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鱼少女》 登场人物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makeinunovels) 雪芙儿·阿尔各 来自乡村锻铁工匠家族的平凡少女,却因拥有与王室继承人同样的灵魂波动,而被水神选中 吉尔达·雷 多姆奥伊国,阿尔多哥王室的年轻近卫队长,沉稳果决,拥有强烈道德感与骑士精神 梅比多尔杜王子 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自小体弱多病 达伯尔耶魔法师 多姆奥伊的王室御用魔法师,跟雷队长互相看不顺眼 都蓝·欧塔斯 吉尔达的亲弟弟,近卫队骑士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 派驻在多姆奥伊的奥拉国大使,有「奥拉的魔女」之称,肩上总停了一只乌鸦使魔「萨亚雷」 索南·乔贝尔 山国寨亚的银发魔法师,优雅、谦和,擅长「魂源转移」的生命魔法 伊达(埃梅·巴吉尔) 谜样的独臂男子,原本是一名草药导引术师,却因拯救雪芙儿而失忆 唐吉 老谋深算,埋伏在寨亚山区的游击队首领 措那 唐吉的儿子,极度崇拜父亲,对雪芙儿有好感 序章 咒印 年轻的近卫骑士队长——吉尔达·雷,拉紧了弓弦。 那双锐利的湛蓝色双眼,瞄准了放在多姆奥伊城堡中庭内的训练靶。可是就在他放开弓弦的瞬间,箭尖却朝着天空画出了一道高远的抛物线,飞射至松树的树梢。 「怎么了,大哥?」 近卫骑士成员之一的都蓝·欧塔斯惊讶地抬头看着箭的行进方向,而吉尔达·雷则心事重重地蹙起眉,只用唇角扯出笑容。 「没什么。只是觉得比起射中毫无意义的标靶,还不如射下那只窥探这里的鸟儿。」 从松树上飞起的大乌鸦,似乎没有要逃的样子,仍在东边的塔上盘旋着。 「那不是卡莎大使的鸟吗?」 都蓝惊愕地回过头来,望着哥哥睿智的侧脸。这个正直老实又纯朴的弟弟,有时候实在很难理解不常将情绪表露在脸上的哥哥,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吉利的鸟,不适合出现在梅比多尔杜殿下的病杨旁。」 吉尔达·雷忧虑的视线缓缓自塔上的窗户移开。 住在东塔之上的,是年方十三的多姆奥伊国皇太子梅比多尔杜。他从今年初春开始便高烧不退,至今已经病得无法下床了。吉尔达·雷自从以骑士身分进入城堡、成为王子的贴身侍卫兼剑术指导人以来,便对王子奉献了自己的热情与忠诚,因此对王子的健康格外担忧。 「我都不知道英勇睿智的近卫队长,竟然也那么迷信呢。」 在他们身后开口说话的,是刚刚那只乌鸦的主人,北边大国奥拉国的大使——卡莎伯爵夫人。 「萨亚雷,来。」 伯爵夫人朝着天空叫唤,只见漆黑的影子笔直滑翔而下,轻轻降落到主人裸露的乳白色右肩上,姿态优雅得宛如王者降临。伯爵夫人以套在食指上的银色指套前端,爱怜地轻抚着它的羽毛,只见乌鸦舒适地眯上眼睛缩起脖子,靠近女主人小巧的耳朵,轻轻振动自己的鸟喙。 这头乌鸦的外貌,彷佛是为装饰佳人的领子所设计的羽毛饰品;黑色羽毛中如红色珍珠般的眼瞳,也像是复制了主人盘起的深红色丰盈秀发一般。一人一鸟甚至连发出的低音都很神似。 然而,无论那只乌鸦如何善于隐藏气息,吉尔达·雷就是知道。不管在王室内阁会议或守备队集合时,黑色的身影总是占据了他视野的一隅。仔细留意之下,他便发现只要是卡莎伯爵夫人不在现场的场合,这只乌鸦一定会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切。 「卡莎大使,家兄不是真的打算射中它。」 都蓝打圆场似的开玩笑说。 「您也清楚吉尔达的射箭功夫吧?如果他是认真的,绝不可能会射偏。」 尽管名义上是同盟国,但事实上身为小国的多姆奥伊,在国力上还是必须仰赖奥拉国的庇护,而身为多姆奥伊家臣却间接拿弓箭指向奥拉国大使,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吉尔达·雷也露出礼貌性的微笑,附和弟弟的说法。 「我倒是认为,您好像很担心呢。」 卡莎伯爵夫人是那种喜欢男人有弱点的女性,让男人在自己的面前泣诉,来自己身边寻求安慰,能带给这位女士无比的愉悦。在某种意义上,与其拥有肉体上的关系,她更乐于让男人成为她的追随者;少了肉体关系造成的亲近感,盲目崇拜着她的骑士与钦慕者们反倒前仆后继地出现。 毕竟是个老练的外交官,伯爵夫人对于既是近卫骑士队长、也身为多姆奥伊重臣——雷摄政官的养子吉尔达·雷,用上了同样的手法,却每回都碰了软钉子。之后夫人与吉尔达之间,总是充斥一股眼睛看不到的紧绷气息。 此时,一名老妇人焦急紧张的声音引起众人注意。 「来人啊!快去请魔法师,殿下他……」 王子的乳母将身子探出东塔的窗户之外大喊着。感受到不寻常气氛的骑士们,立刻登上了城墙。 「不得了了!殿下他……快请达伯尔耶魔法师!」 都蓝快步跑去请御用魔法师达伯尔耶,吉尔达·雷则飞奔进王子的寝室,抱起了瘫软得几乎要掉下床的王子。王子那被汗水湿透且发着高烧的身体,比起之前又更消瘦了半圈,让吉尔达感到吃惊。 可是,让王子的头靠着枕头躺好后,吉尔达却看见更令他感到心惊的东西:在服贴于王子前额的金发之下,有个如蜡雕一般浮现在额头上的灰色纹章。 纹章随着王子痛苦的呼吸起伏,宛如生物般滑顺地移动。时而灰色时而凝缩成黑色的刻蚀纹样,那是象征「月神诺扬」的符文。 「怎么会这样……」 随后赶来的达伯尔耶魔法师,一把推开呆若木鸡的吉尔达的肩膀,用戴着许多戒指的肥厚手指解开王子的睡衣,在王子前胸中央也发现了「火神颂恩」的纹章。 「诅咒……梅比多尔杜殿下被下了诅咒!」 听见魔法师耳语般的低喃,骑士不由得心头火起。 「魔法师,你不是一直说王子患的只是干燥热吗!」 「这事不能责怪达伯尔耶魔法师。如此不祥的邪术,我也从来都没见过。」卡莎伯爵夫人在一旁打岔道。吉尔达·雷对于这名奥拉国大使竟不请自来、闯入王子的寝室,感到相当不悦。伯爵夫人看来已窥见皇太子的病状与原因了。 「陛下。」 都蓝陪着阿尔多哥王和雷摄政官匆匆进入房内。国王触摸了皇太子身上的咒印,身体颤抖着。 「是谁做出这种事……」 「仇视多姆奥伊国的敌人,并不在少数。」 老摄政官跟吉尔达·雷一样,正确掌握了事情的发展。 多姆奥伊国是位处于沙漠与山脉间的小国。幸亏它与大国间不断争夺的河川流域及沿海的丰饶土地,中间相隔了数万公里的砂地,加上地处内陆地区,才能过着和平的日子。可是近年来,多处的沿海地区都被沙漠所侵蚀,因此,为了争夺面积虽小却水量丰沛的多姆奥伊之宝——多姆奥尔湖,多姆奥伊边境便开始发生一些小战争。 咒杀下一任国王梅比多尔杜,肯定是为了消灭阿尔多哥王室的继承人,以削弱多姆奥伊国力。国王的兄弟早已在之前的战乱中死亡,目前继承人只剩皇太子与他尚在襁褓中的妹妹。 这不祥的咒印,除了在暗处觊觎多姆奥伊国土的未知敌人之外,不作他想。 「魔法师,诅咒是什么样的……」 看起来像是陷入沉睡的王子,此刻睁开了充血且湿润的双眼。 吉尔达·雷感觉到王子不愿屈服于恐惧之下的努力,不由得感到动容。受到长年病苦磨难的王子,在因血缘而受尽宠爱的傲慢少年外表下,为了能继承王国的重担与回应家臣的期待,已养成了不轻易服输的个性。 「殿下,您觉得好些了……」 「不好。魔法师,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少年以嘶哑的嗓音再三质问着。国王一脸沉痛地催促道:「魔法师,你就直说吧。」 魔法师擦了擦圆脸上渗出的汗水,彷佛像报告失去的领土般开始描违。 「这个咒印上的文字,指的是被侵蚀的灵魂。梅比多尔杜殿下的『月魂』与『火魂』,已经不及常人的一半了。不过还是有方法解决。我从前一阵子开始,就已经开始着手研究这些方法……」 「等一等!」雷摄政官打断了他的话。 「在你说明之前,非多姆奥伊国臣民的人,是否请先离席?」虽然摄政官没有指名道姓,却是看着卡莎伯爵夫人。 「那么我就如您所愿吧。」 大使优雅地行了礼后欲朝门外走去,达伯尔耶魔法师却缠上去阻止了她,回头探询国王的旨意。 「陛下,要拯救殿下,就非仰赖奥拉国的大魔法师不可。告诉我这些秘法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卡莎大使……」 「魔法师,你竟然未经陛下许可,就与他国来使讨论我国继承人的重大事务?」 吉尔达·雷的声音,不由自主透着些许愤怒。众所皆知,这名魔法师也是女大使的崇拜者之一,然而拿皇太子的重病来说嘴,也未免太欠思虑。 达伯尔耶有些畏缩却固执地回道: 「雷队长,我在奥拉国的学术都市——伊欧西卡尔学习生命魔法时,大使正好是那里的都司,对于生命魔法的深度造诣,她并不亚于任何魔法师。」 魔法师愤慨的态度,不只是出于对卡莎大使的全副信赖,更是对吉尔达的轻蔑反弹。魔法师的地位虽然不如与自己不对盘的摄政官,但他可没必要听从身为雷家养子的吉尔达所说的话。 这名受到国王赏识的骑士,原本出生于沙漠,在被雷摄政官收养之前,完全不知道有关魔法师或灵魂的事。 所谓的「魂」指的是人身上的七块灵魂。它们环绕、依靠着魂的生命波动——也就是所谓的「魂源」,才得以存活;而一旦生病或受伤致使灵魂耗弱,魂源便会逐渐匮乏,甚至导致死亡。这种事情尽管听了无数次,也读了相关书籍,但对吉尔达·雷而言,人的生命不过分为生与死两种,就是这么简单,他并不将魔法师的「生命魔法」之说当成一回事。 吉尔达·雷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比起深奥的道理,自己所保护的王子,以及多姆奥伊国的和平,才是他的职务与关心之事。 可是国王这时却说了:「既然大使已经知道了……也好,卡莎伯爵夫人,请你告诉我如何拯救我的儿子。」 雷摄政官蹙起了眉。这名老臣已经多次警告国王,北边大国奥拉藉着同盟的名义暗藏野心,可是现任国王却太害怕受到其他国家侵略,因此坚信躲在大国的保护伞之下才是最好的办法。 卡莎伯爵夫人缓缓地转过身,漾满一脸慈爱的微笑,看向梅比多尔杜王子。 「身为多姆奥伊的朋友,我当尽力而为。」 而窗外的树梢上,那只大乌鸦再度停了下来。 第一章 水神的化身 1 当传递消息的使者从多姆奥伊城来到村子里时,雪芙儿正待在山毛榉树上。 这是雪芙儿为了方便独处而找到的许多藏身处之一。其实这不过是村人为了让村子不受沙尘暴侵袭而种植的其中一棵树,但因为这棵树上的落脚处很狭窄,无法当成小孩的游戏场所,任谁也想不到十四岁的女孩子会去攀爬;然而雪芙儿不但爬上去了,旁边的树枝还刚好辽蔽了她的隐身处,让她可以悠闲地坐在上方不被树下的人看见。 从这棵树上方,能很清楚地看见贯通阿尔各村正中央的唯一道路,然而雪芙儿却总是眺望着村外。这并不是因为她能看见什么稀奇的东西;事实上,村外只有广大的沙漠,彷佛被人用刀粗暴削过的丘陵、胡乱生长的树木,还有远方偶尔会浮现的多姆奥伊城与多姆奥尔湖的海市蜃楼。 雪芙儿一直以来只知道狭窄贫瘠的村庄生活,过的也不是什么快乐的日子。她熟知全村人的长相、姓名与性格,却几乎没有人能了解她的内心;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自己之后仍得继续度过这种注定一成不变的生活。 只有村外的景色,才能把她从这令人窒息的生活释放出来,让她能自由地做梦。雪芙儿常想着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尽管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实现这个梦想才好。 也因此,当骑在马上的使者与两名随从自丘陵后方现身之际,雪芙儿马上就察觉了。一旦看到他们逐渐接近村庄的身影,她立刻对那气派的马鞍和官员们一身城市风格的装束感到惊奇。走在队伍前的随从,甚至还举着阿尔多哥王室的旗帜。 雪芙儿正看得入迷时,村里也有人发现了来访的使者们,于是人潮逐渐聚集了起来。毕竟这是一座除了固定时节出现的旅行商人之外,没有外人会前来造访的小村子。每个人都不由得放下手边的工作,对于城里派使者前来的目的感到好奇。这下子雪芙儿可就没办法光明正大从树上下来了。 穿着气派服装的使者,坐在马鞍上扬声说道:「阿尔各村的锻冶职司尤古在吗?」 「在!」 雪芙儿的伯父尤古·阿尔各缓缓走上前。阿尔各村是个锻冶工匠村,负责锻冶场的职司尤古同时也是村长。尤古长年使用火鎚锻铁的结实身躯,彷佛穿着铠甲般壮硕魁梧。 「阿尔多哥国王有旨,今年将要举办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生日庆典,邀请代表于水神芙蕊的祭日前往城堡。」 官员的一席话,在工匠间引发了小声的议论。 「殿下的病情好转了吗?」 皇太子梅比多尔杜因为得了热病而无法下床这件事,多姆奥伊全国上下皆知,也使得今年的新年庆典是在一片低迷中结束。众人因而普遍认为,今年应该不会举办王子的生日庆典。 至于尤古伯父担心的则是另一件事。 「要我在芙蕊神的祭日上城,实在有些突然……可能会来不及铸造祝贺的剑哪。」 「祝贺贡品并不重要。国王是为了祈求梅比多尔杜殿下的健康,才打算从全国的年轻人中选出几位,并招待他们前往城堡。当然,也会从阿尔各村中挑选。」 使者说完,尤古伯父的欢喜之情便溢于雷表。 「这真是太光荣了!那么就请让我的儿子们……」 「不。受招待的年轻人,必须由芙蕊神的使者挑选出来才行。你现在去召集全村八岁至十八岁的年轻男女。」 根本不必使者召唤,全村的人早已都聚集在他的周围了——除了雪芙儿之外。 使者的随从们从马背上卸下一口看起来很重的箱子。盖子开启之后,塞得满满的箱子里,放着一个以挖空的圆形水晶所制成的瓶子,大约头盔大小。随从们恭恭敬敬地拿出瓶子、盖好箱子后,便将瓶子放置于箱子之上。接着使者说话了。 「任何人开始都无妨,将你们的手伸进瓶子里,等待水神芙蕊化身的指示。」 水晶里装着淡蓝色的水,一只龙鱼正在里面悠游着。它被称为国家守护神「水神芙蕊」的化身,是一种拥有银白色鳞片,尾鳍既长又透明的鱼。这种鱼只生长在号称「多姆奥伊之宝」的多姆奥尔湖中,不仅不可以捕捉,更是绝对禁止像这样带到外面来。 因为阿尔各村并非位于湖畔的村庄,所以曾见过活生生龙鱼的人,只有能够离开村庄的大人而已。小孩子们因为难得一见的景象而纷纷探头探脑去看,连雪芙儿都不由得将身子探出树枝,去看水神的化身。 「等等,我先开始!」 尤古的次男尤格像父亲一样,缓缓地推开了其他孩子走上前。没有人反对,因为村里年轻人的地位排列中,尤古的儿子们理所当然位于最上层。尤古的长男尤基已经二十岁了,因为年纪太大,今天没有表现的舞台,看上去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尤格将自己在多年火烤之下指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伸进瓶子里。 「再深一点,连手腕都要放进去。」 使者催促着,尤格彷佛被识破自己的胆小而感到脸上无光,急急将整只手掌伸进去。芙蕊神的化身因受到惊吓而在手的周围来回游着,但也仅止于此。 「好了,下一位。」 使者冷淡地说完,尤格退下后便轮到他的弟弟尤迦。尤迦的手跟尤格一样,因为惯于烧窑火及敲打火鎚,看上去骨节分明且粗大。 龙鱼一下子就避开了他的手,沿着瓶子边缘游动着。 「下一位。」 接下来是连续五名与尤古的三个儿子年纪相近、身材也都很高大的男孩轮流尝试。他们都是在尤古锻冶场工作的工匠们的儿子,工匠们几乎都姓阿尔各,与职司一家有着亲戚关系。 「女孩儿们也去试!」 在尤古伯父的命令下,雪芙儿的姊姊优思嘉往前一步。姊姊年方十七,是女孩儿们中最强势的一位。龙鱼在优思嘉的指缝间嗅了嗅,静止了一会儿。因为使者将身子趋前采看,所以雪芙儿也在树上凝神观察。 「下一位。」 使者失望地垂下肩膀,摇了摇头。 接着与优思嘉交情不错的女孩们也一一尝试,但龙鱼不再接近任何一个人的手指。就在刚满十岁的掘砂人的女儿普蓝从瓶子里抽回她的手之后,使者环顾村里的众人。 「还有没有人尚未尝试?」 看见优思嘉与母亲奇拉娜彼此交换的眼神,雪芙儿急急躲回枝叶后方。但奇拉娜已经朝这里看过来了。 「雪芙儿还没试。」 雪芙儿的父亲聘特对着伯父说道。尤古点了点头之后,雪芙儿的母亲好像就在等这一刻似的,走到雪芙儿躲藏的山毛榉树下,擦着腰喊道: 「雪芙儿,我刚刚就已经看见你躲在上面了!」 那是因为雪芙儿为了看优思嘉与龙鱼,脖子伸得太长的关系。这下可糟糕了,她必须当着全村人的面从树上爬下来。这么一来,这棵树再也当不成她的秘密基地了。 「别让使者们久等,你这笨女儿!」 父亲将双手圈成喇叭状,取笑似的催促她,看来打算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当雪芙儿将裙摆塞进袜子里,从树枝上荡下来时,所有人都笑了,连使者们都不禁莞尔。其中笑得最大声的,还是雪芙儿的父母与姊姊。 在这座村子里,讪笑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雪芙儿。尽管她不想动不动为此感到羞愧,但一旦陷入这样的窘境,她的双颊果然还是宛如着火似的胀红了起来。不过,由于她只是轻轻蹬了一下树干便从高处跳下来,她的脚骨开始隐隐作痛——幸亏是如此,毕竟因为疼痛而蹙眉,总好过被人看穿自己心中满溢的狼狈而感到羞惭吧。 「好了,既然你都看过 了,就照刚刚大家那样做一次。」 雪芙儿一溜烟闪过父亲要拉她袖子的动作,自行将手泡进瓶子里。 龙鱼轻轻啄了啄雪芙儿的指缝,让她感到瘙痒,不由得想抽回手,但使者却按住了她的手肘。就像优思嘉尝试时一样,使者神情专注地凝视着水晶。 指缝间传来一阵刺痛,因为龙鱼正在啃咬她。雪芙儿虽然绞扭手指,龙鱼却不肯放开。 「很好,芙蕊神的化身选中你了。」使者说道。 有那么一会儿,雪芙儿并没有意会过来他的意思。 「这是你的女儿吗?」 雪芙儿在龙鱼放开她之后,缓缓地从瓶中抽出手,此时使者开始跟她父亲说话。 「是、是的。我是职司尤古的弟弟,聘特·阿尔各。她是我女儿雪芙儿。」 「生日庆典那天,你们作父母的就带着这个女孩到城堡来。到了城堡,国王就会赏赐你们三人份的旅费,所以不必担心。如果其他人想要同行,不仅进不了城堡,旅费也必须自己支付。」 雪芙儿的父亲回话时一边看着伯父,表情比雪芙儿还吃惊的样子。伯父忿忿不平地睨着雪芙儿,当然伯父的儿子们和优思嘉也是如此。不,应该说全村民的视线此刻都在她身上。 虽然雪芙儿已经习惯让人当笑柄了,但还不习惯成为关注焦点。她将汗湿的手按在裙子后方,稍微往后退了几步。可是,母亲与姊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母亲捉住了雪芙儿的手,检查着她被龙鱼啃咬的手指。被水稀释的一点点血液,正细细地流淌着。 「被选上,指的是咬她吗?」 优思嘉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对于上面没有咬痕感到不可置信。 「没错。这座村子里,只有这女孩被选上而已。」 使者出乎意料干脆地回答道。而他的随从们再度将水晶瓶收进箱子里,盖上箱盖并缓缓地抬起。完成任务的龙鱼,鳞片的银光看来更加闪耀。 此时的雪芙儿,终于对自己有生以来将要第一次离开村子,有了实际的感受。 2 「既然你是『被选上的人』,这种小事你自己就能做好吧。」 优思嘉将准备十名工匠午餐的工作,全都推给了雪芙儿。虽然她们的母亲与伯母都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似乎觉得本来该入选的优思嘉最后却没被选上,她理所当然可以发泄自己的不满。 雪芙儿一家人跟伯父一家同住,一整栋屋子也包括了锻冶场。早上自炉子生火开始烧铁之后,工匠们就必须一口气将铁器锻制完成才行,因此工匠们的午餐跟晚餐都是由锻冶场的雪芙儿等人负责。 雪芙儿双手捧着沉重的大盆,步伐不稳地走进锻冶场时,敲打熟铁与风箱开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众人都看向雪芙儿。 「雪芙儿,你该不会是因为手上有污垢才被咬吧?」 尤迦边拿起盘子,边打算敲一下雪芙儿拿着大盆的手,被雪芙儿迅速避开。 「不对,是因为她身上有龙鱼喜欢的山毛榉的味道啦。」尤格也说道。 看来这一阵子的话题似乎都跟这个有关。能受邀进入城堡,对于仅具工匠血统的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荣耀,而什么能力都没有的雪芙儿竟能获得这样的机会,也难怪其他人无法接受了。 「事实上应该要让大哥您家的尤格去才对啊。」 雪芙儿的父亲聘特,阿谀谄媚又笑嘻嘻地对伯父这么说。城里来的使者离开之后,这阵子尤古伯父总会忿恨地来回瞪视雪芙儿与聘特。雪芙儿现在再度承受了那样的视线,不禁吓得缩起脖子。 雪芙儿向来不擅长应付魁梧自负的伯父,如果惹得他不高兴,如雷的吼声就会立即劈头而下;万一忤逆了他,之后更是有苦头吃。与职司尤古作对,等于在村里自断生路,所以无论是健壮的工匠还是他们的孩子,在伯父面前都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如今身为职司的伯父竟不如他弟弟聘特与其女儿雪芙儿般受到瞩目,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 「既然是雪芙儿,搞不好一到了国王与王子面前,就吓得哭出来了呢。您记得吗,就像她在周岁酒宴那时一样。」 在雪芙儿身后送上茶水的母亲奇拉娜,将从以前到现在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笑话再拿出来说,总算逗得尤古伯父与雪芙儿的堂兄弟们哈哈大笑。 奇拉娜指的是雪芙儿一岁时的趣谈,当时在庆祝仪式上背着周岁酒壶的雪芙儿,就在列席而坐的家族成员众目睽睽之下大哭大叫,还尿湿了裤子。而一族的笑柄、累赘等称号,从那时开始便如影随形地跟着雪芙儿。 「说得也是。雪芙儿,算我拜托你,千万别做出让阿尔各家蒙羞的举止啊!」 因伯父心情好转而松了一口气的雪芙儿,面无表情地递上了碗。母亲还在一旁加油添醋地说道:「哎唷,你真是不得人疼的孩子呢。你这样子,梅比多尔杜殿下也不会觉得受到祝福啊。聘特,还是给她做套上得了台面的衣服比较好吧。」 「哟,是不是想让殿下喜欢上她呀?」 听见伯母的挖苦,母亲赶忙回答:「您说笑了,大嫂。我只是想说为了村子的名誉,让她看上去稍微有点面子嘛。」 「顺便还可以做一笔你娘家的生意吧?」 让父亲这么一说,母亲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母亲的娘家,在多姆奥伊的都城经营裁缝店。在城市长大的母亲对阿尔各村而言,是少数从村外嫁过来的媳妇,在村里的女性中显得独特而高雅。也因此跟伯母不太处得来,还常常被父亲抱怨服装太过奢华。但母亲也不甘示弱,嫌弃父亲与伯父家族的粗鄙,私下瞧不起他们。 「可是啊,既然要晋见国王跟王子殿下,这副德行……」 「我才不要新衣服!」 无法忍受继续让人说长道短,雪芙儿斩钉截铁说完这句话后,便走出了锻冶场。 「少骗人了,你明明就高兴得要命,装模作样!」 优思嘉似乎一直在井边竖耳倾听着这一切,跟优思嘉交情好的女孩们则一边汲水一边附和着优思嘉。雪芙儿本想无视她们走开,优思嘉却将脚边的水桶踢到她面前。 「锅子也都你一个人洗吧。」 「为什么?」 「你有新衣服可穿,当然要洗锅子。」 「我都说不要新衣服了!」 雪芙儿虽然喃喃抱怨,但明白事已至此,她说再多也没有用。她低头看着水桶,只见里面不只有锻冶场的餐具,还有那些女孩们从家里带出来待洗的脏器具。 雪芙儿抬起头来打算抗议,优思嘉与女孩们就笑着抢先说道: 「帮我们洗一洗吧,谢谢喽,雪~芙儿~~」 女孩们正将鬃刷当成球一样互扔玩闹,井边只剩下腐烂残破的旧鬃刷,用那种东西是洗不了锅子的,非得先做一把新的鬃刷才行。如果去讨芦苇束当材料来做鬃刷,肯定会挨伯母一顿好骂,说她不爱惜物品、奢侈、跟母亲一模一样什么的,接下来母亲就会责怪雪芙儿害她被说闲话。 雪芙儿火大地将旧刷子扔得远远的,想着干脆将别人家的盘子也一起丢过去算了。但一旦她真的这么做,接下来肯定会遭到接连半年的恶意刁难。 她九岁时在村庄庆典上就是如此:拼字比赛时,雪芙儿击败了所有年长的小孩,向来被认为是个爱哭鬼、跟屁虫的雪芙儿,突然就被众人指责说她跩起来了,于是村里的女孩们都不再跟她说话。因为当时跟雪芙儿一直竞争到最后关头的,就是那些女孩的领袖。 优思嘉当年也是那个领袖的跟班,所以别说要帮雪芙儿讲话了,她甚至率先排挤雪芙儿。尽管如此,雪芙儿跟 男孩们的交情也并没有比较好。现在回想起来她也觉得自己很没用,因为她是个被捉弄一下就会哭的小孩,所以男孩们只会嫌她麻烦累赘。毕竟她的堂兄弟跟姊姊,都有些像尤古伯父,嗓门既大做事也粗鲁。 在被排挤那件事发生之前,雪芙儿就算老是被他们捉弄到哭,总还是会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团团转,想成为他们的伙伴,但之后她就完全放弃了。现在优思嘉变成她们的领袖,每每有事一定一群人凑在一起取笑雪芙儿。雪芙儿虽然尽可能地装作没有感觉,但似乎因此更让优思嘉感到焦躁不满。 「雪芙儿觉得自己很特别呢。就是因为你自以为拼字比大家都厉害,自以为了不起,才会被大家讨厌啦。」 因为老被姊姊这么指责,即使雪芙儿想辩驳事实并非如此,也没人肯相信她。就连小一点的孩子跟她说话,都会被当成是讨厌鬼的同伴而受到孤立。当年雪芙儿实在太过凄惨,以致于隔年村里的拼字比赛她就没有参加。那一年换了那些女孩的领袖获胜,奇妙的是,这时可没人去嫉妒那个女孩了。 雪芙儿觉得这真是没道理。她会记得那么多拼字,还不是因为其他人不让她一起玩,却又因为太过擅长拼字与背诵这类的一人游戏,而变得更加孤单。她的玩伴向来只有自己一个人,难道不能觉得自己很与众不同吗?难道优思嘉跟其他女孩就不会认为自己是最重要的吗?雪芙儿总是这么想着。 雪芙儿刷洗着桶子里面的器皿,想着自己是不是未来一辈子都得这么继续过下去,而这个一成不变的问题自己不知道想过几百遍了。尽管如此,当她将所有东西洗好、整理好后,整个人还是神清气爽了起来。毕竟再怎么说,她都是生平第一次离开村子,出远门到首都去的兴奋之情悸动着雪芙儿的胸口。让她觉得从现在到生日庆典之前,无论怎么受到欺负,都无所谓了。 ◎ 雪芙儿走进厨房,将自己的午餐与一些剩余的食物集中在一个木碗里,前往村子口的一间柴房。这是雪芙儿另一个秘密基地,里面还有另一位住客涅乌特司跟她共享这间屋子。 「你来啦,雪芙儿。」 涅乌特司靠在炉子边的柴薪堆旁。这样做万一起火的话很危险,但他总是这么靠着。他的理由是就算起火燃烧,他也能感觉到热度,所以没关系。 雪芙儿拉过涅乌特司布满皱纹的手,让他拿好木碗跟汤匙。涅乌特司翻着白眼,闻了闻汤的味道后开始吃饭。 涅乌特司原本在阿尔各家是负责熔炉的领头,在他五十岁的那一年,烧红的热铁碎片飞进他的眼里,让他自此失明。雪芙儿听见工匠间流传着一个说法,指出是因为当时负责熔铸锻造的尤古伯父出了差错才导致如此,这似乎是发生在伯父刚继承祖父、接下职司之位没多久的事。 尤古伯父后来让涅乌特司离开锻冶场,住进柴房里。尽管有人认为涅乌特司从上一代职司在时就一直为阿尔各家工作,在村里也颇受工匠们尊敬,现在遭受这种对待实在有点过分,但却没人敢在尤古面前仗义执言。 涅乌特司常常对雪芙儿说:「你的祖父,可是能锻造出真正的刀喔。尤古只是力气大,技术却不成气候,所以他才不希望我待在锻冶场,批评他能力不如上一代啊。」 「那我爸爸呢?跟伯父比起来又如何?」 雪芙儿会想知道这点,是因为父亲老是拿雪芙儿跟优思嘉比较,并且老说优思嘉比她有气量、有韧性。 「这个嘛,聘特比较灵巧喔,虽然我不晓得他现在正在做哪些东西。」 涅乌特司一定会这么回答雪芙儿。 目前在锻冶场里,尤古伯父专门领导工匠们的工作,而父亲聘特则负责作品最后的加工,并教导、训练三位堂兄弟。阿尔各村的主要工作是将铁砂制成生铁,再变成熟铁,不过有部分经验丰富的工匠也会铸造刀剑。献给梅比多尔杜王子的剑,就是以聘特为主力的试作品。 「这个不晓得能不能在生日庆典前完成呢?」 雪芙儿从柴薪的后方,取出一柄用布巾包覆的短刀。 四年前,当雪芙儿正在寻找可以一个人躲起来偷哭的地方时,遇见了涅乌特司。尽管她过去也见过这位看守柴薪的老人,但两人从没交谈过,可是涅乌特司竟认识雪芙儿。 他说虽然雪芙儿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她出生时,在产房负责烧柴火的人就是涅乌特司。在阿尔各村,锻冶用火与其他用途的火区分得很严格,在锻冶场负责生火的人更是绝不可以碰触其他火焰。 「能看守产房炉火的男性,只有我这个瞎子了。」 只要是涅乌特司听过出生时第一声哭泣的婴儿,他似乎都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孙子,因此他连雪芙儿的年龄都记得清清楚楚。 雪芙儿一开始很害怕涅乌特司白色的眼睛,什么话都不敢跟他说。但涅乌特司似乎认定了雪芙儿一定有在听他说话,于是便自言自语地开始说起锻冶场以前的故事和炼铁这门功夫。雪芙儿这才明白,涅乌特司也是孤单一人很久了。 雪芙儿喜欢炼铁这个话题,老是央求涅乌特司多告诉她一些。当她把锻冶场的废铁捡来,有样学样地开始烧铁时,涅乌特司还借给她一些旧的打铁工具。 「光是女孩子拿火鎚就是个大忌啦。」 涅乌特司张开缺牙的嘴露出共犯似的笑容,同时示范打铁的方法给雪芙儿看。他总说当年他与雪芙儿的爷爷,一向是默契十足地共同打造名刀。 雪芙儿打铁的能力虽然还不太够,不过涅乌特司也夸奖她选择原料的直觉很准。打铁必须选择品质好的原料来熔铸才行。除此之外,如果芯铁、刃铁与皮铁的组成不对,刀身也会很脆弱1。目前为止他们虽一块儿打造了七把小刀,其中两把在完成后研磨的过程中,都有部分卷曲收缩了。不过按照涅乌特司的说法,另五把的完成度则很好,这让雪芙儿觉得很高兴。 雪芙儿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只是金属材料,当她触摸石头或树木等物时,有时会感到那个东西的表面与自己的皮肤融合在一起,这时她就会有预感,自己一定能靠这些做出点成果来。 刚刚她所取出的刀子,大概只有两根中指的长度,可是他们在刀锋上加入熟铁,是属于比较复杂的工法,因此失败重来了好多次。目前他们终于完成了素延的阶段2,接着就必须用小鎚敲打塑出刀形,磨挫刀刃,并在完成淬火后进行细磨收尾。 「给聘特发现的话,就麻烦喽。」 雪芙儿打算将这把刀当成自己的护身符。拥有自己所做的东西,也许能带给她多一点的勇气。 「我不会让爸爸知道这是把刀。」 等待刀身加热的时候,她便将薄钢锻合起来,制作刀鞘。刀鞘做成新月形状,大小足以覆盖整把刀身。接着故意留下锻造的痕迹并粗磨一番,用凿子在表面上刻着月神诺扬的字样。若在开口那一端系上皮绳挂在脖子上的话,看起来就像个首饰了。 「我会说这是涅乌特司送我的首饰喔。」雪芙儿拉过涅乌特司的手来摸皮绳与刀鞘。 「他肯定会觉得我老了不中用,手艺退化啦。」 涅乌特司虽然一副伤脑筋的口吻,但很明显只是在打趣着她。 专心地拿着小鎚敲敲打打,让雪芙儿浑然忘记了生日庆典的事与优思嘉等人的欺负。 1传统日本刀的锻铸法中,会由一层刚硬的「皮铁」包裹着柔韧的「芯铁」,再加上硬度更高的「刀铁」焊合而成。这个世界里的刀具锻铸法大抵如是。 2指将铁的形状捶打延长成长条形,刀的雏形在这个阶段就会出现。 3 从阿尔各村到城里,搭乘马车需要花上两 天的时间。 无论是离开村子,还是跟父母独处这么长的时间,对雪芙儿来说都是生平头一遭。她想母亲会主动找她说那么多话,是因为优思嘉不在吧。而她对父亲也有了新的认识:父亲似乎不像城里出生的母亲那么爱旅行,一路上有大半时间都不说话,不过只要行程稍有耽搁,他又会对兴致高昂的母亲喃喃抱怨个不停。看来晋见国王与王子殿下对父亲来说,紧张情绪大概跟雪芙儿不相上下。回想起来,负责将锻冶场的制品拿到村外贩售或送到村外的人,大概都是伯父或他三个儿子的其中之一,父亲其实很少离开村子一步。而在旅途中住宿旅馆时,也只有母亲跟主人或侍女开心地聊天,父亲则一脸不满地冷眼看着这一切,静静地不说话。母亲吹嘘着一家受到生日庆典招待一事,使得跟他们同住这间旅馆的客人们直盯着她瞧,让雪芙儿尴尬极了。 当他们到达城里时,已经是生日庆典的前一天深夜了。他们在母亲奇拉娜的哥哥所开的服饰店下车落脚,在店里的一隅才睡了一会儿,又被母亲发牢骚的声音叫醒。 「哎呀,这么糟糕的脸色,见得了国王跟王后陛下吗?」 雪芙儿揉了揉眼睛爬起身,看着窗外的景色逐渐地清醒过来。他们到达城里时天还是黑的,加上雪芙儿又想睡觉,没办法看清楚初次造访的城市面貌。 建造得密密麻麻的房子,就像把村子里所有屋子集中在一起一样,不过数量却远多于村子里所有的房子。她以为是火鎚打铁的声音,实际上是从高耸矗立的钟楼所发出的声音。母亲说那是开城门时的钟声,而陌生的嘎吱嘎吱声响,则是马车的车轮压在街道石板路上的声音。 「别磨磨蹭蹭了,快换衣服。你先去洗头发!」 奇拉娜的大哥——多玛舅舅的店,其店面虽然不宽,但里面倒是很宽敞,跟居住的地方还隔了一座中庭。雪芙儿在中庭的井边打了些冷水,快速地冲洗身子。 雪芙儿最后还是没有做新衣服,随手挟带了一件优思嘉在村庄庆典穿过,有着刺绣图案与内衬的裙子便出门了。只有上衣是昨晚多玛舅舅给她的新衣。似乎是以前某商家的女儿到店里来订做,结果没来付款取走所留下来的衣服。 雪芙儿那把新月形的守护刀,就悄悄地垂挂在衣服底下。赶在出门前最后关头铸好的单刃刀身,握柄上被打了一个洞,用绑在刀鞘上的皮绳另一端系着。一旦刀子收进刀鞘之后,这轮新月就会横躺在雪芙儿胸前成为项链。要拔刀时只要把绳子拉开就行了,尽管她大概也没什么机会在人前拔刀。 将一头湿淋淋、纠结在一起的头发梳开并分好线之后,雪芙儿总算准备完成了。镜子中映出了比平常还要稍微体面的自己。 多玛舅舅与舅妈,端出白面包跟切成厚片的火腿当作早餐招待他们。这些是村子里除非举行庆典否则吃不到的佳肴,比雪芙儿还年幼的表弟表妹却边吃边抱怨说:「今天没有庆典大餐吗?」 当雪芙儿不由自主想伸手拿第二片火腿时,被母亲暗暗踩了一脚,而父亲则几乎什么都没吃。 「你们在城堡里,一定吃得到庆祝飨宴吧。等你回来,得要告诉我你们跟国王说了些什么话啊,奇拉娜!」 听见多玛舅舅这么说,父亲神经质地笑了。 「大哥,被招待的可是雪芙儿,不是奇拉娜呀。」 母亲立刻尖锐地回嘴:「不用你说大家都知道!」 「我们是代表村子出来的,可别丢了大家的脸才是。」 来城里的一路上,两人总是不断发生类似的口角,让雪芙儿感到厌烦。 可是,等雪芙儿道别了多玛舅舅来到街上后,就没空那么想了。或许是因为正值庆典的关系,路上挤满了人,连道路两旁开启的所有窗户也都有人探头出来,兴奋热闹地对着彼此吼叫。 随着他们更加接近城堡,雪芙儿与父亲都立刻被它的巨大所震慑:连接着大门延伸出去的城壁,都跟村子外的防风林差不多高。光是要抬头看城堡的主建筑与两旁的塔楼,雪芙儿的脖子就感到酸痛。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建筑物,更无法想像究竟要用多少石头才能堆砌出这样的建筑。 主堡的上方,有象征阿尔多哥王室的王徽,也就是印有龙鱼图样的蓝色旗子正翻飞着,垂挂在城门上的红白布幕与七彩的旗帜也都绚烂夺目,很有庆典风情。往城堡里去的人们个个都穿着新衣华服,让雪芙儿顿时觉得自己真是难登大雅之堂。母亲似乎也是这么想,在一旁喃喃念着:「早知道还是给你做件新衣好。」 父亲将名字告诉穿着锁子甲的守门人后,对方便搜寻了手中羊皮纸上的文字,接着看着雪芙儿。 「阿尔各村的雪芙儿,阿尔各是吧?」 雪芙儿偷瞄了守门人手上的羊皮纸,只见上面列了一串各村庄「被选上的人」的名字。有一家人跟在他们一家身后,也像他们一样报上姓名。那家人的孩子,是个比雪芙儿还小一点的女孩儿。 城堡的中庭里,不同身分的人们将各式各样的贡品并排在草坪上。有装满麦子或米的袋子,美丽的蔷薇花盆栽,令人目不暇给的各色纺织品,还有马具等。全都是每个村庄最自豪的贡品。 父亲将阿尔各村进贡的剑递交给带领他们的士兵,接着由城堡的总管收下并在剑上附上标签,随后将它带进塔里。这是锻冶场拚了命才锻造出来的剑,因此对方毫无所谓地收下似乎让父亲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告诉母亲与雪芙儿,说这是为了要跟其他的贡品分开保管。 雪芙儿见右边的塔楼下人潮拥挤,原来那里正在分配庆典活动喝的酒,而乐师们也在那里演奏着朝气蓬勃的笛声及鼓声。她感到稀奇地四处张望,但立刻被母亲戳了一下。 「别呆头呆脑的,真难看!」 毕竟母亲在幼年时期就参加过许多次这种庆典,已经不以为奇了。尽管如此,在进入主堡的时候,母亲还是在入口呆住了——这次竟是由穿着银光闪闪的甲胄的骑士团,迎接众人来到大厅。 其中一位骑士扬起红色斗篷,走到雪芙儿的面前。 「『被选上的人』请入内,父母亲请在此稍等。」 雪芙儿吓了一跳,忙看向父亲母亲,只见两人有着同样兴奋的表情,全副注意力已经都被这座大厅的一景一物给吸走了。 大厅宽敞得能完全容纳雪芙儿家的房子,挑高的天花板上足足悬挂了四座圆形大吊灯。大厅正面垂挂着织有王室家徽的布幕,高台上则有两个宝座。宝座的两边,分别挂着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国王、莫娜妲王妃、梅比多尔杜王子以及希妲王女的画像。不久之后王室的人们就应该会一一在宝座上现身吧。两排长桌上整齐排列着招待用的佳肴,人们正在享用着食物。看来这些都是「被选上的人」的家属,其中并没有年轻人或小孩。虽然也有些人看起来家境富裕,但大部分都是跟聘特与奇拉娜一样的平民身分。所有人都带着充满期待的神情抬头看着王座与画像。 「其他『被选上的人』已经先行入内了。」 骑士说出令雪芙儿感到安心的话。对方虽然比父亲跟尤古伯父还高大,但很年轻,并且有着一双温柔的双眼。 父亲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她说道:「雪芙儿,别丢脸啊。」 于是,骑士走在前头,雪芙儿跟着走在宽阔的走廊上,通过三个走道并爬了三次阶梯,从石壁上的射箭孔所看出去的天空,逐渐变得宽广。骑士在第四段走廊上突然停下脚步。一直光看着脚下的雪芙儿这时不禁抬了起头,只见骑士打开一扇钉着铆钉的大门。 「阿尔各村的候选人,雪芙儿·阿尔各报到。」 在门口接应的是另一名骑士。这名骑士并没有穿戴 铠甲,但腰际挂着一把看起来很重的长剑,他的剑柄与他胸前的装饰都跟其他骑士团团员一样,是银色的龙,但披风却是蓝色的。 「请进。」 带路的骑士将雪芙儿往门口一推,雪芙儿还在疑惑「候选人」跟「被选上的人」这两个不同称呼是不是意思一样时—— 「等等。你手里拿着什么?」 骑士突然用力捉住她的手,让雪芙儿差点痛叫出声。 「是小刀啊?放手!」 蓝色披风的骑士迅速拉起雪芙儿的手腕,守护刀便立刻从雪芙儿僵硬的右手落了下来。 雪芙儿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因为太过紧张而一直握着那柄小刀,使得新月形的刀鞘从胸前领口露了出来。 蓝披风骑士揪住雪芙儿脖子上的皮绳,拔出刀身解开那条项链。他用手指抚摸刀刃确认锋利度,并来回看过刀子与刀鞘之后,便直视雪芙儿的双眼。 「进入城堡时,禁止携带武器。」 在骑士深蓝色双眼的凝视下,雪芙儿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雪芙儿焦急地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但却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来。 就在她觉得时间过了几乎有永恒之久时,骑士的视线突然柔和下来。 「你不知道这项规定吗?」 卸去了严肃的神情,骑士看起来就年轻多了。他跟带路的骑士年纪差不多,有着高挺的鼻梁及温和的嘴角。不过,这也可能是他发觉雪芙儿的害怕,努力表现出来的温柔表情。 「那是、我的护身符……」 雪芙儿拚了命地挤出这句话。 「你是从锻冶村来的吧?」 雪芙儿想起尤古伯父所说的「代表村子」那番话,又急急补充一句: 「这是我自己做的,我爸爸妈妈并不知道……」 骑士的蓝色眼睛稍稍瞪大了些,见雪芙儿瑟缩了一下,才又微笑了。 「做得不错啊。」 听见骑士哄小孩般的语气,让雪芙儿觉得很丢脸,知道自己肯定是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她总是想表现出自己是个坚强的女孩,于是常常装作面无表情,却不晓得自己到底做得好不好。 骑士放开雪芙儿的手腕,将守护刀小心翼翼地收进刀鞘里。他虽然高大却不粗犷,大大的手掌也看起来很纤细灵巧。骑士一眼就能看穿雪芙儿那把刀的小小机关,在他的宽额头底下,显然隐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 「我帮你保管到你回家前吧。」 「是、是的。」 雪芙儿想起了母亲教她的礼节,生硬地拉起裙摆,曲膝行礼。 然而,此时骑士突然脸色一黯,移开了视线。雪芙儿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失礼的事,却见骑士凝视着屋里的孩子们。 4 房间里挤满了其他被选上的人。并不是因为这间房间很狭窄,而是因为屋里的一座黄铜制水盘占去了地板的大半面积。水盘的另一边,悬挂着厚重的缎面帐幕,看了就令人觉得闷热。现在并不是冬天,但左边的暖炉里,赤红的火焰却烧得柴薪劈啪作响。 被选上的人们,就像当时的使者所说,都是八岁到十八岁的年纪。雪芙儿大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二、三人左右,不管是幼小的孩子,或是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孩子,每个人都围着水盘,安静地曲膝跪着。 「雪芙儿·阿尔各,过来这里排队!」 站在水盘旁边的胖男人这么说道。他穿着长长的袍子,以及袖子宽大的上衣。套在光秃秃额头上的金色头环特别引人注目。 他是魔法师。雪芙儿除了图画书之外从没见过魔法师。雪芙儿小心地避开其他孩子的视线,在最角落的地方跪了下来,此时入口处立刻有其他被选上的人们进来了。雪芙儿在城门口见过的女孩也在其中。 水盘中满满的水,正映照着暖炉的火焰,水里则有两尾龙鱼,两尾都非常巨大,大约有雪芙儿的手臂那么长,雪芙儿在村里时看见的龙鱼完全无法相比。它们静静地待在水盘的角落深处,有帐幕阴影遮蔽的地方。 蓝色披风的骑士说道:「达伯尔耶魔法师,这样就到齐了。」 魔法师点了点头,环顾在场的孩子们。 「感谢各位为了梅比多尔杜殿下而到来。接着请各位将你们的左手放入水盘中,向水神芙蕊的化身请求加持,来祝贺王子的生日庆典吧!」 达伯尔耶魔法师卷起自己的左边袖子示范给众人看,孩子们赶忙学他的动作。 水面摇晃着,龙鱼开始悠哉悠哉地游了起来。两条长长的尾鳍,彷佛画着螺旋一样忽上忽下,彼此绕着圈圈追逐着。龙鱼所制造出来的水波摇晃着被选上的人们的手,龙鱼则随着这阵水流游到水盘靠近雪芙儿这一边。 近距离看了之后,雪芙儿觉得龙鱼的身体异常巨大。小一点的孩子怕得想要将手缩回去,却遭魔法师严厉地制止。对龙鱼来说,几十只手指头看起来大概像水草一样,两尾鱼频频用鳞片摩擦它们,并以嘴巴轻啄嬉戏着。 其中一尾闪耀着银色鳞片的龙鱼,迅速地钻进了雪芙儿的手指下方。雪芙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忽然发现:这跟使者来到村子时的目的相同,都是一种测试。泡泡从龙鱼的嘴里吐出后,上升到水面、破裂消失,接着那张大嘴就迅速地衔住雪芙儿的无名指。 一阵如同当时在村里感受过的疼痛袭向她,让雪芙儿不由得站了起来。吸附着她手指的水神化身,在水面上拍动弹跳了一下便松口落回水里,溅起的飞沫喷在雪芙儿的脸颊上。 「喔喔。」 达伯尔耶魔法师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后。雪芙儿以为自己要挨骂了,打算再度将手放回水里。 「可以了,给我看看你的手。」 磨法师检查着雪芙儿被咬的伤口。虽然手指还刺痛着,但被其他小孩看见她怕痛的样子,更让她觉得丢脸。 此时银色的鳞片又在水面跳跃闪烁,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次水神的化身衔住了一名个子高大的男孩的手,拍打跳跃着。男孩半弯着腰,看来拚命忍耐着不将手抽回,魔术师走过去拉出了他的手。 「好了,你们两人退到一边等候吧。」 雪芙儿与那名男孩,一脸大难临头似的互看了一眼。龙鱼还是来回游动,在其他孩子们的手指间穿梭嬉戏,过了不久两尾鱼又退回帐幕的下方,静静地待着不动了。此时魔法师便说道:「各位的祈祷已经传达给芙蕊神。大家辛苦了!」 孩子们的紧张情绪得以放松,于是便有了笑声。接着就是佳肴与赞美在等着他们。然而,魔法师又对蓝披风的骑士说道:「吉尔达·雷队长,请将这两人的父母亲带来。」 骑士送走了其他的孩子们,留下雪芙儿与另一名男孩。 一定是因为他们在祈祷中途引起骚动,所以要被责罚了吧。雪芙儿同时又想起携带守护刀的疏失。被父母亲知道,她肯定不会好过。父母会怪她好不容易当了「被选上的人」,结果没用的孩子就是没用。不过这是自己闯的祸,真被骂了也没办法。 就在雪芙儿兀自难过之际—— 「把帐幕拉起来。」 那是一道雪芙儿没听过的声音。接着垂到水盘后方的帐幕便缓缓地升起。 帐幕深处,出现了一张有着顶罩的高床,让雪芙儿与男孩双双吓了一跳。一位脸上覆着面纱的贵妇与一位留着漂亮胡须的骑士坐在枕边的椅子上。两人直到刚才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静静地跟所有人共处一室。 床的另外一侧,是一扇拱形的窗户,隐隐约约传来外面庆典的音乐。达伯尔耶魔法师往床的其中一侧帷幕走近。宽大被褥的这一端,横卧着一名 少年,身子微往前倾。 那是一名额头上包着绷带,身体瘦弱且脸色很差的少年。少年卷起丝质睡衣的袖子,将左手浸在水盘中。两尾龙鱼贴着他布满青筋的手嬉戏,当魔法师将少年的手拉起来后,龙鱼还依依不舍地在水盘边缘游动。 「您身体觉得如何呢,梅比多尔杜殿下?」 魔法师仔细擦乾少年的手,放回被窝里。少年发黑的眼皮底下的双眼,用一种像是燃烧、蔑视而又饥渴的目光,凝视着雪芙儿两人。雪芙儿想起她在大厅的画像上,看过这双翡翠色的眼瞳。 此外,她同样也在画像上见过床边的两个人。他们是国王与王妃。 ◎ 被叫到两位陛下与梅比多尔杜殿下御前,雪芙儿的双亲与男孩的双亲,都宛如青天霹雳一般。 蓝披风的骑士严肃地开口了:「阿尔各村锻冶工匠聘特·阿尔各的女儿,雪芙儿。」 雪芙儿的父亲兴奋莫名,跪下后拔尖了声音快速说道: 「小人是锻冶职司尤古·阿尔各的弟弟。阿尔各家族自前五代便开始于庆典进贡武器防具,更远古前的祖先还有人继承伯爵的血脉……」 「……太小了,而且还是个女孩。」 嘶哑的声音打断了聘特的话,众人一致看向躺在床上说话的王子。王子的声音虽然微弱,却透露着果断的拒绝。雪芙儿在那双翡翠色的双眼中,感受到跟村里男孩们一样的轻视目光。 「多姆奥尔村的渔夫波尔·葛雷斯的儿子,波顿。」 骑士一叫,站在雪芙儿身边的男孩与他的双亲,就深深地行了个礼。外表久经日晒,头发花白、渔夫模样的那位父亲,跟雪芙儿的父亲聘特不同,此时抿紧了嘴巴。 「你儿子几岁?」国王声若洪钟地问道。 「小犬今年十八。」 渔夫父亲回答完,王妃便微笑道:「你们一定以他为傲吧?」 波顿的母亲红着脸,浮起一抹高兴的笑容。国王站了起来,来回看着两家人说道: 「感谢各位今日为了我儿前来,要拯救梅比多尔杜、拯救多姆奥伊国,只有仰仗各位了。」 父亲与母亲面面相觎。尽管雪芙儿明白这和她以为将会遭到责骂的臆测并不同,但不安的情绪却依然没有消失。 「据达伯尔耶魔法师的说法,因为仇视多姆奥伊的敌国在梅比多尔杜身上下诅咒,已经使他的『火魂』与『月魂』受到严重伤害了。」 国王说出令人惊恐的话。原来王子会那么瘦弱衰竭,并不是热病所致,而是受到诅咒。王子凹陷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波顿。 魔法师接着说道:「可是如果王子能够接收他人的魂源,就能够恢复健康的身体。但并不是任何人的魂源都可以,若灵魂没有跟梅比多尔杜殿下极为相近的话,殿下的身体就无法接收对方的魂源。而经过芙蕊神化身的测试,你们两位就是符合条件的人。」 测试。原来所谓「被选上的人」,是这个意思。雪芙儿不由得颤抖起来。 波顿的父亲轻声地打岔问道:「请问『接收』魂源是指……?」 「就是将自己的灵魂分割,把魂源献给殿下。这是魔法大国奥拉创造的秘法,并未广为流传。」 国王则接着说出雪芙儿想要知道的事。 「分割灵魂之后,七个魂全部都会留下创伤。所以用秘法进行灵魂分割,或许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你们没有为多姆奥伊国与阿尔多哥王室牺牲性命的觉悟,也可以拒绝。七日内,假使你们没有再回到城堡里来,我就会让成年的国民也来试一试。」 魔法师在一旁抗议道:「陛下,这样会来不及。我们必须尽可能快一点送殿下到奥拉国……」 「达伯尔耶魔法师,梅比多尔杜知道秘法并非万无一失。而我认为这些孩子也必须知道这一点”」国王清楚地反驳魔法师,连躺在床上的王子,都微微点了点头。 王妃声音颤抖地说:「如果可以的话,哀家也想将魂源给他。但龙鱼化身没有选择我。若不是像你们这样拥有年轻灵魂的波动,梅比多尔杜似乎就难以接收。」 王后凄楚的声音,让室内陷入一片沉默。雪芙儿第一次觉得王妃看起来比她想的年纪还大。虽然王后生得非常美丽,但从窗户射进来的光线,映照出她额头与嘴角上的皱纹,她看起来非常的疲累。 国王此时彷佛要打断沉重空气般地开口道:「就算你们不回到城堡,也不会受到任何责罚。但是,如果你们愿意再回来,那么你们终身都会是我王室的朋友,你们的一族大小,全都会被视为有多姆奥伊荣誉血统的人来对待。」 后来自己到底如何离开城堡,雪芙儿怎么也想不起来。虽然中庭仍然有许多人们在享乐,但热闹的音乐声听起来极为遥远。雪芙儿的父母与波顿的父母亲,在离开大门前做了短暂的交谈,然而雪芙儿与波顿却无法直视彼此的眼睛。 两家人道别时,雪芙儿偷偷地看了波顿一眼,只见波顿驼着背、紧咬着泛白的嘴唇。雪芙儿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跟他不相上下。 5 「受到国王陛下的直接委托,当然是非常光荣的事啊。」 听完事情始末的多玛舅舅这么说道。 「没想到是雪芙儿啊……真没想到是雪芙儿……」母亲也一直重复说着这句话。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听了多玛舅舅的问题,父亲简单回答道:「回去跟我大哥商量。我亲自回一趟村子。」 「现在?我才不要。我本来就打算留在这儿休息一阵子才回去。」 母亲坐在舅舅的店里,揉着自己的双脚。 「你啊,每次回到哥哥这里来就赖着不走了。可是咱们再这么磨蹭下去的话……」 父亲的话没说完,但雪芙儿听得很清楚:再这么磨蹭下去的话,就来不及赶在七天内回城堡了。 父亲咋了一声,转而问雪芙儿:「你呢?要跟你妈留下来吗?」 雪芙儿想听的并不是这些话。她摇了摇头。 「我要回村子。」 雪芙儿觉得回去的路程比来时的路还短。父亲则一路上都保持高昂的兴致。 ◎ 「真是太有面子了,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机会。雪芙儿,你真是个福星啊。」 父亲一而再地重复这几句话。正当雪芙儿认为尤古伯父一定不会觉得有趣时,父亲话锋又一转。 「梅比多尔杜殿下真是可怜,明明只比你小一岁,自己的生日却没有办法下床庆祝。你不觉得这很可怜吗?」 她当然觉得很可怜。问题是雪芙儿并不确定自己能否代为承受那种痛苦。 她想见涅乌特司。涅乌特司一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办的。雪芙儿满怀着这样的想法看着道路前方。 正当村子就在眼前时,有人追上了他们。追来的人是波顿的父亲——波尔·葛雷斯。 看来他是快马加鞭而来的,所以连人带马都显得相当疲惫,一身风尘仆仆。雪芙儿感到很吃惊,但父亲却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您来得还真快呢。」 「因为我连考虑都不必考虑。波顿是我的独生子,没有了他,我要怎么捕鱼?我不可能让他去。」渔夫用同情的眼光瞥了雪芙儿一眼。 父亲这时说了:「只要我那当职司兼任村长的大哥同意,我家就不会有异议。」 雪芙儿懂了,波顿并不打算回到城堡里。 到达阿尔各村之后,一行人直接去找尤古伯父。尤古伯父因王子的故事而相当吃惊,在父亲介绍了波尔·葛雷斯之后,三个男人自然就喝起酒来了。 「我当然知道 对于我们多姆奥尔村的渔夫来说,这是脸上有光的事。但这一次,我希望务必将机会让给阿尔各村。」 波尔低头鞠躬,将一个皮革袋递给尤古伯父。伯父松开袋口之后,只见大量的钱币金光闪闪。渔夫继续奉承地说道:「我打听过了,阿尔各家不只是代代相传的锻冶职司,很久以前还曾是继承贵族血脉的一族,所以比起葛雷斯家,更适合拥有王室血统。请代为告知国王陛下与殿下,说波顿与我都是这么认为的。」 尤古伯父与父亲彼此交换了几眼,一副深表同意的样子不住点头。 「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也很感谢你特地远道而来的这份好意。来人,给我们准备多一点酒来庆祝一下!」 没有人问雪芙儿的意见。他们都认为既然已经被选上了,那么就当然要去。波顿肯定能告诉他爸爸他不想去吧,就算说不出口,葛雷斯家也需要波顿。可是,阿尔各家的雪芙儿却不被需要。 如果龙鱼化身选上的不是雪芙儿,而是尤格或尤迦的话,伯父会接受波尔的请托吗?如果是优思嘉的话,父亲会答应吗?雪芙儿越想,就越感到自己的不堪。 伯母跟堂兄弟们也都纷纷说这是一件好事。生平第一次,雪芙儿在晚餐时坐在餐桌的上位。姊姊优思嘉则神情怪异地看着这一切。 「妈妈呢?」优思嘉问。 父亲回答道:「她在你多玛舅舅那里,给雪芙儿准备一些东西。这一次,不穿好一点的衣服进城堡可不行。」 雪芙儿这才恍然大悟,母亲也是一开始就认定雪芙儿会回到城堡。 尤古伯父又说:「雪芙儿,你长大了啊。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在城堡里都会受到照顾的。这可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呢。不只是你,阿尔各家的名号,直到后代子孙都将与王室并称喔。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能如此光耀门楣,很为你感到骄傲哪。」 父亲也说话了:「我早就知道,雪芙儿是个聪明的孩子。」 「嗯,那当然。村子庆典上的拼字比赛她也拿了第一名啊。」 听见堂兄弟说这句话,雪芙儿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本被拿来嘲笑的事情,现在竟被提出来赞扬一番。波尔也醉醺醺地胀红脸说道:「这可真了不起。我家的波顿可是连读写都做不好呢。」 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翻腾着,雪芙儿不由得捣住自己的嘴,唐突地站起来逃了出去。她到厕所去吐了,尽管什么都没吃,却压抑不了恶心作呕的感觉。 「幸好我没被选上。」 优思嘉站在厕所外说话。 「你以为我会羡慕你吗?别傻了。说什么飞上枝头当凤凰,根本就是当活祭品嘛。尤格跟尤迦也都这么说呢。」 至少,优思嘉很诚实。 「那……换成是姊姊,你敢说不去吗?」 姊姊该不会去帮她说话吧?雪芙儿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你装什么乖啊!你就是每次都这样!」 优思嘉勃然大怒,踏着重重的脚步声朝着厨房去了。 雪芙儿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才会事到如今还对姊姊有所期待。她真是想太多了,过去她跟优思嘉或堂兄弟之间,从来就没有彼此了解过,自己也从不主动辩解什么。现在突然觉得姊姊能够体谅自己,未免也太笨了。 ◎ 雪芙儿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走出家门,跑向听不见尤古伯父他们饮酒作乐的地方。村里的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灯火,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但雪芙儿进得去的却只有一个地方而已。雪芙儿敲了敲小屋的门。 「涅乌特司!涅乌特司!」 柴薪看守人正醒着等待雪芙儿的到来。他明白雪芙儿现在已经六神无主。 「你自己真正的想法,又是如何?」 「……我很害怕。」 「不想去吗?」 雪芙儿并没有立刻点头,因为她同样不想留在村子里。如果她拒绝了,之后在村子里过的日子,一定比这件事发生前还要难堪许多。 「那么,你要跟我一起离开村子吗?」 涅乌特司说这句话的语调非常稀松平常,着实吓了雪芙儿一跳。 「我们可以当帮人补锅子的流浪工匠。你打的剑也是,只要去了适合的地方,或许就会有适合的价钱可卖了。对我这个剩没多少日子的老人来说,这种尝试似乎很新鲜。」 混着浓浊呼吸的笑声,从他那缺了牙的口中逸出来。 「你说真的?」 眼睛看不见的涅乌特司,若待在村里的话,就能自由地四处走动,至少吃住方面部不用愁。如果离开了村子,会发生什么事就很难说了。 「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才有趣喔。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局,当初也没有人料得到我的眼睛竟然会瞎啊。以后不管再发生什么事情,都吓不倒我了。」 涅乌特司的勇气与温柔,让雪芙儿拚命想要忍住的泪水滑了下来。 「涅乌特司好坚强喔。」 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正在哭,雪芙儿只挤得出这几个字。 涅乌特司的眼睛泛白。过去应该很坚实的宽阔肩膀,现在已经没什么肉,只剩下松弛的皮肤,呈现出涟漪般的皱纹。长期待在炉火旁,让他的皮肤长出许多斑点,前胸浮着两排肋骨,呼吸时胸口也会发出咻咻的喘声。明明就失去了那么多,却还是愿意给予雪芙儿更多。上天应该要让涅乌特司更加幸福才对。雪芙儿不能夺走他所剩无几的安稳快乐。 雪芙儿死命压抑即将发出的抽噎声,擦掉脸上的眼泪。 「……被龙鱼化身选上,也是一种赌注吧。」 雪芙儿赌上的是性命,除了性命再也没有其他了。 涅乌特司淡淡地说道:「那并不是你选择的赌局吧?任何人要赌上性命,都必须在自己选择的赌局下注。否则,无论赢得多少代价都是毫无意义的。」 的确。雪芙儿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拯救多姆奥伊国。她也没有期待过要当王室的朋友,或是获得多大的殊荣。她只有一个很小的愿望,就是离开村子而已。 这时,梅比多尔杜王子那热烈却苍白的脸浮上了雪芙儿的心头。 王子殿下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雪芙儿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若她不回城堡的话,王子的愿望绝对无法实现。 第二章 疾风船 1 生日庆典之后的第七天,奥拉国大使卡莎伯爵夫人的疾风船,在东南风的吹拂下乘风而行。 「现在顺风。今天之内应该可以飞完一半的路程。」 听完船长的报告,吉尔达·雷走下驾驶台,在甲板上抬头看着风帆,只见所有的帆在风吹之下都膨胀得跟圆球一样。多姆奥伊城已在遥远的下方,看起来像个模型般隐匿于岩山巨壑间。 梅比多尔杜王子正睡在船尾的特等舱中。他并不是自然睡着,而是靠达伯尔耶魔法师所施的法术而深眠着。这是为了这趟飞行到达奥拉国首都之前,从不断夺取王子魂源的诅咒中保护这名少年的意识,至少要让他拥有不做恶梦的睡眠品质。 吉尔达·雷安排近卫骑士们日夜轮班,守卫王子的船室。毕竟这艘船属北边大国所有,船员也全都是奥拉人。尽管魔法师主张若没有这艘快船,就会来不及拯救王子,但对于他这个近卫队长而言,现状就跟被敌国包围没有两样。 卡莎伯爵夫人「正好」得以从祖国叫来自己的私人船,众人似乎浑然不觉这种安排太过凑巧。另外,伯爵夫人占据了最靠近驾驶台的船室,似乎打算比多姆奥伊的众人早一步从船长口中掌握行程。而达伯尔耶魔法师在船一出航时,就一直耗在夫人的船室里这件事,吉尔达·雷也都知道。 因此,自国王同意让船起飞之后,让这趟航行平安结束便成了吉尔达·雷的任务。他走向船首的房间,打算去看王子之外的另一位重要人物。 那名少女与都蓝·欧塔斯正在甲板下层,眺望着船下风景。 「你看,多姆奥伊湖变得那么小了。那条茶色的带子就是马立亚斯带河。你见过带河吗?」 雪芙儿·阿尔各摇了摇头。 「我跟我大哥——就是近卫队长吉尔达·雷,我们都是在马立亚斯带河附近出生的。」 体贴的都蓝似乎想让少女在旅途中开心一点,却没有什么效果。于是吉尔达·雷开口说话了。 「你可以去驾驶台见识一下,那里有你们阿尔各村锻造的船锚。」 少女的反应慢了半拍。她在出航典礼时看起来就很紧张了,现在神情也很僵硬,但看来应该不是在想家。回想起来,那天国王说出请求之后,这个少女就像只待宰的羔羊。可是吉尔达·雷并没有怜悯她的资格。因为自从那些孩子聚集在一起那一刻开始,他就必须背负寻找活祭品这个罪孽。 吉尔达·雷将手伸进上衣内侧,拿出新月形的守护刀。 「这是你的,我忘记还给你了。」 少女踌躇着,并没有伸出手,而是将手放在腰带前紧握着。 「请帮我转交给王子殿下吧。王子殿下才需要护身符。」 当确定同行者是这名少女,而非体格高大的渔夫独生子时,王子感到很失望。也可能因为阿尔各夫妇那种稍嫌强迫推销的态度,让他起了憎恶之情吧。或许王子是想等到恢复原本健康的身体之后,再来感谢少女的勇气与奉献。 阿尔各夫妇与这名少女完全没有相像的地方。看起来那对夫妻对于秘法将对女儿造成什么影响,一点都没有想像的能力。可是少女本身却对于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有很正确的认知。 「你真的很勇敢。」 吉尔达·雷说完,少女的眉在极短的时间内蹙了一下。她抬头看了吉尔达·雷一眼,浅棕色瞳孔想说什么似的,旋即又低下了头。 「没这回事……」 听见这句苦涩的回答,让吉尔达·雷后悔不已。他觉得自己轻率的发言对于认真回答的少女而言,简直是乘人之危了,不禁对她生起了深深的怜惜。 「……我回房去了。」 少女孤独的背影,刺激着吉尔达·雷一度努力忽视的罪恶感。只依靠一个人的性命或未来才守得住的国家命运,根本就不该存在。无论是王子或雪芙儿·阿尔各,都只不过是年轻无力的牺牲者罢了。吉尔达·雷非常痛恨这种强迫人做出残酷选择的法则。 「都蓝,你尽量让那女孩放轻松一点。如果是你,一定办得到。」 都蓝耸了耸宽肩。「我对小孩子是很有一套,但是那年纪的女孩子就很难办了。比起我这种无趣的男生,去拜托卡莎伯爵夫人的侍女不是比较好吗?」 凝视着不只看不清奥拉大使,也看不清他人真面目的弟弟,吉尔达·雷再度强调叮嘱。 「雪芙儿·阿尔各是多姆奥伊的贵客。你别忘了,在她平安回国之前,我们都必须保护她像保护殿下一样。」 2 与母亲道别出发之际,她所问的问题,至今依旧像毒箭般刺痛着雪芙儿的耳朵。 「你是真的同意吧?」 雪芙儿对于母亲突然在已经无法拒绝的关头才问这个问题,感到莫名的愤怒。她知道母亲只是在确认,确定雪芙儿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决定让王子接收自己的魂源。 母亲完全清楚雪芙儿的恐惧。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勇敢,只是想拒绝却拒绝不了。但只要雪芙儿拒绝,母亲就会说要她不要害死王子;而要是她不拒绝,就会说是雪芙儿回应了「大家」的期许。当然母亲也是「大家」的其中一分子。这些父亲应该都知道,只是假装没看见这一切罢了。 或许母亲只想确定雪芙儿一点也不勉强吧。毕竟母亲也很犹豫,因为她知道做出抉择有多严苛。可是,母亲就连这样的犹豫都推给雪芙儿来解决,根本不打算陪她一起烦恼。她说雪芙儿该自己决定,毕竟是雪芙儿的魂源,雪芙儿自己的灵魂。 尽管如此,雪芙儿在那一瞬间还是有所期待的。就像之前面对姊姊一样,她以为母女间会有共同的感受。然而,她仍是无法开口寻求帮助。雪芙儿知道即使再勉强,她都必须自己决定,她本能地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只会落得更加凄惨。 雪芙儿想起涅乌特司所说的话,她赌的是自己的性命,而下赌注的地方要靠自己去选择。母亲提出的问题则让她知道,那么做究竟有多么困难。 雪芙儿想要单独静一静。 自从到了城堡认识都蓝骑士后,雪芙儿就深知他的亲切体贴,但她还是会觉得他在监视自己,让她不要在旅途中因为害怕而逃走。而事实上,他也是真的感受到雪芙儿的恐惧。 刚刚吉尔达·雷也说她「很勇敢」,让雪芙儿不由得几乎要迁怒于他。那个人肯定也将雪芙儿的胆怯看在眼里了。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很没用。她真希望快点到达奥拉的首都,至少在她继续表现得更难看之前抵达。 「可以来跟我一起吃饭吗?比自己一个人吃好多了。」 雪芙儿当然无法拒绝都蓝骑士的邀请。尽管眼前都是些她吃不惯的山珍海味,让她几乎要晕船。可是,如果她说自己不舒服的话,一定会立刻被带到魔法师那里去吧。雪芙儿实在没办法喜欢达伯尔耶魔法师。在搭船之前,他就曾以魔法检查雪芙儿的身体到底能不能承受秘法。他让雪芙儿躺在冷硬的石头魔法圆阵上,以肥厚汗湿的手检查雪芙儿全身的灵魂。 雪芙儿第一次体验到真正的魔法,就好像皮肤底下有无数砂虫乱窜似的。达伯尔耶魔法师在施法的时候,不满又粗鲁地将雪芙儿翻来翻去,抱怨着她的魂源不如预期般强壮,流动也不顺畅,让雪芙儿觉得自己并不是人,而只是个东西。 幸亏都蓝骑士吃得津津有味,最后让食物一点不剩。虽然雪芙儿总是默不作声,骑士却仍坦率地跟她提到自己小时候在沙漠中所度过的生活。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为什么吉尔达·雷队长跟我是兄弟,姓氏却不同。」 雪芙儿想想的确如此,也感到疑惑。 「我们出生在 靠近国境的农家。但是早年的里沃之战,让农地变成了战场,我们的家人也都死了,只剩下我跟大哥存活下来。」 由西部骑马民族里沃国发动侵略的里沃之战,是发生在七年前。那时雪芙儿才七岁,加上阿尔各村距离国境遥远,因此雪芙儿并不特别有印象。只记得当时大人们都神经紧绷,看起来非常忙碌。 「在我们乘上留下来的马跟马车逃亡的途中,遇见了在战场上受伤的雷摄政官。雷摄政官请求大哥当诱饵,将里沃军的注意力由国王身上引开。当时里沃军已经杀了国王的弟弟,正杀红了眼寻找国王……里沃军以马立亚斯带河畔作为根据地,打算全面控制沙漠中所有的绿洲。不过吉尔达反过来利用这一点,跟敌军保持着千钧一发的距离,沿着只有沙漠子民才知道的伏流逃亡。由于追兵只要见到水源处,就非留下士兵看守不可,于是整批追兵逐渐被吉尔达分散,最后只剩下十人小队而已。你猜后来怎么样?」 不知不觉,雪芙儿已经屏气凝神听得入迷了。 「……在沙漠里甩掉他们?」 「不对。因为国王还待在其他某一个水源处,所以不可以让敌军在偶然间到达那里。吉尔达让敌军看着我们逃进了一个仅容两匹马身的狭窄山谷中,并在那里埋伏等着敌人来袭。我那时才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真正能够应战的,也只有吉尔达跟受伤的摄政官而已。」 「我听说吉尔达·雷队长很擅长使剑。是听城堡里的……」 雪芙儿没说完,都蓝便嘻嘻一笑。 「是城堡里的女官们说的吧?每个年轻的女孩子,都会对吉尔达着迷啊。你也一样吧。」 雪芙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如都蓝所说,城堡里的女官光是看到吉尔达·雷的身影就会陶醉不已,但对雪芙儿来说,他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骑士一样,是憧憬却遥不可及的存在。只是,当她遇见那双青玉般的眼眸时,彷佛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一般,令她背脊震颤。 「可是,七年前战争的时候,吉尔达也才十七岁而已,只有自己胡乱练过剑,完全没有实战经验,不过我想敌军应该没有发现吧。毕竟他面对身经百战的士兵,气势上却毫不逊色。 「里沃的士兵们太轻敌,认为我们只是受伤的老人与两个农家小鬼而已,于是追了进去。他们边射箭边骑马深入山谷内。吉尔达在距离山谷入口几匹马身的地方拉起绳子设下陷阱,绊倒进来的马匹。再趁着后面的人还没来之前,砍杀落马的士兵。他跟雷摄政官轮流逐一杀了他们。 「我则爬上入口处的崖顶躲起来,负责在绳子断掉时下去重新拉好。看着看着,谷里的马匹及士兵的尸体逐渐堆积成山,我可是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啊。最后的两骑发现己方屈居劣势,打算逃出去的时候,我就将准备好的绳子丢向殿后那个人,因为那家伙突然回头朝着我冲过来。大哥这时扑向他把他给杀了,接着骑上那匹马追到另一个人并放倒了对方。」 雪芙儿用力地喘了一口气。 这真是太戏剧化的勇士传说了。这些是锻冶村长大的女孩一辈子都不可能认识的人们,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跟他们搭同一艘船旅行。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可是接下来你就会明白吉尔达到底有多厉害了:他从崖上推下岩石堵住谷口,不只完全隐藏了被我们处理掉的小队行踪,还能够堵住追兵进入内陆的通道。当里沃军的后发部队到达时,我们跟国王都已经平安离开沙漠逃回城里了。吉尔达连我们逃脱的方法这一步都想好了。后来国王便封吉尔达为骑士并赏赐他,没有子嗣的雷摄政官也收他为养子。我跟着大哥进了城堡,成为实习骑士。因为我觉得只要跟在大哥身边准没错。」 都蓝举起了酒杯,向兄长的功勋与难能可贵的荣耀致敬。雪芙儿觉得都蓝彷佛是把这些事当成自己的事般自豪。雪芙儿无法像他用同样的态度提起优思嘉,相信优思嘉也是如此。 「当时如果没有你跟吉尔达·雷队长的话,阿尔各村也会成为战场吧……」 雪芙儿一开口,才觉得自己说了无足轻重的感想。但她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赞美之辞。 「你打算做的事,也有同等的价值喔。」 都蓝轻松地回了她一句,让雪芙儿的胸口一紧。 她并不这么认为。 3 雪芙儿打算像在阿尔各村一样,找个秘密基地。 趁着都蓝吃完饭出去的空档,雪芙儿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走着。船室对雪芙儿而言太大,又充满了异国风情的布置,以及一点污痕都没有的丝质棉被与枕头,让她因为担心弄脏而静不下来。 甲板呈椭圆的钵形,自中央通路到两侧逐渐高起,以致看不见外面。尽管如此,迎面而来的风仍旧能直接吹拂雪芙儿的脸颊,让她的心情比透过甲板下层的玻璃看云朵时还要清爽。这真是一艘不可思议的船。她虽然曾在地面上看过这种船在天空飞行,但船实际上却比她想像的还要大上好几倍。从下方往上看,也只能看见像是碗底的形状而已,而她现在总算明白,船室全部都在这个厚厚的碗里,碗的上方有一个像巨大鸡蛋似的气囊,而好几张梯形的大帆则绑在四根大柱上。气囊的浮力再加上风帆受到的风力,使得船得以飞起。 帆柱前方,夕阳即将西下的朱红色天空中,可以看见一道黑影。那是一头巨大的乌鸦。并没有成群结队,只有它独自一只飞着。它低头看向雪芙儿嘎嘎叫着。它在天空飞舞着又看着疾风船,雪芙儿猜想它今晚大概是想在船上休息吧。 雪芙儿漫无目的地走向船头。她在彷佛压在头顶上的气囊一端,发现挂着一个小小的梯子,似乎可以爬到气囊上头的样子。气囊是由光滑的金属所制成,再加上木造的船体,让雪芙儿感到很好奇这么重的物体为什么浮得起来。 听说北边的奥拉大国,从生命魔法中找出了能够驱动世上万物的原理。或许接受魂源的秘法,在奥拉一点都不足为奇也说不定。尽管这么想,雪芙儿的心情也很难变得轻松。 雪芙儿的心情又郁闷了起来。不仅如此,气囊四周所飘散的那股粉质臭味,彷佛又要重新唤起她的晕船记忆。她虽然想要下去,却已经爬得太高。 等到雪芙儿总算爬到梯子最上方时,风突然增强了不少,只要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被吹走了。她抓着狭窄通道旁的扶手,摇摇晃晃地往靠近帆柱的方向前进。 「啊!」 雪芙儿小声地惊呼,因为她忽然发现有人待在帆柱的阴影下。鸡蛋气囊边缘有片小小的空地,而要爬上帆柱的阶梯,就从那里往上架起。 「什么人?」 紧紧裹着灰色斗篷的年轻男子,从空地探出身体来以奥拉语问道。他并没有穿着船员的制服,五官长得也不像奥拉人。没有光泽且杂乱绑起的褐色长发,从斗篷的帽缘露出来飞舞着。那沼泽般漆黑的眼睛与鹰勾鼻,使雪芙儿有些不舒服。此刻,男子正眯起眼睛,试探般地看着雪芙儿。 雪芙儿拼凑着自己仅认识的几个奥拉单字,不熟练地说道:「对不起。我来外面呼吸。」 正当雪芙儿犹豫着打算回头时,一阵强烈的风绊住她的脚下,让她几乎要从通道往下坠。在千钧一发之际,男子捉住了她的上衣。 「对不起。」 被拉近男子身边,雪芙儿这才发现对方只有一只手。男人的斗篷破破烂烂,还有一股馊味。 「你晕船了吧?到这儿来坐。」 男人说着多姆奥伊国的语言,说得还比说奥拉国语时更加流利,于是雪芙儿便乖乖照做了。 「您是多姆奥伊城堡里的人吗?」 虽然看起来不像是骑士团的一员,但说不定是王子 殿下或魔法师的随从。 「城堡里的?怎么可能。」 男子痉挛似的笑了。 「手伸出来,我给你晕船药。」 雪芙儿还来不及拒绝,男子那只指甲缝里塞着污垢的手,便拿出放在斗篷暗袋里的一颗小贝壳。贝壳里装着黄色软膏,然而因为没办法熟练地用一只手汲取药膏,男子啧了一声。雪芙儿替他拿过贝壳,尽管他似乎一脸火大地别开脸,却还是用拇指沾了一点,轻轻擦在雪芙儿的手腕上,并在她的手背画下咒语。那只指节粗犷的手既干燥又温暖,跟涅乌特司的手很像。 涂上药膏之后,雪芙儿的手背凉凉的,恶心想吐的感觉好像逐渐从那里排掉。等男子在她另一只手上如法炮制之后,她就几乎完全恢复了。 「谢谢您。请问您是魔法师吗?」 「不,是草药导引术师。不过那是我手还没断以前的事了。」男子若无其事地回答。 阿尔各村里也有草药导引术师,每当有病患或伤者时,他就会施展治愈的咒语。虽然他并没有魔法师那么高强的法力,但仍受到信赖。 雪芙儿觉得对方跟涅乌特司很像。都是失去重要东西的人,因而散发着同样的气质。虽然雪芙儿不是很了解,但听说要施展魔法或咒术,就必须拥有比普通人还坚强的灵魂。男子失去了寄宿在手上的「木魂」,负担肯定很大吧。 「请问,我听说这艘船是利用魔法来飞行,那是真的吗?」 雪芙儿话锋一转,男子便点了点头。 「是魂源的力量。这阵讨人厌的味道,就是魂源在气囊中燃烧的臭味。」 「燃烧魂源?是从生物的灵魂里取出的吗?」雪芙儿颤抖地问道。 「虽说那是生物,但却是非常微小、栖息在沙漠里宛如霉菌般的东西。它们虽然跟人类不一样,只有一个灵魂,但大量燃烧的话也能产生惊人的魔力。这整个气囊是一个大魔法阵,中间就关着那些生物。」 「是哪一种灵魂呢?」 「是『火魂』。对于生命而言是最重要的中心灵魂。」 梅比多尔杜王子所失去的灵魂,其中之一就是火魂。男子的眼睛骨碌碌地盯着雪芙儿瞧。 「我是在这里检查气囊的魔法阵有没有正常运作。虽然我被药王树舍弃了,但这种小事我还是办得到,懂吗?」男子解释着什么般地对雪芙儿说明。 「药王树?」 雪芙儿开始对男子产生疑问。 「你不知道吗?那是接见魔法师或草药导引术师,并授予这些人能看见魂源的魔力的神。」男子有苦难言似的咬着牙,听起来实在不像是在谈论神明时应有的口气。 「我差不多该下去了。」雪芙儿于是这么说。 「等等,这里是我的特等席,别告诉别人喔。包括那个雷队长或是骑士他们。」 男子捉住了雪芙儿的肩膀,在两人鼻子都快碰到脸的近距离威胁她。 「您认识吉尔达·雷队长吗?」 也就是说,男子也认识雪芙儿吗? 「嗯,刚刚看到了。是励志传记里的有名男人嘛。」男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在战争中,既然有失去一只手的人,当然就会有能够从农民成为骑士的人。药王树的旨意还真是无法违逆呢。」 男子的干笑,让雪芙儿感觉到一丝邪恶。 就在雪芙儿站起来的那一刻,疾风船正要改变前进方向,于是大大地倾斜了。绳索绞在一起,梯形风帆则同时扭曲着。雪芙儿与男子立刻半蹲着紧捉住扶手。 似乎有某种东西,正从疾风船的右后方逐渐接近中,其外形犹如一只巨大的鸟。 但那并不是鸟,而是船。 一阵紫色的火焰从船头装饰的鸟喙中吹出来,点燃了疾风船的船尾。 4 「是凤旅团!凤旅团来了!」 驾驶台上一片恐慌。 突然现身的那艘船,风帆上印染着以凤凰模样出现的风神琵亚利雅,船身则绘有五彩斑斓的羽毛图样,是一艘比奥拉船还小的快艇。小而实用的三角帆在细长的船身两侧架开,彷佛一对羽翼在由红转蓝的薄暮之中翱翔。 身穿银色甲胄的吉尔达·雷走向船长。 「是哪个国家的船只?」 船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转头看着身穿起居服的卡莎伯爵夫人。虽然以这种穿着出现在驾驶台上并不合宜,但现在确实也已经是疾风船的乘客们都准备要就寝的时间了。这名奥拉大使丝毫不减威严地回答。 「凤旅团是不属于任何一国的流浪集团,他们的母船应该在某处吧。我以前曾在奥拉国的领空过过,有十几只船包围一艘巨大母船,以船队形式飞行。」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攻击这一艘船?」 「不晓得。凤旅团是一群目无法纪之辈,据说他们有时候还会降落到陆地上去劫持平民。」 「为什么?」 「增加伙伴,或是当成施咒的活祭品等……」 伯爵夫人一本正经的脸,也稍稍变得有些惨白。 「凤旅团是一群擅长使用魔法的人,而那些魔法体系又不属于奥拉的生命魔法,他们是次等的魔法师。」 魔法。吉尔达·雷看了达伯尔耶魔法师一眼。虽然这名胖魔法师正在唱诵某种咒语,不停地用颤抖不已的手指在空气中画印记,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有效发挥魔力的样子。 「卡莎大使,这艘疾风船不是已经施加了守护魔法了吗?」吉尔达·雷问道。 「应该是如此。但我刚刚也说了,凤旅团的魔法,可能会颠覆魔法师的理论……」 「船长!火已经烧到气囊四周了!」 一名船员冲进来大叫,打断了大使的话。船长说道:「大使,气囊的魔法阵一旦烧起来,这艘船就不能飞了。请您先行撤退。」 「别说傻话了,我们只要一边灭火一边击退不就好了。」 虽然吉尔达·雷这么说,但卡莎伯爵夫人却主张逃跑。 「就算我们击落那架快艇,母船队也会来。此外,这附近也是里沃的警戒领空。如果发生了战争,对奥拉的外交关系也会造成妨害。幸好我们船上的救生艇比起那艘快艇的性能还好。要逃走,就得趁现在!」 「那么请您跟梅比多尔杜殿下先行逃难。魔法师,王子与雪芙儿·阿尔各就有劳您照顾了。我们会先争取您们的逃亡时间,在随后跟上。」 船舱里已经有些淡淡的烟飘了进来。然而吉尔达·雷还是无法理解奥拉国的人们为什么那么害怕。难道凤旅团真的是那么可怕的一群人吗? 他让骑士们往船尾的大炮处就位。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以魔法应战,但至少会操纵大炮。 「大哥!」 都蓝快速奔向驾驶台。 「不好了!雪芙儿·阿尔各不见了!」 虽然都蓝的声音还算冷静,但却看得出被事情的严重性所冲击。「吃完饭后,她就不在房里了。我正在找她,就发生了现在的状况……」 「告诉在救生艇上的达伯尔耶魔法师,不必等那个女孩,先行出发!」 吉尔达·雷简短地命令后,又重新面对奥拉的船长。 「趁火还没有越来越大的时候,紧急降落吧。」 「可是,您们不是要避难……」 只要雪芙儿·阿尔各还在这艘船上,他就不能轻易弃船撤退。 「没有时间了。船上最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船长面有难色地回答:「是船首……但在这种情形下,我无法保证。」 吉尔达·雷暗暗祈祷少女已经回到 那里了。 「那么就拜托你驾驶了。」 不是船员的吉尔达·雷待在驾驶台上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他让已经到达炮列的大部分骑士团团员离开船尾,到船舱对少女进行地毯式搜索。 吉尔达·雷听见炮门之外有振翅飞翔的声音。他经常见到的那只黑色鸟影正在拍着翅膀,那是卡莎大使饲养的乌鸦——萨亚雷。乌鸦毫不畏惧火花及浓烟,飞到甲板上空,似乎要通知什么人似的在他的斜上方盘旋着。 吉尔达·雷将炮击交给部下执行,往甲板走去。大碗似的甲板被紫色的火焰包围着。虽然水不断地从外缘的放水口注入,但火势却不因此而有丝毫减弱,因为紫色的火焰是魔法之火,无法靠水轻易熄灭。船帆虽然勉强还在运作,但被火势波及、以至落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甲板上的大气囊,仍旧被火焰包围着。在火焰的热气蒸熏下,气囊表面以符文跟数字交织构成的复杂魔法阵,已经被烧得一片斑驳,变得残缺不已。魔法阵的花纹,在吉尔达·雷的眼里看来,就像浮在梅比多尔杜殿下身体上的咒印一样。 气囊的下方,只有一个地方还保持着原本白色的金属颜色。吉尔达透过火焰看过去,只见那下方倒卧着两个人影。 「雪芙儿,阿尔各!」 吉尔达·雷大声叫唤着,却得不到回应。于是他将披风当头罩下,冲进火焰里,随即看见雪芙儿·阿尔各趴在地上,跟一个他没见过的男人蜷缩在一起。少女身下有一摊血,脉搏也很微弱,男子的额头则被打破了。 吉尔达·雷发现只有这两人的周围没受到火焰波及,而他也是只要蹲在那范围里,就不会受到热气和烟雾袭击。被抛下来的男人以手指用血在地板上写了一些符文。这男人显然是个魔法师。 吉尔达·雷用披风包住雪芙儿·阿尔各后将她抱起,一口气跑向船头,但因为无法屏住呼吸,所以肺部还是有些灼伤。萨亚雷正停在船头的高台上,虽然他还是讨厌这只鸟,但能找到雪芙儿,的确多亏了这只乌鸦。 打开防护墙,吉尔达·雷让少女躺在火焰无法波及的走廊上。少女在毫无意识下呛咳着并吐出了鲜血,而从她胸前伤口流出的血液,则染黑了蓝色的披风。 吉尔达·雷回头去看那名男子的所在,气囊已经歪斜且即将崩塌。可是因为咒印的力量,只有男子还没被火焰吞没。他听说施展魔法的魔法师一旦死亡,魔力也会因此消失。可见得那名男子应该还活着。 不断落下的火星与比刚才更剧烈的火焰,堵住了甲板的中央通道。吉尔达·雷一口气奔上了碗状甲板较高处的侧甲板,像是划一道弧线般飞跃而至,弧线的另一端就是男人所躺的地方。此时咒印的领域已逐渐要被气囊所压毁。 吉尔达·雷将男人扛上自己右肩,并用左手手套撑住即将压下的气囊,将之推到倾斜的甲板上。手套跟气囊的金属相互摩擦产生的火花四处飞溅,烫伤了吉尔达·雷的手肘。等两人到达船头高台上,气囊也同时应声倒塌。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脚下也跟着剧烈震动,乌鸦则从阁楼上方飞起。骑士们击出的炮弹画出螺旋状的轨迹命中了鸟船,萨亚雷就翩然地在鸟船所燃起的火焰之上滑翔着。 船长遵守了约定,以疾风船船首稍微抬起的姿势,突破云层下方,逐渐靠近地面。众人眼底所见,净是一片顶部被白雪覆盖的层层山峦。 5 雪芙儿听见了雨声。 平日很少落下的雨水,一旦要下就会是倾盆大雨,还会冲走田里的泥土。雪芙儿很喜欢聆听流过锻冶场庭院的水声。 听见相似的声音,让雪芙儿感到放松。声音慢慢沁入她的身体,拍击着她的体内。 很冷。她的胸腔内感到非常寒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儿似的。是一只手。有个人将他的手伸进她的胸口,碰触着中心内部。那是一只冰冷的手。 雪芙儿忽然想起胖魔法师的手。我不要!别碰我! 逐渐强烈的作呕感使得她的腹肌动了动,将手从胸口推了出去。那只手的形状消失,幻化成一个人形,细瘦且汗湿的手脚朝她伸了过来。蜡黄的肌肤缠住雪芙儿,戴着金色头冠的脸逼近她,翡翠色的瞳孔则隐含轻蔑及焦躁。那是梅比多尔杜王子。 王子的头冠正中央有一圈大孔,开孔直贯穿至前额,就像王子的第三只眼睛。现在那个大孔正膨胀着,几乎要将雪芙儿吸进去。孔内是虚无的深渊,如果真的被吸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雪芙儿感到一阵惊恐,奋力抗拒着。 有个像蛆的东西从孔穴中爬了出来。是只通体黑色,双眼赤红的鸟。鸟儿拥有一张人类的脸,雪芙儿认得那一张脸,却想不起来那是谁。 鸟儿说道:「别抵抗。」 鸟儿轻啄雪芙儿,打算将她拉进冠孔内。于是雪芙儿更加用力地抵抗,身体因而变得又冷又硬,手脚也开始失去了知觉。鸟儿无法叼起雪芙儿,于是飞走了。王子与那个冠孔也一起消失不见。四周一片黑暗,让雪芙儿怀疑她是否仍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冠孔里了。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一开始所听见的水声。水面拍打着,冲击着雪芙儿的身体。 ……回应我。 回应我。小小的人儿啊…… 唱歌般的声音,随着水波靠近她。 雪芙儿屏气凝神,感到有什么非常巨大的东西离她非常近。那歌声震动着,而震动的声音造就了水波。水波因对方的吐息而逐渐变得温暖。然而光是对方的巨大,就足以令她感到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呢……小小的人儿啊…… 对方发现了雪芙儿,令她想躲也是徒劳。可是,她却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大概是对方的身体太过巨大,以致于让她看不清楚。雪芙儿想要改变身体面对的方向,于是在水波下挣扎摇晃,水的摇晃传递到水面上,碰触到了对方。于是对方动了。 雪芙儿只看见山。是山的形状变成水波传递而来。远方白雪覆盖的宏伟山峰重重相连,矗立的山峦格外洁白。山送来温暖的水波,水波融化了雪芙儿冻僵的身体。 歌声却逐渐远去。 别害怕……小小的人儿啊…… 这时,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袭向她。原本冰冷的胸口,现在却宛如火焚烧般的炎热。好像有滚烫的热水从那儿倒进去,然后疼痛便随之蔓延到四肢百骸。 「啊啊啊啊……!」 逸出一声哀嚎之后,雪芙儿醒了过来。 「安静。你冷静一点!」 她听见一个盖过自己尖叫声的低沉嗓音,感觉有只冰冷的手抵着她的额头。她的疼痛迅速退去。 「还很痛吗?雪芙儿·阿尔各。」声音的主人蹲踞在雪芙儿的上方。 那人有着削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刀凿似的深眼眶里闪耀着紫色瞳眸,隆起的颧骨两旁,丝绢般的银发垂泄而下,若没听过声音,也许会误以为他是女性。这个美丽的人再度叫唤雪芙儿的名字。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雪芙儿·阿尔各。」 「是……」 雪芙儿叹息般地轻声说道。她的身体还残留着疼痛的记忆,不住地颤抖着。 「我是索南·乔贝尔,高级巫术魔法师。」 魔法师。他那戴在优雅前额上的一轮金环,正是魔法师的证明。 「你虽然受了重伤,但已经没事了。」 雪芙儿之所以会全身僵硬,是因为被绷带层层缠绕之故。皮肤上处处痉挛刺痛着,让她觉得这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似的。接着雪芙儿看见蓝色的天花板和白色的窗帘,她被安置在一张朴素却整洁的床上。 「已经到达 奥拉首都了吗……」 听见雪芙儿的低喃,美丽的魔法师微笑着说:「这里是寨亚的城堡。你搭的那艘奥拉疾风船,紧急迫降在案亚的山谷里。」 火焰落在甲板上的记忆在雪芙儿脑中苏醒。她当时从气囊上方被吹落,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子又怎么样了呢?她只记得最后两人一起摔到甲板上而已。 「那个……独臂的男人呢……」 「已经获救了喔。虽然他身受重伤,不过光是能活下来就很幸运了。」 魔法师平静的回答中,传达了严重的事实。 「那其他人呢?王子殿下与近卫骑士团……」 雪芙儿脑海中浮现吉尔达·雷随着坠落的船只一起被火焚烧的样子,不仅面无血色。 「有许多船员与骑士都死去了。贵人们所搭乘的逃脱救生艇没有受损,但是……」 「乔贝尔魔法师,我想接着由我来说明。」 一道强而有力的声音自窗帘外传进来。看见站在眼前的那个骑士,雪芙儿因为过于安心而有些颤抖,泪水一瞬间几乎要夺眶而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吉尔达·雷解开一边的袖子,绷带直包至手肘处。低头看着雪芙儿的蓝色眼眸笼罩着一层阴霾,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跟在他身后进入房间的达伯尔耶魔法师,则恶声恶气地开口问话了。 「雪芙儿·阿尔各,你好点了没?」 雪芙儿想要起身,却完全动弹不得。银发的魔法师说道:「别逞强,你才刚刚被施展秘法而已。秘法的咒缚至少会让你整整一天不能动。」 「秘法……?」 骑士看了看两名魔法师,缓缓地开口说道:「雪芙儿·阿尔各,很抱歉,我们未经由你同意,便必须在你身上施展秘法。因为要治疗你的伤势,必须跟时间赛跑。」 那么,所有的考验都结束了吧。正如雪芙儿所愿,可怕的秘法已在自己失去意识的时候完成,让她连在最后关头害怕退缩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吉尔达·雷队长会如此消沉呢?雪芙儿心中的不安与恐惧逐渐地膨胀起来。 「请问……过程不顺利吗?」 我的魂源不足吗?不够拿来救梅比多尔杜殿下…… 「非常顺利喔,殿下与这名女孩的魂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了。」 乔贝尔魔法师一边说道,一边还确认般地看着达伯尔耶魔法师。 达伯尔耶魔法师像是在碰什么脏东西似的狠狠捉起雪芙儿的手腕,他手上的许多戒指碰到了雪芙儿冰冷的肌肤,那股彷佛有虫子在爬的感觉,便从手腕逐渐蔓延至她全身。雪芙儿拚命地忍耐,因为吉尔达·雷与乔贝尔正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最后达伯尔耶终于放开她的手腕,朝乔贝尔点了点头。 「不傀是高级巫术魔法师。您拥有不逊于奥拉大魔法师的能力,是名真正的巫术师。」 银发魔法师轻轻扬了扬下巴,虽然他看起来比达伯尔耶年轻,但地位似乎较高,气质也较为优雅,没有达伯尔耶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 「我是在奥拉的伊欧西卡尔学院学习到秘法,所以非常高兴能够帮得上忙。」 「这女孩还真是好运,能让您这么了不起的魔法师施法。」 达伯尔耶的口气中有很强烈的不满,他的圆脸突然变得有些扭曲,也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我们殿下同样拥有这种运气……」 从他颤抖的下颚逸出的呜咽声,让雪芙儿吓了一跳,随即她便发现达伯尔耶红了眼眶,肥胖的身子显得委靡不振。 「请问……王子殿下呢……」 雪芙儿的轻喃虽然没有成声,吉尔达·雷却注意到了。 「梅比多尔杜殿下在逃难的途中病情转危,就这么去世了。虽然乔贝尔魔法师为他施展了最高级魔法,却仍是来不及。」 骑士生硬的声音中,渗进了他极力压抑的悲伤。 「为什么获救的是你,而殿下却非死不可?」 达伯尔耶的憎恨重击了雪芙儿。在震惊与恐惧交织的混乱中,雪芙儿逐渐开始理解了可怕的事实。而乔贝尔的话,则直接印证了她的想法。 「殿下仅存的一点火魂,因为遇难的冲击而枯竭了,我只能说非常遗憾。但是你与殿下的灵魂拥有相同的波动,所以多亏殿下的土魂与水魂,才能够保住你的小命。你必须要对自己能活下来心存感激,才不会辜负药王树的旨意。」 本该让王子接收自己魂源的雪芙儿,却反过来接收了王子的魂源。王子死了,雪芙儿却被救活。 「你欠了阿尔多哥王室一份此生无法偿还的恩情。雪芙儿·阿尔各,你千万不要忘了,这是你永远都必须心怀感激的事啊……!」 达伯尔耶魔法师全身颤抖着,双眼像要焚烧雪芙儿般地看着她说:「如果你也早早一起搭乘救生艇的话,就能更早施展秘法,说不定殿下也能因此活命!雷队长为了救出擅自乱跑的你,还受了那样的伤……」 雪芙儿看向雷队长包着绷带的手肘,几乎要被自己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所击溃。 「达伯尔耶魔法师,你一次说这么多,只会让这女孩更混乱而已。」 吉尔达·雷的打岔,反而使得达伯尔耶的怒火转向他。 「追根究柢就是阁下没有严加看管好这个女孩才会如此!身为必须保护殿下的近卫骑士队长,却擅离殿下身边,你打算怎么负起责任!」 「一旦回到多姆奥伊国,我自会请陛下降罪。」 「你最好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达伯尔耶因激愤而全身颤抖地离开了。 吉尔达·雷在随后打算离开前,用青玉色的双眸看了雪芙儿一眼。 「你现在只要专心恢复体力即可。」 雪芙儿无法从他平静的表情上,读取到任何情绪。 「药王树的旨意真是无法违逆……」 独臂男子的话,在雪芙儿的耳边回荡不止。 6 吉尔达·雷沉重且平静地接受了达伯尔耶歇斯底里的抨击。 那名王室御用魔法师,赌上了自己的地位要拯救梅比多尔杜王子,因此他的确很害怕之后被追究责任。再说因为失去长年陪伴照顾的王子,那份沉重的悲痛,让魔法师想要找个泄恨的对象。 阿尔多哥国王与王妃,一定会跟达伯尔耶的感觉相同吧,若矛头全指向自己,那他也无话可说。然而吉尔达·雷担心矛头同时也会指向雪芙儿·阿尔各。 冷静想想,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憎恨那名少女。然而人类总会受到凌驾理智的感情所左右。 「请等一等,雷队长。」索南·乔贝尔在身后叫住了他。 银发魔法师无声地走近他,不甚满意地检查着包裹骑士左手的绷带。 「我应该有交代助手,要帮你将手固定吊在肩上的吧?」 「我受的伤没那么严重。」 吉尔达·雷打算避过这点不谈,但当乔贝尔魔法师纤细的手指碰上他的手肘时,却见他的表情闪过了瞬间的扭曲痛苦。 「身为骑士你尽可以掩饰脆弱的一面,不过对魔法师而言是没用的喔。」 魔法师朝愠怒的吉尔达·雷微笑地点了点头。这两人的视线高度差不多,而乔贝尔大约年长吉尔达·雷五岁。从魔法师长袍里伸出的手和颈子尽管纤细,却又能显现与他的职位相称的沉稳与威仪。 「我来替你施展止痛的咒语吧。」 乔贝尔魔法师带着吉尔达·雷走向自己的房间。这座在陡峭悬崖上延伸建造的建筑物,是索南·乔贝尔的城堡。这对于几乎没有平坦土地的寨亚国而言,并不是什 么稀奇的建筑,而从这里凿穿倾斜岩盘而造的回廊上,可以将深谷与高空一眼收尽,就像是个巨大的鸟巢一般。 奥拉的疾风船,就是紧急降落在下方的山谷中。幸亏船长操纵技术精湛,船身才没有严重毁损,因此虽然火势猛烈,但牺牲人数并不多。乔贝尔很快地从城里派遣了救难队,利用造型奇特、像是吊笼的工具,将他们拉上来城里。先前卡莎大使的救生艇已经在城堡的停船场降落,并且先行向乔贝尔寻求协助。 索南·乔贝尔是与寨亚国宰相有亲族关系的大贵族。寨亚国虽然是与奥拉国势力相抗衡的里沃国的属国,但乔贝尔却盛情款待教导自己魔法的奥拉大使,当然也不遗余力地帮助多姆奥伊国一行人。或许正如达伯尔耶所说,他们多姆奥伊人真的很幸运吧,除了梅比多尔杜王子之外。 这座城堡每一层楼的占地并不宽广,因此盖了八层楼之高。雪芙儿·阿尔各的房间,位于靠近厨房与马厩的下层。从最上层开始,则是依照身分顺序来分配房间。城堡里的各层楼,以倾斜和缓的蜿蜒小径连接,不通过其他各层,便无法到达要去的楼层,这座城完全没有楼梯。而唯一的出入口是最下层的城墙,就算敌人攻进来,也必须将各层楼全部攻陷。对这座盖在比云还高的山峰上的城堡而言,这是守护最顶层的极佳建筑设计。 乔贝尔的房间就在最顶层,多达六面墙壁的房间内陈列了许多书籍,的确很像魔法师的书房。铺在地板上的布料,是寨亚特产盖泽毛织品,也是最高级的织品,上面布满了写上魔法阵的精密织纹。可能因为如此,所以当吉尔达·雷一踏进房间时,就觉得好像进入某个以魔法封印的力场一般。 屋内一座跟人等高的暖炉前,放置着一张舒适的长椅,魔法师让吉尔达·雷在那张椅子上坐下。魔法师所描绘的咒语光芒很快就包覆住吉尔达·雷的手,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消除了他的疼痛。就在他被这种感觉吸引了全副心神时,一条蓝色缎带已经将他的手腕固定在胸口了。同时,他没怎么意识到的疲惫感已经消失,视线也变得清晰许多。力量似乎是从乔贝尔象牙色的指尖注入他的身体。 吉尔达·雷并非第一次被施展魔法,但乔贝尔的技术比起之前他所遇过的魔法师都还熟练,细致得完全不负他高级巫术魔法师的美名。在一般魔法师的称号上加上「高级」二字代表其地位,而「巫术师」之名,似乎只会给予能施展特别困难魔法,具有强大力量的魔法师。 吉尔达·雷道了谢,只见乔贝尔再度扬起了那抹优雅的微笑。 「我有话想跟你说。伯爵夫人说了,人类的能力与血缘无关,你就是个能证明个人才能与努力也能累积实力的人呢。」 对于吉尔达·雷而雷,提及他的出身并不稀奇,但他并不喜欢奥拉大使替他宣传。再说,他也不知道乔贝尔是否在以寨亚贵族的身分来刺探多姆奥伊内政,所以他谨慎地回答:「是因为战争时机缘巧遇,我才会有今天。」 「我不是要来褒扬你的出人头地喔,我只是受到你的英勇武断而厌动。我认为让平民少女接收王子殿下魂源的果决,是只有同为平民的你才能做下的判断。」 吉尔达·雷从乔贝尔的微笑中,无法判断他究竟是真心赞赏还是挖苦揶揄。 「那是您做出的建议,魔法师。」 一知道王子已经气绝身亡,吉尔达·雷与达伯尔耶,又立刻被迫要做出下一个选择。 「嗯。身为魔法师,毫无保留地贡献所学所知,就是我的理念哪。达伯尔耶魔法师极力反对,那是因为他拥有根深蒂固的旧想法,而你则跳脱了那些弊旧想法,这样自由的思考真是非常了不起。」 乔贝尔或许是指吉尔达·雷暗自对于雪芙儿·阿尔各的出身产生认同,才帮助她的吧。这一点在施展秘法之前,达伯尔耶的确这么质问他,但吉尔达·雷并不认为自己的决定有所偏颇。 「已经过世的殿下,在水神化身选出雪芙儿·阿尔各之后,就对于要将寿命交由秘法决定带着一份觉悟了。雪芙儿·阿尔各当然也是如此。无论两人身分的差异多大,在这一点上是相同的。因此,就算只剩下她,当然还是要救。」 无论周围的人怎么改变对他的评价,对吉尔达·雷本人而雷,生命的重量都是相等的。然而…… 「可是,你对那个秘法感到厌恶,不是吗?」 乔贝尔说的话,似乎已经读透了吉尔达·雷的内心。这名魔法师饶富兴味地观察着他的旁徨。 「想隐瞒魔法师也没用。因为连刚刚的轻微咒语,你的魂源都会产生抗拒。有人就是会本能地对于所谓的魔法抱有警戒的态度,其中大多都是像你这种极为独立自主的人。」 吉尔达·雷不得不承认这点。「……这一点或许才真的与我的出身有关系。我是在与魔法接触甚少的环境下成长,因此对我而言,那是太过复杂的强大力量。」 吉尔达·雷失去了都蓝之外的家人,就算可以跟老天争取时间延缓那些人的死亡,他当时也不知道可以用魔法来阻止他们死去。这就是在边境生存的现实。如果他当时知道这件事,或许会非常依赖魔法吧;这次能够以自然过世的王子魂源来拯救那名少女,也正是魔法的力量。他心中对于这种优异能力完全没有任何质疑,但若能两人都救,他一定会更加盛赞魔法。 尽管如此,他仍然相信:只有与生俱来的灵魂与肉体,才是属于一个人自己的东西。这是所有人一体适用的道理,不该以出身这种世间所定下的束缚来区分。 「我打从心底感激您所施展的法术,乔贝尔魔法师。」 他站了起来,而乔贝尔则亲切地执起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吉尔达·雷队长,你能这么说,是我的光荣。你的魂源力量强大,几乎是一般人所没有的强度,简直再适合当魔法师也不过了。能跟你这样的人认识,是我的荣幸。」 这恐怕是这名魔法师独有的表达方式吧。说吉尔达·雷适合当个魔法师,令他感到不是很愉快,而眼前这名魔法师一定也看得出来。 当他将书房的门在身后关上时,吉尔达·雷似乎仍残留着某种错觉,好像乔贝尔仍在用手指试探着他一般。 7 吉尔达·雷走下回廊,前往礼拜堂。礼拜堂是祀奉寨亚国守护神土神艾翁的地方,现在都蓝正在里面。都蓝一见到他,便赶紧站起来,但是脚步却不甚稳定。 「你还没休息吗?」 「大哥还不是一样?」 梅比多尔杜王子与三名死去的骑士躺在祭坛旁边,吉尔达·雷在他们身边跪了下来。 这些遗体都被擦拭得很干净,并包覆着阿尔多哥王室的旗帜。吉尔达·雷轻轻地掀起旗帜,与他们一一告别。三名骑士都被卷入浓烟中丧命,每一位都是从国境警备军脱颖而出的刚猛勇者。吉尔达·雷是因为他们的精锐战力,才选择他们参与这次的任务。虽然完全没有任何战斗便死去令人感到遗憾,但他们守护了疾风船是不争的事实。 最后他看着王子的脸。好年轻的一张脸。甚至可以说是年幼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任何十三岁的年华会这么轻易逝去的充分理由。 他逐一想起教导王子剑术时,少年的身影、眼中的神采,还有朝气蓬勃的表情。这是一个不服输、自尊心高,又容易受伤的少年。少年曾说,一旦自己当上了国王,就要让多姆奥伊国更加强大。虽然他还没有了解什么是强大的真正意义,但即使他卧病在床,仍是保有朝理想迈进的坚强意志。 吉尔达·雷并不会因为王子这个身份,而对少年有着过与不及的偏颇评价。尽管如此,少年仍拥有令人喜爱的美好特质,让他非常期待少年 的成长,也期待少年若能经由生病而学习到设身处地为人着想,那么未来说不定就能当个好国王。然而,如今他却再也看不到那光景了。 「殿下他呼唤的是大哥的名字。」 都蓝的声音,将吉尔达·雷从默祷中唤回来。 「搭上救生艇的不该是我,而是大哥!是我把雪芙儿·阿尔各看丢的!」 都蓝对于接受达伯尔耶的请求而先行逃脱感到自责,甚至对活下来的骑士们也感到内疚。失去伙伴的悲伤与愤怒,让他心中扭曲地宁愿受到谴责。 「够了。我们都是近卫骑士,也选择了当时最好的行动。」 吉尔达·雷想重新盖回王子脸上的白布,却发觉原本在他额头上的咒印,已经消失得连痕迹都不留了。是因为完成了夺走王子性命的任务,所以那个罪魁祸首便加速离去了吗?原本沉潜在吉尔达·雷身体里的冰冷怒意,凶猛地沸腾了起来。 不对,恶意才正要开始侵蚀多姆奥伊国而已,该恨的是这份恶意的根源。 「都蓝,集合骑士团里还能行动的人,找出袭击疾风船的凤旅团那帮人的鸟船。一定要追究出来,看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挡我们的去路。」 听见他的命令,都蓝挺直背脊,单脚用力一蹬。 「是,队长!我们会为殿下讨回公道!」 吉尔达·雷也一样,眼前除了锁定该对付的目标外,他找不到其他能平抚自己心情的方式。 第三章 游击队 1 一直以来,雪芙儿总暗地自认是个受害者。 她跟波顿不同,就算「被夺走」魂源也不能抗议,因此总是自怜自艾。 然而如今雪芙儿却成了加害者。她夺走了王子的魂源延续自己的性命。 一旦知道雪芙儿「杀了」王子,自己却苟且偷生,「大家」会怎么说她呢?不,我没有杀害王子。就算她这么说,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涅乌特司呢?我回到村子后,也只有涅乌特司会感到高兴吧。如果没有带着荣誉从城里回去,其他人肯定不会太开心。一切恢复原状的我,又要回去当那个累赘兼笑柄的雪芙儿。 我好想见涅乌特司一面,却又不想见到其他任何人,更是死也不想回阿尔各村。然而,要是不回去,那我也见不到涅乌特司了 就在雪芙儿被自己不断萦绕打转的想法弄得疲累不堪时,一名女子走进了她的房间。 「我是艾雀。乔贝尔大人要我送餐点过来。」 这名年轻女性有着一头整理过的红铜色卷发,以及相同颜色的明亮双眼。肌肤比多姆奥伊国的人还黝黑一些,因笑颜而露出的贝齿非常洁白。 艾雀一碰触雪芙儿的背脊,她的咒缚便被解除,身体也能活动了。 「你知道自己哪里受伤吗?」 雪芙儿觉得胸口与脸上的地方有些僵硬,于是用手按了按。 「你似乎是因为胸骨骨折,水魂才会破裂的喔。还有这里,土魂也破挂了。这些都是乔贝尔大人说的。虽然他用咒语止了你的疼痛,但如果你重新有感觉,就证明你已经成功接收了魂源,真是太好了。过不久伤口也会愈合。你现在应该能正常进食了,来,你试着坐起来。」 「……我不想吃。」 「那可伤脑筋了。」 艾雀露出一点都不伤脑筋的笑容,手叉着腰说道:「另一个人也不吃……」 「另一个人?」 「那个独臂的男人啊。」 雪芙儿有些震惊。她直到刚才竟都没想起那个男人的存在。 「我可以见见那个人吗?」雪芙儿不由得脱口要求。 「你认识啊?好像跟你一起倒在同一处呢。」 雪芙儿想起自己被火焰包围、失足摔落气囊的那一瞬间,是那名男子捉住了她的手腕。 「那个人,在我差点要掉到甲板上的时候救了我……可能也跟我一起掉下去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说他是个草药导引术师。」 「嗯哼。你有对谁说过这些吗?」 艾雀双手环胸,用试探的目光看着她。 「咦?没有……」 「他是草药导引术师啊,跟我一样呢。不过在寨亚我有别的称呼方式就是了。因为我会使用一点点咒语,所以才能够成为乔贝尔大人的助手。那么,你想见他吗?」 雪芙儿点点头。那名男子曾说过「药王树的旨意无法违逆」,那么对于雪芙儿接收王子的魂源,他又是怎么想呢?她想问问那个像是涅乌特司一样,失去了重要之物的男子。 ◎ 男子醒着。这里跟雪芙儿的房间一样,都有蓝色的瓷制干净睡床。男子背靠着枕头坐在床上。 尽管他看见雪芙儿了,却什么话都没说。也因此他看起来就像是直勾勾地盯着雪芙儿的脸。雪芙儿觉得他那双眼眨也不眨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怎么样?两人一起吃的话,会不会比较有食欲?」 