚的嘴唇像是蕴含汁液的水果一样,一边吐出温暖的呼吸,一边动着: 「钢一,你是不是……在烦恼什么啊?欸,拜托啦,跟我说嘛!」 最先发现钢一露出奇怪笑容的人果然是苏菲亚,今天也不是钢一第一次受到苏菲亚的质问。 然而对方今天的口吻特别强势,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诘问钢一。钢一别过脸,不敢直视苏菲亚的认真眼神:心中一边涌起一股罪恶感,一边跟平常一样地打马虎眼说:「没什么啊,我只是有点累了。」 但是—— 「——骗人!」 今天的苏菲亚不肯就此罢休。 「因为钢一一直很奇怪,从第一学期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露出奇怪的假笑,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快乐,前阵子也突然泪眼盈眶,还冲到厕所——你是冲到厕所去哭吧?最近也完全没有睡,妈咪也很担心哦!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苏菲亚抓住钢一的肩膀,用力地摇着他,纤细的手指隔着衣服,压进皮肤深处。 「……告诉我啦!否则……我明明想帮助钢一的……!」 苏菲亚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乍看之下还有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孩子气。此时她的脸庞突然朦胧起来,彷佛隔着毛玻璃看一样——原来是因为钢一的眼中不知何时充满了泪水。 他再也无法继续将对死亡的恐惧封闭在自己的心中……已经到达界限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 「……如果……」 「……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苏菲亚看着钢一,表情既吃惊又苦闷,彷佛心脏快被捏碎了一样,抓着钢一肩膀的手指也轻轻颤抖着。 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距离命运的那一天来临,大约还有一个月—— 「什么意思啊……什么死不死的……怎么回事?钢一生病了吗……?」 钢一摇摇头。 「那……是谁对你做了什么吗……?钢一被欺负了吗……?」 他再次摇摇头。 「那为什么……难道是……自杀?」 他再一次地摇摇头。「人的生命,其实会因为很莫名其妙的原因,在十分不合常理的情形下结束……走在路上,或许会被酒醉驾车的人辗过—也或许会被高喊着『任何人都好』的随机杀人魔砍上一刀。」 甚至连去买个感冒药也会被炸弹炸到……钢一在心中追加着这句。 显然感到十分困惑的苏菲亚不知道钢一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嘛……情况或许真的像你说的……但是,就算你很在意,也没办法完全阻止,不是吗?思考这种根本无计可施的事情,只会让自己烦恼得既痛苦又难受……你不能这样……」 她将手放在钢一的大腿上,以柔弱的力量轻轻握着;钢一感觉到从手掌传来的体温,以及她的心情。 (苏菲亚同学在担心我……) 他吸了吸鼻涕,尽可能舒缓紊乱的呼吸,然后开口说道: 「嗯……比方蜕,走在外面,天空中有可能会落下鸽子的粪便;可是如果在意这种事情的话,就不能在外面走路了,所以普通人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再加上鸽子粪便实际掉到头上的机率其实很低——可是我很害怕!」 因为那并不是鸽子的粪便。 「能和苏菲亚同学、信丘同学、弥宵姊一起去唱卡拉ok,到游乐中心玩,在家庭式餐厅聊天,讨论信丘同学画的漫画题材,看电影,买东西,到海边玩——我空虚又空无一物的人生充实得让人怀疑自己真的可以过得这么愉快吗?一想到这么幸福的每一天,或许会因为类似被鸽子粪便砸到一样的理由而结束……我就无法忍耐!」 眼泪自钢一的眼眶中满溢而出,流过脸颊,蓄积在下巴,随后滴滴答答地落在苏菲亚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上。 「虽……虽然我之所以会说出这件事情……或许只是想要寻求慰藉……可是到了晚上,当熄灯后的房间呈现一片漆黑后……躺在被窝里的我总是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情……明明不想去思考的……但是我好害怕、好害怕……感觉全身都快不对劲了——」 钢一参杂着啜泣声的话语至此中断。 头部突然被用力抱着,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埋进苏菲亚的胸口。 (……?) 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的他,以类似抓着苏菲亚腰部的姿势定格不动。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身体和身体像是拼图般紧密地贴合着;明明维持着这种姿势,钢一的内心却感到不可思议地冷静。 从头上传来苏菲亚温柔的声音,声音的震动同时直接沁入身体。 「……没事的,钢一,没事的……你刚刚问我『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吧?」 钢一点点头,脸庞摩擦着苏菲亚勾勒出平稳曲线的胸口;然而她彷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静静地继续说道: 「我嘛——我会死;如果钢一死了,我也会死。」 「……!」 乍听「死」字,让钢一感到相当吃惊,反射性地想起身;苏菲亚贴在钢一后脑杓的手却以出乎想像的庞大力道紧紧固定着他的头,让他没办法离开苏菲亚的身体。 「苏菲亚同学……不可以啦,你怎么可以和我一起死……!」 钢一只好对着苏菲亚的胸口说话。苏菲亚的身体晃动着,钢一知道她在摇头。 「不要,因为我没办法一个人死。如果叫我一个人死的话,我会觉得很害怕,绝对没办法这么做。我希望在自己死的时候能有钢一在身旁陪伴,紧握着我的手,所以如果钢一死了、不在了,到时候我也会一起死;如果我和钢一在一起的话,你也就安心了吧?」 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你……你在说什么啊!不行啦……苏菲亚同学绝对不可以死……不可以……!」 钢一的眼泪沾湿了苏菲亚的米白色背心。 他不希望苏菲亚死!绝对不希望苏菲亚追随自己自杀!可是——当他听见「一起死」的时候,用力箝制内心的沉重负荷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虽然不想承认这点,但是他无法对自己的内心、自己的灵魂说谎。 「不行啦……绝对……不行……!」 钢一一边哭泣,一边反覆说着——像是咏唱咒语一般,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苏菲亚一面用手指梳着钢一的头发,一面表示: 「不~~要,我绝对要跟着你死。」 虽然钢一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的声音却像是在微笑。 当晚。 房间里一片漆黑,钢一躺在床上,今晚的他想的不是关于自己的死,而是苏菲亚。 苏菲亚并不知道钢一再过大约一个月或许就会死亡。 然而如果自己在一个月后没有搜集到奇迹的碎片,被炸死了—— (苏菲亚同学……或许真的会死吧 。)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真的会履行这番话吧——钢一心想。 (结果〈游戏〉牵连到的不只是我的命……如此一来,我绝对不可以死,无论用什么手段……!) 钢一不发一语地瞪视着黑暗,露出坚定的眼神。 假装睡着的马奇尔注意到他的坚定眼神。 当天 1 早上很冷。 尽管十二月的早上很冷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份感觉不只是冰冷而已,也并非单纯所谓刺骨的寒意,而是宛如身体中心被置入冰块,从内部开始冻结的感受。 从前几天开始,后方座位的家伙就开始「咳咳」不断咳嗽着:虽然钢一在心中念着「快点戴上口罩吧」,但是隔天、再隔天,这个人都没有戴上口罩。 于是钢一主动戴起口罩,努力自我防御,但是已经太迟了……不,搞不好这其实是无法避免的命运。 他感冒了,和七年前的当时一模一样。 十二月二十日。 钢一或许会死于爆炸的日子。 2 「啊——」 钢一连忙把头转向没有其他乘客的方向。 「咳、咳咳!」 他的身体弯成く字形,咳了两声,口罩顺势脱落;周遭一瞬间转为寂静,电车特有的隆隆震动声充斥在傍晚尖峰时刻前的车厢当中。 「钢一,你还好吗?病情是不是比早上更严重了啊?」 钢一弯着身体,无法动弹;苏菲亚靠到他的身旁,担心地皱起眉头。 「嗯……我没事啦,只是稍微发呆了一下……」 钢一勉强站了起来,吐出一口气。 「你的脸色很差哦……欸,那边的位子好像能坐吧,八户同学,你要不要坐着比较好?」友实说。 「嗯……?不,没关系啦,再十分钟左右就下车了,而且如果我现在坐着的话,好像会睡着……」 现在的钢一靠着抓拉环,勉强保持清醒。 但是—— 「稍微休息一下也好啊,我会叫你起来的,别担心。」 苏菲亚边说边强硬地拉着钢一的手走了过去。 「呃,对不起。」 苏菲亚向坐在双人座上的两人说话,他们的中间还隔着大约零点八个人大小的空隙;头发染成紫色的妇女和传手机简讯正传得起劲的年轻男子一同睁大眼睛,因为突然有一名怎么看都像是外国人的金发女高中生跟他们说话;不过他们随即像是收到上司下达指示的下属一般,勉强空出了一个位子。 「谢谢你们。快坐吧,钢一。」 苏菲亚露出微笑,指着确实空出一人份的位子;觉悟了的钢一也分别向左右两人点头道谢后,坐在椅子上。 坐到位子上的一瞬间,他总觉得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力变成了两倍,彷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在椅子上,甚至没办法靠自己的力气站起来;再加上隆隆单调的旋律,轻易地将钢一近乎朦胧的意识拉进睡眠的深渊中。 全身无力的钢一呈现某种程度的放松状态:心脏的跳动却不断加快。 再过一会儿,就会到达住家附近的车站;如此一来,钢一便得鼓起勇气去做,尽管不知道结果将会如何……讨厌的汗水渗进衬衫,背脊只觉得一阵冰凉,一股寒意窜过身体,他吓了一跳。 (……可是我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钢一瞥了一眼苏菲亚的脸——两人瞬间四眼相对——然后他再度闭上眼睛。 打喷嚏时,被他从头上甩掉的马奇尔坐在钢一的大腿上。 「好痛痛痛……真是的,害我吓一跳耶~~」 下了电车后,苏菲亚不由分说地拉着钢一的手爬上楼梯;他仰头看着出口,看见随时会下雨的阴天,结果脚尖在下一秒便被阶梯绊到,差点踩空。 「你看吧,幸好我牵着你的手。」 苏菲亚露出胜利般的得意笑容。 到达地面后,眼前就是圆环,只见年轻的打工人员在正面的「肯德基」店面前方对路人喊着:「现在预约炸鸡还来得及哦~~」钢一走在平时的道路上,注意到右手边的「增田清美」药局看板采用大量的电子装饰,发出异样的色彩,店内十分理所当然地传出这个时期固定会播放的歌曲。 钢一一行人走过药局前。 他没有买药。 3 「……钢一,这样真的好吗?」 回到房间后,马奇尔跳到钢一的床上,以有些低沉的冷静声音说道。 「嗯,我不买药。」 钢一一边脱下制服,一边平淡地回答。 「……你认为……你没有搜集到所有的奇迹的碎片吗?」 「……这个嘛。」 如此回答的钢一没有看向马奇尔的脸。 「我当然不是觉得自己绝对没有搜集到,也觉得『或许这个就是碎片』;可是这样还是不行,因为我绝对不能死。」 这也是为了现在在厨房里,天真地沉浸在新婚气氛中的苏菲亚。 「可是——」马奇尔低语:「我遇到你的第一天就说了,如果违反规则,会有惩罚哦。」 「……我记得。」 钢一穿上室内运动服,坐在马奇尔的身旁,两人继续对谈。他们纷纷看向同一面墙壁,视线没有交集。 「我记得,可是所谓的惩罚并不是专指『致命惩罚』的用词吧;例如说足球,就算收到一张红牌,也不代表这个人就被强制退出足球界了……嗯,不过如果马奇尔是为了骗我才故意使用这个字眼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马奇尔低着头,不发一语。 踩着脚踏车的孩子们发出嘻闹声,接近,然后远去。 过了一会儿后,钢一说了声:「……抱歉。」 马奇尔露出有点寂寞的表情,摇头微笑着: 「没关系,你别在意;话说回来,你真的要这样做吗?这是你的决定吗?」 钢一总觉得这句话像是在说:「这是最后的机会哦。」不过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嗯,我已经决定了。」 「这样啊……」 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 咚咚咚!突然传来了苏菲亚走上阶梯的声音。 「我知道了……再见,钢一。」 当马奇尔说完这句话后,苏菲亚的脚步声在钢一的房间前方停了下来。 (……再见……?) 这七年来,马奇尔日夜都和自己在一起,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再见」。 这是当然的,因为「再见」是道别的话语。 钢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将视线从正面的墙壁转到床铺上——几秒钟前,马奇尔应该在床上才对。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棉被略微凹陷了一些。 「马奇尔……?」 没有人回答,取而代之的是门打开了。 「啊,真是的,你得躺着才行啊~~」 苏菲亚一手握着手把,另一只颤抖的手则努力让放着两个杯子的托盘保持平衡,随后进入房间。 钢一有好一阵子无法动弹。 当晚,钢一七年来首次睡在单独一人的房间里。 4 隔天…… 苏菲亚的看护一点用都没有,钢一的感冒渐渐恶化了。 (难道这就是惩罚吗?应该不可能吧。) 体温测出来是三十八点一度;感觉脑袋晕晕钝钝的他只能向学校请假。 「抱歉啊,因为现在正好是耶诞特卖期间,而且年尾也近了,所以我不能请假……不过幸好学校的期末考已经结束了。」 匆忙地做了顿简单午餐后,母亲便出门了;平常会来接他的苏菲亚和友实大概从母亲那里得知这件事情,两个人应该直接去上学了吧。 一旦没有钢一以外的人的气息,家中的气氛便不太一样了;屋里空荡荡的,感觉比较像是自己潜入了某间空屋一 般。 (对了,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一旦身体状况虚弱,感情也会变得脆弱吗?钢一用面纸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接着打开电视,摊开早报。 没有任何关于炸弹事件的报导;他接着察看电视专栏各个频道的wide show,但是都只有耶诞节相关的事情。 (没有爆炸……炸弹不是限时的吗……?) 抑或是因为在种种缘由下,钢一在不知不觉间采取的行动成为制止炸弹犯人思维的远因? (是这样就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不打电话是正确的。) 钢一其实想通报店家或是警察,但是日本警察并不像社会大众所想像得那么无能,一旦自己通报的事情曝光,他也没办法说明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如果处理得不好,或许还会蒙受不白之冤。 (在现实中也是有可能被当成共犯之类的……) 结果在这些顾虑下,他无法向警方通报。 他不是放置炸弹的人,不对的是犯人,这点肯定没错。 但是不管怎么想,「或许」会有人代替自己死去的这件事实都让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但是炸弹没有爆炸;换句话说——没有人死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钢一觉得头痛似乎好多了。 回到自己房间的他躺在床上思考着。 没有人死,但是这并不代表不惩罚他。 或许炸弹没有爆炸和给他的惩罚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所谓的惩罚究竟是什么……? 不知不觉间,钢一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 一离开棉被便有一股寒意袭来。他披上厚重的睡衣,走到一楼,打开电视,吃着母亲帮他准备的午餐;喉咙感觉痒痒的,吃什么都不好吃。 还是没有炸弹事件的新闻。 回到房间看时钟——十二点二十三分,苏菲亚和友实应该正准备开始吃便当吧;放学后,她们肯定会来探望自己,在此之前还有很多时间。 钢一拿着掌上型游乐器,窝进棉被里,打开电源,用触控笔碰触液晶萤幕,开头画面随着激昂的音乐出现;当他碰触「读档」后,出现两笔保存资料,一笔是马奇尔的。 (明明那么沉迷,他不破关是跑到哪里去了……) 玩了一阵子之后,睡魔突然来袭,钢一差点把触控笔摔在地上;他一直忍到存档点出现才结束游戏。 钢一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将游乐器放在桌子上,然后彷佛耗尽力气一般,倒在床上。 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 钢一发觉自己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不过尚未完全清醒;在朦胧的意识中,他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妈妈……?不对,苏菲亚同学她们来的时间应该会比妈妈回家还早才对……难道是玄关的门没上锁吗……?) 声音白头上传来;他微微张开眼睛,望向声音的来源,同时看见两条很像人类的腿。 「快点醒来,八户钢一。」 (……!) 钢一跳了起来,睁大眼睛。 但是站在那里的并不是马奇尔——虽然就「相同的生物」这个意义上而言,他们可以说是十分神似,不过依然是完全不同的个体——对方很僵硬地将手放在背后,伫立在原地。 他戴着眼镜——椭圆形镜片后方的细小眼睛微微上挑,同时眯得更细了。 「你终于醒来了。」 他的声音宛若金属般沙哑。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路·卡利尔,请你在说『路』和『卡利尔』之间别停顿太久,比眨眼的时间短一点点、刚刚好就行了;如果真的很难发音,直接叫我路卡利尔也没关系。」 「呃……路卡利尔……?」 路·卡利尔挑了挑和眼睛一样细的眉毛,说了声:「很好。」 「今后也请多指教;不过我只是来向你说明惩罚的事情——换句话说,我是负责审判你的。」 彷佛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一般,路·卡利尔一股脑儿地表示,低沉的声音像是位年过五十的男性,和那张眼睛、鼻子、嘴巴等部位都集中在中央的娃娃脸根本一点也不搭;再加上声音十分僵硬尖锐……他的个性可能相当神经质吧。 此外,他跟马奇尔一样没有穿衣服,却在脖子上直接系上领带;发型是如同女孩一般的短鲍伯头;尾巴很短,大概是从屁股上面稍微长出一点的程度而已。 钢一逐一检视马奇尔和路·卡利尔的不同之处,路·卡利尔咳了一声: 「我不是不懂你的想法,不过希望你别一直盯着我看;比起自己的惩罚,你难道比较在意我的外表吗?」 路,卡利尔的口吻听起来像是在生气,也像是在开玩笑。面红耳赤的钢一连忙道歉:「对、对不起……」 「……算了,我继续说吧!你应该已经从马奇尔那里得知大概的状况了,因为你违反规定,所以必须接受惩罚—田于这个〈游戏〉的规则只有一条,事到如今,我也无需再多做说明了吧?那么——」 「那、那个,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路·卡利尔用锐利的眼神瞪着钢一;钢一缩了缩身子,战战兢兢地询问: 「那个……马奇尔呢……?」 路·卡利尔哼了哼鼻子,像是表示:「什么啊,原来是这种事情。」 「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不会再来这里了;你想问的事情只有这个吗?」 「什么……?」 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或许是这样,然而钢一依然掩饰不了自己的惊讶;路·卡利尔对此不予理会,继续说道: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呢——对了,如果你没有买下那个炸弹感冒药,就会有别人买走,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呃……嗯,是,我知道……可是那个炸弹……」 「那个炸弹还是能爆炸哦!现在也还在那家店里面,等待某人来将它买走——等待取代你的不幸人士。」 说到这里,路·卡利尔便中断话题。起初钢一还以为路·卡利尔想用不发一语来责备自己,但是他立刻觉得不对劲;路·卡利尔的模样像是因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来这里等待时间来临——彷佛在嘲笑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 现场充满紧张感。 钢一吞了吞口水。此时他的手机突然高亢地响起,不是简讯传来的通知声音,他不由得挺直背脊。 路·卡利尔露出浅笑,说道: 「没关系,你接吧。」 钢一依言拿起手机,是苏菲亚打来的。 「……喂。」 『钢一!对不起,你在睡觉吗?』 「呃……不,没有,我醒着。」 『是哦,那你觉得身体怎么样了呢?』 「啊,思……好像,有好一点了吧……」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现在可以去探望你吗?』 「呃……」钢一看着时钟,时间过了下午四点,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渐渐暗了;他瞥了一眼路·卡利尔。「嗯……嗯,可以啊。」 『知~~道了!对了,我在电车上遇到弥宵姊,她说下午有一堂课停课,所以会早一点回来,到时候我们会三个人一起过去你家,你想吃什么吗?』 「呃……思……不,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是吗?啊,我会买好药再过去的!』 「……什么……?」钢一的心脏用力地跳了一下。 『干么惊讶啊——我要去买感 冒药哦!你家不是没有了吗?虽然我今天拜托妈咪买,可是她说或许会加班,很晚才会回家,所以就托我买了。』 钢一哑口无言,心脏激烈地怦怦跳着,让人感到疼痛不已。 脑海里浮现不祥的预感。 『喂~~喂~~钢一家里准备的是「双效s」吧?我会确实买好再过去的,你放心吧!再见,要在家里等我哦;』 然后苏菲亚就挂断电话了。 