艾雀才放下食盘,男子就忽然握住汤匙,将它扔到地上。 「哎呀呀。」 艾雀还来不及捡起汤匙,男子就将手伸进盘子里,却随即发出痛喊,因为盘里装的是热粥。接着男子就将盘子扔向准备将它拿走的艾雀。 男子接着就在震惊不已的雪芙儿面前开始放声哭泣,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不忍听他继续哭泣,雪芙儿赶紧握住男子的手。 「不要紧的,已经不痛了喔。」 男子停止了哭声。黏糊糊的粥从他的指缝间掉落,雪芙儿便拿床单帮他擦掉。男子抽抽噎噎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雪芙儿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就是男子的双眼:在那里,如沼泽般的心智沉积已然消失,只剩下犹如深渊的漆黑双瞳。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银发魔法师出现在房门口,一看见雪芙儿便严厉地质问艾雀。 「我还没同意她可以离开床铺。」 「真的非常抱歉,乔贝尔大人。」艾雀瑟缩了一下。雪芙儿则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 「请问,这个人怎么了呢?您不是说他得救了……」 「命是捡回来了。可是他什么也不记得,包括自己的名字。」 乔贝尔魔法师紫色的双眸暗了暗,抚摸着额头上的金环。 「他的日魂几乎失去了光芒,也只剩下忽明忽灭的一点魂源了。他现在比刚出生的婴儿还要脆弱。」魔法师的双手在男子头顶收拢,只见褐色头发间有着细微的火花,若隐若现地发着光。 「那光芒就是魂源……?」 雪芙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消失的光影残像。男子不住地眨着双眼,雪芙儿以为他会痛,结果他不过是以目光追着魔法师袖子上的挂结饰品而已。 乔贝尔让雪芙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魂源』,是我们的灵魂所产生出来,能活化生命的波动。我身为魔法师,就能够像这样看见并碰触它们。你看,你的水魂与土魂的魂源清楚地连接在一起了,对吧?」 当魔法师纤细的手指来到雪芙儿的前胸与左脇,两道光球便升起,而光球周围如蜘蛛丝般往外逐渐扩展。雪芙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身体所发出的奇妙光线。比起脇下的光球,她胸前闪耀的光球,正绽放出更强烈的、带有蓝色的光芒。 乔贝尔指着它说道:「梅比多尔杜殿下的水魂拥有非常美丽的魂源之光,应该是受到多姆奥伊守护神芙蕊的呵护吧。我想你未来肯定拥有比过去还要强烈的水波动喔。」 「是……这样吗?」 「是啊。人类灵魂的性质与强度,某种程度上自一生下来就已经固定了。虽然能靠着修行锻链得更强,但性质却不会改变。因此,虽然你与殿下拥有的同质魂源能接合,但强度却各不相同。」 雪芙儿不只获救,灵魂还增强了,这么一来就更像是她「夺走」王子的生命了。 「可是,在日、月、水、火、金、土、木七个灵魂之中,只有日魂不会有任何相同性质的人存在。因此,日魂一旦破损,也无法接收别人的魂源来修补。我想这个运气不好的男子,大概是无法复原了吧。」 看着男子正舔着刚刚烫伤的手指,雪芙儿感到一阵心痛。男子因失去一只手而有着自我放逐的眼神,现在却又再度失去重要之物;这分明是与他切身相关的东西,他却全无感觉。 「这个人……他的朋友呢?一起搭船的伙伴呢……」 乔贝尔说道:「这一点也很奇怪,所村人都说不认识这个男人喔。看来他并没有正式受雇用,便擅自搭船了。而且多姆奥伊语跟奥拉语他好像都懂,会不会是想要偷渡到奥拉的逃亡者呢?」 雪芙儿惊愕地瞪大眼。男子的举止那么可疑,是这个原因吗? 「吉尔达·雷队长说想要来问问你。因为似乎只有你跟这个男人有交谈过。」 「雷队长……」 「那个英俊的队长,在你休息的时候,已经出发去寻找鸟船了。等他回来,我再告诉他你已经清醒了。」 雪芙儿感到有些惊慌,她该怎么回答雷队长的问题呢?她根本没听到任何帮得上忙的 讯息。 「好了,他回来之前你就再多睡一会儿吧。」 没有察觉到雪芙儿内心的惶恐,乔贝尔便要带着她回房。但当雪芙儿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却被什么拉住了。只见男子的手指捉着雪芙儿的睡衣下摆不放。 雪芙儿一拉开他的手,男子便放声哭泣。艾雀见状笑道:「哎呀,他喜欢你,说不定还有些记得你呢。」 雪芙儿立刻提出要求。「请问我可以跟他一起吃饭吗?说不定他会跟我说些话。」 「只要你不会太累,就没有关系。」 等艾雀与乔贝尔走出房间,男子立即停止哭泣,还很高兴地对雪芙儿露出笑容。那表情跟雪芙儿在船上所见的他完全不同,雪芙儿的眼泪莫名地涌了上来。 刚刚男子被嘲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也被嘲笑了。这个人失去了那么多东西,连光彩都失去的双瞳中,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也不会再受伤;而同样一无所有的雪芙儿,则只知道被嘲笑的伤痛。 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用手掌接住雪芙儿的眼泪。接着,他从放置在一旁桌子上的食盆中,以手指沾起溢出来的粥,要送到雪芙儿的嘴里,看来是打算喂雪芙儿吃粥。虽然男子的指甲中仍然积着污垢,动作却非常体贴。 他在船上也是如此。如果他是个见不得人的亡命之人,大可不理会雪芙儿。但男子还是帮她治好了晕船,也救了她。 「等一等……我们吃这边的。」 雪芙儿用汤匙舀起没有溢出的粥,送到男子的嘴边。男子乖乖地张口吃掉,伸手接过汤匙,也强迫地喂雪芙儿吃。 自己竟想来向这个男人倾吐自己的痛苦,雪芙儿感到很羞耻。现在所掉的眼泪,也是自艾自怜的泪水,但她却停不下来。就算在涅乌特司面前,她都不曾这么哭泣过。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雪芙儿已经感到混乱不堪了。 男子放弃去接雪芙儿的眼泪,从床铺下方拉出了某件东西。是男子搭船时所穿的灰色斗篷。他单手笨拙地翻着皱成一团的斗篷,将它摊在被褥上。接着来到破烂不堪的缝合处,似乎打算用指甲撕开缝线的样子。 「怎么了?」 雪芙儿仔细一看,只见男子在抓扯的缝线处,比其他部分还要粗糙而不整齐,缝线也有大半脱落了。男子的手指伸进绽开的布缝中用力拉扯,缝线一断,原本相叠的布料便剥落开来。男子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将布料递给雪芙儿。那块布与斗篷同样都是灰色,约毛巾般大小,背面则用红色颜料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符文与数字。男子将嘴巴凑到雪芙儿耳边小声说话。 「秘密。」 接着他又很宝贝地收回那块布,将红字那一面紧贴住斗篷内侧,以防被人发现。可是他一拿起斗篷,布料就会自动脱落。没有缝回去当然会掉,但男子却一副不肯死心的样子拚命重复这几个动作。 「你等我一下,我帮你缝好。」 雪芙儿安抚着似乎要再度大哭的男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应该是有人替她拿下船的行李,就放在睡床的旁边。那是一个多玛舅舅送她的布制斜背包,她将一个小工具盒塞在换洗衣物里一起带着。她在工具盒里找到涅乌特司给她的剪刀与锥子,还有针线。 雪芙儿回到男子的房间,为他将「秘密」布料缝回斗篷里面。虽然她的裁缝功夫并没有很出色,但已经比刚刚的缝线好看多了。 「秘密。伊达。」男子指着自己说出伊达这个词。 「你叫做伊达吗?」 男子点了点头,还戳了一下雪芙儿的肩膀,表示那是只有他与雪芙儿之间的「秘密」。见雪芙儿点头,男子心满意足地将斗篷塞回被褥底下。 「伊达,我叫雪芙儿喔。」 「雪芙儿……雪芙儿。」 伊达打节拍似的摇头晃脑。不知何时起,雪芙儿的眼泪也早就停了。伊达大概因此感到安心,钻回被窝里,开始发出轻微的鼾声。 雪芙儿想着,她至少能告诉吉尔达·雷队长这个男子的名字了。她真希望自己稍微能帮得上忙。王子过世,那名蓝眼睛的骑士应该与达伯尔耶魔法师同样感到悲伤,可是他却没有责怪雪芙儿。 雪芙儿突然察觉了那场测试之后,自己想要回到城堡里的真正理由。雪芙儿同情王子,另外她也不想辜负「大家」的期待,这些都是真的。但在这些的背后,她更希望获得某人的认同。 所谓的某人,并不是村里的「大家」。对「大家」而言,尽管会认同她是阿尔各家族的荣耀,但雪芙儿本身仍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今天就算雪芙儿因秘法而落得伊达这样的下场,他们也只会觉得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是吉尔达·雷队长却不一样。他在称赞那把刀子的时候,在夸奖雪芙儿很勇敢的时候,都是在认同雪芙儿本人。因此雪芙儿不愿让那个人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这不正是她自己所希望的吗? 她希望吉尔达·雷队长能告诉自己该怎么做。无论自己该受到什么惩罚,她都接受。想到这里,雪芙儿的心情终于变得稍微轻松了些。 2 傍晚时分,吉尔达·雷来到雪芙儿·阿尔各的病房。 寨亚的警备兵通知他已经发现那艘鸟船的残骸,于是他经由险峻的山路去了一趟残骸所在的山谷,现在才刚回来。鸟船几乎被烧得精光,没有留下任何能指出船员的线索。光是被疾风船的炮弹击中,并不会烧成这个样子。他认为应该是船员们为了湮灭证据,才自己放火烧船。 他也没看见那个称为凤旅团的其他船只的影子。为了查出那个神出鬼没的船集团是否潜伏在寨亚附近,索南·乔贝尔也进行了极大范围的搜查,但还是没什么结果。 因为非正式地动员寨亚士兵,因此奥拉的卡莎大使,陪同多姆奥伊的代表达伯尔耶,越过一座山前往寨亚皇城致意。无论是否为紧急降落,皇太子的御用船进入他国领土就该这么做,原本吉尔达·雷也该一同前往,然而他必须留下来搜索犯人。 吉尔达·雷一回到城堡中,乔贝尔家的总管便来报告说雪芙儿·阿尔各已经醒了。于是他没有休息便直接穿着一身铠甲前去敲她寝室的门。寝室里没有回应,但当他转头去看隔壁流亡者的寝室时,发现那间房门微微地打开了一些。 吉尔达·雷才踩进房门一步,便停了下来。雪芙儿·阿尔各正坐在独臂流亡者所睡床铺旁的椅子上,将脸趴在被褥之上。吉尔达·雷听着流亡者的鼾声,悄悄靠近两人。看见少女的肩膀随着深沉的呼吸缓缓上下移动,他松了一口气。 他的确有听说少女扛下了照顾这名男子的责任,但却没想到她竟亲力亲为至此。吉尔达·雷曾经抱持着怀疑,认为这名流亡者或许跟鸟船有所牵连,但如今他找不到其他相关的线索。除了这个主要的理由外,雪芙儿·阿尔各非常亲近流亡者也是他的考量,他不愿去怀疑这名少女与袭击行动有关。 恐怕少女是同情丧失记忆的男子吧。或许还将男子的际遇与孤独的自己重叠了。互相依偎入眠的两人,彷佛有些相似的阴霾。吉尔达·雷察觉到比起生日庆典上的初次相见,少女的脸颊更为瘦削,出落得更成熟了。然而,从那时到现在,分明还不到一个月。 少女红棕色的头发在后颈分开垂落在脸上。从睡衣领口露出来的纤细脖子,看来是那么毫无防备。吉尔达·雷将手伸入自己的铠甲内衬,拿出新月形的小刀。尽管他与少女约好要交给王子,却无法实现。 他尽可能地不去吵醒少女,轻轻地将刀子的皮绳绕过她的脖子。为她将柳叶般的刀刃收在新月之中,垂挂在头发下。他祈求这把刀子这次一定要好好保护它原来的主人。 此时,少女的眼睑轻抬。 他以为自己吵醒了少女,讶异地倒吸了一口气。 少女的脸颊仍贴在被褥之上,只有目光朝他看过来。那不是一般的眼睛动作,一双翡翠色的眼瞳几乎移到最眼尾,抬眼凝视着站在她身后的吉尔达·雷。 那双眼瞳让他动弹不得。他记得,少女的眼睛是浅棕色而非翡翠色。他也仍记得,他曾经非常熟悉的少年有着翡翠色的双眸…… 「吉尔达。」 模糊不清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然而少女的嘴唇没有动,只是喉咙不自然地上下滑动,声音便是从那里逸出来的。那声音与少女的声音截然不同。 「守护我。」声音与翡翠色的双眸同时命令道。 「梅比多尔杜殿下……?」 吉尔达·雷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感到不可置信。再度闭上双眼的少女,仍旧安稳地睡着,跟刚才完全没有什么不同。这个事实让他全身颤栗。 「雪芙儿!」 呼唤少女的人并不是他。独臂男子已经起床,正在摇着被窝。 「雪芙儿!」 男子朝雪芙儿伸出手,神色露出明显的恐惧。他一脸求救地来来回回看着吉尔达·雷与少女,少女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眨了眨眼。 「雪芙儿!」 「伊达……?」 少女抬起头回应男子。接着便察觉吉尔达,雷在场,于是回过头来。那双眼睛,是浅棕色的。 「吉尔达·雷队长?您什么时候来的……?」 雪芙儿·阿尔各站了起来,吉尔达不由得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雪芙儿羞怯的脸见状,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 「对不起,我、那……」 少女的声音恢复正常了。那么刚才跟他说话的人到底是谁?是王子吗?真的是吗…… 「乔贝尔魔法师告诉我,说您想要问我有关伊达,也就是这个人的事情……可是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伊达,还有以前是个草药导引术师而已。」 吉尔达·雷慢了好几拍才理解少女正在说的事。因为他把眼前的少女当成无法得知身分的其他人物,而彻底忘了原本来此的目的了。 「伊达……草药导引术师。这样啊……」 他总算了解独臂男子为何在船上能使用魔法了。男子现在正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呻吟,并咬着被子的一角,吉尔达相信他已经失去那项能力。不过纵使没有失去日魂,吉尔达·雷也不至于害怕这名男子吧。 害怕?然而他确实察觉到自己正在害怕了。他怕的是藉着雪芙儿·阿尔各的外貌出现的「某种东西」。这时他听见雪芙儿,阿尔各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什么忙。雷队长。」 少女又踌躇了一会儿之后,直接抬起头看着他。 「……我之后,会怎么样呢?」 吉尔达·雷紧绷了起来。 「……不久后,从多姆奥伊来迎回殿下遗体的船便会到达。在回到多姆奥伊之前,我们还是会负责保护你。」 「可是,就算我回去了,也没有人会高兴吧?」 少女的目光游移着。吉尔达·雷感受到雪芙儿·阿尔各的孤独,同时也对着王子回答道。 「殿下的魂源就活在……你的灵魂之中。而我的责任,就是让两位陛下亲眼目睹这件事。」 少女的双眼原本渴望着些什么,却又消失无踪了。吉尔达·雷不由自主地捧起少女的脸颊,确认着她瞳孔的颜色。他能见到浅棕色的瞳孔中有着一抹绿,忍不住脱口呼唤道:「殿下……」 少女虽然瞪大了双眼,却没有回答。他发现少女正在颤抖,于是松开双手。少女旋即别开脸。 「雪芙儿。」 独臂男子口齿不清地嘟哝着。像个孩子一样,似乎察觉空气中的敏感气氛。 「非常抱歉,我要退下休息了。」 少女快速地说完,逃跑似的走出了房间,不再看吉尔达·雷一眼。 3 应该没什么好失望的才对。 雪芙儿嘲笑自己。吉尔达·雷队长因为王子的死而悲伤,所以会追悼着雪芙儿灵魂中属于王子生命的部分,也是理所当然。不然她还希望他能说什么呢?难道她希望才刚认识不久,且又处于完全不同世界的他,会像涅乌特司一样安慰自己吗?未免太厚脸皮了吧? 或许是因为她被召进城堡,周围都是一些身分高贵的人,所以才让她忘了自己的存在其实很微不足道。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期待,尽管她感到烦恼,却说不定太过得意忘形了。结果最后无法拯救王子,让大家失望的人也是她自己。 雪芙儿带着枯竭的心情,躺在自己的床上。从伊达的房间逃出来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入睡。艾雀有进来看过她一次,不过她装睡,艾雀见状便离开了。不知不觉到了就寝时间,城堡内逐渐安静下来,黑暗幽静中,她更有着自己被抛下的感觉。 好寂寞。她打从心底觉得自己成了孤独一人。虽然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情,但至今总算领悟到的确如此。没有人会察觉到雪芙儿·阿尔各的孤单,她更不必特意隐藏自己的寂寞。她甚至愉快地想着,就算她脱光衣服到处跑,也没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之后回想起来,或许从这时开始,就有某些事开始改变了吧。 雪芙儿一片漆黑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幽微的光线。一盏灯光通过她的门前。她想大概是守夜的人,或者有人起床如厕吧。就在她出身思考的时候,隔壁的房门有了动静,那是伊达的房间。他一个人起来上厕所吗?他能够拿好灯火吗? 雪芙儿起身下床。正打算到走廊去的时候,听见有人不悦的咂嘴声。那并不是伊达发出的声音,而且走廊上不止一个人。雪芙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走廊上传来,很像有人在推挤的声音。 「别太粗鲁了。」 小声说话的人,正是艾雀,然而她听起来很心虚。接着传来闷闷的呻吟声,是伊达的声音。 「喂,真的有必要把这个人带走吗?」 「没有这个人,就得不到约定好的东西了,而且万一让他泄漏给其他人知道就糟了。」 艾雀说话的对象不是伊达,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他已经几乎不能说话了。」 「可是他脑子坏了,谁知道他会不会说溜嘴?」 艾雀似乎不敢忤逆那个声音听起来很有威严的男人。地上杂畓的脚步声随着灯光逐渐远离。雪芙儿屏着气息,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轻轻将门打开,只见灯光正好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 她跑到伊达的房间看了看里面,果然空无一人。被褥半滑下床,看来伊达是被强行带走的。可是跟艾雀在一起的人到底是谁呢? 雪芙儿脱掉拖鞋放进口袋里,追在他们的身后。雪芙儿自从能起床走路之后,根本提不起劲做任何事,所以只看过自己房间周围而已。现在一个不留神,几乎就要在城堡中迷路,所幸黑夜中除了他们的灯光之外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没有追丢。 从凿穿岩壁而建造的走廊来到了城墙的塔楼上,拖着伊达的艾雀与另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便将他放下。塔楼上装着能将人或货物从谷底拉上来的吊笼。艾雀他们正要将伊达送上吊笼,打算带他离开城堡。雪芙儿悄悄地爬到塔楼附近,看见轮值戍守的两个士兵都倒在地上。士兵脖子上流下的鲜血反射着些许光线,看来已经被杀害了。雪芙儿只能死命地压抑自己的尖叫声。情况很清楚,男子果然不是城堡里的人。 艾雀坐上吊笼、松开支架后,随着绳索吱嘎作响吊笼也开始往下降。雪芙儿环顾城墙,只见四周一片寂静。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人发现任何异状。接着她看见靠近主城最上层 的楼层有一盏常夜灯。 「来人!救命啊!」 雪芙儿不假思索地大喊,却只能发出颤抖又微弱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起床出来察看的迹象,但就算她现在跑回去求助也来不及了。她曾经从窗口看见轮值守卫将吊笼拉上拉下,却不知道方法是什么。光靠雪芙儿一个人,根本无法撼动绳索的绞盘。 雪芙儿将身子探出塔楼的护墙,低头看着吊笼,吊笼已经下降到大约山谷一半的地方。此时传来男人的叫骂声。 「混帐!被发现了!」 他的声音也逐渐朝谷底远去。雪芙儿捉住吊索,用力蹬了一下塔楼墙壁,靠着身体的重量一下子便往下滑。她拚死命地捉紧吊索,如果现在是白天,她肯定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吧。是因为今晚新月,四周一片黑暗、看不见谷底,她才敢这么做。 她的手掌与脚上的皮肤都摩擦着吊索,造成火烧般的疼痛,很快地她降到了吊笼的正上方。 「有人在上面!」 艾雀立刻发现了她。雪芙儿早有所觉悟,非常迅速地滑下吊索,飞身落在伊达与男人之间。吊笼因她的动作剧烈摇晃着。 「雪芙儿!」 就在伊达紧抓住雪芙儿的同时,男子将宽大的山刀指向雪芙儿。 「这女孩是什么鬼……」 艾雀扶着吊笼边缘支撑自己,回答道:「是多姆奥伊的女孩子,之前搭过那艘船。」 「把伊达还给我们,警备士兵很快就来了!」雪芙儿总算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伊达……?」 男人似乎没听见雪芙儿所撒的谎,突然间甩了艾雀一巴掌。 「这不就有人认识这家伙吗?」 艾雀按着自己的脸颊,朝雪芙儿一瞪。「你问出什么了?既然跟他那么要好……」 「只有名字!」 「名字?这家伙真奇怪,他的名字明明叫埃梅·巴吉尔啊。」 男人说得那么果断,让雪芙儿感到吃惊。 「你认识他吗?」 男人用野狼一般的视线,将雪芙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递。他的额头至左眉上有一道白色的伤疤,白色眉毛与灰色双眼,令人联想到老谋深算的狼。穿着象征寨亚民族服饰的短毛皮披肩,光雪芙儿看得到的地方就有三把短刀,系在鞣革皮裤上的腰带和长靴扣环上。虽然男人并不算很高,但如岩石般偾张的肌肉,让他的肩膀跟腰围看起来有两倍的壮硕。 「嗯,所以我们才来接他的。」 「那为什么……你们不跟乔贝尔魔法师说呢?」 雪芙儿才说出口,便觉得自己提了个蠢问题:如果真的是来接他的,才不会杀害值勤士兵。但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来绑架伊达呢? 「我们是为了见他,才会打下你们的船。我这么说,你知道妨碍我们会有什么下场吧?」 为了增加威吓,男人还特意露出獠牙。可是雪芙儿一听,冲击她的不是恐惧而是惊讶。彻底颠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的始作俑者,竟是这个男人。此时男人突然扬起山刀,切断了吊索。 就在雪芙儿背脊的寒毛根根竖起、身体往下一沉的下一刻,吊笼「咚」地落在地面上,雪芙儿跟着踉跄了一下。原来刚刚已经几乎到达谷底了。只见男人游刃有余地嘿嘿一笑。 「这么一来城里的追兵,一时半刻也到不了。」 吊索反弹到半空中,虚晃了几下。而遥远上方的城墙,看来仍旧毫无动静。 有一辆篷盖马车正在谷底等待,两名穿着肮脏短披肩的男人打算拉开伊达与雪芙儿。 「等等!如果你们要带走伊达,我也要一起去!」 雪芙儿哀求着像狼的男人。她一再遭到降临在身上的事情所作弄,已经受够了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痛苦。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追究眼前事情的来龙去脉。 男人扬起山刀。伊达马上护住雪芙儿,像野兽般嗥叫起来。 「嗷呜呜呜!不行!不行!」 尽管男人对伊达拳打脚踢,伊达还是不愿放开雪芙儿。一群人因在意上方城墙的动静焦躁不已。 「呋!艾雀,你不能用你的咒语让这家伙安静点吗?」 「我没办法。这家伙也是个魔法师,他身上刻有防御咒语,如果是简单的魔力,马上就会反弹回来。」艾雀赶忙说道。 「我说唐吉,这家伙跟这个女孩很亲近,如果我们一起带走,他也不会想要逃跑,或许更方便呢。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喔。」 雪芙儿将希望寄托在艾雀的这一席话,看着那个名叫唐吉的狼男。最后狼男总算点头同意了。 「好吧。措那,你给我负责看好这两个人!」 口鼻上罩着一层黑布巾的男人点了点头。 雪芙儿与伊达很快地便被押进篷盖马车里,接着艾雀与狼男也坐了上来。随着马鞭挥落的声音,马车往前奔去。 4 「整件事似乎是我的助手艾雀一手主导,真的非常抱歉。」 乔贝尔魔法师对吉尔达·雷深深低下了头。 天色刚亮,当两名轮值士兵的尸体在城墙上被发现时,大家才发现雪芙儿·阿尔各与独臂流亡者被带出城外了。负责看守和夜间巡逻的人,都因为喝了掺药的茶而昏睡。是乔贝尔使用法术让他们清醒,才得知犯人正是乔贝尔的女助手。 吉尔达·雷在乔贝尔的书房内听取目前的状况,暗自懊悔自己当初顾虑到身为客人,竟没有让多姆奥伊的骑士保护那两人。就算做不到,至少吉尔达·雷自己也必须要求一间靠近他们的房间才对。 「那名助手,是怎么样的女孩?」 昨晚雪芙儿·阿尔各从他眼前跑开之后,他刚好见到了来探望独臂男子的女助手。然而当时的吉尔达·雷因为自己伤害了雪芙儿,同时也对自己所目睹的事情仍感震惊,所以几乎没有多加留意那名女子。连向来该留意的事都忘记,他不禁暗暗斥责自己。 「艾雀是寨亚原住民咒术师的女儿,她拥有些微的魔力,去年来到我的门下表示想要习得生命魔法。因为她的能力还不足以成为我的弟子,所以我就让她做些杂役……我只有对一件事很在意,」乔贝尔凝重地蹙起了眉。 「正如你所知,寨亚从十七年前开始成为里沃的属国。然而至今仍有许多国民对于接受里沃管辖感到不满,特别是这远离国王掌控的深山居民,经常会成为反抗军里沃驻军的游击队。艾雀出生的村庄,便曾是那些游击队的潜伏区域。然而我听说艾雀是孤儿,从小就被带到都城来收养了,所以我也没有特别担心……」 吉尔达·雷打断了乔贝尔的解释。 「就算那个女人跟游击队串通好了,游击队又为什么要绑架雪芙儿·阿尔各和那名男子?」 「大概是为了赎金吧。尽管称为游击队,但他们跟山贼并没有两样。」 赎金。尽管雪芙儿与男子是城堡的客人,但却没有那么值钱,这一点那名女子应该也很清楚才对。还是说,她认为因为雪芙儿接收了王子的魂源,所以有成为人质的价值?该不会那个叫艾雀的女人,已经看见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了吧? 一想起那双翡翠色的瞳眸,吉尔达·雷的思绪就混乱了起来。他昨夜不断反覆回想着,最后说服自己那是自己的幻觉。他想要问魔法师,王子的魂源是否在雪芙儿身上复活了?但这实在是太过荒诞无稽,他不能犯下这么愚蠢的过错,去成为散布有关多姆奥伊国皇子鬼魂流言的源头。 「乔贝尔大人,雷队长的弟弟求见。」 管家领着都蓝入内。都蓝穿着近卫骑士的正式服装,严肃地行了个礼。 「高级 巫术魔法师、雷队长。抱歉打扰二位谈话。警备兵通知我,有关那艘烧毁的鸟船,好像从龙骨的雕刻上可以看出,那是去年遭游击队所盗走的里沃驻军船舰。」 乔贝尔双手按住桌子站起来。 「果然是游击队!而且还伪装成凤旅团呢。」 是游击队袭击了疾风船。难道他们知道船上有梅比多尔杜王子与卡莎大使吗?吉尔达·雷询问自己的弟弟:「卡莎伯爵夫人与达伯尔耶魔法师,还留在皇城吗?」 「他们早上已经利用狼烟通知我们,今天傍晚迎接殿下的船就会到达皇城了,两位会随船一同回到这里。」 多姆奥伊并未具备制造疾风船的技术,因此该船仍是向奥拉借来的。这些安排,让多姆奥伊积欠同盟国的恩情越来越多。这肯定会让吉尔达·雷的养父头痛不已,但那也是回国后要操心的事了。 吉尔达·雷迅速地做了决定。 「乔贝尔魔法师,可以请您派警备队进入游击队的村落吗?」 「已经派出去了。但照狼烟传来的讯息,村里只剩下老人与小孩,实际行动的部队似乎已经潜进山里了。」 在山国寨亚境内,聚落的往来全都被山脉所阻断:就连从乔贝尔的领地至皇城,也需要越过一座山头。取而代之的联络方法,就是在连结重要地点的各个山峰上设置信号发布所,并利用狼烟来取得联系。利用这种方式可以几乎不花时间来交换讯息。然而狼烟从任何地方都看得见,尽管有使用暗号,仍不适合传达机密性高的消息。而在游击队村庄附近的信号所发出的狼烟,恐怕游击队也看得懂内容吧。 吉尔达·雷对乔贝尔说道:「游击队要逃离这座城堡,应该没有太多道路可以选择才是。」 毕竟为了避难而开凿的山路很有限。 「的确,只有通往首都的方向,往南边国境,以及往西沿着冰河的三条路而已。」 吉尔达·雷不认为他们会往警备森严的首都逃,而靠近南边国境之处,则有着便于栖身隐藏的一片广大山林。 「那么,可否请您升起狼烟,通知直到南边国境的所有关隘全都进行封锁呢?」 「您认为犯人会往那个方向逃吗?」 「不。我只是假设如此,逼他们改变前进方向而已。同时也要请您发信号,在前往首都的沿途也设下重重关卡。」 乔贝尔兴味盎然地看着吉尔达·雷。「您想把他们赶到西边的冰河沿岸是吗?」 西边净是被冰雪覆盖的连绵山脉,要到达与邻国接壤的国境至少要花上一个月。 「没错。如果去到那边,我们就不会轻易被误导到岔路上了。我要率领骑士团前往讨伐。」 「大哥你亲自去?有那个必要吗?」 都蓝发出了惊愕的声音。然而吉尔达·雷心意已决,制式化地脚跟一顿,命令道: 「都蓝·欧塔斯,我命你暂代近卫骑士队长,迎接殿下的船一旦抵达,你必须以我的代理人身分陪伴殿下遗体。至于细节部分,我能拜托您吗,乔贝尔魔法师?」 「雷队长,我认为令弟说得对。您与骑士团对于寨亚的山路都不熟悉,何不交给我麾下的士兵去追呢?」 吉尔达·雷断然说道:「他们是害死多姆奥伊国继承人的游击队。尤其那个叫伊达的流亡者,若他跟袭击行动有关的话,近卫骑士团便要亲手将他绑回来。」 那些应该只是表象,吉尔达·雷感觉这一切应该有更复杂的背景。如果只是单纯要攻击殿下或大使的话,他们并没有对离开疾风船的救生艇发动攻击,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就连到了这个地步,也无从得知他们绑架伊达和雪芙儿的理由。如果是想堵住共犯的嘴,连雪芙儿也一起绑走就太奇怪了。如果伊达和游击队都被驻寨亚的里沃军捉住了,那么要搞清楚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就会更加困难。 「你说他叫伊达?那个男子想起自己的名字了吗?」 听见乔贝尔的声调丕变,吉尔达·雷看着魔法师。 「那男人没告诉我,雪芙儿·阿尔各说这是他告诉她的。他从前好像是个草药导引术师。」 「草药导引术师……是吗。」 乔贝尔眯起了眼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吉尔达·雷问道:「我想我已经告诉过您,那个男人曾在船上使用魔法,那么请问他有可能利用魔法让自己丧失记忆吗?」 「啊,不会,那不太可能吧。我已经确认过,那个男人的日魂几乎已经丧失光芒了。」 乔贝尔彷佛回过神似的提议说:「如果这是一场吊唁梅比多尔杜殿下的战争,我也想略尽棉薄之力,请容我派熟悉西边高山的牧童随你们同行吧。虽说身分是牧童,但他们跟受过训练的士兵相同,是能够听从指挥整合的人们。请您不可小看高山,如果只靠您们自己,那么在碰上游击队之前,就会因山中女神的一时兴起作弄而丧命了。」 「非常感谢您的协助。」 吉尔达·雷虽然坦率地接受了这项建议,对方的态度却让他很在意。 「对于那名男人的名字,您有什么线索吗?」 乔贝尔苦笑着回答:「并不是这样。只是,我觉得伊达是个奇怪的名字罢了。如果他是使用魔法的人,更难想像会取这种名字……」 「与魔法有关?」 「是的……『伊达』,在生命魔法中是禁忌的法术,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禁咒』。」 魔法师彷佛要挥开这个不吉祥的词汇般,抚摸着额头上的环。 5 都蓝强烈主张由他来代替吉尔达·雷指挥征讨队。 「大哥您应该要留下陪伴殿下,我想殿下也会如此希望。而且以性命相搏追踪犯人,才是适合我做的工作。」 明白弟弟的心情,吉尔达·雷便坦白将那双翡翠色双眼的事情说出来。 都蓝看来很吃惊,似乎怀疑兄长是否在开玩笑。 「大哥,您该不会认为殿下还活在那女孩的体内吧?我以为大哥您应该与这种迷信之事无缘才对……」 「你说得没错。只是,我想要亲眼再确认一次。况且对于多姆奥伊而言,雪芙儿·阿尔各本该是梅比多尔杜殿下的恩人。就算如今已经对她没有要求,我也不打算见死不救,那是好不容易靠殿下的魂源而活下来的性命。难道不该视为殿下本身而救回她吗?」 在说服弟弟的过程中,吉尔达·雷的声音越来越热烈。都蓝静静地回望难得如此激动的兄长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哥您是因为那女孩身上施有秘法,所以您觉得对她有责任?」 或许真是如此。昨晚当他对着少女呼唤殿下时,少女眼中所浮现的孤寂,让他想忘都忘不了。让她在异国他乡落入贼人手中,是他的疏失。他一想到少女现在所感受到的恐惧与绝望,就觉得胸口一阵疼痛。 「这件事只要你我知道就好,等救回雪芙儿·阿尔各之后,再听听达伯尔耶魔法师的判断。」 都蓝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么请您务必小心,大哥。欠那女孩的道义人情,殿下用自己的源魂还清了。我认为不必连大哥都要以命相拚。还有,也请你别抱着无法为殿下做到的事情,之后就要为那女孩做的那种想法勉强自己。」 吉尔达·雷微微地蹙起了眉。 自己是将少女当成王子的替身吗?如果有必须守护的人,就能成为自己的支柱。尽管在里沃之战失去了祖父母与父母亲,但他还有弟弟。他自己知道,当年他能逃离战场活下来,目的是为了保护都蓝、国王和摄政官。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可能会成为俘虏或选择轻松地死去吧。 此外他还有个坏习惯:遇到越困难的事, 他才会越有活着的真实感。在当年的逃脱行动中也是如此,随着敌人越来越迫近,脑海里的某个角落有另一个自己,正在享受这种生死交关的危险。而且就是要在这种时刻,他才会产生一股一定能达成目标的信心。而现在的他,需要这种感觉更胜其他。 「别担心。其他的就拜托你了。」 吉尔达·雷轻轻揽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开始着手整理登山的装备。 6 穿透篷顶隙缝的光线,让雪芙儿醒了过来。 摇晃得非常厉害的篷盖马车已经停下。自从她被塞进车里后,她就一直抬头看着逐渐远去的乔贝尔山城,然而一直对绑架犯保持警戒,似乎让她累得睡着了。 伊达一直抱着雪芙儿,现在还沉睡着,呼吸间吐出冰冷的白色雾气。似乎因为伊达的斗篷与体温,所以雪芙儿才不觉得寒冷。跟父亲之外的男人像这样彼此依偎,一般来说她应该会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但雪芙儿只觉得伊达像是头大型的野兽,连他的体味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雪芙儿正想爬起来看看外面,手腕却被拉住了。昨夜,他们用绳子把她的左手腕与伊达的左手腕绑在一起。虽然绳子有两人双手伸展开来那么长,但中间却也绑着另一条绳子,系在名叫措那的绑匪腰间。现在待在帐篷内的人,除了雪芙儿二人之外,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干么?要小便吗?」 措那爬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昨天晚上蒙着面,而且一句话都没有说,因此雪芙儿并没有察觉他其实只比自己年长约两、三岁而已,还是个少年。措那拿起铺在身体下方的黑色毛皮,扔向雪芙儿。 「看你穿那样,很冷吧?喂、起来!」 伊达挨了措那一脚,因而惊醒过来,看见雪芙儿之后便露出安心的表情。雪芙儿也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只有她自己能理解他们被俘虏一事,这么一想,她才觉得自己似乎莽撞地做了无法回头的事。如果是还在村子里的自己,这么大胆的行径她肯定做不到。自己逐渐在改变中,但感觉并不坏。 少年大动作地戴上一顶宽边帽,从帐篷间隙跳了出去。雪芙儿将头采出帐篷间隙时,那个叫做唐吉的狼男与艾雀回过头看她。除此之外还有约二十名昨晚没见过的男人在场,让她吓着了。每个人的年纪都跟唐吉差不多,也都穿着短披肩、皮裤,戴着宽缘帽。山刀或刀子亮晃晃地拿在手上,是个令人感到相当粗鲁不文的集团。 马车在山陵稍微下方一点,停在岩石后方,艾雀等人则站在山陵上方。山陵上空广大的天际,比多姆奥伊的天空还要深蓝,一片晴朗。远处只能见到突出的山尖,上方小小地附着一座乔贝尔城。 在雪芙儿睡着之际,他们已经走得这么远了。雪芙儿体会到一种无依无靠的感受,以及从某种沉重桎梏中解脱的感觉。她已经来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世界了,无论是没用的累赘雪芙儿,还是接收了王子魂源的雪芙儿。 「别走太远。」唐吉说道。 「知道了,老爸。」 措那称唐吉为父亲。的确,两人并肩站立的话,无论头发的颜色或晒黑的脸庞都极为相似。身高虽然也差不多,但措那显得比较瘦削,也没有唐吉左眉上那道伤疤。唐吉的眼睛,就像措那眼睛受伤后的版本,更加深了那股险恶的气息,而他的牙齿也被烟草染得漆黑。 脚下棱角分明的坚硬岩石上结满了霜。雪芙儿想起放在口袋里的拖鞋,于是穿好了才下车,但还是差点滑倒。伊达也是如此,两人若不互相搀扶的话根本无法好好走路。男人们见状纷纷大笑。 「唷,措那,你带宠物散步啊?」 雪芙儿心想,这么一来两人都逃不掉了。 措那拉着绳子,将两人拉离岩石后方,此时如利刃般的刺骨寒风吹来,两人不禁缩成一团。马车的后方大约连着七、八匹马。因为有上马鞍及缰绳,所以雪芙儿还以为那是马,但那些动物的头比马还大,还长着两根弯曲的角。虽然也很像牛,但身体尺寸与脚的粗细却跟马差不多。 在山陵另一面是个陡坡,只长了一些凌乱的矮灌木,因此看得到更深的下方。如果在这边跌倒的话,真的就会直接掉下去了。虽然更深的山谷间有一片森林,但距离此处非常远。森林的另一边,就只见峰峰相连的山脉绵延不断。每座山的山脊上都是白雪皑皑,草木不生。那些都是非常高的山。当她待在山中城堡时,从窗户往外看出去净是山脉。而如今她就置身其中一处。 措那要她在枝叶茂密的矮灌木丛后方如厕。 「把绳子解开,他在我没有办法上。」尽管很露骨,雪芙儿还是说出口了。措那默默地将拉绳往伊达的方向挪动,跟伊达盾并肩背对着她。虽然雪芙儿觉得很羞辱,但明白这或许不过只是个开始。 她想着干脆就跟伊达一起滚下谷里去好了,但措那让伊达坐在斜坡上,牢牢地押着他。而且,就算逃进森林里,她也不知道两人该怎么活下去。她现在只能再观察看看了。 接着措那跟着伊达,去确认他能不能一个人好好地大小解。看来他出乎意料是个会照顾人的少年,这让雪芙儿松了一口气。原本她还担心自己非得帮忙不可。她坐在斜坡上等待两人时,听见山陵上的男人们说话的声音。 「不出所料,他们以为咱们往南边国境逃了。」 「趁他们搜索南边的时候,我们可以走得更西边一点。」 然后是唐吉的声音。 「这很难说。索南·乔贝尔不是笨蛋,他不太可能不放一兵一卒在往西的路上。」 雪芙儿转身抬头看,只见唐吉正用望远镜看着南边的山脉。雪芙儿也随着凝望过去,可以看见有细长的黑色烟雾往上升。 「看来他们也打算派里沃军驻守从首都到西北边的道路呢。」艾雀也说道。 「那些家伙对山一点都不了解,怎么可能追得到我们?到时候我们早就领先他们两个山头了。」 唐吉「啪」一声阖上望远镜,朝雪芙儿大吼:「措那!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该出发了!」 措那拉起伊达,大步经过雪芙儿身边。 「老爸,给那两个人鞋子跟衣服穿吧。这么下去,他们的手指脚趾都会冻伤坏死的!」 雪芙儿听到措那的话,吃了一惊。但唐吉却毫不在意。 「这样正好,他们就逃不掉了。别对他们太好!」 雪芙儿两人再度被塞进帐篷马车里,措那拿了一块乾掉的肉给她,说是食物。肉里加了不知名的香料,所以并不难吃,但马车一旦开始前进,摇晃之中她便胃口全失。伊达吃掉了雪芙儿那一份后,很快地便昏昏欲睡。雪芙儿想尽可能看到四周状况,所以坐在驾驭台正后方。措那告诉她,长有一对角的马是一种叫做「盖泽」的牛只种类。每个男人都跨坐在自己的盖泽上,只有艾雀抱着唐吉的背,跟他共乘一骑。雪芙儿觉得他们的样子很像夫妻,但艾雀太年轻,应该不是措那的妈妈。 「艾雀是你的姊姊吗?」 措那听了雪芙儿的问题后大笑。 「才不是,她是我老爸的女人。你闭上嘴吧。」 措那最后那一句警告,似乎是因为在意驾驭台上的黑胡子男。男子名叫加特,一双阴险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雪芙儿。 一行人宛如追随太阳的行进轨迹般往西方前进。依他们刚刚的对话内容,逃跑的时候只要一路往东就能回到城堡,但雪芙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回去。在这个国家里当一个无人认识的流浪工匠,就这么活下去如何呢?她看见唐吉一群人带了那么多的刀剑,确信这个国家一定也有锻冶的工作。 在涅乌特司提议之前,她曾想过如果离开村 庄,自己也只能靠锻冶技术过活,但那种梦想一点都没有现实感。如今那样的日子就要来临了吗? 雪芙儿摸了摸脖子上的皮绳,那是她陷入沉思时的习惯动作,然后在察觉这动作的意义时惊讶不已。她伸手摸了摸睡衣上方,发现胸前的新月就藏在衣服下。 本应该已经送人的守护刀,是什么时候回到她脖子上的呢?她知道是谁还给她的,除了吉尔达·雷队长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了。对王子而言应该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但雷队长却记得很清楚。这么一想,冻僵的身体也不由得温暖了起来。 可是,万一让措那他们知道自己带着武器就糟了。她拉紧了睡衣前襟,将守护刀藏得更密实。 7 接下来两天,他们越过三个积雪的山陵。为了避开追兵,他们沿着从远处不容易发现的路线而行,因此一路反覆地登山下山。到了第三天一早,雪芙儿就见到了白色的冰河。 眼前是一片彷佛以过多蛋白打出坚硬的泡沫,然后将之流入河里的奇景。冰河表面的波浪结冻突起,并维持着那样的形状缓缓地朝低处流动。白色的冰面上积聚了尘土,蒙上薄薄的脏污。 措那告诉雪芙儿,这种流冰是积雪挤压变硬所致。虽然多姆奥伊的沙漠也会降雪,但是很快便会被强风吹走变乾,从未积得这么高。这里的水量丰沛,沙漠根本比不上。若非寨亚的地势这么高,肯定是个农产丰盛的国家吧。 到了晚上,一群人便搭起堆在马车上的帐棚宿营。黑色的巨大帐棚中间能生炉火,所有人都在里面睡觉。只有雪芙儿、伊达以及看守的人被留在马车里。虽然不必顾虑到众人目光很好,但两人就算紧拥在一起也还是冷得要命。尽管阿尔各村的冬天也很寒冷,但因为雪芙儿住在锻冶场里,所以她从未经历过这么冷的天气。 不知道是不是寒冷所致,伊达闹肚子疼,而且还开始发烧。因为跟措那交班看守他们的加特什么都不做,所以雪芙儿几度必须帮伊达处理大小解的问题,已经习惯了。她收集岩石后方凝结的霜,敷在伊达头上冷却,但他的热度还是不断上升。 「可以再借我一些毛皮或毛毯吗?」 雪芙儿不断地央求加特,但加特那长满胡子的脸却只是不怀好意地朝她嘿嘿笑,看来是个眼见别人有难却能乐在其中的人。雪芙儿用措那给她的毛毯,像卷烟草般把不住发抖的伊达裹起来。后来伊达失禁,使得整个车篷里骚臭不堪,加特才终于去叫措那。 措那端来热水,雪芙儿便用热水擦拭伊达的身体,并擦掉毛毯上的脏污,清洗伊达被汗水与下痢弄脏的睡衣及斗篷。措那接着又扛来别件干燥的毛毯与毛皮。雪芙儿用那些将伊达包起来,并说道: 「一定要请艾雀来给他吃药或施咒,不然他就会死啊!」 伊达的脸上布满了汗水,脸色越来越暗沉。他颤抖个不停,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呓语。 「艾雀现在跟我老爸在一起。我不能去打扰他。」 雪芙儿于是威胁措那: 「所以他死了你们也无所谓喽?你们不是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城里绑出来吗?」 尽管这么说,措那还是很犹豫。照雪芙儿白天的观察,唐吉在这一群人之中,就像是狼群的领袖。若要通过险峻难行的地方,都要靠唐吉的判断才得以前进,所有人在他的指挥下相当团结一致。他让每个人都集中精神,就算是爬下山崖的陡峭道路,在唐吉号令之下,也能统整所有人走完路程。 至于他儿子措那,虽然唐吉还不把他当个成人对待,却很仔细地让他学习自己做事的方法。身为父亲的唐吉,比起雪芙儿的尤古伯父对待她堂兄弟的方式还要严格,却也有宽大的一面。措那只要做错事,唐吉就毫不留情地责打他;然而一旦做对了,又会夸张地给予赞美。 「真不愧是我儿子!」 每次唐吉这么一说,措那就会露出一口白牙得意地笑。他是个非常直率的少年,有时雪芙儿甚至不觉得他比自己年长。每个伙伴都疼爱他,而他对待雪芙儿和伊达的态度虽然看似生疏,却还是挺亲切的。也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雪芙儿很轻易地就能跟措那说话,比跟阿尔各村的男孩们还要容易得多。雪芙儿很庆幸,看守的绳子是由措那看管。 措那几乎可以说是满心崇拜着唐吉。雪芙儿的堂兄弟往往会说尤古伯父的坏话,大概是因为伯父只会责打他们,而且总是不示范重要的锻冶工作给堂兄弟看之故。从那些男人们的对话中,她得知措那的母亲似乎在生下他不久后,便遭里沃军杀害。因此唐吉与措那都强烈憎恨里沃军,并且非常爱护彼此。 身为坏人的唐吉,却是个非常好的父亲,这点让雪芙儿的情绪很复杂。就算唐吉杀了人,对措那而言他仍是英雄。父亲聘特对于雪芙儿来说,大概是个好人,但并不是英雄,她对父亲没有那么强烈的爱,她对母亲奇拉娜也是同样的感觉。或许那些都是她自己的奢求吧。 「如果你那么怕你爸爸,我自己去求他,你带我去帐棚吧。」 雪芙儿发现自己这样语带讽刺地说话,是因为她心里羡慕着措那。明明措那很可能会将他自己的毛毯让给伊达,她却如此待他。 措那解开雪芙儿手腕上的绳子,将伊达交给加特。然后将拉绳的一端绑在雪芙儿身上,两人跳下马车。只穿着睡衣的雪芙儿,受到外面冷空气的侵袭,皮肤几乎要冻僵。虽然她的膝盖已经开始颤抖个不停,不过帐棚很近,勉强还走得到。 帐棚中满满都是男人,室内空气非常温暖。正中央帐棚支架旁有个石头堆砌的火炉,所有人的脚朝着火炉排成一圈像车轮般睡觉。火炉上方吊着一锅炖肉,里面还留着明天早餐的分量。雪芙儿傍晚也有分到一碗,但她真想再多吃一点。 炉火另一边的帐棚深处,有个木头搭起来的床铺,唐吉与艾雀就在那里。床铺外虽然挂着一块跟帐棚同为黑色的布幕,里面却传出些微的笑声。雪芙儿不禁对于悠闲调笑的两个人感到火大。 「艾雀,伊达病了,请你去看看他!」 唐吉迅速拉开布幕,瞪视着雪芙儿。见他与艾雀两人几乎是全裸,让雪芙儿不知所措。艾雀看起来毫不在乎,一脸红艳地跨坐在唐吉身上。唐吉神情凶恶地一脚踹上雪芙儿的腰。 雪芙儿蹒跚倒地,唐吉又一拳打倒她身边的措那。措那毫不抵抗地承受父亲紧接而来的一脚,流下了鼻血。 「措那!为什么你只带着这家伙来?」 雪芙儿抱住唐吉的脚大叫:「是我拜托措那的!艾雀,求求你,给伊达药或是咒语……」 唐吉的膝盖踹中雪芙儿的下颚,雪芙儿的嘴唇因而破裂了。伤口很痛,但比起痛她却更生气。以前在村子里挨父亲或伯父揍的时候,她只会恐惧并放弃抵抗,然而现在面对凶狠数倍的唐吉,她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你们还不懂吗?伊达就快死了!」 雪芙儿这么大叫的时候,突然强烈地想要打喷嚏,于是连连打了五个喷嚏,结束后,才开始一阵刚才根本无可比拟的颤抖。唐吉一脸雪芙儿喷出的口水,蹙着眉,彷佛看这什么非常稀罕的东西似的注视着雪芙儿。 措那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那个家伙爬不起来了,他烧得很厉害。」 唐吉看起来很不耐烦,把艾雀从毛毯下推出来。 「你去。万一埃梅·巴吉尔死掉,咱们可就亏大了。」 艾雀喃喃抱怨着,披上了斗篷。 「咒语对那家伙可没有效果喔。」 艾雀拿起枕边的袋子,跨过一群男人的上方走出帐棚。雪芙儿发着抖走在措那身后,她的脚趾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艾雀因 为下痢的臭味而皱眉,伸手去摸伊达的额头。接着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药丸塞进伊达嘴里。伊达差点就要吐掉,雪芙儿赶忙让他喝了一口水,总算让他吞下去了。 「他身体太冷,已经形成冻斑了。你得帮他按摩直到这些斑消失。」 伊达的皮肤发青,到处都有紫色的斑点。雪芙儿虽然问了按摩的方法,但她冻僵的手脚没办法做得很好。艾雀看着雪芙儿,突然之间就扯开雪芙儿的睡衣。 「你也一堆斑哪。」 雪芙儿吓了一跳,赶忙拉好自己的睡衣,但裸裎的前胸已经被措那跟加特看到了。她羞愤得满脸通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血气上涌,几乎要晕过去。 艾雀取出另一个小瓶子,涂在雪芙儿的后颈上。当艾雀开始咏唱咒文后,雪芙儿感到有某种什么窜过了背脊。接着背脊渐渐地变温暖,她的颤抖也停了下来。这么迅速的效果,让雪芙儿的关节失去力气,视线也变得朦胧。 艾雀走出车蓬,过了一会儿又拿着衣服回来。 「喏,唐吉说要给他们两个穿的。」艾雀将衣服交给措那。 「要帮他按摩,知道了吗?」 艾雀再对雪芙儿说一遍之后,便回到大帐棚里。 雪芙儿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穿上衣服。那是艾雀昨天还穿着的连身裙跟衬衣,还有毛料的裤子。虽然有点太大,但久违的温暖紧紧包裹着她。强烈的睡意让雪芙儿的眼皮几乎要垂下,她用指甲抓了抓脑袋让自己清醒,开始为伊达按摩。 大概是因为药物生效减轻了腹痛,伊达闭上双眼安静地躺着。之后如果能退烧那就更好了。雪芙儿心里这么祈祷着,用毛毯摩擦伊达全身。等伊达的皮肤逐渐恢复原本的颜色,他也慢慢入睡。当伊达不再呓语,陷入深沉睡眠之后,雪芙儿也气力耗尽般地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第四章 呼唤之声 1 高峰矗立在雪芙儿上方。 白雪皑皑的高大山峦层层相连。远方,耸立着一座格外雪白的山头。那座山送来一阵温暖的水波,融化了雪芙儿冻僵的身体。 ……回应我。 回应我。小小的人儿啊…… 歌唱般的声音,随着水波靠近她。那歌声颤抖着,而颤抖的声音造出了水波。水波因说话者的吐息而逐渐温暖。雪芙儿屏气凝神,感到有某个相当巨大的东西正离她非常近。 你在害怕什么呢……小小的人儿啊…… 别害怕……小小的人儿啊…… 「雪芙儿、雪芙儿!」 伊达摇醒了她,于是雪芙儿睁开了眼睛。 「伊达,怎么了吗?」 伊达不安地环顾四周,碰触雪芙儿的脸。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频频从鼻子发出轻哼,然后抚摸雪芙儿的眼睛、嘴巴和头发。 「我是不是说梦话了?我只是做梦而已喔,没事的。」 雪芙儿安抚着伊达,刚刚的歌声彷佛还残留在耳边。 她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无论是低沉颤抖的声音,还是在摇曳的水中所见的庞然大物,她记得自己都看过、听过,而且是在不久之前。 离开车篷散步时,雪芙儿在霜雪上试着描绘梦中模糊的影像。措那见了问她那是什么,她便将自己的梦境告诉他。措那听了便说:「那一定是寨亚的黑魔女。听说她偶尔会出现在我们的梦里,做出重大的预言。她是山的守护神,栖息在奥丹圣地。」 措那说那是预言,雪芙儿想说不定真是如此。毕竟以梦境来说,那影像也实在太过清楚了。「那个奥丹,在这附近吗?」 「据说奥丹在寨亚的深山某处,寨亚王的老祖宗也曾深入奥丹晋见黑魔女,这个传说虽然有流传下来,但却没有指出奥丹到底在哪里。」 「可是,寨亚王室的守护神,不是土神艾翁吗?」 措那冷哼一声。「我老爸说,现在的国王根本不曾踏出首都一步,对山也完全不了解,所以战争时才会败给里沃。」 唐吉他们一群人非常轻蔑现今的寨亚国王,偶尔在谈话时提及他,就会取笑或谩骂一番。他们还说总有一天要亲手将里沃驻军赶走,重返古寨亚的时光。古寨亚对他们而言似乎才是祖国,他们也相信只有属于古寨亚的神才是正统。 可是雪芙儿又不是寨亚人,寨亚神真的会来对雪芙儿预言吗?此外,她一直觉得自己曾做过相同的梦,但那是什么时候呢?说不定她还会再梦到,到时候,她能想起来吗? 别害怕…… 那道歌声似乎仍微弱地回荡在耳边。 2 隔天早上起了大雾。如果在冰河上迷了路会有危险,所以唐吉决定在雾散去前先按兵不动。伊达可以暂时不被摇晃地好好睡上一觉,这让雪芙儿很高兴。 措那将多的帐棚布连同早餐炖肉一起递给雪芙儿。他用自己的刀子,裁出雪芙儿及伊达两人份的短披肩,不过做得实在很差。雪芙儿向他借刀子想要亲自裁剪,但当然被拒绝了。雪芙儿又央求他将剩下的布切成小块,拿来当成袜子裹脚。因为她的脚尖已经痒得受不了,也已肿成一片紫红色。 「你那双拖鞋,脱掉比较好。」 措那搔了搔下巴,指了指雪芙儿的脚。拖鞋已经严重地沾黏在脚上,很难脱掉。 「那是冻疮。你再放着不管会烂掉。」 措那用刀子帮雪芙儿割开拖鞋,然后让她将他自己的手套穿在脚上。措那那双内侧有毛皮的手套非常暖和。 「你在帮母盖泽装蹄铁啊?」 听见嘲弄的声音,雪芙儿回过头去。只见驾驭台上的加特正看着他们。 「然后呢?你什么时候打算骑?」 措那拥有自己的盖泽,跟加特换班之后就能够轻松自在地骑它,不过加特所指的并不是这个。加特脸上猥琐的笑容,让雪芙儿知道他说了什么露骨的话。因为连措那都愉快地笑了,雪芙儿不禁怒瞪着他们。措那察觉她的视线后收起笑容,然而加特还是一脸贼笑。 雪芙儿向艾雀借来针线,将裁下来的碎布缝成手套和鞋子。同时也用拖鞋的底帮伊达做了相似的一双鞋。虽然冻疮没有更加恶化,但伊达似乎不怎么喜欢新衣服,还把斗篷穿在短披肩外面。不过,后来他就算擦拭身体时也不肯再脱掉了。 伊达也讨厌刷牙,不管雪芙儿教他几次,他也只是随便摸一摸牙齿表面再漱个口。有一次雪芙儿试着帮他刷,但他大喊大叫地让雪芙儿无从下手。当时她见到伊达牙齿的内侧,刻着数字跟符文,或许那是草药导引术师的习惯吧。 ◎ 雾散了,一行人再度往西行。尽管伊达已经可以起床,措那还是只将雪芙儿绑在身边。他让加特保管绑伊达的绳索,怪的是加特竟然没有抱怨。而这时雪芙儿也开始防备起措那,因为措那有时会带雪芙儿去「散步」。 措那走下冰河,邀雪芙儿到波浪上走一走。 「冰会裂开的。」 听了雪芙儿的话,措那笑了。 「冰河的冰可是比你的身高还厚呢。」 因为雪芙儿想看冰河,所以他们就来了,但她行走时还是尽可能与措那保持距离。冰的波浪,每道都跟一个人差不多大。波浪间就像是刀削过的澡盆般凹陷,附着一堆尘土。一旦走入冰浪之间,似乎就会迷路了。 「这是雪。是那座高山的山顶降下的雪,结冻后滑下来的。」 措那指向云的上方,只见那里罗列着如蓝白屏风般的山群。 「这里以前是更宽的河流喔。不过现在里沃那帮人把上游的冰给凿走,水流也变小了。」 里沃会占领寨亚,为的就是取冰。 「这条河会流到哪里去呢?」 「西边的大分水岭。会从那里开始流入地底,再从『红色平原』流出来。」 「红色平原」指的是位于寨亚西南边的广大肥沃盆地,也是里沃与奥拉两大国时常争夺主权的纷争之地。他们只要再往西走,就会远离在里沃支配下还算有秩序的寨亚王国,进入没有法治的地带。雪芙儿回忆起她无意间听见的唐吉与男人们的对话,他们似乎要在西边那里与某人会合的样子。 雪芙儿从小就喜欢看远方国家的地图,还有从书本中阅读相关的知识。而如今她居然能实际前往,甚至能亲眼看见并触摸到冰河,让她感到相当吃惊。 她试着舔了一下冰波,在感受那份冰凉之际,措那来到她的身边。雪芙儿想不着痕迹地拉开一些距离,但措那收短了绳子,让她动弹不得。 「你的眼睛,很美。」 措那双手搭在雪芙儿肩上,靠近她的脸庞。措那深灰色的瞳孔逼近眼前,两人的鼻子相碰,他以温柔的声音轻喃。 「我喜欢你的眼睛,像是夏天湿润的绿苔。」 他的唇覆上雪芙儿的双唇,让她的心脏狂跳不已。她虽然知道村里的男孩会与女孩这么做,但自己却完全没有经验。她也不像姊姊优思嘉,拥有女性朋友可以一起聊这种话题。因此雪芙儿现在完全不知所措。 雪芙儿不认为措那喜欢自己。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其他女孩,所以他才会一时迷惑吧。只是他的唇瓣很温暖,也很温柔。雪芙儿感觉到措那的心跳也跟自己一样剧烈,令她不禁红了双颊。 雪芙儿一见措那眼中映出自己的脸,才回过神来。刚刚措那在她耳际轻声说的话,现在也总算传进了她的脑中。 「你刚刚说我的眼睛是什么样子?」 「平常是浅棕色,但会因为光线而变成很深的绿色。生气时或想事情 的时候也是。」 措那想再度亲吻雪芙儿,她却推开他。 「我的眼睛不是绿色的。」 措那笑了。「在多姆奥伊,那个不叫绿色吗?就是青苔啊,或是嫩芽长出来的颜色。」 这并不是词汇的问题。雪芙儿感到一阵不安。 知道雪芙儿是认真地问他,措那于是从腰带拔出宽刀,将磨亮的刀刃给雪芙儿当镜子照。 雪芙儿倒抽了一口凉气,双手抚上了自己的眼帘。措那说得没错,她的瞳孔随着眨眼的动作,在浅棕与绿色间交替变换,跟雪芙儿所熟悉的自己的双眼完全不同。她的发色也比起以前的红棕色还要明亮,发根近乎金色。为什么自己没有察觉到?雪芙儿突然领悟到:那是因为离开乔贝尔城堡后,她就再也没有照镜子了。 雪芙儿的家人,全都是棕色瞳孔与红棕色头发。在大多数人都有亲戚关系的阿尔各村里,没有任何人拥有这么鲜艳的绿色瞳孔。这个颜色,是阿尔多哥王室中,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眼瞳的颜色,而金发也属于王子所有。 「怎么了?」 见到雪芙儿哑口无言,措那似乎有些担心。雪芙儿将视线从刀刃上移开,蹲了下来。 「会冷吗?」 措那温柔地想为她披上短披肩,却被雪芙儿推开。也不管绳子陷进手腕里,硬扯着绳子想要离开措那的视线,她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 「干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别理我!不要碰我!」 雪芙儿以近乎哀嚎的声音央求。措那一脸受伤,放下手中拉着的绳。但雪芙儿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体贴措那。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走回马车,众人已经准备好要出发了。唐吉一见措那便开口责骂。 「别再拖拖拉拉了!今天要赶路!」 他似乎见到西北方的山上有狼烟,因此一行人走得比过去几天都还要急。 马车摇晃之间,雪芙儿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到底会变得如何呢?肯定是接收了梅比多尔杜王子的魂源,才会产生这种变化。 变化。除了身体上出现的改变,她也觉得自己比以前还要大胆、缺乏耐性。这对于曾经很内向的雪芙儿来说,是个很好的改变。但,如果那是因为王子的魂源而造成的呢? 毫不考虑地从城堡上跳下,还有毫不畏惧发怒的唐吉并与之谈判,全都是王子的魂源让她这么做的吗?对于微不足道又累赘的雪芙儿而言,那些果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吗?离开城堡后她一直拥有的自信,现在全都消失无踪,因为她不再相信自己还是自己了。 雪芙儿下意识伸手去摸胸前的新月守护刀,只有这个,是原本的雪芙儿的证明。她紧握着新月,拚命忍住想要大哭的冲动。 3 小小的人儿啊……别害怕…… 我存在于你的内心……也在你的四周…… 去实现吧……我的心愿…… 回应我……小小的人儿啊…… 雪芙儿身子一跳惊醒过来。在摇摇晃晃吱嘎作响的马车里,她只睡了一会儿。伊达虽然翻了身,不过没有清醒。看守他们的加特坐在驾车台上,并没有发现雪芙儿所受到的惊吓。 又是那一阵歌声唤醒了雪芙儿。她还是不认为那只是梦,清清楚楚的说话声,至今仍在耳边回荡不去。而且,这也让她想起之前是什么时候梦过了这件事,就是她被施以秘法到醒过来之前。 那时雪芙儿似乎要被吸入梅比多尔杜王子的额前洞穴里。至今她仍鲜明地记得,梦中那强烈的恐怖感。当时,就是那道声音在跟雪芙儿说话。而那道声音现在仍跟在她身边,对她说话。为什么它要这样反覆地呼唤她呢?它对她有所求,但那是什么呢? 存在于她体内的只有梅比多尔杜王子,这是雪芙儿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难道是王子的魂源在跟她说话吗? 雪芙儿旁敲侧击地询问艾雀,她知不知道接收死者魂源的人,身上会发生哪些事情。不过艾雀说,自她当了乔贝尔的助手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奥拉秘法施展的对象,那就是雪芙儿。 于是雪芙儿开始害怕睡觉,说不定那道声音又会呼唤她。若她去回应那道呼唤她的声音,会怎么样呢?在雪芙儿不知不觉间,王子的魂源一点一滴地改变了雪芙儿的外表。那么她睡觉的时候,王子说不定会趁机夺去她的身体。 从那次之后,雪芙儿在散步时,总会不由得趁着他人不注意,拿起守护刀来照自己的样子。这时她会偷偷期待恢复自己原本的发色和眼睛颜色。然而,她只觉得她的发色似乎越来越明亮,眼睛也变得越来越碧绿。 雪芙儿的郁郁寡欢,也传染给了伊达,让他频频闹着别扭,会去破坏他不了解的东西,也会突然大吵大闹,似乎想要引起雪芙儿的注意。这时尽管雪芙儿会安抚伊达,但往往又会自己陷入沉默,偶尔还要伊达焦躁地摇晃她才会回过神。 同时,在那之后她也无法正视措那,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尽管措那会跟她说几句话,但总以生气告终,然后将拉绳交给加特,他自己则去拉伊达的看守绳。雪芙儿虽然讨厌加特,但也觉得比一直被措那盯着瞧轻松多了。 与过去几天不同,他们一群人几乎马不停蹄地沿着冰河往西边前进。冰河两旁都是陡峭的崖壁,眼前只看得到远处的高山。也因为如此,唐吉很在意不佳的视野,一路上显得很紧张。先前有人告诉他,看见西边天空出现了一艘飞船,他也很仔细地询问到底是不是追兵。最后为了躲开那艘船,唐吉决定通过被冰河凿穿的悬崖下方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众人看得到的生物只有地鼠一类,走进冰河谷后,也看得见鸟儿了。黑色的大乌鸦就跟在他们上空盘旋,而乌鸦阴森的叫声,使得盖泽们纷纷神经质地乱了阵脚,更加激怒了唐吉。 这一天日落之后,见一行人疲累不堪,唐吉总算决定了扎营地点。他下令严格控制火光,不可以有丝毫泄露到崖上。等大家吃完因此而煮不熟的炖肉后,加特催促雪芙儿去做一趟睡前的「散步」。雪芙儿正打算往冰河的方向走去,加特却指向远处突出崖壁旁的一块大石头。 雪芙儿没打算忤逆他,于是在那块石头后方如厕后,便打算返回马车。 此时绳索突然一紧,雪芙儿被拉倒了。一开始她以为绳子可能被岩石绊住,但加特却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岩石后方的凹陷处。 「你干什么……」 加特忽然跨到雪芙儿身上,掀起她的裙子。雪芙儿大惊,挣扎着要起身。加特朝雪芙儿的脸颊挥了一拳,她的脑中轰然作响,顿觉眼冒金星。加特黏腻的胡子与恶臭的喘息袭上她的颈边,使雪芙儿全身寒毛直竖。 加特松开腰带,将手伸进裤子里。雪芙儿疯狂地挣扎,尽管她放声尖叫,声音却没有大到足以传到帐棚处。加特又揍了她一拳,用汗湿的头巾塞住雪芙儿的嘴巴。雪芙儿被堵着几乎无法呼吸,眼眶里蓄满了泪。此时加特的手仍不停地在她的衬衣内乱摸。 「呜啊——啊——啊——!」 远远传来不属于雪芙儿的叫喊声,加特将手从裤子里抽回。一阵踩踏在河岸砂砾上的凌乱脚步声,与加特的粗喘声交叠。下一瞬间,加特已经闷哼一声倒在雪芙儿的脚边。 伊达双手捧着一颗大石头,站在雪芙儿与加特中间。伊达似乎是跑来的,所以拉着他绳子的措那在他身后直喘气。加特摸着后脑站起来,朝伊达的小腿一脚踹下去。 「混蛋!」 伊达手中的石头掉落,哀叫出声。加特这时再捉住伊达的前襟将他往地面一撞,伊达的痛叫声便戛然停止。 「住手! 」 在雪芙儿大叫的同时,措那也一拳击向加特。雪芙儿用力吐出嘴里的头巾,赶紧爬到伊达身边,但伊达已经失去意识了。加特按住脸上的鼻血,对措那说:「这算什么,你不是不要她了?我出手不行吗?」 「你少自作主张!」 见措那反驳,加特拔出腰间的山刀。措那眉头一皱,也拔出自己的刀子。两人沉默地瞪视彼此,放低身段测量彼此间的距离。 雪芙儿大为震惊。自己明明是个女孩,如今却被当成「女人」看待,两人也都不在乎雪芙儿怎么想。而且,岁数跟自己父亲差不多的加特,竟然理所当然地用那种眼光看她,令她更加毛骨悚然。 加特打横挥刀一砍,厚实的刀刃划破了措那的短披肩,雪芙儿见状不由得惊叫。 瞬间仰身闪避的措那,迅速跨出一步,刀子刺中加特的肩头。加特的山刀应声掉落,措那也不捡,直接踩住山刀,并砍断加特腰间那条系着雪芙儿的看守绳。 「滚!」 措那厉声命令。加特恨恨地朝着雪芙儿啐了一口,不再看措那一眼,驼着背按住肩膀的伤口,一路流着血走回帐棚。 措那将山刀与自己的刀子收进腰带里,在雪芙儿面前蹲下。虽然措那的短披肩有点破损,人却没有受伤。雪芙儿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要紧吧?」 尽管雪芙儿点头,看上去却凄惨得很。她身上到处都残留着加特的触感,几乎令她想剥掉自己的一层皮。措那揽着雪芙儿的肩膀,轻抚她的背脊。尽管四周一片黑暗,看不见措那的表情,但他的温暖体温,抚慰了雪芙儿毫无防备、伤痕累累的心。措那摸了摸雪芙儿的脸颊,雪芙儿的疼痛因此逐渐平复下来。 不知不觉,措那轻轻放下雪芙儿,让她躺在地上。地面上已经铺着措那的短披肩。措那摩挲雪芙儿破裂的嘴唇,雪芙儿却别开脸。之前,被他亲吻的感觉那么甜蜜,但现在雪芙儿却只觉得愤怒。 「我们得回马车才行……加特会去跟你爸爸告状。」 雪芙儿打算爬起来,措那却将脸埋在雪芙儿的前襟,吻上她的脖子。雪芙儿的手脚因为刚刚的打斗而不住颤抖,使不上力,这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你当我的女人,老爸就不会有意见了。」 「我并不是你的女人。你快住手,伊达就在这里!」 「伊达?你是这家伙的女人吗?」措那瞪大了眼看着雪芙儿。 「不是那样!伊达现在就像受伤一样……」 「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你听好,我跟加特决斗,还打赢了他。你现在回马车试试看,一定会让我很丢脸。大家会笑我明明为你而战,却是个什么都不敢做的懦夫。」 雪芙儿感到生气,觉得措那刚刚给她的安心感,根本别有居心。一切都没那么单纯。难道他来救她,雪芙儿就非得「属于他」不可吗? 「救我的人是伊达。」 「的确,多亏有他才能发现你被袭击……」 措那说,伊达因为雪芙儿久久不回马车而躁动不安,两人才会出来找她。 「可是,那家伙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如果你不当我的女人,万一再被加特或其他家伙偷袭,你就怨不得人了。」 措那的说法相当清楚,彷佛这一切都是雪芙儿的错似的。莫非她现在必须做出抉择吗?看是要选择措那,还是像市场贩售的蔬果一样任凭其他男人处置。难道她现在必须立刻舍弃「女孩」的身分,成为「女人」吗?在这里的其他「女人」,艾雀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因为艾雀是唐吉的女人,其他人无法对她出手,所以很安全。雪芙儿以为艾雀喜欢唐吉,但难不成是因为安全的理由才跟了他? 措那一脸不悦地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啊。你不想生我的小孩吗?」 雪芙儿吓了一跳。 「生小孩?」 「没错。我梦想要跟老爸一样,跟自己的家人跑遍群山,我也不会让你像我妈一样那么早死。在我们变得很老之前,我会把寨亚所有的山都送给你。」 措那笑得像个国王似的。对措那来说,山就是他的家,他并不是在夸耀什么,只是单纯地想与雪芙儿组成一个普通的家庭罢了。雪芙儿的心因而感到动摇。 如果能在这片广阔的天空下生活,一定很棒吧。不是身为俘虏,而是当措那的家人。她从不曾想过要自己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或许这也证明了雪芙儿是个尚未成熟的「女孩」吧。阿尔各村的家,对雪芙儿而言不过是给予自己衣食住所的地方,她满脑子也只有离开村庄自力更生的想法。但事实上她想要的,是个能真正了解她并让她感到自在的地方。如果成为「女人」,是不是就能够实现了呢? 然而当措那的手伸进她的衬衣内抚摸时,雪芙儿却全身紧绷并开始抵抗。尽管是以「女孩」的身分,雪芙儿的确喜欢措那,也能接受措那,然而一旦被他抚摸,她却又浑身僵硬。 「雪芙儿,为我生一个像你的女儿,也生一个像我的儿子。」 措那看进雪芙儿的眼里。雪芙儿却如大梦初醒:措那宣称喜欢的雪芙儿,是有着绿色眼睛的雪芙儿,甚至是在雪芙儿体内的梅比多尔杜王子。 「你才不是喜欢我!」 雪芙儿虚弱地回答。可是措那却执起雪芙儿的手让她来摸他,雪芙儿不假思索,迅速地伸手拔起措那腰间的刀子。 措那吃惊地飞退开来。但他的胸前已经有了一道细细的血痕,血液正缓缓渗出。 「你做什么!」 雪芙儿对自己制造的伤口感到恐惧,脑子里思考着。现在会这么抵抗,也是梅比多尔杜王子所为吗?尽管如此,她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我不能当你的女人。」 措那不是「男孩」,而是个「男人」,他与加特的决斗足以证明这一点。这么一来,她就必须做出符合他身分的回答。 明白雪芙儿是认真的,措那咬了咬牙。愤怒、不甘、悲伤争相出现在他灰色的眼眸中,但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 措那拾起落在地面上的雪芙儿的绳子,将它跟伊达的绳子绑在一起。 「那么一切都恢复原状,可以吧?」 雪芙儿因为措那提得起放得下的态度而感动,将刀子交还措那。措那默默地收下来。 此时,四周突然大亮。 火光照红了措那迅速回头的脸庞。帐棚正在燃烧,男人们惊慌地哀叫逃窜。许多点了火的箭从崖上相继射下来。一群骑着马发出怒吼的人们,从冰河对岸逼近他们。马蹄踩碎了冰块,反射火焰光芒的剑挥舞着,朝着唐吉等人扎营的地点奔来。 「老爸!」措那将看守绳绑在旁边的岩块上。 「你乖乖待着!」 措那说完,拔出了山刀,从岩石后方飞奔出去。 火焰照亮了骑马的人们所揭的旗帜,旗面上绣着水神芙蕊的化身——两尾白色的龙鱼。那是多姆奥伊国近卫骑士团的旗帜。 4 吉尔达·雷站在能将下方冰河一览无遗的据点,观察目前的战况。 自他们离开索南·乔贝尔的城堡已经过了十七个昼夜,也追了很长一段距离。就像追踪狐狸气味的猎犬一样,众骑士日夜兼程地追赶,总是浅眠一会儿便又立即启程赶路。乔贝尔将盖泽借给他们以代替马匹,而这种驮兽很快便适应了骑士们的驾驭,在险峻山路上展现它们强健的腿力。至于乔贝尔提供给骑士团的牧童们,受托为骑士团指引往西的道路,也领着他们通过了一些野兽会走的路径,不过究竟游击队会不会往吉尔达,雷预测的方向逃去,或者他们是否真的追 得上,其实都是一场赌注。 过了十天,仍没有见到游击队的踪影,此时便出现了不习惯山地行军而颇有微词的人,还有主张回头的人。这是因为游击队巧妙掩盖了自己的足迹,走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连狼烟台上也看不到的道路。吉尔达·雷用「再一天、再找一天」这种拖延时间的方式说服骑士们,鞭策他们疲惫的身体维持队伍的行进。直在三天前,他们终于从北边的山陵上,看见如一列蚂蚁般下到冰河之地的游击队。 骑士们瞬间士气大振。此时却发生了不在吉尔达·雷预期中的事:都蓝与卡莎伯爵夫人竟搭乘修好的救生艇追上了骑士团。都蓝并且向吉尔达·雷报告,表示梅比多尔杜王子的棺木已经交给达伯尔耶魔法师,也在返国途中了。 都蓝被那名女大使与敲边鼓的达伯尔耶所说服,前来助兄长一臂之力。救生艇上,还搭乘着向乔贝尔魔法师借来的一小队私人军队。吉尔达·雷虽然斥责弟弟的轻率举止,阻卡莎伯爵失人口若悬河地说都蓝是一片忠诚,不能怪他有此举动。 「伯爵夫人的乌鸦,似乎很正确地掌握了大哥你们的位置。幸亏如此,我们才能跟你会合。」 都蓝悄悄在吉尔达·雷耳边这么说,让他感到更加不愉快。这名女大使就算在案亚的城里,都紧盯着吉尔达·雷的一举一动;而他不顾奥拉国的观感,打算夺回雪芙儿·阿尔各等人的计划,肯定也被她看穿了。尽管他已经很小心避开那只乌鸦的跟监,但竟然还是被它追上脚步,这令他感到气愤。 另一方面,我方战力增加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吉尔达·雷立刻改变主意,拟定奇袭游击队的作战计划。他先让已经疲惫不堪的骑士们登上救生艇休息,同时让他们抢先到达冰河旁的道路,从空中行动,就能够在游击队不发现的情况下绕过北边山峰,抢在游击队的前头。吉尔达·雷自己则率领乔贝尔的私家军队及盖泽,追踪游击队的足迹。寨亚军根本不将山路当一回事,用纯熟的技巧驾驭盖泽们,因此只花了三天便缩短一行人与游击队间的距离。 他已决定好奇袭的地点。在一里之外的上游,吉尔达·雷与乔贝尔军先悄悄地横渡到对岸,等待奇袭行动的开始。都蓝率领的骑士会从对岸朝游击队的扎营地点释放点了火焰的飞箭,一旦确认都蓝开始执行任务,吉尔达·雷便对士兵下达突击命令。 游击队的帐篷陷入一片火海,使得游击队队员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吉尔达·雷命令士兵们先解决掉游击队的盖泽。缰绳被砍断的盖泽们因为惧怕火焰而四处逃窜,几乎所有的游击队都只能靠自己的双腿前来应战。尽管如此,已经习惯野战的这群人,面对寨亚军仍是打得势均力敌。只是,当骑士团从背后涌上之际,情势便一口气倒向多姆奥伊这方。 「快走!」 游击队的盖泽,听见了饲主的口哨声便纷纷跑回来,使吉尔达·雷不由得感到惊叹佩服:他们竟然能把骑乘的牲畜训练至此,还打算驱策盖泽沿冰河而下。不愧是经过无数战役磨练的一群男人。 就在这个时候,吉尔达·雷的锐利视线,看见了一头乌鸦,那是卡莎伯爵夫人的侦测鸟——萨亚雷。尽管现在是晚上,它的视力似乎很好,还在火焰上飞舞盘旋,然而那黑色翅膀突然间改变了方向,往远离战地的一段距离之外俯冲。 那里有个人。以游击队而言,是个太纤细的身影。 被一股不祥预感所驱使,吉尔达·雷驾着盖泽朝该处走下冰河。那个人影拉着另一道影子,要往崖下去。吉尔达·雷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从冰波的裂缝穿越冰河。而这段时间里,有另一个驾着盖泽逃出的游击队,也往那个人影的方向奔去。 「啊啊——啊——啊啊——!」 他听见诡异且绵长的哀嚎声。发出叫声的人,是那名独臂男子。 「雪芙儿·阿尔各!」 吉尔达·雷大声地呼唤对方。娇小的人影拉着独臂男子,震惊地回过头望着他。火焰照耀下的那道身影,让吉尔达·雷的呼唤声戛然而止。 金黄色的头发与缀上绿色翡翠的瞳眸,深深地回望着他。这瞬间,时间彷佛完全静止了,吉尔达·雷当场动弹不得。 这时,一名骑着盖泽的游击队队员从吉尔达·雷的右边砍了过来。游击队队员很年轻,还只是个少年。吉尔达·雷用甲胄前臂卸去了少年的刀子,以剑柄击打少年的手肘。少年的关节骨折,右手软弱无力地垂下。两人所骑的盖泽正用角相抵,少年则乘在鞍上摇摇欲坠。 「措那,让开!」 另一名游击队队员骑着盖泽,怒吼着自少年身后冲了过来。这名游击队队员的一边眉毛泛白,是个像狼的男人。吉尔达·雷千钧一发之际拉扯缰绳改变了方向,他放开少年,用剑接下男子的山刀。对方的臂力着实惊人。 吉尔达·雷将又宽又沉重的山刀挡了回去,男子便像把玩短剑一般,将山刀不停地在双手间扔掷,轻松地左右开弓朝他攻击。每一击都非常有力道,一旦砍中,便在吉尔达·雷的铠甲上砍出凹痕。对方显然是个双手都能运用自如的人。 了解对方是个难缠的对手,吉尔达·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自他成为近卫队长以来,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遇到与他实力相当、能认真一较高下的对手了。各种烦恼瞬间从吉尔达,雷的脑袋中消失,他全部的力量随着喜悦之情集中在自己的剑上。 男子大概觉得受辱,因而挑起白色的眉毛。在愤怒下贸然挥出的山刀,角度正如吉尔达·雷的预料。他看准时机挥出长剑,从下方反手挑起山刀。男人的动作随着刀飞起的方向而去,造成自己脇下的破绽。吉尔达·雷便分毫不差地一剑砍下。 男子瞬间的动作,可能要拜盖泽的训练有素之赐,真的就只退后了一些。吉尔达的剑擦过男子腰间的短刀刀鞘,剌进了右腿根部。剑尖刺破了革制铠甲,传来刺中骨头的手感。盖泽嘶叫着扬起前腿用后腿站立,男子便从鞍上滑落。被剑刺中的脚挂在镫上,头下脚上倒挂着。 「老爸!」 在两人血战中退至一旁观看的少年,自吉尔达·雷后方一刀砍来。吉尔达·雷驱策盖泽避开,跨过了白眉男子。少年也不去追吉尔达·雷,而是将男子拉上自己的盖泽。男子像野兽般嗥叫着。 「措那,快上!」 男子的双眼因憎恨而发亮,瞪视着吉尔达·雷,然而少年却拉着缰绳掉头而去。吉尔达,雷本打算追赶,却又停了下来。 自己得优先救出那两个人。然而原本应该在崖下的那两道身影,却已经不知所踪。想到或许其他游击队队员趁他打斗时,将两人带走了,他的心瞬间一凉。可是,两人就在不远处,若要掳走他们,自己应该能够察觉才是。 少年与男子所乘的盖泽已经远去,一段距离之外的扎营地,战役也差不多要收尾了。在河岸边奔走的,只剩下失去饲主的盖泽与多姆奥伊的骑士们。半数游击队队员都已倒地成为尸骸,其余的则被寨亚军追得不见踪影。 「雪芙儿·阿尔各!」 尽管他呼唤少女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5 「你这个懦夫!」 措那正遭到父亲唐吉的斥骂。父亲吼叫着要他回到冰河,杀了那个蓝披风骑士。然而,少年生平第一次不服从父亲的命令。 措那感到害怕。父亲第一次在作战时受到那么严重的伤。父亲过去就算负伤,也会一脸稀松平常地跨在盖泽上率领众人。然而父亲如今连坐在鞍上都办不到,伙伴们也大量牺牲了。 唐吉的脚,大腿处骨折扭曲着,那名骑士刺穿的伤口,则不断地流出鲜血。当时措那离开了冰河,如果不是幸运遇上也往同一岸 逃跑的艾雀,唐吉必死无疑。艾雀虽然对他施行了止血的咒语,但那只骨折的脚已经从趾尖开始变冷变硬了。 唐吉同时也责怪措那让伊达与雪芙儿逃跑。措那自翌日开始,便冒险试着回到那个山崖下,但那附近都是骑士与飞行艇来回巡逻,使他无法靠近。 措那等人沿着冰河越过山陵,虽然躲在巨岩堆里,但敌人既然拥有飞行船,就不知道何时会被发现。唐吉说就算只剩他们,也必须朝目标前进,而活下来的伙伴也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似乎有信心众人一定能在半途会合。可是,万一被抓的伙伴将这点透露给骑士团呢? 「只要能跟那些家伙会面,一切就好办了。」 比起同行的伙伴,唐吉更在乎即将要去见的人。虽然他跟「那些家伙」约定好要将独臂的埃梅·巴吉尔交给他们,但那个男人已经不在唐吉手上了。 措那虽然感到不安,却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再让父亲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了。他向来都对父亲言听计从,也一直都没有出错。他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也是如此。 那时与雪芙儿间的一来一往,让他心思紊乱而忘了看守的责任,措那至今仍为此懊悔不已。雪芙儿现在肯定被骑士团所救,而松了一口气吧。她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这么一想,措那强烈地恨起迷惑了自己的雪芙儿。 第五章 圣地 1 雪芙儿置身于黑暗之中。 当措那抛下雪芙儿与伊达离去时,雪芙儿便发现那是她逃跑的机会。雪芙儿拔出守护刀,切断绑在岩石上的绳子。这时她已经知道是多姆奥伊的骑士团前来救她,而感到非常兴奋。 然而,当她看见映在守护刀上的自己,又突然觉得害怕:她想起自己的外貌已经改变了。接着吉尔达·雷队长出声叫唤她,雪芙儿从那个人眼中看见他的震惊。雷队长前来拯救雪芙儿,并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是,他眼中所见到的,并不是拥有这个名字的人。 后来唐吉与措那出现,双方开始决斗。伊达害怕地将雪芙儿拉进崖下的岩石后方。两人为了不被战斗中的盖泽踩死,便躲在之前加特拖着雪芙儿进入的岩缝中。狂怒的唐吉就像真正的狼一般,让雪芙儿非常害怕雷队长会被他杀掉。因为措那害怕的事情正好跟她相反,那时他并没多看雪芙儿一眼。 就在雷队长击中唐吉的脚、让它应声而断时,雪芙儿发现伊达不见了。在她惊慌的呼唤之下,岩缝深处传出伊达的呻吟声回应着她。那个岩缝就像洞窟一般,似乎延伸至很深的地方。 伊达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远,但若不理他,不知道一片黑暗之中他会跑到哪儿去。雪芙儿趴在地上,一边摸索着前方一边追了上去。她撑着地面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那是伊达的绳子。她正打算捉住它,绳子却又从手上溜走,于是雪芙儿慌忙伸长了手,在黑暗中踏出了一步。 这时她脚下的地面忽然消失了。 雪芙儿在半空中挣扎着往下掉。在经过非常漫长的几秒之后,她的膝盖与手肘撞到了地面。如果这是一处岩石堆,她的骨头肯定全碎了,然而地上却传来柔软的触感,而且非常温暖。 「呜啊啊~~」地面呻吟着。 「伊达?」 「雪芙儿……」 雪芙儿赶忙离开伊达身上,用手触摸,确认彼此安好。她找到伊达的绳子,把它跟自己手上的绳子牢牢绑住。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他们却跟当人质时一样绑在一起,不过这总比两人途中失散要好。 雪芙儿站起来,朝头上两人掉下来的位置摸索,却什么也碰不到。看来他们掉到很深的洞了,就算踩着伊达往上碰也一样。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 她想要求救,声音却莫名地大不起来。也许是她并不真的那么想大叫吧。雪芙儿认为最接近自己的人,不是雷队长就是措那。而自己会想回谁的身边呢?她刚刚才拒绝了措那,而雷队长又恐惧于她的变化。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手腕被人用力地拉扯着。 「伊达?」 就算她拉住绳子,伊达也不回头,雪芙儿只好自己跟过去。这个洞穴似乎比绳子的长度还宽阔,高度也不低,站着前进也不会撞到头,只是里面真的一片黑暗,就好像在一池墨汁里游泳一样,令人心生恐惧。虽然她觉得不要离落下的地点太远比较好,但伊达还是不断往前走去。 「伊达,等等!」 「风、雪芙儿、风。」 伊达低声说出口的话,雪芙儿也懂了。虽然非常微弱,但她的确感觉一道冷风吹拂着她的鼻尖到脸颊。 「说不定有出口。」 他们进入的洞穴如果没有与外界相连,空气也不会流通。比起不知道要爬多高才回得去的洞口,说不定前方还更容易走得出去。雪芙儿也开始想要往前进了。 两人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走了一阵子,总觉得好像渐渐看得到四周了。她本以为是自己的眼睛习惯了黑暗,但凝神一瞧,前方真的透进了些微光芒。那是一道非常微弱的光线,就像月光一样呈青白色。若外面还是晚上的话,那就难怪了。 然而那并不是月光。两人到达了光源处,才发现那里是一个大厅般的巨大洞窟,而青白色的光线,是附着在岩石上像青苔般的东西所散发的光芒。这个洞窟从洞顶到地板,就像以一大块巨大倾斜的岩石凿出来般光滑。仔细看岩石,会发现有许多层颜色不同的纹路,表面也很湿润。雪芙儿能稍微听见不问断的水声,那是结在水洼或岩角上的冰霜融化、流动的声音。 雪芙儿想这些水或许会流入冰河里,这么一来,只要他们跟着水流方向走,说不定就出得去。她原本也觉得是不是该回到刚刚的洞穴,但她一回头,只见眼前有着许多同样的小径,她完全没有把握两人是从哪个方向走来的。 伊达毫不迟疑地横越了洞窟,打算走下岔口的洞穴。 「风、雪芙儿、风。」 野兽拥有不会迷路的直觉,该说伊达似乎也是如此吗?从那条岔路的确吹出比刚才更容易感受到的风。雪芙儿打开守护刀,用新月形的刀鞘挖掘洞窟岩壁,收集发光的苔。就算光线微弱,总好过一片黑暗。她用手碰触青苔,觉得有些温暖。她让伊达也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2 雪芙儿不知道到底经过了多久。 她的脚累得抽筋,脚趾出现了好几次的痉挛。沿着通道爬上爬下,结瘤般的岩石四处滚动,堵住了每个地方。只要前方被堵住,雪芙儿便想回头,但伊达总会找到空隙继续前进。他们数度走进大的洞窟,每当以为这次一定是出口了,最后总让她失望。走了那么久,两人还是没能到达任何地方。 最后,雪芙儿大叫了一声,体力不支地坐倒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等雪芙儿回过神,伊达已经抱着她入睡。两人的身体冻僵,一动就会全身疼痛,而胸骨下方的剧烈刺痛,则是饥饿所致。 伊达像死去般一动也不动。雪芙儿将一路小心捧着的青苔举起来,以微弱的光线照了照洞窟前后,无论哪个方向都是通往一片黑暗。她感到一阵恐惧缓缓窜上背脊。 为什么她要离开那个洞口呢?让什么都不懂的伊达带路,她以为能到哪里去?她竟然放弃向雷队长或措那求救,在这种没有出口的地方迷路,她不禁因自己的愚蠢而流下泪水。 就算现在想要回到原本的洞穴,也会在途经的洞窟中搞不清来时的路吧。话虽如此,一直往前走也不见得能到达外面。或者说不定出口其实就在不远处,只是因为他们没察觉,拚命在里面打转而已。肯定是他们在迷路的时候,用尽了全副力气才会如此。她已经连一步都走不下去了。 绝望的泪水滑落雪芙儿的脸颊,她闭上眼,想干脆就这么睡着算了。她祈求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人会来救她。可是,疼痛与饥饿却让她完全无法入睡。 突然有个温热的东西碰触了她的脸,雪芙儿不由得失声惊叫。她闻到臭味,知道那是伊达。伊达正在舔舐雪芙儿的眼泪,雪芙儿心下一惊。 「住手!」 雪芙儿用手一推,伊达就像青蛙一样在地上蹲爬,舔着岩石。仔细一看,他正在舔舐岩石凹缝里的流水。雪芙儿察觉自己的喉咙也渴得像火烧一般。 她的嘴唇靠向岩石表面,开始啜饮比泪水还细的水流。虽然有铁锈味,她却觉得比过去喝过的水还美味。乾裂的嘴唇一旦感受到些微的滋润,她就再也停不下来了。雪芙儿跟伊达争相舔舐着岩缝或岩角上的结冰,吸吮融化的冰水。 雪芙儿突然抬起头,只见伊达正低头笑嘻嘻地看着她,那张脸看起来就像加特一样。伊达跟加特都是男人,体型也比雪芙儿壮硕许多。看见伊达正要靠近她,雪芙儿不禁急急向后退开。 「别过来!」 伊达似乎惊讶且迷惑,嘴里念念有词地转过身,然后再度往前走去。雪芙儿不知道那是来的方向,还是该前进的方向,但伊达似乎不甚在意。她脑中有一瞬间闪过干脆割断绳子跟他分道扬镳的念头,却没有勇气这么做 。 雪芙儿尽可能地跟伊达拉开一段距离,就算休息的时候,也会用动作示意伊达别靠近她。此时伊达就会凝视着雪芙儿,他的视线像是蛇一样地缠着她。 雪芙儿在一成不变的洞穴中前进,又再度累倒睡着。醒过来时,同样置身一片阴暗之中,被伊达紧紧抱着。雪芙儿赏了伊达一巴掌。 「不要碰我!」 睡着的时候被他碰触,让雪芙儿气极大骂。她觉得不管自己说得再过分,反正伊达也听不懂。伊达似乎被雪芙儿盛怒的样子吓到,颤抖着放开雪芙儿。 伊达走路时,一直不断地喃喃自语,听起来很像不知所谓的呓语,但他说不定正在咏唱他还是草药导引术师时所学会的咒文。而且那种咒文还可以只让伊达自己感觉不到这片黑暗中的恐怖与饥肠辘辘,这么一想,雪芙儿便深深憎恨起他来。 再说,她会在这种地方迷路,也是伊达害的。亏他看起来还一脸轻松自得的模样。伊达有时候会回过头来叫雪芙儿的名字,雪芙儿都不予理会,她对伊达的一切感到厌烦。 他们又走出来到稍微大一点的洞窟,但仍然不是出口。不过这个地方的样子有些不同。两人脚下流淌着潺潺水流,水流往下汇聚成一条小河。雪芙儿他们走来的那个坑道,就开在这个洞窟的倾斜地面较高的一端,就像之前其他的大洞窟一样,这里四周也有其他相同的坑道,但每个坑道都有一些小涓滴流入洞窟,汇集成小小的河流。 雪芙儿与伊达一屁股坐在斜坡上,滑落到斜坡下的小河。尽管全身湿透,但她也无可奈何。冰冷的水几乎要冻裂双手,水质却很澄澈。自他们落入地洞之后,第一次能够这么尽情地解渴。 伊达开始泼水玩耍,这让雪芙儿感到不耐烦。伊达随即捡起了什么东西而大声欢呼,雪芙儿看过去,只见他手里拿着大约两根手指大小的纯白螃蟹。白色的蟹壳,就如同发光的苔藓般绽放出蓝色光芒。伊达得意地撕开螃蟹的脚,塞进嘴巴里,然后喀喀喀地咬碎后一口吞下。雪芙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另一只螃蟹爬到雪芙儿的手边,雪芙儿飞快地捉住它,只是,有着许多脚和绒毛的螃蟹拚命挣扎着,让雪芙儿吓得赶忙丢了出去。那个动物与其说是螃蟹,反而更像蜘蛛。伊达又捉到一只螃蟹,雪芙儿仔细一瞧,只见小河中有许多螃蟹。因为它们会发光,所以很轻易就能找到。雪芙儿瞪大眼睛仔细寻找,却没有鱼类的踪影。 伊达不停吃着螃蟹,然后心满意足地走回雪芙儿身边。雪芙儿只是心灰意冷地坐着。伊达要把吃过的螃蟹拿给雪芙儿,被撕开的螃蟹尸体落在雪芙儿的膝盖上。半透明的蟹肉,从薄薄的壳里垂落。 「魂源。」 伊达说道。雪芙儿以为那只是无意义的音节,但伊达一直重复这个单词。魂源,生物体上灵魂的根源,灵魂的波动。 刚死的蟹肉上,还留有螃蟹的魂源。雪芙儿闭上眼睛,拎起蟹壳送进嘴里。螃蟹的魂源非常甘甜。雪芙儿冷却多时的胃吸收了那一口蟹肉,逐渐变得暖和。雪芙儿睁开双眼,自己正在捕捉螃蟹,撕开蟹肉吃掉。螃蟹到了嘴里,都还在活动。 「魂源。」 伊达不断地重复着。 「闭嘴!」雪芙儿怒吼,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成为野兽了。然而伊达不会明白这种悲哀,感到痛苦的人只有自己。雪芙儿的胃部一阵痉挛,将好不容易吞下的蟹肉吐了出来。溶解的蟹肉与发光的蟹壳中,还掺杂着血液。 伊达也吐了。这些螃蟹肯定有毒。结束了,可以不必再走下去了。原该冰冷的小河,却让她感到很温暖。那么,让她就此沉睡吧。 ◎ 她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雪芙儿感到一阵腹痛而从梦中醒来时,伊达就躺在她身边。虽然全身满是呕吐与排泄物,却睡得很安稳。雪芙儿想离开伊达去如厕,伊达却紧紧拉住绳子,叫也叫不醒。雪芙儿一气之下,用守护刀切断了绳子。当她来到洞窟的尽头,只见小河流入了一个洞穴。 雪芙儿蹲下身体,可以听见水落下的声音从洞穴下方传来。并不是水滴在岩石上的轻微滴答声,而是更大量的水落下的声音。雪芙儿站起来,从大小能容自己钻过去的岩洞看出去。那声音并不很远,如果能跟小河一起滑下去的话,或许能找到什么出路。接着她回过头看向伊达。 伊达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沉睡。于是雪芙儿决定自己前往查采。她知道两人一旦分散,就很难再见面,可是她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比起手腕一直被绳子东拉西扯,现在轻松多了。 雪芙儿为了不使光苔掉落,将它们包在裙子里仔细绑好。因为小河里的螃蟹会发光,四周不致一片黑暗。过去的这一段时间,让雪芙儿的眼睛只要依靠一点光线,就能够看得见东西了。雪芙儿一脚先踏进洞穴里。岩石很滑,她差一点就被水流冲走,她得手脚并用抱紧岩石,才能一步步往下走。 洞穴下方覆满了光苔,形成一个楔形隧道。洞顶大约有雪芙儿的两倍高,宽度则比高度还宽广一些。而比刚才的小河还大的流水,蜿蜒地朝向左边缓缓地流下。雪芙儿心跳加速,觉得这次似乎真的找到通往外面的水流了。不对,现在高兴还太早。还是再往前走一些,确认看看吧。只要沿着这道水流,就能够轻松前进:真的不行,要回到原地也很容易。 往下的通道很好走,雪芙儿顺利地前进着。水流越来越宽,她的希望也越来越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雪芙儿开始觉得变暖了,并且因为又一阵饥饿使然,她再度捕捉起螃蟹。这次她不连壳一起吞,只吃蟹肉的部分,结果肚子痛没有发作。原来毒素在蟹壳上。 这么一来,走到出口之前,她都不必为食物烦恼了。她觉得靠她一个人就能够这么顺利。想到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时,伊达便掠过她的脑海。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延后回头找伊达的时机。等找到出口再回头不就好了吗?到时候看情况,只要请外面的人进去找他就行了。没有人会说是雪芙儿丢下伊达不管吧?没有人会明白在这个地下世界中,雪芙儿承受了多大的恐惧。只要告诉别人她的性命几乎不保就可以了。这样一来,还有谁会指责她卑鄙呢? 在这里,无论雪芙儿是好人或坏人,都没有人能看见。事实上,她在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雪芙儿向来没欺负过任何人,也总是亲切地对待比自己小的孩子或弱势的人。可是比雪芙儿还强的人,有对雪芙儿亲切吗?他们不但排挤想亲近他们的雪芙儿,还大肆嘲笑她,但尽管如此,都没有任何人——甚至是神——去责备他们。那为什么自己必须一直对别人公平呢?明明就没有任何人会认同她。 雪芙儿想得越多,脚步也就前进得越快,好像要从伊达身边逃开似的。伊达现在怎么样了?能够顺利清醒吗?他会不会洗刚刚弄脏的衣服呢?他明白蟹壳最好不要吃吗?雪芙儿将这些问题用力压回心底深处。 她感到四周空气变得凝滞,于是停下脚步。四周不知何时已经温暖得令人微微沁汗了。水流的上方飘散着水雾,几乎要使她看不清前方。接着便传来了之前无法听见的声响:那是大量水流落下,彷佛瀑布般的声音。这些水雾,就是瀑布的飞沫。 雪芙儿勉强提起疲惫的双腿,急急往前走。瀑布既然制造出这么大的声响,肯定一定能通到外面的世界。然而,眼前的瀑布规模之大,远超出雪芙儿的预期:她一路走来的这条隧道,就中断在这个几乎能装下整座多姆奥伊城堡的大岩窟之上,水流相继落在下方远远的瀑潭中,形成一道道漩涡。 瀑潭卷起了蒸腾的水气,那是沸腾的热水。隧道里靠近大岩窟的岩石表面很烫,雪芙儿穿着毛皮靴的脚底好像要烧起来似的。就算 这里不是断崖绝壁,她也无法到达下方。雪芙儿忍受着热气喷在她脸上的灼热感,仔细凝望下方的瀑潭。瀑潭的热水下方,可以看见有个跟熔铁一样红的东西蜷曲着。雪芙儿想起,涅乌特司曾告诉她有关地底火龙的故事。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当多姆奥伊的沙漠还是海洋时,火龙住在多姆奥伊,它在海洋消失之后便潜入了地底。那只火龙非常巨大,能够在全世界的地底下自由来去。只要它稍微伸伸手脚,就会划破地面,让该处地面喷出火焰。在阿尔各村附近的铁山里,有那种会喷火的山谷,而这个大岩窟显然也跟那个山谷一样。可是像寨亚这样的高山国家,竟然也有火龙伸出手脚,表示这里真的是很深的地底。别说是靠近出口,雪芙儿反而来到离地表更加遥远的地方了。 她的心情已经不是单纯的失望所能形容。雪芙儿勉勉强强回过头离开瀑布,走到至少不会烫伤的地方后,觉得全身的力气几乎用尽,只能摇摇晃晃地就地坐下。 雪芙儿躺在温暖的水流中好长一段时间,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可是,只有空虚的想法还不停地在脑海中打转。一切都是白费力气。欺骗自己,抛下虚弱的伊达,想一个人得救而来到这里,结果就是如此。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明明只是梦想离开村子而已,却离开了自己的国家,甚至来到了连异国居民都不知道的地方。 这些又不是她的错。不管是拥有跟梅比多尔杜王子相近的魂源,还是因疾风船遭受攻击而负伤。无论是伊达被抓,还是掉到那个岩缝中。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只有她落得如此下场?够了!她不想再做什么了,无论做什么都没用。 与其一直往前走、越来越惨,放弃不动还比较好。至少待在这里很温暖,还有能吃的螃蟹。说不定她能在这里一直住到年纪渐长后死去。她也不会再受伤,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而是单纯地活下去。无关善恶,也没有目的,就像这些螃蟹一样。 雪芙儿躺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可是一旦疲惫退去之后,雪芙儿又觉得应该回去叫伊达。说不定伊达正因为找寻雪芙儿而哭泣。说不定他还继续吃螃蟹壳,让自己再度生病。回程的路只有一条,并不是多么困难。想起她得回到寒冷的洞穴,她捡了些温热的石头塞进衣服的内衬。 然而,当她一旦开始回头走,不同于来时的下坡路,上坡必须花费双倍的时间与精力。雪芙儿感到不耐烦,觉得自己又在装好人了。 刚刚分明很开心地抛下伊达,事到如今又何必呢?不,不是这样的。因为她自己一个人会感到不安,才需要依赖伊达,她至少还有这个权利。因为自从离开乔贝尔魔法师的城堡以来,都是她在照顾伊达。如果那时候她没有跟着伊达出来,如今早就回到多姆奥伊国了。就算被国王与王妃陛下怪罪,或是在阿尔各村遭人取笑,都不会比现在的下场更糟。再说,她如果一开始就不理会国王的请求,不回城堡就好了。反正都是要被取笑,那一开始不管四周人怎么劝,她都不要答应就好了。 然而,实情是她自己无法忍受被人嘲弄。表面上说要拯救王子,但那其实是雪芙儿的逞强。与其对优思嘉或双亲暴露自己的恐惧,她宁愿选择赌上性命的奥拉秘法。伊达被俘虏时也是如此,因为雪芙儿想要知道唐吉等人的目的,才会硬跟着出来。全都是她让自己涉险。就连掉到岩缝下,她都是自己选择逃离措那跟雷队长。 跟伊达在一起受到帮助的人,其实是雪芙儿。伊达在船上便救过雪芙儿:如果没有伊达,唐吉早就杀掉她了;在地底如果没有他,自己说不定已经口渴而死。她现在好想赶快见到伊达。 这时她的膝盖撞到岩石,她总算回到原本小河往下落的地方了。 「伊达!」 雪芙儿大喊,声音在坑道中回荡着,却没有回应。落下的冰冷水滴打在她身上,她用手指抓住岩石往上攀爬,当她上半身挤进狭窄的入口时,手指也差不多没了感觉。洞窟里比坑道还要阴暗。她靠着蟹壳的光芒环顾四周,却不见伊达的身影。 「伊达……?」 雪芙儿浑身颤抖,爬进了洞窟。她走到伊达刚刚睡着的地方,但那儿却只剩下螃蟹。 她拚命爬上湿滑的斜坡,朝着无数个漆黑的洞穴呼喊伊达的名字,黑暗中却只传来自己的回音。雪芙儿恐惧得放声尖叫。 在这个幽暗的地下,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3 雪芙儿向来都想要一个人独处。 可是,过去她从未真正一个人过。只要跟其他人共同生活,人就不会是孤单一人。认识涅乌特司之前,当她在全村没有任何朋友的时候,雪芙儿觉得她是自己一个人,话虽如此,她仍然受到保护。就算受众人嘲笑,她依旧衣食无缺;尽管家人会责打她,却没有人会像加特那样对她做出那种事。无论雪芙儿有多么累赘,还是被当作锻冶职司一族保护得很周到。这些都是雪芙儿一生下来毋须努力就已经拥有的事物,所以她也从不试着去感激。 这个世界,容不下真正孤独的人。 雪芙儿拚命思考着,伊达离开洞窟后会进入哪个洞穴?对了,是风。伊达会往感觉得到风的方向而去。 于是她分别站在每个洞穴前,静下心来感觉。只觉得每个洞穴的黑暗都像是要吸入所有空气一般。只有其中一处,与其说是洞穴,更像是狭窄缝隙的地方,她在那儿发现从里头拂上脸颊的微风。雪芙儿以祈祷般的心情爬进缝隙。然而却看不到伊达通过的痕迹。前方是上坡,缓缓弥漫着冰冷的空气。她一度回到洞窟中,一边捉螃蟹一边思考。可是,一旦开始犹豫,似乎又不想再行动了。于是雪芙儿将捉来的螃蟹用裙子包起来绑好,握着光苔回到缝隙内。 通道越来越狭窄险峻,又容易打滑。但不像之前的洞穴是因为岩肌含水潮湿所导致,而是被冰覆盖的部分越来越广。雪芙儿滑倒了好几次,膝盖与手肘已经伤痕累累了。 她无法确定再往前就一定能找到伊达。可是伊达说不定就倒在某处,正等着雪芙儿去救他;也说不定伊达以为雪芙儿已经先走了,所以一心一意地要追上她。伊达会原谅雪芙儿吗? 自己真是太过任性了。只有对自己有好处的时候,才会希望他陪在自己身边,一旦有其他的选择,就毫不犹豫地舍弃他。说她不曾欺负过弱者,根本是假的!伊达分明就比雪芙儿还弱小,就算是这样,她还不是因为迁怒而抛下他?结果雪芙儿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比起堂兄弟与优思嘉更有人性得多。 雪芙儿不再像之前一样走到疲惫不堪为止,而是只要开始流汗,便停下来休息。因为在这种冰霜包围下的环境休息,汗水便会立刻冻结。她在身体完全冷却之前,一次一点点地吃着螃蟹,而且小心地不要受冻。她害怕自己会睡着,觉得自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因此只是小寐一下,就继续走下去。然而,她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可以吃的螃蟹已经没了。她无法驱寒,而她的膝盖以下已经肿了起来,就算去捏也只感到钝痛。她想起措那说过脚会冻伤坏死,说不定这就是徵兆,她好害怕。比起在这里筋疲力尽而死,肌肉坏死还让她更加恐惧。 认识涅乌特司之前,雪芙儿常常在想,如果就那样一辈子交不到朋友在村子里生活下去,她宁可死去。她想要让大家知道,雪芙儿的生活过得比死还不如。现在的雪芙儿,比起那个时候还要更加孤独;尽管如此,她还活着,也还想要活下去。 是为了伊达?并不是这么美丽的情操。她太累了,连伊达的事情都无法进入她的意识。那为什么她的双脚还要继续行动呢?她只是不想死。比起活活冻死,干脆被野兽袭击吃掉还比较好。至少如果这里是沙漠的 话,死去的雪芙儿还有秃鹰来接手处置,各种生物也能够获得雪芙儿的魂源。但如果死在这里,雪芙儿只会逐渐被遗忘而消逝。 魂源……原来如此。这种心情,是雪芙儿体内的灵魂所发出来的。那不就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吗? 王子殿下,您想活下去对吧?您一定拥有比我更有意义的生活方式,也一定是看到我现在的狼狈样子而这么认为吧。我也有同感。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浪费您的魂源。您是在命令我别这么做对吧…… 起来……站起来…… ……小小的人儿啊…… 我在等你……我等着…… 起来……回应我…… 朦胧的意识深处,有人在呼唤她。那是在滚烫沸腾的水下,摇曳着金色光芒的火龙。火龙拥有翡翠色的眼睛。火龙的金色火焰烧灼着雪芙儿全身,热气驱策着雪芙儿的灵魂,催动了她的双脚。 雪芙儿靠着这个幻象继续往前走。模糊的视线中,闪耀的白色光芒又开始绽放。那是生在冰冻的岩肌上、宛如宝石般的六角柱冰结晶反射光线所致。似乎连空气都结冻了,饱含发光的冰晶颗粒。 终于她再也无法前进了。一堵纯白的冰墙挡住了雪芙儿的去路,通道也就此中断。因为冰墙是透明的,雪芙儿没有察觉、一头撞上,当场倒了下来。 在她倒下的地面上,有个什么趴伏着。那是一件灰色的斗篷。在一片无止境纯白的世界里,只有它拥有色彩。雪芙儿在冰上匍匐着接近斗篷。斗篷下方盖着伊达,而伊达已经没有呼吸。 是雪芙儿杀了他。雪芙儿害得伊达走进这条羊肠小径,孤独地死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一起去,你不是一个人喔。 雪芙儿抱住伊达,沉沉地睡去。 4 伊达在白色的光芒中行走。 点点血迹落在他的步伐后方,为了止血而用以包裹左手的斗篷,已经染成一片鲜红。雪芙儿追上他,试图与他说话,但伊达彷佛没有听见。雪芙儿彷佛成了埃梅的影子,跟随着他的脚步。 雪芙儿能够感觉到伊达左手的抽痛。她好像能直接感受到伊达的每一步有多么艰苦,还有他喉咙的严重干涸。她也知道伊达所行走的地方,是多姆奥伊的沙漠。 伊达吐出了诅咒的语句。那不是雪芙儿所熟知的、那些内容不明的低喃,而是真心诅咒神与人的内容。伊达说自己名叫「埃梅」。雪芙儿意会到这是伊达失去日魂前,属于埃梅的记忆。 埃梅被舍弃在沙漠中。当里沃骑兵占领埃梅的村子时,村民们争先恐后地离开村庄。因为埃梅懂得里沃语,为了保护村庄而与里沃军交涉,却因此而失去了一只手。埃梅并非生长在这个村子,但他爱上了村里的女孩,并订下婚约。然而就在里沃军占领期间,女孩抛下了埃梅,与家人一同逃走了。 战争结束后,埃梅横越沙漠前往首都。多姆奥伊城里有大量受伤的士兵与骑士,一得知埃梅是个草药导引术师,便强迫他施展治愈咒文。尽管埃梅露出自己遭砍断的手臂,却没有任何魔法师为埃梅施咒。 后来的埃梅四处辗转寻找工作。因为他几乎所有咒文都无法使用,所以也无法继续以草药导引术师的身份生活。就算他想要求一处居所,也被当成乞丐,还被赶出城里。最后只能万般困顿,回到他所生长的村庄。 埃梅的双亲非常贫困,当他们知道年幼的埃梅拥有一些魔力时,高兴地将他送到草药导引术师门下当徒弟。埃梅原本打算不负双亲期待,风光地学成技艺后返回村庄。而如今双亲并不欢迎独臂的埃梅,埃梅便持续过着看兄弟姊妹脸色过日子的生活。自幼便离开的村子里,埃梅没有半个朋友,被当成外人对待。埃梅的心逐渐荒芜死去了。 埃梅告别了家人,来到位于多姆奥尔湖畔、他原先修行草药导引术的药王树神殿。神殿内的魔法师告诉埃梅,若他不归属于任何村庄的话,就无法为他施咒。而埃梅遂成了神殿的仆役,受到神殿的差遗驱策。 有许多人来到神殿。其中也有许多过去在村中接受埃梅施咒的人,却没有人记得埃梅。因为埃梅外表的改变非常大。而当埃梅表明自己身分时,这些人的眼神便会回避落魄的埃梅。里沃军的进犯被他们当成一段痛苦的回忆,谁都不愿意再重提。对于他们而言,一切都结束了,再提只会令人感到不耐。然而他们拥有能够分担痛苦、彼此支持的家人,埃梅却没有。从他们的口中,埃梅获知自己所爱的女孩,已经跟村里的年轻人共组了一个家庭。于是埃梅开始憎恨这些人,希望这些人最好能跟自己一样不幸。 埃梅开始秘密地研究咒文。药王树的秘笈被收藏在神殿的最深处,埃梅便躲过魔法师们的耳目前去阅读。尽管单手无法施展咒文,但七种魂的相关法术与先人所发明的魔法阵,他都已牢牢记在脑中;他同时也窥探魔法师使用魔法时的样子,从中偷偷记下诀窍。他尤其热中于分析被禁用的咒文。没有人察觉埃梅所做的一切,因为在大家的眼中埃梅微不足道,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咒文成了埃梅的生存意义。除此之外,埃梅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尽管自己无法施展,只要拥有适当的魔力,埃梅便打算创造能震惊世界的咒文,而他也成功了。埃梅想要将这些咒文卖给能够了解它们价值的人,而不是给神殿的魔法师。他认为这么做,自己的价值才能获得认同。 埃梅的咒文对于生命魔法而言非常具有革命性。光是想到咒文的力量,埃梅就能感受到无人能及的优越。雪芙儿在了解埃梅心情的同时,也感到恐惧。在埃梅心中燃烧着对于舍弃自己的人们的复仇之火。埃梅相信,这些咒文将会为世界带来不幸。 埃梅选择了奥拉国人当他的交易对象。这名男性尽管不是魔法师,却认识奥拉国内的有力魔法师。男人告诉埃梅最近有奥拉的疾风船要出航。埃梅支付了谢礼,被安排得以避开众人耳目偷溜上船前往奥拉。那艘疾风船,便是雪芙儿所搭乘的那一艘。 雪芙儿能够看见埃梅眼中的她。埃梅内心憎恨着让里沃军入侵的阿尔多哥王室,认为雪芙儿是即将成为王子牺牲品的小孩,为此而怜悯她,也因此他才会出手帮助雪芙儿。 雪芙儿见到埃梅保护了坠落气囊底下的她,还施展了防火咒文。埃梅的记忆就此中断,而雪芙儿就这么漂流在埃梅的记忆中,同步感受埃梅的喜悦与热情,而这些被粉碎后的痛苦,长时间的苦难所产生的扭曲、空虚,她也陪着他一起悲伤。这么做,是她所能为伊达做的少许补偿。 起来吧……回答我…… 雪芙儿被似曾相识的声音摇晃着。是火龙。不,是梅比多尔杜王子,他又打算叫醒雪芙儿了。雪芙儿摇了摇头。已经够了,王子殿下。雪芙儿·阿尔各要跟伊达一起走了。 回答我……小小的人儿啊…… 倾听我的声音……你听得见吧…… 她的眼睛分明紧闭着,却见到对方的身影进入白色的光芒中。光线实在太强烈,完全看不出它的鬃毛与瞳孔颜色。龙拥有长长的尾巴,以及菱形的鳞片,但脸却像是人,也长有跟人类一样的手。不过它长得并不像梅比多尔杜王子,它的前胸甚至是隆起的,宛如乳房一般,其扭动的姿态也很女性化,只是身形非常巨大。如果那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的魂,应该已经留在雪芙儿体内了,但那尾龙光是头部的高度,就让雪芙儿感觉是自己身高的数倍。 小小的人儿啊……我已呼唤了你无数次…… 我已等待了许久,能听见我声音的人…… 雪芙儿缓缓地开口:「殿下,请放过我吧。」 我是……奥丹…… 龙的声音过于大声,让雪芙儿 耳鸣头痛不已。雪芙儿揉着耳朵,反覆思索着奥丹这个词。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奥丹? 是的,我是奥丹…… 寨亚国王,现在是否平安…… 到此雪芙儿终于想起来了。措那曾说过,寨亚山中女神的居住圣地,那不就是奥丹吗? 总算……听得见了吗?小小的人儿啊…… 那是我的居所,也是我的名…… 龙似乎能在雪芙儿开口说话之前,便读到她的内心想法。于是她又试着再想:您难道不是殿下吗?您在我的体内吧? 我存在所有生物之内,也在你们之外…… 我亦可称为神…… 完成我的愿望吧…… 雪芙儿花了一段时间,咀嚼对方话里的意思。神?她还以为是梅比多尔杜王子在跟她说话。神又为什么要跟她说话呢?还有,对方要她为祂实现愿望?祂不是为了实现雪芙儿的愿望才出现的吗? 我已等待了许久……也无数次反覆地呼唤你…… 所以你才能够到达这里…… 意思就是说,是这个巨大声音的主人,把雪芙儿叫到这里来的?这趟令她不断自责、苦不堪言的旅行,竟然是受到某种力量强制驱使的? 毋须如此愤怒…… 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回应我的呼唤…… 对于雪芙儿来说,那声音似乎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这就是神?神就只是笑着看人们受苦吗? 她立即想到,说不定真是如此。自从她被芙蕊神化身选中了之后就是这样,神对于雪芙儿而言,根本不是什么恩典。 芙蕊……我的同胞啊……久违了呢…… 将你留在这块土地,也是我的同胞的希望…… 小小的人儿啊……我们所有称之为神的同胞,都在乞求尔等小小人儿们的帮助…… 龙以不太像神的谄媚语气,说出几乎不像是神会说的话。雪芙儿不敢相信神会乞求,会向自己寻求帮助。对雪芙儿而言,神只是在庆典时接受崇拜的对象,她既从未想过神会来帮助她,也从未认真向神祈祷过。她认为这样的自己根本不可能帮助得了神。 此时龙好像生气般扭动着身躯大叫。如雷般的吼声直接冲击着雪芙儿。 说谎……没有人从不祈祷…… 我们存在你们全部之内,也在你们之外…… 拯救我们,不只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拯救你们自己…… 不久后,我的同胞便会开始毁灭…… 小小的人儿啊,别太高傲……我等的灭亡就是你们的灭亡…… 那声音宛如打雷般轰隆作响。躺在雪芙儿臂弯中的伊达痉挛着。雪芙儿尽管差点吓昏,却惊觉她紧紧抱住的伊达,传来有别于痉挛的振动。伊达冰冷的身体有了心跳,并且正在呼吸。 龙察觉自己所造成的冲击,于是降低了音量。 那个小小的人儿尚未消灭…… 因为我给予他的波动,他很快便会苏醒…… 雪芙儿又惊又喜地颤抖着。 「您能够让伊达复活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是神,而自己真的正在跟神对话。 我是神……但我无法赐予生命…… 那个小小的人儿寿命并未结束…… 在你们身体内的波动,与我的波动相同…… 只是大小并不相同……也因此能彼此帮助…… 我等巨大,但数量极少……你们渺小,数量很多…… 我等的波动与你们的波动……融合起来就可同调…… 若无法同调,那就是结束的开始…… 若我等灭亡,你们也会灭亡……此即为真理…… 雪芙儿努力地想要听懂这一切。看来对方所称的「小小的人儿」,指的是包含雪芙儿在内的人类,而被称为神的存在,的确不如人的数量那么多。多姆奥伊的芙蕊神与寨亚的艾翁神等,都是因为在各自的国家或地区内,有许多的人民崇拜着相同的神。人们会去依赖神明,因为他们认为神明是比自己更强大的存在。但依照奥丹的说法,就是因为被太多人过度倚赖,才会造成神的衰弱。 不仅如此……小小的人儿……你们之中特别贪心之人正在啃蚀我等…… 消灭我们,只留下我们的波动收归己用…… 就像雪芙儿吃牛肉或猪肉而接收它们的魂源一样,那些人也吃神吗?还是吃称之为「神」的龙?光是稍微想像一下,便令雪芙儿惊讶不已。 生命只能由生命产生…… 我等的寿命虽然比你们长得多……却注定无法生出同胞…… 正因为如此,我等方能守护孕育你们小小人儿的生命…… 只要我等其中一名消灭,你们消灭的数量将不计其数…… 小小的人儿啊……帮助我等……帮助你们…… 雪芙儿好像被当成「小小的人儿」的代表似的,但尽管对方这么说,雪芙儿也不是国王或其他的什么。过去寨亚国王前来见奥丹时,应该能够提供一些帮助吧。 雪芙儿此时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是梅比多尔杜王子,说不定就能捉到那个「贪心之人」,并且阻止他了。 若是那个人,我知道他与你同在…… 但他无法回应我的声音…… 龙肯定能看见王子的魂源。王子果然还活着。那么,如果可以用神的魂源,像为伊达所做的一样让梅比多尔杜王子复活就好了。雪芙儿心甘情愿奉还王子所留下的灵魂。她想从这个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就这么沉睡下去。 办不到……你的性命属于你……接收那个人波动的也是你的生命…… 那个人是你的一部分……生命只能由生命产生…… 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其他生命活下去…… 雪芙儿急了。「这样太奇怪了。您是神明吧?因为您已经让伊达复活了,所以这也办得到吧?您明明办得到,只是在呕气是吗?如果您想要获得帮助,请您也实现我的愿望吧!」 劈哩啪啦的雷鸣,摇动震荡着雪芙儿。不同于刚才的隆隆轰声,是轻轻摇晃般的响声。因为奥丹在笑。 已经实现了…… 你的同伴已经清醒了…… 雪芙儿惊觉伊达已经不见了,她被一股不安笼罩着。 「伊达怎么样了?他去哪里了?」 清醒后正在迷惘……你也清醒吧…… 不要害怕……与那个人在一起吧…… 而我也仍会与你在一起…… 龙毫不留情地朝雪芙儿送来热气,强迫她清醒。虽然雪芙儿奋力挣扎,但在神的力量前面,犹如蚍蜉撼树。 雪芙儿开始感觉到身体下方冰冷的水,是她冻得倒下时感觉不到的寒冷。脚尖一阵剧烈的瘙痒,是冻伤处获得温暖时的感觉。她的眼泪融化了结冻的睫毛,眼皮获得舒缓。 一开始光线太刺眼,她什么都看不见。眼前的冰墙矗立着,她还以为是冰墙的反光。但是,光线却是由墙的内侧绽放出来。 透过又厚又阴暗的冰墙,雪芙儿看见深处似乎有什么正在摇动。那影子很像在水中悠游的巨大鱼只的鳍。随着影子摇曳而出现了泡沫。冰层的深处并没有结冻,而那道影子以龙的声音说话了。 这是我诞生的盐海……过去曾非常宽阔…… 龙,亦即所谓的神,就在那里。并非是只出现在雪芙儿梦中的虚幻之物,而是存在于她的眼前。雪芙儿感到着迷,站起来想看得更仔细一些。尽管冰墙非常接近全透明,但因为过厚让她只看到一片阴暗。雪芙儿发现手指摸在冰墙上的触感,并非只是一般的冰块。虽然只有些微 的差异,但雪芙儿还是像在挑选原铁材料一样,确认似的舔了一下,结果尝到了一点点的苦味与咸味。虽然跟冰块同样冰冷透明,却无法轻易地融化,因为这是一片盐的结晶。 这是被盐壁所包围的上古之海。在这世界最高的山脉深处,比全世界的海全部干涸都还要早之前,龙就被禁锢在这个地方了吗?在令人无法忍受的漫长岁月流转中,这只龙就一直孤单地栖息在这里了吗? 墙壁深处的泡沫摇曳闪耀,像是模糊人脸的物体从远处缓缓浮起。那无可比拟的巨大,首次为雪芙儿带来了恐惧。 「噎啊啊!」 雪芙儿的身后传来拔高的声音,是伊达,他也受到了惊吓。 别害怕……小小的人儿啊…… 我不会吃了你们……就像你们不会伤害我一样…… 去吧……将我的愿望……告诉你们的同胞…… 很像龙眼睛的部位,更加靠近了墙壁一些。彷佛正在看着两人,贝壳色的瞳眸时而眯起,时而大睁。雪芙儿尽管背脊发凉,却无法移开视线。龙的眼眸尽管狰狞凶猛,却同时满溢着寂寞与温柔。那双眼诉说着恳切的祈求。 伊达恐惧得转身朝与墙壁反方向逃去。一身衣衫不整的样子,就这么往冰冻的岩石跑了过去。 「哇啊啊啊!」 此时,响起了伊达凄厉的哀嚎声,雪芙儿吓了一跳,往岩石的方向看过去。伊达的身影消失,叫声渐行渐远。雪芙儿慌忙回头看向盐壁,之间龙的眼珠变小变朦胧,逐渐消失在淡绿色的深处。 「奥丹!你把伊达带去哪了?你太过分了!」 龙没有回答她。 遵守约定…… 雪芙儿只听见咕嘟咕嘟的破碎余音,盐壁上的光芒渐暗,泡沫也消失了。刚刚所见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境。可是,雪芙儿是真的见到了。她的眼前仍有那一片盐壁与上古之海。 「奥丹……」 雪芙儿虽然迟疑,却还是走进了伊达消失的洞窟里。她发现有个被岩石遮蔽、位于地上的洞穴。还以为是个死路的洞穴,竟然仍有岔路可通,令她感到惊讶。洞穴往斜下方延伸,被一层冰所覆盖。伊达就是摔进这洞穴的下方。 没有时间让她犹豫。这次要是再失去伊达,雪芙儿就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雪芙儿想也不想,一脚踏进洞穴里就往下滑。 斜坡比她目测的还要陡峭,手脚想要抓住什么也是徒劳。雪芙儿头发倒竖,裙子已经掀起到肩膀那么高,只能将这个又长又滑的通道,当成溜滑梯一般往下滑。四周虽然一片黑暗,然而雪芙儿揽在手上的光苔,偶尔会映照出红色或黄色光芒的岩石。尽管她是快速通过它们而无法触摸得到,但雪芙儿猜,那说不定是贵重的岩石或金属矿脉。 雪芙儿的速度越来越快,她认为自己一定会撞上伊达因而感到紧张。可是,她已经持续滑了很久,却完全没追上。这下她又开始担心,是不是坑道上有岔路,让她与伊达往不同方向滑落了?但只要光苔照得到的地方,应该都没有岔路才对。 「奥丹,请救救我!」 不知不觉,她开始向那条龙祈祷。或许正如它所说,没有人不会祈祷。当自己无计可施的时候,就算只能祈祷,就算是无法实现的祈愿,人类都还是会祈祷。然而雪芙儿自己觉得这很矛盾:她在地下见到了那条龙,还说了话,自己明明知道被称为神的对方,力量其实有限。 不晓得对方是不是听见了她的祈愿,坑道的斜坡稍微缓和了些,雪芙儿松开守护刀,将刀鞘与刀刃一起插入冰壁,却数度被墙壁反弹回来,而被守护刀削下来的碎冰块,则纷纷落在她的脸上。她才刚觉得速度稍微减缓了一些,就被抛进一个宽阔的空间里,下一瞬间,她便一屁股坐在类似砂地的地面上。 四周虽然很暗,却不像之前那样一片漆黑。空气很清新,盈满淡蓝色的光芒。雪芙儿明白过来,埋住她腰部以下像砂的东西,其实就是雪。她倏地抬起头,只见头上笼罩着一片星空。她看见山的棱线,也能看到附近的岩石与枯干的树林。这里是外面!她终于从地底走出来了!雪芙儿不禁爆出了一声欢呼。 头顶上一片宽阔,什么都没有,她却从不曾为此那么高兴过,她直接躺在雪地上,双手高举翻来覆去,疯狂地大笑,肆无忌惮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谁?」 极近距离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害她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她回过头,见到大概是自己刚才飞出来的洞口,而洞口旁站着一个人。 「伊达!」 雪芙儿跑了过去。伊达吓了一跳,瞪着雪芙儿。 「你是谁?」 伊达捡起雪里的一块石头,举起来作势要扔向雪芙儿。雪芙儿一惊,感到很受伤。 「是我,雪芙儿啊。」 「雪芙儿……?雪芙儿·阿尔各?」 这时雪芙儿终于发现,伊达很正常地在说话。没有低嗥声,也没有流口水,清楚地说着话。伊达的双眼与动作,已经不像是能一眼看穿的婴儿了。他有着雪芙儿曾在奥丹的洞窟中所见,埃梅·巴吉尔的阴暗眼神。 「伊达……你是埃梅,巴吉尔吗?」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伊达逼近了雪芙儿。 此时,头顶上落下一块大型布幔似的东西将两人盖住。雪芙儿与伊达被这意外所击中,双双因重量而跌入雪里。那并不是布,而是坚固的绳子所织的网。两人就算想爬起来,网子也会因他们越挣扎而缠得越紧。 从山陵处走出五、六道人影,将两人团团围住。他们穿着毛皮外套,以及不会发出脚步声的毛皮长靴,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把出鞘的剑。他们踩住盖着雪芙儿与伊达的网子,用剑指着两人大喊。 「抓到游击队了!」 第六章 凤旅团 1 从奥拉的救生艇内,不住地传来俘虏的哀嚎声。 「雷队长,如果惹您不舒服的话,您可以移驾到外面。」 卡莎伯爵夫人回头这么对吉尔达·雷说道。吉尔达·雷尽可能不显露出厌恶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回答:「不,是我们多姆奥伊的近卫骑士有事要询问这个人,所以请您继续拷问。」 在场只有吉尔达·雷与伯爵夫人,和之前战役中所捕捉到的一名游击队员。那名年轻男子,正倒卧在伯爵夫人所画的魔法阵中。战败的伤口,还有刚才在一般拷问下所受的鞭伤,让男子身上染满了鲜血。但现在让男子感到痛苦的,并不是伤口的疼痛。 游击队的向心力很强,无论寨亚士兵如何逼供也不愿透露只字片语。尽管有受伤的俘虏因拷问而死亡,其他俘虏也不因此动摇。吉尔达·雷只知道从自己眼前逃走的那对父子是游击队首领,至于游击队的目的他仍一无所知。他彻底寻遍了冰河附近,却还是无法找到雪芙儿·阿尔各与独臂男子。 那时卡莎伯爵夫人提出了建议。「虽然我并不是魔法师,但也多少学会了一些生命魔法。魔法师必须具备的能力,我也大略有些钻研。总之,即使肉体能承受折磨的人,也无法忍耐灵魂所受的折磨。我知道能让他们松口的方法。」 吉尔达·雷对这一番迂回的话蹙起眉,但在无计可施的状况下,也只好放手让伯爵夫人一试。 伯爵夫人的能力,正如她先前所宣称的一般。夫人让那只叫做亚雷的乌鸦,停在她穿着上好丝质衣料的肩膀上,再拔起它的一根尾羽,接着她将尾羽根部浸入装有诡异秘药的石榴石壶内,在救生艇的大厅中用尾羽画下红黑线条的魔法阵。 「这艘船所使用的造船材料,曾经由奥拉的魔法师灌注过力量,因此这艘船能为施展生命魔法提供力场。」 听了卡莎大使的说明,吉尔达·雷便觉得这艘船让他有些不愉快:那些魔法既然如此强大,为什么却无法守护在此处走向人生最后一刻的梅比多尔杜王子? 伯爵夫人的魔法阵,与达伯尔耶魔法师擅长的有些不同。当然就算吉尔达·雷是门外汉,也知道目的不同,魔法阵的形式也各异。但他之前所见的魔法阵,有些是圆形有些是方形,每一个都是整齐规则且对称的图形。然而卡莎伯爵夫人所画的阵,尽管是圆形,却有些奇异的扭曲,其上的咒文也跟他所见过的符文似乎有所不同。 最令他不舒服的,是伯爵夫人画魔法阵的时候,她肩上的大乌鸦那宝石般的眼睛正不停闪烁,静静地凝视这一切。它偶尔轻啄伯爵夫人耳际,看起来宛如对咒文提出什么意见似的。不到一个小时内,当女大使完成图形的描绘时,乌鸦还慰劳般地叫了一声。 吉尔达·雷看见伯爵夫人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才明白这是件多么耗费心神的工作。一向清爽迷人的贵妇,愿意不辞辛劳至此,令他感到些许意外。但这股意外之情,只维持到俘虏一个个被带进来放到扭曲的圆形中为止。 适才还神情倨傲的男人们,在卡莎伯爵夫人的魔法下变得畏怯,如幼儿般哭叫。吉尔达·雷曾见过人在力量威逼下舍弃尊严而屈服,也认为面临战争时的拷问手段,攻守双方都必须有所觉悟。可是,竟有这种将人的精神层面暴露至此,将自尊心剥夺殆尽的方法,这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俘虏们的束缚被解开,一开始只是呆站在阵中央。然而,此时他们的双眼转为空洞,彷佛开始看见什么令人惊骇的幻象。混杂在恐惧哀嚎声里的不同言语。 「水魂掌管恐惧,而这是能对水魂起作用的魔法。对他们每个人而言,现在都会拚了命地想要逃离自己最害怕的事物。」卡莎伯爵夫人扬起嘴角笑着说道。 可是,无论是哪个男人,都无法逃离那个扭曲的圆,他们在里面不停打滚,汗如雨下,就算几乎衰弱得晕死过去,也害怕着幻象而不停求饶。 此时伯爵又以满溢着慈蔼的声音,温柔地说道:「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解脱了喔。」 俘虏们因而喜出望外,将他们誓死也要保护的机密全部吐露殆尽。 卡莎伯爵夫人毫不忌讳地看着俘虏们痛苦的样子,在听见他们哀嚎时,她漆黑的双眼闪着亮光。而当俘虏们屈服的瞬间,她恍惚而轻启的双唇会转而鲜红,舔舐自己的嘴唇,逸出热切的叹息。吉尔达·雷这才明白,这名贵妇对于这么骇人的魔法,是打从心底感到无可言喻的愉悦。 带俘虏前来的寨亚士兵们,很快地便看不下去,留下俘虏逃之夭夭。如果达伯尔耶看见女大使嗜虐的这一面,不知道会有什么表示?吉尔达·雷边这么想,边努力集中精神在游击队员坦白的供词。 游击队似乎打算前往更西边的国境处,去跟一艘鸟船会合。那艘鸟船并非击落疾风船的假鸟船,而是真正的「凤旅团」,也就是一群目无法纪的船只集团。游击队说,他们跟凤旅团约好交出独臂男子,以换取大量的金钱与武器。 「那群凤旅团,果然跟我们过袭有关。」卡莎大使恢复成政治家的表情说道。 让游击队去假扮鸟船,表示凤旅团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他们。那么他们何必雇用游击队?是不愿意亲自冒险攻击疾风船吗?他们又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攻击疾风船呢? 「大哥,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此时传来都蓝的声音,大厅的房门也被开启。都蓝朝伯爵夫人行礼之后,向吉尔达·雷报告。 「寨亚士兵在北边的山脊上,找到……捕捉到了新的俘虏。」 吉尔达,雷察觉弟弟吞吞吐吐,好像还有话要说,于是留下女大使走到救生艇外。 「怎么了?」 都蓝在吉尔达·雷的耳边小声说道: 「『俘虏』指的是那个独臂男子跟一名少女。少女自称是雪芙儿·阿尔各。可是……」 吉尔达·雷惊讶地回望他。都蓝的栗色双眼,也一反常态地显得犹疑不定。 「她跟我认识的少女差太多了。就像大哥您说的,那人说不定真的是梅比多尔杜殿下……」 2 雪芙儿常常在想,所谓的神,也未免太强硬又性急了。 雪芙儿与伊达被寨亚士兵捉住,送到多姆奥伊近卫骑士团的驻扎地。奥丹在转眼间,就将雪芙儿从那个地底深处送出来,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她,便让她立刻面对原来的世界。 雪芙儿从骑士们口中得知,自己跟伊达已经在地下待了整整十天。骑士团与一队寨亚军一边往西追踪唐吉等人,一面寻找雪芙儿与伊达的下落。能在与冰河相隔一大段距离的地方,突然过上他们,这么少见的巧合,雪芙儿只能想成那一定是奥丹的帮助。 都蓝·欧塔斯骑士见到雪芙儿时的反应,应验了雪芙儿的恐惧。那神情先是惊讶与不敢置信,接着转变为近似排斥的不安。明白都蓝骑士的个性不懂矫饰,这也给了雪芙儿答案。那些原本就认识雪芙儿的人们,之后肯定都会是这样的表情。 可是让她觉得更棘手的就是伊达——更正,是埃梅·巴吉尔。近卫骑士们认为埃梅就是击落疾风船的犯人,并粗暴地质问他。埃梅尽管承认自己是为了逃亡而偷渡,却表示对游击队或鸟船之事一概不知。曾回溯体验过埃梅记忆的雪芙儿明白他说的是真话,却很难向骑士们洗清埃梅的嫌疑。 雪芙儿也尽可能详细提供唐吉一行人的情报,却绝口不提奥丹的事。她既不认为说出来会有人相信,也无法说明从雷队长身边逃走的理由。埃梅似乎完全不记得身为伊达时所发生的事,因此跟其他骑士一样,都是一脸惊讶地听着雪芙儿说话。奥丹肯定是帮埃梅找回日魂了, 她尽管心存感激,却也知道事情会越来越棘手。 「之后的问题,就交给雷队长与卡莎大使了。」 都蓝骑士说完,雪芙儿不由得捉住他。 「请等一等。我们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在见队长之前,可以先让我们用餐吗?」 在见到雷队长之前,她需要抱着一点觉悟。 大概被雪芙儿拚命的样子触动,都蓝骑士清空营帐让他们用餐与洗澡。只是埃梅被捆绑系在支架上,营帐外则有骑士们看守。 雪芙儿与埃梅有好一会儿都默不作声地拚命将食物往嘴里塞。面包跟新鲜蔬菜等食物,自他们离开城堡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一喝下加肉的浓汤,那些失去的力气彷佛连指尖都充满了。 吃饱之后,雪芙儿终于想要洗脸了。虽然能洗去一污垢让她高兴得不得了,她却害怕看到镜子。不过,映在镜中的自己,跟她所想的还是有些不同。 她的头发并非金色,而是还能保有原本颜色的明亮金棕色,瞳孔也是由原本的棕色与绿色混合,像是铜矿与绿色琉璃相叠合的颜色。依周遭光线的不同,有时看起来就像金发碧眼,但并不如她所恐惧的那样,跟梅比多尔杜王子那么相像。她一向不太喜欢的鼻梁与唇形,看起来很顽固的下巴线条,这些跟王子完全都不像,是确确实实属于雪芙儿·阿尔各的五官。她因而感到高兴,雪芙儿从不知道自己这张向来不算是美女的脸,竟然会让她这么喜爱。 本来想要帮忙被绑住的埃梅清洗身体,却遭到严厉的排斥。 「别碰我!」 跟措那他们在一起的一路上,雪芙儿不知道帮伊达清洗多少次了,但对埃梅而言却很丢脸。雪芙儿也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用衣架子遮蔽后,两人个别分开更衣。 都蓝骑士准备了质料虽厚却很柔软的白色束腰上衣和长裤。她本以为是骑士们的衣服,一穿上才发现剪裁很女性化,而细小的长靴也是女鞋。她拉紧并绑好用金线编织的饰带之后,胸部与腰部的线条就显现了出来,看起来就像个成年女子一般。埃梅只将身体擦拭干净,就还是穿回那件灰色斗篷,但他见了雪芙儿变装后的模样,也稍稍地瞪大了双眼。 尽管自己没什么力量,雪芙儿还是对埃梅说了。 「别担心,埃梅。我会保护你的。」 这似乎令埃梅不太高兴,只见他朝一旁啐了一口。 「我没理由要你来保护。」 「你有。因为我还欠你人情。」 埃梅只是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眯起了双眼。雪芙儿梳起头发,埃梅也重新绑好了辫子。 「可以进去了吗?」 营帐外传来听过一次便难以忘记的问话声,让雪芙儿一惊。尽管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却觉得奥丹正在看着惊慌失措的她,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奥丹说过,祂在雪芙儿之内,也在她之外。对雪芙儿而言,神就是会加诸给她办不到难题的存在。而且神只会在一旁观看,绝对不会出手相助。既然如此,她就要让祂看个过瘾。 雪芙儿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请进,吉尔达·雷队长。」 雷队长跟都蓝骑士一同进到营帐内,眼光一看到雪芙儿,便定定地凝视她。 「雪芙儿·阿尔各,事情的经过我都听都蓝说了。你平安无事就好。我只想向你确认一件事。」他青玉般的双瞳看着雪芙儿。 「梅比多尔杜殿下,活在你的体内吗?」 雪芙儿呼吸一窒。如果假装是王子的话,眼前这个人一定会给她特别待遇吧?其他人也会如此。回到多姆奥伊后,也不会被当成派不上用场的女孩而遭人非议。而舍弃伊达这件事,也可以当成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的意思了。就像在地底时,卑鄙的自己一直都在做的事。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如果眼前把一切都推给王子,那么未来她就得一直这么做。就算遇到什么好事,那也不会属于雪芙儿。 「殿下他……让我活了下来。我想这个外表,也是殿下赐予我的魂源所造成。但我是雪芙儿·阿尔各,不是王子殿下。」 雪芙儿咬紧牙关说完后,觉得好像找到了自己心中的平静。她已经无路可逃,如果真如奥丹所说,这就是雪芙儿的命运,那么未来就只有接受它一途。或许就是奥丹如此清楚告诉她,才让她能够这么想。若说神对雪芙儿有什么帮助,那么大概就是这点吧。 雷队长轻轻地叹了口气。都蓝骑士开口说道:「那么,为什么游击队要掳走你?」 「我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击落船只,所以才会跟着去。」 「你自己决定追去的?不是殿下的魂源命令你去追捕游击队的吗?」 都蓝骑士似乎被雪芙儿身上的谜团所困。但吉尔达·雷队长开口了。 「都蓝,这位女士表示那是自己的意愿。针对这一点提出质疑太失礼了。」 接着,他对雪芙儿单膝下跪。 「抱歉,雪芙儿·阿尔各小姐。」 雪芙儿惊讶得无法做出回应。被称为「女士」,身为骑士的雷队长还向她屈膝,都让她始料未及。雷队长果然是将雪芙儿视为独立的一个人看待,这个念头充满了她的胸口。 雪芙儿觉得雷队长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只要面对面,他一定会让雪芙儿做出「正确的事」。他让自己面对了最令人难受、不忍卒睹的本质。对雪芙儿而言,他是最温柔,却也可能是最可怕的人。 雷队长站了起来,开始询问埃梅。 「埃梅·巴吉尔,你知道所谓的凤旅团吗?」 埃梅谨慎地开口回答:「我听说过。传说是自由往来于国境的旅团,首领是魔法师……」 「他们不是魔法师,是由魔法师堕落而成的魔咒师。」 圆润珠玉滑动般的女声打断了埃梅的话。 不待同意便掀起帐门入内的人,是肩上停着一只巨大乌鸦的美丽贵妇。在鲜血般的红色头发映衬下,黑色羽毛就宛如领口处的黑天鹅绒领巾,也让透明的雪白肌庸更加显眼。 雪芙儿想起她在多姆奥伊城堡的庆典中见过这名女子,对方是奥拉国的女大使。雪芙儿刚才穿上的衣服,肯定就是这名贵妇的。女大使瞥了雪芙儿一眼,浮起一抹谜样的微笑。雪芙儿不由得后退一步,看向雷队长。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见雷队长蹙起眉头。 贵妇轻轻点了点头打招呼后,继续说:「恕我无礼,雷队长。请您让我参与讯问。关于凤旅团,奥拉要比多姆奥伊清楚一些。」 「感谢您愿意提供意见。」 从雷队长的语气中,听不出他有很感激的样子。不过女大使似乎毫不在意。 「凤旅团那些目无法纪的人们,原本就是未完成修行便先堕落,无法成为魔法师的人。而尽管他们宣称那是为了反抗奥拉的伊欧西卡尔生命魔法学派,才自创的独立魔法,但终归是一个诱骗无辜人民的魔咒使用者集团。」 贵妇的长指甲忽然直指着埃梅。 「你!你也是魔咒的使用者吧!」 埃梅变得有些退缩。「我……」 「住口!证据就是你说出了『伊达』,也就是『禁咒』这样的词。在场的这名女孩,听到你说这种话了。」 被指出来的雪芙儿心下一凛。埃梅瞪着她,似乎将她当成了告密者。 「我以为伊达是你的名字。」 可是,雪芙儿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层意思。雪芙儿的目光,被埃梅的斗篷所吸引。埃梅将斗篷紧紧捉在胸前,一察觉到雪芙儿的视线,便迅速地松手。 在乔贝尔魔法师城里重新缝上的斗篷内里,与埃梅本身的记忆,在雪芙儿的脑海里连结。埃梅 自学且拚命创造出来的咒文,就是写在那块布料上的文字与数字。 埃梅凝视着雪芙儿的表情,雪芙儿轻轻地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出来,但埃梅似乎并不相信她。 吉尔达·雷队长口气强硬地开口:「卡莎伯爵夫人,您为什么知道那件事?我应该只对乔贝尔魔法师说过。」 女大使似乎被捉到语病,但她还是扬起一抹暧昧的笑容,轻抚着肩上的乌鸦。 「是魔法师告诉我的。他说这个男人是危险人物,要我在魔法方面多加小心。因为各位骑士对魔法都毫无防备,所以才会对我提出忠告吧?」 「说得极是。」 都蓝骑士说道。而雷队长将目光移向埃梅。 「回答我。你有使用『禁咒』吗?」 埃梅摇了摇头。贵妇说道:「我来让你回答吧。」 那头黑乌鸦突然从贵妇的肩上飞到埃梅头上。黑红色的勾爪箝住并陷入埃梅的额头,让埃梅直往后仰。雪芙儿大为震惊,但埃梅却没有将乌鸦赶走,就这么让它停在自己头上,动作笨拙地双膝点地。看起来就像忽然改变心意,决定不多加抵抗。一般贵妇用柔软的指尖抬起埃梅的下巴,轻声说:「说吧,你的禁咒究竟是什么?你又打算拿来做什么呢?。」 乌鸦红宝石般的眼睛从上方看着埃梅。埃梅从喉咙挤出回答:「去、去卖给奥拉的魔法师……」 「那个魔法师的名字呢?禁咒的内容是什么?」 「卖谁都……可以……我打算到了……奥拉再找……」 雪芙儿发现埃梅紧咬的嘴唇流下了鲜血。埃梅的双眼像被贵妇的目光囚禁般无法移开,充血的双眼几乎要凸出来了。在他眼底除了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乌鸦缓缓地抬起头,朝埃梅的嘴唇一啄。 「咕哈!」 鲜血从埃梅口中涌出,也吐出了某种白色的东西。滚落在地上的东西,是埃梅的牙齿。刻在牙齿内侧的符文,雪芙儿之前曾见过。 「说!禁咒是什么?」 贵妇毫不在意埃梅滴在她手上的血液,冷酷地继续质问。 「请等一等。埃梅他……」 雪芙儿正想阻止时,埃梅开始回答:「我的……咒文……谁都……」 只见埃梅双眼翻白,眼珠几乎要隐没在上眼睑的后方。乌鸦的爪子陷入他的前额,鲜血汩汩流出,只有他的嘴巴还是僵硬地动着,勉强挤出声音。 埃梅并非自愿说话,而是被强迫开口。 「住手!你们对埃梅做了什么?」 雪芙儿伸手要去捉住乌鸦,乌鸦尖锐的鸟喙便啄向雪芙儿的眼睛。雪芙儿扯断守护刀的皮绳,一把挥了过去。刀刃划过深红色的眼睛,乌鸦因而凄厉惨叫。 「呀啊啊啊!」 「伯爵夫人!」 贵妇瘫倒在都蓝骑士展开的臂弯中。雪芙儿似乎产生了错觉,还以为刚刚其实是那名贵妇发出了惨叫声,而不是那只乌鸦。贵妇美丽的脸庞扭曲了起来,一脸憎恨地狠狠瞪着雪芙儿。就像乌鸦受伤的眼睛一样,淡红色的泪水正从她的一只眼睛流了下来。 「你竟敢……对我的萨亚雷……那么做……」 贵妇的声音因怒极而颤抖,打了雪芙儿一巴掌。乌鸦在头顶上飞翔打转,翅膀拍打在营帐上。雪芙儿以为乌鸦又要来攻击,赶忙在埃梅上方蹲下,并护住头部。 雷队长拔剑,朝营帐的入口一挥。 「出去!快!」 乌鸦被剑尖驱赶,飞到外面去了。 「您有没有受伤,卡莎大使?」 雷队长礼貌周到地询问。贵妇瞪着雪芙儿,又恢复一派威严的样子。 「只是萨亚雷的羽毛打到我的眼睛而已。」 「女士,请您原谅我……」雪芙儿生硬地道歉。「我以为那只乌鸦要伤害埃梅,所以才……那个,您还特地送我这套衣服,谢谢……」 「接下来的讯问,就到我的船上进行吧。」 贵妇没有理会雪芙儿,但此时雷队长却说道:「不,没有那个必要。这个男人要逃亡到奥拉,把那『禁咒』什么的卖给魔法师,而游击队要将这个男人交给凤旅团,也是因为那『禁咒』有它的价值。说不定就是帮他处理偷渡的人通知了凤旅团。换句话说,凤旅团在找出这个男人之前,不会跟游击队断了音讯。若是这样,我们就要早一步到达游击队与凤旅团会合的地点。」 「说得对。既然知道仇人所在之处,我们就没空休息了。」 都蓝骑士一拍手,几乎打算立即出发。但贵妇似乎还是想带走两眼翻白的埃梅。 「可是,雷队长,我也能够向这名男子买下『禁咒』。无论是多危险的魔咒,只要能在正统生命魔法的管理下……」 雪芙儿是不知道大使到底是不是魔法师,但在她听起来,这名女性只是说得好听罢了,实际上她却打算夺取一切。她不认为刚刚让埃梅吐露实情的方式,会突然转变成「买下来」这么温和的方法。 「这一点,等我们歼灭那群鼠辈之后,再来思考便可。」 吉尔达·雷队长斩钉截铁地说,看来雷队长似乎也不信任这名女大使。雪芙儿因为埃梅不用被交出去而松了一口气。 贵妇心有不甘地说道:「那么就不必担心。我已经从奥拉叫来援军,赶往先前从俘虏身上问出的会合地点了。无论敌人是如何神出鬼没的旅团都逃不掉。」 「奥拉的援军?」 雷队长明显地露出焦躁之色,而贵妇则满意地点点头。 「地点既然在西边的国境,那么驻守寨亚的里沃军也无话可说。我奥拉国军,无论在何处都能对多姆奥伊同盟国伸出援手。」 贵妇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跟都蓝骑士一同离开了营帐。 吉尔达·雷队长留下来,走到正在为埃梅擦脸的雪芙儿面前站定。 「雪芙儿·阿尔各,你已经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了吗?」 温和的问话,让雪芙儿有点不安。她与埃梅因为斗篷而交换视线这一幕,雷队长全都看在眼里。 「那个……埃梅的事,我不能说。您明白吧?因为……」 雷队长一语不发地低头凝视她。 「也是。你是个遵守约定的人。不过,如果你认为有我该知道的事情,到时候就告诉我吧。」 说完对她露齿一笑,走出营帐。 雪芙儿因为雷队长的公平对待而感到高兴。他甚至还对她展现亲切的笑容,让雪芙儿几乎要出声欢呼,以致忘了转达奥丹的愿望便目送他出去了。后来,她想到如果要告诉所谓「小小的人儿」其中之一的话,也只有雷队长会听她说。但是,在她传达消息之前,战役便开始了。 3 扭曲的夕阳从西边的山陵上落下。措那隐忍着胸口的不安,抬头看着彷佛自红铜色云朵中窜出的船队。 超过二十个鸟形的船首,就像候鸟群一样保持规则的距离与编队,缓缓下降。制造浮力的魔法传出低沉震颤的声音,彼此重合,非常的刺耳。 唐吉离开帐篷马车,坐在岩石堆上。他已经没办法骑盖泽了。在冰河之战后,有十名同伴回到唐吉的身边。然而那群以加特为在首的同伴们看了唐吉的脚后,态度就改变了。在到达这处洼地前,没有人费心隐瞒对首领的轻蔑,过去的那种向心力也已经消失。唐吉宣称就算独臂男子不在,还是有办法谈交易。他似乎认为只要这么说就能够维持伙伴关系,但措那很清楚,一旦拿到这次交易的报酬,加特他们就打算抛下唐吉。 将父亲想得那么不堪,在过去根本是种对父亲的冒渎,然而当措那意会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这么看待 唐吉了。在这十天内,灰发不住脱落且脸上出现皱纹的父亲,看起来就像个年迈的老者一般。 唐吉抓住措那的肩膀,从岩石堆站起来发号施令。措那站在他身边支撑时,能够闻到伤口发出的腐肉臭味。 鸟船收起羽翼般的帆,将龙骨固定在洼地上停泊下来。明明有大量船只密密麻麻地停在这片洼地上,轰隆声却突然都不见了,就像声音在瞬间消失一般。停在中间最大的那艘船,静静地放下舷板。 措那倒吞了一口口水,觉得身旁的父亲似乎也很紧张。 外型奇特的凤旅团成员,从舷板缓缓走下来。他们每个人都打扮成像鸟一样,垂至脚边的长袍上,各自缝缀着色彩鲜艳的羽毛,颈部以上则用备有冠羽和长喙的头罩密实地包覆着。唯一看得到的部分,是挖空头罩露出来的眼睛,还有鸟喙下方的嘴巴及下颚。 紫色的鸟说话了。「游击队队长唐吉啊。你是怎么了?我似乎没有看见独臂男子哪?」 「就快来了,跟寨亚军队一起来。」 唐吉显得很沉着。鸟群们一阵交头接耳后,黄绿色的鸟说道:「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我一定会把人交给你们。但也得要你们帮忙才行。」 「你要我们跟寨亚军交战?」 「作战由我们来就好。在那之前,我希望用你们的魔法治好我们的伤。你也看到了,我们伤得不轻。」唐吉不干己事般地指了指自己的断腿,再环顾同伴们疲倦的脸。 鸟人们再度交头接耳,这次花了较长的时间。这段时间内,除母船之外的船与船员都保持完全的沉默。他们所有人都戴着鸡冠头罩挤满了船缘,低头俯视着聚会的进行。看不见任何人的表情,令措那觉得相当不舒服。 措那感到相当不安,总觉得面对的似乎是语言完全不通的另一种生物。唐吉的疲惫与衰弱虽然显而易见,却丝毫没有露出紧张与踌躇之色,令措那感到很可靠。无论多么疲弱,父亲不愧是父亲。 最后,白色的鸟往前一步说道:「无妨,可是,既然要委托我们施咒,无论牺牲什么都不能有怨言。就视同为凤旅团同盟殉死一样。」 加特等人开始鼓噪了。「喂喂,那是什么意思?要我们变成鸟人的同伴?唐吉,你打算谈到那个份上?」 唐吉大吼:「我要把那群骑士全拿来血祭!连伙伴的仇都报不了的胆小鬼,到哪都不配活着!」 紫色的鸟说道:「如果让我们来施法,你们就能够获得一夫当关之力,这一点我们可以保证。」 唐吉以充满血丝的双眼看着措那。「措那啊,打倒弄断我的腿的骑士吧。结合我与你之力,懂了吗?」 措那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击败那名打倒父亲的骑士,但有些事仍是不得不去做。 「嗯,老爸。」 「我也加入,没什么好怕的。」 艾雀耸耸肩,朝加特等人挑衅说道。加特则对其他伙伴说了。 「谁怕了?我们可是寨亚人,谁要当鸟人的伙伴啊!」 其他男人彼此面面相觎,又来回看着唐吉与加特。没有人想追随只会嘴上功夫的加特,而无视长年率领众人的唐吉所做的决定。 加特将盖泽的缰绳一扯,转身前丢下一句话。 「随便你们!」 唐吉大叫道:「加特!你是不是打算去向寨亚军密告?」 此时,黄绿色的凤旅团成员,将羽翼般的袖子一挥,似乎有看不见的箭矢从翅膀前端飞射出来般,加特应声从鞍上跌落。仰躺在地面上的加特全身僵硬,再没有任何气息。 措那等人看着凤旅团那压倒性的魔力,震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要全部施法完毕,得花上一些时间呢。」 鸟人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邀唐吉前往母船。措那总觉得摔死的加特,睁大的双眼似乎在问「这样真的好吗」。然而唐吉握住措那的肩膀,让他跟着登上舷板,其他的伙伴也一同跟了上来。 4 在前往西边国境的路途上,雪芙儿实际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带着那只乌鸦的女大使——卡莎伯爵夫人,原本打算让雪芙儿跟埃梅搭乘救生艇,但被吉尔达·雷队长阻止了,理由是到达战场前,骑士们为了保存体力因此需要搭船。不过事实上,是因为他知道雪芙儿跟埃梅都对伯爵夫人抱着戒心。 埃梅跟寨亚士兵被绑在一起,共乘一匹盖泽,雪芙儿则获准单独骑一匹,她很快便驾轻就熟。她从没想过连马都没骑过的自己,竟然能骑得那么好。可是,这对梅比多尔杜王子来说一定很容易吧。 沿着山陵往下走,周遭的树木越来越多,但她能灵敏地闪避树上落下的积雪,也有了绝佳视力能够发现雪地中行走的野鼠,这些过去的雪芙儿都做不到。似乎是她在地底下持续徘徊很长一段时间后,身体自动习得的能力。 吉尔达·雷并没有跟其他骑士一同搭船,而是与雪芙儿等人驾着盖泽行军。他在前来探望雪芙儿的时候曾经问道:「你会保养剑吗?」 雪芙儿虽然吃惊,还是表示她会。 「那么,就麻烦你了。」 这一天,一行人确定了驻扎地点之后,雪芙儿便拿过雷队长的剑,开始磨起刀刃,接着将刀尖磨得锋利。虽然她用的是寨亚士兵所携带的现成道具,不过比起这些军人自己所做的兵器保养,雪芙儿的手艺显得更仔细完备。观看的寨亚士兵们,其中五名将自己的剑交给雪芙儿,雪芙儿也替他们磨好了。这门技术是雪芙儿在阿尔各村所学到的,能让大家心满意足,让她感到很光荣。 雪芙儿觉得自己体内,王子的魂源与雪芙儿的魂源都没有消失,因为她已经不再区分或逃避其中的任何一方了。总是畏畏缩缩自认孤独的自己,与王子合而为一共同活下去,她现在已经能够重新为这件事情觉得感动。 「你心情不错嘛。」与雪芙儿相反,埃梅的心情一直很差。他在卡莎大使的魔法下昏过去,醒来之后就一直如此。这也难怪,毕竟他一直被绑着当成俘虏对待。 埃梅有几次都小声要雪芙儿切断他的绳子、让他逃跑,然而雷队长或寨亚士兵绝不让埃梅离开他们的视线,同时雪芙儿怕埃梅再度在这座山里迷路,也不打算帮助他逃走,也因此埃梅越来越气雪芙儿。不过只有雪芙儿不会暴露「禁咒」一事,埃梅似乎是相信她的。 「我只是想要去奥拉而已,有什么不对?」 「可是,你也不想跟那个伯爵夫人交涉吧?」 被雪芙儿这么一反驳,埃梅也体认到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像那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强迫他人按自己的意思行动,光这一点就非常可怕了。 行军第三天,那只乌鸦从西边的天空出现,翩然降落在驻扎地旁。它的左眼因雪芙儿造成的伤而闭着,所以雪芙儿马上就认出来了。 「这家伙!」埃梅拿石头扔它,乌鸦于是飞起来逃到高处的树枝上。 「这家伙是那个魔女的使魔!破坏我护身咒文的,也是这个家伙!」 埃梅浑身颤抖,按住自己前额的疮疤。那是被乌鸦钩爪剌伤的疤痕。 「使魔?」 「没错。它们跟饲主用鲜血缔结契约,是为所有魔法提供协助的奴隶。这家伙的灵魂,就是魔力本身!」 埃梅毫不掩饰自己本能的嫌恶,不屑地说道。雷队长似乎看见刚刚的状况,很冷静地责备道:「住手!卡莎伯爵夫人似乎有什么事要通知我们。」 乌鸦的脚上绑了一封信。可是当雪芙儿抬头看它时,乌鸦只是用鲜红色的单眼,一眨也不眨地回望她。它没有看雷队长或埃梅,却是瞪着雪芙儿,显然它还记得伤 害它的人是谁。雪芙儿心下暗暗为那强烈的恨意感到恐惧。 雷队长立即将寨亚士兵集合起来。「我的骑士团在抵达国境前发现了『凤旅团』。他们虽在洼地下锚降落,但目前状态是一旦发现我们,他们也能立即离开陆地。等奥拉舰队抵达,就能封锁领空,不过我们必须先等到他们的地面援军降落后才能行动。」 摊开乌鸦送来的洼地正确地图,雷队长开始指挥布阵。 「敌人为了守住船只,一定会派兵出来,也会知道我们是从东边过去。因此救生艇上的骑士们会在南边的『红色平原』着陆,从那个方向进攻。」 「凤旅团的兵力如何?」下巴留了跟盖泽很像的胡须的寨亚队长问道。 「一艘大型母舰,以及二十艘中型舰。士兵人数不明。可是,奥拉舰队数量远多于他们。卡莎大使通知我们,他们会在明日天亮前抵达,而我们必须在凤旅团发现奥拉舰队时,同时进行攻击。」 「花半天就能够抵达了。」 众人加快脚步,在日落后抵达洼地边缘。眼见船首宛如鸟头的船只,大量地停在圆形的盆地内,那是雪芙儿从未见过的阵仗。在吉尔达·雷队长的命令下,雪芙儿等人离开盖泽,躲进洼地与空中都很难看清楚的树林里。 凤旅团的鸟船,外型与奥拉的疾风船大不相同:鸟船的甲板上看不到任何像气囊的东西,而是船底两侧有着形状像粗大香肠般的东西支撑,使船底龙骨不碰触地面。那似乎就是产生浮力的机关。 鸟船的甲板是平的,帆柱分成左右两边并列。船帆是蛇腹形,跟奥拉的帆也不同,它们现在全部都叠在船舱上。从上方往下看,宛如一群收起羽翼彼此依偎而眠的水鸟。靠近中央的地方,有一艘船比其他船只大了近三倍。那艘船的鸟头有着长长的冠羽,那应该就是凤群之首,也就是凤旅团的母船了吧。它四周的船都各有四根帆柱,而母船本身却有八根长帆柱,靠近船尾还另有四根短帆柱。 四根帆柱的船只有一艘还在上空,这是雪芙儿从船上舷灯隐约发出的红色光线得知。那艘船正在监视靠近船队的所有动静。 「看情形,奥拉舰队在天亮前就会被发现了。」 寨亚队长与雷队长两人,在士兵们小睡片刻的这段时间内,也在覆盖住的灯光下拟定作战计划。目前为止,雪芙儿从没看过雷队长的休息时间比其他人还久。他总是在巡视部队后最后一个就寝,也比任何人都要早起决定当日行进路线。 在这个骑士的体内,似乎拥有超乎雪芙儿想像、力量强大的魂源在流动,它的存在经常由那俐落的动作与锐利的蓝色眼睛中流露而出。寨亚士兵们也很信赖吉尔达·雷队长,就像相信他们自己的队长一样,或者更胜一筹。只要看见雷队长,就会觉得紧接着即将开始的战役,似乎也胜券在握了。 这时东方的天空,淡淡地升起了一片紫色光幕。天上那艘鸟船沐浴在紫色光芒中,看起来就像是巨大候鸟的身影。雪芙儿觉得那候鸟似乎改变了方向,她看了看雷队长与寨亚队长,发现他们两人都专注于手边而没有察觉。 「雷队长,你看鸟船!」 雪芙儿只是小声地说话,但雷队长已经听见了。他迅速抬起头,看见巡逻的鸟船面对西方。 「他们发现舰队了。」 当寨亚士兵们飞身跃上盖泽时,洼地里的鸟船,也在同一时间逐一点燃灯火。 「上!一口气攻向母船!不必在乎其他船只!」 在雷队长的号令之下,士兵们一同冲下洼地。雪芙儿虽然与埃梅,还有看守的士兵一起被留在树林里,但雪芙儿还是压低身子一路奔跑,来到站在洼地边缘、低头看着战场的雷队长坐骑脚下。 盖泽们蹄声隆隆,只见南边许多红色披风翻飞,多姆奥伊近卫骑士团挥舞着剑狂奔出来。而在他们背后,奥拉大使的救生艇逐渐上升,与巡逻的鸟船正面相对。 第七章 禁咒 1 当寨亚骑兵队从外侧的鸟船下方奔驰而过时,并没看见任何凤旅团的成员离开鸟船。 然而到了母船下方,寨亚士兵们的步伐突然一阵混乱,队形也散乱开来。敌方的骑兵如豹子般敏捷地从母船飞奔而出,开始逐一放倒寨亚士兵。 「措那……!」 雪芙儿不由得喊出声。那道穿着毛皮短披肩的清瘦身影,的确是措那。 其他的黑影,也全都是措那的伙伴。与其说他们的动作是骑马作战,更像是骑着盖泽表演特技。其中一个人在马鞍上站起,从上方打破士兵们的头。另一个人放开手上的缰绳,一跃而起扑向士兵们,在逐一砍击身边经过的人后,飞落至地面,然后又在地面上蹬了几步之后,跳上他原来骑的那匹盖泽。 察觉到其中有一个人竟是艾雀,让雪芙儿瞪大了双眼。艾雀的红铜色卷发随风飘动,跟男人们并肩作战。她似乎在混乱的近身肉搏战中受了伤,肩膀上裂开了一道大伤口,血流如注。尽管如此,她好像完全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动作丝毫不见衰退。他们所操控的盖泽,似乎也不会疲倦。就算寨亚士兵砍了盖泽的脚,正常来说盖泽应该会陷入恐慌并且步伐大乱,但它们彷佛是利用意志力作战般,配合着饲主的行动。 人数比措那等人多了一倍以上的寨亚士兵,转眼间便少了一半。雪芙儿抬头看着身边的雷队长,只见他也神色凝重。 都蓝所率领的多姆奥伊骑士们,已经到达了母船的另一头。他们发出大吼,寨亚军的士气也稍微重振了一些。可是雪芙儿却听见吉尔达·雷的低喃声。 「为什么那伙人会这样按兵不动……」 的确很奇怪。所有的鸟船都没有起飞。救生艇与侦察鸟船在半空中交火,其他鸟船是不是被它们妨碍才无法起飞呢? 「雪芙儿·阿尔各,你听得到鸟船的启动声吗?」 雷队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战况,背对着她询问道。 雪芙儿努力静下心来聆听,却只能听见交战的声音。 「不,我听不见。」 此时救生艇被交战的鸟船压制,摇摇欲坠地降落。不对,并非这么一回事。救生艇彷佛被什么牵引一般,不断接近母船甲板。 这时雪芙儿大叫:「雷队长,母船的帆柱上……」 母船上的八根大帆柱,也就是杏仁状甲板的左右各四根柱子顶端,都各自伫立着一只拥有鸟外形的身影。以鸟来说也体型太大了,雪芙儿定睛一看,才知道那是衣服上镶满羽毛的人类。 「那就是凤旅团的人吗?」 鸟人们彼此面对面站着,双手如同翅膀般展开,做出将头上的救生艇往下拉的动作。他们显然是比奥拉女大使所形容的还要强大的魔法师。那股魔力制造了一个八角形的魔法阵,将救生艇围困在阵中。救生艇亟欲逃脱地剧烈摇晃着,却被完全压制,强制降落在甲板上。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救生艇吗……」 雷队长咬了咬牙。忽然,飞在救生艇西边的鸟船喷出了火焰,但雷队长见状却低声说: 「太慢了。」 由西面发射的炮火,划出数道弧线,纷纷朝洼地落下。然而所有的炮火在落进洼地之前,便彷佛撞击到什么一般飞散成火花,进而消失。有个看不见的魔法之盾,密实地覆盖整片洼地。 雪芙儿终于看见奥拉舰队出现在西方的天空中,但他们却无法再靠近一步,只能在国境边散开。其中虽然没有凤旅团母船那么大的船只,却有大约三十艘装备大量炮门的中小型战舰。雪芙儿第一次见到船只遮蔽大半天空的场面,多姆奥伊的里沃之战,大概也是如此吧?轻微的轰隆运转声,令人以为是成群来袭的鸣蝉或蝗虫,非常令人恐惧。 地面上,寨亚士兵与骑士们纷纷败倒,措那等人夸耀胜利般地骑着盖泽奔绕。母船的船首,又出现了一个鸟人。那名鸟人展开白羽毛的袖子,缓缓地浮上半空,接着朝雪芙儿的方向飞来。存活下来的骑士见状朝他射箭,飞箭却在射中鸟人前便啪搭坠落。寨亚士兵与多姆奥伊骑士们将剑插进地面,为自己在魔法前的无计可施而心有不甘。 白色鸟人在洼地边缘的一段距离之外,便停下来开口说话。从鸟人面具上的鸟喙所发出的声音,是多姆奥伊的语言。 「多姆奥伊的近卫骑士队队长啊,我们捉住了奥拉大使,奥拉的舰队是否要考虑停火呢?你们已经输了。如果想要我们放了大使,就交出埃梅·巴吉尔。」 吉尔达·雷队长用波澜不兴的冷静声音回答: 「就算交换了人质,凤旅团也无路可逃了。」 鸟人又说:「大使必须跟我们同行,直到舰队不再追逐我们为止。」 雪芙儿不知道鸟人到底是如何浮起来的,于是被一股不知对方真面目的恐惧感所牢牢困住。白色鸟人沐浴在已然升起的阳光下,看起来就像神的使者,甚至就像是神。此时她的不安,比起她与奥丹说话时的恐惧感还要强烈。或许,她并非因为对方像神而害怕,而是明白那是人类所扮成的鸟,才感到恐惧? 然而,雷队长宛如摊贩正在议价一般,继续与对方交涉。 「这样一来就不算是交换了。谁也不能保证你们得到埃梅·巴吉尔之后,就会释放大使。」 「那么,阁下您可以亲自跟人质一起来。陪伴在大使身边,在我们脱困之前保护她。」 白色鸟人无所谓地说着,充分展现己方的有利形势。雷队长的神情变得有些严峻。只见鸟人转过身背对他们。 「给你们时间考虑。半小时后给我答案。」 雷队长回答:「这段时间,请你们不要再对我方的骑士与士兵们出手。」 目送白色鸟人回到母船后,雷队长一拉缰绳转身进入树林。雪芙儿紧追在后。 埃梅与两名士兵神色紧张地在林里等待。一名老兵说道:「雷队长,您千万不能去。那帮人靠着魔力,肯定会连您都掳走。」 「我们的确对魔法毫无招架之力。但也不能因此而对同盟国的大使——而且还是一名女士——见死不救。」雷队长语气淡然地承认己方的弱势,使得士兵们更形沮丧。然而这名骑士蓝色的眼中,却有着不服输的光彩。 「埃梅·巴吉尔,你会使用魔法。那么你是否懂得任何魔法,能够保护我们登上鸟船的时候,免于被他们的魔法伤害?」 埃梅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雷队长。 「……你在问我?你现在只能把我交给那帮人了吧?那我又何必要保护你们?」 看着埃梅不高兴的脸,雷队长微微笑了。 「这个嘛,当然是为了保护你自己。如果你愿意协助我们,我保证会将你跟大使一起带回来。」 埃梅的脸越蹙越紧,考虑了一会儿。「可是若回来继续当你们的俘虏,也没有意义。你要保证送我到奥拉之后放了我。」 「可以。」 因为雷队长答应得干脆,埃梅于是慌忙又再加了但书。 「把这家伙也带去,当我的人质吧。如果你不遵守约定,我就杀了她。」 埃梅指向雪芙儿。 「可是……」 雷队长拧起眉头,雪芙儿却先一步说道:「好,我也去。」 雪芙儿没有任何迟疑。她相信雷队长不会毁约,且为了报答之前欠埃梅的人情,她也希望能完成埃梅的心愿。 知道雪芙儿是认真的,雷队长轻叹了一口气接受了。 「那么,你可以做准备了。」 埃梅将刻在自己牙齿内侧的咒文,也刻在雪芙儿与雷队长的牙齿内。埃梅像个牙医般拿着雷队长借他的小刀,面 对雷队长、不甚认真地说着: 「现在我可是能很轻松地用这把刀杀了你喔。」 寨亚士兵大惊,摆出备战状态,但雷队长只是把手搭在剑柄上,淡淡地反驳。 「我也一样,所以别白费心机了。」 听罢,埃梅也耸耸肩结束工作。接着他切下薄薄一层盖泽的角,刻上咒文当成护身符。盖泽挣扎着不肯就范,得要两名寨亚士兵上前来压制安抚。埃梅在一支角上一圈圈切下钱币大小的薄片,做成十枚护身符。 「咬着它的话,就算不在牙齿上刻护身咒,也多少能反弹一些魔法。可是无论是哪一边,都会被强力的魔法破坏,毕竟我不是魔法师。」 雪芙儿想起来了:尽管埃梅的牙齿上刻有咒文,还是防不了那个伯爵夫人的魔法。强大的魔法尽管能够拯救人命,但也同时存在着令人言听计从的恐怖力量。 失去了刻有咒文的内侧臼齿,埃梅将护身符塞进那个缺牙的空洞。雷队长将护身符交给士兵们,也给了活下来的骑士们。 「我们骑士团要跟着奥拉大使一同前往,但我希望各位寨亚军能留下来,将这件事转达给乔贝尔魔法师和寨亚国王陛下知情。」 寨亚士兵们含着泪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愿各位平安归来。」 当吉尔达·雷队长再度跨上盖泽时,树木上方飞来了一道黑影,是那只大乌鸦。直到刚才都还不见身影的乌鸦,此刻正停在附近的枝桠上,低头看着下方的一群人,然后似乎又只瞪着雪芙儿。雷队长朝乌鸦伸出手。 「你也要回女主人身边吗?」 「住手!如果那家伙要去,我就不去了!」 埃梅说道,而雪芙儿心里也不愿意。乌鸦缓缓地飞起,消失在西边的天空下。 「大概是去通知奥拉舰队它主人的困境吧。」 尽管雷队长没有进一步追究,但雪芙儿却不认为那只乌鸦是为通知凶兆而去。 2 在前来迎接的白色鸟人带领之下,吉尔达·雷与雪芙儿·阿尔各一左一右挟着埃梅·巴吉尔,一同下到洼地。 「大哥!」 都蓝伤痕累累地迎上前。阵亡的骑士与士兵们的鲜血染红了母船下方,吉尔达·雷为他们所付出的牺牲而悲恸,闭上了眼默哀。雪芙儿也惨白着一张脸,咬紧牙关,没有别开视线。无论胜利或败北,比起看着战死者的伤痛,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吉尔达·雷与鸟人交涉,对方同意让负伤的士兵与骑士也一同搭上救生艇。但是游击队似乎对此很不满,尤其是那名叫做措那的少年,一脸随时要扑向吉尔达·雷的表情。因战争而血气上涌的少年好像一匹残虐的狼,看起来与他的父亲极为神似。可是措那的父亲并不在这里。就算在战斗中,也不见他的身影。 「措那,唐吉怎么了?」 雪芙儿小声问道,少年则冷淡地回答。 「唐吉他……死了。」 雪芙儿大吃一惊,但少年的目光却很冰冷,彷佛什么感觉都没有似的。吉尔达·雷觉得他似乎已经将自己当成杀父仇人憎恨着。 那名女游击队队员正看着措那。雪芙儿看向她,只见她的神情好像在惧怕些什么。 自从存活下来的骑士们登上舷板后,游击队员们的眼中就一直闪着锐利的光芒紧跟了上来。靠近凤旅团的母船,才知道它比想像的还巨大。甲板高得令人几乎要晕眩,停靠救生艇之后,四周仍有足够宽广的空间。穿着各色羽毛的鸟人们,团团守着捕捉救生艇的魔法阵,使救生艇无处可逃,但救生艇的门紧紧关着,鸟人们似乎也不得其门而入。 白色鸟人对救生艇喊话。「奥拉的大使啊,为了多姆奥伊的近卫骑士们,开门吧。」 卡莎伯爵夫人的声音从艇内传了出来。 「请甲板上其他人先行离开。」 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恐惧。吉尔达·雷知道女大使已经正确地掌握了目前状况,因而放心下来。鸟人们退出魔法阵,走进船头的屋楼内。吉尔达·雷再度要求道: 「游击队也要一起离开。」 游击队跟在鸟人身后一起退开,只剩下措那跟白色鸟人留在甲板上。 「那么,请交出我们要求的人。」 白色鸟人对巴吉尔伸出手。吉尔达·雷将手搭在巴吉尔肩膀上,雪芙儿则站在巴吉尔另一侧,三人并肩朝白色鸟人的方向走去。救生艇的舱门开启,都蓝殿后,让骑士们登上舱内。吉尔达·雷等人也进入船头屋楼后关上了门。 这时,措那一个转身捉住雪芙儿,将她自埃梅身边拉开,压抵在墙上。 「措那……!」 措那用刀抵着雪芙儿,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露出森然獠牙,威胁吉尔达·雷。 「不希望我杀这个女孩的话,就离开那个男人身边!」 吉尔达·雷一放开埃梅的肩膀,鸟人们便包围住埃梅。吉尔达·雷随即厉声道:「等等。你们想要的『禁咒』在此,如果你们敢对那女孩与那个男人不利,我就烧了它。」 吉尔达·雷将藏在甲胄内的灰色布料拿到火边。埃梅见状脸色大变,伸手探向自己的斗篷。雪芙儿说道:「对不起,埃梅。你被那只乌鸦攻击昏倒的时候,我将它换成另一块布了。我本来打算如果没有发生任何事的话,我就不告诉任何人,直接还你。可是当我们决定要来的时候,我想交给雷队长是最安全的作法。」 吉尔达·雷对脸色不善的埃梅保证道:「到达奥拉之后,我一定奉还。我拿着它既没有用处,也不打算将它交给你这个物主之外的人。」 但是措那并没有放开雪芙儿,他大声怒喝:「我不管!那玩意儿跟我无关!凤旅团,我已经把独臂男人交给你们了,你们答应要把这个骑士交给我的!」 紫色的鸟人意味深长地笑道:「说得是,那没办法了,你就跟吉尔达·雷队长作战吧。」 吉尔达·雷将「禁咒」作为谈判筹码拿近火源,却见鸟人们完全无动于衷,似乎有地方不对劲。 「你们不在乎吗?我真的会烧了它!」 「无所谓。那些咒文,我已经在城堡里抄印一份了。」 吉尔达·雷瞪大了双眼,看着紫色鸟人正在说话的嘴角。雪芙儿与埃梅听了刚刚的一番话,同样浑身僵硬。眼前的凤旅团团员,拿下紫色的鸟冠。 银丝线般的长发流泻而下,露出立体的脸部轮廓与紫色的眼眸。 「乔贝尔魔法师……!」 「吉尔达·雷队长,吓着您了吗?」 那极为温柔的嗓音,跟当日在那座山城书房内的说话声一模一样。可是,眼前这个人,并非拯救多姆奥伊骑士团的恩人,而是伤害他们的其中一名鸟人。乔贝尔面带微笑,似乎享受吉尔达·雷的惊愕与屈辱。 「真高兴我能够抓到你呢。」 吉尔达·雷因看不透这名魔法师的想法而猜疑不定。乔贝尔特地出借手下的兵力将他们诱骗至此,目的除了「禁咒」之外不作他想。然而,若非为了「禁咒」,那么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吉尔达·雷越想这个问题,脑子便越混乱。 鸟人们朝埃梅说话了。「埃梅·巴吉尔,你所创造出来的『禁咒』,我们已经试验过了。这还是靠那些游击队的帮忙呢。」 被点名的埃梅,环顾了措那等人。接着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恍然大悟了。埃梅的双眼发光,声音中满溢着喜悦之情。 「我的咒文……成功了?」 吉尔达·雷不明就里地看着措那等人。接着他发现在措那下巴下方,毛皮质料衣领遮盖之处,刻有黑色的符文与数字。那些文字大约一指宽,像条 缎带般绕了脖子一圈。他再看向其他游击队,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同样的黑色纹路。那是咒印。他们身上都已经施下了「禁咒」。 白色鸟人说:「他们都拥有超乎常人的作战能力,就证明了禁咒的成果。因此,我们欢迎埃梅·巴吉尔成为凤旅团的一员。比起去奥拉,只有留在凤旅团,你的能力才能获得理解与好评。你所经历的苦难,凤旅团的每名成员都能感同身受。因为我们也跟你一样,被生命魔法的正统拒于门外,都是历尽沧桑探究咒术才得以开花结果的人。」 埃梅用完整的左手,握住右手断臂的根部。鸟人们巧妙地提醒了这个男人所失去的骄傲与名誉。埃梅严峻的表情,逐渐变成扭曲的笑容。 「要我加入你们?你们需要我的才能?」 「正是如此。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更进一步探求魔法的真理?」 鸟人们一直吹捧埃梅,让埃梅喜不自胜。 「那好吧。比起奥拉的魔法师,你们若能出得起更高的价钱买下我的能力,管他凤旅团还是里沃,去哪儿我都不在乎。」 「埃梅!」 雪芙儿伤心地大喊。 这一瞬间,吉尔达·雷朝捉着雪芙儿的措那砍去。然而措那没有闪避,推开少女后单手接下吉尔达·雷的剑,那臂力跟在冰河交手时完全判若两人。吉尔达·雷眼见那块布料落在脚边开始燃烧,但鸟人们却毫不在意。 游击队捉住雪芙儿后,乔贝尔宣布:「吉尔达·雷队长啊,你就亲自去体会凭你的剑与智慧都无法战胜的『禁咒』之力吧,好让我能更有效地利用你那美丽的灵魂。」 吉尔达·雷的背脊窜上一阵冰冷的寒意。乔贝尔一开始就看穿吉尔达·雷对魔法的厌恶感,而且从那时开始便兴致勃勃想在他身上施展魔法,并支配他。 「你还有空看别人!」 措那大吼,双眼充满着杀戮的疯狂,精准地朝要害砍下。吉尔达·雷虽然用剑格挡下了,但那强劲的攻击力道还是让他的手腕一阵麻痹。在他身后的其他游击队包围住他,攻击吉尔达·雷的防御死角。吉尔达,雷虽然迅速地转身格开,但数把山刀划破了他的披风,也削过了他铠甲背部。 「雷队长!措那,快住手……」 女游击队队员拉住了拚命挣扎的雪芙儿。乔贝尔等鸟人们便带着埃梅与雪芙儿走进内部的船舱。 七把森白的刀刃将吉尔达·雷团团围住。游击队就如同他之前从远处所见一般,动作宛如野兽地朝他攻击。吉尔达·雷击回对准他肩头砍下的刀子,躲开并踹飞膝盖旁的刀刃,挥去刺向他腹部的刃尖。但在这之间其他把刀便看准了他露出的破绽,朝他的手肘攻来。无论如何抵挡,魔咒的力量让游击队们倒了又起,不断地攻击他。吉尔达·雷身上的伤逐渐在增加,战力也慢慢下降了。 比起伤口的痛楚,就这么直接落入敌人陷阱的败北感,更加苛责着吉尔达·雷的内心。乔贝尔夺取了「禁咒」,打算让吉尔达·雷屈服,而吉尔达·雷作战时还是不停地思考着:凤旅团的目的,真的只有这样吗?不需要大费周章地俘虏奥拉大使,引来奥拉舰队,在乔贝尔的城堡里应该就能捉住埃梅和吉尔达·雷才对…… 吉尔达·雷的后膝被一把锐利的刀子砍中,思绪也为之中断。他不由得单膝跪了下来,少年在他头上一跃而起,含恨地一刀朝他砍下。 3 雪芙儿跟埃梅一起被带上船首的舰桥上。船舱的前端呈尖锐三角形,左右各有一个镶着圆形水晶的大窗户。鸟人们在窗下的位置就座,开始准备起飞。 「措那,求求你快住手……!」 楼梯下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雪芙儿不断朝着该处大喊。 「没用的,那个人不是措那。」 艾雀威胁似的低声说着,同时将雪芙儿等人押进下一个房间。那是一间漆黑的石砌房间,地板上画有白色的星形。埃梅发出了赞叹的声音。 「啊,是七芒星呢。非常适合我的咒文的魔法阵,你们挺清楚的嘛。」 乔贝尔扬起他那薄薄的唇角,挖苦似的说了:「我们好歹也算是魔法师,尽管不成气候,但计算适合咒文的阵形这种小事,我们还是办得到。」 比起咒文与魔法阵这些,雪芙儿察觉了让她更为惊恐的事。房间角落里躺着唐吉与他的同伴们共三个男人,似乎已经死了。加特也在其中。 「唐吉他们怎么了?你说那不是措那,又是怎么回事?」 雪芙儿质问艾雀。艾雀才张开口,乔贝尔就抢在她之前回答。 「他们将灵魂让给同伴了。就像你接收了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一样。」 雪芙儿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可是……措那并没有受伤啊?我必须要获得王子的魂源才能得救,但措那他……」 「没错。所以他们都是超人,因为他们一个人拥有两个毫无损伤的灵魂。这个埃梅·巴吉尔所创造的禁咒,能让波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进行魂源接合。这点真是太了不起了。」 看着兴高采烈说着这些的乔贝尔,雪芙儿觉得他疯了。他将活生生的人杀害,只为了取出灵魂。 「游击队首领唐吉希望舍弃自己受伤的身体,将灵魂移到儿子的身上。我们实现了他的愿望,还把他的同伴变成最强的战士。」 「措那他……措那他自己也想这么做吗?其他……其他人……也是吗?」 艾雀抚摸着脖子上那圈黑色的咒文,声音低沉地说道: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只是单纯觉得听唐吉的话准没错。」 那语气中隐含着什么,让雪芙儿不由得转头面向艾雀。艾雀用深灰色的瞳孔回望她。然而雪芙儿还记得她眼睛的颜色,艾雀有着红铜色的双眼。灰色,是属于唐吉与措那眼睛的颜色。 「措那……?」 泪水自那双灰色的眼眸涌出。 「雪芙儿……我……我已经,不是措那了……」 雪芙儿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埃梅!埃梅,你的咒文,能够把人的日魂换掉吗?」 日魂是人类的灵魂中心。埃梅失去日魂的时候,乔贝尔不是告诉过她,只有日魂无法接收其他人的魂源吗? 埃梅迟疑地回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创造出咒文而已,从来没有试过……」 雪芙儿大叫:「可是你明明很清楚,这是会为人带来不幸的咒文啊!」 然而,雪芙儿回想起埃梅在创造这些咒文时,内心有多么扭曲。他诅咒整个世界,想要获得绝对支配他人的方式,于是去研究邪恶的魔法。 乔贝尔在一旁开口了,彷佛要替无话可说的埃梅辩解。 「那又如何?力量既能为人们带来好处,同时也会产生害处。奥拉的秘法,不就是只为王公贵族而设吗?雪芙儿·阿尔各啊,我想这一点你最清楚了。但是,埃梅·巴吉尔至少能为自己谋福利。如果他能跟吉尔达·雷队长交换日魂,就能取回他失去的左手,这不是很好吗?」 雪芙儿感到全身冰冷。她总算明白乔贝尔是多么残酷的一个人。乔贝尔所说的话,全都直捣重心。他看穿了雪芙儿被要求给予王子魂源时的心情,也看透了埃梅失去右手的心情,甚至让埃梅顺从了那无法抵抗的邪恶诱惑。 埃梅低头专注看着自己的独臂,让雪芙儿感到非常害怕;这些凤旅团的人,任意玩弄他人的灵魂。他们不会明白接收魂源的真正意义。 雪芙儿双腿打颤,此时脚下一颠,她感觉到船离开了陆地。雪芙儿转头望向通往舰桥的门口,只见措那站在那儿。 措那,不,是拥有措那外貌的唐吉 ,将被他捆绑且浑身是血的吉尔达·雷队长,踹向七芒星的魔法阵上。雪芙儿尖叫着奔到骑士身边。 「你杀了他吗?」 「不,还没有。」唐吉说:「这家伙真行,竟能杀掉三假人。就这么杀掉他太可惜了。现在帮我把灵魂接到他身上。」 埃梅看着雷队长与唐吉。雷队长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尽管如此,他仍想让雪芙儿放心,睁开了蓝色的双眼。 「乔贝尔魔法师,船似乎在动……你打算去哪里?」 乔贝尔的嘴角扭曲着。「比起这些事,我想阁下还是先担心您自己吧。」 「老爸!如果你要那么做,也让我恢复原状!」 喊出这些话的人,是有着艾雀外表的措那。唐吉说:「没有人能保证灵魂禁得起两次咒术喔。」 「无所谓!总比现在这个样子……」 措那捉住有着自己外貌的父亲,悲哀地请求。雪芙儿胸口一阵挛缩,涨满了愤怒与心痛。不管是措那还是艾雀,都仍旧那么顺从让自己遭到这种待遇的那个男人。他们两人明明就那么仰慕他,但唐吉却将两人的灵魂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任意操弄。她无法原谅这么做的唐吉。 乔贝尔说:「你觉得怎么样,埃梅·巴吉尔?那是你创造的咒文,你有选择的权利。」 埃梅靠近雷队长,低头看着他。 「骑士大人啊,你知道自己有多强大,也理所当然地享受这种好运。然而我很好奇,万一你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 雷队长仍旧倒卧在地,说道:「我就是我。就算过去的遭遇塑造了我,未来的境遇会改变我,但要如何改变都是由我自己决定。难道你不是如此吗?」 这段话,跟涅乌特司告诉雪芙儿的话很像。如果要赌上自己的生命,就要自己去选择赌局。雷队长一定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现在才能这么冷静。但雪芙儿却怕得直发抖,她没办法忍受雷队长的灵魂在她眼前被任意玩弄进而遭到杀害。 埃梅与雷队长彼此瞪视好一会儿。接着埃梅先别开了视线,向唐吉说道: 「哼,我就实现你们的愿望吧。与其取回我的手,我想优先以魔法师的身分,试验一下我所创造的『禁咒』。不过,我的魔力大概不太够吧。」 「我会辅助你,因为你已经是凤旅团的一员了。」 乔贝尔开始咏唱咒文,雪芙儿的手脚一阵僵硬,却被拉离雷队长身边。埃梅将雷队长搬到七芒星的芒角上,然后要唐吉与措那各自躺上其他芒角。乔贝尔打开墙边的柜子,拿出装在兽角里的咒药与卷轴交给埃梅。卷轴上写着符文与数字,兽角的尖端有个开孔,若被兽角刺中,咒药便会从开孔流进体内。埃梅除下雷队长的铠甲,将兽角前端按在他的喉咙上。 雷队长蹙着眉,但他跟雪芙儿一样受到乔贝尔的咒文牵制而动弹不得。埃梅开始在雷队长的脖子上写下黑色的文字。 雪芙儿感觉到自己只有嘴巴能稍微活动。那是埃梅刻在牙齿内侧的咒文,正在抵抗乔贝尔的魔力。于是她拚命地挤出声音。 「魂源、灵魂,都不是你们的玩具……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乔贝尔魔法师……」 乔贝尔阴郁地回过头。 「你知道吗?魔法师比普通人还要长寿,那是因为我们懂得能有效使用魂源的法术。就像所有的灾厄都不公平一般,死亡也不会平等。寨亚国分明就有许多年纪轻轻就殡命的人,但奥拉国那些尸位素餐的特权阶级,却能靠着金钱所换取的生命魔法,悠哉地享尽天年。所谓的生命魔法,根本是富有的人为了长寿而创造的力量。 「我是寨亚国唯一的魔法师。奉国王之命前往奥拉的伊欧西卡尔留学期间,开始对魔法师的特权意识产生了莫大疑问。而抱持同样疑问的同学中,有人就是凤旅团的成员。 「当寨亚被里沃征服的时候,我终于明白生命魔法无法拯救寨亚。此时,我暗中帮助游击队,并且透过同学寻求凤旅团给我建议。凤旅团告诉我,为什么里沃或奥拉等大国,会想要支配寨亚这种小国的理由。 「那是因为在大国内已经用尽的魔力,仍残存在边境国家里。多姆奥伊也是如此。吉尔达·雷,你一定不知道同盟国奥拉究竟想要得到多姆奥伊的什么吧?但我们已经发现能获得那些魔力的方法。在奥拉下手抢夺多姆奥伊之前,我们会先一步拿到。」 雪芙儿并不是很明白乔贝尔正在说明的内容:所谓「多姆奥伊的魔力」究竟指的是什么? 雷队长跟雪芙儿一样,生硬地嚅动嘴唇。「你为了拯救寨亚……所以要去抢夺多姆奥伊?」 「凤旅团不是为了人或国家去寻求魔力。我们是为了从太过偏颇的生命魔法中解放真理,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的秩序,所以才必须去获取比奥拉或里沃还要强大的力量。」 乔贝尔的紫色双眸闪闪发亮,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执念一览无遗。 「在我听来,你们不过是想取代奥拉或里沃来支配世界罢了。」 雷队长的声音中,透着不容错认的愤怒。 「我并不奢望阁下会了解。」 乔贝尔傲慢地撇过头,对埃梅说:「你准备好了吗?」 埃梅点点头,退到魔法阵外。尽管他来到雪芙儿身边,雪芙儿却厌恶得不想去看他的脸。 乔贝尔看着卷轴,开始咏唱「禁咒」。 4 吉尔达·雷觉得自己的脖子变得好热。埃梅·巴吉尔注入他皮肤下的咒药,因为乔贝尔咏唱的咒文而流窜至全身。彷佛喝了烈酒一般,炽热、使人麻痹的液体侵蚀着他的魂源,在他全身上下游走。随之而来的,还有晕醉和恶心感。 他拚命抵抗这股麻醉感,试图保有自己的意识,但意志力无法阻止魂源的波动。他只能感觉到,咒力随着他每一次呼吸,慢慢地支配了他的全身。有生以来第一次,他面临了束手无策的无力感与真正的恐惧。在他打算闭上双眼来逃避恐惧之际,他看见了雪芙儿·阿尔各的身影。 「吉尔达·雷队长……!」 尽管他已经听不见少女的声音,却知道她正在呼唤他的名字。她并不是在寻求他的帮助,而是因为他的恐惧感吓着了少女。他咬紧了牙关,想要压抑那不容错辨、自己所发出来的呻吟声。他的牙齿还残留了一些力量,于是他让自己专注在那股力量上。 他仔细思索乔贝尔所说的话:凤旅团觊觎多姆奥伊的某样东西。这么说来,鸟船现在一定正往多姆奥伊的方向而去。击落疾风船也是他们的计划之一。乔贝尔救了吉尔达·雷一行人,又做了什么?他施展秘法接合了过世王子与雪芙儿·阿尔各的魂源,接着出借麾下的军队,帮助骑士团追上游击队。为了不让奥拉军队碍事,还俘虏奥拉大使当人质。 吉尔达·雷的意识涣散,一股让全身挣扎反弹的剧痛侵袭着他。「禁咒」的波动粗暴地干扰他的魂源,似乎正打算撕裂他的灵魂。头顶、眉心、胸部、腹部两侧、背脊、会阴这七处的灵魂,全部都剧烈搏动着,鲜血从他与游击队作战时所受的伤口大量喷出。彷佛有无数的虫子爬满他的伤口,贪婪啃噬着他的疼痛;虫子甚至从他的脖子爬到眉间,吞食他主掌思考的月魂。 此时,吉尔达·雷的脑海中,忆起了刻在梅比多尔杜王子额头上的咒印。月魂,那是王子被咒印所侵蚀的魂魄。就是那个咒印。那个咒印驱使王子与奥拉大使搭上疾风船,将他们带到乔贝尔身边。吉尔达·雷为了战胜恐怖与疼痛,拚命捉住这一线思考。 将那个咒印施展在王子身上的人,就是凤旅团的同伙,而乔贝尔让骑士团去追逐游击队,也是为了使吉尔达·雷 一行人远离多姆奥伊…… ◎ 雪芙儿觉得吉尔达·雷队长全身的血液就要流尽了。她声嘶力竭地出声制止,拚命地挣扎,但埃梅却牢牢捉紧她,让她动弹不得。 骑士的血液,渗进了刻在黑石地板上白色的魔法阵线条,将七芒星染得鲜红。当红色线条到达措那与艾雀的身体时,乔贝尔所咏唱的咒文曲调也改变了。 突然,措那体内的唐吉发出了令人血液冻结的惨叫声。接着艾雀的身体向上拱起,肩膀喷出血液,那伤口是她与寨亚军作战时留下的。刻在两人脖子上的黑色咒文释放出火焰般的光芒,溶解了他们的皮肤。艾雀的血与雷队长的血混在一起,接着,七芒星开始燃烧,艾雀彷佛被放在烧烫的石头上一样,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当雷队长的血液到达措那颈部时,措那的身体也同样开始扭动。措那与艾雀两人的身体皆向上拱起,只有头跟脚贴在地面上,翻起的白眼面对着雪芙儿。那恐怖的姿态宛如地狱的亡灵。 . 乔贝尔见状也蹙眉看向埃梅。埃梅解释道: 「看来灵魂似乎无法承受第二次的『禁咒』。我看就此罢手比较好吧?」 「这是他们的愿望。」 乔贝尔继续咏唱咒文。就算措那等人已经命悬一线,对乔贝尔而言,这也不过是一场实验罢了。 「你们不是人!」雪芙儿痛骂乔贝尔与埃梅。然而,埃梅尽管拧着眉头,仍没有放开雪芙儿。 这时雪芙儿看见了:艾雀的背部与地板之间,似乎有什么正在窜出来。那个东西突破了艾雀的皮肤,自身体内向外壮大。它的外层包覆一层肉色薄膜,透过薄膜可见蓝黑色血管,表面光滑的硬块,剌穿两侧背脊生长出来,将艾雀往上抬。艾雀的上半身一抬起,两个硬便更进一步膨胀化成蝴蝶翅膀的形状。彷佛要配合肉色的翅膀一般,她脸上与手脚的皮肤也开始布满了血管。看到曾经那么美丽的艾雀变成一头怪物,雪芙儿哭叫道:「你做了什么!埃梅,你到底做了什么!」 埃梅的双眼也恐惧地大睁,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那女人的体内有两人份的水魂。我本来打算将它们分开的,但那早已融合了。那个样子,是灵魂为了抵抗魔力而膨胀的后果。」 措那身上也开始发生变异。他脖子上的咒文流出黑色的脓,皮肤从颈部开始皱缩,彷佛生命自行想脱离措那身体一样。察觉他变化的艾雀,扑到措那身上。 「老爸!把身体还我!」 艾雀体内的措那大叫,一口咬住措那的脖子,姿态就像个名副其实的怪物。 从措那身上流出的脓,流到魔法阵里混入雷队长的血液中。接着,火花自该处飞散,黑色的脓被压制似的直往后退。脓液最后缠住艾雀,流进艾雀口中。 「呜嘎!」 艾雀吠叫着,鲜血再度自肩膀喷出。不仅如此,浮现在她全身的血管膨胀起来,末端破裂,鲜血开始滴落。艾雀的血液跟雷队长的血液也同样相互排斥,喷溅出火花。 雪芙儿发现措那睁开了双眼。他的脖子以下只剩相连的皮肤与骨头,但那张脸却还是原先的那名少年,少年用雪芙儿熟悉的灰色双眸,求救似的看着她。 「雪、芙儿……」 「措那……?」 正当雪芙儿回他话的时候,措那的脸开始痛苦地扭曲,奋力将艾雀撞开,双手抱着头。彷佛要将他双手手指挤开似的,他的发旋绽开了。染满鲜血的蓝黑色角开始从裂开处长出,雪芙儿害怕得发不出声音来。 艾雀再度扑向措那。措那用刚长出来的角刺进艾雀胸前。艾雀翻了一圈,滚出魔法阵外,道时,七芒星的火焰消失,乔贝尔的咒文停了下来。 变成怪物的措那与艾雀开始自相残杀,乔贝尔啧了一声,打开通往舰桥的门命令道: 「把其他游击队叫来,让他们处理掉这两个家伙。」 埃梅追到乔贝尔后头,从他身后奋力一撞。就在雪芙儿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埃梅已经把乔贝尔推了出去,并关上房门。 「快点!把那个混蛋骑士拉出魔法阵!」 埃梅大吼,同时将护符贴在门上,咏唱起封印咒文。门外传来乔贝尔与鸟人们的怒吼声。 雪芙儿在埃梅一放开她的时候,便立刻飞奔到雷队长身边。雷队长虽然浑身是血,不过心脏仍在跳动。雪芙儿按照埃梅的指示行动,同时叫道: 「埃梅!埃梅,你改变心意了吗?」 「谁改变心意了!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加入那些鸟人!」 埃梅粗鲁地回答。这段时间,措那与艾雀已经展开了令人寒毛直竖的打斗。雪芙儿与埃梅两人合力抬起骑士的身体,将他移到柜子后方,以免被卷入杀戮战场。 「埃梅,雷队长得救了吗?」 埃梅摸了摸骑士的脉搏,检查了他的脖子。黑色的咒文散发热气变得红肿,剧烈地搏动。 「应该是吧。我在这家伙脖子上写的并不是『禁咒』的咒式,而是它的原型——能加速魂源波动的咒式。」 剧烈搏动的还不只是骑士脖子上的那一圈,他身上仍汩汩流出血液的伤口此刻也红肿且搏动着。雪芙儿感到极为恐惧,怕那些部位会不会像艾雀或措那一样,也长出恐怖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是魔法师的咒文害的吗?」 「应该吧。我虽然用那家伙的魔力施展其他咒文,但力量还是太强了。虽然让这家伙的魂源得以加速流动并推回游击队员的魂源这样很好,但后果似乎比我预期的还要不稳定。」 埃梅将手伸进雷队长的锁子甲内,按住他的心窝快速地咏唱咒文。 「波动啊,静下来吧!火魂啊,倾听水魂的波动。木魂啊,倾听土魂的波动。金魂啊,倾听日魂的波动。月魂啊,倾听七魂的波动……欸!可恶!」 雷队长脖子上的皮肤,随着咒文开始融解,雪芙儿不假思索地用双手去压住,那释放出来的热度连雪芙儿的手都要烫熟,但雪芙儿却没有放手。 「雪芙儿!快让开!」 埃梅大叫着,柜子倒了下来。柜子擦过雪芙儿身边,倒在雷队长的脚上。被艾雀甩飞的措那,正跨在柜子上方。虽然两人都在啃食彼此的身体,但措那的伤势似乎比较严重。尽管如此,措那仍再度扑向艾雀。 雪芙儿将雷队长拉出柜子下方,碰触他脖子的手,已经觉得不烫了。其他伤口的血全部凝固,异常的搏动也停了下来。骑士的眼皮缓缓地抬了起来。 「吉尔达·雷队长!」 那双青玉般的双眸回望着雪芙儿。 「多姆奥伊……得快回多姆奥伊……」 听起来像胡言乱语的内容,让雪芙儿几乎要陷入绝望。 「雷队长,你振作一点!是我!埃梅也在!」 「我知道,雪芙儿·阿尔各。扶我站起来一下。」 骑士用令人吃惊的冷静声调说话。雪芙儿慌忙抹去泪水,撑住骑士。骑士将体重靠到雪芙儿的肩上,那股温暖让雪芙儿再度流下眼泪。 「觉得如何呀,骑士队长?你还在战场上喔。」 埃梅检查了雷队长的伤势。雷队长一捡起自己那柄掉在地上的剑,措那与艾雀便发现了。雷队长将雪芙儿拉到自己身后,举起剑备战。 「还不错,埃梅·巴吉尔。看来你似乎救了我一命。」 「那是因为你太顽强了。不过,这份人情我会讨回来的。」 「在那之前,再帮我一个忙吧。」 「我就知道。」埃梅耸耸肩,「要做什么?」 「把救生艇抢回来。」 艾雀挥动翅膀飞向天花板,从高处 袭击而来。雷队长一剑剌向上方,艾雀便用像熊一般长长的脚爪将它踢回来。措那自她身后捉住那只脚,用力一扯想将她拉下来。艾雀的身体失速,朝门口撞了过去。封印因她的撞击而脱落,舰桥的入口顺势开启。 挤在门口的鸟人们看见艾雀,不由得纷纷退后。艾雀反射性地伸出手,一爪劈开靠她最近的黄绿色鸟人。乔贝尔正站在后方咏唱束缚的咒文。艾雀将黄绿色鸟人扔向乔贝尔,咒文因而戛然中断。 「乔贝尔!」 雷队长跳到舰桥上,一剑砍向魔法师。乔贝尔为了咏唱阻挡咒文而伸出的一只手,手腕以下被直接砍飞。埃梅接着把洒了咒药的护符一手塞进仍持续唱诵咒文的乔贝尔嘴里。乔贝尔的大叫声突然中断,彷佛被雷击中一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埃梅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 「谁叫你要给我这么强的咒药。」 其他的鸟人正忙着咏唱咒文,以阻止发狂的艾雀与措那。这两只怪物,已经将舰桥的墙壁与天花板撞出大洞了。被船打散的云朵与风一起灌了进来。雷队长与埃梅拉着僵硬的乔贝尔,将他从墙上的大洞扔到甲板上。 甲板上,鸟人们与被施了「禁咒」的三名游击队队员破坏了救生艇的舱门,骑士们已经出来应战。雪芙儿等三人跳到甲板上,鸟人们一见乔贝尔落入雷队长手中,惊慌地往船尾撤退。但游击队队员们并没有停止攻击,措那更从后方追了上来。 「你们这些怪物!」 其中一名骑士朝措那砍了过去。措那伸出见骨的手,将骑士打飞至船舷。雷队长朝着正与游击队陷入苦战的骑士们大喊: 「砍他们脖子上的黑色文字!那是要害!」 雷队长千钧一发地闪过游击队队员朝他挥来的刀,弯身靠到那名游击队队员胸前将剑往上一剌。当颈上那圈黑色文字遭受破坏之际,原本像拥有不死之身的那个人颈部立即迸裂。剩下的游击队队员们眼中则浮现了恐惧。 这时,措那发出了愤怒的嗥叫,猛然冲向雷队长。都蓝骑士从旁砍了过去,措那的手指却像把剑般穿过了甲胄,剌进都蓝胸口。雷队长伸手接住都蓝骑士倒下的身体,眼见就要躲不开措那。雪芙儿迅速奔至雷队长身前。 「措那!住手!」 措那伸出尖锐的指尖,一口气就要刺穿雪芙儿。然而就在即将碰到雪芙儿的眉心时,措那停下了动作。雪芙儿怕得连眼睛都无法闭上,一眨也不眨地越过他的手指,凝视措那的脸。 「雪、芙儿……咕……」 措那用野兽般的低吟声叫道。只剩皮与骨头的全身不住地颤抖,前后摇晃得吱嘎作响。似乎是措那体内想要杀害雪芙儿的力量,与拚了命想阻止的力量正在角力着。雪芙儿握住那只恐怖的手喊着: 「措那!你是措那吧!」 「杀了……唐吉……在我体内……」 在措那拚命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喉咙上那圈黑色咒文流出了脓。那些脓融解了措那的皮肤,冒出恶心发臭的黑烟。措那的脸一阵不祥的痉挛,他的犬齿像獠牙般伸长后暴露出来。雪芙儿握住的那只手,像钳子般攫住雪芙儿,将她拉近自己。雪芙儿以为自己会被獠牙咬成碎片。 一把剑自雪芙儿身后刺出,贯穿了措那的喉咙。脓液像喷泉般溅了雪芙儿一身,措那颓然倒下。 「措那!」 雪芙儿抱住措那。措那灰色的眼中,映着雪芙儿的身影。 「你的……像绿苔的……」 最后的低喃尽管微弱,也的确是那名少年的声音。 「措那……」 雪芙儿的泪水,落入了那双失去光芒的灰色眼中,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眨动了。 「雪芙儿!吉尔达·雷!」 埃梅急迫的声音,让雪芙儿抬起头。她身后的雷队长,也将都蓝骑士颓倒的身躯放在措那身旁,而后站了起来。都蓝骑士已经没有呼吸了。雷队长扔掉手中满是脓液的剑,拿起弟弟的那一把。 埃梅用那个咒药消除了束缚救生艇的魔法阵。大概是因为如此,刚刚还感觉不到的高空中的刺骨寒风,正在甲板上吹袭着。 「趁鸟人还没回来,快上船!」 骑士们打倒了游击队,将乔贝尔抬进救生艇。雪芙儿与雷队长也跟着埃梅登船。 救生艇自咒缚之网解脱,缓缓地离开鸟船的甲板。雪芙儿与雷队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视措那与都蓝骑士两人越来越小的身影。 第八章 大魔法 1 「要到多姆奥伊得花上半天的时间。与其如此,不如向待在『红色平原』上的奥拉舰队求救还比较快。」 奥拉的船长似乎不太服气吉尔达·雷的指示。船员们明显也很害怕再跟鸟船作战,想要快点逃进母国奥拉军队的保护伞下。 多姆奥伊骑士们同样累得想要休息。相较于四名船员,在连续作战后存活下来的骑士,包括吉尔达·雷在内只剩五人。尽管如此他们仍感觉到队长所散发出来的紧张,因此没有人喊累。明明都蓝和其他死去的骑士们,都是因为他的命令才会葬送性命。身为一名指挥官和一名兄长,失落感不断地刺进吉尔达·雷的胸口,但现在却不容许他沉浸在自己的私人情感中。 他开口说道:「我们必须比鸟船快一步回到多姆奥伊。如果搭乘奥拉舰队的话,得绕过里沃的领空才行。这艘救生艇体积比较小,速度上反而能比鸟船的船队还快。」 再说,一旦引奥拉的大舰队进入多姆奥伊领土,奥拉军肯定不会轻易撤退。不停地积欠同盟国人情,总有一天多姆奥伊会像寨亚一样成为属国。只有这一点,吉尔达·雷一定要尽力避免。 船长不太高兴地再度强调:「可是万一再被凤旅团发现,我们艇上也没有剩余的火药应战了。」 「可能的话,就尽量选择不会被发现的路径。不过能越早到达越好。」 明知强人所难,他还是把话说完后,返回卡莎大使的大厅。 ◎ 雪芙儿跟埃梅一起待在卡莎大使的大厅,因为吉尔达·雷将乔贝尔交给卡莎大使了。乔贝尔被五花大绑,坐在招供的魔法阵里。 「以毒攻毒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乔贝尔因看不见的恐怖而翻滚挣扎,埃梅于是从他身上移开视线,低声说道。伯爵夫人兴高采烈地进行拷问,但乔贝尔似乎有使用魔力进行抵抗。尽管被困在魔法阵中,却仍能使用数种咒文,真不愧是高级魔法师。 「你就这么想发狂吗?」 当伯爵夫人小声念动咒文时,乔贝尔也开始念着某种咒文。魔法师与魔女的力量互相角力,让乔贝尔端正的脸沉了下来,冷汗也顺势淌下。卡莎伯爵夫人同样蹙着眉,逸出疲惫的喘息。 「我的……萨亚雷如果在这里……」 如果那只大乌鸦在此,似乎就能进行更严苛的拷问,埃梅一思及此,不由得浑身颤抖。雪芙儿则忍受胸口的不快感,怒瞪乔贝尔。 「别同情那个人!他那样对待措那他们……还不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我恨不得让他也尝尝相同的滋味,还想杀了他……」 雪芙儿彻底感觉到,她心中那无处发泄的悲伤,已化为激烈的憎恨。她过去从来不曾想过要杀人,但她觉得若是现在,就算乔贝尔死在她面前,她也能冷笑看待。 「不要去憎恨。仇恨会腐蚀人的心灵,变得像我一样喔。毕竟那个『禁咒』就是我用憎恨所创造的……」埃梅还是看着旁边,低声对她说话。「与其去憎恨,你还是大哭一场比较好,尤其你是女孩子。」 可是,雷队长没有哭。雪芙儿看着雷队长瘦削的脸颊。那名骑士已脱下染满自己血液的铠甲与披风,而且还能这样站着,着实令雪芙儿感到不可思议。在她看来,那些伤口似乎仍在流血。雷队长为措那的事向雪芙儿道歉,虽然他根本不必为任何事道歉。措那明明向雪芙儿求救了,雪芙儿却什么都办不到,只能让雷队长痛下杀手。因此,雪芙儿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在雷队长面前哭泣。 「你让我太失望了……」 乔贝尔突然朝着埃梅啐了一口。那张被卡莎大使魔法折磨的脸宛如幽灵,双眼则蓄满了疯狂。 「我们可是邀你一起走上追求至高真理的道路,你竟然那么不知好歹!」 埃梅眉间深锁,用袖口抹了抹脸。 「我可是很怕高的。站得太高,我会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那不就变得跟你们一样了?我可没疯到那种程度。我只是想找到方法辅助这只手而已。你也只剩下一只手了,觉得怎么样啊?」 乔贝尔一听这话,扭曲着断掉的手腕,发出不入流的叫嚣。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凤旅团能够获得远超过卑微人类所拥有的魔力……」 「怎么做?」 伯爵夫人打岔道。此时乔贝尔却扬起一抹邪恶的笑容,一语不发。 雷队长静静地质问:「你们打算成为神吗?」 雪芙儿恍然回神。 「神」这个词汇吸引了雪芙儿的注意。乔贝尔所说的那种强大力量,也只有神才会拥有吧。 乔贝尔嗤笑着回答:「神?真理才是我们的神。面对那些任由我们诞生在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却不告诉我们理由的存在,真理才是唯一的翅膀,能带领我们接近那个存在。」 说完,乔贝尔开始咏叹起来。 「广大的魂源啊,来到翱翔天际的凤凰羽翼下吧! 真理已经一步步走来, 我等翱翔狂舞,无所畏惧……」 在这名魔法师的眼中,有着不容错认的疯狂自信。 「奥丹说,神的同伴被夺走的魂源……」雪芙儿不由得脱口而出。 雷队长回过头,连乔贝尔也吓了一跳似的盯着她看。魔法师的表情因疑惑与轻蔑而扭曲,宛如恶鬼一般。雪芙儿尽管怕得发抖,却觉得这是必须要马上说出来的事。 「我在寨亚的深山地底,遇见了一位名叫奥丹的龙神。奥丹告诉我,我们必须拯救众神。」 「遇上奥丹?就凭你?」 乔贝尔不屑地说道。埃梅则是惊讶地开口:「我也遇到了。但那是在我脑子还不清醒的时候遇到的,所以我还以为那是做梦……那个与其说是龙,但看起来更像是人鱼吧。」 获得有力的佐证,雪芙儿点了点头。雷队长问道:「奥丹是指?」 「是寨亚古老的守护神,不过那只是传说罢了。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伯爵夫人回答,并狐疑地来回看着雪芙儿与埃梅。 「是真的!虽然我很怀疑有人能够杀害神,但这些人,并不崇敬神吧?」 乔贝尔惊疑不定,神色狰狞。 「胡说……遇见神,这怎么可能……」 雪芙儿只看着雷队长,继续说下去:「奥丹说,人类要从神身上夺走魂源……而也只有人类能帮助神。」 乔贝尔彷佛要隐瞒什么似的大叫:「雷队长!你明明就不信魔法,为什么会相信有神?像你这种男人,不是只相信自己手上所拥有的事物吗?」 「你这么在意我信或不信神吗?」 在雷队长专注的凝视下,乔贝尔又变得面无表情。伯爵夫人苦笑着说: 「雷队长,您何必将小女孩跟狂徒的梦境当真呢。」 「卡莎大使,您崇敬多姆奥伊的神明吗?」 雷队长反问。这让大使眯起漆黑的双眸。 「什么意思?」 「就算多姆奥伊的神被杀害,奥拉的人民也不会在意,对吧?但对我多姆奥伊却是很严重的问题。奥拉境内有神明栖身吗?还是说,奥拉早就杀了自己的神?」 「雷队长!您在污辱我奥拉国吗?」 「抱歉。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但这一名凤旅团团员说,奥拉与他们拥有相同的目的。有了奥拉的生命魔法,难道就不会寻找方法,来得到这名魔法师所说的那种更强大的魔力吗?」 女大使沉默不语。 「哼哼……生命魔法跟我们凤旅团一比,简直就是儿戏。就算从我们这里偷得那种方法,也没有人会教你们……」乔贝尔嘲笑着。 伯爵夫人咬牙怒斥:「住口!我就赐予你最为恐惧之事吧——让你看不到真理就死去!你根本就不相信自己心里所想之事,才会去苦苦追逐你们所谓的真理!」 「你们奥拉所相信的,不也就是力量吗?你杀了我也没用!凤旅团一定会获得真理!到时候奥拉所拥有的力量,一切都要归零了!」 雷队长留下互相叫骂的魔女与魔法师,离开了大厅。雪芙儿追在他的身后。 「雷队长!是真的,奥丹的事……」 骑士转过身朝她点点头。 「我知道。多姆奥伊的神要被杀害,那么多姆奥伊人就必须去拯救祂。」 埃梅也跟了上来。 「多姆奥伊发生了什么事?」 雷队长静静地凝视着雪芙儿,又忽然闭上双眼。 「多姆奥伊的神明,栖息在多姆奥尔湖里,而能够召唤水神芙蕊的人,只有王族而已。」 「那么,他们的目标是国王陛下……?」 「事情或许比我们想像的还要严重。」 雷队长去请船长改变路线,前往多姆奥尔湖。 2 在多姆奥伊国内,正在为梅比多尔杜王子举办送葬仪式。 王室在首都北边建造了一处暂时的陵宫,年轻王子的遗骸送进去之后,人民得穿一个月的丧服。等服丧期满一个月后,就必须将暂时埋葬的王子棺木,迁葬到多姆奥尔湖的陵寝,而举行这项仪式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年轻王子的死,重重打击了阿尔多哥王室。王妃从此一刻都不愿离开还在襁褓中的王女,同样地,比起处理国政,国王更多时候是在陵宫陪伴王妃叹息。雷摄政官在王妃请求下加强城堡的戒备,但因为使用咒印夺走王子性命的元凶至今尚未被捕,因此城堡内人心惶惶。老摄政官打从心底期待养子吉尔达·雷早日归来,而首都内因近卫骑士团长期不在,逐渐传出骑士团无能、失职,甚至叛变的耳语。 「近卫骑士团没有出席皇太子的葬礼,也太令人欷嘘了。」 在送葬仪式中与雷摄政官并行的达伯尔耶魔法师,这么对老摄政官说。 达伯尔耶拥有魔力,足以对抗看不见的威胁,因此现在仍受到王妃的仰赖。这名向来懂得明哲保身的魔法师,声泪俱下地泣诉王子无法得救并非自己无能,而是在施行秘法前便道偷袭。那些眼泪打动了被悲伤笼罩的王妃,为了让他继续保护国王与王女,并没有罢黜他。 雷摄政官向来不喜欢达伯尔耶,甚至怀疑首都城内那些过分的传言是他一手主导。他很清楚达伯尔耶是个为了逃避责任,会将周遭人都拖下水的无耻之徒。达伯尔耶摸了摸肥厚的下巴,在他面前叹了一口气。 「在下认为令公子与其去拯救那个雪芙儿·阿尔各,更应该陪着殿下回国呢。」 「吉尔达是为了报殿下之仇才会留在寨亚。我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任务,凯旋归来。」 雷摄政官斩钉截铁说完,达伯尔耶缩了缩他的猪脖子,往王妃的轿子靠了过去。 举起带有枪穗的长枪的仪仗兵,在放了梅比多尔杜王子灵柩的长柜前开路,八名神官抬着长柜搭上殡舟。接着,身穿白色丧服的阿尔多哥王下马,领着王妃与王女走向布置在栈桥上的祭坛,一同跪下。从都城里一路随着送葬队伍走来的民众,分别站在祭坛左右两旁能够目送王子的位置。 老摄政官跟达伯尔耶一同搭上拖船。殡舟是以松木为材料的全新平底船,上面密密麻麻地雕刻着能守护死者灵魂的符文与数字。这艘船本身就是要作为灵柩所制造出来的,先由拖船将它拖到湖中央的陵寝之岛后,殡舟便会直接被放入陵殿内。拖船的桨手是从湖边渔夫中选出来的八名青年,湖滨旁的渔夫家庭们也都在送行队伍之中。 多姆奥尔湖上晴空万里,珍珠白的岛屿倒映在蓝色湖面上。这座湖的湖水,并不像带河般是绿色的,而是无论气温多高,都会呈现清冷的蓝色。在一片无垠沙漠的世界里,正因拥有这么澄澈的湖水,多姆奥尔湖才会成为多姆奥伊之宝。事到如今,大家多么希望梅比多尔杜王子短暂的人生,也能够像这座湖那么静谧。 然而,当拖船航离栈桥时,雷摄政官觉得似乎可以看到西方天空有小小的云朵。本以为是沙漠上空难得会出现的雨云,但仔细一看那云又似乎变得更大了些。此时,祭坛上响起了铜锣声,殡舟滑上湖面。 乐师们开始演奏起庄严的送葬曲,桨手们配合着曲调慢慢地摇着桨。女子的哭泣声,以及神官们的诵祷声,使整个湖面弥漫着忧伤,殡舟在形似贝壳的湖上以螺旋状航行,缓缓靠近陵寝之岛。 众人都看着东边宽阔湖面上的殡舟,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那朵雨云。船缓慢地由北转南改变方向,雷摄政官再度朝西边天空看过去时,发现本以为是云朵之物,变成了一组即将逼近此处的船队,航行在沙漠上空的商船并不少见,但那么多艘同时飞行就很不寻常了。 「分心看别处太不敬了。」 尽管达伯尔耶神气地指责他,老摄政官的视线还是停在越来越靠近的船队上。然而桨手跟神官等人满脑子都是仪式进行事宜,没人注意天空。 「那是什么啊……」 岸边的人们,终于冒失地发出了恐惧的声音。这时,船队已经近在头顶上空,遮蔽了阳光,在沙漠落下一片阴影。船队的船身比起奥拉或里沃的交易船还要短,却没有气囊的驱动音。而当老摄政官察觉船队已经异常地下降到极低之处时,阴影早已笼罩了整个湖面。 每一艘船都拥有鸟形的船头,以及左右两侧像羽翼展开般的风帆,没有挂上任何标示船籍的旗帜。船队停在湖的上空并分散开来,多达二十艘的船只,展开翼帆迎风慢舞般地回旋。若不论其大小,看上去就像是盯上水里的鱼儿并在空中盘旋的水鸟。如果没有任何目的,船队不会运用这种方式飞行。尽管船队没有向地面上的人传递任何讯息,却已经震慑了众人。 神官与桨手也终于察觉头上的异状,于是拖船和殡舟都失去了前进的推力而在水面飘荡着。殡舟的船头撞上了先停下的拖船船尾,让雷摄政官回过神来。同时,他也察觉到殡舟的变异:刚刚的撞击,使得长柜的上盖滑开了。 「神官,把长柜……」 老摄政官正要出声提醒,却因恐惧而中断:雕刻精美的旃檀长柜与上盖间出现了一只苍白的手,正在推开上盖。乾瘦的手指上,戴着一只刻着王室家纹的戒指。 围绕着灵柩的神官们,张口结舌看着天空。他们脚边的长柜上盖翻落,从船缘掉了下去。吓了一跳回过身的神官,因惊愕而膝盖瘫软。 「殿、殿下……!」 身着白寿衣的梅比多尔杜王子,突然从长柜中坐起。他一脸蜡黄,用收在灵柩里祭祀用的宝剑支撑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王妃用珍珠与眼泪为他缝制的纯银锁子甲,以及遮盖额上伤痕的宝冠,发出微钝的光芒。已经踏上了黄泉路却在一个月后归来的王子,似乎因为光线太过刺眼,用手掌遮着浮肿的眼皮,抬头看着天空。 「真不敢相信……这真是奇迹……」 神官们颤抖着靠近王子,打算执起他的手。王子的宝剑却贯穿了离他最近的神官的胸口。 「噫!」 转身想逃的其他神官,也从背后中剑,剩下的人则惊慌逃窜纷纷落湖。 「梅比多尔杜殿下!」 雷摄政官想要往殡舟移动,达伯尔耶却拉住他的披风制止了他。王子砍断了连接两船的绳索,用破碎的声音说些意义不明的话。接着殡舟在没人操纵的状况下自动调转船头,在水面上滑行出去。 「达伯尔耶!你如果是魔 法师,就想想办法……」 摄政官一吼,胖魔法师便唇色惨白地唱诵起某种咒文。担任桨手的渔夫们失声惊叫,争先恐后地跳入水里。王子将陪葬品的弓搭上银箭后,拉紧了弓弦。雷摄政官解开披风的绳子,迅速倒卧在船底。箭掠过了摄政官的披风,剌进了达伯尔耶的大肚子,下一支箭则射中摄政官的肩胛骨。 「达伯尔耶!」 爬向被抛下的桨、并拿来代替盾牌自保后,魔法师气喘如牛,再度唱诵起咒文。他似乎已经恐惧得方寸大乱了。这段时间内,王子与殡舟也逐渐远离。摄政官怒骂道: 「达伯尔耶,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子失去了月魂与火魂,对吧?那又怎么会复活?」 但是达伯尔耶魔法师只是一迳儿地唱诵听不懂的咒文。 「广大的魂源啊……来到凤凰羽翼下……真理……已经走来……无所畏惧……」 至此,那柔软晃动的腹部开始一阵痉挛停了下来,虽然箭伤并不会致命,但似乎是冲击造成魔法师的心跳停止。摄政官的背脊也如火烧般疼痛,逐渐感到呼吸困难。 殡舟的速度比八人划行时还快速,几乎是以没有兴起水波的惊人状态在湖上滑行前进。那的确是仰赖魔法所驱动,但梅比多尔杜王子生前分明连咒文都没有唱诵过。 站在殡舟船尾的王子,高举双手,视线投向天空。趴伏着的老摄政官,差点忘了活像压在湖上的船队。紧接着,船队交错的翼帆好像彼此连结起来似的出现,让他再也看不见那艘小小的快艇了。 3 「南边有『凤旅团』!我们被盯上了!」 正当雪芙儿一行人的救生艇进入多姆奥伊的北边国境时,奥拉水手这么大喊。 为了不让凤旅团的船队发现,一行人在北边航道上迂回前进,不过还是被追上了。可是,由西边国境直线往东前进的鸟船们,尽管察觉救生艇,也没有改变前进方向。正如吉尔达·雷队长所言,他们是直朝多姆奥尔湖前进,似乎有着比追赶救生艇还要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雪芙儿跟埃梅靠着舷窗,低头看地面的情况。离开时全无心思去看的沙漠与多姆奥伊城,现在却是令人怀念的景色。从城堡到多姆奥尔湖的路上,人们排列成行,而湖边则是聚集了更多的人。 「那是梅比多尔杜殿下的葬礼。」雷队长低喃道。当救生艇的高度下降后,他们可以看见人民穿着白色丧服,湖畔架起了祭坛,以及殡舟离开栈桥的情景。 鸟船们也已经到达湖上,它们停留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待什么。位于中间的母船停得最高,其他船队的船就在它下方散开成螺旋状排列漂浮着,最下方的船只离湖面不过一根帆柱的距离。每一艘船的船头方向都不断地变换,看起来似乎迷失了方向、左右乱转,但并非真的如此。 忽然,每一个船首的鸟喙都发出了紫色的光线,彼此面对的船只凭藉那道光线连结。数条交错的紫色光线描绘出一个复杂的图形,形状宛如接合成正四面体的梯子,将水面与母船连接起来。 「那是……魔法阵!」 埃梅大叫。雷队长立刻问道:「知道是何种咒文吗?」 「我没见过那么大型的魔法阵。」 他们看见每艘鸟船的帆柱上,都站立着凤旅团成员,正在咏唱咒文。鸟人们用所有的船只完成了这个大型的魔法阵。 「卡莎大使,您知道吗?」 伯爵夫人虽然也探出窗口去看,却猛然别开脸摇摇头。 「如果您相信那女孩的话,那就是弑神的咒法了吧。我倒是不晓得神在哪儿呢。」 埃梅不由得大怒。「你是吝于展现奥拉的魔法吧!」 雷队长命令骑士们把乔贝尔带来。卡莎伯爵夫人有些强硬地说道: 「我身为同盟国的大使,会尽可能地提供帮助,雷队长……」 「那是什么呢……」雪芙儿低声跟埃梅说话。 似乎有什么正从蓝色湖水下方浮上来,看起来既白又模糊。一开始只是四散在湖水里,接着像云朵一样往上涌,外观变得轻盈蓬松,漂在水上。 「喂!你们看那个!」 埃梅指向殡舟。雪芙儿见状,倒抽了一口凉气。殡舟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棺盖掀开,里面有个白色人影站起。那不可能会是别人。 那金色头发上戴着银色宝冠,肌肤与寿衣几乎一样惨白、挥舞着宝剑的人正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王子斩杀了围绕着棺木的神官,并拉弓射向拖船。接着殡舟摆脱拖船,缓缓地朝湖水南边前进。 「王子殿下……!」 「不对,那不是殿下!」 吉尔达·雷队长虽然脸色苍白,却还是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彷佛他受到的冲击并没有雪芙儿他们那么大。 「巴吉尔,你一定知道吧?」 埃梅抱着头,不断抓着头发。 「你有预料到那个吗?」 此时被骑士们带来站在一旁的乔贝尔,看见雪芙儿等人的表情,兴高采烈地放声大笑。 「你们总算跟多姆奥伊皇太子重逢了呢。」 雷队长回过头,一拳挥在魔法师的脸上。那沉重的一击,彷佛一阵旋风吹跑了乔贝尔,连捉着乔贝尔的骑士也吓得不敢动弹。 雷队长只有一开始让情绪爆发出来,旋即立刻恢复了冰冷的表情,揪起一屁股摔在地上的乔贝尔的衣领,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 「卑鄙小人!无论你们用什么邪术羞辱殿下,也丝毫玷污不了殿下的灵魂!那并不是殿下!」 乔贝尔吐出断掉的牙齿,再度笑道:「正如你所见,那是梅比多尔杜殿下——只是成了凤旅团的使魔罢了。」 使魔,指的是仅靠魔力存活行动的奴隶。埃梅曾说过那只大乌鸦就是如此,而王子竟然已经被变成那么不祥的存在了。 埃梅忿忿地大吼:「你们用我的禁咒……将其他人的魂接在王子身上了吗?你们这群畜生!」 「没错。就在你们去追游击队的时候,我在城堡里将死去骑士的魂接入王子的遗体里,完成了一个只会听我们咒文行动的人偶。」 听了这一番话,一旁的骑士们也涌起了杀意,手上拿起刀逼近他。连卡莎大使都毫不掩饰对乔贝尔所做之事的厌恶。可是雪芙儿没有理会乔贝尔,她的视线无法离开湖面。 「雷队长!你看王子殿下!」 拥有梅比多尔杜王子身体的使魔,端坐在滑行中的殡舟的船尾,将宝剑刺进自己的手。黑浓的血液流向指尖后滴落,沉入湖里。接着,雪芙儿看见那些白色漂浮的东西,宛如被吸引靠近殡舟的船尾般迅速集中,并卷起了漩涡。 「……是龙鱼。