钢一愣愣地看向在床上的路·卡利尔,只见对方咧嘴笑着,彷佛也听见了方才钢一和苏菲亚的对话,像是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钢一一直以为母亲会帮他买药;母亲在下班后,应该会在打工地点附近的超市药局买药,所以他认为应该没有问题。尽管他心想至少要保护自家人,但是—— (难道……怎么会……) 路·卡利尔说话了: 「这就是给你的惩罚哦!请多保重,八户钢一。」 然后对方像是融解在空气中一般,消失了。 5 在路,卡利尔消失前二十分钟—— 一名头发乱七八糟的男子戴着太阳眼镜,在「增田清美」药局里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店员们都用怀疑的眼神监视着他。这个男人一直将两手放在皮衣里,没有碰触任何商品。 男子一边在店里走来走去,一边注意放着感冒药的架子。 (结果昨天都没有人买「那个」,今天一定要……) 其实是因为路·卡利尔用心电感应能力,让其他顾客在无意识之中避开炸弹感冒药;不过这名男子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昨天、今天都在店里走来走去,店员们的目光也越盯越紧;不过他制作的炸弹是参考「阔刀地雷」之类制成的人员杀伤雷,主要藉由飞散的金属片对人体造成伤害,如果在四周都没有人的状况下爆炸,那么这几个月来的辛苦和制作费用就全白费了。 (这样根本一点也不有趣……可是……可恶,那个店员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我。) 可能的话,他想等到状况比较确定之后——换句话说,就是等到有人拿走炸弹感冒药——再引爆;但是他本身已经到达忍耐的临界点了。如果再等一阵子后还是没有人拿的话,他也就只好放弃,打算直接按下按钮逃走……男子的内心如此盘算着;就在此时—— 几名聊着天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其中一名金发女高中生终于拿了那个盒子。她确认了好几次商标,然后走向柜台。 (是外国人吗?真可爱,如果那个女孩被我做的炸弹炸到——我的炸弹会在那个女孩的身上留下一辈子都无法消除的伤痕吧!大众媒体也会很高兴,大肆报导,说什么「不幸的外国美少女」……嗯,还不赖。) 男子的手一直放在皮衣的口袋里,口袋里放着遥控按钮,只要按了这个按钮,二十分钟后,炸弹就会爆炸。 男子用手摸索着,按下按钮,接着对不断以怀疑眼神看着他的店员丢下一句「看什么看」,走出药局。 6 路·卡利尔消失后,被留下来的钢一陷入混乱的漩涡里,同时却也拚命思索「现在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不过他只花了一分钟就放弃了。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脑袋里只是不断地浮现这行字句,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容许他冷静地思考、判断了。钢一紧握着手机下楼,打开大门,冲出住家。 苏菲亚一行人从车站走到钢一家的路只有那么一条:只要没有进行道路工程或者发生交通事故,她们今天应该也会走这条路,于是钢一全力在道路上跑着。 过了五分钟左右,他看见三个人并排在一起,一边行走,一边聊天——是苏菲亚、友实和弥宵!她们同时也发现钢一;看见他穿着睡衣冲了过来,三个人不由得发出吃惊的声音。 「钢一!怎么了?」 友实拿的是站前便利商店的袋子,至于苏菲亚拿的塑胶袋——就算距离很远,他依然肯定自己没有看错,是「增田清美」药局的袋子。 钢一原本打算想说:「苏菲亚同学,那个袋子……快点给我!」 不过由于喉咙原本就因为感冒而疼痛不已,吸进夹杂着大量砂尘的寒冷空气后便咳了起来,害他脚步蹒跚,差点跌倒。 「你应该躺着才行啊——钢一,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菲亚她们跑了过来。 咳嗽还没停止,喉咙像是严重灼伤般痛得不得了,眼泪也流了出来。钢一放弃说话,直接从苏菲亚的手上抢走「增田清美」的袋子,并快速转身,再次跑了起来;距离前方约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个停车场,里面大约停了三辆车子,但是没有人。 他听见身后传来苏菲亚的声音。 钢一把浑身的力量都灌进喉咙,大喊着:「别过来!」并由下往上抛出「增田清美」的袋子。 袋子在离开钢一的手的那一瞬间——爆炸了。 7 钢一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 不过跟上次一样,他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身体,这里是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是最接近死后的世界——灵魂回收工厂。他回想起七年前马奇尔告诉他的事情,一切彷佛昨天才发生过的一般。 虽然分不清楚这个世界的上下区别,不过看样子应该有「地面」。钢一用脚跟踢了踢脚边,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臀部感觉到坚硬的触感。 「哈罗,钢一,又和你在这里见面了,真令人感慨啊。」 对方和当时一样,突然从背后对钢一说话;然而这回钢一只是慢慢地扭动上半身,回过头去: 「真的呢,马奇尔。」 他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再次见到马奇尔的喜悦盖过死亡的悲伤。 马奇尔走到钢一的正面,照例恭敬地向他行礼,宛如英国绅士一般。 「钢一,你在这七年来真的很努力哦—辛苦你了~」 钢一无力地笑着,说了声「谢谢」。 「哎呀,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呢?」马奇尔由下往上凝视着钢一的脸。 「……是,一想到就此结束,总觉得……」 「这样啊……嗯,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像这样和你说话了,我也很寂寞呢。」 「……真的吗?」 「真的啊……嗯,虽然只有一点点而已。」马奇尔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比出小小的空隙,露出开玩笑的表情。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钢一一边说着,一边打算用食指戳马奇尔;然而马奇尔彷佛斗牛士一般轻轻闪过。 然后两人笑了起来。虽然彼此间的对话像是廉价连续剧一般拖拖拉拉的,但是他们之所以能像这样来段简短相声,也是因为这七年来一直在一起的关系。 钢一把脸往上望,不想让溢满的泪水滴落。 「虽然我是因为被炸弹炸到才死掉的,但是如果没发生这种事情,我应该不会遇到你……就算能够活到八、九十岁,人生也应该没办法过得像这七年来这么精彩。」 把一片漆黑的空间当成萤幕,七年来的种种回忆浮现又消失。 「幸好最后还可以再见到你,我现在终于明白『虽然我办不到,但是也够了』的感受。」 钢一猛然低下头,把额头贴在双脚并拢的膝盖上。 「……可是,我很担心苏菲亚同学……」 她说过:「我绝对会死。」 他祈祷苏菲亚的母亲、自己的母亲、友实和弥宵可以让苏菲亚的激动情绪冷却下来;现在的钢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样而已了, 无力感顿时席卷全身。 某人轻轻地摩擦着他的小腿——是马奇尔。 「没问题的,钢一,苏菲亚没事的;因为你的身体成了盾牌,挡下所有的碎片,所以她完全没有受伤哦!」 但是钢一弓着背,缩成一团,并左右摇头,像是要用额头摩擦膝盖一般。「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苏菲亚同学曾经说过如果我死了,她会跟着我死。」 「嗯,她确实是这样说过;不过没事的啦,没事~」 「什……什么没事啊!」 钢一抬起头,瞪向马奇尔,然而对方只是咧嘴笑着,让他火冒三丈——但是就这个小小好友的本性来说,他并非看见朋友受到不安与恐怖所苦,还能咧嘴笑着的人,钢一很清楚这件事情。 仔细一瞧,马奇尔咧嘴而笑的脸庞,比较像是少年见到自己的小小恶作剧成功后所露出的天真笑脸。 「……咦……奇怪……?」钢一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马奇尔说:「的确,如果你死了,苏菲亚也会死吧,一定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可是你没有死哦!」 「……什么……?」 「也~就~是~说,你已经蒐集到所有奇迹的碎片了,〈游戏〉顺利结束了。辛苦了。」 咻咻!马奇尔用手刀在空中划了几下,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钢一睁大眼睛,眼珠子几乎都快掉下来。 两人维持大眼瞪小眼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马奇尔终于仰头倒在地面(?)上,一边滚来滚来,一边大笑。 钢一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和漆黑的空间成强烈对比。 「哎呀~看样子你好像误解了耶~~所以我忍不住就……呵呵呵……啊,真的很抱歉。」马奇尔笑到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钢一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为什么……我不是违反〈游戏〉规则了吗……?」 「是啊,但是我又没有说出『违反规则,游戏就会结束』这句话啊。」 「啊……!」 听马奇尔这么一说,确实没错;钢一一直以为昨天就是〈游戏〉的最后一天,从来没想过就算无视必要的程序「买炸弹感冒药」,〈游戏〉依然会持续下去。 「但是……结果奇迹的碎片到底是什么啊?」 「终于可以说这件事情了!我一直想讲,却又没办法讲;但是在这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自己的真正血型吗?」 「嗯?真……真正的……?我只是很普通的o型啊……」 「因为你还没捐血过,所以不知道自己的血型非常罕见吧……你的血型叫做『孟买血型』,知道吗?在普通的检查中,因为血液中没有a、b型的抗原,所以会被认定为o型,很多人因此不知道自己是孟买血型;可是你绝对不能用普通的o型来输血,能够捐血给拥有孟买血型的人的血液,只有孟买血型的血液。」 钢一曾经在电视上或者其他地方得知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罕见血型,也觉得似乎曾经听过孟买血型这个词语;但是—— 「我的血液居然是……我完全不知道。」 「对吧?钢一的爸爸妈妈也不知道,就连要输血时,调查你血型的医院也很吃惊:『第一次遇到!』同时也很困扰;虽然手术时需要输血,但是那家医院没有孟买血型的血液库,从别家医院调来也得花上一点时间。然而这样便来不及进行手术,因为你大量失血,必须尽快输血才行。因此,即使知道机率近乎绝望,院方还是一一拜托医院里可能是孟买血型的人去做血液检查。」 「……大约有多少人是孟买血型?」 马奇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详细人数,可是这个国家大约只有几十个人而已哦!一亿几千万人中只有几十个人,一般来想,根本不可能找到。」 「但是钢一获救了。」马奇尔说。 