有一大群!」 雷队长也发现了:看上去宛如白色云霭的,其实是无数的龙鱼。是只生存在多姆奥尔湖中,拥有银白色鳞片,水神芙蕊的使者。 随着殡舟在湖面上旋转,鱼群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滴形状追逐船尾,缓缓地抬起殡舟。接着那盘旋起来的银色蜿蜒,全体汇集成一尾巨大的龙鱼型态。融为一体的鱼群们,甚至可见半透明的细长尾鳍和翻起的胸鳍。那鱼鳍与身体全都以同一意志共同行动。 「那是,芙蕊神……」 雪芙儿低语。能呼唤芙蕊神的只有王族,这些龙鱼是被梅比多尔杜王子召唤聚集的。 殡舟随着巨大的白鱼巡行至白色岛屿的西侧。在西岸祭坛上祈祷的人们,似乎也察觉到白色鱼影了。地上的人们开始如涟漪般骚乱奔跑。白色的水神描绘着弧形,形体越来越大,朝鸟船魔法阵的正下方而去。雷队长立刻采取行动: 「船长,把这艘船驶到那堆鱼群的正上方!扔 下任何可以打散鱼群的东西!」 船长一边调转船舵,一边怒喝:「要丢什么?我说过了,火药已经全没了……」 救生艇下降到几乎要擦到殡舟那么低。迎风而立的王子头发逆竖,露出了双眼,那里只剩下既大又黑暗的空洞眼窝,跟雪芙儿恶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拥有与王子相同的外表,却感受不到任何灵魂碎片的惨状,碾痛了每个认识王子的人的内心。 「萨亚雷!」 卡莎伯爵夫人忽然大叫,而从鸟船上空翩然降落一个黑影,打横切入殡舟上方。 那只大乌鸦用钩爪攫住使魔的额头。使魔仰倒在地,流着血的手臂垂进湖里。乌鸦仍没有放开使魔的头,它拨掉额头上的宝冠,露出宝冠下融化腐烂的咒印,墨黑色的脓液涌出。使魔的脸颊至眼皮都已腐烂脱落,已经不复见王子的外貌。 伯爵夫人对雷队长说:「萨亚雷刚刚从那个凄惨躯壳身上,将咒印除去了。我也无法忍受看到那样的殿下……那么一来,使魔就无法再行动了。」 乌鸦离开主人身边后,似乎一路都在跟踪鸟船。雷队长与近卫骑士们闭上双眼,向那令人心痛的遗体致哀,并对伯爵夫人道谢。 「感谢您让殿下自由。」 可是乔贝尔却双眼发亮地等待着大魔法的形成。 「没用的……使魔被魔法阵的磁力吸引住,你们阻止不了!」 雪芙儿倒咽一口口水,因为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雷队长!王子殿下的生日庆典时,化身们曾围绕着王子的手,现在那名王子也正在呼唤芙蕊神。所以……」 骑士湛蓝的双眼,静静回望着雪芙儿。雪芙儿握住一直挂在她脖子上的刀,看着船下。 雪芙儿一手搭上窗棂,打开窗户。强风灌了进来,吹得船身不住摇晃。 「喂,雪芙儿,你做什……!」 埃梅本打算从旁关上窗,雷队长却阻止了他。 「我也会去。我一定会救你,雪芙儿·阿尔各!」 雪芙儿点点头,趁自己尚未被恐惧感笼罩之前,往窗外纵身一跃。 4 在到达水面之前,雪芙儿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鸟。 她手忙脚乱,只想着要让双脚朝向下方。吹拂着全身的风,有着熟悉的沙漠气息。 蓝色湖面急速向她逼近,雪芙儿抱着头落入水中。冰冷的湖水重击她的身体,所有的空气彷佛被挤出她的口、鼻、耳中。她彷佛被人殴打般,顿时意识模糊,好似要不断下沉到光线无法到达的深处。接着,她总算惊觉要挣扎,于是拚命游上湖面。 当她能大口呼吸之后,环顾了一周,只见白色的鱼影在远处,仍旧热切持续前进着。而鸟船的圆阵与飞散紫色花火的魔法阵开口,就在龙鱼上方。 在魔法阵附近,有一道很大的水花溅起。那是雷队长。雪芙儿虽然明白,但芙蕊神并不因此而停下。能够阻止祂的只有与王子魂源相同的雪芙儿。 雪芙儿拉开皮绳拔出守护刀,刺进自己的手中。鲜红色的血液流出来溶在水里,但她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疼痛与恐惧。 在周岁酒宴时吓得大哭不止的雪芙儿,现在竟然毫不害怕,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莫非是她在地底迷路时,恐惧的情感已经麻木了吗?她的确已经厌倦了胆怯旁徨。这么说起来,那场莫名的冒险也不是全然无所斩获吧。 雪芙儿觉得自己总算了解到,奥丹为什么要托付自己这项任务了。雪芙儿不认为自己正在做什么英雄般的行为,她只是认为,如果梅比多尔杜王子还活着的话,肯定也会这么做。王子并不在那个使魔的身体内,而是与雪芙儿同在。 好像有什么碰到她的手,她低头一看,是一尾小龙鱼,跟那两只装在水晶瓶里,被带到阿尔各村的龙鱼差不多大小。 「拜托你,把其他龙鱼也叫来。」 雪芙儿喃喃说着,并撑开了自己的伤口。她感觉冰冷的湖水取代了血液,逆流进身体里。好几只龙鱼前来吸吮她的伤口。 ◎ 吉尔达·雷一浮上水面便立刻寻找雪芙儿·阿尔各,但却递寻不着。 这时他想要往殡舟游去,却被挤得密密麻麻的龙鱼群阻挠。待在鱼群外侧圆桶状的胖龙鱼,不停撞击他的身体并啃咬着他,逼他远离。殡舟已经到达魔法阵的正下方,浮在水面上的鱼影前端,已经染上了魔法阵所释放的紫色光芒。 「那里的人……!你还好吧!」 他的左方传来呼唤声,吉尔达·雷才察觉到小舟的存在。一个穿着白色丧服的年轻人,划着桨靠近了他。那艘正是拖行殡舟的拖船。 「怎么,是吉尔达·雷队长吗?」 一个胖脸越过年轻人的肩膀看着他。那是达伯尔耶魔法师,他正按住流血不止的腹部边流着冷汗。而吉尔达·雷的父亲雷摄政官,一脸惨白地躺在达伯尔耶的身边。 「令尊受伤了,我也一样。来,把手给我……」 达伯尔耶的胖手伸出了船缘。可是吉尔达·雷锐利的视线,并没有漏看他手上涂过咒药后发出的油亮光泽。 吉尔达,雷在水中一个转身,从吓了一跳的年轻人手中夺下船桨。 「雷队长?你做……」 他将桨柄刺向粗声怪叫的达伯尔耶侧腹部。 「你这家伙跟凤旅团是一伙的!达伯尔耶!」 身为魔法师,不可能没发现施展在梅比多尔杜王子遗体上的禁咒。当吉尔达·雷知道乔贝尔所干下的事情之后,便确定达伯尔耶也是叛徒,而身为王室御用魔法师,要在王子身上下咒印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魔法师瞬间脸色大变,在桨上施咒,打算反击吉尔达·雷。吉尔达·雷潜入水里,顺势绕过船底后便往反方向游去,攀上船尾。达伯尔耶见状,便将短剑抵住老摄政官的喉咙,大声怒喝: 「别妨碍我们,否则我杀了这个老头!」 那狂热信徒的模样,跟乔贝尔如出一辙。 吉尔达·雷看到芙蕊神的头部绽放出白色光芒,而那光线粒子正被吸入鸟船所造出来的紫色梯子内。梯子散发着紫色的火花,同时将那道白光往上传送。那光景彷佛从天而降的白雪,反过来由地面往上飞舞一般。 巨大的水神化身,不断地扭曲翻腾,彷佛一尾头部被鱼叉贯穿而痛苦挣扎的巨鱼。这时,化身的尾鳍形状突然消失,在水里散开。不只是尾鳍,连腹鳍与胸鳍,还有身体部分也开始从外围散开,变成一群游离的龙鱼,开始远离魔法阵。 「为、为什么……!」 达伯尔耶已呈半疯狂状态,吉尔达·雷没有错过这个破绽,趁机拾起父亲的剑,击落达伯尔耶的短剑。达伯尔耶咏唱咒文,想用另一只手碰触吉尔达·雷。但长剑比达伯尔耶的手还快,剑尖击中了他的鬓角,魔法师就往船里昏厥过去。吉尔达·雷不想让叛徒的血液污染多姆奥尔湖。 龙鱼们往东方游去,再度在那里形成漩涡。在水面上跳跃的鱼群上方,似乎载着什么。 那是雪芙儿·阿尔各。 少女全身瘫软,双眼紧闭。吉尔达·雷感到自己的胸口彷佛被揪紧般疼痛,焦急地寻找船桨。 「划船……到那边去!」 一旁吓得直不起腰的年轻人,握住桨开始划船。 「吉尔达……」 老摄政官睁开了双眼。 「幸亏你回来了,儿子啊……」 吉尔达·雷颤抖地握住父亲的手。祈祷之辞从他的唇边逸出。 「父亲,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神啊,请救救那女孩……」 他有生以 来第二次向神明祈祷,然而神明并没有回答他。神总是毫无预警地掠夺,从不在乎个人的生死之事。在因战争而起火的农庄里烧死的父母与年幼的妹妹们,在他臂弯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都蓝,一切一切重新回到他的脑海,将他推向绝望的深渊。 白色的龙鱼群在水面抬着少女,将她送往沙滩,接着将少女留在浅滩上,回到蓝色水底深处。 数不尽的银鳞波光掠过拖船左右之后,逐消失无踪,老摄政官与年轻人张口结舌地目送眼前的光景。船一到浅水处,吉尔达·雷便跳下船,踢着砂子、扬起大量水花,一路奔向少女身边。 「雪芙儿·阿尔各!」 他怀里的少女浑身冰冷,血色尽失,看上去比在案亚紧急迫降时更接近死亡。如果自己是魔法师,是否就能拯救少女了?这想法瞬间闪过他的脑海。在生死交关之际,他彻底的无能为力。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眼帘缓缓抬起,红棕色与淡绿色交错的不可思议双眸中,映着他的身影。 至今他终于相信了。 神的存在。 「雷队长……鸟船……」 他抬头仰望,只见被魔法阵吸收上去的光线粒子,从紫色的梯子处坠落,梯子也开始扭曲。站在鸟船帆柱上的凤旅团员们惊慌失措,很明显地打算重整阵形。 可是鸟船在空中的相对位置逐渐错开,魔法阵在空中瓦解。最后,从船头释放的魔力之光也变淡消失。船队失去了秩序,彼此的船身与帆柱互相碰撞,为了避免坠落,各自惊惶四散地逃离湖水上空。湖畔的人们眼看着鸟船在上空纷乱逃窜,消失在沙漠彼端。大魔法已然失败。 从魔法阵中被解放的白光粒子,纷纷落在湖面上,如烟火般飞散。当光线消失时,下方留下了大量的龙鱼,白色的鱼腹浮在水面。雪芙儿屏住呼吸,泪眼盈眶。 「啊啊……水神芙蕊的魂源被夺走了。那道白色的光,就是化身们的魂源……芙蕊神已经……」 泪水沾湿了少女的脸颊。但吉尔达·雷说道: 「芙蕊神得救了。是真的,你救了它们!」 少女认为他只是在安慰自己罢了,仍旧来回看着死去的鱼群与吉尔达·雷。 然而,只见湖面翻了鱼肚白的龙鱼中,有些已经恢复呼吸,并开始游了起来。少女瞪大双眼,发出了欢呼声。 吉尔达·雷露出微笑。 老摄政官第一次看见儿子的眼泪。那是净化了悲伤的喜悦泪水。 终章 前往奥拉 凤旅团的船队眼见大魔法失败,便立刻从多姆奥尔湖、甚至是多姆奥伊国销声匿迹。他们不打算拯救乔贝尔或达伯尔耶,也没有要一战的意思,很干脆地就舍弃了同伴。 尽管吉尔达·雷队长跟雷摄政官极力劝阻,阿尔多哥王还是跟同盟国奥拉缔结了条约,同意让奥拉军队进入多姆奥伊境内驻守。凤旅团的船队进犯了离皇城极近的国土、威胁到王室的这个事实,让国王性急地骤下决策。 而芙蕊神现身在梅比多尔杜王子的葬礼上,这个传言已经在多姆奥伊的民间流传开来。雷摄政官建议国王,再度盛大地举办王子的葬礼。除了因为王室失去了嫡长子,以示哀悼之外,也有宣示芙蕊神的确与王室同在的意味。 王室将陵寝的宫殿保存为神殿的形式,人民为了参加葬礼后续全都聚集而来。这一天同时也举办了梅比多尔杜王子的妹妹——希妲王女的王室成员公开仪式,以及近卫骑士团的授勋式。国家对于战死的骑士们致上最深的哀悼与感谢,并以英雄的身分将他们供奉在陵寝宫殿里。国王表扬吉尔达·雷的军功并授予爵位,而雷队长则表示要将爵位的俸禄全数均分给骑士团的遗族。 雪芙儿与埃梅两人端坐大厅一隅,身穿借来且令他们浑身不自在的礼服,感受着四周身分高贵的人们所散发的逼人气势。两个人所受的伤不仅都在城堡内接受治疗,而且还是那种令人几乎要敬谢不敏的周详照护。 埃梅虽然跟在吉尔达·雷身后跳下救生艇,但却在浅水处着地,于是撞到湖底摔断了腿。幸好参与葬礼的渔夫划船过去救了他。 偶然间出手相助的渔夫,竟是当时跟雪芙儿一同被召入城堡的波顿·葛雷斯父子。双方能再重逢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葛雷斯父子乍见雪芙儿既惊讶,又为她感到高兴。芙蕊神的神圣化身得救,对多姆奥尔湖附近的渔夫们来说,比什么都还值得庆祝。 「伤脑筋,我还真是成事不足呢。」 埃梅很是沮丧,不过雪芙儿却很高兴。 「才没有这回事呢。」 埃梅明明说过自己怕高,却还是追在雪芙儿身后跳下来,想要帮助她。他当时肯定相当害怕吧。 「彼此彼此。我失去日魂的时候,你连贴身的事都帮我照顾好了。」 雪芙儿吃了一惊。她还以为埃梅已经把自己身为伊达时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想起来了啊。我被那只乌鸦抓着头的时候,好像连脑袋里面都被搅拌过一回似的,还连那只龙什么的都一起想起来了……」埃梅搔了搔胡碴,粗声地喃喃说着。 「要说的话,我才欠你一份人情啦。如果不是这样,我早就接受乔贝尔的邀请了喔。跟那个可怕的『禁咒』一起……」 「可是你并没有这么做。真是令人欣慰。」 吉尔达·雷远离了祝贺的人群,来到两人的身边。 雪芙儿光见到骑士的身影,脸不禁一红,慌忙地别开视线。在多姆奥尔湖畔,当她看见鸟船撤退时,她便忘我地抱着雷队长放声大哭。那之后,她就再也不敢直视雷队长的眼睛了。 穿着新制礼服的雷队长,是个光芒耀眼的骑士,对雪芙儿而言是遥不可及的高贵之人。雷队长被封为子爵,比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身分又更高了一级。尽管如此,等雪芙儿回过神,才察觉自己总是想着雷队长,也察觉到自己陷入了多么没有自知之明的爱恋中。 此时,宣读仪式程序的雷摄政官突然放大了声音。 「把罪人带到陛下跟前!」 人们瞬间从走道上净空,两名魔法师被拉了进来。他们被戴上封印魔力的头环,口、手、足上都戴着枷锁,以防止他们自残。邪恶且危险的疯狂气息,依旧包围着他们消瘦并彻底改变的外貌。 奥拉大使卡莎伯爵夫人,随着占据四分之一大厅的奥拉将官们,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 「要杀他们当然是易如反掌,不过,将这两个魔咒师关进伊欧西卡尔的牢狱中,让他们一五一十说出凤旅团的阴谋祸害,才是最适合他们度过的余生。奥拉身为贵国同盟国,不只憎恨袭击多姆奥伊的鼠辈,同时对于这些威胁生命魔法和平与秩序的『凤旅团』,我们更誓言一定要追究到底。」 大使口气激昂,尤其看着罪人之一的达伯尔耶时,眼中更是充满了愤怒。没有看穿长时间跟在她身边的达伯尔耶的真面目,彻底伤害了大使的自尊。达伯尔耶的双眼从刚刚便不安分地环顾大厅,却始终没有看着卡莎,执念甚深的视线只是拚命地瞪着吉尔达·雷子爵。 受邀来宾——寨亚国公使站起来说道:「寨亚王室已从奥拉外交部获知乔贝尔魔法师的罪状,因此免去了乔贝尔所拥有的王室身分。我国同样也为多姆奥伊蒙受的灾难感到悲伤,愿将罪人交由贵国处置。」 埃梅在雷队长耳边说话了:「我看他们是经过判断不想变成战场,扯进奥拉跟里沃两大国吧。」 事实上,寨亚公使也没有看阿尔多哥王,净是盯着奥拉军队与卡莎大使说话。雷队长点点头,接着摄政官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关这些魔法师的惩罚,我多姆奥伊国会派遣特使前往伊欧西卡尔。特使就是雪芙儿·阿尔各与埃梅·巴吉尔。两位请前进至陛下御前。」 雪芙儿跟埃梅吓了一跳,两人面面相䝼,然后慌忙地站起来。两人随即在众人的注目下,由雷队长陪同在御座前跪下。 国王与王妃目光悲伤,神色复杂地看着雪芙儿。就是这样的眼神,让雪芙儿自从回到多姆奥伊以来,每当要晋见两位陛下时,便感到苦不堪言。两位陛下似乎也不太愿意见到雪芙儿。 对阿尔各村的家人来说,似乎也无法忍受产生变化的雪芙儿。现在雪芙儿被叫到御前,尤古伯父、父母亲还有优思嘉就彼此交头接耳,彷佛外人般地远远看着她。雪芙儿更想见涅乌特司一面了。涅乌特司一定不会察觉到雪芙儿改变的外在吧。 国王开口说道:「国内为数不多的魔法师背叛国家,对我多姆奥伊国打击甚大。曾经身为草药导引术师的埃梅·巴吉尔,对阻止凤旅团的阴谋贡献了莫大力量。你因此补偿了曾犯下的过错,但在这之后,我希望你能去学术都市磨练你的能力,成为魔法师,回来帮助多姆奥伊。」 埃梅脸色苍白地颤抖着。 「那怎么行?要我……我……」 「你有义务尽你的努力去阻止『禁咒』被运用在邪恶的地方,也只有你才办得到。」 雷子爵这么说,给了埃梅勇气。 「也是……我一定会收拾善后,一定。」 埃梅小心翼翼地从国王手上接过赏赐。接着,卡莎大使说道:「雪芙儿·阿尔各,乔贝尔在你身上施下秘法,因此你有义务接受奥拉大魔法师们的详细检查。万一这名魔咒师将部分『禁咒』混在秘法之中,那么不只对你自己,甚至多姆奥伊都可能会因你而发生灾难!」 雪芙儿感觉脚底迅速发凉,被一股彷佛站在薄冰上的不安所侵袭。这样的话,说不定雪芙儿的灵魂会像措那一样发生异常?此时,她觉得乔贝尔那黄浊的双眼,似乎正在看着她。 乔贝尔感受到雪芙儿的恐惧,愉快地眯起了双眼。全新的愤怒又涌上雪芙儿的心头,她咬住了下唇。然而想到措那所受的苦,她在心里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都要勇敢面对。 从御座前退下之后,雷子爵说道:「抱歉,雪芙儿。考虑到你为我国做的事,应该要给你更适当的待遇才对……」 雪芙儿扬起一抹微笑。 「没关系。我很期待去奥拉……而且埃梅也会跟我一起去。」 她过去也没有遇过一切都完美幸福的事。如果就这么 回到阿尔各村,也只会被当成烫手山芋。 雷子爵用那双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雪芙儿,最后点了点头。 「我会为你安排在奥拉接受贵妇教育。你就好好期待吧。」 埃梅小声地取笑说:「贵妇是吗?雪芙儿要变得跟卡莎大使一样啊?」 雪芙儿瞪大了双眼。虽然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不过能学习新事物还是让她很高兴。一切在阿尔各村做不到的事,她全都想尝试。如果她能成为贵妇,或许就能稍微地、一点点地接近雷子爵一步……所有的事一口气在她的面前展开,让她晕头转向。 可是,涅乌特司不是也说过吗,要自己做选择…… 国王站起来,宣告举杯庆贺。 「我们感谢我多姆奥伊守护神——芙蕊神的化身所献祭的飨宴!」 人们手上的杯子彼此碰撞,现场供应当时死亡的大量龙鱼当餐点。吃了化身,等于接受了芙蕊神一部分的魂源。雪芙儿不禁想起奥丹。奥丹应该会因芙蕊神平安无事而感到高兴吧。 只要想起那名被盐岩所困的龙神,雪芙儿便觉得没有任何存在会比神还要孤独。也正因为如此,祂们才能察觉到人心的孤独吧。想到这里,雪芙儿便觉得欣慰,威胁着她灵魂的不安也随之减轻。 小小的人儿啊,毋须害怕…… 横越沙漠的风如此轻声低喃。 序章 国境之港 台版 转自 雪名残@负犬小说组(blog.sina../makeinunovels) 多姆奥伊国的沙漠,夜幕低垂。 然而国境之北的风港内,检查哨塔依旧灯火通明。因为原本该于黄昏时分抵达的船只迟到了。 国境警备队司令吉尔达·雷,正在监督泊船场中列队迎接的士兵们,同时抬头看了看由红褐色逐渐化为紫色的天空。司令随行兵切尔克西前来向他报告。 「侦察兵确认了御船的信号灯,不久后便会到达。」 吉尔达·雷将蓝色披风挂在肩章下,走出塔外。 长年在沙漠之风吹袭下的风港,设备仅有一座广场加上一排平行照明的信号灯。平日看来非常萧索的景象,今日却因为要迎接国宾,有了穿着礼服的士兵列队等候迎接,也挂起了欢迎的国旗,算是梢稍妆点了一些色彩。 过去多姆奥伊并没有风港这样的设施,因为拥有能在空中飞行的疾风船的国家屈指可数,而其中会来到多姆奥伊国的也只有同盟国奥拉的船而已。像多姆奥伊这种贫穷的小国家,连王室都没有疾风船。而现况之所以改变,是因为十个月前曾发生「凤旅团」这个目无法纪的船队入侵王城上空一事。凤旅团的成员们暗杀了多姆奥伊王室的梅比多尔杜王子,并在王子的葬礼上兴风作浪。 悲剧会改变一个人,就算是王公贵族也免不了。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国王与王妃无法忘记丧子之痛,于是不顾吉尔达·雷的义父,也就是重臣雷摄政官的反对,允许了同盟国奥拉的军舰能够常驻首都。国王认为奥拉是当今二分世界的大国之一,在他们的保护伞下,多姆奥伊可以避免遭受无法之徒的威胁。 而即将要来访的国宾,便是奥拉的皇子。他是为了与希妲王女缔结婚约而来,希妲王女是已过世的梅比多尔杜王子之妹,也是现今阿尔多哥王室的唯一继承人。尽管年仅三岁,既然身为王族,被当成政策联姻的棋子也无可奈何。然而,国内确实有许多人认为结下这门婚约,多姆奥伊便有成为奥拉从属国的危机。吉尔达·雷也是其中一名反对者。 「这么一来,城里也能平安无事呢。毕竟听说皇子所带来的魔法师能力很优秀啊。」 切尔克西以试探性的笑容向他说道。他知道吉尔达·雷心里的想法,故意这么讥讽。 吉尔达·雷以司令的身分被派遣到国境来,至今也才半个月。老资格的警备兵们都不愿亲近他,也有传言说他是由城里降职调派而来。过去吉尔达·雷虽然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的近卫骑士队队长,却保不住王子的性命,大大降低了国王与王妃对他的信任,加上吉尔达·雷又跟他的养父雷摄政官同声一气,坚决反对加强与奥拉之间的同盟关系,因此才被贬离城堡。 此外,众所皆知吉尔达·雷对于生命魔法与魔法师一直都抱有戒心。然而让奥拉成为一方大国的力量,便是生命魔法。所谓生命魔法,就是将掌控一切生物的真理回归原始的一种技术。在这个连国防与外交都必须依赖魔法才能成立的世界上,不懂魔法便等于毫无能力。然而吉尔达·雷却无法忘怀夺去梅比多尔杜王子性命的,正是遭人扭曲的魔法。 面对凤旅团这些目无法纪魔法师的威胁,也难怪国王与王妃会想要求助己方阵营的魔法师。只是,一径依赖奥拉的魔法师,就会产生其他的威胁;而多姆奥伊的魔法师,拥有的魔力远远不及奥拉的魔法师们,显然也造成了这种状况。 目前守卫多姆奥伊王城的并非近卫骑士团,而是奥拉的军舰,以此牵制通过领空的疾风船。奥拉的军舰上施有关键的生命魔法,他国军舰无法轻易靠近。就此而言,吉尔达·雷负责的检查哨塔只不过是为了礼貌上要接待外宾访问船而设置罢了。因为现今会来到这座风港的,只有从奥拉来的商船,以及巡逻边境的定期船只而已。 「掌旗手向前!」切尔克西朝列队的士兵发号施令。 随着船只舷灯的接近,细微的船鸣也乘风而至。那是疾风船的气囊中,负责驱动船只的生命魔法所发出的声音。四周干燥的沙尘也开始掺杂了些许魔法的焦臭味。 这艘既大又古老的船只,缓缓降下如水鸟般圆胖的身体。龙骨以令人意想不到的安静无声着陆,从舷侧伸出如同蜘蛛脚的支架,抵在沙漠上方。印有奥拉国徽——一只怒张的赤红色黑狮前爪——的风帆层层相叠。 「欢迎奥拉国大使卡莎伯爵夫人、圣德基尼皇爵家的阿修拉夫皇子!举剑!」 经历长时间等待的士兵们,动作一致、单脚跺地发出声响,高举长剑。五十把兵刀反射着港口的信号灯,发出闪耀的光芒。船头放下一具吊笼,来访的贵宾皆乘坐其上,缓缓垂降下来。 纤瘦娇小的身影,是今年才十岁大的阿修拉夫皇子,另一道曲线丰润的高大人影,则是吉尔达·雷熟悉的卡莎大使。避开大使如女王般俯视着他的自大视线,吉尔达·雷仔细地观察皇子。 那是一名美丽的少年。如皇冠般灿金色的卷发与碧绿的双眸,甚至有些神似已过世的梅比多尔杜殿下。恐怕这才是王妃希望他来当希妲王女的夫婿的最主要理由。可是他的美貌,又与过世王子的俊秀有所不同。 找遍全世界的王室,也很难找到这么美丽的少年。无论是带着一抹红嫩的淡桃色唇瓣,或是白色丝绢般晶莹剔透的肌肤,甚至是在有些忧郁的眼睛下方落下阴影的长睫毛,在在都令人移不开视线。 「有劳您不远千里而来。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子。」 吉尔达·雷在少年的面前单膝跪地。 「我很讶异您竟然会前来迎接呢,雷阁下。」 精明干练的女大使当然知道吉尔达·雷因为触怒王室,早已被贬出王城。卡莎身为长期派驻多姆奥伊的大使,当初悲剧发生后便顺势提议将奥拉军队引进多姆奥伊城。即使身为中间窗口,必须暂时回到奥拉国覆命,但她不在的那段时间内,多姆奥伊国内所发生的任何事她还是一清二楚。更明确的说法,就是在卡莎大使与进入王室的奥拉军官的联合策画之下,国王与王妃才会疏远雷摄政官,并且将他的儿子吉尔达·雷调派到远处。 「也辛苦您不远千里跋涉了,卡莎大使。」 吉尔达·雷生硬地回应之后,卡莎不甚满意地退到一边。她也许很想看看吉尔达·雷落魄憔悴、心有不甘的样子,但吉尔达·雷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情绪。他离开王城后,从奥拉人们的阴谋计较与流于表面的社交中解脱,反而还落得清静。 阿修拉夫皇子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看着身后随侍的眼神仿佛在问「这样可以了吗」。 「劳烦多姆奥伊的各位特来迎接,我等不胜感激。」 缓缓开口说话的是其中最年长的随侍,年约五十。另外还有三个人并列于一旁,年龄分别从二十多岁至四十多岁。他们各自的嘴唇上方或下巴都留着胡子,也全都身穿雪白长袍,令人感到相当神似。而在这四个人的额头上,同样都戴着金环。那是魔法师的金环。 「我等是负责守护阿修拉夫皇子安全的随行人员。幸会。」 魔法师们以优雅的措辞与周到的礼节,从最年长者逐一自我介绍,四人分别是托亚、伊斯、索金、诺西克。那么柔软的身段,看起来非常女性化,就像保母般守护着外表比实际年龄稚气的皇子。 听说阿修拉夫皇子一生下来便身体孱弱,是靠着魔法才得以顺利成长。如今他也非常擅长使用魔法,拥有的法力并不亚于守护他的魔法师们。换句话说,多姆奥伊一旦迎来皇子,便等于获得五名法力高强的魔法师。奥拉便是以此利诱阿尔多哥王,让他同意这桩婚事。 皇子的额头上并没有金环。金环是 在奥拉的学术都市「伊欧西卡尔」修习过生命魔法的象征,但以皇子的年纪还不够资格获取学位。然而这名生存本身便依赖生命魔法的少年与梅比多尔杜王子不同,他对咒术并非毫无防备。因此国王与王妃深信,皇子一定能靠他的魔力来守护希妲王女和阿尔多哥王室。 托亚说道:「雷阁下,阿修拉夫殿下目前相当疲惫,接下来若要继续经由陆路前行,可能会引发身体不适,因此我等想要直接利用疾风船飞至多姆奥伊王城。」 吉尔达·雷蹙起了眉头。 「那么请各位在这座港内暂时休息一夜,明早再启程经由陆路前往如何?」 「皇子不想再待在船室中度过一夜。」伊斯在托亚的旁边说道。 「这座风港内,是否备有迎接皇子的房间呢?」 检查哨塔设在堡垒上方,当然不会有迎接贵宾用的房间。就算身为司令的吉尔达·雷的房间,简朴程度也跟一般士兵的营舍没有两样。 「那该如何是好呢?果然还是得在今晚前往王城……」 「非常抱歉,但依规定,贵国的疾风船不能直接于王城内降落。」吉尔达·雷打岔说道。 「规定只是规定罢了。难道不是这样吗,雷阁下?」 卡莎大使似乎想说反正城里已经驻有奥拉军舰了,让奥拉的船只进入应该无妨。可是,吉尔达身为边境检查哨的负责人,如果这时候妥协,将会有损国威。而卡莎大使与魔法师们,却明显打算无视这一点。 「阿修拉夫殿下可是希妲王女的未婚夫喔。」 「这个身分尚未正式公布。」 吉尔达·雷这句下意识的回答,让奥拉的人们无法反驳。他又看向脸色苍白的皇子,说道:「请容我方立即准备皇子的寝室。尽管寒伧简陋,至少不像在船上一样那么摇晃。」 他命切尔克西立刻张罗,向伙食兵与配膳兵传达命令。现在只能将司令室打点得像样些了。 「在准备好之前,请各位先到餐厅稍作休息。」 列队的士兵们往左右分开,空出一条通道。接着按惯例由最前方的士兵开始依序将剑收起。就在这个时候,吉尔达·雷身后响起一道怒喝声,一名士兵发狂似的冲上前来。 「你这个出卖多姆奥伊的间谍!」 吉尔达·雷迅速转身看着那名士兵。士兵虽然挥舞着长剑却动向不明,看不出到底是要攻击谁。其他的士兵还来不及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于是吉尔达·雷也拔出长剑。 「保护皇子与大使!」 吉尔达·雷向前一步到队伍前方,挡下士兵一剑。士兵胡乱挥动被挡回的长剑,再度向前攻击。 「奥拉的小鬼!受死吧!」 他的目标是皇子。吉尔达·雷冷静地挥出长剑,重击士兵的小腿与腰侧。这种突袭太过有勇无谋,留下士兵的性命才可能问出更多事。 皇子、大使与魔法师们退到船的下方,由奥拉的随行人员保护着。 此时,这名刺客的身体突然扭曲起来,然后连十指指尖都僵直不已。 就在吉尔达·雷察觉到一股刺激嗅觉的臭味之际,他听见魔法师正在唱诵咒文。刺客当场步履不稳跌了一跤,背脊与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弯起,并嘎嘎作响。 「唔呃……」士兵的脖子已经后仰得几乎到达极限,头盔掉落后滚了几圈,露出疯狂且失焦的双眼。吉尔达·雷心中一惊,发出了警告: 「已经够了吧……!」 发狂士兵的手,宛如上了发条般机械式地举了起来,将手中的剑刺向自己的喉咙。吉尔达·雷对准他的前臂打算击落他的剑,剑尖却在弹开后朝着士兵的胸前砍下。 刺客的颈部遭长剑刺穿,倒地而亡。 「您何必杀他呢。」 卡莎大使云淡风轻似的说道,眼神甚至不回避面前的流血惨案。 吉尔达·雷回头看着奥拉的人们。「是各位施的魔法吗?」 「这是刺客罪有应得。」 回答的人是第二年轻的魔法师索金。而最年轻的诺西克,正在拍落刚才使用过的咒药粉末。另两位年长的魔法师则搂着皇子的肩膀安抚他。 「是你,杀了他。」皇子的声音虽小,却清澈。 他颤抖着,用碧绿的眼眸看着吉尔达·雷。或许由他眼中所见,最后的确是吉尔达·雷杀了刺客。但对上那双深绿色的纯净双眼,吉尔达·雷却莫名地感到背脊发凉。 「雷阁下是为了保护皇子您啊。」卡莎打圆场似地这么说道。 「他只是稍微有点急于立功罢了。」托亚也接着说。 「这么一来刺客的目的便不得而知了。」 的确如此。边境警备队的士兵们,都沉默地看着眼前事情的发展。他们因同伴之一的叛变而内心动摇,也害怕遭到池鱼之殃。 死去的士兵在吉尔达·雷赴任的这半个月来,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反抗行为,不过就是一名毫不起眼的士兵。可是这点并不是身为指挥官的借口,吉尔达·雷发现自己正陷入一种诡异的孤立状况。 托亚与卡莎彼此交换了一记视线。 「今晚还是将疾风船直接开往王城会比较好,这座港内说不定还潜伏着一些别有居心的人。」托亚以不容辩驳的口吻做出决定。卡莎则说道:「雷阁下,身为司令官,您麾下的警备队士兵居然成为刺客,您的责任可不小。我奥拉国一定会要求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吉尔达·雷完全无话可说。无论他心中觉得这整件事有多么不对劲。 ◎ 稍后,在缓缓升上甲板的吊笼上,阿修拉夫皇子低声说道:「他真是个了不起的骑士呢。非常强悍……」少年宛如花瓣一般的嘴唇,忽然扬起了一抹很成熟的笑容。声音中完全听不出刚才的颤抖与恐惧。 「难道我们没有办法拉拢他吗?」 卡莎轻声地在少年耳畔回答:「那名骑士呀,可是打从心底讨厌生命魔法喔。」 「是吗……那么,也就是讨厌我了。」 两人轻声细语的密谈,并没有传进吉尔达·雷的耳里。骑士只感觉到对方低头凝视自己的眼神。 第一章 俘虏 1 雪芙儿·阿尔各闭着双眼,躺在冰冷的岩石魔法阵中。 她的额头两侧抽痛不已,仿佛那附近头发的发尾被绞扭到极限一般。呈螺旋状扭曲旋绕的头发拉扯着头皮,像是连其下的头盖骨都扯出洞来并钻了进去似的。疼痛与扭曲合为一体益发壮大。壮大扭曲的螺旋在头部两侧卷曲盘起,宛如兽角一样,兽角吸附着雪芙儿的疼痛,一面扭曲一面伸长…… 「你可以起来了。」 听见魔法师的许可,雪芙儿才从朦胧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她颤抖着,赶忙穿上衣服。她所感受到的不只是寒意,自她进入这间房间以来,处境便凄惨得让她连心都冻结了。 包围住雪芙儿的七名魔法师离开他们所形成的圆阵,来到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的身边集合。 「她的『月魂』附近,依然可以见到笼罩波动的阴影。」 一群黑衣魔法师指着雪芙儿映在石盘上的灵魂与魂源流动的图像,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意见。他们是这座奥拉学都伊欧西卡尔里万中选一,表现优秀的高级魔法师,也全部都是男性。 「与其说是『笼罩』,我看见那周围的魂源好像卷成漩涡一样。」 这群人里面的中心人物——总大魔法师萨亚雷,则在石盘上方左右碰触着雪芙儿的额头。 雪芙儿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按着太阳穴。她躺在魔法阵中的这段期间,萨亚雷已经无数遍抚摸她的两侧额际,那里也因此染上了咒药的味道。 从多姆奥伊到伊欧西卡尔的这半年来,在许多魔法师的检查之下,她月魂附近有所异常这点,连雪芙儿自己都很清楚。然而那阴影到底是什么,至今仍无从得知。 在人类拥有的七个灵魂间流转的波动就是魂源,也可以称为生命力的来源。而雪芙儿的魂源正是在额头两侧产生混乱,造成她头晕想吐,困扰着她。此刻魔法师们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 「就好像有第八个跟第九个灵魂存在一样。」 「那怎么可能!」 「可是,的确有某个东西在扰乱魂源。」 「是凤旅团那群人制造出来的新灵魂吗?」 「创造灵魂?如果那种事可能发生,那我们又该怎么因应……」 「难道不能靠秘法将它取出吗?」 「取出来该怎么保存?说不定那就像灵魂一样,一取出便会消失。如果我们失去它,就没办法继续研究了。」 「那只取出一边也可以……」 「如果损害到其他灵魂的话,说不定我们就会两头落空喔。」 魔法师之间的交谈,总是让雪芙儿感到毛骨悚然。若损害到雪芙儿的其他灵魂,就表示雪芙儿会死。但那些魔法师仿佛毫不在意她一般,理所当然地高谈阔论。对他们而言,雪芙儿不过就是个拥有异常魂源的「研究对象」罢了。 在伊欧西卡尔,人们认为任意表露情感是很没修养的行为,因此男人们都神情严肃,女人们的脸上则永远挂着一副标准笑容。而以魔法师来说,就算是人数甚少的女魔法师,也像男性一样神色肃穆,仿佛从来没有笑过一样。 就算是这些人,肯定也会在家人朋友面前展露出不同的表情,但面对雪芙儿时却不曾笑过。或许他们认为笑容会损及他们的威严吧。 「雪芙儿,你可以回宿舍了。」萨亚雷突然回过头来这么对她说。 在所有魔法师中,只有萨亚雷会喊雪芙儿的名字。然而雪芙儿最害怕的人也是萨亚雷。萨亚雷是学都的最高长官,连奥拉的魔法师们也特别尊崇他。其实他并没有特别做出什么让雪芙儿厌恶的事,又是雪芙儿在伊欧西卡尔的监护人。尽管如此,雪芙儿而还是很怕他。 双颊线条十分立体的萨亚雷,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皱纹,但或许因为茂密的蓝色发束所影响,让他看起来像个青白色的亡灵一样,也看不出年纪。在他位于宽阔额头与高挺鹰勾鼻间凹陷处的大眼睛里,几乎看不到眼白,仿佛被暗灰色的瞳孔所填满似的,因此看起来有些不像真人。 他那满满戴着魔石戒指的手指,在检查雪芙儿的魂源时,比任何一位魔法师都还要冰冷。那是萨亚雷魔力高深的证明,有时候他的魂源甚至还会影响到雪芙儿的魂源。每当受到影响时,雪芙儿就会不由得全身颤抖,但同时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萨亚雷很享受她的恐惧。所以就算萨亚雷稍微说出一些温柔的话,或是表现一副为她着想的态度,雪芙儿还是无法信任他。 「我告辞了。」 雪芙儿在门前曲膝行礼之后,便快速地走了出去。 因为走得太快,让雪芙儿又感到一阵头昏。可是她不快点的话,有人就会来接她了。她回宿舍前有个想去的地方,所以跟宿舍的人说了萨亚雷研究的结束时间会比较晚。可是,宿舍的时间管制相当严谨,一定会按照惯例很快就来接她。 她正打算转弯进入贯通研究大楼内部的走廊时,只见一群黑衣魔法师从那儿走了出来,雪芙儿赶忙脚跟一转。趁着还没被盘问在这里做什么时,她打开右手边最近的一扇门,泰然自若地走了进去。但是,那间房间出乎雪芙儿的预料,并不是一间宽阔的研究室。 房内的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白色毛皮,看起来很舒适的长椅置于其上。长椅几乎与睡床差不多大,上面垫着绣有美丽花鸟图案的布料。窗户雕琢成藤蔓花样,里面的小窗格镶嵌着黄水晶,让整个房间都被金色光芒所包围。 有一名少女坐在长椅上,几乎要被长椅的椅背整个遮住。 「谁?」 这个房内最美丽的存在朝雪芙儿开口问道。雪芙儿吓了一跳,原来对方并非少女,而是一名少年,因为那是男孩的声音。 「呃,抱、抱歉。我好像走错房间了……」 雪芙儿呆立在原地,轻声说着言不及义的借口。就算仔细去看,对方那纤细又高雅的五官也很难看出是一名少年:蜂蜜色的长卷发,蓬松而随意地扎在肩头;伸展在长椅上的双脚,尽管穿着白色缎纹织锦的半长裤,但细瘦的膝盖与脚踝却跟雪芙儿的差不了多少。 「是吗,那出去吧。」 对方冷淡的回应,让雪芙儿回过神来。 「抱、抱歉了。」 可是雪芙儿脚下却被长毛地垫绊住,她一个踉跄,地板便在她的眼前旋转了起来。刚刚走得太急了才会产生晕眩。但她越赶着要离开,头昏的情形就越严重,最后她不由得跪倒在地。看着地上时一阵恶心感袭来,雪芙儿闭上双眼,用手捂着嘴巴忍住作呕的感觉。 空气震动了一下,她轻轻睁开眼睛,只见套着漆革靴子的纤细双腿靠近了她。少年用冷淡的双眼低头看着雪芙儿。 「抱歉……我马上……」 雪芙儿正打算表明会立刻离开,话却说不下去了。雪芙儿的额头上突然一阵冰凉,让她不由得抬头一看。少年白皙冰冷的手指正按在雪芙儿的额头上,并咏唱着咒文。覆盖住雪芙儿视线的朦胧薄雾倏地消失,她的头也轻松了不少。雪芙儿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 「谢谢……你是魔法师吗?」 雪芙儿一站起来,才发现少年比她还高一些,年纪似乎也比她稍长。 少年不理会雪芙儿的问题,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你的眼睛很特别。」 雪芙儿垂下视线。她知道自己的眼睛很怪,也不太喜欢。 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可以进去吗?」 声音来自对面的另一扇门外,是雪芙儿也熟悉的人,萨亚雷。 跟吓了一大跳的雪芙儿不同,少年以非常冷静的声音回答道: 「等一等。」 少年说话的口气像个大人似的高傲。能以这种态度对总大魔法师说话,这名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但现在并不是她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 「很抱歉,我告退了。真的非常谢谢你。」 雪芙儿慌忙轻声说完,便回到原本的走廊上。少年一定觉得她很可疑,说不定还会告诉萨亚雷。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个房间去向萨亚雷解释。 2 雪芙儿总算想办法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来到了目的地。 眼前既昏暗又发出霉味的阶梯,让雪芙儿第一次造访时曾很犹豫要不要下去。不过现在已经可以一口气冲下楼梯了。楼梯前方宛如牢狱般的铁窗格后,幽禁着雪芙儿的朋友。 「埃梅!我来了!」 「我等你很久了,雪芙儿。」 头发又长又乱的埃梅·巴吉尔,正拿着鹅毛笔跪坐在桌前。他将笔放在正撰写到一半的文件上,打开了门锁。尽管埃梅拥有铁格子门的钥匙,却被魔法束缚在这间房间里,所以只能走到门前而已。 房间内仍一如往常地没有打扫,或者更正确的说法,是埃梅放任它凌乱不堪。埃梅只要一开始埋头研究,就会完全不管周遭的一切。书桌上堆满了以象形文字撰写的魔法书、用来实验的咒药瓶和装有刚完成新药的烧瓶,连地板及长椅子上也放置得极为杂乱。 据埃梅本人的说法,尽管看起来杂乱无章,但所有东西的位置几乎都整理在他的脑海中了,所以收拾或是移动它们反而会妨碍他工作。雪芙儿小心翼翼地不碰触到任何东西,来到了埃梅身边。 「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埃梅每次都会这么问。因为雪芙儿只有每个礼拜被叫到萨亚雷研究室之后,才有办法来这里见他。 雪芙儿向埃梅报告完萨亚雷与魔法师们之间的对话后,埃梅安慰似的开了她玩笑。 「灵魂比一般人还多,那不就是比人类还了不起吗?」 其他生物分别拥有一个至六个不等的灵魂,因此证明了拥有七个灵魂的人类,是所有生物中最高等的存在,这些是生命魔法教典中所定义的内容。 「不用那么了不起也没关系啊,而且我也不想头痛。」 雪芙儿抱怨完,埃梅便从抽屉里拿出护符交给她。那是一颗薄薄的青色椭圆形石头,上面刻有象形文字,还以黑色皮绳绑着。 「这个你拿去吧。绑在你左手腕上,咒文朝内。」 「你帮我做的?谢谢,我马上戴上!」 但雪芙儿单手没办法绑好,于是没有右手的埃梅也伸手帮她。两人各以单手合作将绳子绑好。 「如何?」 「稍微舒服点了。」 雪芙儿感受着冰凉的石头触感,试着走了一两步。就算移动,也不会比刚才还要不安了。 「谢谢,埃梅你才真的是高级魔法师呢。」 雪芙儿紧抱了一下埃梅褐色的头,埃梅吓了一跳,赶紧把雪芙儿稍稍推开。 「别这样。我可不敢跟萨亚雷大人相提并论。」埃梅仍旧坐着,将脸撇向桌子。 埃梅并不习惯与人亲近,若对他太过亲昵,会让他不知所措。雪芙儿也有这样的倾向,因此她在心里默默反省:自己刚刚的举动可能太过火了。可是在这个冷漠的国家里,她并没有其他能够彼此了解的人,所以她才不知不觉透过肢体语言,表达了埃梅在这里带给她多大的安心感。 埃梅曾是多姆奥伊国的草药导引术师。草药导引术师是一群魔力尽管没有魔法师那么高强,却可以在边境以咒术维持生计的人。埃梅无师自通学会了生命魔法,并且曾发明了恐怖的禁咒,如今为了赎罪,才在这里研究新的咒文。 埃梅所拥有的才能与魔法,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强大。因此他被视为危险人物,创造出来的咒文全都必须接受检查,成果也必须归属伊欧西卡尔,也就是归属于魔法实务局最高长官萨亚雷所有。 「埃梅难道不讨厌萨亚雷吗?是他把你关在这里的……」 「没办法,至少我比真正的犯人幸运。听说对你施展禁咒的乔贝尔已经被拷问到发疯了。」 雪芙儿心下一凛。她总觉得现在她会吃这么多苦头,说不定都是执念甚深的乔贝尔的诅咒。 雪芙儿在半年前靠乔贝尔魔法师所施展的秘法,接收了过世的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当时雪芙儿也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不这么做雪芙儿无法活命。然而,乔贝尔是凤旅团的成员之一,而凤旅团则是拿生命魔法为非作歹的魔咒师集团,因此乔贝尔似乎也尝试将禁咒随秘法一起施展在雪芙儿身上了。那正是雪芙儿身上的灵魂失去平衡的开始。 虽然乔贝尔曾邀埃梅一起加入凤旅团成为伙伴,但埃梅了解到禁咒的可怕,于是协力逮捕了乔贝尔。因此只要他肯努力钻研魔法,还是能够拿到伊欧西卡尔的学位。 「萨亚雷大人果然是很了不起的魔法师呢。有关你混乱的魂源,他给了我不少中肯的意见,毕竟是我创造的禁咒才害你变成这样的嘛。我之前也说过,要找出颠覆那个咒文的方法。萨亚雷大人说我可以优先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只要我完成了,一定能治好你的头痛,我也能成为一名魔法师了。」 「萨亚雷大人只对禁咒有兴趣而已,他才不关心埃梅的学位跟我的头痛呢。」 雪芙儿在说「大人」这两个字时,还特别讥讽似的拉长了尾音。埃梅于是笑道: 「唔,也可以这么说啦。毕竟他是那个卡莎伯爵夫人的上司嘛。」 将雪芙儿带给萨亚雷的人,就是驻多姆奥伊的奥拉大使——卡莎伯爵夫人。任何人见了卡莎大使,肯定都会觉得她是风华绝代的美丽贵妇,但事实上她却将一只与萨亚雷同名的乌鸦当作自己的使魔,是个冷酷的魔女。据说将乌鸦送给卡莎的人,就是总大魔法师萨亚雷。或许雪芙儿就是知道伯爵夫人的可怕,所以才会一开始就对萨亚雷抱持相同的印象。 「你是不是该走了?」 埃梅指了指时钟。雪芙儿想起有人会来接她,于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说得也是,来的人既然是米莉蒂安,那肯定已经到了。」 「你跟宿舍的朋友相处得还不错吧?」 「……还好。」 其实,雪芙儿在宿舍里的地位是最为低下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相处得还不错」,但毕竟还不到要跟埃梅哭诉的程度。 3 「噢,可怜的雪芙儿。」 米莉蒂安一见到雪芙儿,便以优雅的口气说道。 雪芙儿总算来得及在约定的时间内赶到大门前。可是因为太过匆忙,她的额头两侧也不住地抽痛,再度令她感到思心想吐。 「我没事,只要回宿舍休息一下就好。」 研究大楼光滑的石板墙与魔法阵很相似,都散发着一股寒气。 这座学术都市的街道,每个角落都是由岩石所打造,令人感到分外冰冷。这个北方的国家现在虽然正值春季,但天气却仍然又湿又冷,让雪芙儿不禁怀念起多姆奥伊的沙漠。待在故乡的时候,她一直想来到外面的世界,所以现在并没有想回去的念头,但故乡仍有她想见的人。 米莉蒂安为她叫来了雪橇。细长且拥有流线型外观的雪橇,最前方坐着驾驶,驾驶后方则是排成一列的乘客座位。车体下方挂载以生命魔法驱动的气囊,将压缩后的空气朝后方喷射带动雪橇前进。 伊欧西卡尔一年有大半时间道路都是处于冻结状态,所以人们经常利用可共乘的雪橇作为交通工具,如果是前往近距离地点则会利用滑冰鞋。雪芙儿虽然已经习惯滑冰了, 但当她头昏时滑冰就成了苦差事。虽然搭乘雪橇很花钱,但特别生米莉蒂安只要认为有需要,便能够使用搭乘票来乘坐雪橇。 在负责看管雪芙儿的魔法实务局附属宿舍里,米莉蒂安是最高级的学生。自雪芙儿来到奥拉之后,米莉蒂安就总是在照顾她。米莉蒂安是个孤儿,领取萨亚雷所设立的奖学金,因此大概将照顾同样受到萨亚雷监护的雪芙儿,当成是她的义务。 女子学院的其他学生几乎都是奥拉的贵族千金,米莉蒂安与雪芙儿的理由虽然不同,但在学生中都算身分特殊。尽管也有人像雪芙儿一样,是从奥拉的属国前来留学,但光是「出身高贵」这一点就与雪芙儿不相同。这些女孩由于背景类似,自成一个小团体,疏远被她们视为异类的雪芙儿与米莉蒂安。从边境多姆奥伊前来的平民雪芙儿,与在伊欧西卡尔接受教育的奥拉少女们相较之下,就好像什么都不懂的野蛮人一样。姑且不论读写或算术等学科,连教养与礼仪方面,无论雪芙儿怎么努力都跟不上课程进度,更何况她还经常因为头痛恶心而必须请假休息。所幸过了半年,她总算是能跟上学校进度了,这都多亏了米莉蒂安经常在课业上指导她。 「你真是太可怜了。如果不是头痛的话,你一定能取得比现在更好的成绩。」 米莉蒂安在雪橇上一边替雪芙儿盖上毛毯,一边说道: 「因为你是萨亚雷大人带来的人,一定很有才华呀。」 米莉蒂安会这么亲切地鼓励雪芙儿,大概不是因为喜欢雪芙儿本人,而是出于对萨亚雷的崇拜。尽管如此,米莉蒂安都是打从心底对她感到同情。在雪芙儿过去所认识的人之中,没有比米莉蒂安还要温柔的少女了。 其他的住宿生,有些人将米莉蒂安视为无趣的优等生,但那都是出自于对她的嫉妒。米莉蒂安不像雪芙儿成长的村子里的女孩们一样,会把某人当成泄愤的目标,也不会排挤他人。光这一点就很足够了。当雪芙儿住在村子里时,总以为人们只能跟相似的人交朋友,所以自己永远不可能跟任何人友好起来。可是,埃梅与米莉蒂安让她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我的魂源真的治得好吗?」 雪芙儿为了克服气囊臭味所带来的恶心感,将埃梅给她的护符贴在自己的额头。 凤旅团的可怕魔咒,改变了雪芙儿的人生。让她这个多姆奥伊的乡下姑娘,被带来北方大国接受教育。奥拉的魔法师们打算在研究并解开凤旅团的魔咒之前,都一直将雪芙儿软禁在此。因此雪芙儿与埃梅没有两样,都是这里的囚犯。更糟的是,她的身体并不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健康,这一点让雪芙儿最为难受。她以为过去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但却不曾遭受这样的病痛折磨。回想起来,能够自由地奔跑、在树上爬上爬下,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明明如今她就在当时作梦都想来的异国学习,她却无法尽全力地吸收知识。她不禁悲观起来,觉得未来或许也必须这么度过了。不仅如此,乔贝尔所施下的咒术或许会在雪芙儿体内不断壮大,直到有一天爆发开来,这样的恐惧一直深植在雪芙儿的心中。 「雪芙儿,那个是萨亚雷大人给你的吗?」 米莉蒂安突然改变了话题,让雪芙儿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而「自怨自艾」这个艰涩的词汇,也是她来到奥拉后才学会的. 米莉蒂安认真地凝视着手圈上的青色石头。 「很漂亮呢。」 「不是的。那是我朋友……另一名魔法师送我的礼物。是个护符,可以缓和头昏。」 尽管埃梅还不是魔法师,但这种说法最为保险。 「朋友?是男的吗?」 「是……」 雪芙儿烦恼了起来,万一她去见埃梅的事被萨亚雷知道就不好了。正当她思索着要怎么敷衍过去时,米莉蒂安又说了:「那个人,是不是喜欢你呀?」 「咦?这个……」 「一定是这样没错。只有将对方视为特别的存在,才会送手环给女孩子呀。」 雪芙儿这才发现米莉蒂安误会了什么,让她几乎失笑。 「那个人可是比我大了十岁唷。」 「哎呀,萨亚雷大人更年长呢,可是他还是那么完美。虽然我不知道对方怎么想我就是了……」 雪芙儿实在很难去相信,米莉蒂安是真的对萨亚雷抱持爱慕之意。因为她自己就无法这么看待萨亚雷。对埃梅也一样,她从不曾将他视为爱慕的对象,而是更为亲近、像亲人一样,却比真正的亲人选值得信赖的人。 「不过雪芙儿能交到好朋友,真是太好了。」 米莉蒂安似乎一直认为雪芙儿也景仰着萨亚雷,所以非常羡慕她每个礼拜都会被叫来这里。或许她是认为雪芙儿跟其他魔法师亲近,总好过跟萨亚雷亲近吧。这么一想,雪芙儿只好含糊地点点头.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头发是什么颜色?眼睛呢?」 米莉蒂安表现出前所未见的好奇心。但她再继续追问下去的话,雪芙儿肯定保不住秘密。雪芙儿手里把玩着护符,支支吾吾地回答。 「呃……头发是黑色的……蓝色眼睛……」 埃梅的眼睛是黑色的,但是青色的石头却让她想起另一个人。想起一个留在多姆奥伊,雪芙儿却一直想见的人。于是雪芙儿不知不觉地便将心中的他说了出口。 「他很强悍,就像经过锻链,钢铁铸造的剑一样……只要跟他对看,我就好像把刚磨好的利刃拿来试用一样,会心跳加快……」 米莉蒂安吃吃地笑了。 「好奇怪的比喻唷。不过,对方是个很棒的人吧?」 雪芙儿突然不好意思了起来,尽管她曾告诉米莉蒂安自己在锻冶村庄长大,但米莉蒂安一定对锻铁毫无兴趣吧。 「雪芙儿,你的脸色好多了喔。」 米莉蒂安这么一说,雪芙儿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想吐了。总觉得一旦想像自己在铸剑,胸口便顿时轻松了不少。还是因为她想起了那个人呢?想起吉尔达·雷阁下—— 「那个护符,该不会是药王树之石吧?竟然这么有效。」 米莉蒂安说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药王树之石?」 「你不知道吗?你瞧,魔法师们的额头上都戴着金环对吧?金环的内侧都有嵌上一个喔。那些都是带来生命魔法的药王树化石所打造的石头。」 「药王树就是魔法师的守护神吧?」 雪芙儿试着回想她上过的历史课内容。 「有个传说是这样的:第一个魔法师戴上了药王树的树枝之后,便发现他能够看见所有的灵魂与魂源。因此药王树之石才会被视为魔法与魔力的来源。」 「这就是你说的那种石头吗?可是,如果它真的拥有这么强的魔力,为什么萨亚雷大人都不曾给我呢?」 米莉蒂安摇了摇头。「药王树之石目前剩下不多,所以全部都放在学术都市的皇家仓库内保管,只有获得学位时才有资格使用。总之那是很贵重的石头喔。说不定是那个魔法师为了雪芙儿,将自己的石头从金环上拔下来送你呢。」 尽管米莉蒂安取笑着说这一切都是爱的力量,但事实上埃梅并没有金环。所以这颗应该不是药王树之石。不过雪芙儿却被药王树之石勾起兴趣,如果能得到一颗,说不定她就能从痛苦中解脱了。 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一旦知道有希望治愈,至今所受的痛苦对她而言就不是烦恼了。这比任何魔法都还要有效。她决心试着对药王树进行一番调查。 4 大总魔法师萨亚雷结束了在研究大楼进行的会议,回到他的公务室。 他的公务 室位于魔法实务局的尖塔最上层,能够来到这里的人只有他而已。除了学术都市最高级魔法师的工作之外,他也兼任魔法实务局局长。 魔法实务局表面上是个研究机关,主要负责生命魔法相关典籍的编纂、维护秩序等事务,但其实对外的情报工作才是占了他们大部分时间的主要活动。魔法实务局高举着大义凛然的旗帜,宣称这是为了掌握遍及全世界的生命魔法活用情形,并举发违法乱纪的事实。也因此,虽然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被视为住在象牙塔里的人,比起奥拉政府的中枢机关,他反而更熟悉通晓外交状况。 公务室所在的尖塔,如尖锥般直指天际睥睨着学术都市。尽管眼前不是美景,净是巨大丑陋的老旧石造建筑一座座毫无生气地并排着,但以站在顶点的立场来观看的话,倒是很令人满意。前好几任的魔法实务局局长恐怕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会建造这座尖塔。 萨亚雷最满意的一点,便是观赏接近地平线的太阳时,这里比城里任何一个地方都还能看得更久。现在的他,沐浴在阳光下的时间能够比奥拉的任何人都还要长。萨亚雷站在连他脚旁都能照耀到阳光的窗边,暂时享受着这份特权。 等他苍白的脸颊稍微感受到一些温度之后,他便走进以帐幕隔开的内部房间。石砌地板上刻着魔法阵,阵中则摆放了一张椅子。萨亚雷坐了上去,咏唱起咒文。 过厂一会儿,先是传来乌鸦拍击翅膀的声音。然后他眼前的空气宛如夏天的热气般摇晃震动,逐渐显现一道红白交错的影子。 那影子形成了艳丽的女性曲线,接着清晰浮现了有着一头丰盈红发的美丽脸孔。女子身上除了宝石之外什么都没有。项链上罗列的大颗黑曜石,将她的胸脯衬托得更加雪白。不过,她的身上还是有另一项饰品,那就是栖息在她头顶宝冠上,全身漆黑的乌鸦。 「萨亚雷大人,您呼唤我吗?」 女子在萨亚雷面前曲膝行礼。乌鸦则在宝冠上伸展翅膀,微微地颤抖着。 「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向我报告。」 在萨亚雷的命令之下,卡莎点了点头。 「阿修拉夫皇子进入多姆奥伊城内,成功地控制了阿尔多哥王与王妃。现在那两位只要没看到皇子便会难以度日。国王认为雷摄政官的儿子——吉尔达·雷因为对自己被逐出近卫骑士团心怀怨恨,将他视为刺杀皇子的主谋。随着儿子被判刑,雷摄政官也失去了得力助手,国王跟着下令要他到边境去居住。」 「也就是一切顺利了。」 萨亚雷用指尖轻抚着以自己为名的乌鸦的颈部。他透过使魔乌鸦从卡莎的「日魂」看见被处分的摄政官父子目前的样子。乌鸦一旦振动喉咙和羽毛,他的爱抚也能传递给卡莎,卡莎不由得发出宛如窒息般的轻叹。 「是的。城里已经没有公开反抗奥拉的人了。」 「雷摄政官既老迈,又没有其他子嗣……不必担心身后的事也好。」 「他的责任是保护阿修拉夫皇子。不过皇子应该不可能会前往那个老人隐居的领地吧。」 女大使漆黑的双眸朦胧又陶醉,仿佛早已映照出老摄政官的悲惨晚年。 「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不要太依赖圣德基尼家的魔法师们。」萨亚雷的声音一沉。 魔女端正了坐姿,用带点娇媚的视线回望他。 「我知道。我一定会继续监视圣德基尼一族。」 萨亚雷的手仍放在乌鸦身上,沉默地低头看着卡莎。使得魔女脸上堆起的笑容逐渐凝结,浮现了恐惧之色。确认过她的表情之后,萨亚雷便柔和了视线。 卡莎随之放松了下来,一种类似恍惚的安心神情浮现在她的眼眸中。萨亚雷因从她身上读到她对自己的遵从与畏惧,而感到满意。 尽管有着贵妇般优雅的外表,卡莎与乌鸦一样都是萨亚雷的使魔。为了不让卡莎忘记这一点,有时候这样的威吓也很必要。让萨亚雷失望可是罪大恶极,被他疏远的使魔等于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有劳你了,伊莉耶丝。」 接受了萨亚雷如同至高无上的珍宝般慰劳的言辞后,卡莎的身影再度化为氤氲的热气后消失了。 萨亚雷接着开始咏唱其他咒文。这次出现的是一道灰色的影子,一名穿着粗糙灰色制服,战战兢兢的女孩出现了。 「萨、萨亚雷大人,别来无恙……」 少女以稍微高亢的声音请安,双手捧起徽章印上一吻。萨亚雷将它送给少女作为交换讯息的咒符。此刻,她仍略带稚气的脸上一片羞红,根本没办法直视自己的主人。萨亚雷努力以温柔的口吻轻唤着她。 「米莉蒂安,向我报告吧。」 「是、是……雪芙儿·阿尔各说有某位魔法师送给她一个护符。那也是一颗药王树之石……」 「药王树之石?」 在萨亚雷尖锐的反问下,少女的陈述立刻变得杂乱无章。 「那、那是一颗,青色的石头。非……非常有效,还治好了雪芙儿的头昏……而、而且是魔法师给她的……」 萨亚雷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引导少女循序渐进地说明。 「所以说,那是爱慕雪芙儿·阿尔各的魔法师送给她的了。」 萨亚雷大概猜得到那会是谁送的石头,也明白那不是药王树之石。可是米莉蒂安似乎还陷在泄漏重大秘密的罪恶感中挣扎着。 「而且,我觉得雪芙儿也喜欢那个魔法师。我想或许向萨亚雷大人报告比较好……您会认为我是个告密者吗?」 「你不是告密者,这都是为了你的朋友好。想要治好雪芙儿·阿尔各的魂源,就必须这么做。」 萨亚雷的回答,消除了少女的不安。 「说得也是。萨亚雷大人,我请求您,请您除去雪芙儿的痛苦。」 少女终于抬起头来,诚挚地望着萨亚雷。萨亚雷伸出手,一碰上少女富有光泽的银发,雪芙儿·阿尔各的样子便透过米莉蒂安的「日魂」传给了他。看上去很顽固的嘴角与眉毛,还有能随情感变化而改变颜色、金棕与翠绿交错的双眸,都展现了她从未在萨亚雷面前出现过的表情。 米莉蒂安害羞地颤抖。「请您原谅我。我的头发刚洗好,还没来得及绑好。」 「无妨。这样子比较美丽。」 高兴得双眼含泪的米莉蒂安,看上去就像朵绽开的百合。从前的卡莎也像她一样,是个既纯洁又惹人怜爱的少女。总有一天,这名少女也会像卡莎一样,在与萨亚雷交换讯息时自动脱下身上的衣裳吧——为了夸耀自己的美丽,并赢得萨亚雷的宠爱。 当萨亚雷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时,少女就在害羞得瞪大双眼的状态下消失了。这是他一时兴起给予少女的奖赏,不过她带来的报告倒是很耐人寻味。萨亚雷走出魔法阵,仔细咀嚼这个消息。 这个曾遭凤旅团施展禁咒,名叫雪芙儿·阿尔各的少女,是目前萨亚雷最感兴趣的对象。在那次事件中,魔法实务局逮捕了两名凤旅团成员,而他们也都是边境国家中位居要职的魔法师。魔法师皆认同伊欧西卡尔是生命魔法的正统,而背叛这一点,等于是重重地损及学术都市的权威。 「凤旅团」正如他们的称号一般,是个不把国境放在眼里,自由巡行于天空的船队。尽管魔法实务局的情报网能找到他们,却无法捉住这一行人。他们是奥拉最大的威胁。想要分析他们施展魔咒的伎俩,雪芙儿身上魂源的异常现象是他唯一的线索。 然而比起这个,让萨亚雷更感兴趣的是雪芙儿所接受的灵魂,也就是多姆奥伊王室的嫡子,已故的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据卡莎的说法,雪芙儿就像王子一样,能 够与多姆奥伊的芙蕊神交换信息。可是就算萨亚雷质问来到奥拉的雪芙儿,她仍坚称自己不知道什么神明。 卡莎不可能对萨亚雷说谎,因此雪芙儿·阿尔各才是说谎的人。这也可以想作是凤旅团的力量正在扰乱掌控她。 萨亚雷自己并不相信有任何神明的存在。能够与神明交换信息,只不过是为了增加王权的神秘性而创造的神话。现在的奥拉说的并非王权,而是持续流传着生命魔法之神——药王树的传说。但身为大总魔法师的他,却无法与药王树交换信息,因此他才不信神。 尽管人们容易以为魔法师的魔力是一种神秘之事,但那其实并非具备特定血统的人才能拥有,而是所有人类都拥有的能力。只是大部分的人因为环境与自我意识的不相容而变得比较迟钝罢了。重点在于人该如何自行发现魔力并训练精进这项能力。 如果真的有以血统传承的特有魔力,那么凤旅团的魔咒借由转接灵魂,就能使这种特有能力让其他人也获得吗?这个答案的关键,就在雪芙儿·阿尔各的身上。 5 太大意了。 吉尔达·雷靠着独居牢房的墙壁,想着就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才会招致现在的下场。 他的副官切尔克西出面作证,指出吉尔达·雷命令部下暗杀阿修拉夫皇子,并且将失败的部下灭口。目前严加看管这座牢房所在的检查哨塔出入口的人,也是他之前的部下——国境警备队的士兵们。吉尔达·雷知道,自从他被派到这里当司令以来,将他逼至目前处境的诡计就已经开始运转了。 那个士兵,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能力在森严的警备下暗杀皇子的高手,而且又这么轻易地被反制杀害。这一切就像早就安排好似的。 皇子与身边的护卫早就知道暗杀行动,那名士兵恐怕也是受到魔法操纵的傀儡。而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跳入这个奸计中,吉尔达·雷现在冷静地重新审视这项事实。 梅比多尔杜王子之死不只令国王与王妃难过,也改变了吉尔达·雷。他在普通农家成长至十七岁,因里沃之战失去了家人与维生方法。在种种巧合与个人资质相配合之下,他才得以走上进入王宫成为骑士的命运。他宣誓对王室效忠,守护并乐见王子的成长。而他在失去王子之后,又失去了唯一的亲弟弟,能分享他出人头地的荣耀、并为他感到骄傲的弟弟都蓝。这些事都让吉尔达·雷再也找不到自己身为骑士的意义是什么了。 就算在奥拉人的计谋下被赶出城,他也完全没有不名誉或无聊的感受;就算知道养父雷摄政官在城内将会被孤立,但他想着国王再怎么说都不可能舍弃前朝重臣,而毫无危机感。此外,吉尔达·雷也没有认真地将国境警备队的士兵当成部下去了解并掌握,只是可有可无地在边境继续服着兵役。就是这份疏忽、怠惰与虚无,才会让奥拉的人有机可乘。 吉尔达·雷抬头看着靠近天花板的窗户,等待下弦月的升起。尽管窗户的高度连身形高大的他都构不着,但幸好独居牢房很狭窄,只要手脚并用的话,或许有机会能沿着两侧的墙壁攀上去。问题只在于他受过严刑逼供而疼痛的身体,是否能忍受这样的劳动罢了。 他撕开上衣,用布料包住手掌。这几面刚造好不久的石墙,堆砌紧密得连纸张都塞不进去,更不可能有让手脚放置的空隙。光是要让自己攀在墙上,就比他所想像的还要费力。他强撑着因疲惫而几乎瘫软的手肘与膝盖,缓缓地往上攀爬。当他接近窗户之际,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 这才是吉尔达·雷所追求的事物。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听见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于是飞快地跳了下来,再度倒向花费一番功夫才远离的地板。紧接着一盏火光照了进来,独居房的门前站着两道人影。 「雷阁下,这是您最后的晚餐。」 切尔克西在伙房兵的陪伴下看着他,确定吉尔达·雷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才打开了他的手铐。当伙房兵随后搬来桌子跟椅子的时候,切尔克西就一直拿着出鞘的剑站在一旁,大概是害怕前任上司对于他的陷害施以报复。而伙房兵大概认为将要被处决的人犯是名贵族,所以准备了比吉尔达·雷当司令时更丰盛的菜色让他享用。充满肃杀之气的单人牢房内,只有餐桌上的阵仗极为豪华,士兵接着又将银杯交到吉尔达·雷的手上。 吉尔达·雷在接过杯子的同时注意到了,伙房兵的手掌中写了几个字:雷摄政官的传话。 吉尔达·雷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伙房兵与切尔克西。切尔克西虽然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他,但身材硕大的伙房兵背对着门口,因此切尔克西似乎看不见伙房兵手上的动作。 「阁下,请用。」 自从吉尔达·雷来到国境警备队之后,便没听过这位伙房兵说话,那声音如吟游诗人般低沉且饱含深意。为了拿起装了餐前酒的瓶子,伙房兵卷起围裙。围裙的内侧,是刚刚传话的延续内容:雷摄政官会假装要前往领地,中途来到此处。他打算偷袭刑场救走您,一同攻回城堡,我会取得牢房的钥匙,请您在天亮前耐心等侯。 吉尔达·雷点着头取用餐点。他假装将酒及调味很重的食物吃掉,但实际上只吃了一点面包与水果,因为食物很有可能会被下药或下毒。大概是非常在意切尔克西执拗的观察,伙房兵不再有其他的动作,收拾完餐点后便退出房内。 然而,当牢房的门再度关上,吉尔达·雷便立刻回身攀爬墙壁。他并不打算等到伙房兵带着钥匙前来救他。 等他的手总算攀上了窗缘,接着就得仅靠臂力设法让身体钻进狭窄的窗口内。窗口的大小仅容许他侧着身子挤过去。通过厚度约有手臂粗的墙壁后,便能看到哨塔外了。广大沙漠中的风港内,停泊着一艘疾风船。警备队现在大概正忙着进行船只检查,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没有逃脱的希望了。 独居牢房在哨塔的三楼,若直接跳到地面上肯定会跌断脖子,而离上方观测台的距离也只有吉尔达·雷的身高左右。抱持着值勤士兵可能会从上方直接发现他的觉悟,吉尔达·雷算准时间探出头去。此刻月亮刚好来到正上方,如果值勤士兵低头往下看,就不会看见吉尔达·雷的影子,因为月光照下来时,影子会往哨台的反方向落下。 吉尔达·雷迅速地探出身子,双腿往窗缘一蹬攀上了观测台的墙壁。万一有人从下方抬头往上看,一定能立刻看见塔顶处这道垂吊的人影。吉尔达·雷双手拼命使力,双腿一蹬便爬进了观测台。 「啊!」 值勤士兵察觉异状后举起了枪斧,在吉尔达·雷爬起来的同时,朝他刺出枪尖。吉尔达·雷惊险地避开,等斧柄通过腰侧时,迅速夹住并往后用力拉扯,让手执斧柄的士兵脚步随之踉跄起来。他接着挑起士兵忍不住松手的斧柄,用力给了对方的咽喉处一记重击。 「咕!」 值勤士兵发出青蛙般的呻吟之后昏了过去,吉尔达·雷确认过后便夺下士兵的头盔、披风与长剑,手上拿着枪斧走下了阶梯。为了防止过上其他值勤士兵,他谨慎地穿上披风与头盔,但却马上发现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原来,切尔克西早就率领了一小队士兵等着他了。会那么快便察觉吉尔达·雷越狱,那是叛徒特有的小心谨慎。 「捉住他!杀了他也无妨!」 土兵们尽管冲上狭窄的楼梯,但却不得不形成一个纵队,这对处于最上方的吉尔达·雷十分有利。他击出枪斧并往下一推,前两个人立刻滚了下去,第三个人当然也躲不开地倒成一串。切尔克西打算改变作战方式,要在楼梯下方围困他,不过吉尔达·雷也看穿了。 他在中段二楼高度的地方将枪往门口一掷,枪斧立刻刺进厚 实的门板。眼见士兵们反射性地后退,他便一口气跳下该处。趁着在外面的士兵被枪柄阻挡之际,用长剑砍倒了留在一楼的两个人。接着他又劈开正要冲进门的士兵的头盔,然后将挡路的枪柄砍断。人在门外的切尔克西急忙朝军营的方向大喊:「快来人!犯人逃走了!」 吉尔达·雷如今才想起,他从来没有跟从前的部下兵刃相向过。或许从他脸上突然出现的苦笑感觉到了什么,只见切尔克西与剩下的士兵,三人一起朝他砍了过来。 在长年的锻链之下,吉尔达·雷的身体瞬间便往下一伏,长剑在低处画出一道弧线击中了士兵们的膝盖,士兵们向后滚了一圈倒地不起。只剩下切尔克西还站着。 吉尔达·雷静静地开口:「你将忠诚卖给了奥拉人了吗?」 切尔克西因恐惧而惨白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扭曲的笑容。 「生命魔法根本不需要忠诚。」 切尔克西突然改变了动作。他将手上的剑不断在左右手间交互把玩,以令人目眩的速度接连击出。吉尔达·雷飞退避开,只能屈于防守。切尔克西的剑尖削断了他下巴上的绳索,挑起他的头盔。 吉尔达·雷扬头一甩,将头盔抛向切尔克西。切尔克西迅速以长剑挡下,但持剑的手臂却被吉尔达·雷挥下的剑砍中,切尔克西的手肘以下的部分因而应声被削飞出去。 发出凄厉哀嚎的切尔克西,用另一只手握住吉尔达·雷的剑。旋即他的手掌便被割开,手指也变得残缺不全。尽管如此,切尔克西却仍不放手,仿佛完全没有痛觉般地行动着。吉尔达·雷将长剑往前一推,顺势将切尔克西推开。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杀气掠过他的腰侧,令吉尔达·雷瞠目结舌。 切尔克西那只被削下的手臂仍拿着剑,朝吉尔达·雷飞了过来。长剑穿过了吉尔达·雷的披风,手臂则缠住了布料像蛇一样卷了起来。切尔克西挥舞着吉尔达·雷刺进他手掌中的长剑朝他逼近。吉尔达·雷夺下切尔克西的剑,刺进对方的身体。没想到,切尔克西本人虽然已经倒地不起了,那只断手却像某种生物一样攫住了吉尔达·雷的喉咙,让他宛如正在跟恶梦中的妖魔战斗一般。 掐住吉尔达·雷脖子的手臂,自参差不齐手肘切口发出蓝色的火花。火花被一条延展的光线牵引着,连接切尔克西的嘴巴。于是吉尔达·雷将长剑刺进了切尔克西的下颚。 切尔克西的下颚骨断裂,很明显已经死了,这时,他如同恶鬼般狰狞露出的獠牙之间,忽然掉下了一颗蓝色发光的石头。随着石头的光芒逐渐微弱,他掐住吉尔达·雷脖子的手臂无力地掉落。手臂切口的火花也消失了。 吉尔达·雷贪婪地喘着气,单膝跪地捡起了那颗石头。他仔细一看,石头本身是白色的,呈现约臼齿大小的三角锥形状,只是这三角锥的四个面都密密麻麻地刻着蓝色的象形文字。那是只能用魔法才刻得上去,极为精细的雕刻。 「生命魔法吗……」 可是这性质与官方正统的生命魔法并不相同。就算是不懂魔法的吉尔达·雷,也能感受到那种恶意。不只是切尔克西,这魔法恐怕也控制了那名刺客的行动。 禁咒。这个字眼阴暗地浮上吉尔达·雷的胸口。 阿修拉夫皇子与他的护卫所使用的魔法是禁咒吗?如果是,那么阿尔多哥国王与王妃会在短时间内受到控制,也就不难理解了。 「雷阁下!」 一阵轻唤让他回过头去,只见稍早那名伙房兵站在营房的后门,手里拿着长长的菜刀颤抖着。 「放下刀,别出声!」 吉尔达·雷将长剑抵住伙房兵的大肚腩。伙房兵立刻高举双手。 「我、我是同伴!」 他侧过身,让吉尔达·雷看见营舍中不轮值的士兵们全都昏睡的情形。 「我让他们吃了药,我们趁现在一起逃走吧!」 「你到底是谁?真的认识我义父吗?」 「我叫葛雷斯。是您曾拯救过的多姆奥尔渔村的……」 吉尔达·雷因这意料之外的名字而吓了一跳。 「波顿·葛雷斯?」 「波顿是我的侄子。我们渔村的所有人,都不曾忘记吉尔达大人您拯救了芙蕊神使者的事。所以才希望能帮您洗刷冤屈。」 吉尔达·雷总算相信眼前的男子并没有说谎了。可是,说不定奥拉的驻军就是等着吉尔达·雷逃狱,计划让追兵守株待兔将他与义父一网打尽。既然对手是那个卡莎大使,会策画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是吗。那么我希望你趁这场混乱回到我义父身边去。并转告他我已经逃走了。」 「那您呢?」 「我要去奥拉。这一点义父应该会明白。请告诉他:现在要冲动赌上一切还太早了。请他先找个藏身之处,等我请求支援。」 如果阿修拉夫皇子一行人是禁咒的施行者,那么正面冲突绝对无法与之匹敌。可是如果找出他们的真面目,就能够让国王与王妃清醒过来。现在只能按兵不动。就暂时让卡莎大使认为,造成妨碍的雷家父子已经消失,而她说服阿尔多哥王室的计划成功了吧。 他带着伙房兵来到马厩,在自己的马上装好马鞍,并砍断其他马匹的所有缰绳。此时去进行检哨工作的小队回来了。 「喂!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吉尔达·雷用枪托将被发现的伙房兵打了出去。就像他们刚才说好的一样,伙房兵随即大叫:「救命!有人要杀我!」 吉尔达·雷飞身上马,跟着打掉墙壁上的火把。马厩里的秣草迅速燃烧了起来。被火势惊吓的马匹们四处奔窜,冲入往这里逼近的小队中。 「站住!」 吉尔达·雷一踩马蹬,冲出营舍之外。他的目标方向是与风港反方向的国境之外。前方是由里沃军巡逻的缓冲地带,多姆奥伊的国境警备队不会追那么远,但只要他自己被里沃军发现的话,情势也不乐观。 然而奇妙的是,当吉尔达·雷听着追兵的声音,他感觉到自己全身充满了久违的力量。威胁性命的危险,将他从长期侵蚀他的倦怠与无力中解放了出来。 眼前只有星空与沙漠,但正因知道困难就在前方等着他,他那股非解决不可的意志才更加沸腾了起来。 第二章 圣德基尼家族 1 拉哈紧邻泰尔梅兹带河,是里沃领土中最靠近多姆奥伊的小港城镇。 吉尔达·雷成功越过了沙漠缓冲区,在四天前潜入这座城镇。沙漠是他的故乡,他在那里成长至十七岁,对地形与沙漠中的生存方式了若指掌,才因此得以顺利避开里沃军的巡逻网。 尽管如此,经历过连续几天仅靠最少量的水分度过,白天承受炙热艳阳焚烤,晚上又露宿在酷寒下,这名骑士的身体已经消瘦憔悴了许多,骑来的马也在一到达拉哈时就暴毙而死。外表改变甚大的吉尔达·雷于是把剑藏在行李中,扮成一名贫穷农夫。尽管镇上也有里沃军驻扎,但因为这里是河港城市,往来人口稠密,所以他才能不引人怀疑地变卖马鞍与马肉,来换取河岸旅馆的住宿费用。 拉哈港内有定期向东开往奥拉的河船。吉尔达·雷变卖了授勋时阿尔多哥王赐他的翠玉指环,付清了船资。他原本就不太执著于这一类的纪念品上,而为了避免他人由指环上的刻纹得知他的身分,他先磨去刻纹后才卖掉。虽然他也想卖了切尔克西的剑另外换一把,但前往有士兵出入的武器店太过冒险,也就只好作罢。 当定期船只在上下货物的期间,吉尔达·雷就在住宿处休息,同时观察港口动向。带河约有几十公里宽,是种像联络网一样流经各国领土的咸水河。既是连接全世界货物流通的大动脉,也就经常变成纷争的原因。带河沿岸的小国家,几乎都已经将河岸使用权卖给里沃或奥拉,成为他们的附属。 既是军事大国、有擅长经商的里沃国,在历史上最早注意到带河的利益权,并且抢先在奥拉之前独占了水运事业。急起直追的奥拉则靠着生命魔法创造了疾风船,如今在航空运输上则比里沃更具优势。在带河上航行的船只,必须支付通行费给拥有利益权的国家,表面上和平地进行交易。虽然战争时期河运交通会被迫中断,但并不会维持太久,毕竟那样对两个大国而言都没有好处。因此也可以说无论沿岸是属于哪一方的属国,依照惯例带河都算公有。 往东的定期船只是里沃籍的船,比起奥拉的西行船只还要小型而雅致,船速也较快。船体原本只利用船帆依靠风力,并打造成利于航行的细长形状,吃水也较浅。自从加装了生命魔法驱动装置并不断进行改良之后,更将水的阻力降至最低。船身也跟疾风船不同,三根高高的帆柱在甲板的中心线上排成一列,最高的那根帆柱立于正中央,张开双翼扬起风帆的船影,令人联想到身形纤细的贵妇。 等吉尔达·雷买好票的那艘定期船终于要出发的那天,他计算好出航的时间,在最后一刻才登船。三等船舱内大通铺的乘客,都会尽可能早一点上船占床位,但时间若太充裕,行李往往会受到更详细的检查,这对吉尔达·雷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想拖延出发时间的船员只瞥了衣衫褴褛的他一眼,将他身上的剑视为防身工具,轻易地便放行了。 出航的汽笛声响起,吉尔达·雷也伸展一下他故意弯曲的背脊。 「喂——等等!那艘船先等等!」码头上有人这么高呼。 吉尔达·雷不由得警戒了起来,但出声的人既非士兵也非军官,而是个穿着华丽俗气的红色衣服与黄色鞋子、肥胖臃肿的老头。光秃的脑袋因为奔跑流汗而变得光亮,肚子上的肉就像堆成一叠的大饼般抖动。 「我店里的女人被带上这艘船了!快把她还我!」 老头是拉哈镇上赫赫有名的娼馆老板,因为店里的娼妓逃跑而大呼小叫。 「我可是付过赎身费了喔!」 乘客中有人出声说道。一名年轻男子以及挽着他手臂的瘦女人走上甲板。男人似乎喝醉了,尽管黄铜色的头发乱翘,脸上都是胡碴,长相却还是深具魅力。 老头两颊下垂的胖脸胀得通红,怒喝道:「大爷您别说笑了,就那么一点儿钱,还不够付一半的赎身费啊!喂,费佳娜!你再不快点下船,我就去叫军队把你抓下来!」 名叫费佳娜的女子,摇了摇戴着廉价玉石发饰的头,神态轻佻地喊了回去。 「你别那么小气了!我真的只打算暂时回一趟故乡而已嘛!我妈快死了,等我回去见到她,就一定会回来!」 「鬼才信你!听你满口胡言乱语的,谁知道你妈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说那什么话?你这肥猪真不是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叫骂,老头叫来了船长要他重新架好梯板。乘客纷纷吵着快点开船,码头上则逐渐聚集起好奇围观的人们。瞪着潮汐表的船员要求女子下船,但同行的男人却不善罢甘休。 「那这么办好了。不够的钱我们用赌的如何?」 男人的打扮比其他乘客还要体面一些,身穿皮革上衣与长裤,罩着一件麻制披风。身高比吉尔达·雷高上一些,有着宽阔的肩膀与结实的体格。 「我把所有财产都拿出来赌。如果还不够,也请跟我搭同一艘船,与我有志一同的朋友们合资吧。」男人大声地提出条件,同时缓缓地回过头拍了拍离他不远处的其他乘客们的肩膀,还抓住吉尔达·雷的手臂将他拉上前。 「这位兄弟,你说是吧!」 「喔!不错嘛,赌了赌了!」 吉尔达·雷打算拒绝的声音,被其他乘客因事情发展而勾起兴趣的鼓噪声盖过。而事件的女主角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煽动乘客与围观的人群。 「要怎么赌?」 在老头不情不愿的怒问下,男人将一把弓交到女人手上。 「我要从这里射穿那里的旗子。只要三根箭全部射空,就是老爷子你赢了。」 男人所指的方向,是码头另一侧并排的仓库屋顶上竖立的船商旗帜。从甲板上看过去不过指尖大小,光是要将箭射出这样的距离就很难了。更何况那不是硬的目标,而是柔软会飘动的旗子。 老头这下一脸愉快地笑了,肥胖的双手交握在胸前。 「好啊。如果你输了,女人跟钱全都归我。」 「我赢的话,就立刻启航!」男人自信满满地向船员与乘客们挥动手臂。 可是在吉尔达·雷看来,男人并不擅长使用弓箭。那把弓的弦似乎非常强韧,男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箭搭了上去,但光是如此他的手臂就摇晃不稳了。射出去的箭没有朝着目标飞出去,而是刺进了仓库的墙壁,惹来路上看守仓库的人惊叫不已。 「糟糕……」 男子抱头懊恼着,船上与码头上纷纷传来嘲笑声。那名女子也可怜兮兮地不安了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喂喂喂,你怎么光是嘴上说得好听啊。让我来吧。」 乘客中有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说话了。他自称是从南方河岸来的捕鸟人,动作熟练地拿起自己背上所背的弓箭,瞄准了目标。 随着众人佩服的赞叹声,箭在空中轻轻地画出一道弧线到达旗子所在之处,只是箭碰到旗布之后便直接擦了过去,因为那支箭太过轻巧了。落下的箭并没有刺进屋顶,而是弹跳几下后落地。 老头看见这个状况,确信自己一定会赢地说道: 「费佳娜!准备下船了!先把赌金给我收起来!」 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甲板上本来兴致勃勃的乘客们突然裹足不前,没人要交出他们的钱包。女子气得大骂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些胆小鬼!难道没人能射下那面旗子了吗?」 吉尔达·雷看着仓库下方吵闹的看守人,以及正听取看守人说明状况的一队士兵。那些士兵看起来似乎立刻就要过来察看骚动的原因了。 「让我来试试。」 吉尔达·雷一说完,男子与女子 便互看了一眼。大概是他穿着破烂且手臂细瘦看起来很不可靠,连周遭的乘客都议论纷纷。 「如果射不中,大家都会恨你喔。」 吉尔达·雷一语不发地将钱包交给耸了耸肩膀的男子。男子则将手上的弓箭递了过来。 不出他所料,那把弓非常坚硬。箭也像短刀一样,是把带有箭镞的沉重粗箭。从它能刺进墙壁的威力来看,如果射中了应该也能贯穿轻薄的布匹。 吉尔达·雷拉紧弓弦到几乎要断开的程度,然后瞄准旗帜与旗杆之间射了出去。箭几乎以直线轨迹朝着目标而去,旗杆受到震荡因而剧烈摇摆着。 「喔喔喔!」 观看的人们爆出了如雷般的喝采声。垂下交叠的旗帜正中央,插着一支箭。吉尔达·雷旋即在船员的耳边大吼:「快点开船!」 「那当然!」 在已经等不及的水手们奔忙下,河船渐渐远离了码头。因胜利而兴奋不已的乘客们纷纷围着吉尔达·雷,大声赞美他。尽管他不喜欢出风头,但躲在人墙之中对他较为有利。 此刻,站在码头上的娼馆老板正气急败坏地向军队说明来龙去脉,然而船只早就已经驶上带河,而且码头上的人也都能证明这场赌局,就算士兵们问出吉尔达·雷的长相,应该也不会联想到多姆奥伊的骑士。 「嘿,英雄!」 有人拍了拍吉尔达·雷的肩膀,他回过头,只见刚才的男人一副熟稔的笑容,将吉尔达·雷的钱包递还他。「你真是帮了大忙。我很想好好回报你,但事实上我身上都是替别人做买卖的钱。能用的一点零头也用完了。」 「我心领了。」 「我也要报答你!」 女子勾住吉尔达·雷的脖子,重重地给了他一记响吻。 「到下一个港口之前,我的床都是你专用的喔。」 「喂,费佳娜,帮你买船票的人可是我,那张床要算是我转送给这个人才行。」 「怎么,你嫉妒呀,奎里德?」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喜欢一个人睡。」 「什么呀,难道你有老婆了吗?真是顽固的男人呢。」 吉尔达·雷正打算否认,脑海却突然浮起一个少女的身影。那是人在奥拉,名为雪芙儿·阿尔各,像他妹妹般的女孩。如果他有妹妹,肯定也会讨厌他跟娼妓纠缠不清。 尽管吉尔达·雷断然拒绝,两人却都不死心,最后奎里德索性邀他去二等船舱内共宿。 「你别理会费佳娜。在她到达故乡前,得去赚足给家人的礼物费,所以她应该还是会四处敲别人的门吧。」 正如奎里德所说,费佳娜似乎很快就跟刚才那名捕鸟人谈妥,两人一起离开了甲板。虽然奎里德帮她赎了身,但好像并没有对她特别执著。或许他只是天生喜欢照顾人,真是个嗜好奇怪的男人。 「我叫奎里德·曼斯顿。正打算去伊欧西卡尔参观博览会,你也是吗?」 「我要去拜访人在学都的妹妹。我是吉尔·欧塔斯。」吉尔达·雷将他在检查处谎报的姓名与目的再说了一遍。欧塔斯是他成为雷摄政宫养子前的旧姓。 尽管奎里德一副毫无心机的态度,但低垂的眼睑深处,金铜色的双眼正打量着他。吉尔达·雷发现他的左眼并没有动作,那是义眼。大概因为如此,看起来总像是在给人使眼色,让他更添了些独特的魅力,也令人感受到他高大的身材所散发的威仪。 「我可以请问你妹妹是在学都的哪里吗?」 看对方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吉尔达·雷便试探地说道:「她在圣德基尼家工作。我是第一次来拜访她。」 对方稍稍停顿了一下才随声附和。「喔,是那个望族啊。就算是我也没跟皇爵做过生意,但倒是可以带你到城里参观。旅行嘛,总得有个伴啊。」 奎里德熟络地搭着吉尔达·雷的肩膀,大声地对甲板上所有乘客宣布要请他们喝一杯。 2 「米莉蒂安,你改变发型了呢。」 在雪芙儿的赞美下,米莉蒂安开心地绞弄着垂在肩膀上的发丝。就算两人都穿着朴素的制服,米莉蒂安也非常漂亮。 「今天没有上课嘛。全班受招待的只有我们两个唷。」 两人利用萨亚雷送给她们的招待券,来到魔法实务局主办的生命魔法万国博览会。 会场是伊欧西卡尔的都市会议中心,与学都其他建筑物相同,是座像个大型箱子的石造冰冷建筑。而且今天是正式开放一般民众参观的前一天,进场的都是学都招待的来宾,戴着金环的魔法师还有市内的公务员兴致高昂地彼此握手打招呼。这里无论是公务员还是魔法师都以男性居多,女性人数很少。何况像雪芙儿两人这种小孩,会场上更看不到。 可是博览会很有趣。展览内容不只有目前在奥拉蓬勃发展的生命魔法,也有将世界各地的土着魔法进行比较展示,使人更清楚魔法的历史。雪芙儿很想慢慢走走看看,但米莉蒂安却只想找到萨亚雷,不断四处张望。 「我们得去谢谢萨亚雷大人的招待,他一定在里面的会议厅。」 「米莉蒂安,既然你来过这个会议中心,那么你要不要自己去找找?我就在这里等你。」 雪芙儿开口后,米莉蒂安似乎也觉得独自去找萨亚雷的提案不错,稍微再整了整自己的头发与衣服后就没入人群中了。 雪芙儿依序参观了展览,其中引起她兴趣的是里沃的除魔刀,许多把铁制的刀剑并列在一个透明箱子里展示。 雪芙儿在锻冶工匠村长大,所以从小就对铸铁技术了若指掌。曾担任生炉火工匠的涅乌特司教会她金属材料的选择及锻冶方式,也对她说过里沃的锻铁技术非常杰出。 一看见透明箱中散发金属光芒的刀纹,她就好希望能够摸摸看。雪芙儿只要碰过,就能知道那把铁器的性质,以及该如何锻冶才好。涅乌特司也很赞赏这种直觉,还说如果没有这样的直觉,就算锻冶能力再好,也铸不出一把真正的剑。 想起来到奥拉之后便几乎忘记的感受,雪芙儿不由得伸手抚摸衣服下方挂在脖子上的守护刀,这把雪芙儿自己打造的刀。一边触碰着守护刀,她继续阅读展示的说明文字,却读到更有趣的事。 说明文字上写着里沃的除魔刀会增强拥有者的魂源。举例而言,当受到咒术师下咒时,除魔刀会感受到主人灵魂所受到的影响,并增强可以抵抗的魂源。她在多姆奥伊的村子里就曾听说过钢铁拥有反弹魔力的力量。雪芙儿想起前阵子她头晕的时候,脑子里想着铸剑的事就让她舒服了一些。或许这之间真的有些关连也说不定。 接着雪芙儿又去找寻有没有「药王树之石」的展览,发现那就位于展场最里面的小房间内,跟其他的展览有所区隔。房间的入口有警备兵站哨,怀疑地瞪着雪芙儿。雪芙儿亮出她的招待券,自然而然地放轻脚步走进屋内。屋内并没有其他参观的人。 房间正中央一个很厚的箱子里,放着一颗约小指头般的细长石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箱子放在约有雪芙儿肩膀高的台座上,所以她得稍微踮起脚尖才能看得仔细。 那石头果然跟埃梅给她的护符石不一样。「药王树之石」的蓝色,是带点黄色、由石头内散发光芒的神奇蓝色。淡蓝色的部分中混入了些微的深蓝纹路。如果从圆形的切面来看,深蓝色的纹路就变成细小的斑点,她这才知道那就像管子一样通过石头的内部。既然这是树的化石,那么纹路肯定就是小树枝了。一旁的说明文章内写着「药王树之石」在切成薄片后,会镶在魔法师的金环上,也写了米莉蒂安告诉过她的魔法师传说。雪芙儿下意识地出声朗读道:「『药王 树之石』会与拥有人的魂源产生共鸣。因为其魔力也是魂源,所以能够将魔法师的魔力提升至极限……」 如果拿来当成护符,会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呢。她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遢,文字上却没有说明具体的使用方式,或许那是只有魔法师才能知道的方法。埃梅大概知道吧?这礼拜萨亚雷并没有找她,所以从上次之后,她也没办法再跟埃梅见面了。 雪芙儿从眼角察觉房间里似乎有什么动静,还以为是其他人进来参观,却发现并非如此:与出入口相反方向的深处,有个将房间区隔开的屏风,屏风后方有个人。雪芙儿刚刚专注于研究石头,直到现在才发现对方。透过屏风下方的小缝隙,可以看见被磨得发亮的石头地板映出了对方的身影。那是某人的脚。 「什么事?」那双脚的主人说话了。似乎是因为发觉雪芙儿一直盯着自己看,而那声音正如雪芙儿所预料的一般。 「我、我……前阵子,我在研究大楼迷路跑进了你的房间……」 雪芙儿小心翼翼地窥探着屏风的另一边。那名美丽的少年,正坐在有扶手的椅子上。雪芙儿还记得少年穿的白色鞋子,因为那双鞋子的扣环上镶着非常美丽的宝石。少年今天穿着及膝的长外衣,看上去比她上次见到时还成熟。 「上次谢谢你了。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面,真巧。」 少年瞥了雪芙儿一眼。虽然跟上次一样看起来不太友善,但似乎想起雪芙儿了。 「呃……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药王树之石』的事?因为这里没有其他参观的人……」 「那才是你的目的吗?」 「咦?」 少年的声音一沉,第一次正眼看着雪芙儿,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是谁告诉你我是圣德基尼家族的人?」 「圣德基尼家族是什……」雪芙儿感觉到少年的愤怒,不禁吓了一跳。 「我没空观赏你那种三流演技。」少年手一挥示意雪芙儿离开,就好像在驱赶小狗一样。 雪芙儿也生起气来,反唇相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但跟你说话真是抱歉啊。我只是觉得以魔法师而言,你人还算亲切,所以才想请教你。真不好意思,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雪芙儿正打算转身拂袖而去,却当场呆住了。 「雪芙儿,你想请教什么事?」 萨亚雷进到房内,似乎也听见了雪芙儿说的话。雪芙儿蹙起眉,但萨亚雷不太在意。而少年就算见了萨亚雷,态度也像面对雪芙儿一样不客气。 「您好,圣德基尼皇爵。为您介绍我负责照顾的人,这是拥有多姆奥伊王室血缘的女孩,雪芙儿·阿尔各。」 或许因为少年的身分是皇爵,所以萨亚雷显得比较礼貌客气。连雪芙儿也开始后悔自己竟用对等的口气跟对方说话。 「你是多姆奥伊的王族?」 「并不是!」 少年稍微看了她几眼,雪芙儿迅速地否认。但萨亚雷却多事地在一旁补充说明。 「比血缘还深刻,她是接收了已过世的梅比多尔杜王子灵魂的平民女孩。换句话说,她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皇爵您的亲戚。」 雪芙儿听不懂他的话后半段是什么意思。 「雪芙儿,你没听说吗?即将与王子的妹妹订婚的阿修拉夫皇子殿下,正是皇爵的外甥。」 这些事她全是第一次听说。自从雪芙儿来到奥拉之后,就很少听说多姆奥伊国内发生的事情。就算她有写信给涅乌特司,眼盲的他也不可能给她回信。 只是,雪芙儿相信多姆奥伊里没有人会认为她是与王室有关系的女孩。所以对于希妲王女订婚一事,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 「抱歉……我得去找米莉蒂安了……」 无论如何,雪芙儿打算先逃离这个房间。 「稍等一下,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呢?」 萨亚雷突然捉住雪芙儿的手腕,吓得她不敢轻举妄动。萨亚雷的魂源从手腕流入,引发她的手臂一阵颤栗。她的手腕上有埃梅给她的护符,萨亚雷自然也察觉到了。 「哎呀,这是……」萨亚雷卷起她的袖子看着那只手圈。 「是皇爵送你的礼物吗?不会吧。」 尽管萨亚雷问话的口气一派轻松,但他的眼里却没有笑意。这个魔法师暗灰色的眼睛里,绝对不可能有笑容。雪芙儿慌了起来,她得回答手圈是谁送的才行。 「没错,正是我赏的。」 少年说道。雪芙儿闻言吓了一跳,连萨亚雷也不由得轻蹙了一下眉头。 「看起来这么廉价的护符,是皇爵您送的?」 「才不廉价……」 尽管雪芙儿想替埃梅辩驳,却没办法再说下去。她的脑袋一片混乱,不知道那名少年——皇爵为什么要说谎。 「我骗她的。她似乎相信那就是『药王树之石』,以为那会有效。」少年皇爵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看着雪芙儿。 「我让你见见药王树吧,你现在跟我回我家。」 「咦……?为什么要去你家?」出乎意料的邀约,让雪芙儿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量。知道萨亚雷一样很惊讶的皇爵,似乎很享受目前的状况。 「身为魔法实务局的女学生,你还真是无知。圣德基尼皇爵家族可是药王树的守护者喔。」 少年并非看着雪芙儿,而是看着萨亚雷这么说道。 「你不介意吧?既然她即将要跟我外甥成为亲戚,那我就来招待她。」 萨亚雷紧抿着唇,礼貌地道了谢。也不问雪芙儿的意见,皇爵便一路催着她来到门口。穿过会场的时候,所有人都让路给皇爵与萨亚雷。魔法师与公务员们似乎都认得少年的脸。就算他很年轻,但既然是药王树的守护者,那么大家认得他也就理所当然了。 「雪芙儿,我正在找你呢……」 米莉蒂安发现了她,轻声对她说道。萨亚雷于是从皇爵身后开口提议: 「请让监督生米莉蒂安跟着去……」 「不必,我会让人送她回到宿舍。」 雪芙儿搭上皇爵的雪橇后,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神情肃杀的萨亚雷与一脸不安的米莉蒂安正离她越来越远。 3 吉尔达·雷所搭乘的定期船经过八天的航行之后,抵达了奥拉的伊欧西卡尔。 费佳娜带着在船上所赚到的钱,在拉哈的下一个港口下船了。接下来六天,奎里德·曼斯顿把吉尔达·雷当成老朋友般对待。他比吉尔达·雷年长七岁,似乎很习惯在全世界到处旅行。 如果想在目的地之外的港口下船,还得接受检查,所以吉尔达·雷都待在船上,但奎里德一定会到港口去找寻好东西。而且一回到船上就会说些闹区的光景与女孩礼物的逸话给吉尔达·雷听。对吉尔达·雷而言,光从船上眺望港口,也足够他览遍各地的风景文物了。 带河流过强风吹拂的荒芜「大沙漠」北方,进入奥拉的领地之后,天空也变为属于北国的严峻灰色。印有黑狮前爪的旗帜,就在港口飘扬。风停后取而代之的是寒冷,吉尔达·雷光靠在拉哈买的披风已经不够御寒了。随着越接近伊欧西卡尔,航线有一半都结冰,船只只能沿着破冰船所开出的水路前进。远方一眼望去的街道都被冰雪盖住,仿佛像座冰块建造的城市般。 「如果你还没决定到了学都要住哪,我就帮你介绍。」 吉尔达·雷本以为奎里德会带他去的地方,会不会是娼馆一类的场所,但奎里德带他去了里沃的商馆。商馆是由里沃商人所经营的信托公司。里沃原本并不是军事大国,而是擅长贸易的国家。这种被称为「古里沃」的 体制,因为大地震而消失,剩余的资产则全部收归国有才得以重新建国。里沃以遍布世界各国的商馆为据点,利用大量资本整顿军备强化国力。 现今里沃所展开的外交模式是以军事力量使小国服从,让小国将交易独占权委托给里沃。而保管这些信托财产的商馆虽然名义上是民间公司,性质上却拥有相当于里沃领事馆的功能。 「我不是来做生意的人,来商馆接受招待不太妥……」 吉尔达·雷忧心被调查身家,奎里德却对他保证道:「只要说你是我的同伴就没问题啦。我的面子可不小。」 港口内还并列着其他邻国的商馆,但里沃商馆是最大的建筑。里沃知道靠军事力量不足以对抗生命魔法,因此表面上并不会与奥拉为敌。不过像这样直接在奥拉首都建立大型据点,也是为了积极侵略奥拉的经济。吉尔达·雷感受到里沃的战略并非一味地依赖军事力量。 「接下来要去跟总督打个招呼,你也跟我来。」 奎里德说完,两人把行李放在宿舍之后便去拜会商馆主人。 总督的名字叫做瓦拉克,是名脸上挂着商业式微笑,约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虽然身材矮小却体格结实。他穿着应该是产自里沃,编织精细的宽松大袍,坐在设计简单精致的工作桌旁,看起来有着不输王公贵族的威仪。 「好久不见了,曼斯顿。」 瓦拉克站起来跟奎里德握手,几乎是以对等的态度相待,这让吉尔达·雷吃了一惊。他曾想过奎里德这么年轻便能直接见到总督,应该是拥有一定地位了,但事实上似乎还不止如此。 「总督,这是吉尔·欧塔斯。曾在拉哈港帮助过我。」 瓦拉克细小的眼睛,打量着吉尔达·雷。 「喔?那还真是稀奇,曼斯顿竟然需要帮助。既然如此,非常欢迎你。」 「谢谢。」 「欧塔斯是来探望在圣德基尼皇爵家工作的妹妹的。」 听奎里德说完,瓦拉克便重新看向吉尔达·雷。他的反应就跟奎里德当时听见皇爵名号时的反应完全一致。 「我还没有通知妹妹我会来找她。因为我是匆忙出门……」吉尔达·雷没有再说得更详细,言外之意是希望对方不要太好奇过问。 瓦拉克说道:「圣德基尼皇爵是出了名的排斥他人。能出入他们家的商人,也都是从好几代前就已经固定下来,所以根本没有里沃商品介入的空间。就算你是他们家工作人员的亲人,也没那么简单就能进屋拜访喔。因为他们是奥拉贵族中最重要的家系,某程度上也算非常特别。」 这项情报令吉尔达·雷颇感兴趣。奥拉国内共有皇、公、侯、伯、子、男六种爵位。这个国家拥有冰封的广大国土,因此并不是沿袭上古时代以来的君主专制,而是施行由各地领主共和统治的体制。自公爵以下的五种爵位顺序,受到领主们的共和议会所承认,奥拉国徽上黑狮子的五根红色钩爪,就是代表这五级的爵位。 而在此之中,只有「皇爵」这个头衔是由后代新增设的,据说也仅有一个家族拥有这个称号。换句话说,这是个很特殊的地位,只有拥有生命魔法发现者血脉的人才能拥有。 圣德基尼皇爵家的祖先发现了药王树,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魔法师。但是魔法师并不在共和体制下进行统治,尽管人民尊崇他们家族,认为他们是奥拉现今发展的功臣与力量的泉源,他们却代代都远离政治,仅处于生命魔法的象征性地位。因此就算多姆奥伊有了阿修拉夫皇子当王女的夫婿,也只能加深与奥拉的友好关系,而无法干涉奥拉内政,这也是卡莎大使促成这桩婚事时的盘算。 吉尔达·雷说道:「是这样吗?那我只好算准厨师们走出厨房门口的时间,请他们为我传话给妹妹了。」 这个理由正适合来打听皇爵家。 「与其这么做,还有更好的一件事。万国博览会的招待日当天,皇爵一定会出现。我们也都会参加,你要不要一起来?传话给你妹妹这件事,也可以拜托皇爵家的雪橇驾驶。」 「可是,我这种人跟总督同行……」 「不必客气。我会告诉别人你是我的书记。」 「不去参观博览会很可惜喔,难得你都来到学都了。」 连奎里德也叫他一定要去看,再拒绝下去就太不自然了。 吉尔达·雷在准备好的房间内洗去一身尘土之后,商馆也替他备好了外出用的商馆工作服。只要穿着里沃国的服饰、包上头巾,并将头发全收在头巾里,他的脸部给人的印象也不会相同,这让吉尔达·雷感到很庆幸。奎里德也做了相同的打扮,以瓦拉克同伴的身份一同前往博览会场。 尽管如此,先不管要他假扮成里沃人。吉尔达·雷所获得的厚待还是出乎他自己的预料。瓦拉克既是个商人,也是个政治家。这两种身分其实很相似。会这么轻易接受吉尔达·雷,一定是思考过未来应该对他有所帮助吧。吉尔达·雷认为自己似乎也必须仔细想想,现在的自己还拥有什么样的利用价值。 伊欧西卡尔这座城市非常壮观,多姆奥伊的首都根本无法与之相比。无论是建筑物或是穿梭其间的道路都反映着奥拉国力,既宽阔又气派。可是里沃的商馆,却有着奥拉建筑物所没有的雅致。相对于线条笔挺又刚毅的奥拉,显得较为柔和且纤细。两国之间风土及气质上的差异,或许也展现在外交手腕上了。而多姆奥伊又是如何呢?吉尔达·雷既是雷摄政官的继承人,也就代表着他在身为一名骑士的同时,也必须要跟卡莎或瓦拉克这些老练的政客勾心斗角。 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事到如今他也没打算后悔。 「我们先去向魔法实务局的局长打招呼吧。」 瓦拉克穿过会场的人潮,朝一群穿黑衣的人走近。吉尔达·雷认出这群人的额头上都戴着魔法师的头环,于是提高了戒备。尽管在生命魔法的大本营看到魔法师并不稀奇,但会场内这群人更是引人注目。而站在这群人中心的局长,是一名有着蓝色头发,脸色苍白的魔法师。 「总大魔法师萨亚雷大人,恭喜您将博览会举办得如此成功。」 瓦拉克优雅地弯腰。听见萨亚雷这个名字,吉尔达·雷马上想起卡莎大使的爱鸟。这是对他而言几乎等于忌讳的名字。这名魔法师很有可能与卡莎认识。 「瓦拉克总督,您的同伴是?」 萨亚雷魔法师以非常怀疑的眼神看着吉尔达·雷与奎里德。 「这两位是我的书记,奎里德与欧塔斯。」 或许是两人的体格以书记而书都太过突出,萨亚雷的目光仍存着怀疑。吉尔达·雷感到魔法师幽暗的视线在他身上游移,不仅令他感到非常不快,也觉得似乎比他看奎里德的时间还要久,这让他心下一凛。可是,就算多姆奥伊的越狱犯画像已经来到奥拉,吉尔达·雷毕竟穿着里沃的服装,身分还是总督书记,应该不至于遭到怀疑。 「请各位尽情参观吧。」 萨亚雷朝瓦拉克点了点头后,视线又回到包围他的那群人中,小声地跟其他魔法师说话。这时来了一名披垂着一头丰厚波浪银发的少女。少女执起质料显得太硬的灰色裙子微微曲膝,以紧张得稍嫌太大的声音对萨亚雷说话。 「萨亚雷大人您好,我跟雪芙儿一起来了。想来跟您道个谢……」 吉尔达·雷听见雪芙儿的名字时吓了一跳。奎里德发现后看向他,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小声对瓦拉克说道:「总督,我可以前往上下车的地方吗?我想找找皇爵家的驾驶。」 瓦拉克点了点头。虽然这么要求有点唐突,但这本来就是吉尔达·雷一开始的目的,于是他便委婉地告退。 尽管萨亚雷在观察他,但他没有太过在意。因为有其他的事占据了他的心神。 他相信刚才少女口中的雪芙儿,指的就是雪芙儿·阿尔各。原来卡莎大使将雪芙儿交给魔法实务局了。所以乌鸦与萨亚雷同名也不是凑巧。他有想过来到伊欧西卡尔或许能见到那名少女,但直接从局长身边听到雪芙儿的名字却出乎他的意料。乔贝尔施在雪芙儿身上的咒术竟然那么严重吗? 那名少女曾奋不顾身地拯救多姆奥伊脱离险境,却仍必须离乡背井。虽然她从没自奥拉给他捎来消息,但他因为自己身边遭逢重大变故,而且少女是跟埃梅·巴吉尔一起来到学都,所以吉尔达·雷也没有太担心。这两人如果见了吉尔达·雷,一定会大吃一惊。自己目前是逃犯身分,他不打算将两人给卷进来。 吉尔达·雷走出展场来到上下车处,就立刻找到皇爵家的雪橇。 细长的楔形珍珠白雪橇,在橇尾平行的两个三角形风切装饰,似乎是铁铸的。刻有药王树图样的家徽,呈现在尖锐的橇首。家徽图腾是精致美丽的树木上叠着手掌的形状,跟阿修拉夫皇子肩章上的图案相同。驾驶坐在驾驶座上,一见到吉尔达·雷走近他,便将帽缘更往下拉。似乎不只是这家族的主人,连工作人员都讨厌与人接触。 「圣德基尼皇爵什么时候回家呢?」 就算隔着浅灰色帽檐,他也能想见对方的表情。驾驶很明显地皱起眉。 「你找皇爵有什么事?」 「我的主人想跟他谈谈生意上的事。」吉尔达·雷语意含糊地说道。 「皇爵不跟人谈那种事情。」 「我的主人也想跟阿修拉夫皇子打个招呼。」 「皇子目前不在奥拉国内。」 对方无意与他多说,拉上了窗帘。吉尔达·雷本来就不期待会有什么好结果,如今也只是证实瓦拉克所说的话不假而已。他总觉得驾驶有点面熟,于是努力回想着。那是一张平板且面无表情,不太看得出年龄的脸。 这时他想起来了:那个人就跟阿修拉夫皇子身边四个守护人很相像。他们四个人自皇子出生起便服侍皇子了。这么说来,或许他们家族连工作人员都是代代相传的。以封闭的贵族而言,这个可能性的确很高。 为了等待皇爵出来,吉尔达·雷走到大门圆环旁,隐身在挡雨棚的大柱子后方。此时大厅突然嘈杂了起来,人群像帷帐般左右分开,而由人群中央走出来的两个人,令吉尔达·雷瞠目结舌。 走出来的是雪芙儿·阿尔各与阿修拉夫皇子。正确来说,那是一名比阿修拉夫皇子年长七、八岁的少年,但两人长相却几乎如出一辙。雪芙儿穿着跟刚刚的少女一样的灰色裙装,神情无措地走在少年身旁。 一种怀念之情涌了上来,让他几乎想要趋前拥抱少女,这冲动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少女虽然长高了些,但那透露着顽固意志的下巴,珍珠般闪耀的双眸,还有四处乱翘的金棕色头发,都跟分别当时没有两样,也和当时一样散发着虽无助却坚强的不可思议魅力。皇爵家的雪橇无声地滑到那两人面前。萨亚雷追在他们后面,走出来要目送两人离开。四周围的人则纷纷讨论起皇爵,被少年美丽的外貌所吸引。看到少年与雪芙儿坐进雪橇,吉尔达·雷总算确定那名少年就是圣德基尼皇爵本人。 差点就要跟雪芙儿四目交接的吉尔达·雷赶忙躲了起来。雪橇很快地便消失在大马路的尽头。 4 「圣德基尼魔法师说道: 『父亲因寒病而倒下,我为寻觅柴薪,进入白色森林。 走入森林,迷失了三百昼夜,偶遇一只小鸟,正啄起树枝。 凝眼相望,小鸟的魂源一览无遗。 鸟儿受到惊吓,掉落了树枝。魂源旋即无法得见。 我拾起树枝观望我的手,我体内的波动与灵魂尽收眼底。』 「这是我们家族祖先八百年前的故事。」圣德基尼皇爵简单地说道。 雪芙儿与皇爵所搭乘的雪橇最后到达了郊外。皇爵宅邸似乎坐落于都城的西郊,在西斜的太阳笼罩下,可以见到城墙下阴暗的去路。伊欧西卡尔过去是个要塞城市,因此所有街道都被城墙所包围。可是因为这个城市比多姆奥伊的首都还要大十倍,所以住在市中心的雪芙儿,平日看不到城墙。 雪芙儿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因此感到很不安。总是跟她在一起的米莉蒂安不在,身边只有不太认识的少年,还有一句话都不说的驾驶。 少年身上已经没有在萨亚雷面前时的高傲态度,恢复了雪芙儿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不高兴又阴郁的样子,似乎越来越后悔带雪芙儿出来。身分高贵的人,都是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皇爵,请问……」 「叫我阿修拉夫就行了。我是前往多姆奥伊的外甥的教父。」 雪芙儿想要趁少年还没改变心意之前,向他打听有关药王树的事。 「阿修拉夫殿下。那个树枝就是药王树吧?您的祖先成为魔法师,治好他父亲的病了吗?」 少年的眼眸中的绿色闪闪发光。 「……没错。我的祖先将树枝带回家,看见他父亲混乱的魂源。那是由『木魂』引发的疾病。他将『木魂』弄暖,用树枝去抚摸,过没多久他父亲就能够下床了。」 这就是雪芙儿想要的结果。 「那根树枝现在也还在皇爵家吗?」 少年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故事还没说完。我的祖先能拯救将死的病人这件事很快便传了开来,许多像你一样想得到树枝的人纷纷到来,当中也有打算偷走树枝的人。