「呃……这代表……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而且还是两个人!」 「两个人?」 「没错。」马奇尔竖起两根小小的手指,像是v字一般。「你猜是谁跟谁呢?」 「……是我认识的人吗?」 「没错……唉唷,我直接说好了——是友实和弥宵!」 虽然大致上已经猜到了,可是钢一依旧感到吃惊不已;明明现在处于只有灵魂的状态而已,他却觉得心脏激烈地跳动着。「那么……所谓奇迹的碎片……」 「没错!就是友实、弥宵,还有苏菲亚!这三个人就是拯救你性命的『奇迹的碎片』!我终于可以说了!」 马奇尔紧握拳头,往上高举,拳头里蕴含着欢喜之意——他终于能说出长年累积下来想说的话了。 「苏菲亚同学也是吗?等等,不是只有信丘同学和弥宵姊才是孟买血型的持有者吗?」 苏菲亚应该是b型。按照马奇尔方才所言,孟买血型在一般检查中都会被认定为o型,所以b型的苏菲亚不可能是孟买血型,不可能。 「嗯,是没错啦……不过友实和弥宵这两个奇迹的碎片是负责提供血液的角色,苏菲亚的角色则有一点——不同。」 凭长年的交往,钢一立刻知道马奇尔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 「是什么?说嘛,因为〈游戏〉已经结束了,所以没关系了吧?」钢一催促道。 马奇尔露出尴尬的表情仰视着钢一,同时点点头: 「嗯,也不是我刻意要隐瞒啦,我只是担心你会相当在意,要是影响到你日后的人际关系就不太好了。」 光溜溜的额头上出现皱褶,马奇尔再次发出「嗯~~」的呻吟。 「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终究只是假设而已哦!想像一下,如果没有苏菲亚的话会怎么样吧,友实会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呢?」 「信……信丘同学?这种事情……」 「不可能吗?对友实而言,你是她出生以来第一个交到的男性朋友,就算之后变成恋爱对象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哦!嗯,所以我才说是假设嘛;然后——」 马奇尔用演戏般的姿势咳了一声: 「另一方面,弥宵在割腕事件后,不是黏你黏得很紧吗?这种时候,友实会怎么想呢?她会在大马路上边哭着『你劈腿~~』一边不断捶打着你吗?」 「……不会。」那不是友实的个性。 「没错吧?如果是友实……她一定会默默退出吧,而且还会顾虑到你,选择和你不一样的高中;或是弥宵退出……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会丧失一个奇迹的碎片,这么一来就玩完了。」 因为手术需要大量输血,如果只有友实或弥宵一个人的话是不够的。 「也就是说,需要一个可以维系友实和弥宵的人,这就是苏菲亚的功能……嗯,刚刚讲的终究只是假设而已,如果你可以好好处理,维系和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的话,就算没有苏菲亚也没问题;所以严格来说,苏菲亚或许称不上是奇迹的碎片吧。」 换句话说,如果钢一拥有能够维持「左右逢源」的伎俩,就算没有苏菲亚也能得救;不过他缓缓摇头,耸耸肩。 「不可能,我根本没办法处理得这么好。」 尽管马奇尔不晓得反覆了多少次「只是假设而已」,钢一听起来却觉得好像真的就是这样——这个假设太有真实感了。 「如果没有苏菲亚同学,绝对无法办到,所以她肯定是奇迹的碎片。」 钢一的脑内突然浮现水的分子构造——也就是氧伸出两只手,紧紧抓着两个氢的图片;氢是友实和弥宵,氧则是苏菲亚,三个人在一起才能成为水。他不晓得这是不是好比喻,但是总觉得水 是一种象征,微妙地很有说服力。 马奇尔点了两次头。 「说得也是……嗯,因为有苏菲亚,所以才会发生奇迹,我是这么觉得的啦。至于那个比喻嘛……水啊~~是不是有点常见呢?」 钢一愣了一下,然后——面红耳赤地举起手—— 「你又偷看我的内心了!」 考虑到马奇尔一定闪得过,钢一毫不犹豫地下定决心挥下手臂;马奇尔则像是回应钢一的想法一样,迅速地闪到一旁,咧嘴笑着。 「说『偷看』太难听了,应该说是『心和心的连系』才对嘛。」 虽然钢一举起手想来个第二击,不过听到这句话后便停住了;放下手臂的他彷佛突然没了力气,有点寂寞地笑着。 「『心和心的连系』啊……这样也不错。」 「对吧?」马奇尔也露出和钢一同样的表情笑着。 「欸,马奇尔,〈游戏〉结束……代表我们要分开了吗?」 「没错。」 「……我想也是……不过你偶尔也可以来玩嘛,无论何时——」 「很遗憾,〈游戏〉结束后,我就不能再和你见面了;之后还有下一个工作在等着我,结束之后也还有再下一个工作,所以大概——没办法吧。」 马奇尔的语气严肃得令人无法反驳,钢一哑口无言,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 「马奇尔。」 「……什么事?」 「游戏……『世界树之塔』你才玩到一半吧?你应该想……玩到最后吧?我把整台游戏机都给你,你可以带走,所以……」钢一低着头,藏起自己的表情。「所以……嗯……」 他用几乎快消失的细小声音说: 「别忘了我……」 「……我不会忘记的。」 马奇尔灵活地跳在钢一的膝盖、肩膀上,最后站到头上;这七年来已经相当熟悉的承量和触感,让头部及支撑头部的脖子感到十分舒适。 从头上传来马奇尔的声音:「对我们而言,没有所谓的忘记,所以你可以放心;可是你们人类不同哦!就算是不愿意忘记的重要回忆,也会随着时间的经过而慢慢消散。」 钢一原本想反驳「没有这回事」,但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回想起第一次和苏菲亚回家的那一天,她究竟穿着什么衣服;一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会想不起马奇尔的长相,他就感到非常伤心。 马奇尔温柔地抚摸着钢一颤抖的头部。「钢一,别这么消沉嘛……虽然回忆会消散,但是会留下最重要的部分啊,就像化石一样……对了,欸,钢一,伸出手指吧——那根无名指。」 「……无名指……左手的吗……?」 「嗯,没错,快点吧!」 「……?」 不明白马奇尔有何意图的钢一将左手伸到头上,察觉到对方的两手碰到无名指,突然感到很奇怪。 「可能会很痛,你忍耐一下。」马奇尔一说完,无名指便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感;如果马奇尔没有对他说「忍耐一下」的话,他或许会吓到甩开吧。 不到一秒钟就结束了。「已经好了。」 钢一看了看无名指,在第一指节和第二指节之间留下一个类似「=」记号的红黑色痕迹。 「为什么我会觉得痛啊?这根手指明明应该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才对……而且……还可以动……!」 钢一以吃惊的眼神看着自己弯曲又伸直的无名指。 「你给的不过是肉体一部分的无名指;因为现在的你只有灵魂,所以不但能动,还能感觉到疼痛。」 说完,马奇尔从钢一的头上跳下来。 「那个齿痕一辈子都不会消失哦。因为是直接刻在灵魂上的伤痕……只要你看见那个,就会想起我。」 马奇尔继续笑着,追加表示:「偶尔就可以了。」 钢一曾经想用手机拍下马奇尔的照片,却拍不到他的身影,没办法让马奇尔确实存在的事实留下任何客观的证据。 为了让这个小小伤痕和对方的笑脸在记忆中强力地联结在一起,他的视线不断来回望着伤痕和马奇尔。 这是马奇尔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嗯……时间快结束了。」 「什么……」 「因为你差不多快醒了啊。」 「……这样啊……」 马奇尔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将小巧可爱的额头靠在钢一的小腿附近。 「……你应该不会再被选为〈游戏〉玩家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从头来过了;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别留下任何遗憾哦。」 这是担心再也见不到的人对自己所说的道别语。 在过去第一次的人生当中,弥宵的身心都受到深深的伤害,为了长期疗养而搬到周遭环境比较完备的住所;钢一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总认为「再也见不到弥宵姊了」。 但是只要活着,就不可能完全见不到面。打个比方来说,就算搬迁到别的国家去,也不可能绝对见不到面;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面,也就跟死别没什么两样了。 「我不要……」 手的行动较思考来得更快,钢一抓住马奇尔: 「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分开……拜托,不要走……一直和我在一起……!」 钢一的手用力握住。但是马奇尔没逃走,也没发出喊叫。 「不行哦,钢一,虽然我也很寂寞,但是……再见了。」 钢一用力摇着头,就像要甩开无法避免的现实,还有马奇尔的话。 「我不要、我不要……什么再见……」 初次面临真正的离别……竟然痛苦得让人难以想像;这种痛苦宛若喉咙被掐住而无法呼吸一般。 马奇尔的温柔声音彷佛自遥远的地方传来。 「钢一……欸,看着我。」 但是钢一无法直视马奇尔,总觉得当自己看到马奇尔的那一瞬间,对方就会消失不见了。 「钢一,你听我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能像这样子说话哦!所以……好好说声『再见』吧。」 马奇尔的话语连同体温,慢慢自钢一的手掌渗入体内;钢一睁开眼睛,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止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让对方的微笑有如失焦的照片般模糊不清。 「……再……」 喉咙像是干涸的水井般干燥,钢一努力挤出声音: 「再见……马奇尔……」 马奇尔露出第一次拿到面包屑时的笑脸说: 「再见,钢一。」 尾声 1 护士精神抖擞地走在白色走廊上。弥宵一直看着护士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转角处,看不见为止。 弥宵现在是大学三年级生;明明此时差不多该认真思考就职的事情,但是她还没找到想做的事情。 她打算跟以往一样让钢一决定,却同时心想「这样真的好吗?」自己可以一直依赖他的温柔吗? 国中时,弥宵看见父亲出现在电视上;在医疗相关的纪录片中,父亲被称为「拥有奇迹之手的外科医师」,一名不管哪家医院、哪位医师都束手无策的患者,因为父亲的手术而完全康复了;很尊敬父亲的女性患者说:「他是救了我性命的神明。」 弥宵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的内心激动不已——我的父亲是神!她之所以想当上医师,并不只是希望藉由踏上和哥哥们同样的道路来得到家人的认同而已。 虽然如此,她没有勇气再次回到那种苦读的日子里。 弥宵站在走廊上,听见后方传来让人觉得舒畅的脚步声;和方才那位不同的其他护士走过弥宵的身旁。 或许这已经是老套的比喻了——如果医师是种的话,那么护士就是天使吧。 弥宵的内心同于当时一般,激动不已。 (如果不能当医师的话,那我就当护士吧!虽然这种志愿理由……可能很不单纯吧……) 但是弥宵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这是自己的想法,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是自己为了自己的;和母亲或者哥哥没有关系,是自己想为自己达成的梦想。 难以吹熄这股火焰。 即使动机很不像样,即使理由很不单纯。 2 友实面对着钢一病房的床铺痛哭,她非常非常后悔。 为什么自己不早点说呢?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时间点说呢? 友实是这么想的: ——当我听到八户同学的手术成功的时候,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因为捐了很多血,所以感觉脚步有点不稳,但我还是想跳起来大喊。 可是此时……彷佛恶魔在耳边低语一样,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情。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捐出孟买血型的血液,然后八户同学的手术成功了。 然而我还没为幼稚园的事情向他道歉。 如果我现在道歉的话,会怎么样呢? 八户同学一定会原谅我吧……但是他是真心原谅我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反过来说,不管有多么生气,他也不得不原谅我了。 如果在爆炸事件发生前,我主动向他坦白自己的过错,或许就能知道八户同学在毫无任何条件拘束下的真正心声了;如果八户同学在那种状况下原谅我,我就能够从长年加诸在自己身上、名为罪恶感的诅咒之中解脱了吧;如果他不肯原谅,届时我或许会跪伏在地,请求他原谅吧。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有人会不接受救命恩人的道歉吗? 我永远丧失他真心原谅我的机会了。 友实昨晚又作了那个梦。 钢一被幼稚园的老师带出房间,但是友实无法追上前。 就算追上去道歉,也像是以「救命恩人」这个名义为后盾,强迫钢一原谅自己一样;一想到这里,友实的脚就没办法移动了。 她在强烈的后悔念头中苏醒——外面依旧很暗,风声飒飒。 友实的口中发出临终般的呻吟声,诉说着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3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钢一说。 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来探望钢一的人只有弥宵和友实;苏菲亚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来。 由于打工的便利商店店长苦苦哀求弥宵:「只要今天上晚班就好!」所以弥宵稍微探望一下后便立刻回去了。 单人病房里只剩下钢一和友实。 虽然友实的个性基本上会微笑着听大家说话,但是她今天似乎比平常更沉默寡书。 同时很快地说尽话题的钢一不带特别含义地说: 「——要是没有你们两个人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吧;弥宵姊和信丘同学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友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色铁青——然后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怎、怎么了……?) 突然在伤患面前哭了起来,只能让人联想到一件事。 「呃……我、我哪里不对劲吗?手术不是成功了吗……」 友实赶紧否认,直说:「没什么,对不起……」却怎么样也止不住满溢的泪水。她紧握着双手,眉间的皱褶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在忍耐某种什么剧烈疼痛一般。都露出这副模样了,怎么还能说没事呢?钢一保持耐心,温柔地询问不断哭泣的友实,她才断断续续地开始说明原因。 ——包括十二年前在幼稚园发生的事情,以及她觉得现在在这种时机才坦白的自己很卑鄙的想法。 忏悔的话语随着懊悔的眼泪一同流泻而出。 但是钢一只是张大嘴巴,觉得相当困惑——因为他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经友实这么一提,他也觉得似乎发生过这种事情。 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是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电视连续剧的其中一个场景一般,总觉得完全是别人家的事情。 钢一只隐约记得自己相当怕生——特别是上小学的时候,他相当害怕同班同学或老师等等周遭的人。 如果友实说的话是真的,或许是十二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对他的个性造成了巨大影响。 即使如此,钢一依然如此回答: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你现在也好好地跟我道歉,这样就行了——呃,我会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哦!」 然而,友实还是没停止哭泣;既然无法用言语说服她,只好用行动来安慰了——比方说用力地抱着她,然后在她的耳边说:「已经够了,别再哭了。」之类的……不对,这种把戏对钢一来说太困难了,他还是只能用言语说服对方。 钢一偏头绞尽脑汁,思考要用理论来安慰她,结果一不小心拉到脖子的伤口,吓了一跳,担心伤口会不会又裂开了;他用手碰了碰,没有渗出血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个……信丘同学捐血给我了吧?你是因为愧疚才这么做的吗?」 友实一脸吃惊地睁大眼睛。 「不是……不是……!我是因为……!」 「还是因为眼前有个快死的人,如果自己的血可以救这个人一命的话,一般来说就会捐血给他;如果因为拒绝而导致这个人死掉的话,事后会感觉很糟糕……是这样吗?」 友实摇摇头,梦呓般地不断说着:「不是……不是的……」眼泪同时簌簌地落下,滴到亚麻地板上;虽然尝试用理论来说服她,不过钢一还是感觉胸口有点沉痛。 他做了个深呼吸,用温柔冷静的声音说道: 「信丘同学是因为把我当成朋友,所以才捐血给我的吗?」 友实的双唇颤抖着,点点头。 「——嗯,我也一样哦!虽然信丘同学是我的救命恩人,然而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重要朋友;所以虽然说原谅好像有点自傲,但是你别再自责了,因为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好吗?」 钢一露出微笑。 过了一会儿,友实才低语道:「好……」 虽然眼泪依然没有停止,但是已经不是懊悔的泪水了。 泪水彷佛洗净这十二年来累积在心里的沉淀物,让她觉得很舒畅。 「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友实依依不舍地慢慢缠上长围巾。 「嗯……」如此回应的钢一和友实四目相对,对方眯起哭到红肿的眼皮,微笑着,使他不自觉地感到怦然心动;友实的眼睛在眼镜后方闪闪发光,是方才的眼泪还残留的关系吗? 收拾着东西的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般开了口:「对了,真对不起,我明天不能来,后天再拿礼物过来给你。」 「呃……啊……别放在心上啦……这么说来,弥宵姊好像也说明天不能来……你们两人有什么事情吗?」 「不是啦,并不是这样……」友实露出故意吊人胃口的童稚表情。「虽然日本好像是以耶诞夜为主……但是正确来说,二十五日才是真正的耶诞节吧?」 「……呃,是约、约会吗?你们两人都有在交往的对象了吗?」 友实彷佛忍不住般笑了出来,同时一边笑一边说: 「弥宵姊另当别论,我不可能有男朋友啦。」 「呃……是、是哦;不过我不是那种意思啦……」 友实轻轻摇头,自言自语般低语着: 「虽然没跟大家讲,但是……其实上个月,有个同班的男同学跟我告白了。」 「什么?」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坐在床上的钢一撑起上半身。 「……可是我拒绝了,因为看起来感觉好像是『耶诞节快到了,赶快找个人就好』,而且……」 「……而且?」 钢一睁着一双大眼,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友实也看着钢一,眼神彷佛想表示些什么——但是她最后再次摇头: 「……没什么……再见,八户同学,祝你耶诞快乐!」 友实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钢一,迅速离开病房。 她看见「走廊上要保持安静!」的海报,稍微放慢脚步。 大概是惊慌失措的关系,她一边在陌生的走廊上四处徘徊,一边走向一楼的正面大厅;途中经过几间传来热闹笑声的大房间,里头有戴着闪烁三角锥帽的孩子们,或是一看就知道是情侣的年轻男女。 当她总算穿过正面大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装饰耶诞夜的七彩星星像是在竞赛般地闪烁着。 友实用力地吸了一口冷风,吸进火烫的身体里面,再吐出来。 然后,她轻轻说出方才吞回喉咙的话: 「应该也没有像八户同学一样的男孩子了……」 4 钢一总算察觉到——原来她们两人是刻意避开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 卖剩的耶诞商品被统一放在「八折区」的架子上,随随便便地摆着;装饰在街道、店面的大量七彩灯泡也都早早收进纸箱里,放在仓库里面沉睡着,等待下一次的季节来临。电视上则反覆播放着除夕跨年节目或者新春时代剧的宣传广告。 即使如此,今天才算是真正的耶诞节。 下午一点过后,苏菲亚来病房探望他,他第一次见到挂在衣架上的纯白色长大衣。 苏菲亚从带来的纸袋里面拿出长方形的单色盒子,用紧张的手指打开附有提把的盖子,树枝(正确来说是木柴)形状的蛋糕——「树干蛋糕(buche de noel)」安安稳稳地放在有蕾丝花纹的纸张上面。「太好了,没有塌掉。」苏菲亚一边说着,一边松了一口气。 她俐落地把纸盘和叉子摆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随后切蛋糕、分蛋糕。 「钢一,要起来吗?躺着应该不方便吃吧?」 钢一点点头,慢慢撑起上半身。途中,苏菲亚将切蛋糕的刀子放到一旁,扶他起身。 「钢一,张开嘴巴,啊~~」 啊~~苏菲亚张开自己的大嘴,用叉子插起一口分量的蛋糕块,递到钢一的面前。 床边的小桌子上有两个纸盘,叉子却只有她手上的一支而已。 是不小心只准备一根,还是原先预定的量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以前弥宵姊好像也曾经这么做过。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状况吗?) 苏菲亚的脸上写着:「快点快点!」钢一下定决心张开嘴巴。宛若亲鸟看见雏鸟张开嘴巴,就会想:「快点喂食物!」的心情,苏菲亚也受到这种母性本能的刺激,见到钢一吃下蛋糕,便满足地眯起眼睛微笑着。 「怎么样?好吃吗?」 「啊,嗯,很好吃啊……难道是你亲手做的?」 「呃……」苏菲亚的脸色一变。「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味道……果然很奇怪吗?」 