所以祖先一家人逃进了白色森林。」 雪芙儿胀红了脸,原来她一脸很贪心的样子吗?她总算知道当她开口问『药王树之石』的时候皇爵会那么生气,是因为他经常见到这样的人。 「对不起,我其实不是……」 少年半眯起眼,没有理会雪芙儿。看起来就像说着传说故事,美丽情景浮现眼前时的说书人。 「白色森林是个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迷踪森林。可是祖先因为发现了树枝,得以看透树木们的魂源。植物的魂源会反映日光,告诉人们正确的方位,因此祖先才能从迷途中脱困返家,并且带着家人再度进入森林。 「森林中树木的魂源,都由根部相连,通往森林中心。祖先顺着这些来到了位于中心的树木下,那就是药王树。祖先与他的父亲及兄弟同心协力挖出药王树,并将它带回家。他们将它种在院子里,一一拯救了所有来寻求帮助的人。」 「那……那棵树现在还在您的家里……?」 尽管雪芙儿满心期待,但她还是低下头,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太过厚脸皮。 「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 雪橇通过的那扇大门,比雪芙儿成长的家还大。铁铸的高耸拱门上,挂着皇爵家的家徽。道路穿过左右两侧并排的杉树,像条银色缎带般蜿蜒前进。无论是杉树林,还是延续并排开着白色雪花的树木,似乎都属于皇爵宅邸的范围。 通过修剪成两只面对面的狮子形状的树木后,眼前的视野就变宽了。入眼所及是一大片被草皮所覆盖的起伏斜坡,草坪中央有一潭泉水,泉水旁则耸立着一棵银色发光的大树。淡蓝色的粗大树干得要三人才能合抱住。 雪芙儿屏气凝神,甚至没察觉雪橇已在泉水旁停了下来。驾驶恭恭敬敬打开车门,让皇爵下橇。 「你的感想如何?」 雪芙儿笨拙地走下雪橇,抬头望向如天花板般笼罩在泉水上方的粗大树枝,目瞪口呆地凝视着映在泉水上的庄严树影。开始暗下来的短暂日光.将无数的银色叶片照得 无比灿烂,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现实的光景。 「可是……这是……人造的……」 虽然树干与树枝的颜色与展览室里陈列的「药王树之石」很像,却拥有跟银叶相同的金属光泽。见惯了金属矿的雪芙儿,一眼就看出叶子是银制,而树干与树枝都是含银的矿石。泉水虽然也像是自然形成的水源,但在大树的树根处,却有很像涌泉的喷水设备。她走近一看,清澈得几乎不自然的水底,铺着与树木相同的淡青色矿石,镶嵌于其中的银色树叶清楚可见。 「这是来到伊欧西卡尔的庭园造景师在两百年前所打造的『皇爵家的药王树』。」 皇爵脸上露出了嘲弄的笑容,似乎已经预料到雪芙儿的失望,为了捉弄她才会特地带她来看。雪芙儿因这过分的恶作剧而难过了起来。她努力让自己开朗地说道: 「非常漂亮呢。」 跟少年不相上下,既美丽,又冰冷。他的魔法师祖先拯救了所有的人,但这名少年却不一样。 「这座宅邸会成为圣德基尼家的宅邸,也是不久前的事情。」少年视线的前方,是有着如屏风般弧线的白色大宅。 「真正的药王树,在移植后没多久便枯死了,而白色森林中与药王树魂源相连的所有树木也全都枯死。尽管药王树的力量并没有因此消失,但因为逐渐将树枝分出去导致数量也越来越少。祖先研究了魂源与灵魂,创造了生命魔法的体系。而获得树枝的人们之中,来到祖先身边帮助他研究的人也变多了,人们于是开始称呼他为使用魔法的专家——魔法师。 「魔法师将生命魔法应用在许多的地方。他从所有生物中取出魂源,找出能够帮助人们的方法。无论是花的魂源、鸟的魂源、虫的魂源,没有什么是不能利用的。」 有关生命魔法的起源,雪芙儿也曾在课堂上学过。 「所以『药王树之石』就是枯萎的药王树吗?」 「传说中是如此。现今我们所保管的药王树,怎么检查都只是石头,至于活生生的树木要如何变成石头,没有人知道。树枝在这八百年中一点一滴地被切下,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树木的外形了。」 因为少年紧盯着雪芙儿,让雪芙儿不由得避开了他的视线,以免自己忍不住求他赐她一段树枝。 「那个迷踪森林里,说不定还留有药王树的种子呢?在很久很久以前从药王树上落下后发芽,现在可能已经长成大树了……」 「你听不懂吗?白色森林已经消失了,因为它失去了森林之王药王树啊。现在这片森林已经成了一片人类无法踏入的荒地了。」 皇爵的眼眸荒凉得宛如那片荒野一样。雪芙儿想起了凤旅团曾说过的话—大国奥拉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神,所以才渴望夺取还拥有神明力量的多姆奥伊。原来奥拉所失去的神,就是药王树。 「『药王树之石』的力量,跟树本身相同吗?」 「不,它的力量仍然逐渐在减弱中。就像枯死的树木所残存的魂源一样。魔法师们就是成群掠夺这些魂源的秃鹰。毕竟生命魔法本身,就是夺取死去生物的魂源的一种做法。」 雪芙儿大吃一惊。因为她没有听过有人这么形容生命魔法。 「……生命魔法,应该是分享生命的法术吧。」 「是你希望这么认定吧。毕竟你夺走了死去王子的魂源……」 雪芙儿不由得瞪着少年。少年闭上嘴,脸上出现有些愧疚的表情。雪芙儿见状原谅了他。 「我常常听人这么说,习惯了。我自己也曾这么想……」 雪芙儿说到这里便打住。皇爵的神情变得认真,靠近雪芙儿低头看着她。 「你难道不会因此就不想活下去吗?」 雪芙儿蹙起眉,难道他想说她没有活下去的资格吗?为了压抑自己的怒气,雪芙儿拼命告诉自己,这个男孩肯定没见过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也不曾忍受过长时间恶心想吐还有头疼的苦难,因此只会觉得,外表看起来没事的人一定是真的没事。 「……不会。」 「你的眼睛,果然很特别。」 皇爵突然改变话题,抬起不知所措的雪芙儿的下巴。当雪芙儿回过神时,皇爵已经吻了她。雪芙儿奋力推开皇爵。 「你做什么!」 雪橇与驾驶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踪影,留下皇爵与雪芙儿两人独处。雪芙儿挺直了背脊,想让自己冷静点。 「我要回去了。」她不等对方回答,便朝树林的方向迈开脚步。 「你办不到。只要天一黑,森休里就会出现吸血枭。」 「那么请您命人准备雪橇。」 「你难道不想要『药王树之石』吗?」 雪芙儿大怒。她厌恶会利用他人弱点的人。 「您就是这样让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不敢违抗您吗?那我瞧不起您!」 皇爵笑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所有的『药王树之石』都在议会与魔法实务局的管理之下,这里并没有。你被我耍了。」 雪芙儿扬手一巴掌打向少年,少年毫不讶异地反手擒住她的手腕。雪芙儿打算踢他的小腿,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两边的太阳穴也抽痛了起来。 皇爵嘴里咏唱着咒文,放开雪芙儿的手腕。可是,雪芙儿仍无法自由行动。她只能僵硬地站着,任由少年抚过她的头发与颈项。事到如今她才想到少年也是一名魔法师。 「你一生气,魂源就会越来越乱喔。」 皇爵冰冷的手指,抚上雪芙儿的眼睑。雪芙儿一凛,以为眼睛就要被他合上了。少年的眼神就是那么的毫无感情且冰冷。她越想要挣扎,头痛就越严重。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少年飞快地离开了雪芙儿身边。雪芙儿身上的魔法突然被解除,让她膝盖一软跪倒在草地上。 「什么人?」 皇爵尖声怒喝。一道高大的人影从狮子形状的树木后方走了出来,对方头上缠着白色头巾,穿着里沃国的服装。 「前来迎接雪芙儿·阿尔各的人。」 听见对方稳重又有磁性的声音,雪芙儿大吃一惊。但她晕眩的视线,却看不清朝她走过来的那道身影。尽管如此,雪芙儿的心跳还是越来越快。 那总是披着铠甲的身体,现在穿着横纹织锦的长上衣,宽大的腰带上也没有佩带任何长剑。穿着束口长裤的双腿,比雪芙儿记忆中的还要瘦;黑色的头发也被头巾完全盖住了。但是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蓝色双眸,却仍是不容错认。 雪芙儿总是祈祷能够见到的「那个人」——吉尔达·雷,就在她的眼前。 第三章 逃犯 1 圣德基尼皇爵转身面向吉尔达·雷。 「为什么里沃人会来迎接魔法实务局的女学生?」 雪芙儿立即明白吉尔达·雷一直看着她,是要她暂时不要说话。身穿里沃服装的吉尔达·雷阁下,的确看不出来是名骑士,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吉尔达·雷将头巾垂下的部分往盾后一甩,深深地行了个礼。 「在下是奉萨亚雷局长的命令前来。」 好像这就足以说明一切般,吉尔达·雷不着痕迹地走近雪芙儿,打算扶她起来。但当他经过皇爵面前时,身体却倏地僵住,好像被什么撞开般往后飞了出去。 吉尔达·雷在泉水边单膝跪地,十分勉强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无礼之辈!让我教你一些礼仪吧。」 皇爵以指尖轻点吉尔达·雷的额头,美丽冰冷的嘴唇开始咏唱咒文。吉尔达·雷的身体顿时往后仰,逐渐逼近泉水。他咬紧双唇忍耐着,雪芙儿则是被比刚刚的咒缚还强大好几倍的力量所压制。 「阿修拉夫殿下,住手!」 雪芙儿大叫的瞬间,吉尔达·雷德膝盖一弯,落入泉水中。泉水很浅,吉尔达·雷也很快便爬了起来,但是皇爵仍在继续唱诵咒文,将吉尔达·雷的头按入水中。他抬起头好几次,然而头巾吸了水变得十分沉重,让他几乎灭顶。 「住手!快住手!」 雪芙儿扑向皇爵,想要阻止他继续咏唱咒文。但少年单手轻易地制住了摇摇欲坠的雪芙儿。皇爵的双眼因为她的抵抗而散发着打趣的光芒,让雪芙儿一时失去理智。 「我叫你快点住手!」 雪芙儿伸手探进上衣中,拔出挂在脖子上的守护刀。皇爵感兴趣的表情越来越强烈。尽管他看到小小的新月形刀刃,也没有停下咒文。雪芙儿将刀子打横一挥,并认为皇爵会因吃惊而退开。 刀刃划破了皇爵的前襟。感觉刀尖不只割破衣服,甚至还碰到血肉之躯。皇爵立刻以手掌捂住被划破的前襟。雪芙儿被自己所做的事吓到,用力地喘着气。 「对不起……啊啊!」 雪芙儿的身体突然往上浮起,朝药王树的根部撞了过去,就好像被一阵突然吹起的大风刮走般。惊讶远大于疼痛的雪芙儿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诺西克!住手!」 皇爵大叫。雪橇的驾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正站在水池边。咏唱咒文将雪芙儿摔出去的人,正是那位驾驶。 「皇爵殿下,您没事吧?这两个人……」 驾驶的话说到一半,一道白色的影子便缠住了他的脸,那是已经被打湿的头巾。 吉尔达·雷此刻已经站起身来,并扯住头巾的两端将驾驶拉进水里。驾驶的嘴巴被头巾堵住无法唱诵咒文,拼命地挣扎着。这名多姆奥伊的骑士扭住驾驶的手臂,对皇爵说道:「很抱歉冒犯了殿下,但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 骑士的蓝色眼眸,与皇爵的绿色眼眸互相瞪视着。 「皇、皇爵殿……」 驾驶痛苦地呻吟着,于是少年说话了:「送她回宿舍吧。我答应过了。」 「门外已经有雪橇在待命。」 骑士说完,少年微微笑了。雪芙儿奋力站起、来到骑士身边,尽可能不让他察觉自己的晕眩。 「那么你们走吧。有了那把刀,我相信吸血枭也会吓得不敢接近你们。」 少年恶作剧般地碰了雪芙儿的手,雪芙儿不由得浑身一震,但少年的手立刻就放开了。雪芙儿察觉到自己的头痛消退不少,大概是少年替她消除的。 「请问……您没事吗?」 雪芙儿看着少年的前胸。皇爵拉开被划破的衣领,抚摸着光滑的肌肤,上面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了。刚刚看起来很像树脂的,是治愈皇爵伤口的魔力。 「你该担心的是来接你的人会不会冻僵了。」皇爵说完,便跟驾驶朝屋宅走去。 雪芙儿一来到骑士身边,吉尔达·雷边说道:「你没事就好。我不冷,那个池子里的水似乎不会结冰。」 这么说来,城里的街道以及雪橇经过的道路明明都冰冻结霜了,这水池却没有结冰。这座庭院被绿色草皮覆盖,走在草坪上也不觉得冷。树林里一样很温暖,好像树木们都散发出热气一样。 吸血枭并没有出现,那说不定是皇爵式的玩笑话。然而,就算出现了,只要她跟这名骑士在一起,雪芙儿就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 「吓着你了吧?我今天才刚到达伊欧西卡尔,在博览会见到你后就追过来了。」 走着走着,吉尔达·雷的头发跟衣服也慢慢干了,似乎恢复成雪芙儿所熟悉的那名骑士。奇怪的是,当雪芙儿这么想的同时,突然就感到一阵不好意思,连说话也不流畅了。 「您……您看过我写给您的信了吗?」 「不,我不晓得你有写信给我。」 听到雷阁下抱歉的语气,雪芙儿慌忙说道:「没关系。也没什么重要的……我只提了萨亚雷大人,还有埃梅……」 骑士很积极地问了雪芙儿的近况,雪芙儿则有问必答地将魔法实务局还有研究大楼的事情说给他听。骑士似乎也对药王树之石很感兴趣。 「你跟圣德基尼皇爵很熟吗?」 于是雪芙儿也说了跟皇爵认识的过程,骑士一脸凝重地开口:「多姆奥伊或许要重新考虑跟圣德基尼皇爵家联姻一事。对于那样的魔法,我们完全束手无策。我希望你也能小心一点。」 雪芙儿点点头,但比起王室联姻一事,她更在意的是皇爵吻她时被骑士看到了。她意识到自己的双颊火烫,懊恼得几乎要流下眼泪。 「要见巴吉尔一面似乎很不容易。」骑士什么也没发现,兀自陷入沉思。 「他好像没办法离开魔法实务局的研究大楼。雷阁下,您打算在学都待到什么时候呢?」 「我不确定。但我们别再见面会比较好。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 这是雪芙儿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我今天本来也不打算在你面前现身,只想说看看你就好了……」 大概还是很担心雪芙儿吧。雪芙儿鼓起勇气看着骑士的蓝色眼眸说道:「请问,您在多姆奥伊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您有事要找埃梅,我可以替您转达。」 骑士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石头。石头呈三角形,上面刻有很精细的雕刻。「我想请巴吉尔帮我查出这是什么,你能帮我拿给他吗?」 「明天应该可以。」 「那拜托你了。你问出结果后,等我主动跟你联络。」 雪芙儿紧紧握住那颗石头。她至少还能再跟雷阁下见一面。 骑士突然间停下脚步。「噤声。」 两人已经靠近皇爵家的大门了。有如剪纸雕刻般的门扉上,有人透过纹路镂空处正朝里面窥探。骑士躲在树干后方,神色紧张地观察着。 「嘿,吉尔·欧塔斯。」门外那名男子举起一只手,轻松地开口说道。 2 「奎里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吉尔达·雷神色严峻地反问摆出亲切笑脸的里沃人。 「我看了你的留言,就觉得你应该会来这里。看来我猜得一点儿也没错。」 要离开博览会会场的时候,吉尔达·雷请商馆的驾驶转告瓦拉克,内容已经说了:我出去一趟,会尽速返回。他已经摆明不希望对方太过干涉,因此奎里德追来,令吉尔达·雷感到很不悦。 「等你太久的公众雪橇已经开走了,搭我的雪橇回去吧?」 奎里德说得很亲切,但看 来那不只是出于一片好意。 「总督似乎也对圣德基尼皇爵很感兴趣?」 被吉尔达·雷说穿,奎里德也很干脆地点点头。真是个不好应付的男人。 「当然,每个学都里的生意人,都想去接近那个美丽的皇爵。话说回来,这孩子就是你妹妹?」 吉尔达·雷无可奈何地介绍了。「这是雪芙儿。情况不同了,她似乎住在魔法实务局的女生宿舍。雪芙儿,这是我在旅途中认识的奎里德·曼斯顿先生。」 「喔,是魔法实务局的学生?」 少女察觉到吉尔达·雷的想法而默不作声,朝奎里德行了个奥拉式的礼。短短几个月,她就已经学会了贵妇般的优雅身段了。尽管如此,对吉尔达·雷而言,刚刚扑向皇爵的身影才是他所熟悉的雪芙儿。虽然乍看之下很胆小,这女孩却能为了别人奋不顾身。正因如此,吉尔达·雷才不愿把她卷进自己打算做的危险工作。但当他看见皇爵向雪芙儿动手时,却忘记自己的誓言而在她面前现身。 「你的哥哥非常操心你呢,能见面真是太好了。」 在奎里德放肆的打量之下,少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吉尔达·雷为了不让奎里德继续发问下去,开口强调:「我妹妹已经累了,快点送她回宿舍吧。」 奎里德驾驶着雪橇,闲聊中不时有些打探意味,但雪芙儿·阿尔各只是安静地以点头或摇头敷衍过去。真是个聪明的女孩。 当他们来到女生宿舍时,吉尔达·雷说道:「那么,雪芙儿,别忘了我刚刚提醒你的事情。」 「是……」雪芙儿凝视着他,下橇之后却迅速将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万事小心。」 女孩柔软的嘴唇轻轻掠过吉尔达·雷的脸颊,欲言又止的浅棕色双眸闪烁着忧心忡忡的淡绿光芒,而她的发香在他的鼻间萦绕。走进宿舍门口的身影,看起来已不是个女孩,而是名成熟女性了。 吉尔达·雷警惕着自己,他差点将已逝的王子与雪芙儿重叠,以一名保护者的身分动情了。成为多姆奥伊全国的后盾,明明才是他眼前的真正使命。 「担心吗?看来会有不少狂蜂浪蝶缠上她喔。」奎里德试探般地观察他的反应。 「你说的是皇爵吗?」 「谁知道。不过萨亚雷局长似乎是那女孩的监护人。」 连这点都知道,让吉尔达·雷不禁暗暗佩服。奎里德肯定也听见在博览会大门口的你来我往了。短时间内,他对雪芙儿·阿尔各的调查详尽到什么地步呢?吉尔达·雷觉得自己所做的最坏假设,大概已经有一半能确认了。 「你知道我的目的……」 「哎呀,还是及时掉头会比较好。」 奎里德突然间改变了雪橇前进的方向,商馆的大门就在不远处,但他却在前方的道路向右转。 「为什么?」 「商馆大门上挂了旗子吧?那是不受欢迎的客人已经上门的暗号。」 「不受欢迎的客人?」 「大概是魔法实务局的使者吧。」 「魔法实务局……」吉尔达·雷顿时领悟。 「萨亚雷局长似乎察觉我就是多姆奥伊要找的人。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奎里德显得非常冷静。「一开始就知道了。你在拉哈卖掉指环不是吗?就算你磨去上面的刻纹,还是残留了些许凹凸的痕迹在银质表面上。那种指环,不像一般农夫会拥有的东西。」 知道自己从进入那间当铺后就被盯上,让吉尔达·雷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奎里德对港口了若指掌,不是为了游玩而四处闲晃,而是为了替里沃搜集情报。 「那为什么找上我?找一个变卖偷窃物品的男人……」 「喂喂,你还想继续装傻?我当年可是在里沃之战的前线待过喔。」 果然不出吉尔达·雷所料。奎里德虽然巧扮亲切的商人,却拥有能拉开那把硬弓的结实手臂。 「你可是个名人呢。帮助了多姆奥伊国王,由骑士被拔擢为公卿的吉尔达·雷阁下。还让我见识到你的弓箭技术跟胆识。」 眼前这名身分不明的男人嘻嘻一笑。吉尔达·雷既无奈又感叹地问道: 「费佳娜也是你的同伴吗?」 他怀疑当时奎里德没有射中目标,也是在演戏。 「她很想放假,所以非常感激你喔。」 面对这种毫不心虚的人,吉尔达·雷除了苦笑也不能如何。「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反正不会把你交给萨亚雷。」 「是瓦拉克总督这么下令的?」 「唔,你要这么想也行……」奎里德挑起一边的眉毛,证实了吉尔达·雷的假设。 瓦拉克会帮助他,是因为在意多姆奥伊与奥拉的同盟。只要跟阿修拉夫皇子联姻,就等于奥拉在与里沃国境接壤的多姆奥伊上设置了基地。因此里沃才会希望让吉尔达·雷去破坏这一切吧。 「你能告诉我有关圣德基尼皇爵家的事吗?」 「意思是,你打算跟我交换情报?」 里沃的情搜人员得意地点了点头。 3 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正在听取由里沃商馆回来的部下进行的报告。 「瓦拉克那家伙,竟让他顺利逃走了。」 听说那名叫做吉尔·欧塔斯的书记,已经出发回国了。 当里沃总督带着那名男子前来时,着实令萨亚雷大吃一惊。 于是他立刻与卡莎取得联络,让她供出隐瞒的失误。卡莎似乎确信逃狱的吉尔达·雷一定会去找他的义父,但没想到那名骑士却直接来到奥拉。他是很期待之后要施予卡莎的惩罚,但现在的问题是瓦拉克。 瓦拉克认为萨亚雷没有注意到吗?不对,那个总督是只老狐狸,恐怕故意让他们碰面也自有他的盘算。他在夸耀里沃的手中握有多姆奥伊的下一任摄政官。也打算将这点作为谈判筹码。吉尔达·雷应该也打算利用里沃来牵制奥拉,这男人可不是空有一身武力的骑士而已。 但这里可是奥拉的伊欧西卡尔,无论瓦拉克如何利用商人身分拓展势力,也无法在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的背后搞鬼。 「吉尔·欧塔斯一定躲在学都的某处,魔法实务局全体动员把他找出来。」 下达命令之后,萨亚雷感受到一股久未品尝的兴奋。 卡莎曾告诉过他,多姆奥伊的吉尔达·雷骑士拥有令人惊讶,既坚强又独特的魂源与灵魂光芒。而当他亲眼见到时,身为魔法师的他,仍被那股坚强美丽所撼动了。 一般人的七个灵魂中,一定会有几个比较弱小,其他的灵魂便会弥补弱小灵魂的不足。雪芙儿·阿尔各的状况也是如此,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强化了她的水魂与土魂,让她灵魂间强弱光芒的差异非常明显。可是吉尔达·雷的七个灵魂,都保有极高等级的平衡,魂源的流动既快速又柔软。 或许正因为如此,一般的魂源会各自散发七种灵魂所特有的七种色彩,但那名骑士所有魂源的光芒都很强烈,在高速混合下看起来更接近金色光芒。若非萨亚雷这种经验丰富的魔法师便看不见这个现象。拥有那种高等灵魂的人,根本万中无一,甚至比一般的魔法师还强大。所以凤旅团的乔贝尔与达伯尔耶会嫉妒他,也就不难理解了。 他想捉住那名骑士,在自己的魔法阵里好好研究一番。 萨亚雷冰冷的血液中带着残酷的热情。这时公务室内部的帷帐轻轻地摇晃了几下,萨亚雷走进帐后,只见米莉蒂安的幻影已经在魔法阵中曲膝等待他。 「萨亚雷大人,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 。但我想还是向您报告一下比较好。」 尽管少女因自己还穿着白色睡衣而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似乎也希望让萨亚雷看到她这种毫无防备的打扮。 「雪芙儿喜欢的魔法师,可能是个里沃人。」 「喔?」 因为萨亚雷露出感兴趣的样子,让米莉蒂安更进一步说道: 「刚刚送雪芙儿回来的并不是圣葱基尼皇爵家的雪橇。那是一辆涂了黑漆的里沃制雪橇,上面还坐着包了白色头巾的人。雪芙儿在走进宿舍大门之前,回头看了好几眼。脚步非常轻快,脸颊也都染上了玫瑰色,我想一定是她爱慕的对象就坐在那辆橇里。」 出乎意料的情报,让萨亚雷非常高兴。 「非常好,我很欣赏你的观察力。」 「您过奖了,萨亚雷大人。」 少女得意得脸都红了。 雪芙儿·阿尔各的身边不可能有里沃人,至少在今晚之前不会有。会让那个难缠至极的女孩这么信赖的人,只有吉尔达·雷。也就是说,那名骑士去了一趟圣德基尼皇爵家。那肯定不只是为了去见雪芙儿。难不成他已经知道阿修拉夫皇子的秘密了吗?那个就算在伊欧西卡尔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的事实……不、不可能。 萨亚雷立刻在心中否定,并且给米莉蒂安下了指示。 「接下来你要随时注意雪芙儿的一举一动,不可有片刻松懈。」 4 隔天早上,雪芙儿的心情还是雀跃不已。 雷阁下的存在就像魔法一样让她忘了头痛思心的感觉,就算有些许的晕眩,她也觉得是昨晚她竟大胆地主动吻了骑士的关系。在无法抑制的兴奋下,她也想着要如何遵守与骑士的约定,今天想办法去见埃梅一面。就在她翻来覆去思考时,天也亮了。 「雪芙儿,你又不舒服了吗?」 米莉蒂安来到雪芙儿的房里,因为雪芙儿没有去餐厅用早餐,所以米莉蒂安便来看看雪芙儿能不能去上课。 「要不要请魔法师来帮你看看?」 身为监督生的米莉蒂安,在宿舍学生受伤或生病时,就必须联络在学校值勤的魔法师。尽管她大部分都是为了雪芙儿去联系,但雪芙儿今天可不能让她这么做。 「我能不能去见萨亚雷大人一面?」 「萨亚雷大人?」 「因为正在举行博览会,我这周无法去研究大楼对不对?所以……」雪芙儿快速地将她想好的借口说完,因为说谎而感到有些不安。 米莉蒂安还是有些疑惑,所以她又再补充说道:「可是突然去拜访他,我想他也会忙得没空理我。所以米莉蒂安,你能帮我去问萨亚雷大人什么时候方便见我吗?」 雪芙儿会这么拜托米莉蒂安,是因为她认为米莉蒂安不会拒绝去见萨亚雷。但米莉蒂安却以试探的眼光凝视着雪芙儿。 「我该怎么跟萨亚雷大人说明呢?你真的那么不舒服吗?」 「嗯,就是……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可是我觉得感觉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我没办法形容得很具体……」 雪芙儿语无伦次地说完,米莉蒂安总算首肯。这么一来,雪芙儿就能单独行动了。 「那你先写好请假单吧。」 米莉蒂安将申请书递给她,雪芙儿就穿着睡衣坐到桌前,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当她写好要拿给米莉蒂安时,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道: 「米莉蒂安,从奥拉寄信到多姆奥伊,是不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呢?」 雪芙儿之前写的所有信件,没有一封送到雷阁下的手上,这让她非常介意。住宿生的信件,全部都由监督生统一整理寄出。收到的信也是由米莉蒂安分别发送。其他学生有时会收到故乡写来的信,但雪芙儿没有收到,她也只认为是涅乌特司或雷阁下不方便回复。 「咦?信件?你想寄信的话我会处理……」 米莉蒂安的声音突然有些高亢。她将请假单折起来,同时环顾了雪芙儿的桌面。那样子实在太过慌乱不安,让雪芙儿有些疑惑。 「没有,我没写信……」 「你现在要写的话,我去找萨亚雷大人之前,就可以顺便帮你寄喔。」 米莉蒂安似乎要坐下来等她。尽管她或许是出于一片好意,但雪芙儿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今天我没有要写啊。」 这么说完,只见米莉蒂安看起来有点失望。只有今天她会觉得米莉蒂安特别多事,大概是因为雪芙儿自己想要瞒着米莉蒂安去找埃梅才会有此想法吧。 雪芙儿耐心等待所有住宿生出门去上课。当嘈杂的走廊终于安静下来,明白只剩下自己留在宿舍之后,她赶紧换上制服,尽量不发出脚步声地穿过空无一人的玄关,走出后巷之后才换上滑冰鞋。前往魔法实务局的研究大楼,比平常还要简单,就算途中受人质问,只要说她是来找萨亚雷大人,应该就不会遭人怀疑了。她比较担心的是会碰上比她先到达的米莉蒂安。等她通过认得她脸孔的柜台后,连这份担心都没必要了。 她赶忙跑向关着埃梅的内部建筑,但途中却因为晕眩而必须稍微停下来休息。雪芙儿蹲在没有人烟的角落调整呼吸时,只见有人自那个阴暗的地下阶梯走上来。她庆幸自己有小心地先躲起来。 有一名黑衣魔法师,以及两名穿着魔法实务局制服的员工围着埃梅走了上来,看起来似乎是要带他前往某处。雪芙儿不知道埃梅原来能够离开那个牢狱,但他看上去并没有很高兴。 他们一行人转弯走进雪芙儿从没去过的走廊。雪芙儿感到一阵不安,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绕过转角,只见眼前是另一个楼梯,比起那个通往埃梅的地下囚牢的楼梯还要宽大干净,可是,轻微响起的脚步声,还有楼梯问闪烁的青白色灯光,都令人感觉到这座楼梯通往更深处的地底。 仔细聆听埃悔一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之后,雪芙儿也开始往下走。她脱掉滑冰鞋,尽量不发出脚步声,但黑色岩石地板很滑,让她几乎摔倒。幸运的是她没有遇到任何往上走的人,顺利地到达最下方,总共走了九十九段阶梯。 走廊的石墙湿得好像才刚洗过一样,还留有洗洁剂的臭味。与湿润的石头混在一起,更散发出霉味。闻到这股味道会让雪芙儿感到头痛想吐,是因为这跟萨亚雷的魔法阵有相同的气味。雪芙儿颤抖地缓缓前进着。 眼前出现了铁笼般的东西,讨厌的臭味又更加强烈了。那个铁栅是关起来的,但埃梅等人走入了铁栅前方的转角,雪芙儿就迅速地靠近,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发现地将背脊靠紧了墙壁,悄悄往里面窥探。 转角内还有另一个牢笼,魔法师与埃梅便走进那里面。打开铁栅门锁的职员们,就这么站在牢笼外等待,因此雪芙儿无法更加靠近。魔法师在牢笼里点上了一盏照明。 出现在雪芙儿眼前的,是一个魔法阵,而且不是画在地上,是刻在墙壁上的七芒星魔法阵。雪芙儿捣紧了自己的嘴巴,拼命忍住尖叫与呕吐的冲动。 5 有个人被绑在魔法阵的中心处。他的双手双脚还有脖子,都被嵌在墙壁上的铁枷锁固定住了。 麻绳般凌乱纠结的银发,由低垂且毫无生气的脸庞一路披散至大腿处。双手与肩膀都袒露着,原本应该好好穿在身上的大袍也破烂地从前胸被扯开,现在只是挂在腰际而已。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便被绑在这里,只见枷锁周围的疮疤与伤痕都已经变成紫黑色了。尽管其他可以见到的部分没有伤口,但有一只手从手腕处就空空如也,那只手则是手肘的部分被铐住。消瘦而浮出青白色血管的肌肤没有光泽,就像死人一般。 「我不想这么做。」只 听见埃梅低声这么嘟哝,进而询问囚犯:「喂,你听得见吧。」 「少说废话了,巴吉尔……生命魔法的大本营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你也很清楚吧。」 那名囚犯身上宛如蜡像般的肋骨上下起伏,缓缓说道。那是极为低沉的声音,也是雪芙儿看见魔法阵时便预期会听见的声音。 黑衣魔法师说道:「你要亲自承受自己所想出来的禁咒。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式能让你的罪大恶极受到惩罚。」 「惩罚?那只是你们想光明正大在学都施展禁咒的借口而已。」 银发的囚犯终于抬起头来,开口嘲弄道。他的两颊瘦削,凹陷的双眼如同骨骸一样,让雪芙儿倒吸了一口凉气。囚犯的额头上已经没有了金环,宛如被附身般的紫色眼睛混浊不堪。 埃梅抬头看着几乎面目全非的乔贝尔。 「为了解除那个禁咒,我没有其他方法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就不必这么做……」 埃梅的语气中混杂了怜悯与请求,还有苦涩。因此雪芙儿知道埃梅自己心里也很惶恐。反观乔贝尔冷静得好像事不关己。 「我什么忙都不会帮。我的智慧已经全数传给了凤旅团,他们也一定会找到真理。」 黑衣魔法师开始在乔贝尔的身上涂抹某种软膏。埃梅放弃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沿着魔法阵的线条,将咒药从瓶口狭窄、很像油罐的容器里倒出来。雪芙儿不由得浑身颤抖,因为埃梅正在施行那个恐怖的禁咒。 埃梅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卷羊皮纸,开始读出上面的咒文。那低沉的声音,让咒药释放出禁咒的臭味。雪芙儿用嘴巴呼吸,不想闻到那股臭味,拒绝再想起那段恐怖的记忆,但是她却办不到。 那段眼前的人变得不再是人的记忆。 她熟悉的那名少年,开朗的眼睛上方突了出来,化为尖锐不祥的角。少年全身的生命力都被尖角所吸收,然后变身成陌生的怪物。那个怪物悲哀地看着雪芙儿,并朝她伸出了锐利的钩爪。钩爪抚摸着雪芙儿的太阳穴,那里也长出了同样的角,一对将雪芙儿的生命吸干殆尽的角。 令人无法忍受的疼痛攫住了雪芙儿的头部。她的想像与疼痛合而为一,气息紊乱。她睁开眼睛要自己看着现实,眼前却是在七芒星上扭曲挣扎的乔贝尔。埃梅的咒文束缚住了乔贝尔,干瘦的囚犯身体扭动着,看起来似乎就要变形了…… 「住手!」 雪芙儿喊道。她以为自己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但事实上只有很细微的呻吟声。尽管如此,还是引起了牢房中所有人的注意。 「谁!」 职员们朝着铁栅这儿过来。雪芙儿蜷缩在角落的阴暗处,动弹不得。 「捉住她!」 在魔法师命令之下,两名职员打开了铁栅。 「在那里!」 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可是职员却直接通过雪芙儿身边,朝楼梯的方向跑去。距离明明近得只要雪芙儿一伸手,就能碰到那两人的膝盖。 就在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放过自己的情况下,雪芙儿往牢笼看了过去。魔法师正锐利地看着她的方向并质问道:「喂,躲在那里的人,快出来!」 突然,魔法师好像被什么绊住般倒了下去。埃梅伸出手掌按着他的背脊,嘴里咏唱着: 睡吧。短暂地、深沉地。没有烦恼,像个孩子般地睡吧。 魔法师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埃梅抹了一下额头,用力叹了一口气。 「雪芙儿……是你吧?」 被点名的雪芙儿走进了大开的栅门里。「埃梅,对不起。我……」 她害埃梅处于不利的立场了。为了雪芙儿而遮蔽职员的视线,还对魔法师施法,之后埃梅一定会被追究责任吧。不过埃梅只是耸了耸肩。 「你怎么会在这里?」 雪芙儿不想与乔贝尔视线交会,所以悄悄地瞄了一眼,不过乔贝尔大概受到禁咒的极大折磨,仍在昏迷中。 「就是……我想要你帮我调查这个,所以去你的房间了。然后……」 雪芙儿从口袋里拿出吉尔达·雷交给她的石头。怕被睡着的魔法师听见,她决定不要说出吉尔达·雷的名字比较好。 埃梅似乎被勾起莫大的兴趣,也忘了魔法师的事情,拿着石头反复地翻转观察。 「你在哪里拿到的?这肯定是咒具,但却是我没见过的咒文样式。而且……」埃梅紧紧蹙起了眉头,「这材质也很难马上弄清楚……」 「不是石头吗?」 埃梅莫名地闭上了嘴。「……可能是别的材料。」 「老实告诉她不就行了?」 乔贝尔开口说话,让雪芙儿吓得僵住了。埃梅也不耐烦地回头警告他: 「闭嘴!雪芙儿,你别靠近这家伙。」 乔贝尔抬起毫无血色的脸,用蜡黄混浊的紫色眼睛定定地看着雪芙儿。 「你来救我了,雪芙儿·阿尔各。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呢。请你原谅害你这么痛苦的我吧。」 雪芙儿咬紧下唇,她曾被乔贝尔优雅温柔的样子彻底欺骗过。但长时间受到幽禁,是对于他的邪恶理所当然的报应。尽管如此,他如今完全丕变的面貌,还是让雪芙儿不忍去看。 「我才不是来救你的。只是不想看到禁咒而已。」 「这就是你的温柔。我想报答你这份温柔呢。」 「不必,你少在那儿猫哭耗子。」 埃梅想打断他说话,但雪芙儿还是听见了。 「那是骨头。是……人类的喔。」 雪芙儿迎视乔贝尔的视线,不想让他察觉自己的恐惧。 「人类的?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见过使用那种咒具的魔法师。就在这里,伊欧西卡尔。」 埃梅也输给了自己的好奇心问道:「那是谁……?一般来说,这种事不可能被允许吧?」 「只看得见这座学都的表象的人都是蠢才。在哪?让我仔细看一下上面的象形文字。」 埃梅拿着石头在乔贝尔眼前展示,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要靠乔贝尔太近。乔贝尔眯起眼睛,因为刻在石头上的文字太小了。 「背光我看不清楚。」 独臂的埃梅没办法同时拿着石头与烛台,因此雪芙儿拿着烛台,比埃梅稍微往前站一些。乔贝尔抬起下颚,上下左右仔细地观察石头。 「背面也给我看看。」 埃梅用指尖将石头换了一面,自己也看着石头试着解读上面的咒文。蓝色的文字在烛台的光线照耀下,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这么细小的文字,雪芙儿很好奇到底要如何才能使它们绽放青色光芒。 就在三个人都着迷地看着石头时,有簇火焰般的光影自青色文字摇曳着往外延伸,水平方向迸开。不对,那摇曳的光线,是从乔贝尔的嘴巴延伸缠绕住石头。 「啊!」 埃梅好像被烫到似的缩手,雪芙儿看见石头被吸进了乔贝尔的嘴里。 「你做什么?」 埃梅捉住乔贝尔之际,乔贝尔也同时抱住了雪芙儿。雪芙儿的脖子瞬间被箝制住,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乔贝尔应该还被枷锁箝制在墙上才对。 可是,那个枷锁已经毁坏,从抱着雪芙儿的手上掉落。 「让你们见识见识这个咒具的使用方法吧。」 乔贝尔说着,另一只手也连同枷锁挣脱了墙壁。他的手臂挥向埃梅的下颚,把他打倒在地。乔贝尔细瘦的手臂不可能拥有那么大的力量,那都是魔法。 单手像钳子一样紧捉住雪芙儿的双肩,邪恶的魔法师傲慢地命令道:「巴吉尔,如果你 不想看着这个女孩被杀的话,把我的脚镣除掉。」 他自己则用只剩下手腕以上的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脖子上的枷锁及环住身体的铁环除去。 鲜血自埃梅受伤的嘴唇滴下,他爬向前解开脚镣的咒文。站到地面上的乔贝尔虽然有些摇摇欲坠,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没有减弱。 「乔贝尔,你没办法逃出这里。」埃梅说道。乔贝尔却直接抱着雪芙儿走出牢房。 「走着瞧喽。我可是比你更熟悉魔法实务局。」 牢房的铁栅关上,乔贝尔加诸了紧缚的咒文。埃梅与倒地不起的魔法师顿时取代了被关在里面的囚犯。 「雪芙儿!把雪芙儿也留下!」 埃梅的叫声越来越远。乔贝尔好像在地板上滑行般往地面上而去,他并不是用跑的。雪芙儿过去曾看过乔贝尔浮在空中漫步,跟现在的移动方式相同。 以生命魔法困住乔贝尔魔力的枷锁除去,强烈的魂源流动在雪芙儿接触的皮肤下搏动着。刚刚明明还那么虚弱的魔咒师,已经取回过去的魔力了。 「是那块石头……骨头的力量吗?」 雪芙儿呼吸困难地用力挤出声音。乔贝尔嘴角扭曲地笑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吧?你的灵魂现在可是任我摆布喔。」 「你答应过要告诉我的!」 她死也不想让乔贝尔看到自己的恐惧。冷酷的人只会因他人的恐惧而高兴,根本不会产生同情。 他们从研究大楼的走廊出来到魔法师与职员们聚集的大厅。但是乔贝尔口中念着咒文,任阿人都看不见他们。就像在地底下打算捉雪芙儿却看不见她的职员一样,这些人完全没有发现身边有什么,让他们轻易通过。 乔贝尔全身发热,汗水和油垢浸湿了他全身。雪芙儿感觉到他骨瘦如柴的身体浑身震颤。 「你没事吧?你的样子很奇怪喔,魔法师……」 过去曾被称为魔法师的这名凤旅团成员,用浮着热气的双眼回视雪芙儿。 「既然我答应了,那就告诉你吧:那个咒具能将使用者全部的魂源集中在一个灵魂之上。现在的我,能短暂获得常人所没有的『木魂』之力。」 「可是……你这么做的话……」 乔贝尔将额头紧贴上雪芙儿的前额。雪芙儿能够透过肌肤,感觉到乔贝尔的魂源正在消耗。像他这么强大的魔法师,在感受他人魂源的同时,也能使他人感受到自己的。疼痛集中在两人相接触的额头上,让雪芙儿蹙起眉头。 「我看见了喔,雪芙儿·阿尔各。我植入你身体里的禁咒种子正在成长发育呢。」 受热气所温润的紫色眼睛,正在查探雪芙儿的魂源。雪芙儿用痛得嘶哑的声音开口抵抗。 「住手……」 「你这么聪明,应该很清楚你混乱的魂源根本无法治愈吧。它一定会侵蚀破坏你的灵魂,把你消灭殆尽。」 这就是一直让雪芙儿感到痛苦的恐怖想法,乔贝尔想要以此恐吓她。雪芙儿咬紧了牙关。 「你胡说!埃梅会治好我……」 「他安慰你的,别这么轻易上当。你也看见了,巴吉尔用尽了所有方式,尝试在我身上施展禁咒。你应该求助的对象不是魔法师,而是凤旅团。」 「少威胁我!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了!你刚刚明明还打算杀了我!」 雪芙儿的愤怒凌驾了恐惧。她也不管脖子被紧勒着,只是拼命地挣扎,手脚并用地槌打乔贝尔。 「雪芙儿!」 这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只见米莉蒂安站在另一栋楼的走廊上。 伸手指着他们的米莉蒂安身后,萨亚雷正高举双手结印,遮蔽视线的魔法因而被破解了。 乔贝尔突然将雪芙儿扔了出去,萨亚雷释放的咒文掠过雪芙儿,撞击到乔贝尔脚下,散开了一簇魔法火花。米莉蒂安奔到雪芙儿身边,萨亚雷则前去追赶乔贝尔。 没了累赘的乔贝尔瞬间便飞越了大厅。在大厅交会而过的人们因为怪鸟般的影子突然出现而大惊失色,纷纷骚动起来。乔贝尔靠着手脚上异常的力量,对着支撑着高悬天花板的大柱子一蹬,没一会儿就到达大门前。萨亚雷施展的咒文因为路人们的干扰而无法击中他。 乔贝尔最后一次回过头说道: 「雪芙儿·阿尔各!你很清楚,趁还没有太迟之前来找我!我一定可以帮助你!」 然后,乔贝尔就像凭空消失般地不见了踪影。 第四章 白蜥 1 凤旅团的重要人物乔贝尔逃出魔法实务局的监狱一事,如野火燎原般迅速在伊欧西卡尔传开来。 「大事不妙喽。传雷一面倒地说是凤旅团的同伙帮了乔贝尔一把……」 奎里德将他拿来伪装成露天摊贩的宽檐帽扔到床上。吉尔达·雷也像奥拉人民一样将长发束起,穿着洗白的衣服跟连靴长裤,不过还是没有奎里德乔装得那么熟练。两人对外人宣称是兄弟,不停转换租赁的房间。 这么做不只因为吉尔达·雷正受到追捕,像乔贝尔这种重刑犯的搜索行动一旦展开,他到市街上去又更加危险。现在只能靠奎里德到外面去把新消息带来给他,吉尔达·雷完全坐困愁城,也越来越焦躁不安了。 「而所谓凤旅团的同伙,好像就是雪芙儿·阿尔各跟埃梅·巴吉尔。」 吉尔达·雷忍不住站了起来。「胡说!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人让乔贝尔逃跑?」 「看来是呢。已经写在魔法实务局的公报上喽。」 奎里德将公告复本递给吉尔达·雷。上面指称魔法实务局已经将雪芙儿与埃梅视为逃亡共犯拘禁起来,而只要乔贝尔不出面投案,两人就要代他受处决。 「这很奇怪。如果两人确定都是凤旅团成员的话,就算没抓到乔贝尔也可以定罪。」 吉尔达·雷说完,奎里德也同意地点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特地刊出这个公告,该不会是为了引你出面吧?」 萨亚雷并没有忘记吉尔达·雷的事。吉尔达·雷觉得把雪芙儿他们卷进这桩麻烦,自己得负很大的责任。 「该不会乔贝尔逃亡这件事,也是为了引我出面的假消息……」 奎里德摇了摇头。「那家伙可是光明正大地从魔法实务局的大门离开喔。目击者高达几十个人。坏就坏在雪芙儿·阿尔各当时也在场。」 吉尔达·雷反复地看了那份公告,思索着萨亚雷的意图。他不认为就算自己出面了,雪芙儿他们就会获得释放。如果他现在被抓,奥拉反而会利用这点进一步威胁多姆奥伊。 再说,他来到奥拉的目的连一半都还没达成。看来要向埃梅打听阿修拉夫皇子使用的咒术大概是不可能了。而他所知有关圣德基尼皇爵家的事情,能派上用场的部分也微乎其微。 吉尔达·雷的脑里闪过了一个想法。之前雪芙儿告诉他的事情中,他想着要去调查看看的事。 「奎里德,你有没有办法散布消息给魔法实务局?」 情报头子挑起了一边眉毛。「什么样的消息?」 「就说乔贝尔藏匿在圣德基尼皇爵家。」 「怎么可能啊!我不是说过,皇爵家连佣人都很团结,收留重刑犯这种事根本不可能传出来。」 「是吗?皇爵家是很特别的存在,就连魔法实务局也没办法随意出手吧?充满谜团这一点势必会招致怀疑。就算是最古老的魔法师家系,也不是不可能脱离生命魔法转而与凤旅团勾结。」 吉尔达·雷相信自己的想法并试着说服奎里德。如果没有里沃的协助,那么这计划就无法成功。 等他说完,奎里德还是挑着眉,看着吉尔达·雷的脸孔好半晌,最后终于扬起有点恶劣的笑容。 「阁下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呢。不只利用里沃,还想让魔法实务局替你去皇爵家探个虚实?」 「为了让魔法实务局相信这个说法,我也要行动了。」 只要引起萨亚雷的注意,应该就能延后雪芙儿与埃梅的处分,目前也只有这个方法。如果是那两个人,应该还能够忍受遭受囚禁吧。 吉尔达·雷对自己无力立刻救出两人感到焦躁,也只能这么祈祷。 2 萨亚雷前往拜访位于学都郊外的圣德基尼皇爵家。就算他身为魔法实务局局长,那座大宅的门也不常为他开启。但在这次的事情上,那个高傲的皇爵似乎也不能再让他吃闭门羹了。 对跟主人一样爱摆派头的儒雅管家说明来意,表示魔法实务局的官吏必须搜索皇爵宅邸后,萨亚雷便在会客室等候。这是奥拉国内最豪华的会客室。想到圣德基尼家族所拥有的财产及特权,就会觉得不管身为魔法实务局局长或是总大魔法师,都没什么太大意义了。 而站在这个家族顶点的美少年,过了不久便一脸不悦地出现了。 「找到人了吗?」 显然不愿萨亚雷进行繁文缚节的礼仪,皇爵一来就挡在萨亚雷的前方,看起来就像个没耐心又任性的男孩。在这座宅邸之外,大概只有萨亚雷知道皇爵的这一面吧。 「在下惶恐,但在下不认为这么简单就能找到乔贝尔。」 「那你来干什么?」 「在下有事想来请教皇爵。请问您有跟那名凤旅团的人联络吗?」 「我连回答都不想回答。这种事你听谁说的?是你们认为放走那个罪犯的女孩说的?」 萨亚雷看着皇爵,那因愤怒而充血的美丽眼睛里,摇曳着怀疑与恼怒的光芒。 「您担心雪芙儿的处境吗?因为她是遵照您命令行动的?」 皇勖用力一跺脚。「少套我的话!我跟那女孩毫无关系。」 「可是,您曾特地召她来这座宅邸。」 的确。在博览会上发现这两人竟然认识,让萨亚雷感到不可思议。询问雪芙儿之后,才知道两人是在皇爵为了调查魂源前往萨亚雷研究室时偶然结识的。但皇爵如今仍确实记得雪芙儿·阿尔各,也很注意她。就萨亚雷所知,皇爵分明从不曾关注过家族外的人。 「那是……我一时兴起。」皇爵很明显不耐烦地在有把手的椅子上坐下。 「您会不会也因为一时兴起藏匿乔贝尔呢?」 「你说这些话,到底有什么证据?」 承受了皇爵冰冷的视线,萨亚雷说道:「有人目击一辆雪橇在天亮时分没有接受盘查,便偷偷开离城门。那辆雪橇似乎不是一般的雪橇。」 「上面有圣德基尼的家徽吗?」 皇爵讥讽完自顾自地笑起来。 「不。那是利用白蜥行动的雪橇。」 萨亚雷观察着皇爵的反应。少年突然之间变得面无表情,只是低声轻喃着。 「原来如此……白蜥?」 「您应该也明白,伊欧西卡尔内没有多少店家拥有白蜥。只有要前往『盐沼』才会利用到它。 而「盐沼」就是圣德基尼皇爵家的领土。 学都以西的遥远边境上,冰冻且寸草不生的大地,就是「盐沼」。身为圣德基尼家族的始祖,后来成为第一位魔法师的阿修拉夫·圣德基尼,过去曾是住在那一带的贫穷樵夫。 发现药王树的「白色森林」尽管是生命魔法的圣地,但却无法通过「盐沼」进入。「盐沼」上空的气流跟「大沙漠」一样混乱,疾风船无法飞越。再加上那片被薄冰与泥泞覆盖的广大土地中,四处都有深不见底的沼泽。因此人类无法走进去,普通雪橇上的生命魔法驱动装置太重,进去了也会沉没。能够通过的只有生长在「盐沼」的白蜥,以及打造得较轻巧的雪橇而已。尽管如此还是得视天候状况,是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一段路程。 自从七百年前皇爵家族跟药王树一起移居到伊欧西卡尔之后,人们也忘记皇爵领土等同于圣地了。圣德基尼家族身为生命魔法的象征,经常在国事上露面;对国民而言,只要有祭祀假药王树的神殿,以及崇拜美丽的皇爵便足够了。 「既然是人们无法轻易进入的皇爵家领地,那么也很适合藏匿逃犯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白蜥是从这里的厩房带出去的?」 皇爵的视线 看着地板,静静地等候萨亚雷的说法。 「在下刚刚已经让人去搜了。」 萨亚雷看见一派平静的对方,魂源却反而染上狂怒的色彩。皇爵的蓝色「水魂」搏动着,「月魂」的白色光芒也越来越强。 「皇爵,这么激动会对您的灵魂造成伤害。」 萨亚雷伸出手,少年吓了一跳身体突然变得僵硬。他很快地想用意志力镇静魂源,却没办法顺利做到。他集中意识在「月魂」上,细致的眉心蹙得死紧。 萨亚雷把手放在少年的膝盖上,咏唱起引导魂源的咒文。 「请闭上眼睛,集中意识感觉我的手。」 萨亚雷的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少年的前胸,将他推靠到椅背上。然后将位于锁骨凹陷的「水魂」慢慢引导至肚脐下方。魂源开始往下流动,少年额头上的白光也逐渐变淡。萨亚雷再使劲揉捏少年的小腿,光线便分散到四肢上。少年用力地喘息。 见到少年自痛苦中解放后的缓和表情,萨亚雷想起了雪芙儿。皇爵与多姆奥伊的女孩一样,都需要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的魔法。圣德基尼家族获得了药王树守护者的地位,代价是后代的每任当家都会被过于强大的「月魂」所苦。「月魂」是帮助魔法师看见魂源的力量来源,自第一代的阿修拉夫·圣德基尼以来,每任皇爵的「目视魔力」就极为优异。每一个魔法师较强大的灵魂不同,擅长的魔法种类也就不同。而皇爵的眼睛,能看得见连萨亚雷都看不见的植物魂源。也因此,站在皇爵面前,甚至会有自己是浑身赤裸的感觉。 皇爵仍是闭着眼睛问道:「听说那个叫做乔贝尔的人,逃走时使用的法术是『导魂术』,这是真的吗?」 「是,在下亲眼见到了。」 「导魂术」是受到「月魂」所苦的圣德基尼家族为了自己而创造的魔法。因为这方法会让魂源的平衡受到强制性偏离,是对魂源脆弱的人有生命危险的魔法,所以尽管它应该属于禁咒这一类,但只有皇爵家,魔法宝务局也只能默许。 皇爵家的魔法与生命魔法的历史平行发展,因此有部分无法收编在魔法师们为后代创造的魔法中。自萨亚雷就任之后,就致力想要掌握那些谜团。能让过去深藏不露受人崇拜的皇爵,定期在魔法事务局的魔法阵里接受检查,靠的也是他的政治手腕。 「凤旅团一帮人不是很喜欢禁咒?那么创造出相似的方法也不奇怪。」 皇爵苦涩地开口轻喃,萨亚雷也表示同意。 一阵敲门声之后,管家与官吏长同时打开房门。 「搜索完毕。」 官吏长朝萨亚雷行礼后,报告说屋内并没有任何可疑人物,但厩房的白蜥数量不足。在皇爵严厉的视线下,管家也回答道: 「白蜥的数量吻合。官员不可能事先知道我们家饲养的动物数量……」 由官吏长的眼神中,萨亚雷知道他忠实地执行了自己的命令。因为这是萨亚雷的指示,就算数量正确也必须宣称不吻合。萨亚雷开口: 「皇爵,请容许我派搜索队前往您的领土。」 少年的绿色眼眸笔直地凝视着萨亚雷,眼中燃烧着受伤的名誉以及自尊,看起来美得无法形容。 「就算是魔法实务局的军人,要度过『盐沼』也不容易。搜索队的指挥由我担任,我要亲自洗刷污名。」 萨亚雷打从心底佩服。 「您的决心太了不起了,在下没有理由拒绝。」 「编制交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皇爵果决地开口。 「把雪芙儿·阿尔各当人质跟我们同行。」 萨亚雷咀嚼着这项要求。「人质?」 「如果那个女孩跟乔贝尔是串通好的,那么现在跟乔贝尔在一起的,应该是那女孩熟悉的人物。我在博览会之后见过那个男人。如果带那女孩去,应该可以牵制那个男人。」 萨亚雷得很努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惊讶。皇爵所说的人就是吉尔达·雷。那个男人果然是为了调查圣德基尼家才来到奥拉。可是光凭米莉蒂安的报告,无法得知他竟会直接在皇爵面前现身。 萨亚雷不认为吉尔达·雷会为了雪芙儿而放弃使命,可是在乔贝尔这件事上牵扯到吉尔达·雷,就出乎他的意料了。反对与奥拉结盟的多姆奥伊下任摄政官如果接触凤旅团,那萨亚雷就非阻止不可。 「好,那么魔法实务局的精锐部队与雪芙儿·阿尔各就交给您了。」 萨亚雷伸出手,想以握手表达信赖与亲密。 「可是旅程非常坎坷,在下担心皇爵的身体,所以请让在下也随行吧。」 皇爵像有洁癖似的挥开他的手。 「不必。圣德基尼家族至少拥有能照顾自己的魔力。」 高傲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展露对萨亚雷的嫌恶与侮蔑。萨亚雷也眯起了双眼。 过去迎接皇爵到魔法阵时,那种傲慢态度他都忍下了。尽管萨亚雷连神都不信,但还是会尊重圣德基尼一族的地位及特殊的魔力。 萨亚雷低头看着庭院里的药王树。那是象微生命魔法的美丽家族权势的证明。可是跟凤旅团私通的嫌疑,将会摧毁皇爵家对外筑起的高墙。更进一步地,他认为还可以将皇爵从神圣的高处拉下来。 3 乔贝尔逃狱后的第五天清晨,奎里德与吉尔达·雷也从学都出发了。 瓦拉克让两人混入追捕候鸟维生的狩猎民中,代价似乎是高性能的里沃制弓箭与刀剑。这些狩猎民只有冰天雪地的冬天会定居在伊欧西卡尔,当雁与天鹅开始迁徙的春天一到,两人也会离开城市前往西部。 设于西边城门的检查哨到处都贴着乔贝尔和吉尔达·雷的画像,而且也掌握了二十户左右的狩猎民总人数。因此吉尔达·雷与奎里德便扮成因为年纪大而想到首都去定居的老人。到目前为止吉尔达·雷都还能办到。 「可是,检查哨也有能看见魂源的魔法师驻守。就算我们易容,只要看了魂源就能知道我们真正的年龄与性别了。」奎里德说完,拿给他一件锁子甲。 「这个东西呢,在铁环里织进了蛇纹石的石绵,能够隐藏大半的魂源。只要穿上这件,你的魂源看起来就跟行将就木的老人差不多弱。这可是里沃的斥候部队特制的东西。」 正如他所说,吉尔达·雷与奎里德两人都戴上帽子,拉高衣领遮住脸部,驼着背走过看守的黑衣魔法师前方,没有受到任何盘问。眼见竟然能用这种方法对抗魔法师的异能,吉尔达·雷才明白自己的无知。预期感叹多姆奥伊面对生命魔法的无能为力,更要避免的是一味地对魔法感到恐惧。 紧邻带河的学都位于奥拉的正中央,相对而言较温暖且适合居住。可是在北边的那片广大国土。有大半是被冰封且寸草不生的土地。而分别统治那些领土的诸侯们,也只是在那里拥有管理领土内税收的城堡,实质上还是住在学都里,自古以来在那些恶劣环境下生存的人民,也逐渐移居到受生命魔法保护的舒适都市了。因此伊欧西卡尔才成为世上数一数二的巨大城市。 为了要前往那么严苛的西北部,奎里德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与狩猎民一样可以抵御严寒风雪的毛皮外套与斗篷,附防风镜皮革面罩能防止雪地反射灼伤眼睛,岩兔毛皮做成的靴子让他走在冰上也不会滑倒,还有质地厚实,却柔软而伸缩方便的白蜥制手套等等。 吉尔达·雷从没有看过只生活在奥拉西部的白蜥。但他听说瓦拉克与奎里德正是利用那种野兽,使得圣德基尼家蒙上藏匿犯人的嫌疑。 「只要我们到达『盐沼』,就算你不想看都不可能。」 奎里德是这么说,狩猎民们使用的是跟街道上所见没 什么两样,有着生命魔法驱动装置的雪橇。可是为了节省身为动力来源的青苔,也为了减轻重量,橇上只载行李或老人小孩。 「这附近的地面还很牢固,可以走。」猎人修勒这么说。 修勒是个混血儿,父亲是里沃人,母亲则是奥拉狩猎民。他常出入瓦拉克的商馆,是能接受吉尔达·雷他们的人。跟奎里德也是旧识,似乎还曾结伴去旅行。 尽管经常迁移的人很习惯接触不同的土地与人们,但同伴之间还是非常团结。像修勒这种出身,立场恐怕就很微妙了。成年男子中只有他没有带妻子同行,他也远离其他不想跟吉尔达·雷他们扯上关系的猎人,与吉尔达·雷一起伴随雪橇行走。 然而修勒也是部族中最优秀的猎人。一出城没多久,看见横越雪原上空的雁群后,他比任何人都要早做好工作。 猎人们的狩猎方式,与吉尔达·雷所知的狩猎方法完全不同。虽然这个部族也会用弓箭击落鸟儿,但那是次等的方式。最好的技术是活捉。他们将丝线所编织的网子绑在箭上。发射台上有一把比寻常尺寸还大上一倍的弓,横放着固定在台座上。台座能够上下调整角度来对准目标。 一望无际的灰白色雪原以及相同颜色的天空下,黑点般的飞雁队伍横越上方。修勒将两座发射台展开成扇形排列,瞄准目标后同时射出两支箭。两支箭上分别绑着网子,随着箭飞往不同的方向,网子也顺势展开。成群结队的飞雁随即被这两张网所捕获。 「十三只!」 在收回跟着网子一同落地的飞雁前,修勒得意地报告数量。其他的猎人也四、五人一组操作发射台,但都会打散雁群,没办法一次捉到那么多只。 「十二只吧?」 吉尔达·雷说完,奎里德也打趣地说道:「来打赌吧,我也赌十二只。」 两人帮忙捡回之后算了一下,果然是十二只。刚刚一支箭掉在地面时反弹了一下,一只雁就趁隙逃离网子了。蹲在发射台后的修勒没有看见,但吉尔达·雷则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看着别处的奎里德能在瞬间数出正确数量,也令他佩服不已。从旅途一开始,奎里德虽然看似惬意,却时时都在注意周遭动静。多姆奥伊近卫骑士团里最优秀的侦察官,都还远远不及奎里德。 修勒沉思地摸了摸尖尖的下巴,长下巴上留了箭头般的胡子,奎里德老开玩笑说他就是用那胡子去瞄准目标。 「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之后,修勒教了吉尔达·雷如何操作发射台,也让他加入狩猎的行列。 修勒已经饲养捕捉到的鸟儿很长一段时间了。一般认为像雁这种野鸟很难驯养,但靠着这个部族传统的饲养法,能将它们当成家禽绑在橇上一起行动。看各自雪橇上绑着几只鸟,雪橇主人的实力也就一目了然。鸟类在夏天可以当新鲜的粮食,也可以当活生生的商品用来准备过冬。 到了第三天黄昏,奎里德从侧边跑近利用雪橇前进的一行人。 「吉尔达·雷,你看那边!」 在北边的地平线上,可以见到很像雪橇的影子。从这里看过去,大小不过像蜘蛛在地上爬一样,因此若奎里德不指出来,根本就不会发现。想来应该是追兵了。 修勒给部族带队的人打了信号。「改变前进方向,进入那座针叶林。」 虽然称之为森林,树木也很分散,看起来无法藏匿整个部族。尽管如此,在一片平坦的雪原上除了这座白雪覆盖的树丛之外,也没有其他能躲藏的地方了。 「我留在这里。你们跟部族进去。」奎里德说完,吉尔达·雷立刻停下脚步。 「我也留下来。」 「这里交给奎里德老板就好了!」 修勒推了推两人的雪橇催促吉尔达·雷,但吉尔达·雷说什么也不肯走。如果要在这里阻止追兵,那就是吉尔达·雷该做的事情。 「如果你这么想留下来,那就要照我的话做。」 奎里德将雪橇交给其他猎人后,开始在雪地挖掘,并躺进挖好的洞里。吉尔达·雷也照做,并打算拔出系在腰上的剑,但被奎里德按了回去。 「把会发光的东西收起来。」 就在部族进入树林之际,刚刚还像蜘蛛大小的雪橇已经近得可以看见橇上的人了。两辆雪橇前进速度很快,应该是侦察队。奎里德只稍微抬头,静静地看着一切,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就算期待对方完全没发现到就这么回去,看来也不太可能。两辆雪橇直直地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别动!」 就算近得可以听见雪地的沙沙声,奎里德还是按着吉尔达·雷的肩膀将他押在地上。突然间声音停止了。他缓缓地抬起头一看,只见雪橇在他前方不远处停住。此时某个巨大白色的东西突然逼近了他的眼前。 吉尔达·雷反射性地想要跳起来,但是已经太迟了。那个白色巨物已经爬到他身上,开始闻起他身上的味道。他打横望去,只见奎里德也遇到相同的事情。那是一只体长比他们还要大三倍的巨大蜥蜴。尽管几乎被巨蜥压在背上的体重给压垮,但因为奎里德一动也不动,所以吉尔达·雷也只能任其宰割。一头嗅完了之后,轮到下一头巨兽出现,确认似的踩在两人身上。 巨兽的体型虽然像蜥蜴,但全身披的不是鳞片而是柔软的羽毛,跟任何吉尔达·雷所见过的野兽都不像。又短又弯曲的腿部前端,是带有蹼的脚,跟奎里德给他的手套一样内侧长有毛皮。这些蜥蜴全都是白色的,就算走在雪原上,如果不靠近就根本发现不到。 「可以起来了。」 有道不属于奎里德的声音说话了。奎里德站了起来,朝停在白蜥群另一侧的雪橇扬起手。 「嘿,潘札、科娜,好久不见啦。」 雪橇上各自坐着一男一女。两人的服装跟狩猎民没什么不同,看起来比奎里德稍年长些,相似的脸孔让人马上就知道他们是兄妹。 「奎里德,这是你的同伴?」 奎里德点点头,露出有些恶劣的笑容。 「抱歉吓着你啦,但要接近这些家伙,得有好的开始才行。」 他口中的「这些家伙」指的是白蜥。数一数共有八头,现在正各自将脸鼻探进雪地上挖的洞里,将长长的舌头伸进去舔食泥土上生长的青苔。 叫做科娜的女子从喉咙发出了声音,白蜥们便纷纷放弃觅食来到女子身边。 「这招只有这对兄妹办得到。」 奎里德一夸,科娜就害羞地躲到哥哥背后,看来两人都是内敛又寡言的人。 「它们已经记得你们的味道了,所以会让你们搭雪撬。」 哥哥潘札说完,重新将雪橇的拖曳装置安在白蜥身上。两辆雪橇前各有四头排成一列的白蜥拉动。雪橇上并没有生命魔法的驱动装置,座台比较宽松,底盘宽度比城里的雪橇还宽,是用干苇草束所编成。因为草的茎部塞满含有空气的绵,所以非常轻盈。 两兄妹比吉尔达·雷两人还早通过伊欧西卡尔的城墙,在引开魔法实务局的注意之后,绕过北边的道路来到这里。正因为他们两人能自在地使用白蜥,所以成了非常好的诱饵。此外,眼前就是通往「盐沼」的路,不靠这种雪橇根本无法前进。 奎里德跟吉尔达·雷将雪橇架到部族躲藏处,将行李移到新的橇上。 「部族要从这里往南方去,我们就跟他们在这里分手了。」 只有修勒将自己的行李堆到雪橇上,而在不惊动白蜥的状况下,将之前所捕获的雁群装进笼子后,绑在离雪橇后方一段距离的地方。 「这样就全员到齐了。」 修勒跟两兄妹打了声重逢的招呼 ,然后等待奎里德的指示,奎里德也视为理所当然,这些该不会都是瓦拉克总督的指示吧。吉尔达·雷开口问道:「你曾进过圣德基尼皇爵的领地吗?」 「是有到过『盐沼』的周遭。我好歹也是情搜人员,得通晓很多事才行。」奎里德悠哉的态度还是没变。 「不过我倒是没深入到『白色森林』。那里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到达的地方,就算有这些家伙的帮助还是很危险。 吉尔达·雷环顾了一下修勒等三人。 「你们真愿意冒这些险吗?只为了多姆奥伊人?」 「我们不是为了你,是奎里德·曼斯顿要我们这么做的。」 修勒回答完,兄妹也点了点头。 三个人都强烈地相信奎里德,也对这份工作有全盘的觉悟。瓦拉克与奎里德的目的无论是什么,让他们做到这种地步的理由一定就在圣德基尼皇爵家的领地中。 既然如此,吉尔达·雷也深信这条路一定没错了。 4 雪芙儿自从在魔法实务局大厅昏倒后,便被监禁在研究大楼的病房里,受到魔法师的看管。 就在她为至今最严重的头痛与思心所苦的这段期间,她与埃梅都成了帮助乔贝尔逃狱的共犯。等雪芙儿终于能够起床时,也没有人愿意告诉她埃梅现在怎么样了,她也就一直担心埃梅是不是会被带到比那个研究室还糟糕的地方。 唯一让雪芙儿感到安慰的是米莉蒂安每天都来见她,也不断说自己相信雪芙儿的无辜。尽管米莉蒂安总是希望雪芙儿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只有雷阁下托她调查石头这件事,雪芙儿不能说。没有机会跟埃梅说话,说不定还是好事。虽然她不愿意去想,但如果埃梅被拷问的话,她肯定瞒不下去。 「雪芙儿·阿尔各,萨亚雷局长要见你。」 当她被监禁到第八天时,一脸凶恶的职员前来通知她。她就在不明所以的状况下被迫换上棉质衣衫,搭上了雪橇。雪芙儿有所觉悟自己也会受到拷问。 雪橇开到伊欧西卡尔西边的城门。城门前身穿黑色军服,身形笔挺的士兵们,排列得跟骨牌一样整齐。雪芙儿被带到指挥官面前,才察觉指挥官竟是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爵。萨亚雷则像个影子般站在皇爵身旁。 萨亚雷穿着平常那套黑色的长袍,而少年身上则不是优雅的起居服,取而代之的是绣着银线的黑色厚质上衣与长至大腿的黑色长靴。再披上一件以纯白毛皮当内衬,有衣颁的披风。皇爵连开场白都没有就直接说道: 「雪芙儿·阿尔各,你现在立刻跟我从伊欧西卡尔出发,帮助我逮捕乔贝尔,知道吗?」 「去哪?您知道乔贝尔在哪吗?」 「住口。别以为你有资格发问。」 在皇爵语气严厉的斥责下,雪芙儿不由得开口恳求。 「请让我见埃梅一面。如果埃梅也一起,我就去……」 萨亚雷在一旁开口了。「埃梅·巴吉尔由我监视。他的魔法太危险了。」 「才不危险!你们误会了!是我自己跑去想见埃梅,乔贝尔会逃走的责任也在我……」 「没错,所以你要负起责任。」 皇爵用马鞭指着雪芙儿,然后指了指她身后。雪芙儿一回头,只见埃梅双手反绑,被军队拉着。他的脸色因疲劳而阴暗,额头上有个严重的伤口,上面还有血迹半干的结痂。 「埃梅!太过分了!怎么可以……」 雪芙儿飞奔至他身边后,埃梅以红肿眼皮下的黑色眼睛将雪芙儿看了一遍。 「幸好你没事……」 萨亚雷说道:「你的魂源无法承受拷问的咒文,所以他才会代你受过。」 「怎么可以……」雪芙儿呻吟。 「如果你不协助我们,巴吉尔就要接受惩罚。这点你要明白。」 埃梅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些人不只是要追捕乔贝尔而已。他们认为,其实雷阁下也跟那家伙在一起……」 雪芙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跟他有什么关……」 「吉尔达·雷在多姆奥伊打算暗杀圣德基尼皇爵的侄子但失败了。他与乔贝尔同罪。」 萨亚雷这么宣告的时候,灰色的双眼中浮现了残酷的喜悦。 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雪芙儿就被带离埃梅身边,塞进没有窗户的箱橇里。皇爵抬起一只手臂,士兵见状一致举起单脚一跺。 「出发!」 鼓笛手吹奏起非常哀伤的进行曲,城门在发出沉重的转辙声后轰隆隆地开启,被挡在门外的寒冷西风瞬间灌了进来。 雪芙儿所搭乘的雪橇背向太阳,朝着金属灰的天空开始前进。 5 这时,多姆奥伊传出了阿修拉夫皇子染上急病的传闻。 奥拉大使卡莎伯爵夫人每晚举办的宴会停办了,而且皇子从奥拉带来的四名魔法师,也突然从都城里不见人影,因而引起了一阵混乱。 对于他们所带来的令人惊奇的生命魔法,边境国家多姆奥伊的所有人都着迷不已。最年长的魔法师托亚展现了将沙漠变成农田的魔法,让农夫们又惊又喜。托亚加快了沙漠中地衣类植物与仙人掌的生长速度,还原它们的魂源使土壤变得肥沃。此外,在疾风船的气囊上用来燃烧苔藓的魔法阵,索金魔法师也传授给农民,让他们能为农耕机具与船只加上动力。伊斯魔法师治好了让多姆奥尔湖的渔夫感到困扰的恐水病,被沙漠粉尘引发的肺病所苦的人们,则被诺西克魔法师治愈了。 当阿尔多哥国王与王妃去探望已被他们视为亲生子的阿修拉夫皇子时,托亚魔法师必恭必敬地对两人说道:「皇子只是有些过于劳累了。因为从寒冷的奥拉来到多姆奥伊的沙漠,所以才会这么耗费体力。虽然这种程度的不适皇子也习惯了,不过还是要稍微静养一阵子。」 皇子安静地躺在从故乡运来的特制床铺上。那个床上刻有为了阿修拉夫皇子而造的魔法阵,为了保护那柔弱的身体,也算穷尽了各种秘法。 幼小的希妲王女摇摇晃晃地走近床铺,美丽的皇子温柔地伸手握住了眼前胖胖的小手。 「可爱的公主,只要我稍微休息一下,就没什么好担心喽。」 尽管皇子的脸色一如往常,呈现既安稳又几乎透明的雪白。但在国王与王妃的眼中,他的身影却与剐过世不久的梅比多尔杜王子重叠,让他们心痛如绞。 国王发布公告,要国民祈祷皇子尽快痊愈。卡莎大使也公布命令,表示在皇子的身体痊愈之前,魔法师暂停到城里服务。 人民对于只能稍微窥得一隅的生命魔法所带来的恩典感激不已,并且热忱地祈祷着。 ◎ 吉尔达·雷的养父马克西姆·雷在葛雷斯家族的帮助下,藏身于多姆奥尔湖畔的渔村里。 他相信吉尔达是无罪的,为了等待他回来并看清局势,他与家臣分开,老迈的身躯乔装成渔夫混在平民之中。尽管洗刷儿子的罪名也是他的目的,但忠诚坚定如他,就算被拔除了摄政官的地位,仍是非常担心祖国多姆奥伊与阿尔多哥王室的未来。 来自奥拉的其中一名魔法师,以生命魔法为渔村所带来的影响,他也全都看在眼里。渔夫们醉心于魔法阵所创造的动力,争相让自己的渔船也能拥有,这点无可厚非。他们平日过于严苛的劳动因为生命魔法而会变得有多轻松,现在他也跟渔夫们一样感同身受。 不同于政治上面对奥拉的危机意识,国民的确很需要生命魔法。身为摄政官时无法亲身体会的事,老人现在终于懂了。 因为阿修拉夫皇子的急病,魔法师不再到村子里来,渔夫们的 不满也逐渐爆发了。很显然其他魔法师服务的地区一定也会出现这种情形。 一旦人们认识了生命魔法,就不可能回去过不靠魔法的生活了。当人民开始认为位于边境的俭朴生活非常不便,就会对不能给予生命魔法的国家感到不满。奥拉将魔法师送来多姆奥伊的目的,想来也是如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阿修拉夫皇子与四名魔法师说不定已经达到目的了。未来,单纯地敌视奥拉,并且一味阻止生命魔法的流入,将不再是多姆奥伊的方向。 老臣现在只希望能与儿子讨论,一起想出解决之道。 第五章 盐沼 1 早在到达第一次的驻扎地之前,雪芙儿的胃里就已经没东西可吐了。 吐得太累,她好像也睡了一会儿。直到脸颊上感受到冷风吹拂而醒过来,只见因酸腐味而皱着眉头的士兵,正打开箱橇的门察看。 雪芙儿央求士兵给她一些新鲜空气后,几乎爬着下橇,摇摇欲坠地蹲在地上。 「雪芙儿!啊,太可怜了……」 穿着红色外套,波浪卷发像短披风般披散在肩膀的女孩,将雪芙儿拉了起来。有瞬间,雪芙儿还认不出对方是谁。 「米莉蒂安……?你怎么会在这……」 「萨亚雷大人送我来的。他说你一个人一定很不安。」 士兵因米莉蒂安的美貌而着迷不已,比起她穿制服的时候,现在看起来更像真正的贵妇。雪芙儿安心的眼泪夺眶欲出,紧握住米莉蒂安的手。 四周是黄昏下一望无际的雪原,刺骨的冷风不断地吹袭而来。而伊欧西卡尔到底在哪个方向,雪芙儿也弄不清楚了。如果她不用力合上下巴,牙关就会闭不紧,呼吸的时候也得小心翼翼不让肺部受寒,否则就会立刻咳起来。她在学都从未尝过这种寒冷。 士兵们将箱橇停成圆形来避风,各自搭起了白色的帐篷,开始准备食物。米莉蒂安一副熟悉的样子,带着雪芙儿来到其中一座帐棚。 「这是我们的帐棚喔。」 搭起这座帐棚的士兵们都高兴地看着米莉蒂安并打算帮忙。雪芙儿环顾了四周,只见搜索队中除了她与米莉蒂安之外没有其他女性。在到达这里的路上,米莉蒂安似乎已经跟士兵们相处得很熟了。 「请在用餐前去一趟皇爵殿下的帐棚。」 从箱橇一路跟着她们的士兵说完,米莉蒂安便安抚露出防备样子的雪芙儿。 「别怕,我跟你去。」 皇爵的帐棚比起其他帐棚还大上三倍,非常豪华。士兵掀起绣有药王树家徽的垂幕,穿着雪白长袍的男子走了出来。 雪芙儿发现对方是在那个庭院中对自己施咒的驾驶,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驾驶说道:「皇爵殿下要见的人只有雪芙儿·阿尔各。」 米莉蒂安走上前说:「我是奉萨亚雷局长之命照顾雪芙儿的人。」 「皇爵殿下知道。」 魔法师驾驶面无表情地推开米莉蒂安,只拉着雪芙儿走进帐棚,米莉蒂安还想要抗议,雪芙儿抢在驾驶还没咏唱起咒文之前,飞快地低声说: 「米莉蒂安,我没事……等会儿见。」 事实上,光是要低下头穿过垂帐,就让她再度被头晕所袭击,所以她还是停下脚步一会儿。米莉蒂安随着士兵离去时,频频回头张望。 帐棚内很宽敞,甚至还有大床以及铺着柔软坐垫的宝座。圣德基尼皇爵坐在宝座上,三名穿着跟驾驶相同的男子,就站在宝座后面。雪芙儿再度感受到少年给人的印象已经不同了。 身穿镶上一排大颗银扣的黑色军服,脚上穿着黑色长靴的外表虽然华丽依旧,但初见面时那种不安定的少年身影已经消失,全身仿佛罩着一层冰冷坚硬的铠甲,给周围极大的压迫感。 改变最多的就是眼神。原本似乎有些哀伤的绿色眼眸中,那种光芒也消失了,现在散发着仿佛是眼底发出的严厉视线。 皇爵命令站在一旁体格魁梧的壮年军官:「辛苦了,巴拿巴男爵。你可以下去了。」 男爵瞥了一眼桌上准备好的食物。「是。那么有关明日行军的讨论……」 「明天应该会起风。先把雪橇准备妥当,等天一亮就立刻出发。一切都遵从我部下的指示,彻底执行。就这样。」 巴拿巴男爵瞪视穿着雪白长袍的四个人,四人全都若无其事地承受他的视线。 「是……」 走出去的男爵很明显是动怒了。男爵是这个搜索队的指挥官,原本似乎打算跟皇爵共进晚餐。 「雪芙儿·阿尔各,坐。」 皇爵指着坐垫,雪芙儿连反抗他的力气都没有,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 四名部下各自口中喃喃自语着,接着帐篷内变得更温暖,餐点也开始冒出热气。原来这些人都是魔法师。最年长的两人——托亚与伊斯脱下皇爵的军装,服侍他换上起居服。最年轻的诺西克驾驶以及次年轻的索金,准备好热茶与红酒。但这四人似乎并不打算一起用餐,只是沉默地站在餐桌旁低头看着雪芙儿。皇爵完全不当这些人在场似的说话了。 「雪芙儿·阿尔各,你明天开始搭乘我的雪橇。至于晚上,如果你想跟那个萨亚雷的爪牙一起过也行。」 「我……搭那个箱橇就可以了。」尽管她想起那辆箱橇就怕,但无论在行军途中或晚上,要她一直承受现在这种监视,她也敬谢不敏。 「箱橇会留在这里。一半的部队也要留下来驻扎。此外,罪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才不是罪人。」 「是罪人的共犯。」 雪芙儿大怒。「雷阁下也不是罪人!你们全都错怪他了!」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吗?」 少年显得兴致勃勃,雪芙儿因而谨慎了起来。少年想从雪芙儿身上打听雷阁下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可是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还要了解他。无论他有什么理由,都不可能去杀害小孩子。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阿修拉夫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他是皇子。雷是下任摄政官,抬出为国为民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肯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像萨亚雷一样,权力者就是这种生物。」 皇爵毫不客气地说道。尽管雪芙儿很讶异皇爵会这么批判萨亚雷,但她的怒气仍无法平复。 「你自己不也一样!就因为你是奥拉最高位的人,才会对埃梅做出那么过份的事。而且还让皇子殿下与希妲王女结婚,打算控制多姆奥伊。」 皇爵瞪着雪芙儿。「控制?我没有!那是萨亚雷跟议会决定的事。他们大概认为只要那里有圣德基尼家的血脉,就可以视为奥拉领土了。明明就不可能生得出孩子……」 说到一半,皇爵突然闭上嘴,因为托亚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皇爵仿佛挨骂般地撇过头,雪芙儿则看着托亚等人。这些随侍看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紧迫盯人地低头看着两人。 皇爵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所谓圣德基尼家族,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离权力太远了……」 皇爵的绿色眼眸突然闪烁不定,浮现了那种哀伤的色彩。 雪芙儿有些不知所措,他让自己觉得好像说得太过火了。皇爵缓缓地伸出手,碰触雪芙儿的额头。那只手冰冷得让她不由得一颤。 「你跟我对萨亚雷而言都是相同的。我从他看你与看我时的魂源流动就知道了……」 因为少年声音里的那股绝望,让雪芙儿无法挥开皇爵的手。魂源静静地自皇爵的指尖流向她,消除了雪芙儿的晕眩与恶心感。并不像萨亚雷或其他魔法师那样,会令她感到不愉快。不同于皇爵高傲的言行,是清澈且一点也不强硬的魂源。 雪芙儿的视线一变得清晰,就几乎要被皇爵的眼睛吸进去。毕竟身为魔法师的皇爵,也能看得见雪芙儿的魂源。她这才明白之前她不曾意识到,在那双眼睛内令人不可思议的光芒,也是因为如此。 「皇爵殿下,您该休息了。」 像影子般站在一旁的托亚开口说话,让皇爵跟雪芙儿回过神。 皇爵的双眼再度恢复冷硬,对雪芙儿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似乎很相信吉尔达·雷,那么你有拜托他帮你找『药王树之石』了吗?」 问题大出雪芙儿的意料 之外。她的确有跟雷阁下提过关于「药王树之石」的事,但是发生了太多事情,她连这点都忘了。 「我根本……没拜托他任何事。」 尽管她这么回答,但语气中的踌躇让她觉得皇爵还是有所怀疑。而雪芙儿又再度感到疑惑。 雷阁下想要调查的那块白色石头,是否跟药王树有关呢?若真是如此,那么就算雷阁下没有跟乔贝尔在一起,他前往圣德基尼皇爵领地一事,说不定是真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石头,那来替我侍寝会是最快的方法。」 皇爵突然说出露骨的邀请,让雪芙儿吓了一跳。只见皇爵笑得恶劣,她才发现自己又被愚弄了,于是装作没听到并站起身。 「米莉蒂安还在等我,请容我先告退好吗?」 没人阻止她,不过皇爵仍在她身后嘲弄道:「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雪芙儿迅速地走出帐棚,垂帐随着她的动作飘落下来。 2 一旦跟米莉蒂安独处,她才知道自己仍没办法放松。因为米莉蒂安一直劝她别再包庇雷阁下,要她把一切说出来会比较轻松。 雪芙儿愤然地反驳道:「那么如果有人说了萨亚雷大人的坏话,米莉蒂安会立刻相信吗?」 「才没有人会说萨亚雷大人的坏话呢。他可是总大魔法师喔。」 雪芙儿突然想着,自己该不该将她与皇爵之间的对话告诉米莉蒂安。 萨亚雷只不过是将不会批评他的人留在身边而已。雪芙儿认为会这么做的人,才真的很可怕。其实雪芙儿也很讨厌萨亚雷,只是米莉蒂安不知道而已。 可是米莉蒂安又说:「会批评萨亚雷大人的人,都是因为嫉妒他的地位跟能力,这点我很清楚,萨亚雷大人是孤独的。」 米莉蒂安好像在揭露什么重大秘密般压低了声音。 「他是妾室所生的孩子。他的父亲虽然是一名议员,但因为没有其他子嗣,所以把萨亚雷大人当作嫡长子一样来教养。我想他应该也吃了不少其他家族成员的苦头,所以对于像我这样的孤儿,他才会愿意给我受教育的机会。」 这件事雪芙儿之前也听过。但她同时也听说现在萨亚雷的亲戚占据了议会多数,权势之大几乎难以想像。 雪芙儿还是比较旧情身为孤儿的米莉蒂安,也不想贬低她勇气可嘉的倾慕之情。 「萨亚雷大人也帮助了雪芙儿啊。如果不是那样,我也不会在这里吧?为了萨亚雷大人,你还是跟我说真话吧。」 米莉蒂安不是为了雪芙儿,而是为了萨亚雷才会待在这里。她想起皇爵说米莉蒂安是「萨亚雷的爪牙」这件事。 也因此,雪芙儿紧闭着嘴不发一语,任由帐棚内充满着尴尬凝重的气氛。 士兵们为米莉蒂安布置的床铺虽然很舒服,但某个想法充斥在雪芙儿脑中让她无法成眠。她待在箱橇里的时候也一直烦恼着那件事。她怕吉尔达·雷被乔贝尔的魔法控制了,除此之外,那两个人没有任何理由会一起行动。 如果那名骑士再度落入凤旅团的手中……搞不清是恐怖想像还是恶梦的画面一一浮现脑海,让雪芙儿陷入无止境的不安中。这都是因为雪芙儿给了乔贝尔逃狱机会才会如此。为了阻止乔贝尔,她很庆幸自己被带来搜索他的行踪。这么一想,雪芙儿为了储备体力,还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3 随着朝阳升起,行军再度展开。 雪芙儿从没见过的白色巨大野兽,让人用绳子绑起来拉橇。这些巨兽前一个晚上都集中在驻扎地外,所以雪芙儿没看到。 这种野兽闪亮亮的大眼睛,还有胖胖短短的脚,看起来有点滑稽让雪芙儿颇为喜爱。明明整体看起来姿态非常优雅,但长长的身体随着短腿移动而左摇右摆,看起来就好像跑错场地的舞者一样。野兽平坦的肚子贴着雪地却不会冻伤,这点让雪芙儿感到很神奇。不过她立刻知道为什么野兽的脚会那么短了,那是为了尽可能不要承受雪原上吹拂而来的冷冽寒风。 帐棚与支柱在雪橇上重新组装,变成帆柱与风帆。雪芙儿仔细一瞧,发现雪橇本身就是帐棚的侧架与地板架组装而成。所以行李才会那么少,雪橇也才会像小舟一样轻巧。正如皇爵所预料,刺骨的冷风斜斜地吹拂而来,风帆蓄积了风力,让雪橇飞也似的前进。 雪芙儿坐在皇爵的雪橇上,那是最大也是最安稳的雪橇。米莉蒂安所搭乘的男爵的雪橇,被风吹得经常倾斜摇晃,害米莉蒂安不时开口尖叫。另有二十辆士兵们搭乘的雪橇更小,似乎不停地在地面上弹跳。 雪芙儿发觉皇爵偶尔会咏唱咒文以驾驭雪橇,在行进的时候,皇爵都专心地这么做所以也不太理会雪芙儿,让她比想像中还轻松不少。也觉得自己幸好没有跟米莉蒂安共搭一辆雪橇。 另外四名魔法师分别跟男爵或其他军官共乘雪橇,似乎也跟皇爵一样利用咒文操纵风帆。雪芙儿一看就知道士兵们一点也不习惯操作这种雪橇。如果皇爵没让她共乘,她现在可能就坐在其中一辆上面,然后凄惨地吐个不停了。昨天皇爵也是什么都没说就治好了雪芙儿的头晕。这些事都让她搞不清楚,皇爵的性格到底是温柔还是恶劣。 白色巨兽们以不亚于雪橇的行进速度奔走着,在飞逝而过的雪原与银色天空为背景下,整齐画一的行列有如流星般美丽。雪芙儿昨天一直被关在箱橇中所以看不到任何风景,但眼前的壮大美景让她觉得丝毫不逊于寨亚的冰河。雪原上吹拂的风雪宛如晶莹闪烁的宝石般飘落。只是与这美丽光景相违背的,是刺痛肌肤的锐利冰晶。还不到半天,稍微露在袖口及帽子外的一点点皮肤,就已经变得粗糙剌痛。她总算知道昨晚米莉蒂安那么认真在身上擦些什么了。 「这么一来,很快就能追上那些人了。」 巴拿巴男爵坐在并行的雪橇上,心情愉悦地向皇爵说道。雪芙儿突然想到,他们只要前进得越快,就越有可能追上雷阁下。 仿佛感染了雪芙儿的不安般,正奔驰在男爵雪橇另一侧的雪橇突然一个不稳地倒下。被抛出去的士兵们惊叫着,连带惊动了白色巨兽,它们乱了秩序并开始奔跑。其中好几头撞向男爵的雪橇,男爵跟米莉蒂安慌忙捉紧橇上的行李。 怒吼与尖叫声此起彼落,除了两辆倒下的雪橇外,其他雪橇前行了好一段路才停住。在最靠近的地方停下的则是皇爵的雪橇。雪芙儿回头看,只见倒下雪橇内的士兵捉住巨兽的缰绳,怒吼着要巨兽听话。士兵们挥舞着剑,刺向巨兽的尾巴。这时,一只巨兽回过头来咬住士兵的脚。 可怕的哀嚎声响起,鲜血在雪地上飞散开来。米莉蒂安则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被咬的士兵捉住野兽强劲的下颚拼命挣扎,脚几乎要被咬断。其他士兵则吓得完全不敢靠近。 接着更恐怖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刚刚逃跑的士兵有两三人不只被雪绊倒,还开始由倒地的地方逐渐往下沉。那里看上去虽然与其他地方一样都是雪原,但雪的下方却不是固体的地面。 这就是「盐沼」。在上古时代,带河比现在还更宽,是以盐水覆盖住大陆的「海洋」的遗迹。火龙与冰龙的战争,将海水纷纷烧干或结冰。曾是海底的泥沙有一半被结冻,一半成了溶解盐水的沼泽,上面则覆盖了好几层的冰雪。传说中,火龙与冰龙现在依然持续在地底作战,因此配合龙的活动,沼泽溶解的部分与结冻的部分也经常改变。 「救命!」 可怜的士兵们拼命扭动上半身想要脱困,但越是挣扎就越往下沉。正当离他们只有两、三步距离的同袍打算伸出援手,双脚却开始跟着往下沉。 「谁都不准离开雪橇 !」 坐在男爵雪橇上的索金魔法师大喝。男爵的雪橇上抛出绳索,已经淹没到肩膀的士兵们捉住绳子因而获救,但有一名士兵已经被淹没到头部,连握绳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稍稍地碰了一下绳索,便消失在雪地中。索金一掌掴向米莉蒂安的脸颊,雪芙儿见状大惊失色。 「你做什么!」 雪芙儿正想飞奔过去,却被皇爵牢牢握住手臂。 「只是要她安静,以免别人听不到咒文。」 不断尖叫的米莉蒂安终于安静下来后,索金咏唱咒文的声音响起,白色巨兽也终于稳定下来。男爵命令士兵扶起雪橇,并让那些被咬的士兵坐上去。男爵的随行兵搭起弓箭对准了白色巨兽,可是他的动作却莫名地僵住停止了。 「你想做什么?」 索金尖锐地质问道。施展缚身咒文的也是他。 「处决那只发狂的野兽。」 男爵回答完,索金面不改色地开口:「不行。白蜥是未来几天的救命绳。只有白蜥能不在『盐沼』沉没且找到前进之路。一头白蜥比一名士兵的命还值钱。」 「可是……!」 男爵瞪着浑身是血的巨兽。其他士兵的眼中也充满对巨兽的恐惧与憎恶。此外也同样憎恨看轻自己性命的魔法师。 皇爵语气强硬地宣布:「我应该说过,我部下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接下来的路程,只要从雪橇上下来就不会有立足之地。你们只要想着死守你们所搭的雪橇就好了,就算有一辆雪橇脱落,其他人也不会伸出援手。懂了吧!」 尽管接下来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但雪芙儿还是能感觉到全队的不满悄悄袭来。 4 当天晚上,米莉蒂安仍害怕得脸色苍白。 「我绝对不要再靠近白蜥了!我真担心明天那个吃人怪兽要来拉我的雪橇!真该杀了它!」 雪芙儿并不这么认为。那是意外,那只白蜥受到惊吓了。雪芙儿在睡前去了圈养白蜥的地方。她担心士兵们会忍不下怒气,趁夜杀了那只白蜥。 大概跟雪芙儿有同样的忧虑,圈养处旁有一名魔法师,是伊斯。正在洒着很像干燥青苔的饵食。几十头白色巨兽聚集在一起的光景非常的壮观。虽然有着跟蜥蜴相同的外形,但却比牛只还大,身上则长着似乎很好摸的毛。因为脚很短,身体还不到雪芙儿的腰部那么高,所以感觉上也没那么恐怖。甚至能跑那么快都让雪芙儿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咀嚼青苔的下巴虽然看起来很强劲,但牙齿是圆的,应该不是肉食动物。 伊斯正在交给矮胖的小个子士兵某个东西,只见士兵将那东西放进火炉中用铁鎚开始敲打起来。尽管魔法师看起来很不容易亲近,但雪芙儿被士兵正在做的事引起兴趣,不由得上前搭话。 「请问,您在做什么呢?」 伊斯认出了雪芙儿,用平板的声音回答了她的问题。 「把嚼口※修好。白天的骚动害它们受到惊吓,连带也咬坏了。」(※通常指塞在马匹嘴巴内的金属器具,与缰绳辔头成套,都用来控制马匹。) 士兵手里的嚼口呈波浪形,两侧都弯曲了。见到铁的表面刻有细小的象形文字,让雪芙儿心下一惊。她想起乔贝尔抢走的那颗白色石头。 「请问,您是用咒文驾驭白蜥吗?」 伊斯点头回答了雪芙儿的问题。「是能安定它们恐惧的咒文。」 大部分的野兽其实胆子都很小。士兵虽然想敲平嚼口,但技术的确没有专业铁匠那么好。那些工具大概是为了磨剑矢等武器而带来的吧。铁片变得扭曲,上头的文字也跟着歪斜了。 「如果您不介意……可以让我试试看吗?」 雪芙儿问完,那位士兵立即嗤笑出声。「你会做?」 「我在锻冶工匠村长大。如果东西不大,我就做得还不错。我有段时间没有碰铁了,很想试试看。」 似乎也敲得很不耐烦的士兵耸了耸肩,将工具递给了雪芙儿。雪芙儿用铁撬夹住嚼口,再烤一次后细心地用小槌子敲打。在她敲打的时候,忘情地只专注于打铁的手感。等她打好并拿给士兵看之后,士兵也夸赞起雪芙儿的手艺。 「小姑娘,你做得还真漂亮。」 伊斯面无表情地接下嚼口,喃喃念起咒文。刻在嚼口上的文字发出蓝光,完好地连结在一起。其中一头白蜥从同伴中走出来张开嘴巴。这头白蜥的下颚毛发还有红色的污渍,士兵见状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伊斯则毫不犹豫地将拿着嚼口的手伸进它的嘴巴,让它咬住嚼口。 「白蜥的两颊部分有『水魂』。『水魂』掌管恐惧及愤怒等情绪,所以要让咒文在这里起作用。」伊斯轻柔地抚摸着白蜥露出嚼口的两腮部分。 「可以也让我摸一摸吗?」 雪芙儿一伸出手,土兵的神情惊疑不定,但伊斯只是沉默地按着嚼口空出一个位置给她。雪芙儿试着去抚摸靠近伊斯手掌下方的兽毛。 「不可以害怕。恐惧的波动白蜥会感受得到。」 雪芙儿感受着指尖上细微的震动。伊斯静静地凝视雪芙儿。 「那是白蜥的魂源流动。」 雪芙儿想起她曾靠着乔贝尔的魔力,让她看到自己的魂源流动所散发的光线。伊斯又说: 「你的魂源虽然混乱,但比一般人还强劲。尤其在你的『水魂』四周。或许因为如此,虽然不如魔法师,但你还是能感觉到魂源。」 雪芙儿的「水魂」与「土魂」都是从梅比多尔杜王子身上所得来的。从那之后,雪芙儿就能够看清楚远处快速移动的事物。可是刚刚的感觉,并不是用双眼去看,而是更微妙且细微的东西。而她就是知道,刚刚的感受与当时的光线是相同种类的东西。 那很像在炼钢之际,用指尖去确认烧过的材料的感觉。只要抚摸被水瞬间冷却的表面,内部烧灼和铁质如何交融,雪芙儿透过触感与热度就能明白。 她模仿起伊斯,也去摸摸其他头白蜥的两颊。白蜥除了吃饵的时间外,似乎都一直要咬着嚼口。雪芙儿觉得这样有点可怜,不过伊斯摸了摸它们的两颊后,白蜥会因为魔法而陶醉地闭上眼睛。它们的眼睛是最像蜥蜴的部分,黄髓石般的虹膜以及纵长的瞳孔被瞬膜缓缓盖住的样子,让在一旁看着的雪芙儿都快忍不住被咒文所影响了。 咏唱咒文的伊斯好像在唱摇篮曲般,令人感受到他面无表情下的温柔。雪芙儿察觉到伊斯眼中有着类似皇爵的光芒,进而一想,两人连瞳孔的颜色都很相似。 「您……是不是跟皇爵有血缘关系?」 问题太过唐突,雪芙儿遭到伊斯冷冷的一瞥。 「在皇爵家服侍的每个人都是如此。」显然这似乎不算什么秘密。 最令雪芙儿吃惊的是在那之后,那名士兵将锻冶的工具送到雪芙儿的帐棚内,士兵的名字是萨古,连能用来当原料的铁块都一并给了雪芙儿。 「这是皇爵殿下的命令。如果还想要更多铁块当玩具,就来找我拿。」 尽管雪芙儿因自己的一举一动完全逃不过皇爵的眼线而感到不悦,但这的确是令人感激的礼物。虽然惹得米莉蒂安不太高兴,但只要在睡前挥动铁鎚,不仅能够暂时逃避烦心事,也可以不被恶心头痛所困扰地好好入睡了。她觉得铁或许真的拥有与生命魔法相关的力量。 5 隔天早上,雪芙儿见到那名被咬伤腿的士兵能够正常走动了。 在全队同袍的注目下,士兵走到皇爵面前曲膝下跪。 「圣德基尼皇爵殿下,非常感谢您亲自施展秘法。小人愿当您的下属,完成您所交代的一切任务。」皇爵只是阴郁地点点头。 圣德基尼皇爵的魔力就这么呈现在雪芙儿与所有士兵的眼前。士兵们尽管对白袍魔法师还是有些反感,但对皇爵家产生的畏惧却让他们的印象更为深刻。 雪芙儿为了锻冶工具向皇爵道谢之后,皇爵看着雪芙儿污黑的指甲说道: 「继石头之后是铁。你想要的东西都很奇怪呢。」 「您想要的东西难道都不奇怪吗?」 雪芙儿反问时并没有特别的意思,但皇爵又再度如同探测雪芙儿的魂源般凝视她。 「……你有时候,还真的很令人不悦。」 自己好像莫名地又惹皇爵生气了。皇爵偶尔会突然生起气来或态度恶劣,不过雪芙儿已经习惯了。自从这个行军队伍出发后就气质丕变的皇爵,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恢复成原来那名少年,雪芙儿也比较喜欢他这个面貌。 「就算女孩子擅长打铁很奇怪,我也没有其他专长了。自从我来到奥拉,就学了很多该怎么当淑女的课程,但全都没有意义。只会让我更不知道未来我该怎么样才能生存下去。」 雪芙儿喃喃自语说着,出乎意料地皇爵竟回应了她: 「如果你知道了,就会按照那样生存下去吗?」 「我希望如此。像您就拥有很棒的魔法师才能,所以我想您没有什么好迷惑吧。」 「生命魔法又算得了什么!」皇爵像个孩子一样,不悦地撇过脸。 就像那名士兵一样,雪芙儿也是因生命魔法而得救的其中一个人。明明就拥有能够救人的力量,难道还会有人感到不愿意吗?看着皇爵的侧脸,雪芙儿想着或许的确是有吧。 「那么,如果您没有了魔力,会想要做什么呢?」 「无聊至极。想这种事毫无意义。」 这句话令她感到莫名的寂寥,因为雪芙儿就经常在想这种事。她会来奥拉是因为不想回到阿尔各村。在村子里,光是雪芙儿想当锻冶工匠这件事,就会害全村笑掉大牙。除了涅乌特司,没有人会认为雪芙儿能有什么用处。就算她不愿意按照父母与伯父的意思过日子,但她也没看过世上有女性锻冶工匠,所以她没自信自己是否能做到。尽管如此,光是能整天为这种事想个不停,就已经很好了吧。 多姆奥伊的希妲王女,还有阿修拉夫皇子,都在年幼得还没开始考虑自己的生活方式之前,就注定要扛起王室的重担了。每个平凡人,每天都要被赚取粮食的枷锁所绑住,但除了粮食与才能之外,人类还是有许多其他的束缚。只是,就像涅乌特司曾对她说的一样,只要束缚自己的是自己所选择的枷锁就行。雪芙儿希望自己能尽量抱持这种想法走下去。 6 在风改变方向往南吹,太阳也开始西斜的时候,攻击展开了。 前头的雪橇来了一名传令兵。「诺西克魔法师回报,西南方发现雪橇踪影!」 在行军队伍前方带头的是诺西克所搭的雪橇。背靠着行李的雪芙儿坐直身子,仔细望向灰白色的地平线。但前方的太阳太过刺眼,无法看得很清楚。 「开始追踪!」 皇爵一下令,疾驰中的白蜥划了一道弧形向左转弯。冷风几乎是横向吹拂着,使得雪橇跟着倾斜。扑面而来的强劲气流令人睁不开眼睛。 「收帆!左翼加重!」 帆绳松开落下后,士兵们一致靠向雪橇左侧,调正倾斜的雪橇。 尽管咏唱咒文引导白蜥前进的是魔法师,但实际上寻找路线的却是白蜥们。驾驶只要配合白蜥的行动,不要偏离路线地控制好平衡即可。若不将路线交给白蜥寻找,肯定会掉落无底的「盐沼」里。 这一路上已经慢慢习惯搭乘雪橇的士兵们,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皇爵也专心地掌舵并咏唱引导咒文。雪芙儿胸口闷痛得捉紧了衣领,不禁将身子探出雪橇边缘。 说不定就快要见到吉尔达·雷阁下的雪橇了。她能跟他见面吗?他们会伤害他吗? 「哇啊啊啊!」 耳边轰然响起几乎震破耳膜的爆炸声,以及夹杂其中的哀嚎。 就在雪芙儿前方奔走的雪橇,突然破碎飞散在空中。爆炸声紧接而来,更前方带队的雪橇也一一被炸飞。 「是地雷!不要乱了队形!」 军官们拼命地喊着。四名魔法师及皇爵则加强了对发狂白蜥的安抚咒文。好几头被爆炸波及的白蜥陷入「盐沼」内,巨大的身体逐渐往下沉。被绑在一块拉着同一辆雪橇的其他白蜥疯狂挣扎着,甩开并冲向飞散四处的士兵与行李。 魔法师们不得不将队伍散开以回避发狂的白蜥,但却没有停止追踪。皇爵的雪橇被留在后方,另外四名魔法师分开持续往原来方向移动。皇爵到底要消耗多大的魔力才能控制住恐惧的白蜥,雪芙儿从他额际上的大颗汗水就可以窥得一二。 皇爵在镇静发狂白蜥的同时,也抛出绳子去拯救陷入盐沼的士兵们。几十条绳索如蜘蛛网般飞出皇爵的雪橇外,精准地落在每一名士兵的手边。那是皇爵咏唱咒文,利用魔力所办到的事。被爆炸冲击吓傻的士兵们和雪芙儿这才回过神,赶紧帮忙拉绳子。若没有皇爵的魔力,落入盐沼内的士兵与白蜥肯定全数被沼泽所吞没。等所有获救的人都搭上了皇爵和随后而来的两辆雪橇后,所有雪橇都已因过重而陷入雪里。再这么下去,等叫回同伴之前,他们所有人说不定就已经全数被淹没了。 皇爵将一条绳子套住一辆因爆炸而倒下,已有一半没入沼内的雪橇。然后他从船头跳到白蜥的背上,再移动到已挣脱沉没雪橇的白蜥身上。 「皇爵,您……」 士兵们因他危险的行动而大声唤他,皇爵却伸手制止了他们。 「安静,不要干扰咒文。」 皇爵声音沙哑,让雪芙儿觉得他已经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随着低沉的咒文响起,皇爵所骑的那一头白蜥和另外四头便衔住绳子并开始拉起来。白蜥寻找着人类看不见的坚硬地面,随着它们的前进,大半没入雪中的橇体也缓缓地被拉上来。皇爵让白蜥绕了一大圈掉头过来,使被拉起的雪橇与自己的雪橇并排。士兵们大声欢呼,移动到另一艘雪橇上。 「圣德基尼皇爵殿下万岁!」 然而皇爵的脸色苍白,脚步不稳无法回到雪橇上。由于没有人察觉,所以雪芙儿自己缓缓地从橇首爬到白蜥的背上。虽然她尽可能小心翼翼了,白蜥还是立刻不高兴地扭动着背部。士兵们也被雪芙儿的动作吓了一跳,想要帮助她,却因害怕白蜥而不敢将身子探出橇外。 雪芙儿抓住皇爵的手,趴低了身子让自己不要被甩出去,同时捉紧了白色的羽毛。皇爵虽然也神情恍惚地照做,但口里的咒文只剩下呢喃了。白蜥害怕背上的异物,更加拼命挣扎。其他白蜥也被它的恐惧所感染,开始扭动身子想逃离橇轭的束缚。雪橇随之倾斜,士兵们连忙都蹲了下来。 雪芙儿想起伊斯告诉过她的事,匍匐着将手伸向白蜥的脸颊,去碰触据说在两颊下方的水魂,她的指尖感受到细微的震动。她死命压抑呼之欲出的恐惧感,像在对待小猫一样搔了搔白蜥的脸颊。 「嘘!好乖,好乖喔……没事了……」 雪芙儿用手掌压住,只觉得那震动逐渐变为缓和的流动了。她的手沿着白蜥的脸颊来到侧面,感觉细微的震动都逐渐平静下来,白蜥放大的瞳孔也逐渐缩回一直线。眼见激动的白蜥安静下来,雪芙儿松了一口气想扶皇爵起身。 「不行,小心!……来了!」 皇爵用沙哑的声音说完,推着雪芙儿的肩膀双双趴下。两人的头上掠过了些什么,掉在随行的雪橇上。火焰随之散开,雪橇燃烧起来。同样的东西纷纷接着落下来,那全都是烧红的炭。 「是炭!快灭火!用雪!」 士兵们蹲到雪橇两侧开始汲雪盖在火焰上。皇爵在与雪芙儿互相掩护的状况下,咏唱起咒文。 「有敌人……在北方……!」 皇爵的身体像弹簧般立了起来,将手上的东西扔了出去。距离两人几个马身之外的空中响起了擦爆声,有个黑色的东西坠落在雪原上。皇爵紧接着做了好几次相同的动作,上空则都有某物破裂。 雪芙儿大叫:「那是鸟!是雁群!」 那些鸟的嘴里都衔着被连成一串的炭飞了过来。 士兵们察觉后拿起了弓箭,一致朝鸟儿们射出,五、六只鸟应声落地。 「竟然是鸟……?」 皇爵抬起毫无血色的脸朝天空一看,他的双眼已经没办法聚焦了。雪芙儿撑着皇爵的身体以免他瘫倒,察觉皇爵军服上的银钮扣几乎被扯光了。原来刚刚皇爵用来攻击雁群的就是钮扣。他竟然靠钮扣就能击落飞雁,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魔法呢? 皇爵全身冰冷,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敌人已经从北方来了。 「皇爵殿下!魔法师们已经掉头回来了!」 被留下的四辆雪橇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雀跃。四个小队从西方现身,最先来到他们身边的,是巴拿巴男爵与索金魔法师那一队。这时候士兵们攻击雁群的行动也结束了。 「敌人在北方吗?那让下官去追吧!」 男爵让米莉蒂安换搭皇爵的雪橇。尽管米莉蒂安没有受伤,却害怕得捉住了男爵。 「太危险了!指挥官怎么可以亲自追捕呢!」 米莉蒂安过于亲近男爵,让雪芙儿很惊讶,似乎是因为一直搭着同一辆雪橇,米莉蒂安才会这么依赖男爵。 「指挥官是皇爵殿下,你只要待在旗舰上就安全了。」 男爵将米莉蒂安推到雪芙儿身边,与索金一起朝北方前进。 托亚已经来到了皇爵的身边,但报告说伊斯与诺西克都跟皇爵一样耗尽精神而动弹不得。就连托亚自己的脸色看上去也需要立刻休息。 「我们所追的是诱饵。」托亚将死掉的天鹅拿给皇爵看。 「跟这只相同的天鹅被遗弃绑在像雪橇的物体上,所以它们才会贴着地面飞行。」 天鹅张开翅膀约有雪芙儿身高那么长,脖子上还绑了拳头大小的布袋。袋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蠢动着,托亚接着说: 「天鹅拥有鸟类中最多的六个灵魂。分别是日、火、水、土、木、金魂,再加上……」 他打开布袋,里面装的是金绿色的甲虫。 「虽然昆虫只有火跟土两个灵魂,但这种虫的火魂与人类月魂的波动非常相像。所以我们从远处观察魂源,只会看到天鹅与虫的灵魂交叠的样子。」 「这是针对魔法师设下的陷阱吗……」 皇爵忿忿地咬紧下唇,托亚说:「使用鸟类的应该就是凤旅团。毕竟他们的名称就是如此。」 雪芙儿不由得打岔道:「我从来没见过乔贝尔利用鸟类。在我被『凤旅团』捉住的时候,一次也没见过……」 就算对他们发动攻击的人是吉尔达·雷阁下,雪芙儿也不愿意相信他正跟乔贝尔在一起。 这时米莉蒂安拉了拉她的袖子,在她耳边说道:「雪芙儿,就算你这么说,也只会害大家更混乱而已。」 她的意思是雪芙儿所说的话,也只会被当作扰乱搜索队的谎言而已。尽管连米莉蒂安都这么怀疑,让雪芙儿感到很生气,但她却无话可反驳。 托亚提议随时戒备地朝西方慢慢前进。因为攻击虽已经停止了,但这附近或许还埋有不少地雷。 正在进行这项准备时,士兵们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大家都纷纷望着西边的天空。 「那是火柱……太不祥了……」 在西边地平线的夕阳上方,有道血红的光柱直贯天际。连雪芙儿都被眼前妖异的美景所迷住了。 那是称之为太阳柱的现象,在极寒的日子,空气中所含的细小冰块结晶,会反射朝日与夕阳的光芒,就会产生这样的光线。雪芙儿在伊欧西卡尔也见过几次,但那都只会在没有风的时候出现,是非常难得的景色。 刚刚还呼啸吹着的狂风突然停了下来,随着冷空气逐渐冰寒彻骨,队伍也被一股不安所包围。有人轻轻哼起歌来: 「遥远天空中的太阳 国家平原的中央 神圣的神、桑德啊,已经离去 在天之带。奥·乌冽冽 在白色大地。奥·阿拉翁 借由连结起二者的红色阶梯……」 这是一首奥拉国传颂许久的古老歌谣。 「住口!是谁!哪个胆小鬼害怕了!」 尽管军官们纷纷怒喝,但士兵们脸上浮现的恐惧却久久不能消失。 7 皇爵决定不扎营直接在雪橇上过夜。士兵们将风帆在雪橇上撑开,架起能抵御寒冷的屋顶。为了不让远处的敌人发现,也禁止任何灯火。所有人都害怕像敌人乔贝尔这么强大的咒术师。此外,我方魔法师们的力量消耗太大,也让士兵们更加提高了戒备。 天黑之后不久,巴拿巴男爵与索金小队自北方空手而回。 「被逃掉了。只剩下雪橇跟白蜥痕迹,雪橇最多两辆而已。」 拉着男爵雪橇的白蜥,有两只被鱼枪那么粗的箭射杀了。所以带队的雪橇被迫停下,无法继续追踪。雪芙儿想像着雷阁下所射出的箭,贯穿自己身体的情景。那个人不知道雪芙儿也在追兵中,如果她所搭的雪橇被地雷炸了,或许她就这么沉入沼泽里,两人再也见不到面。一思及此,冷汗不自觉从雪芙儿的背脊上滑了下来。 索金最后也筋疲力竭了,男爵则捡拾起被射下的雁尸和地雷碎片。飞雁虽然不像天鹅那样被当诱饵,但脖子附近的羽毛都被拔掉了,似乎有被驯养并受过训练。 地雷上并没有使用生命魔法的魔法阵,而是压缩后的火药筒加上非常单纯的弹簧陷阱引起的点火装置。尽管破坏力并不大,但在「盐沼」内只要能让雪橇偏离行进路线,就可以说是非常派得上用场了。如果那是用魔法阵所做的,就算很微小,仍会有魂源流动,魔法师他们应该会立刻发现才对。 明明拥有五名这么强大的魔法师,却被只有两辆雪橇的敌人扰乱至此,奥拉士兵们得知后更感到不舒服了。虽然雪芙儿觉得身为指挥官的皇爵看起来并不害怕,但也因为发了高烧而无法起身。巴拿巴男爵拿了某种药过来想让皇爵吃,却被皇爵生气地赶出去。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准离开自己的雪橇!」 四名魔法师也各自在他们的雪橇上休息,因为就算是休息时间,他们也必须轮流安抚一直拉着橇的白蜥才行。尽管四个人也都很担心皇爵,但皇爵让人去告诉他们自己会想办法恢复魔力。随行在旁的士兵也束手无策,只能轮班休息。 雪芙儿是目前为止最不疲累的人,所以一直醒着照看皇爵。错过时机来不及返回男爵雪橇的米莉蒂安虽然也很努力想保持清醒,但等雪芙儿察觉时,她已经在雪芙儿身旁睡着了。 「您每次施展完魔法就会这样吗?」 雪芙儿将包了雪的布放在皇爵的额头与腋下。尽管如此,皇爵的皮肤仍烫得不断发汗,还冒着热气。少年脱下军服的身体,就像雪芙儿最初的印象般,瘦弱得令人不舍。 「平常我不会让自己这么劳累。」 皇爵似乎因为发烧导致的脉搏过快而无法入眠。雪芙儿想到皇爵仅靠自己的力量拯救了雪橇与士兵们,也难怪魂源会这么躁动不安定。 「用钮扣 把鸟儿击落,您是怎么办到的?」 「只不过将魂源集中在木魂上,加强力量罢了。为了恢复原状,魂源才会这么紊乱……」 木魂是掌管骨骼与肌肉的魂魄。皇爵搔抓着大腿,雪芙儿一看,只见大腿浮肿得长靴都陷进肉里了。雪芙儿试着碰触了一下,发现滚烫得吓人。 「我想您还是脱掉长靴比较好。」 皇爵犹豫了一下,没有反对。大概是现场没有魔法师能服侍他将长及大腿的靴子脱下,所以才一直忍耐着吧。雪芙儿趁自己还没开始感到害羞之前,一口气脱下了那双靴子。皇爵压抑地呻吟着,雪芙儿立刻用雪袋包住他的腿,让皇爵放松地轻轻吐了一口气。 皇爵的脚底也红肿得像桃子一般,因为已经没有布料了,所以雪芙儿打算把雪装在袜子里,于是她拿出跟靴子一起拉下的袜子。 有个东西从袜子里掉出来,散发的蓝光在滚到雪芙儿的手边后便消失了。雪芙儿没有多想地捡起来看后,心下一凛。那是一颗刻有蓝色文字的白色石头。另外一只袜子的脚尖部分也有个坚硬的东西,雪芙儿取出来后,只见蓝色光芒也消失,变回普通的白色石头。两颗石头似乎分别被塞在两只袜子里。雪芙儿忽然想起乔贝尔逃亡时所说的话。那时乔贝尔所使用的,与刚刚皇爵告诉她的魔法相同,都是将魂源集中在木魂上…… 「这是……您的护身符吗?」 听见雪芙儿的问题,皇爵微微睁开眼睛。 「嗯。这是圣德基尼家族用的咒具,上面写着加强魂源集中的咒文。」 吉尔达·雷阁下要她调查的就是这个。 「那得先拿开比较好吧。」 见雪芙儿一直凝视石头,皇爵嘲弄道:「已经消耗掉大量魔力了,就算你拿着它也没用。」 雪芙儿一气,旋即将石头扔进皇爵军服的口袋里。 尽管她让皇爵穿上塞了雪的袜子,雪也会立刻融化变成温水。皇爵咏唱着镇静魂源的咒文,难受地蹙紧眉头。雪芙儿见状,只觉得那跟自己难受时的情形很像。 既然如此,雪芙儿拔出她衣服底下的守护刀。她抽出新月形的刀刃,拿到皇爵面前。 「你做什么!」 雪芙儿的脖子上突然抵着一把剑。醒着看守的士兵反扭住雪芙儿的手臂,将她的头压在地板上。