苏菲亚不安地皱起眉头,将身体往前倾,靠近床铺。 「不,没有啦……因为你问『好吃吗?』,所以我就猜是不是这样……而且,手提袋还有盒子都没有店名……」 难道不能发现这是她亲手做的蛋糕吗?两人气氛凝重地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苏菲亚坐在床边的铁椅上,叹了一口气。 「因为……那个蛋糕是耶诞节礼物……」 「什么……」 「其实……我上礼拜就买好其他的礼物了,但是总觉得这样还是不行,因为只要去店里,无论是谁都可以买得到我所准备的礼物……我认为一定要送只有我能给的礼物,因为我在钢一差点死掉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咦……不,这又没什么……」 「我知道这是很微不足道的嫉妒,可是……」她放在大腿上紧握的两手轻轻颤抖着。「友实和弥宵姊都和钢一一样是孟买血型,总让人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只有我是普通的b型……」 「那个……」 「我知道,我说过我知道!可是……」 由于躺在床上,钢一没有发觉苏菲亚低垂的眼睛已经开始湿润了。 「在事件之后,我都没办法见她们两人……!只要见到她们,就会涌起一股连我自己都讨厌的肮脏情绪……总觉得好像只有我被排挤……我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苏菲亚吸了吸鼻涕,肩膀无力地摇晃着。 「就连今天,友实和弥宵明明都是因为体贴我才没来……结果我不但不感谢,内心深处反而还嫉妒着她们两人……觉得她们之所以会这么从容不迫,是因为和钢一拥有同样血型的牵绊……如果她们知道我这么想,一定会讨厌我的……」 苏菲亚突然中断说话,她猛然抬起低垂的头,让钢一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彷佛「被目击到杀人瞬间的现行犯」一般,一双夹杂着吃惊和歉意的眼睛里映着钢一困惑的模样。 「讨厌……我……我在说什么……」 苏菲亚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而愣了一会儿,最后她铁青着脸,跳了起来,朝病房门口冲了过去,彷佛要逃走一般。 「苏菲亚同学……!」 钢一想朝她即将奔出房间的背影大喊:「等一下!」不过这样就能阻止苏菲亚了吗? (大概不行吧,我该怎么办?现在的我能做什么?) 之前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他明明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却无法往前踏出一步,同时嘲笑自己「究竟能做好什么」,心想「如果自己什么事情都办不到,就最好什么都别做」,然后放弃了一切。 当时有马奇尔在,他确实说过: 『因为你很温柔啊,你没办法放着那个女孩子不管吧?』 钢一望向左手无名指。 第一指节和第二指节之间确实留着钢一和马奇尔的友谊证据,对方的笑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彷佛看见了照片一般;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勇气泉涌而出,钢一下定决心。 下一瞬间,挣扎着想跳 下床铺的他踢开棉被,赤裸的脚尖快碰到冰冷的地板;就在此时,一处伤口受到剧烈拉扯,难以忍受的痛楚顿时窜过全身。 钢一只觉得全身麻痹无力,腰部沿着床铺边缘滑了下来。 来不及发出哀叫的他,瞬间觉得自己像是飘浮在半空中一样,接着—— 砰!病房内响起重物落地声。 过了五分钟,钢一再次躺在床上。 他在苏菲亚正要关起拉门前从床上滑落,自仅仅两公分的隙缝里传来「砰」的声响,苏菲亚回过头,发出细小的喊叫声,跌跌撞撞地跑到钢一身旁;如果她没有听见声音的话,钢一现在想必依然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吧。 终于让钢一回到床上后,这次换苏菲亚全身无力地深深坐进铁椅中;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簌簌哭着。 眼泪从下巴末端落下,在手指、裙子上留下大量痕迹。她偶尔似乎还嘟囔着什么,却被啜泣和吸鼻涕声掩盖,没办法听清楚;其中或许还混杂着瑞典语也说不定。 之后过了五分钟、十分钟——钢一等待苏菲亚冷静一点后,再对她说: 「那个……苏菲亚同学说,在我快死掉的时候,你什么事情都办不到……这是不对的,因为有苏菲亚同学,我才能得救哦。」 她似乎听见了钢一所说的话,却沉默不语了好一阵子,低垂的头微晃着,铁椅则发出摩擦产生声响。 「……骗人,我只是普通的b型而已。」 她嘟着嘴,语气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和成熟的外表呈现反差,让人感到很可爱:钢一哼了哼鼻子,忍住笑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信丘同学、弥宵姊之间确实有着『孟买血型』这个不可思议的牵绊;但是在这个圈圈中心的人是苏菲亚同学。」 「……!」 苏菲亚的肩膀——有着优雅的曲线,宛如具有近未来感外型的家具——动了一下。 「我是……中心……?」 「是啊……虽然这只是假设,如果没有苏菲亚同学的话,我觉得信丘同学和弥宵姊的感情应该不可能这么好,因为她们两人都很怕生,不像是那种会觉得『朋友的朋友都是朋友』的人。」 钢一半开玩笑地说:「虽然我也不能说别人啦……」后,又继续说道: 「如果信丘同学和弥宵姊不能成为朋友,我们三个人都各自走各自的路的话,我就没办法像这样子得救了……所以,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都是因为有苏菲亚同学、信丘同学,还有弥宵姊的关系——我是这么觉得啦。」 钢一一边看着窗外飘浮在暗沉的冬季天空上的云朵,一边说道。 苏菲亚用软弱沙哑的声音说:「……我也……帮了钢一的忙吗……?」 「嗯。」 「钢一……会不会轻视我?居然因为这样就嫉妒……打从心底嫉妒……」 「我不会轻视你的,无论是谁都会嫉妒啊!不只是我,信丘同学和弥宵姊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轻视你。因为大家都很喜欢苏菲亚同学——」 钢一看见远方的天空中,一群排成v字形的鸟儿从高楼大厦上方飞过。 小阳春的午后阳光穿透大片窗户,照进整间房间,昨天甚至还觉得这里像是舒适的温室一般温暖。 叽——铁椅再度发出摩擦声。刚刚从床上跌下来拉到的伤口彷佛心脏鼓动般,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直到苏菲亚终于低语说出「……谢谢」为止,钢一都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 「来,钢一,啊~~」 钢一这次毫不犹豫地吃下苏菲亚递过来的一口大小的树干蛋糕,总算让苏菲亚重新取回笑脸后,他们再度继续刚才的行为。 苏菲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钢一不断咀嚼的嘴角,尖锐的视线让他紧张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欸,那个……真的很好吃吗?别因为这是我亲手做的,就刻意安慰我哦?」 「嗯……没有,真的很好吃哦。」 「是真的……吗?」 「是真的,你这么不相信我吗?」 苏菲亚啊了一声,很歉疚地说:「抱歉……」 「因为……总觉得不管有多难吃,钢一好像都会一边说着『很好吃』,一边吃下去……虽然这样子我也不会不高兴,但是我想要做出让钢一能够打从心底乐意吃下去的东西;我很努力地在做.所以希望听到你的真心话……绝对不会生气的。」 她蕴含在绿宝石瞳眸里的心意宛若手机电波一般,顺着视线,传送到钢一的大眼中。接收到爱恋的电波,他的内心起了一圈又一圈的小小涟漪;接着,小小的波浪转变成大浪,激烈摇荡着他的内心。 彷佛被什么控制了一样,钢一不自觉地说出口: 「那个……我有一件事情非说不可。」 「咦?果然很难吃吗?」 「不是啦,不是这件事情……」 昨天友实边哭边向自己坦白她令人讨厌的过去,想必一定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吧……钢一心想,自己有没有这股勇气的一半呢? (我也一直没有说出必须说的事情,蒙混至今;可是……) 钢一总觉得自己如果无法清楚地回应苏菲亚的心情,就没资格再继续陪伴在她的身边了。 所以……说吧!告诉她吧!这股突如其来的心情十分激烈高昂;尽管她或许会以为自己是因为处在耶诞节气氛下才说的,但是如果马奇尔在现场的话,钢一觉得他一定会推着自己,大喊:「钢一,快说啊!」 (嗯,我会努力。)他在心中回应马奇尔的激励。 「那个……刚刚我说『因为大家都很喜欢苏菲亚同学』。不过,我的喜欢……和信丘同学、弥宵姊的喜欢有一点不同……」 心脏全力开动,钢一很清楚地听见「怦怦」的鼓动声。 「……你说不同……是什么样的不同……?」苏菲亚问。 钢一的脖子几乎要垂成九十度直角。他看着自己动来动去的手指,努力思索下一句话,头顶同时因为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而一阵发麻;然而现在的钢一无法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对方,窥视她的表情。 「什么样的不同吗……就是……」 苏菲亚一定也知道钢一想要说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希望他能够清楚地说出口。钢一闭上眼睛,下定决心—— 「是……是我爱你这种意思的喜欢,唔!」 头突然被人抬了起来——钢一这才惊觉自己的嘴唇贴着苏菲亚的唇。 「……!」 钢一愣在原地,彷佛石像般僵直不动;苏菲亚的眼睛正位于距离他睁大的眼睛不到五公分的超近位置,绿色的瞳眸闪闪发光,眼睑低垂着,几乎快要闭上;钢一无法继续看着她眼里的光辉,闭上眼睛。 苏菲亚的手抓住他的头,宛如缓慢抚摸般往下滑落,轻轻圈住脖子。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 不知道该怎么接吻的钢一只能任凭苏菲亚摆布……不,就算曾经从书本上读到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当她嘴唇的触感透过神经传送到脑部的那一瞬间,也全部都忘光了吧。 钢一的思考回路完全停摆,就算归零重新设定,重新启动脑部依然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他的空白脑海中浮现过去的记忆——是他第一次和苏菲亚接吻当天的事情,当时她也几乎是突如其来地亲吻他。 苏菲亚的行动总是如此——彷佛突然改变路线登陆的台风一样,让人措手不及。钢一则像是被风卷走;不断在空中飞舞的树叶;尽管眼花撩乱,他却不知不觉地喜欢上苏菲亚让自己看见的景色。 搞不清楚两人的嘴唇相贴究竟过了多久。 总算结束这个吻后,苏菲亚将脸埋进钢一的肩膀。 「我好高兴!你总算对我说了……」 她一边说着,搂着脖子的手一边又用力了一点。 钢一感觉绷带下方有点轻微疼痛……苏菲亚似乎忘记钢一全身满是缝合的伤口。 「钢一知道吗?我的心脏怦怦跳着,好像快失控了。」苏菲亚在他的耳边低语着,同时压着胸口。 「……我的心脏也怦怦跳着,搞不太清楚状况了……」 光是做出这样的回答,便已经使尽钢一的全力。 