雪芙儿知道自己被误会了,赶忙放开守护刀。 「我不是要伤害殿下……只是觉得或许能消除他的晕眩……」 「说谎!你这个凤旅团的小人!」 随行的其他士兵们也起来察看发生什么事。 「安静!」 皇爵完全面不改色,他用湿润的双眼看着落地的小刀,对雪芙儿说:「你也会使用魔咒?」 「不是!那才不是魔咒……只是,我有方法能消除自己的晕眩,不知道对您有没有帮助……」 下颚抵在地上的雪芙儿连话都说不好,被用力反折的手臂几乎要断了。 皇爵因高烧而湿润的双眼,来回看着雪芙儿。 「那就试试吧。放开她。」 士兵们面面相觑放开了雪芙儿,但拿在手上的剑却没有收起来。雪芙儿不想再被粗鲁对待,小心翼翼地捡起守护刀,在众人的监视下蹲到皇爵身边。 「如果你想搞鬼,就立刻杀了你。」 雪芙儿试着忽略抵在脖子上的剑尖,将新月形的刀刃放在皇爵眼前。 「请看着这把刀刃。想像它会发光又冰冷的锋利程度。我要将它抵着您的脚底。请您感受它的冰冷,并吸收进您的体内。」 雪芙儿一将刀子按在皇爵红肿的脚底,刀刃立刻就变热了。她将刀子插进雪里冷却后,又将它按在另一只脚上。她重复这个动作,也拜托士兵将她放在舷侧的锻冶道具取过来。 士兵们检查了她的道具,怀疑她要拿铁撬或铁鎚当武器,不过雪芙儿需要的不是那些,是一个包在破布里还没磨好的头环。 「我做了这个。很像魔法师的头环,我想或许可以帮助魂源的流动。」 虽然魔法师的头环是银制的,但雪芙儿觉得铁的性质可能更合适。给白蜥用铁制的嚼口原本或许是因为比较廉价的缘故,却非常有用,而她在展览会上所见到的里沃护符也是铁制的兵器。以此推论,头环就算不是银制的应该也有效。 雪芙儿将头环拿给皇爵看。那头环才刚打好,还没加上任何装饰,约一指宽的扁平头环,散发着和缓的光泽。 「虽然是铁制,但我用的是不容易生锈的材料喔。还有,镶在这里的石头,是埃梅送给我抑制头痛的护符。前一阵子您也见过它,没有害处的。我可以帮您戴上吗?」 雪芙儿也让士兵们看见头环,并将它拿到皇爵额头前方。因为皇爵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雪芙儿当他答应了,便让头环轻轻滑入皇爵的刘海下。 「请感受铁的冰冷,并想像魂源正在安静地流动。总之……我都是这么做的。」 皇爵仍旧闭着双眼,他举起手,摸了摸头环。 雪芙儿试着摸摸他的脚底,已经没有剐刚那么烫了。她的指尖可以感受到皮肤下流过的脉动,那感觉跟她抚摸白蜥时相同。她的手掌从皇爵的脚底来到脚踝,再移到小腿肚,追逐着波动,感觉到剧烈振动的热气缓缓地散开了。 雪芙儿再度用雪冷却守护刀,将还湿淋淋的守护刀静置在皇爵的锁骨下方。感觉到士兵们又紧张了起来,所以雪芙儿一放好就立刻松手,打算静观其变。 皇爵碰触着胸前的刀刃。雪芙儿则试着碰了碰他的指尖,缓和他的脉动,并分散他的热气。这是她处理金属材料,将它们变为光滑钢铁时的手感。也是雪芙儿最喜欢的一道工程。 皇爵低声说道:「好像……好些了。」 皇爵的气息很明显地和缓了许多。士兵将新的雪袋塞入他的腋下后,皇爵总算开始沉睡了。他放松了紧锁的眉头,露出了普通少年般的纯真睡脸。那安稳的表情,也让士兵们终于放松了警戒。 雪芙儿在安心的同时,也觉得非常高兴。她自己思考并花费功夫所做的事并没有错。就算只有一点点,她还是找到靠自己击退乔贝尔魔咒的方法了。 8 雪芙儿就在皇爵身边待到天亮。 当她清醒时,朝阳正穿过帆布屋顶照射进来,雪芙儿的头就靠在皇爵的腰侧睡着了。她的手还放在皇爵胸前的守护刀上。皇爵的肌肤已经干了,雪芙儿可以感觉到肌肤下规律正常的脉动。皇爵退烧了。雪芙儿慢慢抬起头,只见皇爵还在睡。看守的士兵也累到坐着打盹儿。雪芙儿怕大家醒来会害她很尴尬,于是拿起守护刀收进了刀鞘,此时皇爵说话了: 「你真蠢。难得有机会可以杀我却错过了。」 雪芙儿差点跳了起来,她瞪着皇爵。只见对方似乎也正为什么事感到生气。雪芙儿搞不清楚皇爵在想什么,认真地回答道:「我才不会杀人。」 「如果我死了,雷就能顺利逃走吧。」 但雪芙儿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一点。她害怕战争,也不希望任何人死去。如果皇爵死掉,奥拉的士兵们一定会矢言复仇吧。身边只要曾有人死去,人们就绝对无法轻易忘记这件事。就像雪芙儿忘不了措那一样。 于是雪芙儿说道:「雷阁下才不会被您打败。」 「是吗?那么如果我杀了那家伙,你会杀我吗?」 「请不要说得那么简单!」 强烈的憎恨,会令人将杀人视为理所当然。雪芙儿过去也曾这么痛恨乔贝尔。可是她再也不想憎恨任何人了。就算她想将皇爵当作乔贝尔来憎恨,她也办不到。或许是因为皇爵偶尔心血来潮的温柔, 也或许是因为他眼眸中的光芒。 所以雪芙儿一直告诉自己,雷阁下绝对不会被皇爵所杀。那个人如钢铁般坚强澄澈却温柔,是个强大的骑士。这是她心中近乎信仰的愿望。 「您明明……就拥有拯救人的能力,为什么要这么轻怱生命呢?」 她曾经用相同的问题问过乔贝尔。不过,雪芙儿突然想起一件事。 皇爵拯救了被白蜥咬伤的士兵。之前好几次,只要雪芙儿身体不舒服,他也一定会为她唱诵咒文。虽然说出口的话都非常无情,但绝不会见死不救。就连昨天他也是消耗自己的灵魂去拯救那些士兵。雪芙儿忽然想起皇爵在那座庭园跟她说的话。 「你难道不会不想活吗?」 那句话所指的,该不会是皇爵自己吧?如果是,那么皇爵轻率看待的就是他自己的性命。 「……您该不会真的希望我杀死您吧?」 皇爵没有回答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萨亚雷说你似乎曾经见过神明。」 雪芙儿吓了一跳。当乔贝尔被逮捕的时候,她也不断被质问有关凤旅团的事。雪芙儿与埃梅从凤旅团的手中逃走,迷失在塞亚国的深山里,并且见到了名为奥丹的神明。雪芙儿甚至还跟奥丹说过话。尽管那是奇妙又不可思议的体验,但对雪芙儿来说还历历在日,如今仍庄严地存在于她的心中。 「可是萨亚雷并不相信。」 是卡莎大使向萨亚雷报告了神明的事情。不管是大使或萨亚雷,都打从心底认为那是雪芙儿和埃梅的谎言与妄想,也一直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编造这种谎言。所以雪芙儿跟埃梅决定将奥丹的事永远放在心里。她不知道为什么皇爵突然提起这件事。 「那是当然,毕竟那个男人打从心底不需要神。」 皇爵似乎还有困意地闭上眼睛,半开玩笑地问道:「然后呢?那个神,是什么样子……」 雪芙儿也用不佳的口气回答:「很巨大,很强势……可是很公平……」 皇爵静静地听她说话而没有加以嘲弄,所以雪芙儿又再补充了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而且,看起来很寂寞。」 少年有些震惊地看着雪芙儿,眼神内似乎蕴含着痛楚的光芒。但立刻又恢复成挖苦的笑容。 「真是有趣的内容。」 皇爵缓缓地将额头上的铁环取下,戴在雪芙儿头上。铁环已经恢复原先的冰冷。 「接下来,我想你会比较需要它。」 等士兵们全都起床后,皇爵走到雪橇前端插上粗厚的旗杆并下达了命令: 「揭起魔法实务局与圣德基尼家族的旗帜吧。将人质绑在旗帜下方,让敌人能够看得见她。」 雪芙儿以抱住旗杆的姿势被绑在旗杆上。由皇爵的雪橇领军,行军再度展开。 第六章 白色森林 1 吉尔达·雷一行人在黄昏下的地平线一隅,发现了与灰白色圣堂并排紧靠的部落。部落的屋顶都很矮,有半截埋在雪堆里,与雪原融为一体。 「那是圣德基尼皇爵领土内的征税地。」 奎里德收起拿来观看的望远镜,示意潘札与科娜兄妹继续让雪橇前进。两兄妹完全没有使用任何鞭子,只靠声音让白蜥前进。而绑在雪橇后方的鸟笼里,也只剩下三只雁了。 吉尔达·雷待在橇尾监看着后方动静,完全看不到追兵扬着风帆的雪橇,这让他觉得就像奇迹一般。但那并不是奇迹。他们能到达这里,全都仰赖那对兄妹与修勒的能力。无论是利用天鹅或雁来行动,或是引开追兵的张帆雪橇的那些手段,他们都达成了比身经百战的骑士还要精准的成果。此外,比敌人还早发现我方被追上,并且指挥这一切的奎里德战术运用成功。不利用比较快的张帆雪橇,也是为了不让敌人自远处就能轻易发现。 「只要对方拥有魔法师,他们就会采取会用到生命魔法的战术。既然他们的军队都不会操纵白蜥,那就不算是战力。魔法师的确拥有一夫当关的战力,但那只对魔法战争有效。」 奎里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设下宛如他手中玩具的地雷。反过来利用魔法师看得到魂源的能力,也能欺敌或设下陷阱,这点吉尔达·雷第一次学到。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识到军事大国里沃的实力了。 「里沃对于如何与奥拉作战似乎一清二楚。」 吉尔达·雷轻喃,奎里德闻言就像看着一个不受教的学生般眯起眼睛,耸了耸肩。 「需求为发明之母。」说话的人是修勒。 「奎里德老板在近距离作战方面……」 「闭嘴,专心喂鸟!」 奎里德出声警告。吉尔达·雷则用全新的角度去审视奎里德。奎里德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轻浮又直接的男人。他不只四处搜集各种情报与知识,还很聪明且懂得实践。就像有能力的雄鹰藏起自己的利爪,他的城府也深不见底,随时准备好第二、第三个策略。是个如果成为战友会如虎添翼,成为敌人则会是心腹大患的人。 「话说回来,以皇爵家的领地来说,还真是不怎么样的地方呢。」 奎里德一副不太满意的表情,看着逐渐接近的屋舍。 用冻土砖堆砌起来的半球形建筑不到十间。似乎有一半屋子是往地下深掘,高个子的吉尔达·雷或奎里德如果站直的话,应该就能抵到天花板了。或许是一直暴露在吹拂的风雪之下,导致墙壁上的冰有些融解,稍具弧度的砖块与窗缘或屋檐的隙缝中长满了青苔。青苔表面还紧黏着雪的结晶,天气冷到那些青苔看起来就像是由雪做成。 位于部落中心的圣堂虽然比其他屋舍稍大一点,但除了圆顶之外也俭朴得毫无其他装饰。 修勒说道:「其他诸侯的城镇,还更先进一点。这里完全没有可以征税的农田和产物啊。只有祭祀药王树的圣堂而已。你说对不对,潘札?」 潘札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跟妹妹科娜一样,吉尔达·雷没看过他们两人在对白蜥说话之外的时间开口。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因为防备着吉尔达·雷,但当追兵来的时候,就像服从奎里德的指挥一样,两兄妹也会回应吉尔达·雷的要求。吉尔达·雷跟修勒能一起使用捕鸟的发射台阻止敌方的白蜥,也是全赖两兄妹的协助。 吉尔达·雷看着圣堂后方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森林。那肯定就是雪芙儿所说的「白色森林」。也就是第一代圣德基尼皇爵发现药王树的禁忌森林。 「圣堂里难道没有魔法师吗?」吉尔达·雷这么问道。 「你看清楚。这里的生活不像是有使用到生命魔法吧。跟一千年前完全一样。奥拉国内拥有魔力的人,全都去了学都。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谁还会留在这么寒冷严苛的土地上?」 正如修勒所说,这地方比起多姆奥伊的边境还要贫瘠。只要见识过伊欧西卡尔的繁荣,就不会想到这里也属于同一国家的领土。毕竟这里是皇爵的领地,如果有魔法师守护,就算再繁荣一些也不奇怪。但这地方怎么看都像是被舍弃的土地。 在聚落前的沼泽旁,有几个男人好像捕获了什么鱼。靴底绑上一个圆形的板子,似乎是用来避免沉入冰泥中的方法。他们用大约要双手才握得住的圆筒在冰冻的泥土中挖洞,然后用绳索把吃饵的鲶鱼从冰下拉上来。这是很原始的钓法。满是泥巴的水桶里,大概有五、六条两只手臂那么长的鲶鱼。就连男人们身上穿的长披风与帽子,也跟泥巴的颜色分不清楚了。 他们察觉到靠近的两台雪橇,于是停下手边的工作。修勒开口对他们说:「我们是捕鸟的猎人,跟伙伴走散了。明天其他的雪橇应该也会来到这附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让我们在这儿遇一夜呢?我们会好好答谢各位的。」 他们先看着鸟笼,然后逐一看着吉尔达·雷等人之后说道:「要住宿的话,你们可以去圣堂。」 他们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吉尔达·雷很介意,奎里德似乎也是如此,只见他又亲切地说道: 「比起严肃的圣堂,有美女跟美酒的住宿比较合我们胃口呢。」 奎里德摇了摇手里的钱包,但似乎不能打动眼前的男人们。 「这里是僧侣的村落,没有女人。」 「……原来如此。」 看见碰了一鼻子灰的奎里德,科娜不禁噗哧一笑,看上去似乎也安心了不少。 内向的科娜其实对奎里德很有好感,这点吉尔达·雷一路上观察她的态度就知道了。她哥哥潘札似乎也因为对方是奎里德而给予认同,至于奎里德无论是否明白,他面对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科娜,就不会摆出搭定期船时所表现的那种轻佻态度。这恐怕也是顾虑到科娜纤细的个性。 修勒也笑道:「这里只有和尚啦。」 「知道的话你不会早点说啊!」 奎里德搔了搔长满胡碴的下巴。 原来是这样,所以这些男人才打扮得几乎一样。他们用毛织粗布白头部到下颚包起来,因而看不到头发,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所以就算他们有老有少,每张脸给人的印象仍旧相同。 一行人驾着雪橇来到圣堂,前庭的菜园里有三个男人正在耕作。修勒说明住宿的来意后,获得对方的同意并领他们前往厩房。他们拿出三只雁请僧侣们当晚餐,负责厩房的僧侣心怀感激地收下了。厩房不大,里面只有五头白蜥,整个部落也看不到其他白蜥的踪影。显示这些僧侣们几乎不常离开这个极寒之地。 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年长僧侣带领吉尔达·雷等人来到圣堂内。圣堂的门上刻有药王树的徽纹,不过室内非常空旷,冷得跟室外没什么差别。 「近来几乎没有朝圣的人,所以我们也节约使用燃料。」 年轻僧侣运来干燥的青苔,利用风箱送火点燃之后,一行人的斗篷及靴子上沾上的雪也跟着融化,逐渐成为蒸气。好一段时间没感受到的温暖沁入四肢百骸。既然天色已晚,今晚想必不会再有追兵了。看来有机会让吉尔达·雷多问些有关药王树的问题。 「领主大人不会来到这里吗?」 在奎里德的试探下,僧侣们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摇摇头。 「这里离学都太远了。」 奎里德巧妙地打听出部落里所有僧侣的人数。部落共有十五人,而包括一名去捕捉鲶鱼负责伙房的僧侣,只有四人住在圣堂里而已。 厩房僧来告知前堂僧有关潘札与科娜兄妹的事。 「托亚,有两位客人想在厩房用餐。」 负责前堂的僧侣以视线询问奎里德。 「唔,请随他们高兴吧。他们夫妇两人想要独处呢。」 奎里德说了谎让对方不要太在意。两兄妹为了确保退路,打算让僧侣们代步的白蜥与雪橇没办法立刻上路。 听见年长前堂僧的名字,吉尔达·雷竖起了耳朵。他小心不让人察觉地重新绑好剑带,仔细观察被头巾遮住大半脸的托亚。在暖炉的火光照射下皱纹并不太明显的那张脸,跟吉尔达·雷想到的另一张脸极为相似。其他三个人也是既平板又雷同的脸。吉尔达·雷若无其事地开口:「诺西克,可以麻烦你让火再旺一些吗?」 年轻的前堂僧侣轻松地将几束青苔扔进暖炉里。吉尔达·雷不仅暖不起来,还感到毛骨悚然。 2 「奎里德。」 吉尔达·雷若无其事地把奎里德从暖炉前拉开,在他耳边说道。 「他们是服侍皇爵家族的人。跟阿修拉夫皇子随行魔法师,还有学都皇爵官邸的驾驶,名字全都一样……连长相也很相似。是同一族人。」 「大概是吧。那又如何?」 奎里德似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吉尔达·雷的全身却发出对僧侣们的警报。 「那个叫做诺西克的驾驶打算用生命魔法杀我。」 就算诺西克身上没有魔法师的记号,还是会使用强大的咒文。而且刚刚他用相同的名字称呼后,那名应声的年轻前堂僧,跟当时的驾驶也太过相像了。 「我认为侍奉皇爵家的每个人都是魔法师。」 「可是,你也看到这个部落的贫乏了吧。这些和尚如果会使用生命魔法,应该有办法住得跟伊欧西卡尔一样舒适,怎么可能还保持跟一千年前相同的生活?」 奎里德说得没错。但正因为如此,吉尔达·雷才会觉得不寻常。奎里德也感染了他的紧张,表示要去看一下厩房。 「总之,得准备随时都能走得了。」 吉尔达·雷在遭到怀疑潜回到暖炉边,开口问道: 「明明后方不远就有森林,为什么要说燃料不足呢?」 僧侣们突然一致看向他,吉尔达·雷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紧张起来。 「您说的话太可怕了。那是神圣的森林,不可以任意侵犯。」 看来圣堂所供奉的,其实是圣地本身。也因此祭坛上才会什么都没有。而祭坛旁的墙壁上,只有一个人物的浮雕。 「那是第一代的圣德基尼皇爵,阿修拉夫殿下。」 吉尔达·雷看了那尊浮雕,再度吓了一跳。那是与阿修拉夫皇子如出一辙的少年,而且名字也相同。只要年龄再稍长一些,就跟现任的皇爵长得一样了。就算拥有血缘关系,子孙跟祖先会神似到这个地步吗? 相似的脸。托亚、诺西克……此外应该说不出他所料吗?厩房僧名叫伊斯,伙房僧叫索金。吉尔达·雷虽已经不太记得他在多姆奥伊风港见过的四名魔法师的长相。但是,他们却都予人相同平板且端正的印象。连驾驶诺西克也一样。就算说他们全都是兄弟,吉尔达·雷也不会太讶异。 修勒向最年轻的诺西克问道:「各位从什么时候就住在这里了?家人呢?在努姆斯吗?」 努姆斯是位于皇爵领地南边的伯爵领土首都。比伊欧西卡尔离这里还近,大约需要两天的路程。诺西克摇了摇头。 「我们是在这里出生的人,家人都在这个村子里。我们有几名兄弟去了远地工作,我能留在这个圣地还比较幸运。」 他的脸上浮现僧侣式的温柔笑容。一般年轻人都会想到城市去,但他这段满足于俭朴生活的发言,却不像在说谎。 「可是这里虽名为圣地,但药王树也已经枯萎了吧?因为远在八百年前,那名初代圣德基尼皇爵移植它而……」吉尔达·雷稍微有些挑衅地指着墙上的人物雕刻。 「并没有桔死!」 对方出乎意料地激动反驳道。僧侣们的表情头一遭出现了变化。吉尔达·雷也想起来,在学都的庭园里把吉尔达·雷击落水池的驾驶,也是因为他侮辱了皇爵才会动怒。 「那个时代的神明都离去了。可是我们等待着总有一天,祂们终将归来。」 托亚朗声唱起歌来: 「遥远天空下的太阳 国家平原的中央 神圣的神、桑德啊,就要降临 在天之带。奥·乌冽冽 在白色大地。奥·阿拉翁 借由连结起二者的蓝色阶梯……」 此时傅来了模糊的声音,古尔达·雷看向门口。发现诺西克好像把风一样站在那儿,吉尔达·雷蹙起眉。接着出现了既清楚又吵杂的声音。 「什么声音?」 托亚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我们正在把您的朋友捉回来。」 吉尔达·雷立刻警戒,修勒虽不明所以还是站起来。索金已经挡住了通往厨房的另一扇门,托亚则开始咏唱起咒文。 「今晚的住宿取消了!」 吉尔达·雷仿佛要盖过咒文的声音般宣告,并撞向诺西克。 「修勒,快逃!」 他一回头,将短剑扔向托亚与索金的方向。那两人同时大吼了些什么,短剑便在两人之间静止并落地。趁此机会,吉尔达·雷与修勒已经夺门而出。 村里的僧侣已经来到圣堂前院了。他们打算阻挡正要离开厩房的潘札与科娜兄妹的雪橇。许多的咒文交杂着,使得白蜥茫然地左右张望,因为同时受到兄妹的命令与咒文的控制,让它们的魂源紊乱。潘札拼命地扯动缰绳。 「可恶!你们这些臭和尚,快让开!」修勒大吼着引开僧侣的注意,当僧侣们朝他们看过来时,吉尔达·雷便拔出剑冲入他们与雪橇之间。 然而,僧侣们手中连个像武器的东西都没有。这点让吉尔达·雷无法拿剑攻击他们。于是他迅速缩短彼此间的距离,用刀背将他们撂倒。但就算同伴被打倒了,后方的僧侣仍毫不退缩地继续咏唱咒文。不仅如此,腹部与颈椎遭受重击的僧侣竟然在翻着白眼的状态下爬起来了。 吉尔达·雷发觉这些人无力合上的嘴巴里闪着蓝色光芒,想起自己与切尔克西打斗一事。这些僧侣也靠着那种魔法,获得了超越人类的体力。吉尔达·雷改变作战方式,击打并折断他们的脚,让他们无法动弹。 吉尔达·雷的身体在咒文的魔力牵制下,行动有如铅块般窒碍难行。可是,他以蛮力抵抗后也不至于无法反击。另一方面,修勒仿佛被看不见的网子缠住般动弹不得,被僧侣们捉住了。 「修勒!」 吉尔达·雷将修勒身旁的僧侣踢飞,拉起修勒。 「怎、怎么回事?这些家伙竟然全都是魔法师……」 倒地不起的僧侣们,就像圣堂里的僧侣们一样,全都拥有跟皇爵家的魔法师相似的外表。无论打倒多少个,相同的对手就是会一直来攻击他们两人。这种异样让吉尔达·雷也不禁毛骨悚然。 此时传来了划破黑夜般的声音,随着科娜的叫喊,白蜥与草橇冲了过来。吉尔达·雷将修勒扔上雪橇,自己也跟着上去。 「奎里德呢?」 除了这辆雪橇之外,他看不到另一辆。科娜一脸苍白,潘札则控制着缰绳要硬闯森林。 「他独自去森林里侦察了。就是那个时候,这些人……」 可是,僧侣们咏唱的咒文太过大声,白蜥的脚步也混乱起来。潘札似乎受到咒文影响,动作变得不灵活,几乎要摔下雪橇。吉尔达·雷在千钧一发之际捉住皮带将他拉回来,并且接手控制缰绳。 科娜开始高声唱歌,音量大得盖过了咒文。只有旋律与母音的歌曲,比起翱翔在沙漠上空 的雄鹰啼叫更加高亢,宛如即将破除黑夜般响彻四周。这名旅途中几乎不开口的女子,纤细的喉咙竟能发出这么大的音量。白蜥们也不再迷惑,纷纷听从科娜的歌声。 可是,熊熊的火焰突然挡在他们前方。盐沼的冰雪燃烧起来,将部落团团围住。吉尔达·雷回过头,只见索金与托亚正在咏唱咒文。火焰从冰层上的许多洞穴中不断往上窜,那是僧侣们捕捉鲸鱼的洞穴。一股腐臭的气味混在火焰的臭味中,修勒大骂道: 「可恶!那些人用生命魔法腐化沼底的泥泞,再拿来烧!」 潘札表示由他来控制缰绳,吉尔达·雷便来到雪橇后方为修勒的发射台搭箭。尽管称为发射台,但沉重的基座在换橇时就已经丢弃,他只能用脚固定弓,靠双手拉动弓弦。当魔法实务局的追兵差点追上他们的时候,他都会跟修勒或奎里德两人一起拉弓,但如今他只好自己来。 「为什么、你还可以动……」修勒依旧被咒文所束缚,于是开口这么问。 「大概是这件锁子甲的效果。潘札,不要停下雪橇!」 当时为了顺利通过伊欧西卡尔的检查哨,奎里德给了他一件织入了蛇纹石石绵的锁子甲。这件能够遮挡魂源波动的甲胄,咒文恐怕对它起不了作用。 火舌舔舐着雪橇,气体与高热刺激他们的肺。疯狂想突围的雪橇,就好像激流上的小船般剧烈摇晃。吉尔达·雷费尽力气瞄准目标射出箭矢。箭穿透了索金的胸膛,但火焰仍没有收势,因为其他僧侣代替了索金继续咏唱咒文。 「喂!快来救我!」 火焰中传来奎里德的声音。他所驾驶的雪橇几乎要全数烧毁,奎里德只能紧捉住白蜥的橇轭保命,但白蜥们的脚也都陷入无底沼泽中了。那是因为火焰烧融泥泞,增加了沼泽的黏稠。而周围更是有一堆似乎由奎里德打倒的僧侣尸体,在火舌中已经沉没大半。 潘札与科娜将雪橇驶近他,奎里德在橇轭上一蹬,跳上了雪橇。 「真是千钧一发。幸好你们来了。」 科娜默默地抱紧了满头大汗的奎里德。吉尔达·雷说道: 「我们进白色森林吧。那里是禁地,僧侣们不会追来。」 「嗯,应该是。我正打算进入森林的时候,就被这帮人攻击了。这些人一直都在监视我们。」 白色森林就近在眼前。那是一座很特别的森林。所谓的白色,不单是指冰雪所覆盖的白,那些像巨大鸟巢般彼此交缠的树枝还有树干,也全都是白色的。而在生命魔法的火光照耀下,全都染成了朱红色。 「可是,我们要从哪里进去?」 潘札拿着缰绳犹豫不定,寻找森林的入口。裸露在结冻泥土上的树根,像栅栏一样挡住了去路。 尽管还是有容许雪橇穿过的空隙,但连火都不怕的白蜥好像对什么感到恐惧般拒绝前进。 突然,白蜥们改变了方向,打算回到火焰之中。而且也找不到立足点,纷纷陷入前后方正在燃烧的泥沼里。这回连科娜唱歌都无法阻止它们。 一定有强大的魔法笼罩了这座森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奎里德!切断绳子离开白蜥!」 吉尔达·雷大叫,奎里德只犹豫了一下,便立刻照办。 「潘札,这种草橇也能浮在泥沼上吗?」 潘札以石头般僵硬的表情点了点头。科娜则啜泣道:「大哥,不要!别扔下这些孩子……」 「科娜,放弃吧!再这么下去,大家都逃不掉!」 在修勒的劝说下,科娜仰起头,拔出小刀,然后亲自切断绑着橇轭的绳索。四头白蜥分别逃入盐沼。他们不忍地看着其中两头逐渐下沉。科娜为了另两头找到路的白蜥,唱起了自由之歌。 「逃走吧……!活下去唷……!」 吉尔达·雷将绳子绑在箭上,射进森林里。僧侣们的怒吼随即自部落传来,僧侣脚下踩着圆板,穿过火焰缓缓地接近了吉尔达·雷等人。奎里德扭了一下绳索让它们缠住粗大的树枝,与吉尔达·雷合力往前拉。雪橇随着滑入白色树根的隙缝中,追来的僧侣更是激动地漫天叫骂,但却没有追进森林里。吉尔达·雷松开树枝上的绳子,将第二批箭射入森林更深处。 火焰与僧侣们的咒骂声逐渐远去,只剩黑暗与白色森林包围着雪橇。 3 雪芙儿比整个搜索队的人都更早发现盘踞在地平线上的白色森林。那是因为她被绑在带队雪橇的前轴上。 昨晚,当西方天空上窜起了黑烟,皇爵与魔法师们也立刻迸发杀意。他们驱赶着比原先多一倍的白蜥,天一亮之后连片刻休息都没有地赶着路。雪芙儿一路上担心着雷阁下终究会被他们追上,所以一直认真地环顾整片雪原,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正在移动,也因此她的双眼干涩又疼痛。被绑在旗杆前面的双手在狂风吹拂下已经没了感觉。 一开始,森林看起来就像一座纯白的宫殿。随着雪橇越靠越近,她也因森林的巨大感到震惊。目测南北两端的距离,大概跟伊欧西卡尔的城墙差距不大。每个比其他树梢还高耸的积雪覆盖处,就像尖塔般突出。在沙漠长大的雪芙儿,从没看过那么多的树木。就算是她流浪过的寨亚国,也因为是高山国家,树木生长稀疏根本不会形成整片的森林。 尽管雪芙儿心里不断祈祷他们追错地方了,但就在白色森林前方,当一群双眼充血发红的男人们上前迎接皇爵时,她的期待也落空了。 「皇爵殿下!有人入侵『白色森林』!」这些人是守护圣德基尼皇爵领地的僧侣,似乎也是魔法师。他们与托亚等人大力拥抱,彼此互称兄弟。 一行人进入小村子保护下的圣堂后,只见许多受伤的人与遗体。皇爵气得脸色发白,就好像自己被打了一拳似的。这些人全都是皇爵的亲人。 「这是谁做的?」 巴拿巴男爵问完,跟诺西克很相像的僧侣回答道:「四个男人跟一个女人。」 男爵拿乔贝尔与雷的画像给僧侣们看,僧侣指认了雷阁下,肯定没有认错人。 「乔贝尔或许乔装易容,抑或是躲在别的地方了吧。若不是魔法师,怎么可能造成这种破坏?」 男爵说完,僧侣们便坚决地否定道:「他们都不是魔法师。可是咒文很难对他们起作用,尤其是对这个男人。」 僧侣们都瞪着雷阁下的画像。他们对雷阁下的憎恨波及了雪芙儿,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可是,一听到雷阁下并没有跟乔贝尔在一起,让一直占据在雪芙儿心中的不安消去了大半。如果那名骑士是靠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正当的理由。她就是能够这么无条件地相信他。 「我们要为牺牲者进行祈祷。」 皇爵宣布完,命令男爵让士兵们在这段时间先到村子里去休息。 「下官也想表示心意,请让我们参与祈祷。」男爵虽然这么要求,但皇爵拒绝了。 「没必要。」 最后只剩皇爵与魔法师跟僧侣们关在圣堂中。他们仿佛在家族周围筑起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 圣堂的大门一关闭,魔法师与僧侣们便在皇爵周围单膝跪下。 「阿修拉夫殿下……」 他们恭恭敬敬地捧起少年的手,各自捉住了一根手指。少年站在圆圈中央,半眯起双眼。捉住他十根手指头的僧侣们,口中含着发出蓝光的石头。 「带走我等魂源,我等的族长……」 唱和的咒文含糊不清,逐渐地转为低吟。蓝光连结着不断出现的火花,从他们的手中移向少年的手指。跪在地上的几个人弯起背脊,无力地几乎要倒在地上。 尽管如此,他们仍将少年的手恭敬地捧在他们的头上,十个人就像挂在白皙纤细的双手下的怪异婴儿般,缩成小小的一团,留下几乎听不到的呻吟声之后,筋疲力竭。这时在一旁观看的伤者取代了他们,也握住少年的手指。他们一样将蓝色的光芒奉献给少年,重叠般地倒在一旁。然后接下来的十个人也如法炮制。最后一切的咒文总算停止,在恢复一室寂静的圣堂内,只有少年再度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闪烁着蓝色的光芒,燃烧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 「我等的族长,阿修拉夫殿下……」 蹲踞在他脚边的人肉圆阵,轻喃起赞颂的词句。 4 雪芙儿被带到与男爵同一间屋里。 这栋屋子的天花板是圆盖形的。因为屋里很小,只靠一个暖炉就相当温暖了。屋里几乎没有家具,餐具与生活用品全都排列在墙壁架上,其他只有被褥及衣柜,跟住帐棚也没什么两样。这间屋子的主人,似乎在圣堂接受治疗。 没有见到米莉蒂安的踪影,雪芙儿问道:「米莉蒂安去哪儿了……」 「那女孩出去张罗食物了,跟你不一样,她可是很有用处呢。」 雪芙儿因男爵的嘲弄而胀红了脸。在帐棚野宿时,都是雪芙儿跟米莉蒂安一起准备伙食,但去分配膳食的工作总是米莉蒂安负责。雪芙儿则是负责收拾善后,然后才会去把玩她的锻冶工具。 「我也去帮忙。」雪芙儿才站起来,男爵就命她不准离开屋子。 「就算你想逃到同伴那里也没用。」 「那……请让我洗脸跟洗手。」 尽管男爵口气不佳地抱怨她不识相,但还是让她去了门口旁有守卫看管的井边。 手腕在僵硬冰冷的绳子摩擦下变得通红。费力地压下帮浦汲上来的水是泥浆水。雪芙儿用指尖沾了一下,觉得那是温水。随着温水缓缓让血液畅通,她知道皮肤也会跟着干痒不已,因此立刻用雪敷上。当她用米莉蒂安给她的油霜擦在眼睛四周与手腕上时,听见米莉蒂安说话的声音。 「皇爵殿下说那女孩看得见魂源……」 雪芙儿也听见另一道低低絮絮的声音,但听不清楚那声音在说什么。只有米莉蒂安仿佛还有回音的声音清楚地传进她耳里。 「……雪芙儿好像对皇爵施咒一样,就用这个头环……」 雪芙儿吓了一跳,直觉去摸她藏在口袋里的铁环,但东西却不见了。 米莉蒂安看到前晚发生的事了,雪芙儿还以为她当时早已熟睡。可是她到底在跟谁说话呢?男爵现在正在屋子里,难道米莉蒂安正在向其他军官报告雪芙儿可疑的行动吗?雪芙儿知道米莉蒂安一直不相信她,但对方这样打小报告,还是伤了雪芙儿的心。 不过如果她是米莉蒂安,看了这座村子的遭遇,一定会相信雪芙儿所仰慕的雷阁下是个坏人。两人只是彼此在宿舍最亲近的同学,但对米莉蒂安而言,雪芙儿并不算是好朋友。 雪芙儿正想循着声音走过去,守卫却拉住了她手腕上的绳子。 「喂!站住!」 说话声戛然停止,米莉蒂安从屋后走了出来。 「雪芙儿,怎么了?」 「米莉蒂安,你知道我的头环在哪儿吗?」雪芙儿严厉地问道。 「喔,是这个吧。今天早上掉在帐篷里,你一早就被拉到皇爵的雪橇那儿,所以我来不及还你。」米莉蒂安将头环递还给她,让雪芙儿正要醖酿的怒气无处可去。米莉蒂安看上去毫不愧疚,就像刚刚的一切都是雪芙儿听错了似的。 「你在跟谁说话呢?」 「说话?喔,那是其他雪橇的士兵们呢。」 米莉蒂安避开雪芙儿的视线,走进男爵所在的屋内。 ◎ 直到全队吃完饭也都收拾完毕之后,皇爵才走出圣堂。 「立刻进入森林。」 皇爵只身前往男爵休息的屋内,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却有着强烈的怒火,全身也散发惊人的气势。男爵表示要立刻整队出发,却被皇爵制止了。 「不必。按惯例,能进入『白色森林』的只有圣德基尼一族而已。」 「您只要带几位魔法师进入吗?」 「不,他们全都尽力了。现在都躺在圣堂里,要麻烦你们照顾。」 正如皇爵所说,刚刚出来迎接的僧侣以及那四名魔法师都躺卧在圣堂中,脸色也像病人般蜡黄。皇爵说他们全都是因为用尽了全力,才会这么疲累。 「可是……您该不会想要一个人去讨伐敌人吧?」 「就算我带了家族之外的人进去,也没办法让他活着出来。就算是你们,只要侵入『白色森林』,也会被这片迷踪森林困住,最后落得发狂的下场。这片森林从千年前就是如此……」 皇爵严厉的口吻证实了奥拉最神秘的家族历史。了解少年魔力有多深厚的士兵们,全都感到恐惧。「对手只有四人,所以我一个人就够了。只是我会带人质进去,让他们不敢放胆攻击。」 皇爵的视线像要看穿雪芙儿一般。雪芙儿虽然害怕,却觉得若可以跟着去追雷阁下的话就还好。尽管不知道毫无力量的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但如果乔贝尔就躲在森林中,那么保护骑士就是自己的责任了。一旁的米莉蒂安双手捂着嘴,害怕地睁大双眼看着雪芙儿。但因为刚刚的事情,雪芙儿并没有迎视她的眼睛。 「皇爵殿下,这么做太危险了。下官等也……」 皇爵用冰冷的绿色双眸瞪了还不死心的男爵一眼。 「你敢看轻圣德基尼家的魔力?」 「不……下官不敢。」 男爵赶忙避开了视线。他一直以来都是因为皇爵的身份而遵从他,在态度上也很明显地轻视皇爵,但如今却被皇爵的气势所压制。 「那么就好好守着村子。如果有其他敌人出现,绝不可让他们进入森林。此外我进入森林之后,敌人万一发狂迷路而走了出来,就由你们逮捕他们。」 皇爵亲自操纵两头白蜥的缰绳,让雪芙儿看清乘坐的方法。他双腿跨在白蜥长长地颈部后方,小腿搭在白蜥前腿的膝盖上。皇爵又说: 「嚼口上刻了只听从我命令的咒文,所以你记住,就算想逃也会动弹不得。」 雪芙儿摸了摸白蜥的下巴,此举惹得士兵们出声惊叫。大家还是忘不了同伴差点被咬被杀的情景,所以仍旧无法习惯白蜥。 雪芙儿的膝盖后方感受到白蜥稳定的魂源,告诉自己也告诉白蜥没什么好怕的。她稍微用点力跨坐,白蜥也只是稍微摇了摇尾巴,接受了雪芙儿的重量。 至少男爵似乎不希望为了进入「白色森林」而必须做跟雪芙儿一样的事,他只是出神地看着皇爵与雪芙儿驾着白蜥前往森林。雪芙儿找寻着米莉蒂安的身影,但或许米莉蒂安不忍跟她道别,所以并没有出现。皇爵身上只带着雪芙儿还没见他使用过的宝剑,还有挂在腰带上的箱型革袋而已。雪芙儿的肩上则是背着装了锻冶道具的袋子。带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行李也就只有这项了。 等到雪芙儿靠近一看,才知道「白色森林」跟一般的森林完全不同。每棵树上面都覆盖着白雪因此没有任何叶片生长,这还不足为奇,就连树干与树枝都仿佛结冰一样的雪白。此外,或许是因为地盘是沼泽,所以根部并没有埋在地下,而是露出地面。树干从比骑着白蜥的雪芙儿头顶更高处开始生长,下方则是比粗树枝还厚实的大型树根,就像栅栏一样排列着。比起粗壮的树枝与树根,树干则大多较细并较短,跟弯曲的树枝与树根彼此交缠,几乎阻碍了前方视野。 来到森林前方之后,皇爵说道: 「拿出你的额环。」 雪芙儿将额环递给皇爵,皇爵随之将镶在额环内侧埃梅给她的石头取下,换上一颗白色的石头。 一戴上这个,就可以防止被森林魔力入侵。白蜥也一样,拿掉我的嚼口就会发狂,你要记住。」 雪芙儿有点不知所措。自从她被绑在旗杆上后,她就认为皇爵把自己当人质,也不会在乎雪芙儿会变得如何。那为什么又要特地给她新的护符,以免雪芙儿发狂呢? 皇爵似乎想证明护符除了他的说明之外没有其他作用,还特地放在自己额头上,又拿去碰了碰白蜥的额头。 「如果你还不相信,那就别用,随你去发狂吧。」 皇爵粗鲁地将拔下的石头与额环丢还给她,雪芙儿接下后故意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要对人好的时候就会心情变差呢。」 好像说到痛处一般,皇爵紧绷又不可一世的态度瞬间消失,换上一张少年的怒容。雪芙儿因这样的表情感到安心,戴上了额环。铁制的额环还留着少年的体温,温和地覆住了额头。 「谢谢。」 皇爵假装没听见雪芙儿的道谢,转过身进入了「白色森林」。雪芙儿着迷地看着这些雪白的树木,树木上都盖着薄薄的一层霜,细碎的冰雪光辉,反射太阳后闪耀着银光。这些都跟那个庭园里人造银矿石树木的质感很像。那一定是模拟这里所创造的树木,但这里的树却更加美丽。 「这些看起来真不像是活的树木。」 「的确不是活的。我说过了吧,药王树枯死之后森林也随着灭绝。」 皇爵恶声恶气地回答她,让雪芙儿瞪大了双眼。 「这是枯死的……?从那么久以前就枯死了?」 「这里是化石的森林。」 皇爵将白蜥停在钻入地下的树根处,开始在粗的根部刻下魔法阵。他使用的是从革袋里拿出来,像凿子般的短刀,而袋子里还有许多的白石头。 随着皇爵咏唱的咒文,短刀尖端也如跳舞般挥动着。皇爵的手看起来明明没有在动,刀尖却好像自行刻起了非常细小的象形文字。文字呈蓝色,完成后的魔法阵是圆形中间有个三角形的形式。 雪芙儿掩不住好奇心而靠近观察。她碰了碰树根,感到非常冰冷,就像皇爵所说并非是树木,而是石头般的触感。被削落的木屑还残留在四周,也一样呈蓝色。 就在她感到不可思议时,皇爵已经用手把那些粉末拍掉了。 「这是什么魔法阵?」 皇爵没有回答,抬起头用愠怒的目光看着再深入一些,较高处的树枝上。 那根树枝上有个洞。是个约大拇指或食指大的楔形孔,雪芙儿惊讶地仔细一瞧,只见洞孔不住流下蓝色的树液。 可是那些并非树液。树枝从洞孔往下龟裂开来,露出了与洞孔内相同的蓝色。那是比白色树皮还要诡异的化石颜色。 「那些人伤害了森林……我要让他们知道森林诅咒的厉害。」 皇爵目光阴沉,朝着森林深处前进。 5 当皇爵与人质进入森林之后,巴拿巴男爵正思考着如何分配留在圣堂的士兵们,这时米莉蒂安来找他说话了。 「男爵,我有话想私下跟您说。不会耽误您太久,但我希望现在就跟您报告……」 米莉蒂安有些顾虑却又急迫的样子,让男爵点了点头。毕竟严苛的行军途中,这唯一的女孩取悦了众人的耳目。如果她是因为同学的遭遇想要获得一点安慰,那自己倒是可以帮她。 米莉蒂安将男爵带到部落的其中一间屋子内。见屋内还有一名下级士兵,男爵打算把他赶出去。 「其他人都退下。」 「其他人早已经退下了。」 士兵以对长官几乎是无礼的态度回答。他看起来不像新兵,但男爵又不记得有这样一名老兵。那张脸也看不出年龄。 「男爵,您该不会打算遵照皇爵的吩咐,就这么守在这里吧?」 男爵有些却步地瞪着他,士兵则目不转睛地回望男爵的视线。 士兵的双眼给人有些动物的印象。他的额头宽阔突出,下方深陷的眼窝中几乎看不到眼白,占满了暗灰色的瞳孔。这么特别的脸孔自己竟然不记得,令男爵感到不可思议。不对,他记得应该还是见过那个人,但是是在哪个队伍中呢…… 「男爵,我们应该也要追上去。」 通常男爵不会理睬一名士兵的建议,但他还是回应了。 「这个嘛……我也正打算这么做。」 「那么立刻整队进入森林吧。」 男爵的脑子里已经想不起米莉蒂安,有更多事情的片段流入他的脑海。没错,如果遵照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皇爵吩咐,那么搜索队的任务就无法完成。我一定要亲手捉住罪犯,凯旋回到学都…… 打算回到圣堂内下命令的男爵,总觉得似乎被什么所催促般。 他立刻召集了精锐的士兵,准备一半队伍要进军森林内。他们不利用白蜥,而是将村里僧侣们所穿的圆盘绑在鞋底。该带的武器由所有人分别背负,男爵则亲自领军。 「留下来的人负责监视圣堂内的魔法师与僧侣们,不要让他们来干扰我们的任务。绝对不要离开村子。」 巴拿巴男爵的眼中,只剩下在魔法实务局授勋时的自己了。他甚至没有发现,让他变成这样的正是那名暗灰眼睛的士兵。 ◎ 「您太了不起了,萨亚雷大人。」 米莉蒂安赞扬着那名暗灰眼睛的士兵。 自军队从伊欧西卡尔出发后,萨亚雷便一直假扮成不起眼的士兵一路同行。借由他的魔法,要不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只当他是一名该存在的士兵,根本就易如反掌。长时间起居坐卧都在一起的长官与队友,不只不会记得萨亚雷的长相,连他报出的假姓名都不会记得。 要能看穿他的真面目,只有靠圣德基尼皇爵与家族的魔法师们所拥有的强大「月魂」。因此萨亚雷一直避开他们,尽量不留下生命魔法的痕迹,不过当距离他们这么远时,就能够随心所欲了。 萨亚雷来到厩房,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取下一头白蜥的嚼口。察看了半晌后,更改施在嚼口上的咒文并重新塞进白蜥嘴里。 「米莉蒂安,我跟着男爵一起进入森林。你则骑着这头悄悄地跟过来。」 血色自米莉蒂安的脸上退去,她浑身颤抖地看着白色杀戮者的下颚。尽管如此,她的敬爱之心仍是战胜了恐惧。 「遵命,萨亚雷大人。」 萨亚雷拉出挂在少女脖子上的奖章,也对它施展了咒文。 「这个应该可以保护你的灵魂。」 奖章自纤细的脖子滑入衣领,引起少女一阵颤抖。 「请问……森林里,到底有些什么呢?……有没有可怕的猛兽?」 「白色森林」里到底有些什么?为了得知这一点,萨亚雷竟将魔法实务局的工作交给替身处理,亲自长途跋涉前来。就只为了见识圣德基尼家族深藏不露的生命魔法奥义。 「你不必担心。有必要的时候,这只白蜥的嚼口会带领你找到我。」 要不是派得上用场,他不会特地带着米莉蒂安,毕竟以使魔身分而言她还太不纯熟了。但眼前的少女将萨亚雷所说的话诠释得过于浪漫。 「啊,萨亚雷大人会保护我是吗?既然如此,我当然比待在学都还要安心。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遵照您的意思将事情办好。」 在米莉蒂安热烈憧憬与倾慕的目送中,萨亚雷跟在部队最后方进入了森林。 6 对于会 使用魔法的萨亚雷而言,利用鞋底板行军跟利用雪橇行军一样简单。 当他要瞒过皇爵一族的耳目时,没办法使用太强的魔法,但他利用了那段期间窃得魔法师们操纵白蜥与风帆的咒文。这些都是在学都内用不上的咒文,但在萨亚雷看来,圣德基尼家的魔法也没有想像中那么特殊。事实上,当索金魔法师与男爵在追讨敌人的时候,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以魔力帮助索金操纵白蜥。因此萨亚雷有些失望,认为自己这趟是自来了。 然而当萨亚雷来到这座圣德基尼圣堂的时候,那些疑虑也全都消失。在这种偏远之地竟存在那么多保有魔力的人,这点令他相当惊讶。由这个部落四周残留的魔法痕迹来看,这些人全都拥有足以与高级魔法师匹敌的能力。 魔力是任何人都具备的魂源所形成的能力,但一般人要能够将生命魔法运用自如,则必须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与练习,而且一千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能成为魔法师。何况要达到高级魔法师的层级,那更是万中选一。这些僧侣能够拥有这些能力,除了圣德基尼的血统与教育之外,看来还靠着这座「白色森林」的魔力加持了。 皇爵家肯定是瞒着魔法实务局悄悄地在此处培育魔法师,让他们服务皇爵家族以维护血统。如果讲这种方法用在魔法实务局的人身上,就能创造出全奥拉最强,甚至是全世界最强的魔法师军团了。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前进!」 听到男爵的咆哮声,萨亚雷便察觉到结界的存在。 士兵们从森林最外侧的树根处想进入森林,脚下却被泥泞绊住而无法前进。无论那些军官如何下令,施在森林上的咒文选是让他们无法越雷池一步。 萨亚雷不着痕迹地来到队伍前排环顾了一下,发现结界的力量来源,正从第二棵树的树根处流出。他先咏唱了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咒文,再将手放在那个树根上。结界的力量缠上了萨亚雷,打算驱逐他。他不抵抗地接下那份力量,另一只手则将咒药涂抹在树根上。 萨亚雷咏唱着咒文,让咒药渗入根部龟裂处。结界也随之消失。 萨亚雷穿过树根下方,看着被摧毁的魔法阵。他原本期待那是森林本身所拥有的结界,但这魔法阵却还很新。看来是皇爵画下来的魔法阵。这种蓝色文字是常见于圣德基尼护符上的特征。 魔法阵的力量很大,效力范围遍及了整座森林,想来是非常不愿意让其他人闯入。而且魔法阵遭破坏之际,布下结界的人也会知道。尽管没有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破不了的阵法,但入侵森林的事皇爵一定会立刻知道。 「怎、怎么会这样!这座森林……」在萨亚雷身后进入森林的士兵们,发出了惊呼声。 萨亚雷这时才察觉到这座森林的异常。还有结界的时候,这里看起来不过是一座苍郁茂密的森林,但那似乎是结界所造成的假象。如今眼前横亘着阻挡去路的凌乱树枝与树根,怎么看都不像一座森林。这些树枝与树根宛如巨大的鸟巢般盘根错节。枝干表面比紫薇的树干还要平滑白皙,并拥有玻璃材质般的光泽。萨亚雷惊讶地瞪大双眼,重新审视魔法阵。 与圣德基尼的护符相同的蓝色文字,这个意义很明显了。这些树木,与那些护符是相同的材质。 萨亚雷凝视着身旁士兵的双眼之后,那名年轻士兵突然脱下鞋底板,开始攀爬最靠近他的树木。当军官出声斥喝他时,他已经像只猴子般挂在一根细树枝上了。 「喂!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士兵捉住的树枝断裂,士兵也跟着发出惊叫声摔下来。「幸运的是」他并非摔在泥沼中,而是落在萨亚雷面前张起的树根上。 「有没有受伤?」 萨亚雷亲切地跟士兵说话,并夺下他手中握住的树枝。他是为此才操纵士兵去攀爬树木。周遭的所有人都因平安无事的士兵而松了一口气,没有人多注意萨亚雷一眼。 萨亚雷仔细地看着手中树枝的断裂处。树枝很冰冷,而且像糖雕般沉重坚硬。表面覆盖着薄皮般的白色玻璃质料,里面就像半成品的糖果般带有湿气,是蓝色的内髓。因此只要在表皮刻上魔法阵,就会显现出内部的蓝色。而那蓝色的部分,也跟萨亚雷所熟知的某物非常相似。他用指尖的魂源试着去探索树木的魂源,感受到一股细微的波动。这就是异常所在。萨亚雷并不像皇爵一样能够感受植物的魂源。可是他从这棵树感受到的,是非常近似人类魂源的波长。 萨亚雷拍掉树枝上结的霜,吹几口气让树枝温热后,试着舔舐一下。又咸又苦的味道麻痹了他的舌尖。他吐掉唾液再反复地尝试,知道覆盖在白色书皮上的结晶薄膜带有很重的盐分。他认为那是从土壤吸收并累积的盐分。蓝色的内髓很苦,还有一点腥臭味。与其说那是树汁,还不如说是更类似于动物体液的臭味。 萨亚雷感觉到树木们的微弱魂源汇集了起来,缓缓地逼近包围住他们。这些波动充满了敌意,沉重郁闷地压迫而来。这座森林里的树木,拥有萨亚雷能够感受到的魂源。也就是说这些并非普通的树木,而是拥有意识的动物,或是近似于人类的存在。而森林会憎恨入侵者,与被伤害的树木产生共鸣,释放出强烈恨意。 「呜哇!那是什么!」 士兵们指着被折断树枝的枝干处。折损部分裂开,表皮也变得光秃。从蓝色的内髓处渗出了相同颜色的树脂。 「树木在流蓝色的血!是魔法!这座森林果然……」 这些士兵们也下意识地感受到森林的敌意。而且皇爵口中「白色森林」的魔力还言犹在耳,更让士兵们心生畏惧。萨亚雷迅速地将咒文送进男爵的灵魂中,让他传达自己想说的话。 男爵用压倒全队的声量命令道: 「安静!我们是为了正义而挥军!无论什么魔力都无法战胜正义!」 萨亚雷加诸在男爵身上的领袖魅力,让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服从了。人类只要形成一个团体,这种魔法的效用就越容易发挥,比施在白蜥等动物身上还管用。或许正因为有七种魂魄产生的复杂性才得以如此。尽管不是定律,却是耐人寻味的事实。 「我再说一遍!敌方并没有魔法师!因为这一路上他们所采用的战术都不包括生命魔法!恐怕是凤旅团的乔贝尔受了伤魔力衰退。他们跟我们没什么不同,都只不过是普通人!不足为惧!懂了吗?」 这些话并非仅靠圣堂士兵们的描违,也包含了萨亚雷亲自感应到的事实。 士兵们纷纷发出了惊讶与放心的骚动声。接着萨亚雷再进一步施展咒文,稍微扭曲士兵们的恐惧,让他们感到只有盲从下令者才是唯一安全之道。这是萨亚雷长年以来惯用的手法。 他不能让军队放弃前进。萨亚雷如今深信自己亲自前来一探究竟,是个非常值得的决定。 第七章 奥·梅拉伦 1 吉尔达·雷一行人除了圣德基尼圣堂的方向之外,几乎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在潘札的提议下,当他们远离森林入口之后先按兵不动,等天亮了再来决定去路。可是在层层相叠的树枝与冰雪辽蔽下,他们几乎看不到天空,传说中的「迷踪森林」果然其来有自。 「我们继续朝西南方通过这片森林,再度穿过盐沼,应该就能到达邻近的努姆斯伯爵领地。」 奎里德手里操纵着绳索继续说道:「总得想办法不迷路到达才行。可是……」 微亮的前方应是低垂太阳的位置,他们借此计算前进的速度,一路追逐着太阳。这么一来,所有人应该正朝着西南方前进。 一开始,他们用折下的树枝取代竹竿,只靠它跟拉绳作为动力,前往森林深处。可是树枝一旦插入泥沼中,便经常拔不出来,只能让它抵着像横梁一样粗的大树根上方来改变方向。他们扔出前端绑着勾爪的绳子慢慢往前拉,光是依赖这个需要耐心的动作,便使得前行宛如牛步。 这时奎里德发现爬上盘根错节的粗大树枝,靠着相连的树枝前进会更加快速。有些横亘下层的树枝直径都要跟手臂一样长,因此只要爬上去把雪踢落,就能轻松地在树枝间行走。不过舍弃雪橇太过冒险,因此众人改变方式,将科娜留在橇上,由四个男人在树枝闻穿梭并用绳子拉雪橇前进。 科娜唱到喉咙沙哑,再加上失去白蜥的伤痛,让她看起来毫无睡意。只是用憔悴又带了一圈阴影的双眼,迷茫地看着泥沼表面。 「话说回来,这里真冷。」修勒抱怨道。 尽管树木挡住了雪原上刺骨的冷风,但自树枝间隙吹进森林造成的风声,听来格外凄凉。拉动雪橇之后流下汗水,但潮湿的冷空气立刻就会加快体温下降。此外,光线在经过雪与树木的漫射之后,被整座森林的蓝白色光线吸收,导致此处所有事物看起来都带了一圈淡蓝色阴影。 吉尔达·雷看了看手中木竿的切口,白色树皮包覆着带有湿气的蓝色组织。蓝色的阴影大概是源自于此。从切尔克西手中拿出的那颗石头,与这个树枝的质感相同。如果石头还留在他手上,就可以切开石头两相比较内部了。不过吉尔达·雷的结论就是这两者皆属于圣德基尼家族所有。 就连住在奥拉边境的猎人修勒与潘札兄妹,都表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妙的森林。其原因之一当然是圣德基尼皇爵领地无法轻易靠近,况且还有那么多僧侣将人们隔绝在「白色森林」之外。传说中这座森林拥有魔力,或许也是因为所有树木都能用来当护符。 昨天吉尔达·雷向修勒等人问及有关僧侣们所唱的那首歌谣。 「歌词是什么意思呢?『天之带』还有『蓝色阶梯』指的是……」 「喔,所谓『天之带』又叫奥·乌冽冽,指的就是极光。奥·阿拉翁则是指『盐沼』。至于『蓝色阶梯』,我想大概就是药王树了。」 「那么桑德就是药王树的神格化?」 「桑德是奥拉的守护神。守护神从天而降化成了药王树,所以两者其实本质相同。」 「不过我记得,药王树似乎已经枯死了?」 吉尔达·雷的不经意反问,让修勒显得很惊讶。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这种会遭天谴的话?圣德基尼皇爵家一直守护着药王树喔,永远会如此。」 奎里德感到有趣地又说: 「也有人说奥拉被神明所遗弃了。那是获得生命魔法所付出的代价。」 「到底是谁说的啊!」 在修勒追问之下,奎里德看着吉尔达·雷回答道: 「凤旅团。」 这是凤旅团为了反生命魔法所散布的说法之一。吉尔达·雷也亲耳听乔贝尔说过。 吉尔达·雷思考了一下,宣称药王树已经枯死的人是皇爵,而人民将他视为信仰药王树的象征。到底那名少年为什么要这么告诉雪芙儿呢? 这时科娜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中断吉尔达!雷的思绪。 「科娜?怎么了?你快休息吧。」 不理会奎里德的吩咐,科娜用嘶哑的嗓子不断地唱歌。呼吸哽在咽喉处,让她剧烈地呛咳着并把头往后仰起,左右不停地摆动。 「她的样子不对劲……科娜!」 吉尔达·雷停下脚步想要下到雪橇去,有人却从背后用力撞上他。 是潘札。潘札踩空了树枝,吉尔达·雷迅速地捉住他的手臂撑起他,发现潘札的手臂软弱无力。他握着绳索的手冻僵似的冰冷,嘴唇发紫地说道:「雪橇……」 这时,雪橇倾斜了。 「喂,修勒!」 奎里德大叫,然而站在另一根树枝上的修勒没有察觉,打算一个人继续前进。等绳索被他扯紧后他才终于发现并回过头来,只见这名养鸟人的表情跟科娜一样空洞。 「抱歉,我没注意到……」 修勒无论是说话或反应都非常迟钝。就算已经很累了,这也不像修勒的行径。 「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 科娜也已经意识不清,嘴里喃喃念着莫名其妙的话。吉尔达·雷跟奎里德回到了橇上,问道: 「『迷踪森林』里可能拥有会消耗精神的魔力。只有你跟我没事,会不会是因为其他人没有穿锁子甲?」 「我是各自给了他们一条腰带,上面装了能保护灵魂的铆钉。不过那个效果比铠甲还弱……」 奎里德让科娜喝下帮助清醒的酒之后想让她躺下,但科娜还是不住高亢地唱着歌。吉尔达·雷脱下了身上的铠甲。 「那我的铠甲跟科娜的腰带交换好了。」 「不行!如果没有两个能正常活动的人在……」 在奎里德出声阻止之前,吉尔达·雷就已经脱下了锁子甲。他感到身体瞬间沉重了好几倍,好像有淡淡的一层棉花包裹着他的脑袋。这三个人一直都是这种感受吗? 「我比科娜还有体力,用腰带就够了。」 奎里德没有继续与他争辩下去。吉尔达·雷解下科娜从肩膀至腰际交叉的密织腰带,为她穿上铠甲,总算让她停止唱歌。吉尔达·雷缠上腰带后,也比刚刚脱下镘甲时还轻松一点。他在腹部上用力,发现身体感觉能恢复原本的状态,但无法改善视线的昏暗。 「也让修勒跟潘札休息一下吧。」 这两人也筋疲力尽,只能勉强站在树枝上了。为了帮助他们两人回到雪橇上,吉尔达·雷跟奎里德打算再度爬上树枝。 这时,吉尔达·雷感到背脊一阵寒意,并闻到近似于胡椒的臭味。下一瞬间,坐在树枝上的潘札,肩膀就中了一箭。 「趴下!是追兵!」 吉尔达·雷拿下背上的弓箭,朝箭的来处也射了一箭。然而下一支箭打横飞出来,射进修勒的脚踝。同时也传来一群人的大吼声。 「捉住他们!」 一群穿着魔法实务局黑色军服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潘札失去平衡掉了下去,修勒则惊险地倒卧在树枝上。奎里德抛出绳子套住潘札的身体,潘札的腰部以下陷入泥沼中,幸而疼痛让他意识清楚,能够捉住绳索。 不住落下的飞箭在雪橇四周交错,纷纷插在泥泞及树木上。吉尔达·雷趴在橇底,将射鸟的大弓从台座上拆下拿好。 「奎里德!」 他将另一支箭递给奎里德,奎里德也明白地架在弓上。两支绑上细绳的箭发出尖锐的哨音穿过狭窄的树木间隙,瞬间撂倒两名士兵。细绳上绑着好几个地雷,绳子受地雷重量影响而像蛇一样扭曲蜿蜒,落在死去士兵身旁的树木和其他士兵们身上 。地雷上的弹簧立即松开引爆,树木应声飞散,士兵也粉身碎骨。 魔法实务局的士兵怒吼着,也开始投掷地雷。尽管距离太远在扔到雪橇前就爆开,士兵们仍趁此机会靠着绑了鞋底板的双脚越过泥沼,缩短了他们与雪橇的距离。 奎里德与吉尔达·雷扛起大弓兵分两路爬到树上。紧追在后的地雷与箭雨也分成两路。修勒则躲在高处的树枝间。 「潘札,雪橇交给你了!」 奎里德大吼之后,捉住大树根的潘札拉扯绳索将雪橇拉到粗树根的后方,用树根遮掩住科娜与雪橇,守着他们。 吉尔达·雷发现了分成两股的树枝,于是钻了进去。他用树枝当盾,拉紧了大弓的弦。他从高处环顾了一下,魔法实务局的士兵将近百人,而且有一半已经改变战术,脱下鞋底板爬到树上打算采近身战。他朝其中一支队伍射出箭,将他们连同树枝炸飞。他手边绑上地雷的箭所剩无几,每枝箭能打倒的敌人数量也有限。 敌人能这么接近并包围他们,吉尔达·雷等人却浑然无所觉,恐怕也是森林的魔力所致。他甚至听不见任何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 吉尔达·雷想起胡椒般的臭味是什么了。 那是生命魔法的味道。追兵中有魔法师。魔法师掩藏了自己的气息,并在箭上下咒让吉尔达·雷无法察觉。 他快速地环顾敌军,发现那些僧侣并不在其中。士兵们都穿着相同的军服,并没有他在伊欧西卡尔见过的黑色长袍。可是他发现了一件事。自脱下锁子甲之后,吉尔达·雷的视线就一直很阴暗。他仔细看着森林,有个方向比他的视野更加阴暗。 如果施在这座森林的魔力妨碍他的视力,那么更加阴暗的地方,不就是另一种消除气息的魔力?敌方魔法师一定躲在该处。 吉尔达·雷眯起双眼集中注意力,朝最难看清的方向射出一箭。箭在中途好像被弹开似地偏离路线,地雷在目标一段距离之外引爆。 果然没错。吉尔达·雷好像在昏暗中摸索般,前往那个方向。 2 雪芙儿逐渐深入森林,一路上不放弃地对圣德基尼皇爵说道: 「求求你。雷阁下他不是会引起无谓杀伐的人。如果我们追上他,请让我先跟他说话。会进入森林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打算进行和平谈判?就凭身为人质的你?」皇爵跨坐在白蜥上,眼睛依然直视前方。他用生命魔法找到雷阁下的所在地,正直接朝那方向而去。 「我只是不希望任何人无辜受到伤害。」 「不是任何人,是『你的』骑士吧?」 雪芙儿光联想到「我的骑士」这样的词汇就觉得羞耻。 「我也担心你啊。万一你使用咒文过度……」 皇爵突然别开脸,让雪芙儿觉得自己冒犯了皇爵。而皇爵突然声音僵硬地说道:「看来入侵者又增加了。」 「咦?」 「除了雷之外,还有人破坏我的魔法阵闯入森林。」皇爵的脸色变得更加严厉。 「是、是谁呢……?」 「你说呢?」 皇爵美丽的唇瓣因讥讽而扭曲。 「就算雷是像你所说的那种男人,除了他之外的人你也无法了解。他们行动的目的为何,没有人知道。这个丑陋的世界上,仍有许多你无法想像的人,会因为自己的欲望及目的而杀人。」 少年突然看起来很沧桑。之后无论雪芙儿怎么跟他说话,他也不肯回应。 少年白晰透明的侧脸,看起来就像个冰冷的陶器,宛如砍下「白色森林」的树木后所打造的雕像般。就算两人并行驾驭着白蜥,雪芙儿也觉得只有自己像个异类。这座森林发出结晶质的亮光,边缘还带有一点蓝色的光线,皇爵与两头白蜥看起来就像是森林的其中一部分。 雪芙儿觉得在旅行途中原本稍微亲近些的少年,突然离她越来越远,甚至察觉到自己跟士兵一样怕他,这让她有些焦急。 「阿修拉夫,你进入这座森林很多次了吗?看起来好像完全不担心迷路……」 皇爵稍稍蹙起眉头,看着树林。 「我在这块领土出生,成长到七岁。在多姆奥伊的皇子也是如此。只有圣德基尼不会在这座森林中迷路。」 皇爵那双闪烁不定的碧绿眼眸,仿佛正看着树木的灵魂。或许他有自信靠着魔法避免迷失方向。雪芙儿倒是已经不知道自己从哪个方向来了。 然而当前方传来激烈战斗的吼叫声时,刚才所想的一切都已经无足轻重了。 皇爵让白蜥避开到一旁,迂回地绕向骚动来源。爆炸声与哀嚎声震天价响,穿透重重树木,雪芙儿也看见红色的碎片混着雪堆及泥泞飞散在空中。 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的,就是黑色的军服。魔法实务局的士兵们正在攻击雷阁下。恐惧攫住了雪芙儿的心脏,她身子往前探,目光专注地寻找雷阁下的身影,但皇爵驾着白蜥更加前进遮住了她的视线。皇爵手上拿着刚刚的小刀,迅速地在树干上画下魔法阵。他咏唱咒文并继续驱策白蜥,在与战斗中心差不多距离的另一棵树上,画下另一个魔法阵。雪芙儿座下的白蜥也跟着他,两人绕开了爆炸声与混乱,小心移动着。 正当皇爵画好第三个魔法阵时,雪芙儿发现树上有个没穿军服的男人。 「雷阁下!」 雪芙儿虽然想要大喊,喉咙却仿佛被哽住般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皇爵用魔法制止了她。 「别妨碍我。如果你离开这个结界进入那里,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站在树上的那名男子并不是雷。对方身形比雷还要矮,年纪也稍长。身穿棕色皮裤,外套上还罩了一件毛皮,膝盖下也包着毛皮绑腿。他完全没有发现雪芙儿两人,以狩猎用的弓朝士兵们射箭。 皇爵的手抚摸着魔法阵咏唱咒文。 「伊斯·奥·梅拉伦。」 这时,细微的空气颤动由魔法阵传递到另一个魔法阵。某种力量就像一道波纹般,缓缓渗入包围战场的三角结界中。一开始什么也没发生。士兵们仍旧高声怒吼着,左右挥舞长剑或长枪,在树木及树根间劈砍刺击。有一群士兵发现了树上的男子,便群起攻击他打算拉他下来。男子已经半陷入疯狂,拼命朝靠近的人射出手中的箭。 雪芙儿想知道男子的同伴在哪里,看了看其他士兵聚集的地方,但没有找到。她拼命地寻找雷阁下的身影。 接着雪芙儿发现状况很不对劲:聚集在一起的士兵们开始刀剑相向,他们的嘴里发出令人无法理解的喊叫。 「别过来!我杀了你!怪物!」 士兵用长枪刺击士兵,用剑砍杀同伴。他们不去寻找敌人,而是跟同袍短兵相接,同室操戈。雪芙儿见状不寒而栗。 「阿修拉夫,你做了什么……?」 「这是伊斯的咒文。催动『水魂』,产生愤怒与敌意。在这个结界里的人,会将自己之外全都当成敌人,被疯狂所侵蚀。」 「为什么……魔法实务局军队不是你的同伴吗?」 眼看着森林的树木逐渐染上大量鲜血,四处回荡着令人不忍卒听的哀嚎与劈砍肌肉的声音。 雪芙儿发现了送她锻冶道具的萨古。萨古狰狞地张牙舞爪,身上留着冷汗,捉住身旁跟他几乎相同表情的士兵,两人拿剑朝对方猛砍。长剑刺中萨古的腹侧,让他不支倒下。其他发狂的士兵随之朝萨古当头砍下。雪芙儿惊恐得发不出声音,不假思索地想要闭上双眼,但却办不到。 皇爵冰冷的呢喃在她耳边响起。「他们不遵从我的命令。明知道无法活着走出森林,还是要硬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就必须了解 ,这个世界上依旧有着绝对不能侵犯的圣域。」 皇爵的表情相当严厉,就像毫无同情怜悯之心的雕像般。 或许是咒文的效力,雪芙儿的耳朵嗡嗡作响,好像被隔绝在周围的声音之外。她的视野也变得歪斜,仿佛从上了栓的瓶子里眺望外界般。但皇爵不允许她闭上眼睛,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残酷景象。 她看见萨古被杀,最后沉入泥沼中。接着其他人的血又覆盖上去,死者也不断增加。士兵们纷纷死去,那种恐怖感更加使人疯狂。 发狂的并不只有魔法实务局的士兵。树上的男子也停止了刚刚的防御战术,与靠近他的士兵们乱打一气,毫无章法地挥舞长剑。他的表情因更深的惊怖而扭曲,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野兽。士兵们也都失去了理智,不分敌我地斩杀同伴与那名男子。 雪芙儿又发现另一个穿着棕色外套的人在树枝上奔跑。四、五名魔法实务局的士兵在纠缠的树枝间蹒跚前行紧追其后。那名男子在有弹性的树枝上巧妙地取得平衡,并且一回头就砍下两名士兵。摔落树枝的士兵,就被下方的同袍砍死。树上剩下的两名士兵,则开始互相砍杀。 树上的男子动作相当自制,不像其他人一样化身成野兽。雪芙儿专注地看着他,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雷阁下。男子的防风帽低得几乎盖住双眼,让她看不清脸孔。男子很高大,有着结实的体格。 那男人正在大吼,脚下一蹬便跳到另一根树枝上。雪芙儿的视线随着那名男子移动,只见之前在大树根旁凑成一团的士兵们不停胡乱械斗。男人朝乱斗的士兵们扔进一颗球状物。球体爆炸,断裂的长枪与士兵的身体也应声飞起。 裂开的树根下方藏着一辆雪橇。雪橇上有两道人影正在打斗。男子上前空手打倒其中一人,怒喝道:「潘札,振作一点!」 被打倒的人影就这么倒卧在雪橇里。而刚刚在爆炸下幸存的士兵们纷纷包围住雪橇。棕色外套的男子爬上树根,再度扔下一颗球,但这次没有爆炸。 另一群人从旁边的树枝飞跃过来,碰上这群发狂的士兵。在立刻又展开的杀伐中,雪芙儿看见了另一道棕色身影。刚才爬上树根的男子对着出现的人大叫。 「吉尔达·雷!」 雪芙儿大吃一惊。她看见吉尔达·雷宛如一头猛狮般迅速撂倒士兵。他的外套被砍碎,只有一条编织腰带让破碎的上衣固定在沾满鲜血的皮肤上。黑发倒竖,双眼散发出强烈的愤怒,看上去就像另一个人。 「那就是雷吗?」 皇爵静谧的声音在雪芙儿耳边响起。少年靠近自己用魔法引起的血海地狱,就像观察水族箱一样观察着结界内部。这个人,真的与那个把士兵们从无底沼泽一一救起的皇爵是同一个人吗? 「雷阁下……」雪芙儿低吟。 吉尔达·雷砍倒了眼前的士兵们,跳向雪橇所在的树根。接着他一剑朝穿戴帽子外套的男人砍下,看起来已经丧失理智。 「住手!」雪荚儿的尖叫声几不可闻。 戴帽男子虽然挡下了吉尔达·雷一剑,却因为他的凌厉攻势而节节后退。双方僵持不下时,男子近距离地大叫道:「吉尔达·雷!是我,奎里德!」 或许真的听见他的声音了,只见吉尔达·雷有瞬间的停顿。男子挡回来的刀刃,掠过吉尔达·雷的脸颊。吉尔达·雷动作僵硬地垂下手中长剑,狠厉扭曲的脸颊痉挛着,燃烧着怒火的双眼中,理性的蓝色光芒忽明忽灭。 「奎……里德……」 然而下一瞬间,吉尔达·雷再度扬手挥剑,就好像刚刚不过是一时失手。名叫奎里德的那名戴帽男子迅速往后跳开。吉尔达·雷突然放低了姿态,将剑一把插在脚边的树枝上,用力地喘着气,似乎正在跟自己交战,想要压抑不由自主的四肢动作。 「喔……他在抵抗伊斯的咒文啊。」皇爵轻声说道。 雪芙儿浑身颤抖,看着吉尔达·雷的肩膀与双腿因用力而肌肉贲张,弯曲到极限。眼前的光景,与骑士过去受乔贝尔的禁咒魔法阵凌迟的记忆重叠。吉尔达·雷很坚强,无论面临多么强大邪恶的咒文都不会屈服,是个会挺身而战的骑士。当时他也同样奋力抵抗禁咒,几乎使得全身血管破裂…… 皇爵又说道:「这种咒文,对于意志坚强的人来说更加危险。如果抵抗得超过极限,就会使得『水魂』崩毁。」 皇爵平淡的口吻,让雪芙儿不寒而栗。她觉得皇爵看起来有着无法言喻,非比寻常的冷酷,已经不像是人类了。 这时,吉尔达·雷将自己的剑抵着膝盖,不想被排山倒海而来的意识淹没,长剑划破膝盖上的皮肉,鲜血滴在树枝上。 魔法实务局的士兵们纷纷攻向骑士与奎里德,奎里德上前应战保护身后的骑士。骑士奋力地抬起头想要参战,用颤抖的手拔出剑来。但微小的动作就会让他的理智疯狂且失控。因此光要克制自己便耗尽了骑士的全副精力。他的表情也在理性与疯狂间不断转变。雪芙儿觉得再这么下去,骑士的身体一定会承受不住。 雪芙儿立刻从白蜥的背上攀住白色树根。皇爵察觉并想要阻止她,她却双脚一蹬爬上了树根。雪芙儿攀上树干再爬到树枝上后,因为高度而感到晕眩。稍远处正在泥沼上打斗的士兵们发现了雪芙儿,纷纷朝她怒吼。雪芙儿跳到下一个树根上,来到吉尔达·雷所站的树枝。 「雷阁下!」 「什么人!」 神色戒备的奎里德,表情立刻一变。雪芙儿记得奎里德的脸。他是从伊欧西卡尔的皇爵官邸送她回宿舍的里沃人。她记得他名叫奎里德·曼斯顿。吉尔达·雷就是与这名里沃人来到这座森林。 吉尔达·雷僵硬地转过身。「雪芙儿……?」 骑士的蓝色眼眸认出了雪芙儿。一名士兵从下方拿长枪往上一刺,擦过雪芙儿的脚踝。但雪芙儿没时间感到害怕,她跨过枪尖向前奔跑,在吉尔达·雷的身边跪了下来。 雪芙儿拿下自己的额环,戴在吉尔达·雷的额头上。她的视线也迅速地变暗。就好像有非常沉重的东西取代了额环朝她席卷而来。雪芙儿执拗地看着吉尔达·雷的双眼。只见凝缩得像尖锥的瞳孔缓缓地打开,蓝色的眼中恢复了雪芙儿熟悉的光采。 放下心之后,雷劈般的冲击便贯穿了雪芙儿的太阳穴,让她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分不清上下,被漂浮的感觉所淹没。丧失意识之前,雪芙儿只记得自己往下落,还有冰冷湿润的泥沼触感。 3 萨亚雷感觉到包围四周的恐怖压力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绝于耳的怒吼与刀光剑影突然中断,战场上只剩下呆滞与寂静。伤痕累累的士兵彼此面面相䝼,看起来似乎不记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其中大致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人,或许只有身为总大魔法师的萨亚雷。 当恐怖的咒文力量入侵「水魂」的时候,萨亚雷也察觉到皇爵的存在。他太专注要包围吉尔达,雷一行人并压制他们,才会有瞬间的松懈让皇爵有机可乘。 不对,他会没发现皇爵的接近,都是因为那名多姆奥伊的骑士。吉尔达·雷察觉到萨亚雷在自己身边设下的盲目咒术,并且朝他直逼而来。骑士并不是魔法师,应该不可能看见萨亚雷的身影,恐怕他是看出魔力密度间的些许差异吧。尽管如此,吉尔达·雷还是很精准地攻击着萨亚雷藏身处的树木周遭。 太了不起了。吉尔达·雷的强烈魂源与肉体间的绝妙平衡,是个能供萨亚雷彻底研究的最理想人类。骑士魂源散发的光采,使得萨亚雷移不开视线,就好像想要毫发无伤捕捉美丽野生动物的猎人般,让他有瞬间的浑然忘我。 萨亚雷改 写了魔法阵,从藏身的树木后方现身。骑士不知道这是诱骗他的陷阱,一脚踏入萨亚雷从遮蔽转换成咒缚的魔力场。 「魔法师……!」吉尔达·雷眯起双眼看着萨亚雷。萨亚雷将自己的魂源注入骑士的双眼中,遭到骑士的抵抗。萨亚雷发冕到骑士戴在身上的防魔法腰带,于是加强了魔力。一般人在这时早已在萨亚雷的支配之下了。 就在这个时候,强势盖过萨亚雷咒文的波动,如海啸般吞噬他们。以那么强大的魔力让他亲身体会到生命魔法的威力,对萨亚雷而言也是头一遭。他只能尽全力收拢「水魂」,让自己不被士兵们所陷入的狂乱侵袭。 萨亚雷放开了捉住吉尔达·雷的魂源网,改成保护自己的一道茧。骑士刚才受到支配而毫无防备的灵魂,直接遭受皇爵的攻击。 吉尔达·雷不再注意萨亚雷,开始失控化身为疯狂战士。萨亚雷在茧中无计可施,只能看着所有不分敌我自相残杀的魔法实务局士兵几乎全军覆没。而在几乎要劈开茧的魔力刀刃突然消失之际,萨亚雷听见了咒文。 「诺西克·奥·梅拉伦。」 萨亚雷感觉咒文凌厉地冲击「土魂」。就连在茧的守护之下,都让他呼吸困难,肺部仿佛要被压扁似的。士兵们则当场无法呼吸,捉着胸口痉挛起来。 圣德基尼皇爵站在突然出现的两头白蜥背上,脸上超然的表情,与萨亚雷认识的那名易怒少年判若两人,充满着与刚刚的魔力非常相称,令人不快的威严。 其中一头白蜥用那可怕的下颚,在泥沼中衔起一具软弱无力的身体。沾满泥泞的帽子飘落,金棕色的头发飞散开来。原来是雪芙儿·阿尔各。泥泞沾在她的脸上,也看不出她究竟是死是活。 在皇爵与白蜥们消失在树木间之前,四周全部都凝结,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正当萨亚雷以为全军覆没之际,树上有个影子移动了。 对方戴着毛皮帽子几乎遮住眼睛,是吉尔达·雷的同伴。只有这个人展现了不同凡响的战斗力。男子自树根上飞身而下,从刚刚埋着雪芙儿·阿尔各的洞穴中拉出另一个沉没的人。是吉尔达·雷。 萨亚雷对巴拿巴男爵送出了召唤咒文,这时戴帽男子朝他的方向射了一箭。那是一支绑了地雷的箭。萨亚雷惊险地躲过爆炸,而男子已经带着吉尔达·雷藏身在树木之间了。 不只吉尔达·雷,竟然连看起来不是魔法师的同伴都能感觉到萨亚雷的魔法,这让他感到惊讶并提高了防备。太小看对手反而自讨苦吃了。他重新整顿好自己,让男爵发号施令。 「撤退!全体撤退!」 只有几个人出声回应。除此之外的所有士兵,全都倒在白色树木的树根处,任由混杂冰雪的泥沼吞噬他们。 「除了圣德基尼家族之外,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座森林——」 少年皇爵留下的这句话让萨亚雷灵魂发寒。不过,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的灵魂原本就像冰一样寒冷。萨亚雷的薄唇上扬起一抹自大的笑容。 从死神手上逃过一劫的吉尔达·雷,他的魂源太容易追踪。骑士魂源的波动,他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4 吉尔达·雷呼唤着雪芙儿。 闪耀着光芒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打破几乎要吞噬他的黑暗。他与少女金绿色的双眸四目交会,也记得自己手中还抱着少女。 「吉尔达·雷,你认得我吗?」奎里德看着他。 吉尔达·雷举起空空如也的双臂看了看,那是幻觉吗?可是,戴在额头上的铁环触感,让他回想起少女往下摔落的一幕。 「雪芙儿呢……?」 「圣德基尼皇爵把她带走了。」 失落感与不安攫住了吉尔达·雷的胸口。「发生什么事了……?」 他正躺在草橇上,修勒也躺在他身边。潘札坐在上方的树枝上观察四周动静。每个人浑身都是泥泞。他努力想要起身,科娜从旁帮了他一把。 「都怪我……因为你把铠甲借给我,才没有办法抵抗魔法。」 纠结在一起的黑发散落在她高高的颠骨上,落下严重疲劳的影子。奎里德指了指吉尔达的额头,做出了爆炸的手势。 「你抵抗过头了。要不是那女孩给你戴上额环,你差点就死了。你还是别把它拿下来比较好。」 吉尔达·雷想起来了。「抱歉……奎里德,我差点杀了你。」 吉尔达·雷的剑跟腰带放在他的身边。刀刃已经擦干净了,但剑柄与剑锷的雕饰上仍留着些许红色血迹。潘札静静地说道:「我也发狂袭击了科娜。幸亏奎里德早一步把我打倒了,让我没有像修勒一样疯狂那么久。」 尽管修勒想要用苍白的嘴唇硬扯出一抹笑容,但似乎还没恢复到足以开口说话的体力。他的大腿及腹侧缠着染血的布条,身上还有一堆数不清的伤口。这点吉尔达·雷也相同。 「你没事吗?」 「我身上穿着铠甲,自备的护符则放在这里。」 奎里德用指尖敲了敲义眼,发出了坚硬的响声。 「眼睛与『月魂』及『日魂』直接相连,因此我所受的影响大概只有你们的一半。」 尽管如此,在那么混乱的打斗中奎里德竟能几乎全身而退,也相当令人佩服。如果没有这名冷静难缠的男人,吉尔达·雷等人早就全数被歼灭了。 「嘘!」 潘札发出警告,举起手上的弓箭。奎里德起身备战,吉尔达·雷也拿起长剑。 「是魔法实务局的士兵!站住!」 潘札在白色树木的另一边大声喝叱。奎里德从雪橇爬上树根,在潘札身后拉开弓箭防卫着四周。吉尔达·雷也爬到树根上,看见大约五、六棵树之外的树根处,有几个穿黑色军服的人。 站在前方的军官,挥舞着沾满血污与泥泞的围巾。 「我们不想打了。我军提议休兵。」 「休兵?你们有什么企图?」奎里德怒吼回应道。 「我是巴拿巴男爵,我军只剩下六名伤患而已。指挥官圣德基尼皇爵舍弃了我们!」 吉尔达·雷与奎里德面面相䝼。 士兵们与军官并排站立,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筋疲力尽,似乎必须彼此搀扶才能站着。好不容易高举了双手,但因为脚下还有鞋底板,所以没办法站得很稳。 潘札跟奎里德从树枝上确认他们已经没有其他同伴。吉尔达·雷也找了一下那名让视线变暗的魔法师,但没有找到。 「衣服脱掉!」 奎里德要士兵们脱下身上的衣服,确定他们没有暗藏武器。在冷空气侵袭下,他们的皮肤惨白,浑身布满了伤口与重击造成的紫红色。吉尔达·雷看清楚他们的身上没有魔法阵或咒印之后,开口问道:「你们还有部分军队留在圣堂的部落里吧?想引我们出去吗?」 军官说道:「我们回不了部落。因为『迷踪森林』的魔力让我们找不到进来的路。而且你们也见识到皇爵的魔法了吧?他打算把我们跟各位一起消灭,不准备让进入这座森林的任何人活着回去。我们也都有不回学都的觉悟了。为了活着离开这座森林,我们需要各位的帮助。」 奎里德嘲笑他们。「魔法实务局的精兵,竟然这么没用!」 巴拿巴男爵面自如纸,忿忿地说道:「圣德基尼的魔法太异常了。那种生命魔法,根本是把奥拉军人的荣誉踩在脚下。我们是战士,不是受制于他的人偶。」 吉尔达·雷对这点也有同感。他知道奥拉军队最自豪的就是靠生命魔法战术所取得的压倒性强势,但一开始就打算牺牲前线作战人员的战术,无论多么优秀都令人无法接受。 然而奎里德却比较实际。「我们接受你们的投降,有什么好处?」 男爵回答:「就是情报。我会告诉你们如何破除皇爵在这座森林布下的结界,还有魔法实务局的魔法师布下的结界。」 听到魔法实务局的魔法师,吉尔达·雷立刻问道:「那个魔法师现在在哪里?」 「在稍早的战斗中死了,皇爵杀了他。」 失去了魔法师,让他们也失去了希望,既然如此想投降就可以理解了。连防寒衣物都被剥夺的士兵们凄惨地颤抖着,奎里德说道:「也好,就告诉我们方法吧。」 「那请让我们穿上衣服,让体弱的人先休息。」 巴拿巴男爵看起来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两名受伤较重的人,看起来就像要立刻倒在泥沼上了。潘札与科娜伸出援手带着他们来到草橇。潘札说道:「鞋底板我们接收了。」 吉尔达·雷因此回过头去。奎里德跟他沿着树枝走近巴拿巴。巴拿巴与三名部下爬到树根上,打算要脱掉鞋底板。 「奎里德,停下来!」 吉尔达·雷的大吼声就像引线般,引发了连续的爆炸。 火球从他们脚下窜起,树木也从根部倾倒。身后的草橇裂成两截,被火舌包围。火焰中的伤兵与科娜等人挣扎着。奎里德与吉尔达·雷从几乎要折断的树枝荡到另一根树枝上。 刚刚他们所在的树木,树根整个被刨起来,呈现一片焦黑。被火焰与黑烟缠身的士兵,在燃烧时便沉入沼泽。 「科娜!潘札!修勒!」 奎里德仅靠着双臂在树枝间摆荡,打算回到雪橇。一个很像科娜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火焰包围着她全身,头发宛如火炬般。甚至连双眼也被焚烧,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 她伸手想要捉住什么似的叫喊着:「奎……里德……!」 直到最后,那个身影终于在火中消失。 「科娜……!」 吉尔达·雷站在被掀起的树干后方,看见巴拿巴扔出鞋底板。鞋底板上的地雷丢中奎里德捉住的树枝后爆炸,奎里德随着树枝落入火焰中。 巴拿巴男爵毫发无伤,将另一个鞋底板丢向吉尔达·雷悬挂的树枝。吉尔达·雷早一步身体一摆飞落树根旁。接着爆炸强风波及到他,将他摔在树干上之际,巴拿巴从下方捉住他的脚。吉尔达·雷一脚踢开巴拿巴的头部,将他撂倒在树根上。第一次爆炸时他就已经把剑丢弃了,因此巴拿巴男爵与他正打着肉搏战。 「快!杀了他……!」 巴拿巴嘶哑地叫着,另一名士兵嘴里咬着吉尔达·雷的剑攀上树根。这名士兵的腰部以下残缺不全,只靠手臂缓缓爬行。吉尔达·雷在这名士兵眼中,看见切尔克西死前眼中的疯狂。 士兵朝他一剑砍下,吉尔达·雷惊险地避开剑尖,快速地移动身体以巴拿巴为盾牌。长剑顺势刺进巴拿巴的肋骨。吉尔达·雷把握机会一脚踢开士兵夺下长剑,士兵也自树根上滑落。 拔出长剑后,巴拿巴的身体像鱼一样弹起缠住了吉尔达·雷。吉尔达·雷挥剑刺入巴拿巴的耳下,巴拿巴下颚迸裂,血液瞬间喷洒而出。 「奎里德!」 他推开巴拿巴的身体,让他倒向正在燃烧的树木。沼泽已经淹没了奎里德的脖子,只见奎里德不住挣扎。吉尔达·雷解开身上的织纹腰带扔向他,奎里德捉住腰带,靠向树根。 「抱歉……」 奎里德神情僵硬地往上爬。从他的手臂到头上,布满了无数的白树碎片。染满鲜红血液与黑色泥泞的脸上,双眸不住闪着精光。即使当吉尔达·雷为他除去碎片的时候,那双眼也没有看吉尔达·雷,而是专注地看着被烧光的雪橇与熊熊燃烧的烈焰。 潘札、修勒跟科娜,都随着士兵们一起被烧死了。一起涉险,刚刚还活着的同伴,现在只剩下异臭焦黑的尸块。科娜临终前的哀嚎,还在他耳边久久不散, 这趟旅途中,奎里德头一遭疲惫地闭上双眼。 「……我没看出那个男爵是魔法师。」 「不,我不认为他是。」 吉尔达·雷从巴拿巴流下的凝固血液中发现一颗约拇指大小、散发蓝色光芒的石头,虽然与切尔克西身上的石头相似,但随着光芒黯淡下来,刻在上面的象形文字也跟着融化,渗出有黏性的蓝色髓液,跟从这座森林折下来的树枝相同。 「他被这个东西操控了。」 让巴拿巴他们说出自己不是被操纵的人偶,却让他们自己炸了自己。魔法实务局真能容忍这么残忍的魔法吗? 「是圣德基尼皇爵干的吗?」 奎里德的声音中带着阴沉。吉尔达·雷握碎手中已经毁坏的蓝色魔法道具,那是有如半干黏土般的易碎手感。 第八章 药王树 1 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雪芙儿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讽刺的是,让雪芙儿知道自己没有死的原因,竟是长久以来困扰着她的头痛与恶心。她认为一死就能解脱的痛苦仍旧存在,随着痛楚的出现,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移动,也一样会晕眩。 雪芙儿动了动身体,感觉像是泥泞的东西黏在皮肤上,想起自己落入沼泽一事。当时骑士抱住雪芙儿,用臂弯护着她,那是雪芙儿最后的记忆。雪芙儿寻找着应该就在她身边的人,旋即一副温暖的胸膛温柔地包容了她。待在这个唯一真实的拥抱中,雪芙儿哭着紧紧捉住对方。 她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所有的痛苦与悲伤都能远离她,雪芙儿充满了安心的感觉。压迫额头两旁的尖锐痛楚,揪紧咽喉的恶心感,全都被柔和与温暖包围,让她昏昏欲睡。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幸福,雪芙儿睡了一会儿。脑子里还想着就连孩提时代,她都不曾睡得这么安稳过…… 但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般的悲伤,使她从睡梦中醒来。她为什么还是醒过来了呢?难道是想要让雪芙儿知道无论多么幸福的时光,也不可能持续到永远? 觉得自己太过多愁善感的雪芙儿回过神,发现身上竟然一丝不挂。她感到温暖浓稠如泥泞的肌肤触感,包围着她的手臂与胸膛也是赤裸的,彼此间只相隔了泥土之类的东西。她感到羞耻地扭动身子,那双手臂则安抚似的摸了摸雪芙儿的背。 「安静。你要继续休息。」 说话声仿佛是从洞穴里发出般带着回音。但那并不是骑士的声音,雪芙儿也察觉到紧贴的男子胸膛很单薄。 她吓得想要大叫,却呛到了。泥土塞满她的喉咙,不仅如此,连深处的胸部与腹部,都布满了浓稠的泥泞。雪芙儿感到一阵惊慌,发现拼命挣扎的指尖、头顶也都埋在土里。环住她背脊的手臂用力地抱紧雪芙儿。 「冷静点。慢慢呼吸。」 雪芙儿呛咳着发出呻吟。尽管感觉泥土在喉咙里来回滑动,却依然能够呼吸。她不明白为什么被埋在泥土中还能呼吸。她想说话,却无法出声。舌尖能感觉到些许泥土中所含的盐分。 「知道我是谁吗?」 雪芙儿知道,但没办法回答。 「你用魂源说话,我听得见。」 雪芙儿想起她与寨亚神明奥丹说话时的经验。她在心里说话,奥丹就能够听得见。 「皇爵……阿修拉夫?」 「对。」 「这里……是哪里?」 「奥梅拉伦,『白色森林』的圣池。千年来我们在挖出药王树的洞穴中,积蓄了森林精链的魔力,用来守护药王树的种子。这座圣池的力量能治愈所有的生命,所以我才会带你来疗伤。因为你把我送你的护符拿给那个骑士戴,瞬间受到森林的魔法与伊斯咒文的冲击,灵魂差点就崩毁了。」 想起当时宛如被雷电劈中的冲击,雪芙儿颤抖了起来。 「雷阁下呢?他怎么样了?」 「不知道。但应该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在森林里。」 「你扔下他不管?他明明受伤了……」 听到雪芙儿的责备,刚刚的温柔语气瞬间一变。 「你比他还危急。是我把你带进森林的,所以我才会救你。其他人都是入侵者。」 温暖的泥土感应到皇爵的不耐烦而兴起波动,温度似乎也下降了。雪芙儿想起皇爵用了多么残酷无情的生命魔法,不禁瑟缩不安。感受到现在自己正在皇爵魔力的掌控下,又对皇爵那超乎常人的力量感到恐惧。 或许是感受到雪芙儿的害怕,波动安抚似的缓和下来,她也被皇爵拉到胸前。雪芙儿总觉得皇爵一直看着她而想推开皇爵,皇爵便口气轻慢地说道: 「没穿衣服让你那么在意?」 雪芙儿又察觉另一件事而放弃推开皇爵。她发现两人紧贴在一起,反而不会被看得一清二楚。尽管如此,不知自己状况如何的不安还是无法消除。 「你看得见我,我却看不到你,太不公平了。」 「你看得见。奥梅拉伦里充满着与魂源相同的光芒。用你的魂源去看,你的双眼已经睁开了。」 温暖潮湿的泥土同样包覆着雪芙儿的眼球。尽管眼皮沉重,但在她反复地眨眼之后,便发现了闭上双眼就能看见的朦胧蓝色光芒。她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水蒸气般绕着漩涡的淡淡轮廓,便跟手掌下皇爵的温暖合而为一,缓缓地聚集成形。发着蓝光的单薄肩膀,然后聚集出光束的胸口,光线来到颈部后变得更强烈,雪芙儿碰触皇爵发出灿烂光芒的额头,一股令人麻痹的刺激涌入她的指尖。 额头的光线带着绿色一分为二,化成圣德基尼皇爵的双眼。朦胧却看得见的细微光线重叠,取代陶器般的肌肤与金色毛发,形成皇爵纤瘦的身体。两道碧绿光线穿透了雪芙儿的手指,雪芙儿也看得见自己的手了。尽管不若皇爵强烈,但光束的确自手腕一路延伸到手肘。 「魔法师都是这样看着我们的魂源吗?」 「能看到什么样的程度,视每个魔法师的资质而有所不同。」 用魂源所见的姿态,与用双眼所见的姿态完全不同,却也别无二致。若要举例说明,就是眼中所见的姿态就像穿了衣服,而魂源所见则比裸体更接近人的本质。她低头看着胸口,可以看见无数的光线一直延伸到两人的脚尖。 在皇爵眼中,雪芙儿的魂源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呢?既然彼此已裸裎到这种程度,她总觉得裸体已经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了。聚集在腹侧与下腹部等处的光球似乎就是灵魂。仔细一看,光球四周都各自有其不同的色彩,总共有七种颜色。无论是雪芙儿或皇爵,在同样的位置都发出相同颜色的光芒。尽管如此,两人的魂源色彩仍有些微的差异,雪芙儿的魂源色泽偏黄,皇爵的则带点蓝色。 两人互相碰触的地方,彼此的魂源正在交流并散发出带点绿色的火花,皇爵的波动也随之传来。或许是颜色的关系,皇爵的魂源虽然散发强烈的光芒,却令人感到有些寂寞。 「为什么我看得见呢?是这个地方的关系吗?」 「奥梅拉伦调整过你的魂源了。原本你就拥有能成为魔法师的魂源,却无法善用,才会造成你的头疼跟晕眩。」 当她抚摸白蜥的魂源时,伊斯也曾这么对她说。 「那才不是我原本拥有的。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给我的,大概吧。」 「就算是如此,现在也是你的力量了。你额头上的力量波动,感觉到了吗?」 雪芙儿发现额头两侧上有着异样的感觉,于是伸手去抚摸。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过去的疼痛。就像她抚摸皇爵的眼皮时一样,指尖传来冰冷尖锐的刺激。刺刺麻麻的震动触感,就像梳子滑过头发般涌了进来,流入她的发漩。皮肤也变得异常敏感,额头两侧部分好像波浪般地起伏膨胀着。 「你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头痛的烦恼了。」 皇爵温柔地摸了摸雪芙儿的头。恍惚与安心顿时充满着雪芙儿,让雪芙儿感到茫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沉睡的时候,皇爵的臂膀一直搂着她。直到刚刚都还帮助了她,雪芙儿从没想过少年竟能这么温柔。 「谢谢……」 彼此碰触的魂源火花突然转变成近乎哀伤的震动。皇爵眼中的魂源闪烁着原本那种独特的光芒。这时,泥土波动将雪芙儿的身体举起,雪芙儿好像被挤出波动般往上浮,随着沉重的水声,一道冰冷的风吹过她的头顶。泥土滑落脸颊,也随着她的呛咳涌出体外。冷空气灌入喉咙,她终于如待宰鸡只似的发出尖叫。 雪芙儿为了不沉溺下去,于 是捉住了眼前的东西。有什么擦去她睫毛上滴下来的泥土,定睛一看,只见拳头大小的金黄色眼球与象牙色的牙齿。 雪芙儿反射性地往后闪避,差点又沉入泥沼。牙齿逼近了她,咬住雪芙儿的手臂。雪芙儿不由得放声尖叫。 「阿修拉夫!」 阿修拉夫的头部在牙齿旁浮起,他捉住了雪芙儿。 「看清楚,是白蜥。别怕。」 雪芙儿拼命地眨着双眼,再度确认她已经看得见了。就像相隔一个月终于从寨亚的洞窟中回到地面一样,眼前的一切是那么鲜明。 皇爵的手,放在盖着闪亮白羽毛的白蜥脸上,并拉过雪芙儿。白蜥从两排牙齿内伸出舌头,舔掉雪芙儿脸上的泥泞。另一头白蜥则靠近水边舔舐皇爵。 两人所浸泡的圣池虽然混浊见不到底部,却不是「盐沼」那种冻土泥泞。而是像溶解了大量碧绿水藻般黏稠混浊的水,两头白蜥则正在舔着那些绿藻。尽管雪芙儿仍惊魂未定,还是慢慢看清了白色巨兽亲近人的动作,还有少年安抚白蜥的样子。 水池呈水滴状,四周包围着白色森林的新生树木。森林的其他树木宛如守护着这些新生树木般,从距离稍远的地方伸出树枝搭起天幕。因此池水上方比森林其他地方还空旷且看得见天空。日光透过积雪的树枝倾斜地照了进来,池水反射着翡翠光芒。 「好神奇的地方喔。」 大概是见到久违的太阳,因此脸部接触到的空气,也比进入森林的时候还暖和一点。白色的新生树木就像神殿的圆柱,四周的寂静也跟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圣池相称。 「圣德基尼家族的使命就是守护这里。百年来除了我族之外,你是唯一见到圣池的外人。」 雪芙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与皇爵四目相望。她觉得皇爵那双看起来会说话的眼睛,与神圣的池水颜色相同。 「不快穿上衣服会冻着喔。」 皇爵裸着身子跨上白蜥,靠向水池边的树木。雪芙儿着迷入神地看着少年的身体,然后赶忙移开视线。从温暖的池水出来,空气中的冰冷也冷却了她的头脑。她接过皇爵丢给她的衣服,爬到另一棵树木后方用围巾擦拭身体。 冷得牙根打颤的雪芙儿穿上冰凉的衣服,再拧干头发戴上帽子之后,体内残留的温暖便传递到衣服上。雪芙儿偷偷地朝皇爵的方向看了一眼,皇爵看起来似乎不冷,还慢条斯理地穿着上衣。 池水四周也不是泥沼,而是地面。脚底下接触到奇妙的粗糙感,雪芙儿仔细一看,只见新生树木的根张在地上如同网纹般。较远处的森林树木,浮在沼地上的根与树枝也都同样往池水这里延伸,从雪芙儿的方向看过去,有如放射状编织好的笼子。 雪芙儿注意到除了照射在头顶上的阳光外,森林的树木也散发出另一种蓝色光线。难道是她看错了吗?雪芙儿总觉得皇爵与自己身上魂源般的光线,也围绕着白色的树干与树梢。 「那个……是森林的魂源?」 皇爵立刻就明白雪芙儿指的是什么,于是点点头。 「树木的魂源……是蓝色的吗?」 「不是。这座森林比较特别。」 那颜色跟皇爵的魂源非常相似。只是树木没有七个灵魂光球,全都只有单一颜色。是皇爵额头上月魂的魂源色彩。 「因为这些树木也是圣德基尼家族的成员。」 雪芙儿看到有东西在动,于是伸长了脖子看过去。树木之间有另一头白蜥正在行走。水边的两头则转身面向同伴。 那头白蜥的背上盖着红色的东西。那是米莉蒂安,好像已经死掉般倒在白蜥身上。 2 雪芙儿在树上行走,赶到米莉蒂安身边。 「米莉蒂安!」 米莉蒂安没有回应雪芙儿的叫唤,但一眼望去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是趴着的侧脸毫无血色,而且可能已经晕过去很久了,缠在手腕上的缰绳陷入肌肤,皮肤也都冻成紫红色并肿起来。白蜥似乎非常疲累,拖着尾巴朝同伴而去。 「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皇爵骑着白蜥跟了过来,看上去比雪芙儿还要惊讶。雪芙儿抱起米莉蒂安说道: 「应该是白蜥带着她来找同伴吧。她是来帮我的。求求你,能不能让她……」 「不行!」少年声音压抑地拒绝。 「为什么?她一定是受到森林魔力的影响了,治好她吧。」 「她的魂源没有异状,你看就知道了。」 皇爵没有看雪芙儿一眼,神色严厉地低头凝视米莉蒂安。 「你带她离开森林。身上带着这个就没问题,可以让你不致迷路。」 皇爵将装了白色石头的革袋塞进她手里。雪芙儿还想说些什么,少年又快速地打断她。 「你也可以找到雷一起出去,我不会再追捕他。我已经知道他没有跟乔贝尔在一起。」 少年口气非常地急促,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为什么?这么突然……」 「或许真如你所说,雷是无辜的吧……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立刻离开森林,我就不追究入侵森林一事。」 雪芙儿惊讶之余,也因为少年的紧张而开始感到不安。 「阿修拉夫,那你呢……」 「我留下来。」 「你一个人留下来?」 少年撇开脸。 「……没错。因为这里是圣德基尼的森林。」 他将白蜥的缰绳交给雪芙儿,自己离开白蜥。接着去检查米莉蒂安白蜥的嚼口,开始咏唱咒文。 然而咒文突然中断,变成闷哼的呻吟声。雪芙儿一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蹲在一旁的皇爵突然身体一歪,倒向雪芙儿。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握着刀柄的人,是仍然趴着的米莉蒂安。 米莉蒂安瞥了一眼雪芙儿并爬起身。她推开少年的身体,好像摸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甩了甩手。皇爵的身体痉挛,雪芙儿从喉咙发出尖叫。 「啊,雪芙儿,你没事吧。」 米莉蒂安的声音,与她在宿舍时完全无异。可是那么亲切的声音,却让雪芙儿毛骨悚然。 「米莉蒂安……为什么……」 「雪芙儿,你一定不知道吧。皇爵殿下是卖国贼喔。他勾结凤旅团,也打算将药王树的石头卖给里沃与多姆奥伊。你的雷阁下也是他们的同伴。」 米莉蒂安飞快说着话的嘴唇,看起来就好像另一种生物似的。雪芙儿下意识地去找米莉蒂安已经失去理智的迹象。可是米莉蒂安正陶醉地诉说着自己勇敢的行为。 「幸好还来得及。雪芙儿,知道你被骗之后,萨亚雷大人便派我来救你了。」 「萨亚雷……!」 听到这个不祥的名字,雪芙儿由震惊转为愤怒。 「是萨亚雷要你这么做的?」 雪芙儿给了米莉蒂安一巴掌。 「雪芙儿!住手!你做什么!」 雪芙儿扑到米莉蒂安身上,两人彼此推挤。米莉蒂安抓向雪芙儿,指甲划破雪芙儿的手臂。雪芙儿在狂怒之下,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雪芙儿!快住手,不然连你都……」 「你杀了我啊!如果你办得到,你就做……!」 突然间,米莉蒂安的身体一僵,睁着双眼有如棍棒般倒下。 持续咏唱咒文的皇爵,忽然痛苦地抬起头。他呛咳着吐出琉璃色的发光液体,而他紧紧捉住的胸口,也涌出相同颜色的浓稠液体。 「阿修拉夫……!」 那是少年的血。从苍白的指缝中不断流下,没一会儿便在他的身下汇聚成 一摊蓝色的血。雪芙儿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震惊得无法动弹。 皇爵痛苦地眯起双眼,视线越过雪芙儿的肩膀看着她后方。 「索金·奥·梅拉伦。」 咏唱咒文的声音响起,他视线前方也随之迸出蓝色火花。火花落在大树上,树干旋即裂开,积雪则像雪崩般落下堆成一座小山。在四处飞散的氤氲雪花中,一道黑影缓缓出现。 「皇爵殿下,您好。」 穿着黑色军服的萨亚雷站在裂开的树根旁,一派轻松地请安。 「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我不记得有叫你来。从你破坏结界之后,我就知道你的存在了……」 皇爵的低喃声既沙哑且带着憎恶。 「我是为了替皇爵殿下扛下重担才会跟来。我认为『白色森林』只让您的家族管理,对于全奥拉的公众利益而言,太过缺乏效率了。」 无论萨亚雷说话口气多么的优雅,内容却跟米莉蒂安所说的完全不同。雪芙儿感受到一股如蛇蝎般的狡诈恶意。 萨亚雷从伊欧西卡尔开始就一直藏身在队伍中。这一路上无论是多危险的行军或作战,他都能一直隐藏着魔法师的身分。然后教唆盲目相信他的米莉蒂安,甚至还让她杀人。 皇爵不屑地说道:「不必说得那么好听。你的目的就是要揭穿我圣德基尼家族的秘密吧。像你这种人,一千年来从不曾间断过。」 「嗯,的确如此。我实在太高兴了,因为总算能知道您那高贵蓝血的由来。不过殿下您不也长年独占着『白色森林』的魔力,隐瞒这些树木会生产『药王树之石』这件事。而且还大量培育优秀的魔法师来效忠您家族,私底下扩张皇爵家族的势力。」 萨亚雷从碎裂的大树中取出已经碎裂的蓝色木髓。木髓在魔法师的指缝间绽放出蓝光,然后融解粉碎。跟皇爵的血液很相似。 皇爵大叫道:「那根本就不是『药王树之石』——这座森林是等待药王树复活的摇篮。你以为身为药王树守护者的我族,会跟你一样渴望权势,并终其一生追求它吗?我只能说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皇爵的身体气得发抖。雪芙儿按住少年胸口的手掌,被不断涌出的血液染成蓝色。雪芙儿感受到手掌上燃烧般的热气,知道那是皇爵的魂源。她在池中曾见过,皇爵发出蓝色光芒的魂源,从她正碰触的伤口缓缓流出。 萨亚雷像个变戏法的人一样一脸故弄玄虚,在手指的青色木髓上施展咒文。接着蓝色木髓发出磷光开始燃烧,迸离手指缠绕住萨亚雷全身,跟萨亚雷本身带红光的魂源混合。萨亚雷张开双臂,雪芙儿只见自他的手掌至手臂,魂源之光像是瀑布一样不断流泻下来。 萨亚雷全身被磷光所包围,他愉快地看着自己的魂源所发出的光芒。 「这个魔力之源太美妙了!我过去所学得的生命魔法,可以靠这座森林的魔力而更强大数倍。不管这到底是不是『药王树之石』,都不是你这种小孩可以一个人独占的!」 无论是萨亚雷的姿态或说出的话,都像个魔王一样自大且可怕。雪芙儿一直以来本能地对萨亚雷所抱持的恐惧,清楚地展现在眼前。 「托亚·奥·梅拉伦!」 皇爵大叫,崩落的雪与泥如同龙卷风般升起,袭向萨亚雷。龙卷风化成粗大的泥浆棍棒,打算攻击萨亚雷却滑开了。 萨亚雷也大声唱着咒文,用无形的盾牌挡住了泥浆棍棒的攻击,导致泥雪四散。飞沬如细针般尖锐,朝雪芙儿他们飞来。雪芙儿将皇爵推到树根后方,避开了细针。 「诺西克·奥·梅拉伦。」 皇爵的碧眼迸出火花,膨胀成火球弹开细针。无数的针刺进了雪芙儿正捉着的树根,也刺进倒地的米莉蒂安身上。那些细针全是冰柱。米莉蒂安呻吟着,雪芙儿大叫:「米莉蒂安!」 「索金·奥·梅拉伦!」 萨亚雷用以藏身的树木随着皇爵的咒文裂开倒下,然而萨亚雷却毫发无伤地移到另一棵树旁。雪芙儿发现萨亚雷并不靠近他们,只是一直观察状况。也不在乎将米莉蒂安卷进来,游刃有余不断地咏唱咒文。而皇爵在咏唱咒文的时候,蓝色血液与魂源却不住地从伤口流出。 「阿修拉夫!你不要再用生命魔法了!你得快点疗伤才行……快到池子去……只要进入奥梅拉伦的话……」 雪芙儿看着皇爵的魂源之光越来越微弱,米莉蒂安造成的伤口深可致命,让她非常担心。皇爵却嘴唇干裂苍白地说道:「那女孩出现的时候,我就在圣池上布下结界。现在任何人都进不去了。」 「为什么……!这样下去你会死啊!」 皇爵的脸上再度浮现严峻的神情。 「我说过这座森林也是圣德基尼家族吧?无论是森林还是我的存在,圣德基尼家族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奥梅拉伦。不管拿什么交换,奥梅拉伦都不能落入萨亚雷这种野心家手上。自从第一代的阿修拉夫·圣德基尼拔起药王树之后,我们全族就必须赎清谋杀神明的罪衍。这个血,就是证明。」 谋杀神明。 这句话重重地敲在雪芙儿的胸膛上。少年一直宣称「药王树已经枯死」指的就是这件事吗?远在八百年前的祖先所犯的错,却要眼前的少年来承担?出生时体内就流着蓝色的血,就是神明的惩罚? 皇爵拉开雪芙儿按着他伤口的手,用双手包住它。 「雪芙儿啊,帮我一个忙。跟那个女孩一起驾着白蜥逃走吧。我的幻术也会跟在你们身边展现,希望能成功诱敌。一旦把萨亚雷引开,我一定会自背后收拾他。」 从没有请求过他人的少年恳切地对雪芙儿说道。 「这么做有用吗?」 尽管雪芙儿没有把握,但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她只能确定一件事,萨亚雷为了要达成目的,一定会毫不在乎地杀了皇爵与雪芙儿,甚至是米莉蒂安。 「你们可以平安回去。带着这个就不会迷路了。」 皇爵让雪芙儿握住那个装满石头的革袋。让失去意识的米莉蒂安趴在白蜥背上,雪芙儿也跨坐上去后,皇爵开始咏唱起较短的咒文。 两头白蜥仿佛被鞭打般开始往前奔跑。雪芙儿想要回头,却发现被咒文束缚而全身僵硬,连转身都做不到。身后爆发生命魔法的光芒,将四周渲染成蓝色。 「阿修拉夫……!」 没有人回应她,萨亚雷也没有来追赶雪芙儿她们。她想皇爵根本就明白萨亚雷不会来追她们。少年从一开始就打算只让雪芙儿逃走。白蜥窜逃进树木之间,远离两名正彼此厮杀的魔法师。 3 吉尔达·雷与奎里德听见雪崩般的声音,透过树丛看见往上窜起的白色烟雾。 战斗的气息,让打算复仇的两人毫不犹豫地赶往那个方向。无论对方是魔法实务局的军队余党,还是圣德基尼皇爵,都是他们所期待的复仇对象。随着两人的前进,整座森林也充满了尖锐的敌意,树木好像不断对他们送出诅咒一般。 当他们看见树木后方有白色巨兽靠近时,两人立刻举起了弓箭。然而看清楚驾驭白蜥的人之后,吉尔达·雷脱口叫道: 「雪芙儿!」 「雷阁下!」 少女虽然做出了回应,手上却忘了要拉住缰绳,白蜥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雪芙儿脸色苍白地求救,拼命地抱紧另一名昏过去的少女。 「奎里德!」 吉尔达·雷将绳索抛过来之后,奎里德马上会意。他们把绳索绑在箭尾,两人同时射箭。箭矢像要包夹两头白蜥般各自插进低处的树干上,从箭尾拉开的相连绳索绊住了兽脚,两头白蜥身体不稳地往前摔倒,雪芙儿也顺势被抛出去 。 吉尔达·雷接住了雪芙儿飞过来的身子。雪芙儿没有时间可以问他有没有受伤,开口便是请求:「雷阁下……!请救救米莉蒂安……救救皇爵!」 正在检查米莉蒂安伤势的奎里德说话了。 「救皇爵?杀了我同伴的家伙,我为什么要救他?」 雪芙儿哑口无言,似乎想起奎里德是谁了。她看着吉尔达·雷想再说些什么,却因为太慌张而无法说清楚。 「因为萨亚雷他……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打算杀了皇爵。皇爵受了重伤……阿修拉夫……他快死了!」 「萨亚雷……?」 奎里德与吉尔达·雷神色紧张地对看一眼。混在魔法实务局军队里的魔法师,肯定就是萨亚雷。奎里德点了点头。 「那种大人物竟然会亲自出马。」 如果只是为了逮捕吉尔达·雷与乔贝尔,那未免太诡异了。那表示对于奥拉而言,这座森林的确很重要。 吉尔达·雷将巴拿巴所含的石头拿给雪芙儿看。 「这是皇爵的咒具吗?」 「皇爵的咒具是这个!」雪芙儿焦急地摇摇头,从上衣里拿出革袋。革袋里装了许多刻着蓝色文字的白石头。 「虽然很像,但那是萨亚雷从这座森林的树上取得的东西……萨亚雷为了这些而想要霸占森林,还骗了大家……皇爵也不知道萨亚雷一路跟随!」 奎里德不需要她做更多的说明了。 「走吧。」 因为米莉蒂安身上的伤口不深,就让她乘着白蜥留在这里。吉尔达·雷惊讶地看着雪芙儿从另一头白蜥嘴里拿出嚼口。雪芙儿抚摸着白蜥的下颚,温柔地对它说话。少女用不同于科娜及潘札的方法驯服了巨兽。吉尔达·雷与奎里德在树枝上奔跑,追在驾驭白蜥的雪芙儿身后。雪芙儿则毫不迷惘地找到回去的路。 前方的树林尽头是一片空地。此时,左边出现一道闪电般的曲折光线,将树木都劈倒。吉尔达·雷与奎里德刚刚经过的树木像被雷电劈开一般,光线切开了白蜥,血肉横飞。 被炸飞的吉尔达·雷宛如受到沙漠间歇泉的热气袭击。他伸手想捉住碰到的树枝却滑开,掉进了盘根错节的树木间。奎里德的身体则像条抹布般在吉尔达·雷的面前被炸出去,挂在倾倒树木参差不齐的裂口上。奎里德的衣服被烧破,血液从锁子甲内缓缓渗出。吉尔达·雷的左手臂至脖子也受到灼伤,想动一下却疼痛难当。 吉尔达·雷撑开肿起来的眼皮,寻找雪芙儿的身影。他看着发出光线的方向,只见森林中有个大空旷处。透过稀疏的枝叶,淡红色的天空笼罩而下,时间已近黄昏。 空旷处中央有个小水池,五、六棵新生树木包围着它。那名年轻的皇爵正坐倒在新生树木的树根处,在稍远处的森林边缘,另一个人正看着吉尔达·雷。 是萨亚雷。 这名魔法师身上穿的并不是在学都时所见那套充满威严的长袍,而是沾了一身泥泞的军服。但他灰色的双眸闪着异样的光芒,蓝色头发散发出闪电留下的火花。烈焰包围着他,吉尔达·雷才知道刚才的热源就是萨亚雷本人。吉尔达·雷不是没在战斗中看过魔法师使用生命魔法,但萨亚雷这种魔法,也未免太过惊人。 「雷阁下!」 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脚踝,只见雪芙儿在树根间抬头看他。她的帽子掉了,头发也有多处烧焦,浑身是血。 「这是白蜥的血。它会这么可怜,都是我害的……对不起,骑士大人……」 少女因冲击与恐惧而啜泣着。吉尔达·雷伸出手,想要摸摸那满是血污的头发。但出现在金棕色发根处的东西,却让吉尔达·雷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颤抖的指尖来到少女的额头两侧。在她双耳上方沿着头部两侧有隆起物,是状似卷贝的角。比起头骨还要白皙柔软,上方长着金棕色线条状的胎毛。 他记得在伊欧西卡尔见到雪芙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样的东西。他被魔法实务局追捕、让少女卷入这一切之后,到底掀起了多么可怕的事情?吉尔达·雷失去了力气,疯狂的懊悔让他感到心痛。 「我没事。您还好吗,雷阁下……」 雪芙儿似乎浑然未觉,只顾着担心吉尔达·雷,还用那双金绿色的双眼凝视着他。眼中仍充满着自初见面之后就从未改变的无瑕与温柔。吉尔达·雷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抱住少女。 「嗯,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我会想办法……」 吉尔达·雷语无伦次地说着,同时环顾着周遭的状况。 奎里德倒地不起,似乎已经死去。萨亚雷拿着剑,指向坐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皇爵。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打倒萨亚雷。快想!快想办法—在眼前束手无策的困境中,吉尔达·雷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救命的方法。 