「那个,钢一……」 「……什么事……?」 她的呼吸混杂着甜甜的香气,搔弄着他的耳朵。 「那个……有可可奶油的味道……」 钢一的脸彷佛电磁炉一样炽热火红,被绷带盖住的部分和没盖住的部分则像是白色和红色的普普艺术一般。 「欸,钢一……」 「……什么事……?」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什么?」 突然抽离身体,眼睛和眉毛呈现绝妙角度的苏菲亚如此表示: 「因为我熬夜做蛋糕嘛!几乎只睡了一个小时而已。」 她张大嘴巴,伸了伸懒腰——看起来似乎很刻意。 「欸,一下下就好了,让我躺一下嘛!不然我坐电车回家的时候绝对会睡过头的!」 绿宝石般的瞳眸逼近。 「怎么这样……很、很为难耶,而且护士或许会过来……!」 「只要一下下就可以了……十分钟,不然五分钟也行!我只是想陪你躺着而已,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事情的!欸,好不好嘛~~」 钢一很清楚眼下的苏菲亚露出「绝对不退让」的眼神……说得更明白一点,是「无论如何,绝对不会退让的眼神」。 钢一叹了一口气。「……你的裙子会皱掉哦。」 「又没有关系。」 苏菲亚一边满意地笑着,一边打开棉被的一端。 然而她随后就这么呆住不动,圆睁着的双眼不输钢一的大眼睛。 「……怎么了?」 钢一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接着也露出和苏菲亚同样的表情,僵硬不动。 只见右边侧腰附近的绷带染成一片鲜红。是钢一方才从床上跌下来时,感觉十分疼痛的部位;仔细一看,连棉被也都染成红色了。 「啊啊啊啊!」「哇啊啊啊!」 两人同时大叫。 「糟……糟糕了!快点叫护士……呼叫铃!」 呼叫按钮应该在床边的小桌子上,但是桌面被苏菲亚带来的纸袋和盘子淹没,根本不晓得呼叫按钮在哪里。 「唉唷……真碍事!」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用手随便拨弄小桌子上的东西。 钢一才担心完,装着还剩下一半以上的树干蛋糕的盒子就失去平衡,一百八十度地翻转掉落—— 「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 两人同时喊叫着。 附录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耶诞节结束后,大街小巷的气氛一口气转换成岁末年初的模式。 在岁末特卖正式开始前,钢一的母亲·知衣总算能请到一天特休。 她走进钢一的房间,想拿些更换的内衣裤和打发时间用的cd唱片;放在桌子上的奇妙便条纸引起知衣的注意。 歪斜的文字像是没办法好好握住铅笔般的幼儿写的一样。 『托你的福,我完成了一出很棒的节目,谢谢!』 字体虽然难看,不过倒是确实地写出汉字;知衣偏头感到不解,不过因为是儿子的隐私,她也就不多加注意了。她将需要的东西放进手提包后,转身离开房间。 那张便条纸后面还这么写着: 『我借走游乐器了哦!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拿来还给你的。』 (完) 后记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小木君人。 这本《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换句话说,对现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而言,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嗯?不对,或许也不是如此哦。 因为如果我之后又出了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话,看了那些作品的读者,或许会心想:「哼嗯~~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趣的,来看看他的出道作吧。」然后就拿了这本书来看——不能断言今后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啊啊,要是能这样就太幸福了……(妄想中)。 抱歉了。 方才的妄想另当别论,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买了不知名小说家的书籍。 什么?是因为很喜欢插画的关系? 嗯嗯,这当然也没关系,的确有人是看封面而买下来的。 藉此向描绘了这么出色插画的植田亮老师致上最深的感谢。 或许我也能写出让看封面而买下书本的人不会后悔地说:「被插图给骗了!」的小说吧。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精进,还请各位别弃我不顾。 嗯,我是认真的。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个作品中见面——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看到《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的最后。 啊! 抱歉,最后再让我说一件事情。 其实苏菲亚是以真实人物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虽然说是范本,不过其实只是让我产生了点子、创造出这个角色而已……对方现在还在日本吗? 嗯……咳吭! 「托您的福让我写出这本小说。 换言之,或许说是您让我当上小说家也不为过。 真的很谢谢您。」 二〇〇九年五月 小木君人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小木君人。 这本《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换句话说,对现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而言,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嗯?不对,或许也不是如此哦。 因为如果我之后又出了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话,看了那些作品的读者,或许会心想:「哼嗯~~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趣的,来看看他的出道作吧。」然后就拿了这本书来看——不能断言今后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啊啊,要是能这样就太幸福了……(妄想中)。 抱歉了。 方才的妄想另当别论,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买了不知名小说家的书籍。 什么?是因为很喜欢插画的关系? 嗯嗯,这当然也没关系,的确有人是看封面而买下来的。 藉此向描绘了这么出色插画的植田亮老师致上最深的感谢。 或许我也能写出让看封面而买下书本的人不会后悔地说:「被插图给骗了!」的小说吧。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精进,还请各位别弃我不顾。 嗯,我是认真的。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个作品中见面——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看到《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的最后。 啊! 抱歉,最后再让我说一件事情。 其实苏菲亚是以真实人物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虽然说是范本,不过其实只是让我产生了点子、创造出这个角色而已……对方现在还在日本吗? 嗯……咳吭! 「托您的福让我写出这本小说。 换言之,或许说是您让我当上小说家也不为过。 真的很谢谢您。」 二〇〇九年五月 小木君人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小木君人。 这本《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换句话说,对现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而言,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嗯?不对,或许也不是如此哦。 因为如果我之后又出了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话,看了那些作品的读者,或许会心想:「哼嗯~~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趣的,来看看他的出道作吧。」然后就拿了这本书来看——不能断言今后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啊啊,要是能这样就太幸福了……(妄想中)。 抱歉了。 方才的妄想另当别论,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买了不知名小说家的书籍。 什么?是因为很喜欢插画的关系? 嗯嗯,这当然也没关系,的确有人是看封面而买下来的。 藉此向描绘了这么出色插画的植田亮老师致上最深的感谢。 或许我也能写出让看封面而买下书本的人不会后悔地说:「被插图给骗了!」的小说吧。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精进,还请各位别弃我不顾。 嗯,我是认真的。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个作品中见面——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看到《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的最后。 啊! 抱歉,最后再让我说一件事情。 其实苏菲亚是以真实人物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虽然说是范本,不过其实只是让我产生了点子、创造出这个角色而已……对方现在还在日本吗? 嗯……咳吭! 「托您的福让我写出这本小说。 换言之,或许说是您让我当上小说家也不为过。 真的很谢谢您。」 二〇〇九年五月 小木君人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小木君人。 这本《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换句话说,对现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而言,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嗯?不对,或许也不是如此哦。 因为如果我之后又出了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话,看了那些作品的读者,或许会心想:「哼嗯~~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趣的,来看看他的出道作吧。」然后就拿了这本书来看——不能断言今后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啊啊,要是能这样就太幸福了……(妄想中)。 抱歉了。 方才的妄想另当别论,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买了不知名小说家的书籍。 什么?是因为很喜欢插画的关系? 嗯嗯,这当然也没关系,的确有人是看封面而买下来的。 藉此向描绘了这么出色插画的植田亮老师致上最深的感谢。 或许我也能写出让看封面而买下书本的人不会后悔地说:「被插图给骗了!」的小说吧。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精进,还请各位别弃我不顾。 嗯,我是认真的。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个作品中见面——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看到《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的最后。 啊! 抱歉,最后再让我说一件事情。 其实苏菲亚是以真实人物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虽然说是范本,不过其实只是让我产生了点子、创造出这个角色而已……对方现在还在日本吗? 嗯……咳吭! 「托您的福让我写出这本小说。 换言之,或许说是您让我当上小说家也不为过。 真的很谢谢您。」 二〇〇九年五月 小木君人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小木君人。 这本《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换句话说,对现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而言,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嗯?不对,或许也不是如此哦。 因为如果我之后又出了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话,看了那些作品的读者,或许会心想:「哼嗯~~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趣的,来看看他的出道作吧。」然后就拿了这本书来看——不能断言今后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啊啊,要是能这样就太幸福了……(妄想中)。 抱歉了。 方才的妄想另当别论,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买了不知名小说家的书籍。 什么?是因为很喜欢插画的关系? 嗯嗯,这当然也没关系,的确有人是看封面而买下来的。 藉此向描绘了这么出色插画的植田亮老师致上最深的感谢。 或许我也能写出让看封面而买下书本的人不会后悔地说:「被插图给骗了!」的小说吧。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精进,还请各位别弃我不顾。 嗯,我是认真的。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个作品中见面——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看到《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的最后。 啊! 抱歉,最后再让我说一件事情。 其实苏菲亚是以真实人物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虽然说是范本,不过其实只是让我产生了点子、创造出这个角色而已……对方现在还在日本吗? 嗯……咳吭! 「托您的福让我写出这本小说。 换言之,或许说是您让我当上小说家也不为过。 真的很谢谢您。」 二〇〇九年五月 小木君人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小木君人。 这本《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换句话说,对现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而言,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嗯?不对,或许也不是如此哦。 因为如果我之后又出了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话,看了那些作品的读者,或许会心想:「哼嗯~~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趣的,来看看他的出道作吧。」然后就拿了这本书来看——不能断言今后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啊啊,要是能这样就太幸福了……(妄想中)。 抱歉了。 方才的妄想另当别论,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买了不知名小说家的书籍。 什么?是因为很喜欢插画的关系? 嗯嗯,这当然也没关系,的确有人是看封面而买下来的。 藉此向描绘了这么出色插画的植田亮老师致上最深的感谢。 或许我也能写出让看封面而买下书本的人不会后悔地说:「被插图给骗了!」的小说吧。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精进,还请各位别弃我不顾。 嗯,我是认真的。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个作品中见面——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看到《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的最后。 啊! 抱歉,最后再让我说一件事情。 其实苏菲亚是以真实人物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虽然说是范本,不过其实只是让我产生了点子、创造出这个角色而已……对方现在还在日本吗? 嗯……咳吭! 「托您的福让我写出这本小说。 换言之,或许说是您让我当上小说家也不为过。 真的很谢谢您。」 二〇〇九年五月 小木君人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小木君人。 这本《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换句话说,对现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而言,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嗯?不对,或许也不是如此哦。 因为如果我之后又出了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话,看了那些作品的读者,或许会心想:「哼嗯~~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趣的,来看看他的出道作吧。」然后就拿了这本书来看——不能断言今后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啊啊,要是能这样就太幸福了……(妄想中)。 抱歉了。 方才的妄想另当别论,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买了不知名小说家的书籍。 什么?是因为很喜欢插画的关系? 嗯嗯,这当然也没关系,的确有人是看封面而买下来的。 藉此向描绘了这么出色插画的植田亮老师致上最深的感谢。 或许我也能写出让看封面而买下书本的人不会后悔地说:「被插图给骗了!」的小说吧。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精进,还请各位别弃我不顾。 嗯,我是认真的。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个作品中见面——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看到《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的最后。 啊! 抱歉,最后再让我说一件事情。 其实苏菲亚是以真实人物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虽然说是范本,不过其实只是让我产生了点子、创造出这个角色而已……对方现在还在日本吗? 嗯……咳吭! 「托您的福让我写出这本小说。 换言之,或许说是您让我当上小说家也不为过。 真的很谢谢您。」 二〇〇九年五月 小木君人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小木君人。 这本《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本小说是我的处女作;换句话说,对现在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而言,我们确实是「初次见面」。 嗯?不对,或许也不是如此哦。 因为如果我之后又出了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话,看了那些作品的读者,或许会心想:「哼嗯~~小木君人的小说还挺有趣的,来看看他的出道作吧。」然后就拿了这本书来看——不能断言今后不可能会有这种情形发生吧。 啊啊,要是能这样就太幸福了……(妄想中)。 抱歉了。 方才的妄想另当别论,因为现在几乎没有人知道「小木君人」这个名字,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买了不知名小说家的书籍。 什么?是因为很喜欢插画的关系? 嗯嗯,这当然也没关系,的确有人是看封面而买下来的。 藉此向描绘了这么出色插画的植田亮老师致上最深的感谢。 或许我也能写出让看封面而买下书本的人不会后悔地说:「被插图给骗了!」的小说吧。今后也会更加努力精进,还请各位别弃我不顾。 嗯,我是认真的。 那么,希望我们能在下个作品中见面—— 非常感谢各位一直看到《死亡倒数游戏~他能在当天免于一死吗~》的最后。 啊! 抱歉,最后再让我说一件事情。 其实苏菲亚是以真实人物为范本创造出来的角色;虽然说是范本,不过其实只是让我产生了点子、创造出这个角色而已……对方现在还在日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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