「可不可以把皇爵的石头给我?」 雪芙儿吓了一跳,赶忙从怀里找出革袋。吉尔达·雷选出一颗与切尔克西的石头相同形状的白石,放入自己口中。 「您知道怎么使用吗?」 少女紧张地屏气凝神看着他这么做,吉尔达·雷给了一个让她放心的微笑。尽管他并没有把握,但还是让石头在嘴巴里移动,一找到臼齿间能固定石头的地方,便仿佛有香味自石头飘了出来,清澈的感觉直冲鼻间,肩膀上的烧伤疼痛消失。背脊像是架了钢铁般挺直,手脚都充满了力量。 「雷阁下,您的魂源……好美。好像反射了太阳光的镜子一样闪亮……」 雪芙儿发出赞叹的声音。萨亚雷也突然转过身面向他们。 在萨亚雷尖锐的视线下,吉尔达·雷几乎是本能地开始行动。他单手抱起少女,从树根之间奔到树干后躲起来,而同时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们刚刚待的地方。树根碎片与泥巴四处散开,随着震动飞射而出。 吉尔达·雷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驱策着他的身体。想到这就是咒具的力量,就令他相当不安。他一跃便来到奎里德身边,用空出的一只手捉住奎里德的腰带,撤退到森林中。可是无论他怎么躲,闪电还是如影随形而至。萨亚雷能精准地攻击他的所在位置。 「萨亚雷看得见你的魂源。因为……太强烈了!」少女叫道。 「你也看得见吗?」 他一问之下,雪芙儿有些不安地点点头。吉尔达·雷因为少女身上的转变而内心一阵难受。神明到底还要给这个女孩多少试炼才够? 「既然如此,奎里德拜托你照顾了。」在树根处放下两人之后,他立刻飞身离开。 闪电一直追逐着吉尔达·雷。可怕的光线四处穿梭,他也不断飞跃树根与树枝之间。这些容易打滑的树木肌理,直到刚刚他还必须小心翼翼行走在上头,但现在的吉尔达·雷却能像走在平地般地穿梭于其间。他一边奔跑,同时拿起背上的弓箭,只要一看到树木间的空隙他就放箭。他迂回地朝萨亚雷站立的池边前进,绕行着森林边缘,伺机再放出第二支、第三支箭。 箭矢朝着萨亚雷而去。魔法师伸出手指着来袭的箭矢,从指尖迸出的光鞭卷起了箭,也击落紧接而来的另一支。 吉尔达·雷从相隔池水的正对面飞出森林,他飞跃空旷的地方,在新生树木的树根处着地。幸好那是个可以稳稳立足的地点。萨亚雷神情狠厉地回头看着他,却不发动攻击。 尽管觉得可疑,吉尔达·雷还是隔着水池放出最后一箭。然而那支箭一离开弓弦,就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弹回,折弯后反过来打中吉尔达·雷的脸颊。 他以为是萨亚雷的攻击,打算穿越新生树木之间,却不知被什么阻挡而无法前 进。而且一股恶寒缓缓地包围住他,吉尔达·雷赶忙退开树木旁。 「吉尔达·雷,你也在打药王树的主意吗!」 萨亚雷大吼着并咏唱咒文。灼热的空气从旁袭至,让吉尔达·雷摔在空旷的地上。萨亚雷也离开新生树木的圆圈,朝吉尔达·雷跨了一步并放出闪电。可是闪电掠过新树的树根后反弹,画了一道尖锐的弧线后击中萨亚雷。 看着发出哀嚎声的魔法师,吉尔达·雷这才察觉,那个新树围起的圆圈与水池上似乎有某种魔法在运作,因此无论使出什么攻击,都会反弹到攻击者的身上。 吉尔达·雷眼见这是将萨亚雷引开皇爵身边的好机会,于是斜向后退到森林边缘。萨亚雷也进一步穿过空地逼近他。吉尔达·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介入萨亚雷与皇爵之间,朝萨亚雷砍下一剑。萨亚雷咏唱着防御剑击的咒文。魔法师利用魔力的防守,与吉尔达·雷的攻击力相抗衡,火花四射的波动从交叉的剑上涌出,包围住两人。 这时倒卧一旁的皇爵忽然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掷的动作。一段断裂的大树枝紧接着飞出森林,撞上了打斗中的两人。两人被撞飞好几匹马身的距离,一起落在森林边缘。 4 雪芙儿看见皇爵用树枝把吉尔达·雷与萨亚雷打飞,不由得站了起来。 吉尔达·雷立刻起身奔跑,闪躲萨亚雷的攻击。雪芙儿屏气凝神,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雷阁下很强,他一定不会输……雪芙儿念咒似的这么告诉自己。 这名叫奎里德的里沃人,仍旧失去意识地趴在他们藏身的树枝分叉处。雪芙儿也试着让奎里德含着皇爵的石头,除此之外也没办法再为他做什么了。雪芙儿爬出藏身处,跑到皇爵身边。 少年倒卧在自己所流出的血泊中。 「阿修拉夫!是我,雪芙儿!」 少年蜡白的眼皮动了动,用几乎要失去光芒的绿色眼眸看着雪芙儿。 「为什……」 「我带同伴来了!雷阁下会救我们的,没事了……」 雪芙儿说话的同时,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只能拼命咬牙忍住。少年实在太过虚弱,不安与恐惧背叛了她说的话语,刺痛了她的胸口。雪芙儿撕破外套用来绑住皇爵胸前的伤口,但皇爵身上大半的血液早已流光了。 「没错,就是同伴。」 低沉的声音响起,雪芙儿被身后的气息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只见奎里德手上拿着一把出鞘的剑站在后方。皇爵蹙起眉瞪着他。 「圣德基尼皇爵殿下,非常荣幸能够拜见您。」 尽管奎里德说得很有礼貌,听起来却带着轻蔑感。这个男人刚才还很微弱的魂源已经变强,雪芙儿也发现他只有右眼充血并闪着光芒。他是独眼的人。奎里德的魂源是银色,在义眼周围变得朦胧。虽然在手脚间流动的魂源非常清楚,但只有衣服下的魂源忽明忽灭不易看清。 「奎里德先生,你还不能动!你受了严重的烧伤……锁子甲已经贴在你皮肤上了!」 那肯定是可怕的疼痛。 「那无所谓。」奎里德只专注看着皇爵。 「皇爵殿下,在我死前想向您请教一事。您们身为魔法师,都认为魔法师之外的生命贱如蝼蚁吗?」奎里德低沉的声音充满着愤怒与轻蔑。雪芙儿因为奎里德的敌意而警戒着,这男人或许并不算是同伴吧。 皇爵静静地说道:「不。魔法师同样也是人。」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创造出生命魔法?生命魔法到底是什么?告诉我你们家族创造它的原理。我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来到这里。」 奎里德问得非常认真,与他的愤怒相同。 皇爵突然露出微笑。那是像自嘲,又带着怜悯的笑容。 「这个问题,我们家族也一直都在这么问……可是,如今我们依旧找不到答案。」 「说谎!初代圣德基尼明明是第一位魔法师!」 奎里德很激动,但皇爵依然十分冷静。「初代祖先只是应用了从药王树习得的『魔力使用法』,并以此教导弟子而已。在伊欧西卡尔能学习到的知识,也全是如何使用,而不是魔法为何能够运作……。许多魔法师都抱着同样的疑问,直接来质问我们的,也不只有你一人……堕落成凤旅团一员之前的乔贝尔,也是其中一位。」 雪芙儿大吃一惊。 乔贝尔发狂似的在探求生命魔法的真理。也是为此才会将魔爪伸向多姆奥伊的水神芙蕊。他也把白色的石头说成人骨。难道他知道这片森林与圣德基尼家族是蓝色血液这些事? 雪芙儿追问之下,皇爵说道:「我想乔贝尔只是解开了圣德基尼的『导魂术』咒文。那个男人以及多数的魔法师都忘记生命魔法,其实并非名为魔法师的人类所创造。失去了对神明的敬畏,就是魔法师的堕落。像萨亚雷这样一味追求并利用力量的人不断增加,一旦舍弃忘却药王树的恩惠,奥拉就会真正地失去神的庇佑,或许也会开始走向灭亡……」 皇爵垂下双眼。「尽管如此……奥拉还是药王树的大地,我们无法轻易舍弃它。」 皇爵突然睁开他的绿眼睛,咏唱起咒文。奎里德与雪芙儿的背后迸出火花,一道无形的盾同时遮掩护住两人将闪电弹开。 萨亚雷伸手指向这里,大声念着咒文。 「里沃人!你休想得到药王树!」 皇爵正想再度咏唱结盾的咒文,却呛咳起来。血液与魂源也随着他的吐息涌出。 「阿修拉夫!」 奎里德护住了打算保护皇爵的雪芙儿,闪电劈中他的背脊,散发出肌肉的焦臭味。 「奎里德先生……!」 吉尔达·雷拼命地举剑攻击萨亚雷,想阻止他朝这里前进。可是骑士的动作已经失去一开始的优势,魂源的光芒也转弱且忽明忽灭。此外,萨亚雷的光芒却越来越明亮,看起来已经失去人的轮廓,而是个巨大光球了。 皇爵抬头看着雪芙儿。「那种石头……会迅速消耗灵魂,不快点阻止雷就危险了……」 用尽力气说完这些话后,少年便昏了过去。 雪芙儿朝吉尔达·雷大叫:「雷阁下!快把石头……」 然而骑士已经再度举剑挡回萨亚雷的强势攻击,根本听不到雪芙儿的声音。 奎里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脱掉上衣。然后将锁子甲从红肿溃烂的皮肤上扯下,让雪芙儿穿上滴着血肉的镗甲。 「这个可以多少防御一些魔力,至少能喘口气……」 奎里德说完这些,就冲上前要助吉尔达·雷一臂之力。 奎里德的银色魂源如同流线般朝吉尔达·雷的金色魂源飞驰而去。两道光辉冲散了萨亚雷的蓝色光球与火花,彼此激烈地撞击。 「奎里德先生!雷阁下……!」 雪芙儿尖声大叫。 「雪芙儿,靠魂源叫他们!」 额头两侧响起皇爵的声音,雪芙儿不由得看向少年。少年的嘴唇结冻般丝毫未动,双眼依旧紧闭。雪芙儿感觉到少年的魂源自两人接触的地方传递而来。 「阿修拉夫,该怎么做?」 「把我的手放在你的两侧额头上,然后呼唤雷。」 雪芙儿照做。虽然那种类似晕眩的感觉又在额头两侧生起,但并不是疼痛,而且渴求般地感觉到少年的魂源。雪芙儿身上奇妙又深处的流动汇聚在额头两侧上,强力地搏动着。然后她非常自然地知道只要自己配合那个波动呼喊就行了。 「雷阁下,长时间使用皇爵的石头太危险了!奎里德先生也一样!」 金色与银色魂源的动作有一瞬的停顿,雪芙儿知道他们听见她的声音 了。 只在刹那间,奎里德与吉尔达·雷便分别飞往两个方向。同时间萨亚雷膨胀的光线也往两个方向爆发。那样的场景与其说是闪电,更接近光的喷泉。灼热的飞沫画出数道散开的弧线,也朝雪芙儿与皇爵的方向落下。 雪芙儿打开奎里德的锁子甲抵挡纷纷落下的飞沫。热波穿透了铠甲,烧伤了她的手臂与脸颊,但雪芙儿还是拼命地护着皇爵。 「去死!药王树的森林是我的……!」 萨亚雷可怕的魂源之声在耳边轰轰作响。萨亚雷的身体仿佛缩小在飞散的光球中,而就在雪芙儿抬眼看他的那瞬间—— 一支白箭贯穿了魔法师的黑色胸口。那是白色森林的树枝。接着第二、第三、第四支也随之射来,萨亚雷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它们。 「不可能……」 包围着他的魂源之光转眼之间变淡,终至完全消失。 倒在空地上的萨亚雷,丝毫没有魔王的样子,甚至也不像个魔法师,跟那些发狂最后死在森林里的士兵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张原本看不出年龄的脸变得干瘪,看起来好像老了百岁之多。 四道穿着雪白长袍的人影出现在森林中,那是手上拿着弓的托亚、伊斯、索金与诺西克。 5 四名魔法师将白色的箭矢瞄准了奎里德与吉尔达·雷。 两名战士浑身是伤血流如注,必须靠长剑支撑才能站稳。雪芙儿看到他们的魂源忽明忽灭、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皇爵的魂源之声响起:「住手。这两位是圣德基尼家族的大恩人,必须要厚谢他们。」 魔法师们放下弓箭后,不再理会两名战士,来到皇爵身边。 「皇爵殿下,我们仍是这个样子……其他人也还动弹不得。」 四个人看起来就像死去的萨亚雷一般苍老,好像是不同的人似的。 吉尔达·雷挺身站到四人与雪芙儿之间举剑防备,他含进那颗石头,魂源再度燃起金色光芒。 「雷阁下!不行!」 雪芙儿大叫,皇爵同时也说道: 「大义凛然的多姆奥伊骑士啊,再使用圣德基尼的石头,你就会和萨亚雷的下场一样。」 吉尔达·雷来回看着雪芙儿与皇爵之后,点了点头拿出石头。接着他在皇爵面前单膝跪地,行使骑士的礼节。他看到皇爵身上沾满的蓝色血液,表情虽然有些吃惊,但立刻以僵硬的神色掩饰。奎里德也摇摇晃晃地在魔法师的身后照做。 骑士说道:「圣德基尼皇爵殿下,在下是多姆奥伊前摄政官马克西姆·雷之子吉尔达·雷。请原谅在下未经许可闯入殿下的领土。在下一心想得知阿修拉夫皇子来到我多姆奥伊有何用意。」 托亚魔法师说道:「不必担心。皇爵殿下过世后,阿修拉夫皇子会成为我族之主,自然会解除与希妲王女的婚约。」 雪芙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胡说!阿修拉夫他、皇爵他还活着啊!」 皇爵忠实的家臣们明知少年的魂源像丝线般微弱,却什么都不做,还以一副他已经死去的口气说话。他们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哀伤的样子。 伊斯说道:「女孩,你不需要悲伤。皇爵殿下只是完成使命,回归奥梅拉伦而已。我们也会一同前往。」 魔法师们轻轻推开雪芙儿,抱起少年的身体。 「什么意思?你们想做什么……」 雪芙儿出声抗议,但他们态度严肃,完全不容辩驳。他们带着皇爵来到池边,脱去了他的衣服。露出的可怕伤痕已经变成了蓝黑色,白瓷般的肢体看起来与死者并无二致。 可是雪芙儿仍能感觉少年的魂源微弱地闪烁着。 「进入奥梅拉伦就会好了对不对?阿修拉夫!」 雪芙儿拼命叫唤着,想去到他的身边。但当她想进入新生树木围起的圆圈时,就会遇到某种既厚又像棉花般的触感阻挡她前进。是皇爵所说的结界。一股无可言喻的不安自雪芙儿胸口升起。 「阿修拉夫!回答我!」 少年陶瓷般的身体依旧沉默地躺着,吉尔达·雷也说道: 「魔法师,请说话!」 诺西克说道:「我们家族与各位不同。我们跟树木开枝散叶一样,是从第一代开始分株下来的分身。我们不是由父母所生,是吸收了每一代的灵魂之后,自奥梅拉伦孕育而成。其中皇爵大人继承了第一代以来的全部记忆成为当家,如今皇子也将继承皇爵的所有记忆。」 他们利用魂源,一口气将漫长的家族历史传进雪芙儿的「月魂」中。 他们守护着孕育他们自己的森林,从圣池内抱出体内流着蓝色血液的婴儿们。圣堂的僧侣们养大孩子,给予他族长的教育并追随他。只为了唯一的使命而花费了数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只为了让药王树复活。 可是雪芙儿的灵魂却因震惊而拒绝理解。 这就是少年所谓「杀神的罪孽」吗?少年偶尔会露出非常老成沧桑的眼神也是因为如此?就算真的是这样,对于雪芙儿来说,皇爵也只是个少年而已。 托亚说道:「我们的魂源会借由奥梅拉伦而成为白色森林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苏醒的药王树的一部分。直到那天到来之前,我们都会以守护者的身分将魂源传递给下一代……」 托亚与伊斯也脱下自己身上的长袍,小心翼翼地捧起皇爵,双双走入奥梅拉伦。索金与诺西克曲膝跪地看着这一切。几步之后少年的身影已淹没在碧绿色的泥沼中,再过几步,托亚与伊斯的头也消失不见了。 「等等!阿修拉夫!你还听得见对不对!」 雪芙儿用指甲抓着新生树木之间,想要突破看不见的屏障。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有关少年那双绿色眼眸中闪烁的挣扎,他隐瞒在讥嘲后的真心,她还想要了解更多。雪芙儿与少年应该能够互相了解,因为他们拥有相同的孤独。少年不就是这么认为,才会向雪芙儿倾吐吗?那么为什么不能再多点时间谈话呢? 「魔法师,请把我的魂源接给他吧!你们知道生命魔法的秘法对不对?拜托你们,不要放弃阿修拉夫!阿修拉夫你也不想消失吧!你也说过,如果能懂得某种才能,或许就能那样子生存下去了。只完成注定好的使命就走向结局,那才不是真的……那都是假的!靠着你的生命魔法跟我的铁,说不定能改变赎罪的命运啊。我们一起试试看吧!我想这么做!阿修拉夫……!」 雪芙儿抽抽噎噎地哭着,用干哑的喉咙放声吼叫,注入全身的魂源呼唤少年。 「住口!对于我们的使命,还有药王树所赐与的生命魔法,你懂些什么?」 魔法师们的魂源严厉地重击着雪芙儿的灵魂。剧烈的冲击让她意识模糊,直接往身后瘫倒。健壮的臂膀顺势接住她,她听见吉尔达·雷的声音。 「皇爵殿下!您对这个女孩做了什么?」 柔和温暖的手掌抚摸着雪芙儿的太阳穴,骑士体贴的魂源从那儿流进雪芙儿体内。雪芙儿的魂源也朝那儿集中,紧抓住几乎要淹没的意识。 「阿修拉夫……你别走……」 少年的魂源之声由远方传来。 「骑士啊……雪芙儿一定会恨我吧。可是,就算我个人只能在家族轮回中结束一生,或许我还是想要留下些什么。你能不能就把它当成是药王树的恩赐呢……」 一瞬间,曾在奥梅拉伦内感受过的温暖再度包围了雪芙儿的魂源。少年的魂源变成了温柔得几乎令人哀伤的振动,轻轻地融化在这股暖意之中。 圣池的水面只剩下几许涟漪,不一会儿也完全平静了。 雪芙儿的 视线仍不愿离开池面,觉得少年是不是还会上来呼吸,池面会不会至少浮起一点泡沫。 然而,出现在水面的并不是泡沫。绿色混浊的雾气从池底摇曳上涌。新生树枝开始骚动,让人误以为是不是空地上方有道风吹动了它们。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四周一片深蓝。一道像月光般的幽微白光,自奥梅拉伦中心升起,将一圈新树投射出影子,影子则以圣池为中心呈放射状往外延伸。那道光的颜色与少年的魂源相同。 索金与诺西克抬起低垂的头,伸出双手仰望天际,缓缓地站了起来。 从奥梅拉伦发出的柔光逐渐增强,从新树往上照射到天际。然后在覆盖住广场如同天花板一般的森林树木上落下,让这些树枝的前端全都闪闪发光。 闪耀的光芒仿佛蓝白相间的彩带一般摇曳,在夜空中扩展开来。白色森林被光的波动覆盖,仿佛正愉悦地颤抖着。雪芙儿能感受到这些光线与少年的魂源相同。少年的魂源与森林的魂源彼此交融,合而为一。 这时,索金与诺西克唱道: 「遥远天空下的太阳 国家平原的中央 神圣的神、桑德啊,就要降临 在天之带。奥·乌冽冽 在白色大地。奥·阿拉翁 借由连结起二者的蓝色阶梯……」 那是希望总有一天神明会再度苏醒的祈祷之诗。 6 在夜色将庄严的光芒与祈愿诗吸收殆尽之际,他们的时间也宛如停滞一般。 两名魔法师祈祷完毕之后,各自从池水中掬起一扦泥土,走出新树之圈。他们的脸也从龙钟老态恢复成年轻的样子。 吉尔达·雷将无助小鹿般的雪芙儿护在身后。少女哭干的双眼一片空洞,疲惫不堪。 「我们只是想为二位疗伤。」 诺西克说完,将双手的泥土涂抹在吉尔达·雷的伤口上。 几乎已经麻痹的疼痛瞬间苏醒,贯穿了全身。那份刺激将热意送入干枯的丹田,他感到湿冷无力的肌肉涌上了一股力量。这与那颗石头所带来的激烈不安定的力量不同,是缓缓渗透的温暖力量。 索金也把泥土抹在奎里德身上。烧伤溃烂的肌肤发出磷光并沸腾起来。光泡流出落下后,仿佛把脓血擦掉般,促生出新的肌肤。奎里德见状挑起单边眉毛,用他的方式表达惊讶。他与吉尔达·雷都重新获得被那颗石头几乎燃尽的活力。 吉尔达·雷碰触着雪芙儿额头两侧的角,乞求道:「可以把这个也治好吗?」 两名魔法师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那是药王树的恩赐。」 雪芙儿拨开吉尔达·雷的手,自己去碰触头上的角。 「你们在说什么?」 吉尔达·雷发现少女并没有自觉,所以有些迟疑。可是雪芙儿却拔出了他的剑,以剑刃照映出自己的样子。 即使看到头上的异状,少女仍然没有害怕尖叫,也没有惊慌失措。仿佛这些感情波动都随着皇爵的消失而全部被她遗忘了。雪芙儿的脸上是相当茫然的表情,看着长在双耳上方卷贝般的角,用手去碰触确认。翠金色的双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接着好像只是想让吉尔达·雷安心似的,告诉他自己没有什么不适,她没关系。 他希望女孩至少能感到害怕,甚至依赖他也无妨。吉尔达·雷很怕雪芙儿的内心某处已经崩坏了。可是少女好像接受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想尽力地去理解状况。 两名魔法师说道:「按照过世皇爵殿下的承诺,我们会平安送各位回去。」 他们走在前方,吉尔达·雷等人跟随在后。吉尔达·雷相信他们并没有说谎,因为自进入森林以来四周不断传来的尖锐排斥已经消失。白色的树木不再对他们释放敌意,而是包容了他们。从那座圣池绽放的神圣光芒照亮了森林深处,仿佛也原谅了他们。 魔法师们也找到了那名叫米莉蒂安的女孩。女孩躺在白蜥上睁着双眼一动也不动。尽管还活着,双眼却没有任何焦点。 索金无动于衷地说道:「似乎是森林的魔力使她的『月魂』疯狂。无法活着走出森林这句话,并不只是恫吓。从初代圣德基尼让药王树枯死之后,只要是对药王树抱持邪念的人,没有任何人能离开森林……」 这座森林的力量,似乎也是因此才得以守密,在这千年的时光中持续累积下去。奎里德强作镇静地看着周遭树木。就连吉尔达·雷也因为亲身经历,才体会这座森林的惊人魔力。 雪芙儿不舍地抱住米莉蒂安,请求魔法师们帮助她。 「米莉蒂安是被萨亚雷欺骗的,请你们原谅她。」 「这女孩已经得到惩罚了。事已至此,除了为她治疗伤口之外,我们也没什么可以帮她了。把她交给在部落等待的魔法实务局军队吧。」 奎里德说道:「你该不会也想把我们交出去吧。」 魔法师们说:「我们只会带这女孩回部落,让队伍返回学都。各位是圣德基尼的贵客,我们会送各位到想去的地方。」 奎里德选择照原订计划到南方的努姆斯伯爵领地。 「我要跟米莉蒂安一起回去。我得回去看埃梅才行。」 雪芙儿说完,吉尔达·雷也下了决定。 「那我也一起去。」 奎里德咬牙切齿地阻止他。「别说傻话了,吉尔达·雷。伊欧西卡尔那群政客们都当你是逆贼,随时准备把你处理掉!」 可是吉尔达·雷不想放女孩孤单一人。「是我连累雪芙儿与巴吉尔的。」 索金说道:「阿修拉夫皇子现在已经在回国途中了。以圣德基尼为名,我们保证一定会恢复阁下的名誉。」 「既然如此,现在你就应该立刻回多姆奥伊晋见国王。」 奎里德说完,雪芙儿也表示赞成。 「我一个人没事的。别担心我……」 他知道少女在逞强,却绝对不是虚张声势。当时总是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少女,被眼前的雪芙儿藏了起来,已经能够坚定说出自己的想法了。雪芙儿·阿尔各原本就是个意志坚强的少女。 少女一副洗耳恭听的动作摸了摸两僩的角,说出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雷阁下,我想要学习生命魔法。如果这是阿修拉夫送给我的,我希望能够活用。我认为埃梅也会赞成。」 湿润的金翠色双眸仿佛正凝视着远处。 就像吉尔达·雷失去亲弟弟一样,雪芙儿也失去了许多。甚至应该说她原本什么都没有,只是不断受到捉弄与剥夺。尽管如此,一再遭遇试炼的少女,还是接受并升华了痛楚与伤害,缓缓地蜕变自己。吉尔达·雷一直以来都很乐于在一旁守护她,想看着少女努力地成长独立。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成长到不再需要骑士的力量。到时候的他,是否也足够成熟到可以帮助她呢。 雪芙儿说道:「请保重,骑士大人。」 些许的寂寞与怜爱冲击他的胸口,他吻了吻少女的额头。 少女垂下蓄满泪水的双眼,像个小贵妇似的向他道别。 终章 里沃的旅人 圣德基尼家族遵守了约定。 阿修拉夫皇子一回国就正式向议会提出说明,表示暗杀皇子的计划,是驻守多姆奥伊的奥拉叛贼所一手策画。在多姆奥伊城的奥拉军官遭到肃清,全都被更换。 伊欧西卡尔派遣特使前来多姆奥伊解除希妲王女与皇子的婚约,并送来钜额的补偿金。阿尔多哥王用补偿金购买了一艘最新式的疾风船与军舰。吉尔达·雷的养父马克西姆恢复摄政官一职回到城堡。雷摄政官要求撤换卡莎大使并释放埃梅,巴吉尔·奥拉也同意了。 奥拉国内传来报告,指出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表示要退休,过了不久便因病过世。那其实是局长替身所演的一出戏,真正的萨亚雷早已葬身黑暗之中。 可是,吉尔达·雷却无法回到他的故乡。 他跟奎里德两人来到了努姆斯,在那里等待他的却是伪装成定期船只的里沃走私船。他直到走进船舱后遭人上锁才知道。 「抱歉了。不过里沃绝不做亏本的生意啊。」 奎里德·曼斯顿一脸恶作剧地俘虏了吉尔达·雷。走私船的船长显然是个军人,还称呼奎里德为阁下。 「原来如此,你不只是个商人或情报贩子这么简单。」 比起落入圈套的愤怒,吉尔达·雷心中更是恍然大悟。 「应该算是商人吧。可是我这次实在失去太多东西了,你是唯一的获益。」 奎里德单眼一睨自嘲地说道。这个男人以自己的方法来哀悼修勒、潘札与科娜。 吉尔达·雷说道: 「过多的贪婪,才会想夺取更多。而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高价的商品。」 奎里德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 「是吗?你还不懂自己的价值啊。」 ◎ 同一时间,里沃的学都总督瓦拉克,也从伊欧西卡尔港口秘密送走一名男子。 总督用里沃船票换得了许多强大的咒语与对抗之法。这桩交易,将会让未来利用生命魔法的战争死伤更加惨重。 凤旅团成员乔贝尔站在船缘任风吹拂他的银白色长发,看着浑浊的带河河水低声说道: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离不开生命魔法了。诸神的心血来潮,赐予我们的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呢……仔细睁大眼睛瞧清楚吧……」 圣德基尼家族遵守了约定。 阿修拉夫皇子一回国就正式向议会提出说明,表示暗杀皇子的计划,是驻守多姆奥伊的奥拉叛贼所一手策画。在多姆奥伊城的奥拉军官遭到肃清,全都被更换。 伊欧西卡尔派遣特使前来多姆奥伊解除希妲王女与皇子的婚约,并送来钜额的补偿金。阿尔多哥王用补偿金购买了一艘最新式的疾风船与军舰。吉尔达·雷的养父马克西姆恢复摄政官一职回到城堡。雷摄政官要求撤换卡莎大使并释放埃梅,巴吉尔·奥拉也同意了。 奥拉国内传来报告,指出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表示要退休,过了不久便因病过世。那其实是局长替身所演的一出戏,真正的萨亚雷早已葬身黑暗之中。 可是,吉尔达·雷却无法回到他的故乡。 他跟奎里德两人来到了努姆斯,在那里等待他的却是伪装成定期船只的里沃走私船。他直到走进船舱后遭人上锁才知道。 「抱歉了。不过里沃绝不做亏本的生意啊。」 奎里德·曼斯顿一脸恶作剧地俘虏了吉尔达·雷。走私船的船长显然是个军人,还称呼奎里德为阁下。 「原来如此,你不只是个商人或情报贩子这么简单。」 比起落入圈套的愤怒,吉尔达·雷心中更是恍然大悟。 「应该算是商人吧。可是我这次实在失去太多东西了,你是唯一的获益。」 奎里德单眼一睨自嘲地说道。这个男人以自己的方法来哀悼修勒、潘札与科娜。 吉尔达·雷说道: 「过多的贪婪,才会想夺取更多。而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高价的商品。」 奎里德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 「是吗?你还不懂自己的价值啊。」 ◎ 同一时间,里沃的学都总督瓦拉克,也从伊欧西卡尔港口秘密送走一名男子。 总督用里沃船票换得了许多强大的咒语与对抗之法。这桩交易,将会让未来利用生命魔法的战争死伤更加惨重。 凤旅团成员乔贝尔站在船缘任风吹拂他的银白色长发,看着浑浊的带河河水低声说道: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离不开生命魔法了。诸神的心血来潮,赐予我们的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呢……仔细睁大眼睛瞧清楚吧……」 圣德基尼家族遵守了约定。 阿修拉夫皇子一回国就正式向议会提出说明,表示暗杀皇子的计划,是驻守多姆奥伊的奥拉叛贼所一手策画。在多姆奥伊城的奥拉军官遭到肃清,全都被更换。 伊欧西卡尔派遣特使前来多姆奥伊解除希妲王女与皇子的婚约,并送来钜额的补偿金。阿尔多哥王用补偿金购买了一艘最新式的疾风船与军舰。吉尔达·雷的养父马克西姆恢复摄政官一职回到城堡。雷摄政官要求撤换卡莎大使并释放埃梅,巴吉尔·奥拉也同意了。 奥拉国内传来报告,指出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表示要退休,过了不久便因病过世。那其实是局长替身所演的一出戏,真正的萨亚雷早已葬身黑暗之中。 可是,吉尔达·雷却无法回到他的故乡。 他跟奎里德两人来到了努姆斯,在那里等待他的却是伪装成定期船只的里沃走私船。他直到走进船舱后遭人上锁才知道。 「抱歉了。不过里沃绝不做亏本的生意啊。」 奎里德·曼斯顿一脸恶作剧地俘虏了吉尔达·雷。走私船的船长显然是个军人,还称呼奎里德为阁下。 「原来如此,你不只是个商人或情报贩子这么简单。」 比起落入圈套的愤怒,吉尔达·雷心中更是恍然大悟。 「应该算是商人吧。可是我这次实在失去太多东西了,你是唯一的获益。」 奎里德单眼一睨自嘲地说道。这个男人以自己的方法来哀悼修勒、潘札与科娜。 吉尔达·雷说道: 「过多的贪婪,才会想夺取更多。而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高价的商品。」 奎里德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 「是吗?你还不懂自己的价值啊。」 ◎ 同一时间,里沃的学都总督瓦拉克,也从伊欧西卡尔港口秘密送走一名男子。 总督用里沃船票换得了许多强大的咒语与对抗之法。这桩交易,将会让未来利用生命魔法的战争死伤更加惨重。 凤旅团成员乔贝尔站在船缘任风吹拂他的银白色长发,看着浑浊的带河河水低声说道: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离不开生命魔法了。诸神的心血来潮,赐予我们的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呢……仔细睁大眼睛瞧清楚吧……」 圣德基尼家族遵守了约定。 阿修拉夫皇子一回国就正式向议会提出说明,表示暗杀皇子的计划,是驻守多姆奥伊的奥拉叛贼所一手策画。在多姆奥伊城的奥拉军官遭到肃清,全都被更换。 伊欧西卡尔派遣特使前来多姆奥伊解除希妲王女与皇子的婚约,并送来钜额的补偿金。阿尔多哥王用补偿金购买了一艘最新式的疾风船与军舰。吉尔达·雷的养父马克西姆恢复摄政官一职回到城堡。雷摄政官要求撤换卡莎大使并释放埃梅,巴吉尔·奥拉也同意了。 奥拉国内传来报告,指出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表示要退休,过了不久便因病过世。那其实是局长替身所演的一出戏,真正的萨亚雷早已葬身黑暗之中。 可是,吉尔达·雷却无法回到他的故乡。 他跟奎里德两人来到了努姆斯,在那里等待他的却是伪装成定期船只的里沃走私船。他直到走进船舱后遭人上锁才知道。 「抱歉了。不过里沃绝不做亏本的生意啊。」 奎里德·曼斯顿一脸恶作剧地俘虏了吉尔达·雷。走私船的船长显然是个军人,还称呼奎里德为阁下。 「原来如此,你不只是个商人或情报贩子这么简单。」 比起落入圈套的愤怒,吉尔达·雷心中更是恍然大悟。 「应该算是商人吧。可是我这次实在失去太多东西了,你是唯一的获益。」 奎里德单眼一睨自嘲地说道。这个男人以自己的方法来哀悼修勒、潘札与科娜。 吉尔达·雷说道: 「过多的贪婪,才会想夺取更多。而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高价的商品。」 奎里德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 「是吗?你还不懂自己的价值啊。」 ◎ 同一时间,里沃的学都总督瓦拉克,也从伊欧西卡尔港口秘密送走一名男子。 总督用里沃船票换得了许多强大的咒语与对抗之法。这桩交易,将会让未来利用生命魔法的战争死伤更加惨重。 凤旅团成员乔贝尔站在船缘任风吹拂他的银白色长发,看着浑浊的带河河水低声说道: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离不开生命魔法了。诸神的心血来潮,赐予我们的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呢……仔细睁大眼睛瞧清楚吧……」 圣德基尼家族遵守了约定。 阿修拉夫皇子一回国就正式向议会提出说明,表示暗杀皇子的计划,是驻守多姆奥伊的奥拉叛贼所一手策画。在多姆奥伊城的奥拉军官遭到肃清,全都被更换。 伊欧西卡尔派遣特使前来多姆奥伊解除希妲王女与皇子的婚约,并送来钜额的补偿金。阿尔多哥王用补偿金购买了一艘最新式的疾风船与军舰。吉尔达·雷的养父马克西姆恢复摄政官一职回到城堡。雷摄政官要求撤换卡莎大使并释放埃梅,巴吉尔·奥拉也同意了。 奥拉国内传来报告,指出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表示要退休,过了不久便因病过世。那其实是局长替身所演的一出戏,真正的萨亚雷早已葬身黑暗之中。 可是,吉尔达·雷却无法回到他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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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欧西卡尔派遣特使前来多姆奥伊解除希妲王女与皇子的婚约,并送来钜额的补偿金。阿尔多哥王用补偿金购买了一艘最新式的疾风船与军舰。吉尔达·雷的养父马克西姆恢复摄政官一职回到城堡。雷摄政官要求撤换卡莎大使并释放埃梅,巴吉尔·奥拉也同意了。 奥拉国内传来报告,指出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表示要退休,过了不久便因病过世。那其实是局长替身所演的一出戏,真正的萨亚雷早已葬身黑暗之中。 可是,吉尔达·雷却无法回到他的故乡。 他跟奎里德两人来到了努姆斯,在那里等待他的却是伪装成定期船只的里沃走私船。他直到走进船舱后遭人上锁才知道。 「抱歉了。不过里沃绝不做亏本的生意啊。」 奎里德·曼斯顿一脸恶作剧地俘虏了吉尔达·雷。走私船的船长显然是个军人,还称呼奎里德为阁下。 「原来如此,你不只是个商人或情报贩子这么简单。」 比起落入圈套的愤怒,吉尔达·雷心中更是恍然大悟。 「应该算是商人吧。可是我这次实在失去太多东西了,你是唯一的获益。」 奎里德单眼一睨自嘲地说道。这个男人以自己的方法来哀悼修勒、潘札与科娜。 吉尔达·雷说道: 「过多的贪婪,才会想夺取更多。而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么高价的商品。」 奎里德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 「是吗?你还不懂自己的价值啊。」 ◎ 同一时间,里沃的学都总督瓦拉克,也从伊欧西卡尔港口秘密送走一名男子。 总督用里沃船票换得了许多强大的咒语与对抗之法。这桩交易,将会让未来利用生命魔法的战争死伤更加惨重。 凤旅团成员乔贝尔站在船缘任风吹拂他的银白色长发,看着浑浊的带河河水低声说道: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离不开生命魔法了。诸神的心血来潮,赐予我们的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呢……仔细睁大眼睛瞧清楚吧……」 序章 祭典 台版 转自 雪名残@负犬小说组(blog.sina../makeinunovels) 年轻的阿米兰堤国王那堤克·乔亚在祭坛上亲自献上罂粟酒,宰杀献祭用的野兽。 血腥味混杂着烛台的香油味,让聚集在祈祷会场的高官贵族们暗暗蹙起了眉头。这名身分最为高贵的神官,其身影随着灯火与烟雾的摇曳而扭曲,在墙壁上投映出如怪物般的影子。 尽管现在是白天,大厅内还是稍嫌昏暗,因为天花板上有一大片用丝绳挂起的黑色布幔,悬垂而下的布料,也用尾端有巨大流苏的绳子绑在涂了金箔的圆柱之间。布幔上的黑珍珠尽管反射了无数排列在祭坛上的灯火,但反射出来的黯淡光芒并不足以照亮列队的人们,徒增一室沉重晦暗。 国王黑麻绳般的头发披散在身后,只有一束鬓发用圆筒状的金环束起垂在胸前。额头上仿造尖锐兽角的金冠正闪闪发光。透过亚麻长袍,可以见到他青铜色的肌肤上,从背部到臀部、四肢都画上了无数颗眼睛。国王正在扮演国家守护神阿米兰堤的化身「百眼角兽」。他用神巫们特有的虚幻眼神,向阿米兰堤献唱: 多拉肯思予我恩赐 自天空照亮我国土 百眼角兽阿米兰堤啊 我操纵缰绳驰骋天际 高举弓箭射下蛮狼 登上无垠天空征服凶星 扬起长剑护我子民 国王与化身融为一体,手舞足蹈、黑发狂乱飞舞的异样姿态,让臣子们对国王的恐惧更为加深。历代的阿米兰堤国王基于君权神授之说,同时要担任神官之长,但近年的君主已经没有如此虔诚的信仰了。前一任国王在五年前因急病而驾崩,然而流言却指称是那堤克,乔亚利用「守护神之力」将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任国王害死。 「如果恐惧能提升绝对的权力,那倒也不错。」希兹纳凯斯自言自语地说道。 希兹纳凯斯伯爵是北方大国奥拉的大使,目前正派驻于阿米兰堤的邻国托勒斯。受邀出席这么野蛮的仪式,令他作呕。 他派驻托勒斯已经三年,在托勒斯的大使馆也有他专属的魔法师,让他能过着与故乡相去无几的生活,但前来阿米兰堤,对他来说却是一项苦差事。对生长在北国的希兹纳凯斯而言,酷热、其他接踵而至的不适,还有少了奥拉生命魔法技术来支援的日常生活,都令他无比难耐。然而,眼前与祖国奥拉敌对的里沃军队已开始积极侵略阿米兰堤,那么身处最靠近战线的奥拉同盟国托勒斯,希兹纳凯斯于情于理都必须以特使的身分,前来向阿米兰堤王致意。 祈祷结束之后,众人朝位于长排廊柱间通风良好的接见大厅移动。松了一口气的希兹纳凯斯忍不住向同行的塔西狄尔提督抱怨道: 「现在我只希望早日驱逐里沃军,尽快取得伊欧西卡尔议会的回国许可了。」 「这得要看阿米兰堤国军,能容许我们奥拉军提供多少协助啊。」 随着局势的变化,塔西狄尔提督刚从国内被调派来这里,所以他很认真地回答了希兹纳凯斯的老生常谈。塔西狄尔跟希兹纳凯斯的年龄大约都在五十岁左右,但塔西狄尔看起来却更加硬朗,就算待在这个未开化的派驻地点,也不像希兹纳凯斯看上去那么疲惫困顿。 国王换了一袭配得上他地位的盛装,出现在架了银色栏杆的高台上。这么看上去,的确是个体格匀称、五官端正的美青年。国王身上穿着散发金色光泽的丝绢衣衫,腰间系上一条密密麻麻镶着宝石的宽大腰带,头冠将整齐的刘海固定在眉毛上方,中央竖着一根纯金的兽角,前端还嵌了一颗巨大的红宝石。 然而,与上好原料相较之下,宝石与王冠的雕工便显得相当粗糙。这一切再加上国王的容貌姿态,恰好象征了阿米兰堤这个国家的现状:尽管境内矿物资源丰富,人口也多,国民却对于能够善加利用的技术与文化漠不关心——而希兹纳凯斯竟然要称呼这蛮族的族长为王,还得对他必恭必敬。至于希兹纳凯斯在自己祖国奥拉的身分与教养有多高,他也不奢望这些蛮夷能够理解了。 等家臣们晋见完毕之后,总算轮到希兹纳凯斯与塔西狄尔来到国王的面前。希兹纳凯斯双手合十置于头顶,以额头叩地的屈辱姿态行礼,并开口陈迤道: 「在下是奥拉特使希兹纳凯斯伯爵。那堤克国王陛下的王后托丽榭丝陛下的父亲,也就是邻国的托勒斯国王陛下,授与我全权前来晋见。为了阻止眼前里沃的专断横行,托勒斯陛下表示会尽托勒斯军队的全力来协助阿米兰堤,同时也向身为同盟国的我国奥拉,提出增派援军的请求。」 希兹纳凯斯介绍完塔西狄尔之后,那堤克国王便采出身子向眼前的提督问话。国王那双以蓝色染料描绘外眼眶的狭长双眼,瞳孔呈现琥珀色,或许是因为仪式中必须喝下的罂粟酒余韵仍在,那双瞳孔此刻正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奥拉的提督啊,你打算怎么守护我阿米兰堤呢?」 「是。小人打算让目前以托勒斯的风港为据点的奥拉空军,在阿米兰堤上空巡逻。如果能够获得那堤克陛下进一步的许可,那么我奥拉军队将与托勒斯的友军,也就是阿米兰堤国军一同死守带河沿岸的东边国境。更进一步来说,是希望能让敝国戍守在托勒斯的奥拉骑兵队与托勒斯步兵队,获准通过陛下的首都乔亚,前往边境。」 国王打断塔西狄尔认真的回答,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扬起下巴指了指站在高台边等候的米尔法·乔亚太守。 「守护乔亚首都一事,朕已经交给王叔负责了。要不要让都内的守备队加入提督的作战计划,你自己去问王叔吧。」 米尔法太守恭敬地行了个礼,却因为年轻国王没正眼瞧他而一脸屈辱。 先王的弟弟米尔法比现任国王的声望还高,是实质上掌控首都的人。尽管希兹纳凯斯明白这一点,却也难以置信那堤克王在自己国家的危急存亡之秋,竟毫不在意。不过既然如此,他也只要跟米尔法谈就行了。这样也好。 可是国王却继续说了下去: 「姑且不论那个,朕拟定了一套更加优秀的计划。」 国王击掌之后,七、八名奴隶抬着宛如扁平轿子的物体上前,放在高台的前方。那是一个大约有长桌般大小的宽盆,上面则是一座模型庭园。 「你看看,这是朕要在阿加拉斯建造的一座新神殿。现在已经砌好三千块赤石,约莫完成一半了。如果能在这里祭祀阿米兰堤神,国土必定会受到神明保佑。」 得意洋洋、热烈发表高论的年轻国王,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巷谈耳语中的评价为何。 「国王疯了。」 「国王被鬼神附身了。」 希兹纳凯斯如今也开始相信这种说法了。传言甚至还指出,国王将后宫的女官当成活祭品献祭。 模型庭园里的神殿拥有大门及两扇侧门,是座被圆形阶梯环绕的壮丽建筑物。屋顶上建造了一列美丽的小塔楼,正中央则耸立着一座拥有圆锥形兽角的巨大神兽雕像。就像这座皇宫一样,神殿的墙壁部分也是用白色磁砖添上色彩,并装饰着绘有神话的镶嵌版画。 「的确非常壮观。但是陛下,现在人民都必须专注于国防上,而这种会瓜分人民力量的大型工程,以目前的情势来看……」 尽管梢嫌轻率,塔西狄尔却还是打算提出实际的见解。年轻国王顿时大怒,抽出系在腰间的弯曲短刀,插进王座的扶手。 「北方大国的一介武夫,竟敢污辱阿米兰堤的神明!像你这种无礼之人,绝不可能在我的国土上立下军功!」 国王歇斯底里怒吼的回音,在整座接见大厅内回荡,让一旁的贵 族与侍从们颤抖不已。他们的恐惧,已经不是出于对君权神授的国王所抱持的敬畏,而是像一群船客乘坐在由狂人掌舵的船上一般。尽管如此,臣民上下却还是一样愚昧,甚至没有考虑过摆脱「国王与神明的权力相等」这种迷思。 希兹纳凯斯满心不悦,代替惊吓不已的笨军人低头赔罪。 「请陛下息怒。提督初来乍到,还没有领受过阿米兰堤的神威。我奥拉国为了对陛下及陛下所建造的神殿表达敬意,将会进贡数量配得上陛下的金币。」 「那是为了阿米兰堤的胜利。」 那堤克王高傲地更正他的说法。这个年轻的狂热信徒,显然真的相信神明会为他驱逐里沃军队。 「正如陛下所愿,是为了阿米兰堤的胜利……」 希兹纳凯斯在心中更正自己的说法:为了让阿米兰堤,继托勒斯之后成为奥拉的属国。 「口头上的祝福就免了。」 国王用野兽般的眼睛,低头凝视着希兹纳凯斯。 「如果想表达你的诚意,就到这儿来。」 希兹纳凯斯宛如内心被看穿一样,打了个冷颤。但他可不能在野蛮人三言两语的恫吓之下屈服。国王亲自走下高台,亲昵地揽着希兹纳凯斯的肩膀,将他带到盖有神殿的庭园模型前。 「你瞧这尊神兽的雕像。朕打算给予这座雕像生命,不过要献上许多的活祭品才行。」 尽管感到毛骨悚然,希兹纳凯斯还是一脸佩服的样子点头附和着。此时国王突然捉住他的手腕,迅速以短剑削下他的手指。戴着刻有奥拉国徽戒指的食指,就这么咕咚一声落在模型上方。 「呜啊啊啊啊!手指!我的手指!」 被切断的手指根部喷出了大量鲜血,溅在神兽雕像上。塔西狄尔也跟着大叫出声。 「魔法师!快叫魔法师来……!」 希兹纳凯斯以恐惧且痛苦的哀嚎哭叫着。国王紧紧捉着那只已经瘫软的手腕,眯起残酷的眼睛。 「喔,魔法师?我听说,奥拉的魔法师连死人都能唤回。如果那是真的,鲜血与生命就都不值钱了吧。」 然而希兹纳凯斯的魔法师留在托勒斯的大使馆里,在场只有一名派不上用场的昏庸提督而已。 「请您保持清醒!大使阁下!」 推开打算靠近的塔西狄尔后,蛮夷之王从庭园模型里捡起希兹纳凯斯的手指,对它吹了一口气。只见国王双眼散发的光芒,有如王冠上的红宝石般赤红。希兹纳凯斯在这一瞬间,确定自己看见国王雪白的牙齿咬上了那根手指。 国王接着用沾满鲜血的手将手指接在希兹纳凯斯的伤口上,并吐了一口唾沫在连接处。一股温热的暖意自希兹纳凯斯的手掌流向手背,最后传进指尖。 接着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他的出血在一瞬间停止,疼痛也几乎消失。国王取下希兹纳凯斯的领巾,随意地擦拭了一下戒指与他的手。希兹纳凯斯看着疼痛过后还有些麻痹的食指,戒指与手指之间的凹缝处,留着一条像红色指环般的细细伤痕,还渗着一点血迹,但也就只有这样了。颤抖的手指已恢复原状,并能随着他的意志自由弯曲伸直。 「阿米兰堤神赐予朕的神通,你觉得如何?有比奥拉的魔法师逊色吗?」 国王的脸上扬起讥嘲的笑容,对希兹纳凯斯这么说道。 在塔西狄尔的搀扶之下,希兹纳凯斯勉强撑起瘫软颤抖的双腿站了起来,然而,国王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百出的屈辱与愤恨,却没有消失。看见他告退时眼中的憎恶之色,那堤克王只是更加大声地嘲笑他。 「你给阿米兰堤神的贡献,我确实收下了。这么一来奥拉援军的武力也会在我的约束之下!」 狂妄的国王在他所制造的恐怖氛围之中,专注地凝视着染满鲜血的神殿与神兽雕像。 第一章 旅人 1 雪芙儿·阿尔各再度检查她打包的行李。 其实她只有一个背在盾上的粗麻布袋,行李少之又少。如果是跟她同校的其他住宿女孩,光要出一趟远门,行李至少也要带上三袋才足够。可是雪芙儿原本就没有带什么东西来,既不是要回到家人身边,也不是要以贵族小姐的身分出嫁;而她行李里面装的东西,也几乎与贵妇小姐毫无关系,净是一些铁鎚、铁撬、磨石和金属原料等少量却相当沉重之物。然而这份重量,却给予雪芙儿一份自信。 雪芙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穿着松垮垮的裤子和洗白了的半长外套,就像一名少年。她用坚硬的帆布当成束胸绑住胸前。将头发分成两束扎起来缠在额头两侧,并用附有耳罩的毛帽将头发遮盖住。这么看上去,几乎看不出来她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这是她独自一人要踏上旅途的事前准备。 这一天总算来临了。以一名流浪锻冶工匠的身分独自踏上旅程的日子。当她还在故乡多姆奥伊国的阿尔各村时,只能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却完全没有实践的勇气。在她离开多姆奥伊之后,多亏外面世界的各种体验,才终于能下定决心。 她环顾了一下宿舍,住了将近一年的房间如今空空如也,看上去果然有些寂寥。昨天她已经全都打扫干净,最后只要交回房间钥匙即可。其他学生都已经出门上课了,走廊一片寂静。 「谢谢您们的照顾。」 她向校长与舍监致意之后,这两名中年女教师略显生硬地点点头,送雪芙儿到宿舍门口。雪芙儿知道自己在师长眼中,大概是个很棘手的学生。 「我们祈祷药王树永远在你的前方指引你。」 舍监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从今以后,要求把院子当成锻冶场所的女学生终于要离开了。 校长也语重心长地说道:「总有一天,你一定会为无法从这里毕业感到惋惜喔。无论你选择了什么道路,品格与仪态礼貌都不会成为你的负担啊。」 「谢谢您。我不会忘记学校所教会我的一切。」 这句是真心话。 这间学校,是魔法大国奥拉境内最具权威的魔法实务局所管理的女校。大家都知道像雪芙儿这种边境小国的平民女孩,能够入学是多么的幸运,连雪芙儿自己也很清楚。如今她竟然会半途舍弃这种天大的好运,一定有人会认为她太不识好歹了。 在到达港口之前,雪芙儿一路搭乘公众雪橇,并顺路经过了卡莎伯爵的宅邸。领土远在他方的奥拉贵族们,都会在首都伊欧西卡尔建造别馆,而卡莎伯爵官邸就坐落于此,是个被高耸栅栏与宽阔庭园围绕,雅致大方的别馆。可是在雪芙儿的眼中,这间别馆即使在这个异国都城内,看起来也是最疏远冰冷的建筑,正象征奥拉这个国家。 雪芙儿在宿舍唯一的朋友——名为米莉蒂安的少女,就在这间别馆里。自从米莉蒂安成为卡莎伯爵夫人的养女之后,无论雪芙儿前来造访几次,都没有获准见到米莉蒂安一面。 卡莎伯爵夫人讨厌雪芙儿,雪芙儿也很怕那名贵妇,这是因为夫人是一名会使用咒语的可怕魔女,而且当她所崇拜的魔法师萨亚雷死亡之际,雪芙儿就在现场。雪芙儿猜想,伯爵夫人或许会觉得害死萨亚雷的人,就是雪芙儿。 萨亚雷曾是全奥拉声望最高的总大魔法师,但他只为私利施展生命魔法,毫不在意地让多数人受苦牺牲。米莉蒂安也是其中一名牺牲者。雪芙儿如今感到相当后悔,她认为只要自己跟米莉蒂安再亲近一些,更加彼此坦承的话,或许就能避免米莉蒂安的苦难了。明明两人年龄相仿,且彼此都没有其他女性的朋友,为什么雪芙儿没有做到呢? 既然伯爵夫人取代萨亚雷收养了米莉蒂安,雪芙儿相信夫人还是有自己所不知道的温柔吧。雪芙儿为此感到非常感激。 今天雪芙儿身上穿的并非制服,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帮商人跑腿办事的小伙子,她绕到后门去向门房说道:「这是送给这家小姐的东西。」 雪芙儿打造了一把小刀,要送给米莉蒂安当临别赠礼。那把刀跟她的守护刀同为新月形,她希望它多少能守护米莉蒂安已经崩坏的心灵。雪芙儿还将自己与米莉蒂安的名字并排刻在刀鞘上。 上了年纪的门房瞄了雪芙儿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谁送的?」 「是个女学生。她说自己叫雪芙儿·阿尔各。跑腿费可不少唷,她全都给我了。」 她将包裹随着钱币一起递了过去,果然门房见状态度也好转了。 「等等,这先给你吧。」 门房扔给她一块变硬的饼干就进去了。看他那个样子,雪芙儿想对方应该会为她送到。她看着饼干微笑了。门房认为她是男孩且毫不怀疑,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成果,却给了她无比信心。 雪芙儿回头望向别馆高处紧闭的窗户,在心中悄悄地说道: 「米莉蒂安,你要保重喔。我会在里沃找找看有没有能治好你的魔法。」 ◎ 在别馆深处的寝室内,米莉蒂安·阿拉斯·卡莎收下了临别馈赠。 少女身上穿着美丽的浅紫色洋装,坐在边缘镶有珍珠。宛如王座般的安乐椅上。披散成扇形的波浪银发所围绕的鹅蛋形脸庞上,略施了些薄粉;轻启的红润唇瓣,似乎散发着一股清洌美好的香味。 可是,就算经常陪在她身边的红发伯爵夫人,将那把散发着光芒的小刀放在她眼前,少女也只是睁着如玻璃般的水蓝色瞳孔,完全没有任何感动的情绪表现。少女的心沉睡在遥远的深渊里,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无法唤醒她。 伊莉耶丝·贝尼·卡莎伯爵夫人突然站起身,朝墙边的镜台走去。与少女相较之下,这名贵妇的美丽显得娇艳,就算身上穿着黑色丧服,从领口及袖口露出的白色肌肤一样诱人。伯爵夫人是个寡妇,但她为自己恩师总大魔法师萨亚雷所服的丧期,比起当年她丈夫去世的时候还隆重。 贵妇用小指前端沾了沾性感的红唇,将稍微凌乱松脱的一小撮红发绕回她高贵挽起的发髻上,然后打开珠宝盒,取出一顶精致的银冠。她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捧着银冠,小心翼翼地将它戴在少女波浪般的银发上。银冠最宽的部分盖住了少女雪白的额头,甚至覆在眼窝上方。大颗的杏仁形绿色宝石镶嵌在中央,就像少女的第三只眼睛一样。伯爵夫人发出啧了啧舌,只见房间阴暗的一隅传来翅膀拍击声,一道黑色影子掠过夫人的肩膀。 一只巨大的乌鸦从栖息的树木上飞起,翩然降落在少女额头所戴的宝冠上。它深红色的勾爪攫住银色雕饰,挥舞翅膀并作势要啄下绿色宝石。少女的下颚因头上乌鸦的重量而不断往上仰,仿佛就此僵硬般,背脊挺得很直。 杏仁状的绿色宝石散发着光芒,贵妇再度将雪芙儿赠送的小刀放在少女眼前。少女仍旧仰着下巴,轻殷薄唇,稍稍露出鲜红的舌尖。 「雪、芙、儿……」 少女从银冠下方垂眼睥睨般地念出刻在刀鞘上的名字。声音粗嘎,宛如乌鸦的叫声。 听到少女说话的伯爵夫人,摇摇欲坠地跪了下去,抱住少女的膝盖。 「喔喔,萨亚雷大人,我的主人……」 少女从袖口伸出纤细的手腕,像个盲人般摸索着夫人的脸颊。她的指尖缓缓渗出了蓝色的光芒,染上夫人的额头及眼睛四周。 「伊莉耶丝,我的使魔啊……」 少女弯下身子,亲吻了夫人。 少女头上的乌鸦,低头看着伯爵夫人愉快而迷蒙的神情。 2 雪芙儿一到港口,只见码头边的乘客们已经开始陆续登上定期船了。 那是一艘准备沿着哥兰 奇尼亚带河西侧南下的客货两用船。比疾风船还要庞大,虽然外观不好看,却能乘载更多的人与货物。雪芙儿仔细一瞧,只见牛、猪等牲口也陆陆续续被赶进船舱里。她在家畜的腥臭味中还闻到另一股咒药的味道,那是船上的生命魔法驱动装置所发出来的。 雪芙儿压抑着胸口的紧张与兴奋,打算走向舷板。此时突然有人拉住她的手臂,她惊讶地回头,拉住她的人竟是伊斯·圣德基尼。 「您怎么会在这里?」 「皇爵殿下吩咐我来为你饯别。」 伊斯是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爵的随从,也是一名魔法师。圣德基尼家族的人总是面无表情,端整的脸孔就像人偶般毫无喜怒哀乐。眼前的伊斯脸上仍是波澜不兴,仅默默地从白袍的袖子里拿出一个皮革袋子,袋里塞了满满的钱币。 「怎么给我这么多?皇爵不是已经替我买好船票了吗?」 「盘缠多一点,以防你旅途困顿。」 雪芙儿感到有点迷惑,毕竟像她这样一名女孩只身上路,随身带着大笔金钱反而更加危险。或许因为伊斯是魔法师,又或许是他不知道人心险恶,总之他不懂平民百姓的生活常识,才会这么做。但雪芙儿总不好对伊斯本人这么说,只好老实地收下钱袋。她发现剪票的船员正看着他们,其他客人也因为伊斯的白袍而感到稀奇地看着他们两人。雪芙儿见状慌忙将皮袋塞进自己的行囊中,将皮袋夹在换洗衣物里,以免钱币发出声响。 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爵是个才十一岁的体弱少年,在雪芙儿过去的监护人萨亚雷死亡后,代替前任皇爵出面接下雪芙儿的监护之责。若非如此,雪芙儿早就被遣返多姆奥伊了。圣德基尼一族的远祖是创造生命魔法的人,因此他们在奥拉贵族中也拥有特别的地位。 「伊斯,您能帮我送信给埃梅吗?」 雪芙儿拿出她原本打算在下一个港口寄给埃梅·巴吉尔的信。 埃梅跟雪芙儿一样都是多姆奥伊人,目前为了成为魔法师而在魔法实务局里进修学习。埃梅与雪芙儿的祖国多姆奥伊是个边境小国,严重缺乏能够使用生命魔法的魔法师。雪芙儿相信埃梅总有一天一定会获得学位,以一名优秀魔法师的身分衣锦还乡。 埃梅到最后一刻仍是坚决反对雪芙儿的旅行,因此雪芙儿没让他知道自己今天要出发。尽管埃梅知道后肯定会非常生气,但如果埃梅真的来送行,雪芙儿一定会哭出来吧。 自从皇爵家成为她的监护人之后,她知道了很多事情。过去雪芙儿写回国的所有信件,都被米莉蒂安交给萨亚雷处理了,只因为她全心全意相信萨亚雷。但无论对谁,萨亚雷都是如同毒蛇一般的人。埃梅也是在获得皇爵家的照顾之后,他在魔法实务局所受的歧视与轻蔑才得以消失。 伊斯接过信件收进袍子里。 「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他。」 伊斯虽然态度冷淡,但必定会遵守承诺。在皇爵家的魔法师中,跟雪芙儿最亲近的也是伊斯。 最先教会雪芙儿去感受生命魔法波动的人就是他,而上一代皇爵赐予雪芙儿的观看魂源的能力,也在伊斯教导下越来越娴熟。 魂源指的是一切生物所拥有的生命波动,也是成为生命魔法基础的原理。人类拥有七个灵魂,而连接这些灵魂的魂源,在取得平衡后就成为了生命。 雪芙儿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受到魂源混乱的痛苦,是靠着前代皇爵的魔法,才让她的魂源恢复平衡。当时她的「月魂」比其他人都还强劲,让她能像个魔法师般看见他人的魂源。 「你的魂源,就像皇爵一样都偏重在『月魂』上。此外你的『水魂』也颇为强大,就像我一样。所以要传递感觉也比较容易。」 在教导雪芙儿的时候,伊斯这么对她说明。 一开始的方式很像锻冶工作的诀窍一样,借由指尖的接触,追踪魂源的流动。雪芙儿接受伊斯的指导,进一步磨练观察魂源的能力,接着,她便逐渐能用双眼看见自己所碰触的对象的魂源了。可是,她可能真的没有咏唱咒文的才能,连最简单的都不会使用。其中只有遮蔽他人视线的咒文,她勉强还使得出来。 伊斯缓缓地伸出双手碰触了雪芙儿的帽子,小声咏唱起咒文。透过帽子的布料,伊斯温暖的魂源传入她的额头两侧。 「这会比你的遮蔽魔法还好一些。大概能维持一周。」 雪芙儿感觉到她与伊斯之间似乎出现了一层薄膜。那是让雪芙儿不显眼,不会受到他人注意的咒文。雪芙儿的遮蔽魔法能作用在对方的「月魂」上,让对方看不见雪芙儿,但她仍必须临场咏唱咒文才行。如果靠伊斯刚刚下的咒文,雪芙儿就不需要那么做了。 「谢谢,也请代我向皇爵殿下道谢,转告他我总有一天会报答他。」 「等你自己回来后,再亲自向他传达吧。希望药王树能够指引你的道路。」 伊斯淡淡地说完,转身回到栈桥上。这名魔法师应该还看得到搭上船的雪芙儿的魂源。雪芙儿站在甲板上不断地挥手,直到再也看不到魔法师的白色背影。 雪芙儿从多姆奥伊来到奥拉时,搭乘的是疾风船,因此她是第一次搭上行驶在带河上的船只。带河尽管名为河川,却比她故乡的多姆奥尔湖还宽阔得多,几乎完全看不到对岸。很久很久以前海洋曾经覆盖全世界,如今残留下来的就是带河。所有事对雪芙儿来说都是初次的体验,让她不只是感到不安,背脊甚至因紧张兴奋而颤栗。一直以来,雪芙儿都希望自己能坚强独立;就算住在宿舍时,她也一直在找寻某个能够独处的地方。 她害怕孤独带来的恐惧,也觉得自己是个怕寂寞的人。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独自踏上旅途,她连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安然过关的自信都没有。但至少她现阶段的魂源安定,体力也大致恢复,比起过去的自己也有了更多的心理准备。如果这能算是自信的来源,那也不错。 船只一离开栈桥,只见对面正有一艘东行的定期船准备入港。那艘船会在伊欧西卡尔折返,航向流经多姆奥伊的泰尔梅兹带河。雪芙儿想起留在村里的涅乌特司,不晓得他现在如何了。一瞬间她的心头浮现涅乌特司鲜明的身影,他坐在柴房的暖炉前,咧开缺了牙的嘴笑着。然而,雪芙儿的目的地却不是故乡。 这是因为吉尔达·雷阁下并不在多姆奥伊。雷阁下是多姆奥伊的骑士,是拯救过雪芙儿好几次的大恩人,也是在雪芙儿心中占有最重要位置的人。当雪芙儿最后一次与那名骑士道别时,她没有发现骑士已经身陷险境,就这么让他落入敌人手里。 埃梅认为雷阁下已经死了。多姆奥伊国内也都是这么认为,甚至有传雷说连雷阁下的养父雷摄政官,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但是雪芙儿却不愿意这么相信。 雪芙儿知道带走雷阁下的人是谁。一个名叫奎里德·曼斯顿的独眼里沃人,是最后跟雷阁下在一起的人。奎里德经常出入位于伊欧西卡尔的里沃商馆,因此雪芙儿好几次跑去敲商馆的大门,但商馆却说里面没这个人而驱赶她。 最后给予她希望的是圣德基尼皇爵。他从奥拉的外交部问出了奎里德·曼斯顿这个名字。纪录上的这个名字,是里沃军队屈指可数的参谋。 从今年夏天开始,奥拉与里沃为了争夺带河的利权,在哥兰奇尼亚带河的南部开启了战端。成为战场的阿米兰堤王国,便位于奥拉管辖的哥兰奇尼亚带河与里沃辖下的哥塔希利带河衔接处。 带河是连结全世界的大动脉,因此两大国都在争夺其利权,并逐一将流域内的各个国家纳入各自的管辖之下。阿米兰堤也从先王时代开始便加强与奥拉军的结盟,借以牵制里沃。这样的平衡如 今已遭到破坏。 总之毫无疑问地,奎里德·曼斯顿的身影会出现在阿米兰堤战场。在雪芙儿小的时候,多姆奥伊也曾遭受里沃的侵略,差点就被征服了。她知道前往战地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尽管如此,她除了亲自去阿米兰堤之外,别无他法。 当船只总算由伊欧西卡尔出发时,雪芙儿暗暗告诫着差一点就要放松下来的自己。现在还只是刚开始而已。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如今才是报答雷阁下的时候。她要找出奎里德,也一定要见到雷阁下。这么一来,一定就能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了。 3 奎里德·曼斯顿正在里沃的古都卡撒拉。历史上,里沃原本是以买卖交易为谋生行业的部族集团,逐渐拓展势力之后遂形成了一个国家。卡撒拉位于泰尔梅兹带河支流上的某个水运要冲,是最古老的商业据点。 传说这条支流自上古时代以来,便是条孕育上游成为谷仓地带的大河,在海洋还没干涸、形成带河之前,就已经被里沃人尊奉为部族的起源地了。然而在流域逐渐沙漠化之下,随着水量减少,加上海流的侵蚀,河里的纯淡水也跟着消失,地理优势不再,伴随国土逐渐往南扩张,成为王族的古代部族们便迁都到南部的利亚纳了。 然而,卡撒拉如今仍是里沃北部的大都市,扇形土地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运河,是个美丽的水都。一直以武力侵略周围土地、粗鲁不文的里沃军可能很难想像,这个王朝从过去古老民族所流传下来的精细技术与文化成果,在卡撒拉所扎下的根基,比现在的首都利亚纳还要深厚。 集古老文化精华于一身的,便是卡撒拉的花街了。说来还真该遭到天谴,建成圆环形式的花街,过去其实是祭祀部族守护神的庙宇。庙宇象征了部族的信仰与团结,也是自卫与自治的中心地带。在那个与其他部族会频繁进行一些小型征战的时代,战士们会先聚集在各自的庙宇前,接着在圆形的广场上接受训练。由于庙宇向来是敌人最大的攻击目标,因此逐渐也盖得如城郭一样坚固了。 在战斗胜利后越发强盛的部族庙宇之内,集中了许多美丽且贵重的宝物,大部族的首长也开始进入坚固的庙宇居住,同时为简单的城郭加上了精美的装饰,让贤士、乐手与美女环侍在侧。庙宇因此成了里沃的艺术与学问发展起源,而在以军队为背景的强大国力之下,文化发展更是欣欣向荣。 王公贵族们迁都之后,跟着庙宇一起留下来的文人雅士便负责维系这些传统。虽然政治中心已迁移到新的首都利亚纳,但人们说若要体会真正的华美与繁荣,就一定要到卡撒拉走一趟。这座古都对里沃人而言,是个令人心生向往的享乐之地。 就算庙宇如今成了花街,妓女们仍然争相学习高贵的教养,咏唱比王族女性还要精彩洗练的诗词,并表演歌曲与舞蹈。其中,屋顶上放置了马头装饰的「马头郭」(这里过去供奉了里沃王族所信仰的重要神明——马神墨奇兹),里面可是聚集了许多让客人甘愿一掷千金的妓女,若没有相当财力,便无法进入里面一探究竟。 此刻,奎里德和一名年轻人双双留在这间「马头郭」内。这名黑发的年轻人上了手铐,遮住双眼,被送进面向圆郭中庭的房间。不过「马头郭」里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客人,大家都早已见怪不怪。 所以,在除下手铐与眼罩之后,也难怪那名年轻人会瞪大双眼、惊愕地看着四周景物了。他大概没想过以一名俘虏的身分,竟然会被一群天仙美女环绕吧。 「马头郭」虽是富丽堂皇,仍旧充分具备了成为牢狱的条件。圆郭以中庭为中心,用同心圆的方式层层筑起厚实的墙壁。每个圆与圆之间仔细地分隔出许多房间,随着五层高的阶梯穿梭其中,连接房间的通道也像迷宫般复杂。出入口只有一个,位于最外层的坚固墙壁的某处,如果想要从中庭来到出口,就得左弯右拐、上楼下楼绕个不停,就算是长时间待在这里的妓女或酒客,也很难记得正确的路线。传言中这么迂回的通道是为了防止妓女逃脱,但事实上那是过去做为城堡抵御外敌入侵的手段的遗迹,现在则能够用以避免想要进来白吃白喝的寻芳客溜走。马头郭内的人们绝不会放任恩客独处,因为,如果任他们随意离开房间,他们可能误闯有其他恩客正在享乐的房间,甚至还可能闯入陌生的酒席、被人给轰出去。因此,每个恩客在进入马头郭以后,就当作自己迷失在这个温柔乡里,任由里面的人带路了。 奎里德放任年轻人自由享乐,自己则更放浪不羁地每日在酒席中通宵达旦。 年轻人名叫吉尔·欧塔斯,从口音可以知道他不是里沃人,也能从他的体格判断出是个武人。其实这并不奇怪,毕竟花街内有半数客人都是里沃帝国的属国出身,其中也大半都是里沃士兵。刚被带来这里时,年轻人一身猎人打扮,体格瘦削,但妓女们早已学会不以貌取人。尽管奎里德在卡撒拉已是个很有名的欢场浪子,仍然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因此大家也只当奎里德带来的青年是个性情有点古怪的家伙而已。 吉尔·欧塔斯最初几晚总是被带到奎里德的酒宴上,一语不发地喝着酒。妓女们都暗暗赞赏他的男子气概,争相邀他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但他推说旅途劳累且大病初愈,想要单独休息。 见惯了好色缠人的寻芳客,妓女们反而因此更喜爱这名年轻人,甚至还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年轻人留宿在每个人房间的顺序,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每天吃着「马头郭」的厨师提供的山珍海味,睡在柔软的丝绢被衾里,年轻人逐渐恢复了健康。 看着年轻人在中庭挥舞着木棒的身影,奎里德询问与他交情匪浅的花魁娜玛妲: 「有没有人跟我朋友好上了呢?」 娜玛妲用那双王公贵族捧着千金争相取悦的如丝媚眼,一边看着中庭里那名青年挥汗如雨的身影,偏过头想了想。娜玛妲身为「马头郭」地位最高的花魁,其美貌、教养、态度在在受到同辈的尊敬,也是妓女们谈心的好对象,因此对整座郭内的事了若指掌。 吉尔·欧塔斯仍旧按照抽签的顺序往来于妓女们的房间。尽管有时年轻人略带愁容的脸庞,清澈如泉水的蓝色眼眸,让一些妓女忍不住为他倾心,但他却绝不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这行为看起来虽然像个会惹女人哭的浪荡子,她们却都无法恨他。他洁身自爱,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因此即便是长袖善舞又彼此竞争的妓女们,面对他时的举止也不由得变成了朴素的少女。 每个晚上,那名年轻人就躺在罩着凌乱蚊帐的床上,让偎在他身边的妓女整夜咏唱诗歌,或是为他讲违故事。到了天亮,彻夜不眠的妓女们纷纷进入梦乡。而当这些妓女再度睁开双眼时,年轻男人已经不在自己床上了。 年轻人遍览城郭内的书籍读物,向妓女们学习里沃的语言与习俗,来去于各个房间之内,直到他可以不靠任何人引导顺利前往指定的妓女房间。这时,吉尔·欧塔斯已经摸透「马头郭」了。 然后,在某个新月如勾的夜晚,他留下已经入睡的枕边人,悄悄地离开了房间。他脱下妓女们送给他的丝绢外衣,换成与来时相同的猎人打扮。重新锻链过的双腿小心翼翼不发出脚步声,穿过迷宫般的房间与阶梯,终于来到城郭的大门玄关处。 但奎里德·曼斯顿却跟他同样一身出门旅行的打扮,站在那里等着他。 「我就认为你差不多今晚打算要逃了,吉尔达·雷。别担心,你的帐我都替你付清了。」 听见奎里德不慌不忙的说话声,年轻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你又想把我关在哪里?」 「这个嘛,既然你对酒跟女人都没兴趣,那接下来就只有上战场了。」 奎里德推开了城郭的大门,只见一队身穿铠甲的骑兵,正在门外迎接他们。 4 雪芙儿的旅程开始时平静无波,但当伊斯施在她身上的咒文消失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太对劲。 当时在港口看见雪芙儿与伊斯谈话的那名剪票员,开始来向雪芙儿搭话了。尽管这名体格壮硕的中年水手长威风八面地帮雪芙儿赶走不少年轻水手,但他实在很像雪芙儿最不擅长应付的尤古伯父。水手长的名字叫贾德(意指鞭子),而他也人如其名,经常鞭打工作迟缓的水手,因此人人都惧怕他。不过,贾德面对乘客时倒是能放低身段。尤其面对一等船舱的富有乘客时,他总是表现得和蔼可亲,吝于将获得小费的机会让给其他水手。 虽然雪芙儿住的是三等舱大通铺,但因为里面拥挤烦闷,所以她除了睡觉的时间之外,几乎都跑到甲板上去吹风。随着船只逐渐南下,气温慢慢升高,就算待在外面也很舒适。然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长时间相处在同一个船舱的乘客们,开始过问彼此的事,假扮成男孩的雪芙儿想尽量避开那样的场合。 船上的乘客几乎都是男性,当然其中也有商人的妻子,或是一等舱携家带眷的乘客家中的年轻女儿,但毕竟都在少数。这些女眷眼中的雪芙儿是个男孩,并不会特地来跟她说话,雪芙儿自己也不可能靠近对方,因为女性的观察力在某些方面比男性敏锐,雪芙儿可能会被识破身分。幸亏几乎每个乘客在离开奥拉领土之后都会下船,而接着陆陆续续在连接奥拉同盟国的许多港口上船的乘客,也是一批换过一批,很少人会在船上停留很久。 哥兰奇尼亚带河靠近岸边的水流非常激烈,往往影响水上的航道,令人无法静心观赏沿岸风光,但相对地,却能看见在波浪间成群嬉戏的海豚,以及大得令人不敢置信的鱼的背鳍。在靠港的时候所能观察到的异国城镇风貌,对雪芙儿而言比什么都还有趣。 然而,甲板是水手长贾德的管辖区域,他似乎已经记住雪芙儿的脸了。贾德总是悠闲地晃到雪美儿的身边,聊些天气或与下一个港口有关的话题,然后问她是不是一个人旅行、要上哪儿去、是要拜访亲戚吗等等的问题。雪芙儿故意压低声音随便敷衍几句,而且为了显示自己不是付得出小费的有钱客人,还问水手长船上有没有人需要打铁或磨刀等耗体力的服务。 「你想要收多少工钱呢?」 在贾德询问下,雪芙儿报出自己预先想好的较低价格。原本她就打算除了船票之外,一路上都旱这么赚钱,如果能从这里试着开始,似乎也不错。 之后,贾德从船上的厨房与其他乘客那里,为雪芙儿收集了一些必须研磨的刀刃。雪芙儿想将赚取的三分之一报酬回馈给贾德,但出乎意料地,贾德说他只要拿五分之一就好。雪芙儿收取的报酬非常微薄,五分之一根本就不及贾德平常的小费那么多,但贾德还是持续为她介绍顾客。雪芙儿一开始因为贾德粗犷的外表而一直抱持戒心,现在则对他感到很抱歉。尽管她还是小心谨慎地不让自己身为女孩的身分曝光,但心中暗暗决定等船一到达阿米兰堤,她就要用在船上赚的钱好好答谢对方。 随着船只一路南下,天气越来越热。为了寻求一点凉爽的风,几乎所有乘客都跑到甲板上来,雪芙儿的工作机会也因而增加了不少。她不能脱下身上的长衫与背心,只能挥汗如雨地窝在帆柱阴影下,打开工具默默地干活。雪芙儿的故乡是沙漠中的锻铁村庄,她等于是在打铁炉旁长大的,当然耐得住热。如果省一点伙食费,还能够一点一滴增加一些积蓄,这让她感到很自豪,也给了她力量。 可是在她即将到达阿米兰堤之前,状况就在托勒斯的港口内发生了。 抵达港口前,船长便为乘客们说明在阿米兰堤境内发生的战争,并表示定期船只一到达国境便要折返。这件事雪芙儿在半途的港口就已经听说过,也感到有些忧心,不过从她借到的地图看来,国境离港口很近,所以雪芙儿也不感到慌张。然而当船只停在国境的港口时,她以为上船的三个男人要跟水手们说话,但那些人却突然粗暴地逼近雪芙儿。 「谁准你在这里做买卖?定期船上的刀刃,早就说好是由我们接手处理!」 他们是港口的磨刀工匠。光看他们被火鎚锻链出来的肌肉,以及双肩耸起的体型,雪芙儿就能判断出来。他们伸出被磨刀石的粉末染黑的指尖,指责她抢了他们的生意。 连船员们也说他们知道这一回事,于是雪芙儿慌忙寻找贾德,却四处不见他的人影。 「把你赚的钱全都交出来!」 雪芙儿乖乖照做,因为一开始拿菜刀来让她磨的船上厨师,也证明这些人所言不虚。她暗自生气:既然如此,当初贾德为何又让她帮忙磨刀呢?身为流浪工匠,她根本没有冒犯当地工匠的意思。 「这些就是全部?应该还有不少吧!」 接过雪芙儿钱包的人这么喊着,伸手就要去拿她的行李。雪芙儿赶忙捉住对方的手,小声咏唱遮蔽咒文。她曾经料想过会有这样的状况,因此悄悄带着咒药软膏,也在刚刚涂了一些在指尖上。 「这些是全部了。我还只是个学徒,所以收费便宜,没有赚多少钱。」 她凝视着工匠们的双眼,主动打开行李让他们看内容物,同时不着痕迹地碰触所有人的手腕,反复咏唱咒文。男人们手腕上流动的魂源,迅速吸收了咒药与咒文,雪芙儿透过指尖感觉到他们的放松。咒文生效了,三个人突然间都对雪芙儿失去了兴趣。 「呿!蠢蛋!下次敢再这么做,就把你的头扭下来!」 一人拎起雪芙儿的衣领将她往船舷甩去,然后三人动了动棍棒般的粗手臂后,一齐走回码头。雪芙儿有挨揍的觉悟,只是放松身体随对方而动,因为在阿尔各村时,她也常被工匠头或身为职司的伯父威胁责打。 她站起来,心中告诉自己事情能这样结束已经不错了。刚才远远避开骚动的乘客们急着下船,曾请雪芙儿工作的那些乘客也假装没看见她。现实就是如此,没有人会想要卷入麻烦事里。 雪芙儿把被踢散的工具收拾进行囊后,正打算跟着下船,就看见贾德从栈桥对面逆着人潮朝她匆忙走过来。 「喂,小子!你没事吧?厨师都告诉我了!」 贾德频频道歉,说要是他在场的话,就会好好替雪芙儿说话了。 「真不好意思啊。你看,这是你给我的那一份钱,我已经去兑换成这里的钱币了,都还给你,就当我向你赔罪吧。」 贾德将手中的铜钱递给雪芙儿,吓了她好大一跳。她还以为贾德全都知情,却故意早一步下船置之不理。 「不,我不能收。就当我花钱买教训吧,请你不要介意。」 「这样我会过意不去。那这么办吧,你第一次到这个港口对不对?我介绍你一间公道划算的兑币商店。否则你万一去了什么黑心的地方换钱,可要吃大亏了。」 贾德也不等她回答,就率先迈开脚步走了。 托勒斯的码头尽管不像伊欧西卡尔那么大,港内的船只还是挤得密密麻麻。虽然其中有不少跟雪芙儿所搭的船一样,是要在国境折返的交易船只,但大半的船只都是武装了炮盾的军舰。港边则有一些雪芙儿曾见过、穿着奥拉军服或钟甲的骑士们昂首阔步。远处可以听见粗暴的怒吼声,还有吵架的骚动声。 就算进入了港口小镇,空气中的肃杀气氛依旧相同,太阳照射下的二层楼砖瓦房子,其间的通道又窄又小,尽管通道因两旁的店家显得较为热闹,擦身而过的每个人却都是一副不敢松懈的严峻神情。一眼望去,店家贩卖的食物相当丰盛,但价格都不便宜,商人们大概想趁受 战争波及前大赚一笔,每个店家都拼了命地扯开嗓门叫卖着。 市场上陈列着玉米、豆子、盐渍鱼等货品,种类繁多。此外,雪芙儿也是第一次见识到黑色砂糖,不少店家将它做成瓦片般的板子高高堆起,等着出售。就在雪芙儿稀罕地观看时,贾德推荐她喝了一杯浓稠的黑色液体,那是用黑砂糖制作的烈酒,洒些肉桂粉就能喝了。除了食物之外,较多人聚集的地方就是贩卖刀剑的店家。果然战争一旦开始,锻铁这份工作就不怕没生意上门。 雪芙儿被一副熟门熟路样子的贾德拉着往前走,离开了喧闹的市集后进入了小巷子。贾德伸手指向挂旗子般晾了一些衣服的巷底。 「那里就是兑币商店了。把你的家当都拿出来吧。」 雪芙儿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该不该相信贾德。他应该有听厨师说,雪芙儿赚的钱都被拿走了才对,为什么会认为她身上还有钱? 雪芙儿将手伸进行囊里,从多缝一层的底布下方拿出两枚银币。这两枚跟伊斯给她的钱是分开放的,她一开始为了以防万一,早将旅费分开藏起来了。 「这就是全部了。」 贾德瞪着她手上的银币。「应该还有更多吧?」 雪芙儿至此总算明白了。伊斯拿革袋给她的那一幕,贾德一直没有忘记。 「没有了。」 就在雪芙儿回答时,贾德已经动手要抢她的行李。雪芙儿紧捉着行李不放,但已松开的双层布底端却发出硬币的碰撞声。 「我都知道了,你藏了不少吧!」 雪芙儿紧紧抱着行李,伸出一只手想捉住贾德的手腕,却因手掌一滑没办法涂好咒药,虽然她咏唱了咒文,但贾德的魂源波动高涨,她根本无法令它们放松下来,最后只能抱住自己的行李蹲下。贾德露出了本性,伸出大脚用力踹向她的背,想要把她踢倒。雪芙儿痛得差点喘不过气,也无法继续咏唱咒文。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让贾德停止对她的踢踹。掉下来的是一些晾干的衣物。雪芙儿抬头一看,贾德头上罩着一个大篮子,让他一时找不到方向。 「你在做什么!」 随着女性高亢的说话声,踩着凉鞋的足音逐渐靠了过来。来者是一名体态丰满的中年妇人。就像市场上工作的老板娘一样,女子穿着围裙,头上包着头巾。 「快,往这里逃!」 女子拉住雪芙儿的手,带着她走到外面的大通道。她们拼命钻过一阵拥挤的人潮之后,女子带着雪芙儿钻进另一条小巷子。 「没事了,他应该追不上你了。」 雪芙儿瞥见贾德在人群中穿梭大吼的身影,但他已经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追去了。 「谢谢……呃……」 雪芙儿发现自己忘记压低声音,慌忙咳了两声。她省略了详细的事情发生经过,只说自己被怂恿去兑换钱币,结果差点被抢。这名女子是洗衣店的人,正在晾衣服时听见骚动才会来救她。 「伤脑筋,你还真是不懂世事呢,傻傻地跟着那种人可不行呀。」 女子名叫修拉,很热心地帮雪芙儿拍掉背上的泥巴,并说要介绍给她可靠的兑币店。雪芙儿谨慎地请对方带她到大马路旁的店家,女子也照做了。 那问兑币商店,同时也是间金属器具店。包括黄铜脸盆、提灯、杂七杂八的刀刃等货品都像挂葡萄一样,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留着胡子的店老板抬起深邃的目光,怀疑地打量雪芙儿。男孩打扮的雪芙儿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还小,所以店老板问修拉是不是雪芙儿的母亲。修拉笑了笑,给了老板肯定的回答,老板才终于愿意让雪芙儿换钱。 刚刚的两枚银币已经被贾德拿走,雪芙儿只剩下三枚。她自己能存到那么多,是因为她帮宿舍女孩制作纪念币或磨拆信刀收取的报酬。女孩子们都私下称雪芙儿为守财奴,校长还特别训了她一顿,说有教养的淑女不该计较金钱。可是除了雪芙儿之外,所有女孩们的父母都会供给她们足够的花用,她们根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想到这里,雪芙儿又更舍不得被拿走的那些钱了。因此雪芙儿并没有将剩下三枚银币都兑换,只换了两枚。银币换成铜钱后有满满两把,于是她想拿几枚铜钱给修拉。 「你要给我?那我得替你找个地方住才行呢。真是的,上哪儿去都是一堆士兵,根本没有让女人和小孩安心住下来的地方嘛。」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修拉拼命抱怨军队。据她的说法,港口集结了托勒斯的军舰与奥拉的疾风船。托勒斯是奥拉的同盟国,因此奥拉军才会常驻于此。 「不过也多亏他们,我的洗衣店不愁没生意做就是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才会离家来到这里赚钱。我是打铁的工匠。」 「哎呀,真的吗?那你的手臂还真细呢。」 修拉大概也重新衡量了雪芙儿,所以带她到装潢还挺不错的旅店投宿。雪芙儿有点担心住宿费,但她跟店家约好帮对方磨刀具,让对方算她半价。 「那我走啦,好好干活喔。」 修拉似乎跟旅馆的女侍很熟,收走房客的待洗衣物后便回去了。雪芙儿在陌生的城镇受到这么亲切的对待,觉得自己旅途上的紧张也被这股温暖舒缓下来了。 因为雪芙儿要求住单人房,女侍也就体贴地不让她受其他房客打扰,连餐点都送到房内给她吃。尽管只有面包跟淡汤,但因为她又累又饿,所以还是获得些许满足。接着店家又让她在房间里沐浴。她要来了大脸盆跟热水,允许自己可以在今天奢侈一些。在她搭船的期间,只能悄悄地擦拭身体,如今能在身上涂满肥皂,让雪芙儿感到至高无上的幸福。 稍微犹豫一下之后,雪芙儿还是放下头发一并洗干净。房间里没有镜子,她也就不会太去在意被头发遮住的部分。等她全身清爽换上干净的长袖衫跟背心后,觉得自己好像重生了。 床铺很大,就算她伸展四肢似乎也不会碰撞到四周。确认这一点之后,雪芙儿不禁露出了微笑。 尽管碰上了一些麻烦,但她还是平安无事从奥拉来到这儿了。目前为止似乎不用伊斯给的钱也过得去。说不定她真的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旅人呢。雷阁下不也这么说过了吗? 好了,明天得早点起床,做好磨刀的工作后,得请教店家怎么穿越国境。今晚先把头发弄干,然后……思绪来到这里,雪芙儿的眼皮也合上了。 雪芙儿自踏上旅途以来,第一次能睡得那么沉。直到一群穿着军服的男人粗鲁地摇醒她为止。 5 「给我醒来!站起来,你这个间谍!」 雪芙儿的被子突然被抽走。 有人拉起她的上衣,把她扔到地上。雪芙儿睡得太熟,就算睁开双眼也一时半刻无法聚焦。随着长靴踩在地上的凌乱脚步声,她看见好几道穿着黑色军服的影子闯入。闯入者拿着烛台靠近她的脸部,烛光刺眼得让她睁不开眼睛,头脑也更加混乱。 「喂,这家伙是个女的!怎么回事!」 听见对方这么说的雪芙儿顿时大惊,她想要缩起身体,手臂却被对方用力反扭。穿着奥拉军服的男人粗暴地搜遍雪芙儿全身。雪芙儿因恐惧与羞辱而挣扎,却有两名奥拉士兵上前来压住她。在场竟有四名士兵。 「就是她没错。她故意打扮成男孩的样子。」 门口传来女子的声音。雪芙儿透过披散在脸上的头发,看见修拉与旅馆的女侍。两人手里还拿着雪芙儿的行李。 「为什么……!」 就在雪芙儿开口提问前,一只大掌打飞了她。雪芙儿倒在地上后,士兵便上前捉住她的头发,将她用力拉起来。 「呜哇!这是什么东西 !」 士兵的手突然放开她的头发,松开对她的箝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眼,害怕地倒退了几步。雪芙儿迅速爬起,扯开喉咙大喊,这让包围她的士兵们又退得更远了一些。 雪芙儿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拔腿便冲向门口。修拉与女侍吓得让出路来,雪芙儿也举起双手,像爪子般攫走自己的行李。这时隔壁房间的客人听见骚动探出头来观望,雪芙儿被那男人撞个正着,跌跌撞撞地摔下楼梯。她听见身后传来士兵们的怒吼。 「快追!那是怪物!」 楼梯下的餐厅内,只有一名做粗活的老人家。他一看见雪芙儿便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上的提灯也掉了。雪芙儿跳过摔破的提灯,用力撞开玄关大门,将自己摔出门外。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雪芙儿往看得见灯火的大马路与港口的相反方向跑,持续在小巷里穿梭。趁着一片黑暗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候,她得尽量远离旅店才行。她的脑子里现在只剩下这个念头了。 雪芙儿死命地往前不断奔跑,房舍也逐渐变得稀少了。她已经摇摇欲坠,膝盖也不住地打颤。她来到两间并排而建的屋子下,那里堆了许多柴薪。雪芙儿蹲在那些柴薪后方,缓和自己的呼吸。尽管她老早就感觉不到有人追上来,还是确认四周完全静下来了。连两旁的屋子也都没有任何动静。 就算她的喘息已经平静下来,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她的身上各处似乎都撞得不轻,到现在才开始感到疼痛。最痛的是她光裸的脚底,雪芙儿用手去摸,发现脚底被刚刚提灯的碎片扎到,鲜血淋漓。她想找些代替帽子跟鞋子的东西来穿上,于是把手伸进行李中,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两层布底端都被割开,藏着伊斯银币的替换衣服也不见了。 雪芙儿将脸埋进她一直小心保护的行李中,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接着发出类似痉挛的笑声,她努力想压抑声音,结果反而听起来像是呜咽。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还是在哭了。 是修拉叫来了军队。她真的认为雪芙儿是个间谍吗?只因为雪芙儿身怀与她身分不符的大量金钱?不对,说起来修拉为什么要进入雪芙儿的房间,擅自翻看她的行李?修拉应该没有发现她是女孩才对啊。但这些都无关紧要。或许一开始看见雪芙儿与贾德争执的时候,修拉就已经盯上雪芙儿的旅费了。说不定只要她去密报有间谍,还能另外获得赏金。除了雪芙儿之外,或许修拉也出卖了不少一样上当的旅人。 是全然信任修拉的自己太傻了。她明明一直都那么小心谨慎,却只要人家稍微对她好一点就放松戒心。雪芙儿满心懊悔。 溢出来的泪水不只是因为疼痛与不甘,更因为那句书犹在耳的话。 「怪物!」 她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叫她。雪芙儿抬起还在颤抖的手,摸了摸太阳穴后方。 她双耳上方的头皮隆起,形状就像卷曲的贝壳一般。只有那部分覆盖的不是头发,而是胎毛,颜色有些青白。碰上去,可以清楚感觉到『月魂』的波动。这是前代圣德基尼皇爵送给雪芙儿的礼物。 任何人见了都会认为那是角,雪芙儿自己第一次看到时也这么想。就连圣德基尼家族的魔法师们,也因此视雪芙儿为异类。但那里其实包含着前代皇爵所留下的感情与魔力,也保护了雪芙儿。 埃梅与伊斯等魔法师都告诉她,那个部分维持了雪芙儿的魂源平衡,对她而言是不可或缺之物。雪芙儿也接受了这个说法。再说,她也没奢望自己能恢复到还没被头疼与晕眩摆布的完好状态。前代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爵所受的苦比雪芙儿还要大,却因为内心的温柔而帮助了雪芙儿。 可是雪芙儿也明白,大多数人都无法接受异类。无论是外表也好、行为也好,身分也罢、个性也罢,只要稍稍有所不同,人们就会轻易地产生排斥。所以她才会把角周围的头发编起来盖住它们,住在宿舍时也不让任何人看见。她好几次想像过万一被发现,别人会怎么说她,并深深感到害怕。尽管如此,她昨晚竟然还解开头发入睡,实在太过轻率了。雪芙儿想起刚刚士兵们嫌恶扭曲的表情,胸口便感到一阵疼痛。自己好像变成了毒蛇一样,人人望而生畏,但也幸亏如此她才得以脱逃,真讽刺。 可是,对于想捉她的人而言,这对「角」也是最明显的外貌特征。如果只是「可能是间谍」的女孩,还不至于让人们感兴趣,但「怪物」就另当别论了。 雪芙儿撕开长袖衫的衣摆,模仿修拉头上扎的头巾,也把自己的头包起来。因为手边没有镜子,她没办法编头发把额头两侧藏起来。可是只靠一层薄布巾包住,还是很令她不安,于是她将强烈的魂源流动集中在双角部分,好让它们暴露时自己能敏锐察觉。 幸好自己睡着时穿着上衣跟长裤,但也都弄脏了。如果她穿上那件放了银币的上衣该有多好,不过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她只能在心里向伊斯与皇爵家道歉,并用行李袋擦去脚底的血迹。光着脚,她是没办法走得太远的。 雪芙儿回过神,发现天空已经逐渐泛白。她不能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她在微亮的光线下环顾四周,竟发现柴薪堆上挂了一双皮革凉鞋,应该是洗好晒在这里的。 雪芙儿在心中告诉自己偷窃是可耻的行为。如果想要鞋子,应该直接去拜托这户人家。可是她全身都在抗拒这么做。万一对方是像修拉这样的人,她就会立刻被抓走。就在她感到苦恼时,想出了一个办法:干脆留下行李跟鞋子做交换吧。这么一来就不是偷窃,而是交换了。 拿下鞋子穿在脚上的时候,雪芙儿的心脏因愧疚而剧烈跳动,满是血污的行李根本不够拿来与凉鞋交换,可是除此之外,雪芙儿身上也只剩总是挂在脖子上的守护刀了。自己打造的新月形小刀值不了几个钱,而且上面刻有她的名字,不能留在这里。 尽管凉鞋太大了些,但绑上鞋带的话应该还是能跑。雪芙儿伸展了僵硬的四肢,勉强站了起来。 人果然不能做坏事。就在她站起来时,屋里的狗开始大声吠叫。雪芙儿听见屋子主人用睡意正浓的声音安抚狗儿。 雪芙儿头也不回地拔腿奔跑。她觉得自己的样子像极了小偷。万一被逮到,她就真的是个罪犯了。恐惧与罪恶感驱策着她不断往前狂奔。 她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她在船上看过地图,记得国境在那个方向。一路上几乎没有屋舍人迹,雪芙儿知道她已经远离了港镇。 雪芙儿记得带河先自港口流向南边,然后蜿蜒着往东南方向流去。带河边的国境一定有军队严加防守,所以只要远离带河向东而行,应该就是到达阿米兰堤国土的最短距离。 第二章 里沃军 1 吉尔达·雷跟着奎里德搭乘疾风船来到了那塔尔。 那塔尔是个位于里沃势力范围西南部的小国家。国土西边矗立着三座屏风般连绵排列的高山,称为「三鉾山岭」,南面则是一年有大半年都天寒地冻的广大「冰大地」。从那塔尔蜿蜒流经「三鉾山岭」南边的哥塔希利带河会在冬天结冰,阻碍船只航行,因此长久以来这里都是里沃帝国的最西境。 然而,里沃这个不满足于现状、想要更加扩展领土的军事大国,当然不会停止向西推进。今年夏天在哥塔希利带河融冰之时,里沃便开始侵略温暖的阿米兰堤。只要拿下阿米兰堤,从阿米兰堤开始顺着带河往西北前进,就能够一步步并吞奥拉的属国联盟「洛曼榭同盟」。位于两大国争夺势力领域的要冲,也算是阿米兰堤运气不好。 「我军的精锐部队是水军与骑兵,所以无论如何,我国都想获得带河的利权。毕竟光靠里沃的疾风船,无法胜过奥拉空军。」 尽管吉尔达·雷是奥拉同盟国多姆奥伊的骑士,奎里德还是对他这么说明了。 据说里沃的疾风船,是由奥拉逃亡的魔法师所带来的生命魔法知识所打造,但与最先进的生命魔法相较之下只能算二流。吉尔达·雷第一次搭乘里沃的疾风船时,便发现它的速度与飞行能力都比不上奥拉疾风船。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奎里德要特地对他暴露自家军队的弱点,还告诉他刚开始进行的侵略作战计划呢? 从一开始,奎里德就没有把吉尔达·雷当成普通俘虏对待。若在一般状况下,他应该会受到帝国军的拷问,逼他说出多姆奥伊的国情以及与奥拉的关系,等一切结束后就会被处刑。这些吉尔达·雷都已有觉悟。可是奎里德却把他留在身边,似乎不打算将他交给军队上级:甚至吉尔达·雷所关心的多姆奥伊现况或与奥拉间的关系,奎里德还会若无其事地为他说明。就算将吉尔达·雷软禁在花街好几个月,他也猜不出奎里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而如今,奎里德竟还将他带到自家军队的前线。 里沃军虽想借由带河将水军往西边送,但阿米兰堤与奥拉军队联合抵御,因此并不容易越雷池一步。即使迂回绕行「三鉾山岭」靠近阿米兰堤,也会立刻遭受奥拉疾风船的空袭,就算突破了这关,带河上还有联合军的军队等着里沃军。奎里德与吉尔达·雷就是在这种胶着的战况下来到那塔尔。 两人从那塔尔的风港搭乘军舰,来到位于「三鉾山岭」南方山麓的前线后方驻扎地。来到这里,奎里德不只没有替吉尔达·雷戴上手铐,甚至不安排人员看守他。风港与军舰的指挥官称呼奎里德为阁下,尽管他们对他身边的吉尔达·雷显示高度好奇,却没有多问一句话。这或许也显示了奎里德在里沃军所拥有的地位;至少他拥有能照自己意思行动的实权。 奎里德要吉尔达·雷换上一套黑色披风与黑色锁子甲,他自己也在锁子甲外穿上一套正式的绿褐色军服,军服上绣有车轮与马匹图样的国徽,与里沃将校们的军服相同。不过大概奎里德给予人的印象与制服相差太大,与其说他像高级将官,看起来还比较像是个将抢来的军服穿在身上的浪子。从他十分拘束地绑上铠甲绳的动作看来,他本人似乎也不太喜欢这种打扮。 他们的锁子甲与在奥拉的「白色森林」中随着科娜一起消失的那一件相同,都是有着铁环并织进蛇纹石石绵的抗魔法铠甲。听说就算在持续研究如何对抗魔法的里沃国内,这也不是很容易取得的东西。但奎里德仍旧再送了一件给吉尔达·雷,甚至还给了他剑带与一把长剑,这下吉尔达·雷终于沉不住气发问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给我武器,以为我不会用它?」 奎里德搔了搔脸上的胡碴,不怀好意地笑了。 「总不能让你在战场上手无寸铁吧?该用的时候你就用。」 吉尔达·雷确实能够一剑刺穿这个看来毫无防备的对手,并且直接逃离这里,但他并没有采取行动。这个叫奎里德·曼斯顿的男人,实在不容易对付。尽管吉尔达·雷与他一起旅行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曾并肩作战过,但就算不考虑他的剑术与臂力,奎里德都是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 驻扎地的规模极大。吉尔达·雷觉得这一次里沃集结了比多姆奥伊的里沃战役时还要更多的兵力。就夏天开始驻扎的基地来说,营帐的排列杂乱无章,还有驮兽及补给物品掺杂其间。只有集中骑兵队马匹的围栏,谨慎地盖在避开带河沿岸强风的地方。乍看之下,总觉得是个军纪松散的军队。 奎里德拒绝了士兵带到岸边的马匹,与吉尔达·雷共同步行到营帐。 「粗略算起来是十二大队,大约一万名骑兵与两万名步兵,而在前线阿米兰堤,应该已经投入一僻的数量了。」 奎里德黄铜色的眼睛正观察着来来往往的士兵们,不像在对吉尔达·雷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在吉尔达·雷看来,只觉得士兵们又累又焦躁。从干燥地面扬起的土尘,大量地落在营帐跟士兵身上。此外,奎里德选择步行的这条通道两侧,士兵们的外貌打扮也不太相同。 道路右侧地面较为平坦的一带,营帐的排列相对之下较为整齐,士兵们也都穿着相同的皮甲与黄褐色的披风。皮甲的前胸处拓印着车轮徽纹,似乎是里沃的配给品。另一方面,沿着道路左侧斜坡,迎着强风的那一带区域,则是一排倾斜的营帐,士兵们的装备则零零落落,看上去破烂不堪。 两边的士兵都没有发现将领就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神情不悦地整理着货物、保养武器,或是各自休息,也有人正在重新包扎血迹已经干涸的绷带。奎里德态度轻松地询问右侧穿着皮甲的士兵。 「你们刚跟前线交接完吗?」 「是、是!我们为了补给,暂时从国境带来到这里……」 早已除去剑鞘的士兵赶忙放下刀刃,向奎里德敬礼。 「战况如何?兵力足够吗?」 「是……死伤人数约有一个大队之多,但并没有太大影响。」 「对正规军没有。」 吉尔达·雷的背后响起一个声音。他回过头,只见一名几乎还只是个少年的小个头士兵,用挑衅的目光瞪着穿皮甲的士兵。 「毕竟死的都是属国的兵力嘛。」 「在长官面前,你不要乱说话!」 穿皮甲的士兵大声斥喝,他的同僚听了,也走出营帐前来观看。 然而,少年看上去却毫不畏惧。他晒黑的光裸上身只围了一条腰巾,体格以士兵而言稍嫌太瘦,但有着锐利眼角的双眸,宛如黑曜石般闪闪发光。少年以嘲弄的口气反驳道: 「长官,这时候才从帝都来巡察吗?如果想对前线士兵下达命令,请你先看清楚真正在流血作战的部队在哪里,再来下达指令会比较好喔。」 「臭小子!说话小心点!」 穿皮甲的士兵们大声叫骂。然而,少年身后一些衣衫褴褛的围观士兵们也扯开嗓门吼了起来。 「要小心点的是你们!他说的都是事实!」 「在最后方第一个逃走的家伙,少说大话了!」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试试看!」 粗鲁的吼叫声纷纷从奎里德与吉尔达·雷的两侧出笼,没一会儿功夫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士兵在互相叫骂。还有不少人手上正拿着武器,刚刚飘散在空气中的那股不愉快气氛,已经膨胀成一触即发的恶劣局势了。这时,奎里德却不慌不忙地用悠哉的声音消去了惊险的气氛。 「很好,我都清楚了。你们的想法,我会忠实转告给西尔森将军知道。」 他环顾瞬间 沉默下来的士兵们,接着他靠近少年,提起少年的后领。 「你过来。我要惩罚你的不敬之罪。」 接着奎里德口气一变,再对打算抗议的少年与因他被逮而受到鼓舞的士兵们说道: 「把私下打斗的力气省下来!你们在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会觉得今天过得像天堂!」 「请、请问……长官您的大名是?」穿皮甲的士兵们小心翼翼地问道。 「参谋总长奎里德·曼斯顿。」 听到奎里德临走之前留下来的话,几乎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是那个曼斯顿阁下……」 吉尔达·雷用眼角观察着士兵们交头接耳的样子。众人不只表现出相同的震惊,还两极化地分成怀有好意或掺杂着嫌恶的情绪。他之前见过的将校们也有类似的态度,而刚刚发生的纠纷,看来似乎是属国军与正规军之间的冲突,吉尔达·雷猜想那会不会就是这些情绪反应的原因。 「奎里德,你是属国出身的人吗?」 回答吉尔达·雷的问题的不是奎里德,而是那名少年士兵。 「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奎里德,这家伙是谁啊?」 吉尔达·雷吃惊地看向奎里德,只见对方扬起招牌的恶劣笑容。 「在卡撒拉花街捡到的人。」 「你竟然待在那么好的地方?而且还自己去!」 这两个人显然是旧识。少年刚刚也没有表现出惧怕的样子,看来是故意采取那种态度。 「拜我所赐,你现在很清楚部队是什么样子了吧?」 眼前的少年士兵的口气,怎么看都不像在对长官说话,但奎里德似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思。不过我是不会给你奖赏的喔,库比亚多。那会变成不良示范。」 「什么嘛!亏我还出来迎接你。」 气呼呼的库比亚多看起来更像小孩子,但警戒的眼神还是不断打量着吉尔达·雷。 「我去通知队长他们了。」 库比亚多缓缓地转过身,接着以惊人的速度跑开了,宛如土狼般敏捷。奎里德笑着对吉尔达·雷说道:「你要小心那个家伙喔。他是碧玛盗贼出身的,嘴巴坏、手脚习惯也不好。虽然我出生在帝亚曼堤纳,不过从十四岁就住在军队里了。库比亚多则是潜入我营帐偷东西时被我逮到的家伙,还挺帮得上忙就是了。」 碧玛跟帝亚曼堤纳是并列在那塔尔东方的里沃属国,大约都是三十年前左右被里沃所征服。听说两国都很靠近里沃帝国的大本营,因此都已是自治权名存实亡的领地了。 身为属国人民的奎里德能当上参谋总长,实在很不寻常。属国的士兵是从被征服的国家所征召,并非为了自己国家,而是被里沃强制差遣,处境与报酬也经常远远不及正规军。因此奎里德肯定非常受到属国士兵的尊敬。 2 吉尔达·雷与奎里德来到最大的一间营帐。奎里德对站哨卫兵说出自己的名字,表示要见将军。当卫兵进入通报时,帐内响起了怒吼与摔破东西的声音。 「曼斯顿来了?这种时候这么不识相……!」 过没多久肿着脸颊的卫兵便走了出来,请两人进入营帐。咬牙忍着满腔怒火的卫兵,是没穿皮甲的属国士兵。奎里德顿时收敛起自己的表情,走进了隔间用的帐幕。吉尔达·雷闻到帐内的香气与人的热气,不禁蹙起了眉头。营帐内的奢华装饰,令人无法想像这里是前线战场。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卡撒拉的「马头郭」了。 「阿尔科·西尔森将军阁下,下官是奉帝国之命到任的参谋总长奎里德·曼斯顿。」 曼斯顿敬礼时,眼前的西尔森将军坐在周围都是漆器雕刻的巨大卧床上,也不打算起立回礼。以将军一职来说他看起来很年轻,是个与奎里德差不多年岁的男子。他那相当卷曲的铁锈色头发,披散在紧绷结实的肩膀上。苍白立体的脸庞上有着高高隆起的鹰勾鼻,双眼跟鼻子都很大。好像化了妆一样深邃又华丽的五宫,高高在上的视线跟微微湿润的扭曲红唇,看上去有点鄙俗。 但最令吉尔达·雷感到吃惊的,是西尔森身旁竟还有女子在伺候他。刺绣精致、图样色彩也令人眼花撩乱的被衾盖在女子身上,而绣被下女子只穿着薄薄的衣物,姿态放浪。她的五官像小孩般年幼,但她不仅毫不在意地暴露自己的肌肤,还用淫荡娇媚的笑容看着奎里德与吉尔达·雷。 「抱歉在休息时间打扰您。」 奎里德似乎非常习惯了,用轻佻的口吻挖苦着,但西尔森却毫不羞愧,反而故意似的从女子手上接过酒杯。他是想借由旁若无人的态度对部下树立威信?还是对奎里德个人的刻意羞辱?或许二者皆是。将军的脚边散落着碎片,应该是他刚刚拿来扔那名可怜卫兵的酒瓶。 「战事进行得很顺利,如今鼎鼎大名的曼斯顿参谋没必要出现吧。」 西尔森对奎里德露出很明显的敌意,但奎里德不予理会。 「下官想让这个男人加入『卡尔加』,特来告知您。」 西尔森的视线第一次落在吉尔达·雷身上。 「他是什么人?」 「在拉哈港遇到的男人。」 奎里德用应付库比亚多的那套敷衍说法来回答。奎里德的确与吉尔达·雷在拉哈港认识,只是绝口不提中间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吉尔达·雷并不清楚什么是「卡尔加」,但奎里德对他催促似的挑起眉,吉尔达·雷只好报上自己的姓名。 「……我叫吉尔·欧塔斯。是个农民。」 听完他的话,西尔森似乎立刻对吉尔达·雷失去兴趣。 「喔,跟那个不良的流氓集团倒是很相配嘛。」 奎里德好像听到什么笑话般,轻快地行了个礼。「感谢您的许可。」 「就这件事?」 「如您所见,为了要提高士兵们的士气,必须准备一点余兴节目。」 奎里德正要开口,身后便卷起了一道风。一名军官急如星火地卷起帐幕闯了进来。 「如果要开作战会议,也要经过我的同意啊,曼斯顿阁下!」 看上去急着赶来,放话时还在拼命喘气的人,是个年约四十的瘦削男子。男人有着小脸和尖下巴,以及有些薄的嘴唇。旁分的头发既多又黑,相当有光泽,只是皮肤因长年日晒而显得黝黑,不太有肉的嘴角还有些皱纹,让他看起来更加老成。 「是查德·拉达右阁下啊。抱歉还没向您问好呢。」 奎里德很有礼貌地向对方低下头,但拉达右却只向西尔森敬礼,并说道: 「将军阁下,明天必须要立刻将补给部队送上前线。没有时间作什么余兴节目了。」 「不必担心,就是要进行补给的行军对抗战。」 奎里德迅速地打岔,不给予西尔森思考的时间。 「分成正规军与属国军,比赛各自的补给数量与速度吧。再不去理会双方的敌对心态,就会打乱接下来的战役,所以要让他们在前线之外的地方发泄一下。」 拉达右反驳:「那反而会导致分裂!输的那一方会积怨更深!」 「只要在下次要补给的时候,再给他们比赛的机会就可以了。这么一来他们在战场上就能专心抗敌,更大的好处是能提高补给效率。」 奎里德信心满满地等待西尔森的裁决。西尔森说道: 「也好。曼斯顿阁下,你负责指挥属国军部队。拉达右则负责正规军部队。」 拉达右突然间张口结舌。「可、可是,将军……」 「但是,」西尔森又继续说:「你绝不能让属国军获胜。这个余兴节目,是为了让松散的属国军看见他 们跟正规军之间的实力差距,使他们更加顺从而举办。曼斯顿阁下,既然你善于谋略,那么应该能顺利掌控一切,在不被发现有人为操纵的状况下决定胜负,对吧?」 西尔森歪斜的嘴唇傲慢地扬起。拉达右也态度一变,一副正合他意的表情看着奎里德。 「不愧是将军阁下,真是深谋远虑呀。」 奎里德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认真,但他很快扬起了单边眉毛,露出招牌表情,用惯有的轻佻态度点了点头。 「遵命。那么明天一早便开始行动。」 离开营舍之后,吉尔达·雷忍不住问道:「你竟然允诺作弊,这样好吗?」 奎里德耸耸肩膀。「拒绝的话就完全没戏唱了。忤逆西尔森会很难摆平。」 「你认为我不会告诉士兵们吗?」 奎里德用黄铜色的双眼正面迎视他。「唔嗯。如果你要这么做,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干脆表明自己的身分?只要你说出自己是多姆奥伊摄政官的儿子,说不定待遇会稍微好转喔。」 吉尔达·雷觉得奎里德正在考验自己。之前在「马头郭」,他应该也是在观察自己是否会耽溺于酒色吧。 「比起成为那个将军的俘虏,看来当你的俘虏还快活一点。」 吉尔达·雷说完,奎里德便愉快地放声大笑。 「你果然很有看人的眼光呢。」 ◎ 奎里德走进已经准备好的营帐,命令库比亚多与一名叫马可斯桑的士兵照顾吉尔达·雷。 马可斯桑跟奎里德一样出生于帝亚曼堤纳,两人年龄也相近,似乎已经认识很久了。他长得很像正在苦恼的小狗,令人觉得亲切,他同时也表示自己是「卡尔加」的副队长,顺便为吉尔达·雷说明「卡尔加」指的就是斥候※骑兵队。(※指古代的前线侦察兵。) 库比亚多对吉尔达·雷宣告说: 「我可还没承认你是我们的伙伴。要看跟正规军之间的比赛,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再决定。」 库比亚多似乎也是「卡尔加」的队员。跟像团小火球的少年相较之下,马可斯桑用令人放松的稳重声音说道:「你跟其他队员明天就能见到面了吧。我还有话跟奎里德说,你先去塔欧跟库比亚多的帐棚休息吧。」 塔欧是个吉尔达·雷得抬头看他的年轻互汉,肩宽与胸膛都厚实得像块大石头一样。他的两侧头发已经剃去,只剩一撮马匹鬃毛般的头发长在头上,肤色颇白,还有着一张圆脸。塔欧性情沉默寡言且稳重,不管库比亚多怎么罗唆烦他,他也像只熊蜂※一样泰然处之。(※木蜂的一种,没有毒刺,不会螯人。) 「塔欧比我还晚四年加入『卡尔加』。吉尔·欧塔斯,你是地位最低的,可别像我一样使唤塔欧。别看这家伙老老实实,其实很容易生气呢。」 库比亚多代替不说话的塔欧发言,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背景。塔欧生于里沃的属国欧毕,才刚加入军队没多久,就跟同袍互殴误杀了对方,奎里德是在他要被开除时把他捡回来的。在知道纷争的理由竟是对方杀了塔欧养的老鼠后,吉尔达·雷终于知道为什么西尔森要批评「卡尔加」是个流氓集团了。无论是库比亚多或是吉尔达·雷自己,「卡尔加」都是由奎里德亲自聚集,组成分子十分与众不同的集团。 就像奎里德测试他一样,吉尔达·雷也决心好好拜见奎里德的手段。他并非想要伺机而动,以获取这个对多姆奥伊虎视眈眈的军事大国的内部情报,而是对于被侵略的阿米兰堤,他不适合做这种壁上观的心态,毕竟多姆奥伊未来也可能遭到相同命运。如果奎里德想要让吉尔达·雷见识这一点,那么他就睁大眼睛看下去吧。 3 身为近卫骑士长年以来的习性,让吉尔达·雷在天亮前就清醒过来。 在吉尔达·雷起床的同时,库比亚多与塔欧也同时起床,看来两人是轮流在看守他,不过他对此没有太过惊讶。吃完配给的早餐后,两人穿上了跟吉尔达·雷一样的蛇纹石锁子甲。库比亚多说这种铠甲只会给「卡尔加」的成员穿。 专属「卡尔加」的装备还不只这一项。「卡尔加」这个名称的由来,是因为他们骑的不是马,而是一种名为卡尔加的两足走兽。卡尔加的皮毛与头部像鹿,但上身直立,只用后肢奔跑,据说与兔类同源。它们的后肢比马匹要强壮三倍,有着肌肉结实且圆胖的下半身,以及龙一样的粗尾巴,因此就算是直立也能站得很稳。体长大约跟马差不多,但鞍是装在盾上,所以比马匹稍微高一些。另外,它们的前肢较细,弯曲成三段小小地交叠在前胸。 「你会不会骑啊?别扯我们后腿喔。」 库比亚多嘲弄着吉尔达·雷,倒是塔欧很仔细地教他操纵缰绳的方法。骑乘卡尔加是塔欧的祖国欧毕人的习惯,奎里德则将它们引进军队。塔欧一直把卡尔加当成自己的小孩一样照顾它们。 「它们比马匹还胆小,对待它们得小心一点喔。」 在塔欧示范下,不使用鞭子抽打,而是捉住卡尔加的耳朵下达命令,卡尔加就会遵从了。就算塔欧巨大的身体骑了上去,卡尔加仍能够轻松地奔跑。而吉尔达·雷分配到的是一头特别温顺的卡尔加,很高兴地吃着他手中的苹果,接受了这个新的骑士。 前一晚各个部队就已经收到行军的顺序,并顺利地收拾营帐进行部队整编。士兵们动作俐落,今天的比赛正如奎里德所计划一般,已经激起士兵们的干劲了。 正规军的队伍与属国军的队伍,沿着带河井然有序地排列着。他们与同伴相互鼓励,并痛骂对手,充满一股势在必得的决心。吉尔达·雷按照马可斯桑的指示,与库比亚多等人来到最前头。 「其他队员在后方戒备。参谋总长要我们趁这个机会把地势记住。」 西尔森将军走在奎里德与拉达右后方,如王者般现身了。西尔森身上穿着涂上釉彩的华丽铠甲与锦缎披风,珍贵的青马马背上是镶了金边的马鞍。看来西尔森似乎是个会不惜花费重金打理自己、爱耍派头的男人。尽管库比亚多批评西尔森来自有钱的王室旁系家族,只是实战经验尚浅的「看板将军」,但这种出场的确很有气势,他用几乎刺耳的高亢声音,宣告补给作战展开。 「前线同袍们都正在等待补给到达!这一切只能靠各位运送物资交到他们手上!一定要趁早将物资送到!」 行动展开的信号铜锣声响起,步兵同一时间拔足狂奔。带点红色的尘土如云雾般随之飞扬。 吉尔达·雷的斥候队要比他们更早出发,率先察看前进路线是否有阻碍、哪里适合休息。正规军部队那方也派出了斥候队,仿佛竞争似的超越了吉尔达·雷他们。 「混帐……」 不服输的库比亚多正想驱策卡尔加追上去,但马可斯桑阻止了他。 「到最后再一决胜负,先把力气省下来。」 吉尔达·雷前进了约半里,就掌握了驾驭卡尔加的诀窍。虽然有一次因卡尔加突然大幅度跳跃而差点摔落,但他用膝盖夹紧鞍部,利用脚凳拉扯前肢逃过一劫。只要反折卡尔加的前肢根部,它们就会放慢速度,放松之后又会再度跳跃并逐渐加速。当它们伸展前肢跳跃时,就会撑开腋下像鼹鼠一样的皮膜,用以迎接风势,皮膜会顺着风势像翅膀一样张开,让卡尔加一跳就能飞越数个马身那么远。吉尔达·雷很享受这种有如飞翔的感觉。 距离国境还有半天的路程,以这种速度无法在沙漠地带持续奔跑下去。可是无论是正规军或属国军的部队,都想在一开始便拉开距离。骑兵在步兵周围驱策,同时驱赶运送物资的骡马及犁牛。很明显地,谁能让驮兽们先行到达有水的休憩地点,谁就会比较有 利。 奎里德明明昨天才到达此地,却已经能正确掌握有水的地方,并以水源分布处为基准来订定行军计划。尽管拉达右肯定也有一样的想法,但同为主导大型部队的司令官,奎里德在统领将校的能力上显然略胜一筹。当正规军的将领们各自让自己的小队往左往右前进之际,属国军的小队长已经在正确的时间点上各自号令出发或休息,士兵们也都敏捷地遵从指示行动。最重要的一点,属国的士兵们长年积怨已久,都有着非打败正规军不可的义愤之情。 奎里德的部队就这样缓缓拉开与拉达右部队间的距离。当属国的士兵们正结束午休要离开饮水地时,正规军才姗姗来迟,属国军也毫不留情地嘲笑与挖苦对手。 「现在才来?是身上的漂亮铠甲太重了吧?」 吉尔达·雷看见还很悠闲同行的西尔森叫来了奎里德。西尔森抚摸着自己身上的锦缎披风,心情愉悦地下达一些命令。奎里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后,宣布停止出发并将小队长集合起来。 奎里德用能让所有大惑不解的属国士兵听得到的音量,大声命令道: 「拉达右阁下的部队运送的物资比我们还要多!为了公平起见,每个小队必须各自从后方部队接手三头骡马或犁牛!」 不满的抗议声果然纷纷响起,奎里德制止了他们。 「在驮兽恢复体力之前,先延长休息时间!各位先充分休息吧!」 上午的优势全都白费心力,让属国士兵们大感不满。这项命令很明显地有利于正规军。 奎里德将马可斯桑叫去,指示他立刻让斥候队出发。吉尔达·雷用双眼搜寻了一下正规军的斥候队,发现自他到达这处饮水地之后,就没看过他们了。他将这件事告诉马可斯桑。 「所以我们才要快一点。」马可斯桑这么回答他。 ◎ 到目前为止的休息处,都是里沃军控制的带河沿岸村落。居民过着可说是未开化的贫困生活。因此只要给予里沃的补给品,居民就会乐意提供饮水作为交换。可是接下来前方的带河沿岸就非常接近「三鉾山岭」,这座山脉分隔了阿米兰堤与东部的那塔尔,似乎除了山贼之外就没有其他居民了。「三鉾山岭」自险峻的山顶至山腰处都是稀疏的树木,下方则岩层裸露,是坚硬的岩盘隆起所形成的山脉,少许土壤上也因为降雨量极少,无法孕育出森林,山脚下的树木更是让居民们砍伐一空。 斥候队登上山麓,取道能看见远方的路径,但仍旧没看到另一个斥候队的踪影。山脚下干涸后的泥土原野,就像巨大田地的田埂一样反复起伏直达阿米兰堤国境,令人看不见尽头。 属国军一切从头开始,但即使跟正规军在同一时间出发,休息时间却比较充足,所以都精神百倍地往前推进,而愤怒也促使他们脚程更快。吉尔达·雷等四人就在下一个山脊上看着在田埂旁缓坡蛇行前进的部队。 正当这列长蛇的中段走入一处洼地后,正规军部队的前头便出现在田埂之后。马可斯桑喃喃说道:「很近啊。」 拉达右一直让行军队伍跟奎里德的路线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但如今这条蛇的腹部遭到后方赶来的蛇缠上,士兵们的步调眼看着越来越凌乱。抢着争先的士兵开始彼此争执叫骂。小队长们为了重新整队,策马来回奔波,但没有效果。长蛇看起来就像吞了猎物一样变得膨胀肥胖,在洼地散开。 这时吉尔达·雷看见从斜坡的上方突然出现了约有五十骑的骑马集团,冲向两个部队。 「马可斯桑!」 吉尔达·雷在大叫的同时,已经动手驱赶卡尔加了。骑马集团并没有穿着军服,当地麻布料织成的红色围巾随风翻飞。 「是山贼!」 库比亚多大叫,塔欧则率先将卡尔加掉头。四个人拔剑并且发出警告,打算阻止山贼袭击部队。步兵们虽然察觉了想要逃跑,但已经挤成一团的中央部分,因为被己方的士兵打乱而无法动弹。 骑马集团立即朝该处下手。部队的骑兵们从前后方赶来,在漫天的尘土中展开一场混战。吉尔达·雷等人上前助阵,连奎里德也参与其中与绯红围巾集团交手。 「保护物资!」 山贼们包围了载运补给品的骡马及台车。他们以短的偃月刀为武器,用力地挥舞着。 吉尔达·雷参战没有多久,便发现对方并非经过训练的战士,只是一群山野盗贼。他猜想这些人会这么鲁莽地袭击里沃的大型部队,可能是迫于饥饿所致。 然而骑兵队一旦开始反击,他们便转身离开。打算逃脱的山贼纷纷扔下红色的围巾,扬起的沙尘令人睁不开双眼,也分不清山贼与骑兵了。 为了不要误伤我方士兵,吉尔达·雷试着离开这场混战圈。这时就这么凑巧,他在前方约两匹马身的距离外,看到了奎里德。当然他仍听得见库比亚多等人交战的声音,但都离他有一段距离,隐没在尘土飞扬中。眼前奎里德正与两名山贼陷入苦战。一股杀气掠过吉尔达·雷,有一名山贼从旁攻击他。吉尔达·雷用长剑抵回刀刃,再砍上对方的肩头。山贼要闪躲却差点落马,而后捉紧了马鞍,歪着身子逃了。 他再度看向奎里德,发现他的敌人已增加为三名,分别自左右与身后攻击他。吉尔达·雷砍倒眼前的敌人,来到奎里德的身后。 「小心点!这些人是……」 尽管奎里德朝他大吼,声音却被敌人的呼啸和马蹄声掩盖。吉尔达·雷发现眼前对手的打法与刚刚被他赶跑的家伙们不同。可能是为了掩护同伙掠夺物资的牵制部队,只见他们非常执著地集中攻击奎里德,仿佛知道他就是司令官。 吉尔达·雷与奎里德背对背,驾着卡尔加绕巡,应付眼前的敌人。敌人左右挥舞着偃月刀,朝吉尔达·雷的卡尔加砍去。刀刃击中护面,受到惊吓的卡尔加开始发狂。卡尔加粗大的尾巴甩在奎里德所骑的马匹脚上,令马儿脚步踉舱不稳。吉尔达·雷心下一惊正要拉住缰绳,一支飞箭就贯穿了敌人的胸膛。 吉尔达·雷不知道箭来自何方,抬头往上方山脊一看,似乎有看到弓箭手的人影。如果刚刚是山贼的分遗队射偏的话,那对我方就危险了。 就在他分心之际,吉尔达·雷竟与奎里德分散了。奎里德虽然砍倒了一名山贼,但他与他面前顿失骑士的马匹已被另两名敌人包夹。吉尔达·雷正想赶上前去,刚才被他砍了肩膀的山贼却飞身过来阻止他的去路。接下来,又有一个人将偃月刀高举过头冲向奎里德。 「奎里德!」 吉尔达·雷驱策卡尔加撞开眼前的敌人,直接飞身降落。卡尔加气势万钧,靠后肢的一击便踢倒了敌人。 吉尔达·雷穿越杂沓的马蹄与沙尘,朝奎里德奔去。他一剑砍向正与奎里德刀剑相抵的山贼脚踝,却只觉得砍中坚硬的护踝。山贼踹了吉尔达·雷一脚,尖锐的马蹬划破他的脸颊。就在他闪过之后,眼前又有新的敌人逼近。 那名逼近他的山贼,赤锈色头发如火炬般披散在背上,脸上则有老虎般线条明显的刺青。吉尔达·雷迅速地避开马脚滚落地面。他认为红发的山贼是因为速度太快,才会同时撞倒同伴的马匹。可是红发男子好像碰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般,以近乎奇迹似的角度改变马的前进方向,飞过吉尔达·雷的头顶,然后轻而易举地一剑刺进正威胁奎里德生命的山贼腹部。 「阿札破!」 奎里德大叫。红发男子轻轻点了点头,放开偃月刀交到左手上,削下正在追赶吉尔达·雷的山贼首级。山贼的头颅落到地上,让周围山贼的杀气转眼消失。吉尔达·雷才终于发现红发男身上穿着黑色锁子甲。红发男像头野兽般发出一声大吼。 「呜啦啦啦啦啦——!」 库比亚多和马可斯桑应该听见了这记叫声,吼声也大了起来,从飞沙走石中驱赶而来。塔欧举起大约有自己头部那么大的铁鎚,击碎了山贼的背骨。 「欧塔斯!」 马可斯桑来到他与奎里德的身边,而库比亚多与塔欧则跟着红发男一起去追击逃走的山贼。吉尔达·雷见状赶紧提出警告。 「奎里德,山脊那边可能会有山贼的弓箭手埋伏。」 「不,那里阿札破应该已经先去看过了。」 马可斯桑补充了一句。 「他好歹是『卡尔加』的队长嘛。」 ◎ 红发的阿札破跟另一名队员艾斯姆,都一直在队伍后方看守。山贼出现后,为了确定敌人是否有分遗队而登上山脊进行确认,接着才加入了混战之中。他跟库比亚多他们赶跑了山贼,没有更进一步追赶就回来了。身上沾满敌人鲜血的阿札破看起来活像个野蛮人,士兵们纷纷投以害怕的眼神。 艾斯姆是个高个子、长脸、眼尾上扬的男人,直顺整齐的黑直发在脖子后绑成一束。当大家在休息时,他还来回走在山贼的尸体间。吉尔达·雷来到自己的卡尔加刚刚被牵制住的地方,看到艾斯姆回收了好几枝箭,知道自己应该向对方道谢。 「从山脊上射箭救我的人是你吧?我是吉尔·欧塔斯。」 艾斯姆闻书只是擦着箭尖的血迹,用不高兴的灰色眼睛瞄了他一眼而已。之后他也是一个人坐在较远的地方,保养手中的弓箭。似乎又是个跟阿札破不相上下的怪人。 「别理那家伙了。毕竟艾斯姆大人原本是个贵族,地位比较高。他只听阿札破队长的话。」 听见库比亚多在他耳边这么说,吉尔达·雷又问: 「他跟队长是同乡吗?」 「不是。是因为阿札破曾经彻底打败过他。队长是查哥斯的族长,是个打倒过上百名里沃兵的强人。艾斯姆是托勒斯人,好像在当她干了什么事而被赶出国门。后来自愿加入里沃的属国部队。」 看来就算已经听到库比亚多的声音,艾斯姆还是不予理会。库比亚多只好自讨没趣地啐了一口。 在这场战争中,托勒斯是奥拉和阿米兰堤的盟友。或许艾斯姆是因为要与祖国为敌,所以才会心情复杂吧。可是他的确是个优秀的远距离射手。奎里德在选择部下时,似乎彻底奉行了实力主义。 部队的混乱也平静下来,遵从奎里德的指示在山脊下集合。这么一来,大家就发觉拉达右的正规军部队以属国军部队当掩护,早一步进军到山脊另一边了。与山贼作战的只有在山边前进的奎里德部队而已。 拉达右派了使者过来,提出他的借口。 「我必须将守护补给品视为优先任务,也感谢你们在后方的援助。」 尽管库比亚多已经口出秽书怒骂,奎里德也只是挑了挑眉毛而已。 「拉达右阁下所说的话再正确不过了。我们这边的补给物资也几乎没事,幸好对方是很无能的山贼呢。」 吉尔达·雷却感到疑惑。如果对方真的想要抢夺物资,那么应该要在物资周边投下更多战力,而不是在牵制部队,但实际情形却正好相反;此外,如果要偷袭大型部队,像他曾怀疑的那样在山脊上安排弓箭手,会是比直接进击更轻松的牵制手段。这点奎里德应该也看出来了。 马可斯桑有些困扰地喃喃说道: 「那帮山贼是不是听说了杀掉参谋总长可以拿多少钱啊?」 「不管拿多少肯定都不划算啊。」 阿札破在一旁低语,而除了艾斯姆之外,「卡尔加」的人都笑了。 4 奎里德并没有焦急地催赶部队。他看得出来只要追上先走一步的拉达右部队,属国军的不满一定会爆发并引起冲突。他仅指示前方的吉尔达·雷等人配合正规军的行进,等他们离开后再抵达下一个休息处。 士兵中有不少人开始说奎里德是放弃胜负的懦夫。知道西尔森命令奎里德输掉比赛的吉尔达·雷,则在一旁观察奎里德到底会怎么做。这场竞赛原本是为了提升士气,但使用卑劣手段让属国军被迫输掉比赛,反而会造成反效果。奎里德这个与众不同、令人大意不得的男人,吉尔达·雷不认为他会乖乖照办。 当众人看见前线的营帐,发现正规军早已抵达时,属国军部队更是难掩失望之情。他们的疲劳已经到达极限,属国军的士兵们脚步越显沉重。 可是那些等待他们的后卫士兵们,却热烈地欢迎他们。 「等你们很久啦,同志!」 在前线受伤的属国军们拥抱递补上来的士兵们,带他们前往营帐。一开始吓了一跳的补给部队,也在通过正规军的后卫时弄清楚了目前的状况。 拉达右的部队所送来的补给物资,远比奎里德部队来得少,所以前线所期待的物资根本严重不足。尽管拉达右遵照西尔森的命令,自己部队运来的物资只发给正规军,但正规军的营帐内还是发生了分配上的争执。 晚一步到达的属国军送来比先前多了两倍的物资,充分满足了最为疲累的前线士兵。奎里德让受到鼓舞的补给部队分别妥善地分配物资,也做好粮食配给与伤患治疗。等拉达右或西尔森察觉后要求交出物资,也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你是看穿这一点,才收下拉达右部队的物资的啊?」 库比亚多笑着问,只见马可斯桑回答他: 「还不只这样,当那些山贼攻击我们的时候,我们还顺便偷了不少。」 奎里德早就计划好山贼来袭时的对策,当骚动开始时,他命令骑兵们不只要守住补给品,还得「增加」物资。比起胜利之名,他更漂亮地获得实绩,不仅消除了属国军的不满,也获得他们对自己的信赖。 5 雪芙儿走在沙漠中。 自她离开托勒斯的港镇之后,经过了一段稀疏的树木、田野和果树园。毫无辽蔽物令她感到不安,所以她在树木与树木间移动,但随着她朝目标东方前进,路上就再也没有任何树木了。 在故乡多姆奥伊看惯的风景,就在雪芙儿眼前展开了:那是散布着许多岩石的大片荒野,灼热的太阳焚烤着泛起结晶盐的地面。再往前的一片土地盐分太高,长不出任何农作物。 雪芙儿观察脚边的地面,一格格规则排列的干涸泥土,就像板子般受热弯曲,于是她认为这里目前应该正临雨季。如果是干季,干掉的泥土就会像细沙一样,不会呈现眼前的状态。 在多姆奥伊,雨水会在春季与秋季降临。水神芙蕊从半点乌云都没有的天空降下甘霖,用不着三天就能滋润田亩。如果现在是雨季,就算走进沙漠,只要运气好的话,也不必担心会干渴而死。 她需要的是食物。自从在旅店吃了那一顿晚餐后,雪芙儿已经整整一天没进食了。两手空空进入沙漠,无疑是自杀的行为。雪芙儿在果园偷了五颗橘子,因为太过饥饿,连偷窃的罪恶感都变淡了。有一颗她连皮都一起吞掉,她打算将剩下的三颗带着走,每半天吃一颗。 她不断地埋头前进。越往前走去,岩石就越多,要越过堆叠的巨岩也就更加困难。但在这片边境地带,这片无人居住或靠近的土地,她也可以不必担心追兵,专心前进。这么一想,那些士兵与修拉应该没有空闲,也不是真心想追到雪芙儿吧,是她害怕过头了。 只要太阳高高升起,雪芙儿就会在岩石阴影下休息,尽可能睡一觉。选择晚上在沙漠中行走会比较轻松。因为草木不生,应该不会有危险的野兽,而且晚上也有美丽的月亮与星辰,左边遥远的北方就像地图所示,能见到可做为参 考座标的高山,所以她不担心自己会迷失方向。 大概是眼前的风景与多姆奥伊相似,让雪芙儿感到平静。就算待在伊欧西卡尔时,她也怕被人发现她的「角」而成天紧张兮兮。自从在寨亚的山里迷路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落单。那时自己不知道身在何处,满是不安与恐惧,但如今她却相当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突然间,她想到自己是不是只有独处时才能这么镇静,于是又感到有点寂寞。如果跟埃梅或涅乌特司在一起的话,会比跟真正的家人更让她感到安心,为什么自己现在不在他们身边呢?那是因为她想见吉尔达·雷。明明她见到雷阁下时心情也无法平静,反而胸口还会感到阵阵紧张。然而,雷阁下比雪芙儿认识的其他人都还要公平:看见她的角也完全面不改色的人,就只有他了。 对雪芙儿而言,失去那名骑士,就像是世界失去了准则一样。 在夜晚的沙漠下数着星星,让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就算雪芙儿在这里被蝎子螫死了,雷阁下也不会知道。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后悔。或许对雷阁下而言,雪芙儿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但那名骑士总有一天会听见她的事,说不定会为她掬一把同情之泪。靠着这些想像,她试图忽略僵硬双腿的疼痛,还有空腹过头的恶心感。 整整两天没有下雨,橘子也只剩下一颗了。雪芙儿白天时仿佛昏死过去般睡在洼地,等她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她的舌头紧黏着干渴的喉头,硬打开嘴巴后,便不慎吸进干裂嘴唇上的尘埃,引发一阵呛咳。她犹豫着要不要吃掉最后一颗橘子,于是爬到岩石上方眺望周遭,希望至少前方的路上会有些灯火,显示有人居住。毕竟这时她也该到达阿米兰堤的村落了。可是四下一片漆黑。她涌现一股不安:她该不会走错方向了吧? 只有北边山脉的巨大黑影,她依然看得见。她觉得好像看见那些黑影上方闪烁着不同于星光的红色光线,就位于山顶上,但即使那里有人居住,也因距离雪芙儿太远而无法到达。那红色的光芒好像描绘山峰轮廓般正在移动,可能是正在飞行的疾风船。如果那里是南方的带河,就算上空有奥拉军舰也不足为奇,事实上她曾看过一次状似舷灯的光线,当时还慌忙躲起来。北方可能已经变成战场了。 这时好像有小石子打在她的头上。紧接着雪芙儿发现落在手臂跟肩膀上的并不是小石子,而是雨滴。斗大的雨滴一颗颗敲击着岩石表面,不多时便成了倾盆大雨。雪芙儿雀跃地抬起头,以手掌跟嘴巴迎接雨水。她只是躺在岩石上,竟然就能止渴,并洗去一身尘埃,于是不由得欢喜地大叫:「芙蕊水神!您太伟大了!」 然而雪芙儿最初的兴奋之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她想要拧干连内衬都湿透的上衣,但越下越大宛如瀑布的雨势,好像要补足两天没下的份似的,一刻都不曾停歇。大雨转眼间变成一道河流,等雪芙儿察觉时,自己所处的岩石已经成为一座孤岛了。 这处她以为是洼地、用来睡觉的地方,其实是干涸的河床。干涸的河床汇集了因雨季而迅速增加的水。她不知道混浊的泥流全部流走后,会再度成为干涸的河床。她应该小心观察地形的,却因为太累而一股脑儿只想找到阴影处。 她听儿山脉的方向传来可怕的水流声,是从上游汇集而来的洪水。洪水连水底的岩石都能带起,将一切全部冲走。雪芙儿认为自己现在待的岩石并不安全。趁现在河川的宽度还没有太宽,说不定可以在洪水来之前游到岸边,再犹豫下去就太迟了。她打算先跳到水面下不远处的石头上,于是毫不迟疑往前一跳。 在她以为已经安全抵达那块岩石的瞬间,脚却在凉鞋内浮起、打滑了。尽管雪芙儿拼命想要站稳,但还是身体一歪落入泥流里。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喝到水,想抓住手边能够碰到的岩石,但所有的石头都因为泥泞而非常湿滑,能抱得住的小石头也跟着雪芙儿一同被冲走。众多石头掠过她身后,卷起的小石子接二连三打在她身上。她只能想到自己万一沉下去,那就一切都完了,所以拼命把脸露出水面。可是泥水与砂砾却毫不留情地遮蔽了她的视线,甚至涌进她的嘴里。 她最后看见的是一颗比她还巨大的石头迎面而来,下一秒便承受了钝重的撞击。雪芙儿失去了意识,就像被水流翻弄的树叶般,载浮载沉地顺着水流而去。 6 听见远处传来的说话声,让雪芙儿醒了过来。 她觉得身体就像铅一样沉重,尤其胸口仿佛像是被碾碎一样疼痛。有人握住雪芙儿的手,将她的手指弯曲又拉直。雪芙儿动了动僵硬的手肘,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接着雪芙儿听见些微的水声,于是撑开眼皮。强烈的光线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干涸的喉咙则渴望着水。 「水……水……」 雪芙儿低喃,正在看她的影子消失了,她的胸口也突然轻松不少。可是,身旁立刻传来令她害怕的哀叫声。她慢慢拾起头,只见一个小小孩正发狂似的朝铁栅栏又踹又摇,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银甲,安静!」 一名满脸胡子的老人大声喝叱,用棍棒敲打铁栅栏。雪芙儿吓了一跳,正要起身时,头顶撞上了天花板。那是相当低矮的天花板。随着她的动作,干掉的泥巴纷纷自她的上衣与裤子落下。雪芙儿想起自己被洪水冲走的事。 「喔喔,大家快看!她动了!」 胡子老人指着雪芙儿大叫。等雪芙儿定睛看清楚时,才知道自己被一大群人所包围。人声也离她不远,这些人彼此交谈的声音,脚步声、马匹的嘶鸣、以及车轮转动的轧轧声,好像就在她的身旁一样。眼前的人群大概有几十个人,有牵着骡马的男人、扛着水瓶的女子、咬着手指的孩童,以及抱着菜篮的老人,所有人都在铁笼的另一侧看着雪芙儿。雪芙儿明明是坐着,却觉得这些人的视线都是由上往下看。她以为那些人站在较高的台上,于是仔细环顾了一下,发现铁栅栏完全包围了四周,上方直抵着低矮的天花板。 那个小小的孩童就在雪芙儿脚边,再度摇晃着铁栅栏。只有那个小孩跟她在铁栅栏的同一侧。接着小孩子回过头来,脸上长满了毛发。 雪芙儿不假思索惊叫着向后退,周遭的人群见状哄堂大笑。 「不错喔,打呀!」 满脸是毛的小孩,看起来就跟雪芙儿一样害怕,想要逃离雪芙儿,却被栅栏挡住了去路。雪芙儿这才发现那个小孩其实只是只穿上衣服的猴子,而雪芙儿跟那只猴子一起被关在狭小的铁笼里。 刚刚的胡子老人再度用棒子敲打铁笼。 「大家请看!这是尊贵的那堤克王所尊奉的『有角神阿米兰堤』之女,以及来自『冰大地』的雪男之子!全都是世上少有的怪物喔!快来看唷!」 胡子老人歌唱似的对铁笼周围的人们说话,展示铁笼,并收取一些零钱。 听见「怪物」这个字眼,雪芙儿反射性地伸手去摸额头两倒。没有头巾了。她的头发被剪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短,清清楚楚地露出漩涡状的「角」。她急忙用手去遮,却没有意义了。因为已经有这么多人看到,或者更正确来说,这些人就是在看她的角。 「放我出去!」 雪芙儿不由得像那只猴子一样捉住铁笼大叫,胡子老人立刻用棒子击打她的手指。雪芙儿抱着手曲起身子,因为疼痛与悲惨的待遇而啜泣起来。胡子老人小声地威胁她: 「给我老实一点!不然有你受的!」 老人身形干瘦,凹陷的眼睛就像骨骸一样令人害怕。 「角女刚刚说话了!」 围观的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胡子老人立刻表情一变,神采奕奕地回答道: 「因为她会说人话喔!我现在也正在 教她唱歌!她很聪明呢!」 雪芙儿与猴子的铁笼就放在过往行人众多的广场上,吸引了人们的视线。尽管此处很像托勒斯港镇的市场,但从人们的交谈声,以及胡子老人所说的话来判断,雪芙儿知道这就是阿米兰堤。恐怕当她碰上豪雨泛滥时,就已经越过国境了,但她却无法享受达到目标的喜悦,还遭遇如此残酷的对待。 胡子老人滔滔不绝地说明他捡到雪芙儿的过程。洪水将雪芙儿冲到带河的堤岸上,这个老骗子就在堤岸上捉到了雪芙儿。 「我还以为只是个淹死的人,结果她头上竟然有两只角!真是吓了我一跳……这也是『阿米兰堤神』的旨意,要我立下功德,拯救这个自『多拉肯思奇山脉』迷路而来的怪物……」 雪芙儿试着想再度求救,老人的棍子却穿过栅栏间戳进她的腹部,让她痛得失去爬起来的力气。她的饥饿与口渴已经到达极限了。身体的疼痛,让她就算倒在地上也觉得四周景物都扭曲变形,还不断打转。胡子老人在太阳下山、不再有往来的行人之前,连一滴水都没有让雪芙儿喝。 她后来才知道,胡子老人名叫欧古马古,是个非常贪婪的人。他自己也说一开始就打算把雪芙儿当成奴隶,若不是看到她的角,根本不会去救一个瘦巴巴的少女。 欧古马吉除了雪芙儿和猴子银甲之外,还有会说人话的鹦鹉,以及翅膀上有文字般图案的老鹰等许多展示品,但每一项都不太引人注目,他也因而穷困不已。银甲不会耍什么了不起的特技,鸟儿们也没有特别稀奇。可是「角女」却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这一天欧古马吉结束生意之后,将载着铁笼的台车拉到带河岸边,露宿在野外。河岸上只有一整艘木雕的古老渔船搁浅在一旁,距离广场所在的热闹小镇颇远。在河风强烈吹拂的海上,可以见到下锚停泊的军舰,雪芙儿顿时想起自己被追捕的事,感到相当不安。 老骗子心情大好地算完靠雪芙儿赚来的钱财,才不情不愿地给了雪芙儿与猴子苹果和水煮玉米。雪芙儿贪婪地喝完了水,忍不住想再喝更多。 「还想喝啊?」 欧古马吉摸着半白且坚硬如刷子的胡须,意有所指地看了铁笼外的水瓶几眼。雪芙儿不发一语。 「如果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让你喝个痛快。」 「……我并不是怪物。我是人,来自托勒斯。我的家人马上就会找上门来了。」 雪芙儿拼命以威严的口气说着谎话。然而在饥饿、身无分文且满身泥泞的状况下,在学校里学会的「品格」也派不上用场。 「托勒斯?说谎。你说话有奥拉的腔调,肯定是从更远的地方逃来。你身上有那种角,家人早就不要你了。」 欧古马吉的话像利刃一样刺进雪芙儿的胸口。 「我救了你一命,你就是我的奴隶了。所以呢,你从明天开始一样乖乖当个供人观赏的『怪物』,我就养活你。」 老骗子的意思是不准雪芙儿在围观客人面前开口,必须假装是头野兽。 「如果我不要呢?」 「那我就让你戴上猴子用的口罩,活活饿死你。」 雪芙儿才不相信欧古马吉真的敢这么做。 这时传来一阵恶臭,欧古马吉立刻骂起脏话,因为猴子银甲小便了。银甲只穿着一件上衣,但衣摆已经又湿又黄,弄脏了铁笼地板。于是欧古马吉拉着载了铁笼的台车来到带河岸边,将台车直接按进水里。 「你做什么!住手!」 波浪卷入铁笼里,雪芙儿深怕自己会溺水。银甲吱吱乱叫,攀上铁栅栏想躲开河水,但因为根本爬不高,于是跟雪芙儿一样浑身湿透。 「你也一样,想小便就趁现在了。」 欧古马吉说着,让盐水清洗过铁笼地板之后,才将台车拉上来。雪芙儿这才不得不了解到,自己跟银甲与鸟儿们,得到的其实是相同的待遇。 7 雪芙儿最后还是接受了欧古马吉所提出的条件。 她的身体太过虚弱,就算能逃走,接下来也到不了里沃军所在的前线地区。欧古马吉在同一个城镇或村落不会停留超过三天,他打算沿着带河前往东南方的首都乔亚。她认为既然如此,留在铁笼里就能不必靠走路行进,趁机恢复体力会比较好。 包含欧古马吉在内的阿米兰堤西部人,似乎都认为战争只发生在东南部的国境,是与自己无关的灾难,也乐观地认为奥拉援军一定能轻易打败里沃侵略军。因为带河上有着许多让他们见证了生命魔法之力的巨大军舰,陆陆续续航向东方,他们也相信头顶上空飞过的疾风船,有如神明般无可匹敌。 幸好雪芙儿所害怕的驻托勒斯的奥拉士兵,似乎已经忘记逃走的雪芙儿了。「怪物」这种称号与战争的话题相较之下,就变得微不足道,也不会流传开来,毕竟等人们走访到下一个城镇时,便会遇上其他新鲜且令人惊奇的事物。 大概是收入稍微好转一些,欧古马吉给了雪芙儿一件新的衣服。他命令雪芙儿脱掉肮脏的长袖衫与裤子,换上毛皮制成的短衣和腰布。但只穿那样等于接近全裸,雪芙儿当然拒绝了。 「不换就没得吃。」 雪芙儿不希望身体再度变得虚弱,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 换衣服的时候一直暴露在欧古马吉贪婪的视线下,让她厌恶不已。可是欧古马吉并没有碰触雪芙儿的身体,她想大概是因为欧古马吉已经上了年纪,而且似乎还是有点害怕雪芙儿这个怪物吧。 同样地,围观客人就算伸出手,也会因为雪芙儿露出牙齿威吓他们,就怕得立刻退缩。了解到这一点的雪芙儿,也稍微愉快了些。如果能让她一直保持现状的话,当个怪物也没什么不好。 还有另一件好事情,猴子银甲原先认为闯入自己铁笼的雪芙儿很多余,因此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对她又踢又抓,对她极不友善。但自从雪芙儿穿上这件毛皮之后,银甲就开始畏惧雪芙儿。看来她穿的是某种猴子不愿靠近的猛兽毛皮。 她所穿的毛皮上,以染料画着许多眼睛般的图案。据欧古马吉的说法,因为「阿米兰堤神」的外观是拥有百眼的有角兽,他才想让雪芙儿做相似的打扮。神兽拥有尖锐的角,随心所欲地一脚跨过位于北边的「多拉肯思奇山脉」降临人间,将人类当成活祭品。雪芙儿认为可能是有这种外观的野兽在沙漠出没。以为阿米兰堤的沙漠像多姆奥伊一样没有危险的野兽,说不定是她太大意了。 雪芙儿从银甲的上衣取下细线,想办法绑住胸前不要裸露,但腰布的部分,只要她稍微一动下摆就会绽开,她对这点毫无办法,而见状纷纷鼓噪的围观男人,则让雪芙儿憎恨不已。她只期待总有一天能逃出去,因此她每天都会扳一下铁栏杆,松开栏杆与铁笼接缝的地方。 ◎ 雪芙儿终于来到乔亚城了。 阿米兰堤的首都乔亚,跟一路上雪芙儿经过的村落完全不同,是个巨大又丰饶的都市。但也跟林立着许多大型灰色建筑的伊欧西卡尔不同,城里密集坐落着许多小巧而别具匠心的屋宅,贴着五颜六色磁砖的街道充满了朝气。连坐在马路旁的乞丐们都可以获得充足的施舍,看起来都很健康。若在这种地方从事锻铁工作,似乎会有许多客人上门。 雪芙儿决定在今晚结束营业之后逃走。她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铁笼的栏杆也松开了。不久前她确认过,只要她用肩膀抵着铁笼上的板子,就能将栏杆从地板的洞里拔出来。 欧古马吉也期待在这座大城市大捞一笔,因而充满了干劲。他物色城里最热闹的大街,找到位于摊商街道尽头的一个圆形广场。广场以阿米兰堤之王那堤克·乔亚为名,正中央 有国王的雕像与喷水池,往来人车之汹涌,几乎要令人以为正在举办庆典。欧古马吉就在喷水池前方做起生意。 然而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出乎雪芙儿的计划与欧古马吉的盘算之外。 「来来来!快来参观世上少有的珍禽异兽喔!」 欧古马吉才吆喝一声,人潮立即蜂拥而至。雪芙儿为了取悦欧古马吉,比平常还认真地扮演野兽的角色,还唱了欧古马吉教她的阿米兰堤民谣。尽管雪芙儿不擅长唱歌,但生涩的表现反而更像野兽,让围观人潮赞叹不已。 今日良辰吉时,要取悦我们所崇敬的神明 献上翡翠与花朵 供奉柑橘美酒和佳肴,吹笛打鼓高声歌唱 愿阿米兰堤之神,赐我幸福安康 「各位客官,为了阿米兰堤的胜利,请施舍一些功德给神兽之女吧!」 欧古马吉在雪芙儿的歌声暂停时,向人们收取观赏费用。然而此时却传来—— 「喂,老头子。在那堤克王的首都内以阿米兰堤神之名行骗,你不怕遭到天谴吗?」 随着宏亮又高傲的声音,一座保护严密的轿子排开人群朝他们而来。这座四人抬动的大轿里有一名胖得惊人的男人,穿着绢丝长衫与锦缎上衣靠在坐垫上。男人手上所戴的红玉与蓝玉戒指,以及脖子上挂的金锁片,在在都显示他是家财万贯的有钱人。 群众们似乎都认识轿里的男人,纷纷害怕地做鸟兽散,远远看着事情的发展。雪芙儿避开男子猥琐的视线,跑到铁笼后方缩成一团。 欧古马吉浑身发抖地趴跪下去。 「小、小人不敢!这、这全是托那堤克·乔亚陛下鸿福,是陛下所笃信的阿米兰堤神的旨意。这、这的的确确是『神兽之女』……」 「住口!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东西,竟敢污蠛陛下的名声!再不快走的话,我就去把近卫兵叫来让你人头落地!」 在护卫的长枪威胁之下,殴古马吉已经全然不顾形象地上前捉住轿子了。 「请、请饶命!大人,小人跟您赔罪,您要我做什么都行!拜托大人您替我向陛下求情……」 男人用扇子搔了搔他的大肚腩,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 「如果这个女孩真的是有角神的女儿,就让我摸摸那角是不是真的吧。」 欧古马吉毫不犹豫地答应之后,男人让轿子靠近铁笼。 「她不会咬人吧。」 「当然不会!小人已经让她记得鞭子的滋味了。」 男人将手伸进铁笼,欧古马吉则偷偷地做了威胁雪芙儿的动作。之前想碰雪芙儿的围观客人,雪芙儿都会不惜咬人以吓阻对方,但她知道欧古马吉这次的威胁是认真的,只好乖乖忍下来,让男人虫子般的手指触碰她的额头两侧。 男人的魂源传人她敏感的「月魂」,兴起一股令人作呕的厌恶感。魂源的波动,在某程度上也可说代表了魂源之主的本质。虽然很难用言语形容,但无论色彩还是触感,雪芙儿都不喜欢这个男人的魂源。 「喔……这可真是奇怪了……」 在雪芙儿别开脸之前,男人抚弄着她的「角」,还碰触她的下巴与肩膀,用诡异又缠人的视线来来回回看了她全身。雪芙儿越来越生气,不由得瞪视对方,男人见状迅速收回他的手。然后对欧古马吉说道: 「很好。我是乔亚王室的指定商人罗那哥亚。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都城太守米尔法·乔亚大人。只要让他看看这个角女,说不定太守大人就会亲自进贡给陛下。」 「咦?进贡?」 欧古马吉顿时呆了一呆,雪芙儿则已经脸色苍白了。 「如果她真的是『神兽之女』,怎么可以随便拿来供人观赏?当然是要进贡给那堤克国王陛下。好了,把这个铁笼搬走。」 罗那哥亚命令他的护卫,这时欧古马吉才慌忙出声阻止。 「请、请等一下,罗那哥亚大人!那么请让我跟着这女孩一起到太守面前……」 「神的女儿不需要你这种人陪伴!如果你不肯,你会跟这个女孩一起人头落地。你就在这个广场等着吧。」 欧古马吉被迫接受了眼前的状况。两名护卫轻松地将铁笼搬离台车,雪芙儿与银甲也只能任其宰割。雪芙儿回过头,只见欧古马吉死命地把鸟笼堆到骡马身上,准备随时逃跑。 第三章 王宫 1 那堤克·乔亚王的妃子托丽榭丝结束了午后的沐浴,像平常一样正在妆点自己的美貌。 女官长达拉泰雅用香油梳理王妃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将它们紧紧盘在形状姣好的头顶上,整理成宛如蝴蝶振翅的形状。其他侍女则在她古铜色的肌肤上涂抹会散发光泽的金粉,为她穿上质料轻薄的长袍,在她的腰部绑上穗带,接着再套上一件以金线刺绣的长衣摆亚麻无袖背心,胸线下方松松地绑上一条镶着琉璃与珍珠的衣带。从背心侧面往下望去,她修长的脚踝缠着蛇外形的黄金足链,脚上穿着细跟的高跟凉鞋。 所有的服饰都由托丽榭丝亲自花时间挑选而出,但恐怕国王并不会多加注意。尽管如此,她还是精心打扮,除了这是身为王妃的日常行事之外,也因为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仪式。 侍童一如往常地出现,得意洋洋地开始向她报告。 「王妃陛下,您知道我在广场上看见什么了吗?」 齐亚露出可爱的酒窝,卖关子地说道。在托丽榭丝看来,齐亚面对难得踏出后宫一步的王妃,总是抱持着些许优越感。往往将宫外发生的事情当成重大秘密似的来炫耀。 可是托丽榭丝并没有催促她说下去,表情也看不出是否在意。结果齐亚为了引起她的回应,便加快速度说道:「我看到阿米兰堤的女儿唷。真的有长角,像只羊似的!」 齐亚将胖嘟嘟的小拳头放在耳朵上方,活动着弯成钩状的食指。 那也不是什么非常有趣的话题。达拉泰雅将琉璃与白蝶贝壳做的小发冠簪在王妃的发髻上,严厉地对齐亚说道: 「阿米兰堤神的角只有一支。跟羊不一样。」 「可是那是真的角喔!罗那哥亚先生仔细确认过了,还要把她带去给米尔法太守看!」 「罗那哥亚?」 托丽榭丝第一次表现出兴趣。 「叫罗那哥亚过来。要他去找米尔法殿下之前,先在中庭停留一会儿。」 托丽榭丝命令达拉泰雅。 「我想看看那只神兽的角。」 「可是王妃陛下,罗那哥亚先生既然已经先跟太守殿下有约……」 「王妃的要求应该要比太守还优先,难道不是吗?」 托丽榭丝不容置喙地说完,只见达拉泰雅有些莫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她这种大人拿小孩无理取闹毫无办法的动作,总会损及王妃的威严。达拉泰雅是比托丽榭丝大七岁的表姐,负责教育托丽榭丝。她从小侍奉当时身为托勒斯王女的托丽榭丝,甚至还一起陪嫁到阿米兰堤,所以经常无视王妃其实已经十九岁了的事实。托丽榭丝不靠达拉泰雅的搀扶,自己站起身来。 「齐亚,你快点去。」 齐亚带着另一名侍童赶忙跑了出去,因为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去惹罗那哥亚不高兴。 ◎ 罗那哥亚站在烈日下的中庭内苦苦等待。不仅日照的阴影在他无法进入的后宫范围内,蒸腾的热气更让他感到焦躁。看到这种情况,托丽榭丝故意缓慢地走来。 「罗那哥亚先生。」 「托丽榭丝王妃殿下,小民向您请安。」 罗那哥亚屈膝行礼,身后有着比王族还奢华的金箔轿子,以及随他而来的奴隶在等候。再旁边则有一口肮脏的铁笼,里面有个穿着非常不得体的女孩与穿着衣服的猴子抱在一起,但托丽榭丝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加上笼子发出恶臭,她也不打算靠近去看。 「那所谓的『神兽之女』,你好像打算献给太守,是吗?」 她问了罗那哥亚后,商人脸上卑劣的笑容藏着深沉的心机。 「是,这种愚弄阿米兰堤神的野兽,小民要请米尔法殿下做出处置。」 「为什么找太守殿下?承蒙阿米兰堤神恩赐的应该是神权国王那堤克·乔亚陛下。照理说应该要让陛下过目。还是你看不起那堤克王,一心奉承米尔法太守?」 罗那哥亚流露出明显的不安。因为托丽榭丝说得没错。比起年轻的那堤克王,许多上一代便熟悉王宫的人还是较为仰赖先王的弟弟米尔法·乔亚太守的鼻息。尤其是自从里沃开始侵略阿米兰堤之后,那堤克王没有担当的流言,就在城内流传开来。托丽榭丝非常怀疑散布流言的人就是罗那哥亚。 罗那哥亚用蜂蜜般谄媚的声音编造着借口:「不是这样的,小民认为这么下贱的东西如果让陛下过目,那真是会污了陛下的眼睛,太过于失礼……」 托丽榭丝原本对笼里的东西就没有兴趣,会叫住他是因为她讨厌罗那哥亚。 托丽榭丝当初嫁到阿米兰堤时,罗那哥亚就以施舍的态度赠送她令人难以置信的高价礼物。但那并非是为了对她表示敬意,而是想展示他自己在王宫中的地位。每次两人见面,他虽然都恭敬得令人厌恶,但笑容底下却明显地透露自大与傲慢,仿佛在说眼前年幼无知的王妃,才更该反过来向他这种大人物卑躬屈膝。 然而托丽榭丝并非因这些理由讨厌他,毕竟跟他有一样想法的人有如过江之鲫。但无耻的罗那哥亚时常将许多比托丽榭丝还年幼的少女收作养女,实则把她们当妾室。据说贫穷的父母还会上门造访罗那哥亚卖掉自己的女儿,只因为他是国内最有钱的富商,且能够进出王室。托丽榭丝不懂这么卑劣的男人为什么能够享出入乔亚王室的特权。 托丽榭丝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必担心。只要将那女孩交给我,国王陛下一定会重重有赏。你这么坚定信仰阿米兰堤神,让我非常感动。」 托丽榭丝之后便不再多说,并示意他退下。由于身分较低的人不可以主动与王妃说话,罗那哥亚也只能离开。看见罗那哥亚最后还对笼中少女依依不舍的眼神,让托丽榭丝一吐胸中怨气。 「齐亚,把那女孩带去厩房。要马夫替她清洗干净。」 「咦……我吗?」 齐亚本来还想反驳,却慌忙住了口。连达拉泰雅似乎都想说些什么,托丽榭丝只是轻轻瞪了她一眼,便快速回到宫殿。那女孩的事情,对她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 2 雪芙儿在笼中观察着那名叫齐亚的少女,对另一名女孩频频抱怨。 「真讨厌,这种事叫下女去做就好了嘛!莫娜,再用点力气拉!」 齐亚让莫娜拉着台车,自己则在后头做做推车的样子,只有嘴巴不停地动着,两人将铁笼搬运到厩房。这两人似乎都不认为雪芙儿会说话或思考。 厩房在宫殿之外,但到达厩房的一路上都没有碰上任何人。用泥土与磁砖所铺设的道路一尘不染,宫殿的建筑物也覆盖着纯白光亮的磁砖,在日光的照射下非常美丽。厩房也一样,马匹们的鬃毛与尾巴都梳理得干干净净,房舍整顿得相当清洁舒适。 「啊啊臭死了!莫娜,到这里就好。剩下的我去叫马夫做。」 齐亚将台车放进厩房之后,便捏着鼻子关上房门。当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雪芙儿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来,我们逃吧。」 雪芙儿在松开铁栅之前,先脱掉银甲的上衣。没穿衣服的猴子就算被人类发现,也只会被当成普通猴子而不容易被抓。但银甲并不懂她的用心良苦,一边挣扎着并弄破衣服。衣服长时间沾染盐水与脏污,布料已经变得相当脆弱了。 然而就算雪芙儿走到笼子外了,银甲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它因衣服被撕破感到愤怒,摇晃着笼子,还对雪芙儿吐口水。尽管如此,当雪芙儿推开马厩门时,它便细声尖叫背过身去。银甲显然已经太习惯笼中的生活,害怕外面的世界了。 雪芙儿犹豫着该不该把它留下来,马夫随时会出现,而且说不定留下银甲, 它就会被杀,最后雪芙儿还是无法抛下这只猴子。她从银甲身后抱住它,将它拖出笼子后扛在盾上。银甲挣扎着不断槌打雪芙儿的背,结果惊动了马匹发出嘶鸣,也吓得银甲不敢再轻举妄动。 宫殿被高耸的围墙包围,刚才他们进入的大门有许多卫兵看守,让雪芙儿无法从大门离开宫殿。她想有些地方应该会有让宫殿内的工作人员任意出入的小门,于是她便往宫殿的角落而去。跟罗那哥亚说话的年轻王妃和她的女官们都往与厩房相反的方向走,她要避开那边,往深处走去。 雪芙儿通过一尘不染的通道来到庭园,园里空无一人。树木全被修剪成小球果一般的造型并整齐排列着,没有她可以藏身的地方,不像多姆奥伊的城堡虽然位于沙漠中,也还是种植许多树木,这里的国王似乎并不喜爱植物。 可是当她再继续前进后,便看到满满一池的水。水池是巨大的四方形,边缘镶着蓝色磁砖。水面上浮着鲜绿色的荷叶和纯白的花朵,带点绿色的水看起来非常清凉,雪芙儿不由自主地靠近水池边。当她的手一碰到水,她就忍不住了。她迅速把头泡进水里,冲洗掉残留在头颈上的黏腻盐水。银甲也爬下她的背喝起水来。 放弃了整个人跳进水里的想法,雪芙儿一抬起头,便发现银甲不见了,只在干燥的磁砖上留下点点的脚印。雪芙儿追了过去,发现脚印横越过屋檐下的回廊,消失在一个四方形且没有门扉与帷幕的入口。雪芙儿旁徨无措地朝里面窥探。 外面的阳光太强烈,因此直到雪芙儿习惯室内的阴暗前,她什么都看不见。那是一间有些昏暗且空旷的大房间,空气很阴凉,地板也很冰冷。一道小小的影子蹲在低矮的屏风前,只见银甲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高脚漆盘里的水果。 有座外形像豹的动物雕像背对着后方墙壁,朝雪芙儿的方向站立。雕像用很像红色玛瑙的石头所雕刻,巨大得几乎要碰到天花板。雕像的额头上有一支尖锐的角,遍布身上的斑点是人眼的形状,雪芙儿顿时明白这就是「阿米兰堤神」。她在城镇里所看见的镶嵌画与浮雕的神兽,全部都是侧面,像这样从正面看上去,神兽的两眼距离很近,与其说那是野兽,其实更像人类。摇曳的烛台光线投映出庄严的影子,看起来更令人心生畏惧。 附有巨大金穗的顶篷自神像左右垂下,其下方有座类似祭坛的高台。以纱帐覆盖的祭坛高度及腰,上面焚烧着灯火与香烛,并且供奉着水果。雪芙儿想抓银甲,银甲却跳过了屏风,坐上祭坛的角落。雪芙儿见状,不禁叹了口气斥责它。 「笨蛋,如果有人来的话怎么……」 雪芙儿说到这里,便身子一僵。 透过纱帐,她看见祭坛上躺着一个人。但是那个人看起来并没有察觉到雪芙儿他们,一动也不动。云芙儿同时间到一股臭味,是血腥味。 紧闭着双眼的青年,褐色肌肤上穿着纯白的长袍,腰上缠着腰带,又黑又直的长发呈扇形披在肩上,双手在胸前交握。较为不寻常的是他的眉毛被剃除,眼睑涂成蓝色,连嘴唇都描上黑边,看起来就像戴着面具一样。 一道血迹沿着青年弯曲的左手肘流淌而下,滴落在祭坛上。雪芙儿仔细一看,祭坛上凿出了一个人形,手肘部分则挖得更深,就像个承接的器皿一样。雪芙儿迅速地碰了一下青年的额头,她想这里会不会是凭吊死者的房间,而躺着的青年可能已经死了。 可是透过指尖,雪芙儿却感受到了青年的魂源。他的魂源非常微弱,就像隔着厚厚的一堵墙传递出来一般。雪芙儿想抬起青年的手帮他看看伤势,青年的身体却僵硬如石,雪芙儿完全动不了。她觉得青年就要死了,心里感到很害怕。雪芙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圣德基尼家族教导她的一切。她要操纵魂源的波动,把灵魂唤醒。 她取下自己的头巾,将额头两侧的「角」靠在青年的额头上,把意识都集中在「月魂」上。她的魂源将强烈的波动送进青年身体里,让青年的魂源产生了些微的反应。只见青年的魂源开始稍微偏向黄色,跟雪芙儿自己的魂源很像。于是雪芙儿拼命想唤醒他。 接着,青年的魂源波动突然高涨起来,逆向回流到雪芙儿身上。雪芙儿吓一跳赶忙离开青年,但贯通左右角的头部已经开始有些麻痹晕眩,使她脚步踉舱。青年的眼睑轻颤了一下,状似痛苦地睁开双眼。他的双眸是野兽般的金色,一看见雪芙儿便瞪大双眼。发现青年正凝视她的角,雪芙儿不禁感到退缩。 「神啊……」 青年用力挤出声音说话,并捉住了雪芙儿的手。雪芙儿不由得发出尖叫,甩开青年。青年为了追她而伸出手,结果鲜血自他手肘上的伤口洒出。青年想从祭坛上起身,却因他自己的血而打滑,上身一探出祭坛,便滑了下去。 「你没事吧?」 雪芙儿非常恐惧。除了觉得青年可能就快要死了,她也很害怕刚刚她所感受到的汹涌魂源会再度袭向她。她想逃离这个不祥的地方,但又觉得不能抛下青年不管。 雪芙儿跑出刚才她进来的入口,放声大叫。 「来人!快来人啊!」 女官们立刻出现在回廊的另一头。她们一看见雪芙儿,便手指着她朝她跑来。 雪芙儿回到房里一把抱起银甲,再度跑了出去。青年维持着从祭坛颓倒在地的姿势昏了过去。雪芙儿打算在女官们赶来之前,先逃到别处。 可是,另一个方向也有女官朝她奔来,带头的则是齐亚与王妃身边那个看起来地位很高的女官。 「快捉住她!」 雪芙儿被追赶到水池旁,最后终于被迫跳进水池中。 3 雪芙儿被包围在水池里,用网子捞上来时,她在心中思考着:明明刚剐四周都还那么的安静,数量这么多的女官,到底都躲在宫殿的哪里呢?眼前所有人都离雪芙儿远远的,纷纷指着她的「角」表示惊讶与嫌恶。 像只落汤鸡被硬逼着下跪的雪芙儿眼前,出现了刚才的年轻王妃,她用雕像般面无表情的脸命令道:「齐亚、莫娜,这是你们的疏失,你们就负责把这个人洗干净,换套衣服后带过来。」 莫娜开始发抖,连齐亚也缩了缩脖子。 雪芙儿不假思索地开口说道: 「王妃陛下,请问祭坛上的那个人没事吗?他受了很重的伤。」 因为许多人都聚集在她身边,雪芙儿担心没有人发现那名青年。 女官们似乎吓了一跳看向王妃。王妃扬起眉眼,有些打趣地说道: 「你在命令我吗?」 「没有!」雪芙儿用力摇了摇头,「我只是……请您原谅我,至少饶过银甲……」 那名年长的女官打断了雪芙儿的求情。 「住口!只有王妃殿下问你话,你才可以开口!」 王妃用狭长的双眼瞥了雪芙儿一眼之后,便拉起裙摆回头走进宫殿内。 雪芙儿与银甲这次没被带到马厩,而是女官们的浴场。齐亚与莫娜似乎很担心雪芙儿会咬人或抓人,于是让雪芙儿直接穿着毛皮衣服,站在一段距离之外用长柄刷粗鲁地刷她身上的污垢。由于银甲一直挣扎,让工作无法完成,最后齐亚直接把鬃刷扔给雪芙儿,自己则以短柳枝敲打地板催促她。只要动作慢了一些,齐亚就拿柳枝打雪芙儿跟银甲。 「齐亚,让她受伤的话你会挨王妃骂吧?」 莫娜似乎很担心,但齐亚很明显地敌视雪芙儿。 「哼,拜这家伙所赐,我已经挨骂了。」 一看到准备给雪芙儿穿的衣服,齐亚又喃喃抱怨道: 「等等,怎么是亚麻布啊。竟然比我们穿的还要高级!」 但是雪芙儿 并不因此感到高兴。那是一套非常贴身的上衣与裙子,透过衣服能很清楚地看见她一直都穿在身上的毛皮背心与腰布;她还被戴上了宽手环与颈圈,两者都是由皮革与天鹅绒所缝合,装饰着银制铆钉,看起来就像马具。齐亚在雪芙儿脖子后方扣上锁,那里还连着一条细细的链子。 「如果你敢在王妃面前耍花样,我就把你的脖子扭断。」 银甲也在套上相同的颈圈与铁链后被拉着走。通过蜿蜒回绕的走廊时,每次要转弯,雪芙儿就会被用力拉扯,让她的脖子都扭伤了。比起疼痛,颈圈所带给雪芙儿的屈辱与恐惧更是巨大。这种待遇比关在铁笼里更加残酷。 雪芙儿被带到一间拥有宽大阳台、通风良好的房间里。王妃就坐在窗户边的竹编长椅上。挑高的墙壁旁,铺着花色精致的绒毯,以及绣着金线的床被。躺在上头靠着堆成小山一般的抱枕的人,就是那名青年。一大群女官坐在墙壁旁的地上待命,只有一名单膝跪在绒毯上,用一把很大的羽毛扇子替青年掮风。 青年没有眉毛,他那描着蓝色眼线的双眼直直凝视着雪芙儿。他的手肘上缠着绷带,但脸色已经比在祭坛见到时好很多。那双昏暗的房间内看起来像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绽放着琥珀色的光芒。 「你是神兽阿米兰堤的女儿吗?」青年开口问话。轻微嘶哑的声音,却有着鲜明的抑扬顿挫。雪芙儿有些犹豫,王妃则在一旁催促着。 「那堤克陛下正在问你,还不回话?」 雪芙儿吓了一跳,来回看着青年与王妃。接着发现王妃的眼眶周围也同样画着蓝色。那是阿米兰堤王族的象征。 雪芙儿润润干涩的嘴唇,恭恭敬敬地说道:「不是。我是因为外表,才会被江湖术士抓到,而成为他的奴隶。」 「那双角是天生的吗?」 「不,是奥拉的生命魔法所为。」 国王瞪大双眼,连女官们也面面相䝼。 「你并不是奥拉人,用的是什么魔法?」 阿米兰堤与多姆奥伊相同,对于生命魔法所知不多,也因此被视为落后国家,就算发生战争,也需要奥拉的疾风船助其一臂之力。 「我也不清楚。施展这个魔法的魔法师,已经过世了。」 雪芙儿突然想起阿修拉夫,胸口不禁感到一阵疼痛。前代圣德基尼的魔法,是连奥拉魔法实务局部无法深入了解的药王树魔法。阿修拉夫是个拥有接近神明般灵魂的少年。 「过来朕的身边。」 那堤克王似乎对生命魔法兴致勃勃,他让雪芙儿跪着,双手触摸雪芙儿的额头两侧。因受伤而有些发热的手指,来到膨胀的漩涡上方。国王起伏不定的魂源波动透过「角」传来,让雪芙儿感到头痛。当她不由得蹙起眉时,王妃说道: 「你好像不是自己愿意长角的呢,真可怜。」 「我并不感到羞耻。」 雪芙儿清楚地说。王妃扬起了涂成蓝色的眼角,但与其说她生气,那表情倒更像是正在逗弄老鼠的猫。 「的确呢。毕竟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外貌。」 「你会使用魔法吗?」 在国王询问下,雪芙儿摇了摇头。 「可是你不是呼唤朕了吗?你把在祭坛向阿米兰堤神祈祷的朕唤醒了。」 国王琥珀色的双眸热切地看着雪芙儿,他的魂源光芒带来了压力,让雪芙儿别开视线。 「抱歉……我不清楚。我不晓得国王陛下正在祈祷……」 国王明显地表现出他的失望,变得相当不悦。雪芙儿浑身发抖,自己是死是活,全都在眼前这个性情激烈的年轻国王一念之间。 这时,王妃银铃般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夫君,能将这女孩赐给臣妾吗?」 「你想拿她怎么办,托丽榭丝?」 「臣妾相信这女孩是神兽的亲族。在陛下陷于危难之际,应该能够派上用场。这是陛下虔诚信仰的回馈啊。」 国王瞥了王妃一眼。「身为托勒斯人,你也相信阿米兰堤神的力量吗?」 「臣妾是陛下的王妃,是阿米兰堤人。」 尽管王妃扬起微笑,国王也只是将视线望向窗外,一副失望的样子。王妃的脸闪过片刻阴霾,但又立刻恢复超然的笑容。 国王疲惫地闭上双眼。「朕要休息了。那女孩就随你处置吧。」 雪芙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于是雪芙儿跟银甲便被王妃豢养了。 4 王妃是个比欧古马吉要好上许多倍的饲主。 雪芙儿每天都能吃得很饱,睡在丝被里。她跟银甲都被装饰得像人偶一般,无论王妃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们。雪芙儿一身破烂的毛皮背心与腰布,全都换成绣着金线的缎面长衫,还有了一双用珍珠与宝石装饰的薄底鞋。只是她的长衫上都用绢丝细致地缝上了眼睛的图样,王妃也逢人便吹嘘雪芙儿是「神兽之女」。 雪芙儿脖子上马具般的颈圈已经除下,换上一个挂着四角形祖母绿和叶片形金饰板的项圈。那会让雪芙儿活动时发出声响,告知他人她的所在之处。阿米兰堤的女性习惯露出脚踝,因此从雪芙儿的长衫开衩处裸露的脚踝,同样也挂上了镶着钤铛会发出声响的脚环。 只是雪芙儿并不被允许像其他女性一样戴上面纱,她被迫戴上祖母绿的耳环以凸显她的角。为了替她挂上耳环而穿耳洞时,雪芙儿以为要开始接受可怕的拷问了,还因此被女官们取笑了一番。银甲不喜欢垂在脸旁的金环,总会连着耳朵一起拉扯,因此王妃准许它只戴上项圈就可以了。银甲的项圈上挂着很像金币的徽章,上面还镶着黑水晶。 过了一阵子,她才知道链子被放开的原因。 雪芙儿等人所待的地方称为「后宫」,是属于托丽榭丝王妃的宫殿。除了那堤克王之外,没有其他男人居住在此。就连马夫等重劳力的工作都是女性负责。只可惜锻铁的工作在别处,马匹的蹄铁或厨房的刀刃都是从后宫之外的地方送来。后宫的出入口只有一开始雪芙儿通过的正门,封闭得比牢狱更为严密。这可是个大麻烦。 女官们甚至是王妃本人,都无法自由出入后宫。证据就是王妃脚上所穿的高跟凉鞋,凉鞋上一样挂着会发出声响的金色铃铛。那双凉鞋显示王妃的身分比其他女性崇高,但也让王妃只能缓步行走。 在后宫,外来的访客只能来到门前的庭院。然而,为了讨国王与王妃欢心,地位崇高的贵族与官员们每天都会带许多礼物前来。 罗那哥亚便是其中之一。因为王妃炫耀地展示「神兽之女」,并且夸耀雪芙儿的神力,让这名胖商人似乎信以为真。每次见到雪芙儿便脸颊抽搐,一副廉价卖了千里良驹的吃亏样。 此外,据说是国王叔父的米尔法·乔亚太守也会出现。他的鼻梁跟那堤克王很相像,是个蓄了一口漂亮胡子的大臣。但尽管他的身段柔软态度有礼,却拥有黄鼠狼般自傲冰冷的眼神。他对「神兽之女」或雪芙儿的角完全不感兴趣,如果雪芙儿不是被王妃拦下,而被送给太守的话,说不定立刻就会被杀害了。 能够出入后宫的人,只有齐亚等后宫侍童。雪芙儿虽然想过要跟着侍童们出去,但因为她一开始就逃跑过,所以每个人都对雪芙儿不敢大意。 众多侍童内,齐亚因受到王妃的独厚而自鸣得意。莫娜等其他女孩都因为齐亚的怠惰而被迫增加工作,但齐亚总是能编出一套借口来敷衍,所以至今都还没被处罚过。逮到机会就偷懒的不只有齐亚一个人,少女们也会互相告状,这让王妃与女官长达拉泰雅烦不胜烦。 此外齐亚也无法忘记对雪芙儿的怨恨,经常会在王妃看不到的时候对雪芙儿或 捏或踹,一解心中的怒气。雪芙儿非常生气,有一天终于跟齐亚扭打起来。 「王妃陛下!这只野兽咬我的手!」 齐亚哭哭啼啼地跟王妃告状。当雪芙儿让王妃看自己身上无数的青紫伤痕时,齐亚还理直气壮地说道:「欸,那一定是百眼要开启的征兆吧!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们神谕呀,『神兽之女』?」 雪芙儿对她的强辩感到目瞪口呆,王妃却笑了出来,也没有斥责齐亚。在一旁观看的女官和其他侍童也跟着笑了,让齐亚更是面有得色。经由这件事,雪芙儿知道无论是王妃还是齐亚等人,根本就不相信雪芙儿拥有神力。对于用捞网就能捕捉的雪芙儿,她们肯定不觉得有什么好神秘的。 「你也一样,难道不能像齐亚一样聪明地开个玩笑吗?」 王妃的问题,让雪芙儿面红耳赤。 她在生长的村子里长时间被当成笑柄,因此讨厌开玩笑,但也因为如此她在村里被嘲弄得更凶。就算到了伊欧西卡尔的学校,她还是很害怕会逗大家笑的同学;那里某个女孩常常拿老师或舍监等人当开玩笑的话题,但也会开雪芙儿这种迟钝的学生或米莉蒂安那样的优等生的玩笑。雪芙儿习惯了之后,她已明白有些玩笑其实并不会伤人,但本能上她还是对被取笑有根深柢固的恐惧。 见雪芙儿依旧一脸不悦,王妃就像对待银甲一样,手指滑过雪芙儿的短发,摸了摸她的角。 「就算有些不诚实,但懂得讨好才不会吃亏喔。」 所以尽管王妃心里不相信,还是会向国王讨来「神兽之女」吧。 王妃的魂源是银色,散发着细致美丽的光辉。雪芙儿透过魂源,感觉到王妃拥有的并不是能装乖讨巧的灵魂,但也不像齐亚那样令人感到有些狡猾。 无论是王妃或米尔法太守,还有其他的所有家臣,都不像国王一样那么相信阿米兰堤神,也认为国王以自己的鲜血献祭并不正常。女孩子因此很害怕国王。国王虽然不常来到后宫,但雪芙儿知道只要国王在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变得很紧张。 国王与王妃在一起时,看起来也不太放松。尽管王妃总是殷勤地对待国王,但国王不在时,她反而显得比较开朗愉快。 女官们除了照顾王妃身边的大小事之外,几乎成天都花时间在打扮自己。她们每天尝试各种化妆与美容方法,详细地研究什么样的动作与表情看起来会更美丽,并且在完成之后竞相展现成果。王妃每天会选出打扮最好的人,送她一些小宝石等礼物当作奖赏,让获胜的女官志得意满。 女孩们实在太爱慕虚荣,使得雪芙儿照镜子的机会也变多了。她的头发留长,女孩们也教她如何用小珍珠发夹把头发夹起来,才能露出她的角。她也学会了在眼睑上色的方法。但在阿米兰堤,人们认为直发才美丽,其中最美的则是像王妃那样的黑直发。像雪芙儿那种颜色明亮的卷发,往往不被欣赏。就算她有着会因角度而改变颜色的金绿色双眸,也只会令人感到稀罕,并不在美丽的标准之内。 雪芙儿唯一的收获,就是已经看习惯了自己的角。可是从一开始,雪芙儿对其他女孩与女官而言,就是个丑恶的奴隶,也没人会当她是同伴。会跟雪芙儿说话的人只有王妃,而王妃有时候待她与对待银甲的态度也没有两样。 银甲非常喜爱它获得的食物与睡床,也受到大家的喜爱。然而,雪芙儿告诉自己,比起受尽苦难的奴隶,生活舒适的奴隶要不幸得多。只要不必工作、每天过着安稳的生活,就会忘记高墙的存在;但是雪芙儿是为了见吉尔达·雷才会来到阿米兰堤的,而只要想到那名骑士,她就能够不当「神兽之女」,恢复成原本的雪芙儿·阿尔各。 5 然而,不久便发生了一件破坏这种安逸生活的事。那天因为国王要来后宫,女性们都用心地在准备迎接。尤其是达拉泰雅选出的七名女官都特别打扮了一番,她们奉命在国王面前表演歌舞。女官们都长得很美丽,几乎无一例外,但这七个人拥有更出众的美貌、悦耳的声音,还拥有能聪敏谈笑的才华,举手投足也更惹人怜爱。 宴会在王妃的起居室进行,在国王放松之际,王妃便说了: 「夫君,您认为再纳一名侧室如何呢?」 王妃与达拉泰雅似乎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尽管雪芙儿认为这是相当不自然的规矩,但后宫这种地方原本就是单独为了国王而存在的花园,女性们则是等待国王摘取的花朵。而身为妻子的王妃,还要劝自己的丈夫去喜欢其他女性,这让雪芙儿更为震惊。然而在贵族的世界,结婚这件事重视的并非爱情,而是血统。 王妃微笑着继续说道:「为了阿米兰堤,您必须要有子嗣……」 国王眯起醉后充血的双眼,看着王妃与女官们。看起来心情变得极差。 「好让朕什么时候战死都没关系,是吗?」 「不,怎么会呢……子嗣诞生,就能够激励民心啊。」 王妃赶忙否认,但国王的表情还是很阴沉,座席上充斥着紧綳气氛。 「说得也是。那么……」 国王扬起一抹令人不安的笑容。 「生下有角的继承人怎么样?为了阿米兰堤,你来生朕的孩子吧,『神兽之女』。」 抱着银甲坐在王妃身后的雪芙儿大吃一惊。国王看着雪芙儿,女性们的视线也都集中在她身上。 「你的父母亲有没有长角?或者你的兄弟姐妹、远房亲戚有吗?」 国王的问题,让雪芙儿像个孩子一样拼命摇头。她想着如果她像银甲一样是一头真正的野兽,一定不会接到这种荒谬的命令。突然降临在她身上的可怕事态,让她的灵魂害怕地躁动,她颤抖地回答国王:「正如我之前所说,这是生命魔法造成的结果,并非与生俱来。」 国王因为除了自己以外的人都受到惊吓而感到很满意。 「可是,你的孩子可能会有角。」 这一点雪芙儿连想都没想过。她满脑子都是自己身为异类所受的苦,根本没有想过关于生小孩的事。她虽然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否长角,但孩子一定会受到其他人排斥吧。说不定小孩的父亲也会嫌恶他。再说,有人会真心爱上有角的雪芙儿,希望有雪芙儿的孩子吗?雪芙儿一思及此,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模糊。 「哎呀,竟然吓哭了呢。」达拉泰雅突然夸张地惊呼。 「还真是胆小的女孩,实在不配得到那堤克陛下的厚爱呀。」 女官们用笑声附和达拉泰雅,打算缓和宴席间的紧张气氛。雪芙儿不想在人前哭泣,于是低下了头,但沦为笑柄的事刺痛了她的胸口,让她无法立刻停止掉泪,看起来更加凄惨。 王妃静静地说道:「如果她是『神兽之女』,说不定能真的产下阿米兰堤神的孩子。您说是吗,夫君?」 达拉泰雅惊愕地用责怪的眼神看着王妃。雪芙儿也觉得王妃正亲手将她送入虎口。她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恐惧,于是不顾一切地大喊: 「我不要!我只要为我爱的人生小孩。如果我的孩子会像我一样被轻视嘲笑,那我宁可不生!」 达拉泰雅立刻用扇子打了雪芙儿的脸。将宝石固定在扇柄上的金锁扣刮过她的脸颊,带来尖锐的痛楚。 「大胆!竟敢对国王陛下大放厥词!来人,拖她下去斩首!」 「吵死人了,安静!」 国王声音低沉地打断达拉泰雅,声音中隐含强烈的怒气。正打算拉走雪芙儿而站起来的女官们屏息不敢妄动,连达拉泰雅都吓得立刻正襟危坐。 国王脸上泛起一抹冷笑。 「『神兽之女』说她不爱朕。在这座后宫,诚实之 人倒还真是少见。不过既然要挑选侧室,应该要挑选爱朕的人。」 达拉泰雅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与王妃对看了一眼,国王开口问道: 「爱朕的人,把手举起来。」 女官们立刻举起她们的手,那七名美丽女官尤其举得高,国王于是指着她们其中之一。 「很好,就你了。」 雀屏中选的是一名擅长跳舞的女官,名叫琪丝尤拉。琪丝尤拉扬起胜利荣耀的微笑,任由国王牵起她的手。王妃随即命其他人退下,将国王送入寝室。在国王与琪丝尤拉离开起居间之前,雪芙儿都不停地颤抖。 刚刚那一刻,就算她被判死刑都不足为奇,但她也想不出其他话可以拒绝。如果她像齐亚一样舌灿莲花,一定能用更婉转的说法脱身吧。 她听见达拉泰雅对王妃说道:「这样就好了吧。这么一来总有一天您就能回托勒斯了。」 王妃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雪芙儿的面前。雪芙儿很怕王妃要降罪,但王妃开口说道:「不要怕。我不打算责怪你。」 雪芙儿觉得自己只要轻举妄动,就会惹王妃不高兴,所以浑身僵硬。这时达拉泰雅在一旁说:「一定要让这女孩受鞭打之刑,才能杀鸡儆猴!」 「达拉泰雅,退下。」 在王妃面无表情的命令下,达拉泰雅不满地走了出去。 尽管王妃经常让女官长随侍在侧,但有时似乎也会嫌达拉泰雅烦人,现在她也是一副放松下来的样子。雪芙儿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王妃。 王妃从雪芙儿的手上抱起银甲。「生小孩之前不要害怕。就算没有人爱你的小孩,只要你爱他就好。我也一样,当我怀了陛下的孩子时,在感到高兴之前先胆怯了。由于这个想法不小心传递给肚子里的孩子,我也因而流产。记住,恐惧无法为你带来什么……」 银甲因为温柔的抚摸,而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哝声,王妃又微笑地说: 「子嗣一定能够抚慰我的夫君。你说是吗,银甲。」 感觉到王妃正试图安慰自己,雪芙儿擦去了眼泪。同时她也感受到王妃是打从心底期待那堤克王拥有继承人。 「继承」一词,让雪芙儿想起梅比多尔杜王子。王子是多姆奥伊的王位继承人,雪芙儿在一连串偶然的情况下,接收了不幸夭折的王子的灵魂,但却无法成为国王与王妃的慰借。 接收灵魂与继承血脉不同。血缘不管本人愿不愿意,都会继承而来,但灵魂却是每个人身上特有之物。雪芙儿对于自己继承了父母的血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她更不会希望去承接父母的灵魂,所以她也不会想要自己的孩子承接自己的灵魂,毕竟父母与小孩都是不同的生命。 但肯定会有父母不这么想吧。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爵便将其世世代代继承家族一事当成宿命;尽管不是王公贵族,措那还是因继承了父亲唐吉的血脉感到自豪,而唐吉也将措那视为自己的分身,利用他并害死了他。 这么想来,继承血脉与接收灵魂,说不定有些相似之处。雪芙儿希望能借由自己接收了王子的灵魂,让王子稍微能感到欣慰。尽管这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雪芙儿拥有了孩子,一定也会从他身上寻求慰借吧。 就在王妃与雪芙儿各自陷入沉思的时候,后宫深处响起一声划破寂静的哀嚎。银甲害怕得吱吱乱叫,跳到长椅下方躲起来。王妃拍拍手叫侍童来询问,只见莫娜一脸惨白地出现报告说: 「王妃陛下,达拉泰雅大人请您移驾到祈祷室。」 她们来到祈祷室,看到琪丝尤拉失去意识躺在祭坛上。国王用刀子刺进琪丝尤拉的手肘,打算将她的鲜血贡献给阿米兰堤神,就像他对自己所做的事一样。琪丝尤拉已流失了许多血,脸色如同死人一样苍白。 国王冷冷地看着将琪丝尤拉抬出去的达拉泰雅和众女官们,对王妃说道: 「要当朕的侧室,就必须先成为神的妻子。」 琪丝尤拉接下来有好几个礼拜都躺在病床上,但国王一次也没有去探望她。国王就算来到后宫,也只会待在祈祷室里。女官们因此更加惧怕国王,王妃也不再设宴席为国王挑选侧室。 雪芙儿害怕那堤克王,却也同情他:那堤克王是真的相信神明能够帮助他的国家,人们却因此认为他疯了。雪芙儿以前也无法相信世上真有神明,所以她不怪别人这么想。毕竟神明只会在真正不顾一切、拼上性命的人面前出现,也并非为了拯救人类而存在;而当期待落空时,那堤克王的狂热信仰,或许就会为他带来毁灭。 6 经过国王的那件事之后,雪芙儿的焦躁与日俱增。有时候她会被一股绝望所驱使,觉得自己说不定根本猜测错误。将吉尔达·雷带走的那名叫奎里德的里沃军人,或许根本没有来到阿米兰堤,而她却为此被关在这种地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就算雪芙儿透过侍童们的交谈收集情报,内容也很有限。因为消息来源都是城里的流雷或臆测,每天要不是里沃军即将要占领首都,就是阿米兰堤大获全胜等等,形形色色的说法所在多有。尽管她感觉到战事似乎正从东边国境逐渐靠近王宫的所在地乔亚,但这或许只是她自己这么希望罢了。 最后,让她知道正确消息的人,是个名叫希兹纳凯斯的奥拉大使。他来自托丽榭丝王妃的祖国托勒斯,入宫来拜访王妃。 希兹纳凯斯身边带着一名头上戴了金额环的黑衣魔法师,让雪芙儿吓了一跳。金环是曾在伊欧西卡尔接受正式魔法师训练的证明。不过后宫并没有人问过雪芙儿的名字,大家只会叫她「神兽之女」,所以她不必担心被查问出在奥拉的身分。 魔法师与希兹纳凯斯并没有对雪芙儿的角感到好奇,只是观察着王妃和女官们。这个魔法师似乎没有非常强大的魔力,无法光用眼睛就看出雪芙儿角上流动的特殊魂源。尽管那么强大的魔法师其实不多见,但知道眼前的魔法师并不是其中之一,还是令雪芙儿放下心来。 魔法师名叫达洛,是个还很年轻却看起来十分神经质的瘦削男子,跟希兹纳凯斯有点相似。细细的胡子跟鬓角整斋得极不自然,跟主人一样身穿伊欧西卡尔现正流行的高领长衣,但在沙漠国家做那种打扮既不合时宜,看上去也很闷热。王妃建议他们穿上托勒斯的服装会比较舒适,希兹纳凯斯却装模作样地回答:「只有奥拉服装配得上奥拉人。」 希兹纳凯斯与魔法师达洛都有着奥拉人特有的自以为是,用毫不掩饰的怜悯眼神看待后宫的女性们。这两人会在边境的人们面前强调自己的优越地位,表现出极不亲和的态度。 等他们离开之后,王妃生气地说道:「可恶的奥拉人,到底以为他们是谁啊!」 此时女官长达拉泰雅便说: 「是阿米兰堤的救世主啊。如果没有他们,乔亚首都早就被里沃占领了。」 「也就是说,都城守备队与米尔法太守都会被杀吗?不对,在被杀之前,他们一定会找奥拉人商量怎么逃跑。」王妃辛辣地反唇相讥。 达拉泰雅很怕逐渐朝乔亚首都逼近的里沃军。自从希兹纳凯斯来访之后,她更是比之前还积极地说服王妃去寻求托勒斯的父王庇护。达拉泰雅是托勒斯人,她不喜欢比托勒斯还边疆的阿米兰堤,似乎非常想要回到故乡。 若她们真的能回托勒斯,说不定雪芙儿也会有逃离这里的机会。但如此一来,她就只能祈祷阿米兰堤遭到里沃军的蹂躏了。 7 希兹纳凯斯正如托丽榭丝王妃所说,前去造访米尔法·乔亚太守的宫殿。 太守宫殿位于国政中心的外庭,气派程度与那堤克王所居住的王宫不相上下。大厅里 有数列廊柱,廊柱与天花板都贴上各种色彩的金箔,挂起来辽蔽阳光的布幔上,美丽的手绘花朵缤纷盛开着。 宫殿主人米尔法·乔亚浓密的胡子垂至前胸,胸前遗插着嵌有钻石的羽毛饰品,他盘腿坐在如王位般装饰了珍珠贝壳的椅子上,迎接访客到来。 「据说今天那堤克国王陛下前往阿加拉斯了。虽然很可惜无法晋见国王,但能来与太守打招呼真是太好了。」 希兹纳凯斯很形式化地打完招呼后,米尔法倒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 「你难道不是知道老夫的外甥不在,才特意来访?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会怪你。」 希兹纳凯斯想起御前祈祷仪式所受的耻辱,显得有些畏缩。那份耻辱,他当然没有一刻忘记过。不过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笑道:「国王陛下真是使用了精彩的幻术呢。恐怕他是在仪式中焚烧的香火内放了麻药吧。其实我只是被削下一层皮,却让人误以为连手指都掉了。当场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了一场国王所变的伟大戏法呢。」 这是达洛魔法师为他所做的说明。但那道伤痕的确存在,自那天之后,希兹纳凯斯的左手便开始戴上白色皮革手套。因为只要看到那道细细的伤痕,他就会想起他所自豪的细致手指消失时的感觉,不由自主感到毛骨悚然。 米尔法摸了摸胡子,不理会希兹纳凯斯神经质的笑容。 「但老夫可是曾经想过这件事喔。如果奥拉的大使忽略外甥,直接来找老夫商量,老夫一定会非常欢迎的。」 希兹纳凯斯因为太守如此直白而感到吃惊。米尔法为了让他安心,用轻松的态度请他享用烟草与饮料。 「老夫的外甥现在正在北方的阿加拉斯巡视那间神殿的建设工程。所以说不只是保护首都,连阿米兰堤的未来,老夫应该都能跟奥拉的各位讨论吧。」 希兹纳凯斯赏玩着手中的雕花金杯,推敲着太守的真正心意。达洛魔法师在一旁说道: 「太守殿下是那堤克王的王位继承人吧?您从前任阿米兰堤王的时代,便负责守卫首都了。」 「没错,老夫的外甥还没有子嗣,正是问题所在。」 米尔法对着烟管吹了一口。烟草也是阿米兰堤的特产,尽管在奥拉是已经式微的兴趣,但在托勒斯以及与之相连的西北方洛曼榭同盟各国,如今还是很受欢迎,是种很优良的交易商品。 「可惜他至今似乎只跟托丽榭丝王妃同房过一次。毕竟比起闺房之事,他更热中于祭祀神明。真不知道他的后宫是为什么而存在呢。」 米尔法更进一步地嘲弄国王,希兹纳凯斯也打蛇随棍上地说:「这么说来,托勒斯国王陛下还抱怨说,他应该将托丽榭丝陛下嫁给米尔法殿下,而不是那堤克王呢。」 米尔法没有放过这句带点玩笑的暗示。 「哈哈哈,老夫并不反对这个主意。再怎么说,那不会影响与邻国间的同盟,也包括了与奥拉之间的关系。应该说比起老夫的外甥,我才需要奥拉的力量。」 这就是希兹纳凯斯想得到的答案。 「战争会发生什么事很难说。如果那堤克王有什么万一,有米尔法殿下在也比较令人安心。」 也就是如果米尔法当上国王,阿米兰堤就愿意接受奥拉的控制。米尔法藏在笑容后的登基野心昭然若揭。 「请转达给托勒斯国王陛下,就说老夫一定会负责守护托丽榭丝殿下。别担心,托勒斯女官长是我手上的棋子,万一发生什么事,她一定会将王妃带出后宫。」 米尔法将国境的防守工作几乎都交给托勒斯水军与奥拉疾风船,至于首都的骑兵队与手下亲兵则全都按兵不动。取而代之送到前线的人,都是些山贼、盗渔人、杀人犯等罪犯以及想当英雄的贫民,他们虽然毫无任何规律与管理,却勇敢得令人惊奇。理由是只要在作战前给他们服用一些罂粟,就能消除他们对于死亡与痛楚的恐惧感。 他们的奋不顾身的确令里沃军感到棘手,但也折损得很快。米尔法借国王之名到首都与东方国境间的村落去强制征收新兵,结果居民陆续放弃土地逃亡,使得已达战斗年龄的男子全部消失。往西逃亡的人们,四处宣传那堤克王的专横残暴,并可能会战败之事。人民的心也逐渐地背离国王。 ◎ 就在希兹纳凯斯辞别太守宫殿,前往塔西狄尔提督的主舰时,布置在国境与乔亚中点的防卫线也被攻破了。 「提督,你打算怎么办?」 希兹纳凯斯收到通知后便这么质问,塔西狄尔则瞪视着战略地图回答: 「只能把防卫线退到首都旁了。现在正是投入保存在首都的兵力之际。」 希兹纳凯斯认为,米尔法说不定早就算到眼前的状况了。那个老奸巨猾的太守准备了一个大舞台,要让自己以救国之主的身分出场。 第四章 卡尔加 1 尽管里沃军在这场战役里占了上风,但在他们逼近首都之前的牺牲还是不小。 最大的威胁,当然就是奥拉的疾风船。疾风船性能屈居下风的里沃空军在靠近边境时受到了截击而无法前进,带河上的前锋水军则变成了轰炸的目标。不过里沃的快速帆船将托勒斯的平底大帆船打得七零八落,甚至以高射大弩攻击疾风船,以减少敌军的数量与速度。 所谓的高射大弩是一种巨大弓弩,上面绑有鲸须做成的弦,用以发射长达三头马身、直径宽达五寸的铁箭,其射程比起大炮还要长,是能够从水上或陆上攻击疾风船的强大武器,因为制造铁箭的钢铁拥有抗魔法之力,也能贯穿施展在奥拉疾风船上的魔法守护阵。 另一方面,陆军就算遇到阿米兰堤军的奋勇抵抗,还是很有组织地布阵并持续行军推进。但这里最怕遇上的,还是疾风船的夜袭。 奥拉的军舰上会设有名为「觅魂师」的战略用魔法师。无论陆军如何小心地关闭所有灯光火源,他们还是能靠肉眼发现地上军马和士兵的魂源。当然里沃军会自地面发射高射大弩,但都是在疾风船炮击之后才有办法予以反击,再怎么说都是慢了半拍,牺牲也相当惨烈。 尽管如此,里沃军至今仍继续进攻,这是因为下达军令的西尔森将军是个只重视战果、不顾我方牺牲者的指挥官。他独揽军功,让部下的将校去苦思战略,而在前线流血的则是所有士兵。 「我们有没有能摆脱奥拉空军的方法?」 在进攻首都之前,西尔森以「三鉾山岭」的山脚下为根据地,存营帐内召开参谋会议。 与会者包括副官拉达右、参谋总长奎里德、空军司令迦洛利与水师提督摩里钢,此外各自的随从也同时列席,吉尔达·雷跟马可斯桑就一起在最末席待命。 原本应该是「卡尔加」的队长阿札破必须出席,但因为他不在,吉尔达·雷才会代理参加。吉尔达·雷询问为什么是由他出席时,只得到马可斯桑模棱两可的答案。 「既然这是奎里德的想法,应该有它的意义吧。」 对于马可斯桑而言,光这个理由就很充分了。 「托摩里钢提督之福,奥拉的军舰目前只剩八艘了。」 迦洛利在为空军的无能赔罪之际,顺便吹捧水军。因为里沃水军的高射大弩补强了空军战力不足的问题。 迦洛利与摩里钢都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在年纪、经验上都比身为将军的西尔森还要丰富,即使率领大军也游刃有余,不会勉强部下进行作战。尽管知道对方与自己同样都是骑士,吉尔达·雷对于里沃军人还是有一种违和感。这些人长期远离祖国,战争占去了他们人生的大半光阴。这似乎不是他们的手段,而是目的。占领一半世界的里沃,无论打算将领土拓展到何处,都已经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国家了。他们征服的国家一旦增加,要养的兵力也会提高,也因此战争又成为了必然。真的是个没完没了的恶性循环。 摩里钢一脸凝重地报告:「敌军的弹药大概已经用完了,于是开始洒咒药以取代炮弹。我们希望能让水军补充更多抗魔法用的面具。」 咒药是一种能将生命魔法的咒文波动传递给目标的触媒。效力最强的是直接涂抹于肌肤上的软膏,但就算大范围喷洒液体或粉末的效力较弱,还是能让魔法造成影响。觅魂师在疾风船上画出魔法阵,并在魔法阵下方洒下咒药,接着使魔法作用于被咒药波及的里沃士兵们的灵魂上,暂时迷惑他们,让疾风船趁机炸沉里沃的高射大弩。 这么做疾风船的飞行高度必须降得很低,也很可能被其他船只的高射大弩攻击,是一种危险的战术,但反过来说只要奏效,敌人也会损失惨重。里沃军为了在这种战术下自保,就必须遮盖皮肤以免吸收咒药,当然也必须戴上附有口罩的面具。 「在援军到达之前,我们一定要先把首都打下来。」 西尔森说着,只见奎里德慢条斯理地打断他。 「出击之前,我想先让斥候前往北方。」 「为什么?」 西尔森蹙起了眉,但奎里德看起来就像正在下一盘打发时间用的将棋,不疾不徐地回答:「我们从俘虏那里打听出来,阿米兰堤王以建造阿加拉斯神殿为名,将大量的人力与建材都送往北方。说不定他另有打算。」 拉达右不耐烦地说道:「这种事我也听说了。但是阿米兰堤的北方国境有『多拉肯思奇山脉』作为天然屏障,是个无处可逃的死路。在那里建造碉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说,那堤克王自开战以来,一直都是个只会依赖神明的胆小鬼,要不是拥有国王的身分,早就被人民唾弃了。没错吧?」 拉达右面向营帐的帐幕弹了一下手指。 那似乎是个信号。只见哨兵迅速掀开帐幕,一名肥胖的男人弯着腰走了进来,满月般的圆脸被大半花白的褐色卷发和同样浓密的胡子所包围,皮肤就像鞣革一样没什么血色,他抬起黯淡的茶色双眼,环顾帐内的众人。 「为各位介绍,这是阿米兰堤第一交易商,扎力·罗那哥亚先生。」 拉达右以迎接老朋友的态度,让罗那哥亚在自己身旁入座。 「在下罗那哥亚。见过里沃享誉极高的将军与各位幕僚。为了迎接阿米兰堤与里沃不远将来的繁荣,今天能与各位见面是我值得纪念的荣耀。」 「罗那哥亚,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了吗?」 西尔森开口询问,从他的样子看来,在这名阿米兰堤人进入会议之前,将军也早就知道了。 「是的,将军。我这里有米尔法太守交给我的条约文件……」 罗那哥亚从大肚腩上的衣服内取出一个金色圆筒,将里面的一卷纸张交给拉达右。拉达右装模作样地拉开纸卷朗声念道:「米尔法·乔亚太守愿意成为里沃军的同盟。只要里沃国同意让米尔法·乔亚得到阿米兰堤的王位,我军就交出首都不予抵抗。」 「什么?米尔法·乔亚不就是那堤克王的王叔,握有首都乔亚的实权吗?首都的守备队部是遵从他的命令行动啊。」 摩里钢惊讶地开口,迦洛利也高兴地击掌说道: 「太好了,这么一来等于我们已经攻陷了阿米兰堤!」 西尔森对春风得意的拉达右满意地点点头。 「拉达右,做得不错!就告诉米尔法太守,请他从首都城墙内部亲自点火,做为契约成立的标志。我军也会将那当成攻击的信号,大举攻进城里。」 乔亚是一座四周被防砂壁包围的城塞都市。只要坚守内部,要攻进城里就必须耗费极大的兵力。如果城里有内应,那么就能使破坏降低到最小,要重新订定和平协定也会快得多。 「那我尽快写下回复。」 拉达右回答之后,吉尔达·雷听见身旁的马可斯桑嘴里喃喃不知道正在念什么。他一脸不满地瞄了奎里德几眼,但奎里德只是一副无聊的样子双手环胸,一点反应都没有。吉尔达·雷将耳朵靠近马可斯桑,只听到他说了一句话: 「跟『立王者』一模一样嘛。」 吉尔达·雷正想问那是什么意思,罗那哥亚便用谄媚的声音开始说道:「小人惶恐,但为了米尔法大人,希望能获得将军正式署名的文件。此外,不才小人此次甘冒大险,也希望将军能够加注给付罗那哥亚报酬的条文。」 商人大胆地索取自己的仲介费。他身上穿着茶色与青色的织纹长衫,外披鹿毛织成的长背心,以全国第一大商人而言,这打扮确实稍嫌朴素。可是从他袖口隐约可见的手环和大半肚皮脂肪遮住的腰带,都镶着看起来很沉重的黄金与大颗宝石,光那些就是客观的财产了。而且被赋予阿米 兰堤执政权的交涉任务,也显示他拥有一定的地位。只要看好这场战争的走势,等主政者交棒后他也能获得更多的利益。 「你想要什么?」 拉达右有点急躁地问完,罗那哥亚相当积极地说道: 「那堤克王金库内财产的百分之五。还有后宫的侍童们,另外还有一个叫『神兽之女』的奴隶,也请给我……」 「百分之五的财宝!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西尔森怒骂。 「那、那应该不算多。国王都把财产投注在建造神殿,已经不如太守那么有财力了……」 罗那哥亚不断说明理由,很执意地要求着。毕竟身为商人,没有实质保证他就不会做事,而罗那哥亚的这番道理,让拉达右不得不屈服开始撰写条文。 等罗那哥亚获得他想要的东西离开营舍后,摩里钢皱起了鼻子批评道: 「看来真是不太能信任的人啊。他肯定也从米尔法太守那里索取不少额外报酬。」 「正因为那种人这么贪婪,所以也不容易背叛。你说对不对,奎里德?」 西尔森用「你还有什么话说」的口气询问着,奎里德只是耸耸肩不发一语,迦洛利赶忙打圆场道:「到北方侦察也不会有坏处。我们的舰队也能出动一艘小艇……」 西尔森打断道:「不行,你的疾风船马上会被奥拉发现。眼前为了攻打首都,一艘都不能折损。奎里德,派你的部下吧。可是要趁今天晚上行动。」 「今晚」是个强人所难的要求。不过奎里德只是简短地命令道: 「听到了吗,马可斯桑。去集合『卡尔加』,我亲自指挥。」 听到参谋总长要亲自上阵,摩里钢与迦洛利一脸惊讶。但西尔森与拉达右却对于丢给了奎里德一个难题感到自满。 马可斯桑迅速站起身,临去之际丢下一句:「吉尔,欧塔斯,快去把阿札破找出来。我去做其他准备。」 奎里德跟着吉尔达·雷来到帐外,不怀好意地笑着催促他。 「要找阿札破,他在那顶大帐里。你得快点才行喔。」 奎里德看起来对幕僚会议丝毫不在乎,但吉尔达·雷却无法保持沉默。 「要说不能相信,那个米尔法太守不也一样?既然他会背叛自己当国王的外甥,说不定就会背叛里沃啊。」 「你还真有洁癖。所谓争权夺利,本来大多就是骨肉相争。」 「可是,国王这个地位毕竟……」 「你说王者的地位?真正配得上这个地位的,到底有多少国王?」 奎里德以放肆的口吻说道:「现任阿米兰堤王的名声极度糟糕。就连你的祖国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王也一样,在某种意义上……」 奎里德突然住了口,回过头去。 「糟糕,所以我才叫你动作快……」 吉尔达·雷也回过头去,只见西尔森正好从营帐出来。奎里德往刚刚他所指的那顶大帐走去,同时说道:「那顶是西尔森女人的帐棚。阿札破那家伙,现在可是在玩火呢。」 如果阿札破被发现人在那顶大帐里,下场可不是开除队籍那么简单。吉尔达·雷着急了起来,但现在大声叫他已经来不及了。这时他冷静地抓起奎里德的衣领,朝他的脸揍了一拳。奎里德也以惊人之势倒地。 「大胆!你竟敢对长官……」 正经过附近的将官见状大声责骂,使得西尔森也停下脚步。奎里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同样回了吉尔达·雷一拳。 「奎里德参谋总长!你在做什么?」 当吉尔达·雷倒地时,西尔森也往他们走来。似乎对这场骚动很感兴趣。奎里德说道:「我正在教训部下。」 吉尔达·雷大声吼着:「你凭什么污辱我的故乡!」 奎里德一脚踩在吉尔达·雷的背上,将他按在地面无法站起。 「给我冷静一点,乡巴佬!」 吉尔达·雷就这样趴在地上,用眼角往大帐看过去。阿札破袒露着布满刺青的上半身,只穿着一件裤子悠哉地走了出来。有些昏暗的帐内还能隐约看到一个泡澡桶。阿札破的红发与背脊因潮湿而反光,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奎里德与吉尔达·雷的身上,没有人发现他。奎里德这时也瞄了一眼,以确定阿札破的动向。 西尔森似乎很愉快地看着流下鼻血的奎里德。这个从属国兵晋升的参谋总长非常碍眼,这是他贬损奎里德的好机会。 「奎里德,这种无赖汉真的可以进行侦察吗?我看你亲自去指挥『卡尔加』吧。反正你很擅长偷偷摸摸搜集情报嘛。」 「您说得没错。」 奎里德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若无其事地抓住吉尔达·雷的手拉起他,然后露齿一笑。 「我们天亮前回来。」 吉尔达·雷模仿奎里德,也行了一个不太像样的敬礼。 搞不清楚状况的将军走回大帐,只见头发湿漉漉的娇小女性若无其事地迎接他入内。 2 斥候骑兵队离开带河北岸的前线基地,沿着「三鉾山岭」的西边山路,前往北方满是岩石的沙漠地带。 七匹卡尔加在黑夜中跳跃、滑行。这种野兽原本就属夜行性动物,在塔欧的训练下以供作战之用。无蹄的柔软后肢前进时几乎不会发出脚步声,适合在侦察时使用。 地势自带河往北逐渐升高,从地图上来看,除了随处都有棚架似的平坦台地之外,没有任何能遮蔽视线的地形起伏。如果现在不是晚上,敌人远远就会发现他们一群人所扬起的烟尘。 他们可以看见,距离他们不近的首都乔亚,街灯就像烛台一样闪耀,而王宫最高处的灯火上方,闪着舷灯的奥拉疾风船正在盘旋巡逻。可是首都之外的国土全都隐没在黑暗之中,静静蝥伏着,以免遭受战火波及。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发现远处有微弱光线的人,就是库比亚多。这名夜视能力优异的前盗贼说,那道光线正往北方移动。不过吉尔达·雷却因夜色太朦胧而完全看不到。 「很好,库比亚多,带路!」 奎里德让「卡尔加」朝那道光的方向前进。前进了一会儿之后,库比亚多举起手来,示意所有人潜入岩石后方。这时众人都已经看到光线了。 那是一列非常长的队伍。 队伍中有数不清的骆驼跟马,前后则是数量几乎相同的人正在徒步行走。骆驼的鞍上各有两人负责驾驭,而且全都是罩着黑面纱的女子。骑在马匹上的是手持长枪或长剑的士兵,守护似的将女性们包围在中间。以疲惫的脚步步行的人们,手上则拿着罩灯或牵着马匹和骆驼,而仔细一看,那些人也全都是提着长裙下摆的女子。在马具和马蹄声杂沓中,还混杂了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那是女孩们穿戴在身上的装饰品所发出的声音。 「看起来并不是难民。」 奎里德拿起望远镜,看着那列队伍。 大约在南北延伸的一长列中间,可以见到两顶比周遭还高的轿子。那轿子就像个小屋一样,以四根柱子搭上布幕,由比骆驼稍大的小象背负。小象身上穿着华丽的甲胄,挂在轿子上的装备与绒毯看起来也非常奢华。 这时,前方的那一顶轿子里,灯光在纱帐中亮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人影朦胧地投映在纱帐上。从娉婷的身形动作看来,应该还是女性。 艾斯姆突然间驾着卡尔加往前一步。 「喂,你去哪……」 没有理会库比亚多的警告,艾斯姆更加靠近了队伍一步。阿札破追了上去,把他拉近另外一块岩石后方,但那里已经离队伍不到十匹马身远了。 小象上的纱幕开启,里面的人影 探向后方的轿子。两顶轿子靠近,一个人影拿着扇子般的东西掀起后方轿子的纱幕。接着她看着里面,似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两顶轿子的纱幕垂下,恢复原来的样子。 阿札破与艾斯姆回头会合。阿札破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但艾斯姆则显得很兴奋。 「那些是后宫的宫女们。小象上是王妃的轿子,国王应该在骑马队中的某处……如果是我,就在这里直接攻击。」 艾斯姆跟平常那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紧握着弓好像打算随时出击。 「确定吗?」 奎里德看着阿札破。阿札破很冷静地说道:「那些女性不是平民。但不确定国王到底在不在队伍之中……」 「王妃在!国王一定也在!」 艾斯姆激动地说。此时库比亚多忍不住打岔道:「你怎么会知道那是王妃?你见过王妃吗?还是她戴着王冠?」 「见过。我……认识王妃。认识托丽榭丝……」 艾斯姆咬着下唇,有点语无伦次:「我是跟托丽榭丝公主吃同一个人的奶水长大的,我绝不可能看错!」 库比亚多跟塔欧都瞪大了双眼。而马可斯桑只是眨了眨眼睛,奎里德与阿札破更是毫不惊讶的样子,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 「那堤克王既残暴又是个胆小鬼,公主是为了托勒斯才被迫嫁过去。看来那堤克王想守护乔亚却又不肯作战,带着大批女眷打算逃到神殿。如果我们可以在这里讨伐国王,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这可是大功一件。」 奎里德对激昂发言的艾斯姆说道: 「除了国王的命令之外,王妃不可能移驾北方。如果要离开首都避难,应该会往托勒斯的方向去。可是,国王到北方来又打算作什么,我们有必要知道。我们先放他们继续前进。」 「可是……!」 尽管艾斯姆很明显地感到不满,奎里德仍不容他反对。 「我们不是来拯救王妃的。阿札破,北方有进入阿米兰堤的道路吗?」 阿札破摊开地图,抚着阿加拉斯的位置与周边区域,指出「三鉾山岭」与「多拉肯思奇山脉」相连接的地方。 「有路。就是这条『阿拉法塔克小径』。这条路正如其名,是个勉强只能容一匹马通过的狭窄悬崖山道。而且掌控入口的部族也经常改变,通过这里往往就会被洗劫买路财,性命很容易不保。」 「多拉肯思奇山脉」的北边,就是一大片称为「红色平原」的无法治地区,而「三鉾山岭」的北边,则是打算将势力从查哥斯往北延伸的里沃军与无法之徒的混战区域。「三鉾山岭」有占山为王的山贼,「多拉肯思奇山脉」则是非常险峻且处处悬崖、寸草不生的岩山,据说连野兽都无法居住。也因此,这座山被视为神兽的居所。 奎里德做出裁示。 「好。马可斯桑,你回去报告西尔森,说我们追着国王往阿加拉斯去了,请他调派部队到阿加拉斯。我跟阿札破去『阿拉法塔克小径』探路。剩下的四个人继续跟着队伍监视他们。库比亚多,由你负责指挥。」 「知道了。」 库比亚多因接获指挥分队的任务而双眼发亮。马可斯桑表情宛如烦恼中的小狗抱怨道:「奎里德,你不回去会惹将军不高兴吧。」 「这是常有的事。你去招募志愿军,自行把他们带到阿加拉斯。」 「你说得还真简单。」 尽管嘴上这么说,马可斯桑还是立刻驾着卡尔加消失在黑暗中。奎里德在临去之际,靠近吉尔达·雷的马鞍低声对他说:「如果库比亚多跟艾斯姆起冲突,你要负责摆平他们。」 塔欧在一旁代替吉尔达·雷用力地点头。库比亚多与艾斯姆已经争相快速前行。奎里德与阿札破的黑影也旋即消失。 在这段期间内,队伍仍持续朝北方前进。以这么大批的人马而言,速度算很快了,途中也只有停下来休息一次。可能是担心灯火太过显眼,队伍也不生火煮饭,就只喝水并吃携带性的粮食。荒野上看不到任何街道,他们只是仰赖星象不断地前进。 不过,前方总算出现灯光了。原以为那是村落,但四人仔细一瞧,一明一灭的灯火在较高的地方,背靠着乌黑一片的山阴处。队伍的骑马士兵也发现了灯光,精神为之一振。随着队伍越加靠近,只见地面上井然有序地横放了一列灯火,另外还有远处高台上燃烧的火光。疲惫不堪的女子们加快脚步,仿佛被吸引似的逐渐接近灯光。 在屏风般陡峭的悬崖前,出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神殿。神殿拥有主门与两道侧门,被阶梯包围环绕的坚固城墙上几乎没有窗户。屋顶上并排的许多小塔楼如同枪尖一般,正中央则是高出许多的斜塔。若将屋檐当成瞭望台,塔楼当成射箭屋的话,这也可以当成非常有用的要塞据地。 在库比亚多的信号下,吉尔达·雷一行人绕到东面的侧门,将卡尔加绑在稍远处的岩石后方,给它们喂食过树叶后,一行人用走的缓缓靠近神殿侧面。 人们从神殿大门走出来迎接队伍,并引领他们进入神殿。出来迎接的男人们既非僧侣也不是神官,看起来比较像下人。 一行人来到侧门,虽然那里有几名手持长枪的警卫,但神殿墙壁的侧边至里面都还在建造中,留下不少石材与木头。才刚到达的马匹与人们,在临时隔间的工人房四周匆匆来去。 「什么嘛,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像样的军队啊。」 库比亚多想了想,看了一下另外一侧后说道:「喂,你可别趁我不在的时候擅自行动喔,艾斯姆大人。」 艾斯姆没有回答,库比亚多前脚才走,艾斯姆便打算靠近工人房。吉尔达·雷迅速挡在他前方,艾斯姆抬起双眼瞪着吉尔达·雷。 「我要去救托丽榭丝公主。我不能让她陪着国王白白牺牲!」 「要先确认国王所在的位置。」 艾斯姆的黑色双眼如箭般锐利,但吉尔达·雷只是冷静地回望艾斯姆。艾斯姆突然眯起了双眼,打算推开他。吉尔达·雷便迅速捉住艾斯姆的手并且将他反折。艾斯姆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时,就已经双膝跪地了。 「冷静点。别一个人蛮干。」 吉尔达·雷确实地将艾斯姆压制后,放轻动作低声说道。塔欧见状放心地吁了一口气。 这时艾斯姆的身体突然一僵。因为那头小象正停在正门前,人们上前去卸下轿子。那名穿戴着轻布与薄纱面罩的年轻贵妇,一脚踩在男仆高举充当阶梯的手掌上,纤细脚踝上的金色足环,在灯火照射下闪闪发亮。 下轿后的贵妇,转身走向另一头小象所载的轿子。覆盖轿子的布幔已被掀开,露出骨架。那是一个像巨大鸟笼一般,将栅栏围成一圈的笼子。笼内有个女孩跪着,靠在栅栏上大喊。 「王妃陛下!请让我出去!求求您……」 吉尔达·雷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孩虽然穿着与王妃相同的薄衣,但却没有戴面纱。金茶色软毛般短短的头发,裸露的小巧耳朵,以及耳朵上方白色卷贝般的东西,吉尔达·雷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其他人眼中,或许会认为那是某种装饰品。但吉尔达·雷熟悉那女孩的声音、还有她的脸庞。 「雪芙儿·阿尔各……?」 近似于恐惧的感觉突然袭来,让吉尔达·雷忍不住颤抖。为什么雪芙儿会在这里?他以为她现在应该待在安全的奥拉学都才对。 塔欧看着吉尔达·雷不寻常的脸色。 「吉尔?」 吉尔达·雷力图镇定,但冷汗疯狂地淌下,胸口也感到疼痛。就算自己身陷险境,他也从不曾这么动摇过,因为无论会有什么结果,他 总会有心理准备去接受。可是现在他却宛如突然失足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 「那……不是国王。那是……」 「你认识吗?认识那个关在笼子里的女孩?」 艾斯姆回过头。他感觉到吉尔达·雷变得跟他一样焦躁。 「那不是托丽榭丝的同伴。大概是国王的奴隶吧。」 艾斯姆说完,吉尔达·雷的脑中闪过一段话。 「『神兽之女』……罗那哥亚刚刚说她在后宫……」 他所说的,竟然是雪芙儿。 「是你很重视的女孩吧。」 吉尔达·雷被问得哑口无言。 大约一年多前,他失去了年轻的主人梅比多尔杜王子,以及亲弟弟都蓝。自那之后吉尔达·雷就失去了守护的对象,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痛苦,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失去,更没什么可惧怕,甚至还因此感到轻松。相对地只要他守护的是祖国或理念等无生命之物,该担心的就只有自己的意志问题而已。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现在会这么的不安? 雪芙儿·阿尔各是接收了他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的女孩。他被那个女孩拯救过好几次,让她背负了许多重担。难道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在他的心里扎根,甚至让他觉得少女的生命安全是他的责任了吗? 艾斯姆说道:「决定了。杀了国王救出她们!」 3 那天,那堤克王一大早便在后宫出现。 雪芙儿跟着王妃来到正门的庭院迎接国王。国王身边还伴随着两名男客。 两人都穿戴着轻软的白色亚麻布头巾与长袍,并不像阿米兰堤的人们一样在身上佩戴黄金与宝石。他们用带着口音的话向王妃请安,但似乎也不是奥拉人。 「他们是为朕建造神殿的技师。」国王说道。 「托丽榭丝啊,里沃军已经逼近乔亚了。朕决定移居到阿加拉斯神殿。我也要把王宫的人都带去,你去不去就自己决定吧。」 听到这么突然的命令,王妃也只是动了动眉毛,但雪芙儿却看见她双手紧握。王妃装出开朗的声音问道:「您能够带我去吗?」 「您在托勒斯的父王会来接您喔。」 国王身后传来一道唐突的声音,那个名叫希兹纳凯斯的大使与达洛魔法师正走进门口。这两人都极力劝阻国王不要去阿加拉斯,请他与王妃一起到西方托勒斯避难。他们前几天就已经来谏请王妃了,但王妃认为国王尚未定夺前,她不愿轻举妄动,于是不断拒绝两人。希兹纳凯斯表示他已经在正门口准备好轿子了,国王却摇摇头。 「希兹纳凯斯大使,你只要带王妃到托勒斯就可以了。朕让王叔负责守护首都,朕则亲自到阿加拉斯与神一起等待敌人。」 于是希兹纳凯斯大使不再对国王多说什么。王宫内开始准备让国王出发而一片忙乱,女官长达拉泰雅催促王妃道: 「托丽榭丝陛下,请回到安全的托勒斯吧。听齐亚的说法,下人们似乎也全都要弃城逃走。」 齐亚等侍童在街上打听到的战况,也让女官们笼罩着极大的不安。万一都城落入敌人手中,她们的下场一定很悲惨。于是女子们纷纷求助似的看着王妃。雪芙儿的心脏剧烈跳动,觉得逃走的机会终于降临了。 此时国王却说道:「托丽榭丝,让『神兽之女』过来!」 发现国王直接盯着她看,让雪芙儿产生了极为不祥的预感。不只是国王,连两名访客都非常热烈地注视雪芙儿的耳朵上方。雪芙儿心中充满着不安,跪在地上。 「这就是『神兽之女』吗?原来如此……这可真是稀奇。」 其中一人朝雪芙儿伸出手时,雪芙儿反射性地别开头,但国王琥珀色双眼的瞪视,让她感到害怕。当技师的手指碰触她额头两侧的「角」时,一股恶寒窜过雪芙儿的魂源。另一名技师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颤抖的雪芙儿。在对方的抚摸下,借由剧烈搏动的突起,雪芙儿确定了一件事。 这两个技师是魔法师。而且这件事可能没有人知道。希兹纳凯斯虽然带了达洛魔法师前来,但达洛的注意力却被女官们所吸引,希兹纳凯斯与达拉泰雅则似乎讨论着某个严肃的话题。国王用令人恐惧的目光居高临下看着雪芙儿,王妃却什么也没发现。 技师的魂源由指尖传入,令人毛骨悚然又毫不客气地将雪芙儿全身探索得一清二楚。雪芙儿在伊欧西卡尔时,曾无数次遭受魔法师们如此对待。当时她无法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或对方的魂源,但如今已经可以非常敏锐地掌握了,也因此现在她的厌恶感也增强许多。 雪芙儿抵抗着,将强烈的振动送进她受到束缚的魂源中,想要把技师的魂源反弹回去。正在观察的技师也惊讶地瞪大眼。可是,瞬间退回一下的技师魂源,又返回了更强烈的振动。 雪芙儿全身麻痹,颓倒在地上。 「您要对那女孩做什么……」 王妃才开口,国王便说道:「这是要献给阿加拉斯神殿的活祭品。要小心运送。」 于是雪芙儿再度被关进笼子里。雪芙儿无法聚焦的双眼,跟王妃紧张的目光交接。王妃转身面对女官们,挺直背脊环顾众人一眼。 「感谢各位过往的忠心陪伴。想要逃往西边的人,跟着达拉泰雅去吧。我要跟那堤克陛下一起前往阿加拉斯。想一起去的人,可以留下来陪伴我。」 「王妃陛下!」 达拉泰雅大喊,王妃再度转身,用深蓝色的湿润双眼凝视着国王。国王只是蹙起眉头,看不出有所动摇的样子。 明白王妃的决定不可能改变之后,惶惑不安陷入混乱的女官们,也各自决定自己的去向,开始分成追随王妃或达拉泰雅两批人潮。 后宫的门一开,米尔法太守便看着希兹纳凯斯与达拉泰雅带着女眷们步出后宫。但太守所等待的王妃却不在其中。将两人召进太守宫殿之后,米尔法·乔亚冰冷地质问道: 「达拉泰雅,为什么只有你回托勒斯?」 王妃的表姐尽管有些害怕,还是尽力保持威仪地回答问题。 「殿下您曾说过,当您继承那堤克王的位置时,为了与托勒斯结盟而需要王妃。既然如此,就算不是托丽榭丝陛下,拥有托勒斯王室血统的我也能帮上您的忙。」 看着眼前依然年轻美丽却高傲的女子,已经只手掌握阿米兰堤王位的现任王叔,蓄胡的嘴上喃喃低语:「自作聪明的女人。你根本毫无用处。」 对米尔法而言,托丽榭丝王妃才是能够牵制托勒斯王的人质。但他还是扬起笑容,对达拉泰雅这么说道:「如果你能展现勇气,与老夫共同陪伴首都共存亡,那也无妨。」 可是希兹纳凯斯似乎忽然感觉到了米尔法的怒气,匆匆地打算告辞,只见米尔法伸出手去拉了拉叫人铃。 卫兵很快地出现,先将达洛魔法师打倒在地。魔法师完全无从抵抗地瘫在地上。米尔法还以为魔法师会用什么深不可测的魔法保护大使,因而小心翼翼,但事实让他有点失望。 希兹纳凯斯惊慌失措地抗议道: 「太守殿下,您做什么!我得回去向托勒斯王报告……」 希兹纳凯斯随即也跟达洛一样倒地不起。早已习惯作足表面的外交关系,他们对这么粗暴的状况似乎完全反应不过来。 「那由老夫来想办法。乔亚首都已经完全被敌人所环伺,你们现在出去非常危险。别担心,老夫会保护首都。你们待在这里绝对安全。」 万一托勒斯王知道公主没有在米尔法手上,对米尔法会是个麻烦。此外扣押希兹纳凯斯这个人,应该也能多少牵制奥拉。 将骚乱的女子们与希兹纳 凯斯关在太守宫殿之后,塔西狄尔提督派了使者来。使者表示里沃的水军已经突破带河南方,开始准备要包围乔亚港了。使者并转达了提督的要求。 「请太守加强防守港口,并将王宫守备队投入东边战线。」 米尔法将手伸进怀里,陷入沉思,不作回答。他的怀中,静静放着一张里沃将军让罗那哥亚带来的文件。 4 「国王带着后宫的女人逃到阿加拉斯?蠢货,那是要把我们的注意力从首都引开的计谋!」 当斥候骑兵队的马可斯桑替奎里德回来传话时,里沃军队的司令官西尔森将军朝他这么怒吼。 「对阿米兰堤来说,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摆脱首都被包围的危机。我们怎么可以上当!我不可能派部队去阿加拉斯!」 他的副官拉达右也一脸得意地点点头。 「奎里德·曼斯顿真是的,身为参谋总长思虑竟然这么欠缺周详。万一国王真的逃进了阿加拉斯的神殿,就等于是瓮中之鳖了。毕竟那堤克王除了少数的护卫之外,并没有可以驱使的兵力。等到攻陷首都之后再追击,他们也无处可逃。」 西尔森与拉达右已经完全对现任国王失去兴趣,专注于是否能顺利与米尔法·乔亚结盟。 照目前情势来看,会做出这种结论也是人之常情。但在马可斯桑的经验中,奎里德从不会采取无谓的行动。奎里德具备了某种敏锐的嗅觉,让他必定不会在能左右战情趋势的地方缺席。身为部下的马可斯桑与其自行思考细枝末节,他还是假设奎里德依然正确,这样要采取行动也快多了。 马可斯桑避开正规军的营舍,前往造访他熟识的属国军的千人队长。里沃军以弦月形从东方包围乔亚首都,并进一步让水军横扫带河封锁港口。但来到这里,步兵们已疲惫不堪了。数日来的行军都是消耗战,已经折损了半数以上的兵力,再加上雨季来临,流入壕沟的雨水更引发诸多疾病。 眼见同伴们一一倒下死亡,让士兵之间煞有其事地口耳相传,疫情其实是阿米兰堤神降下的诅咒。曾经面对死亡的人,总会更加迷信。而阿米兰堤的战俘又全都异口同声指出,那堤克王的疯狂信念正是诅咒的根源。 面对失去斗志的步兵,就算骑兵们加以鼓励打气,同袍间的不满与不和仍然逐渐蔓延开来。过于长时间的紧张状态,让属国军与正规军间的冲突有如家常便饭,前线的军纪几乎濒临瓦解。 千人队长对马可斯桑透露道:「眼看即将要开始总攻击,大炮与弹药也全部准备完毕。可是经过这么久,信号都一直不来,火药也会受潮……都已经替换过好几次了。到底想怎么样呢?就算想让他们去守夜,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士兵了啊。」 马可斯桑想起了西尔森与拉达右的焦躁。 攻击的信号,是让那名米尔法太守在首都里点火。一般来说都会趁着晚上开始行动,但却毫无动静。就这样等了一个晚上。在这段时间,又必须对抗前来夜袭的奥拉疾风船。如果太守继续按兵不动的话,就是拉达右的误算。说不定太守突然临阵退缩。万一他不信任里沃,转而依靠奥拉的话…… 「士兵们都相信他们无法从这个受诅咒的国家生还。里沃早该知足,在哥塔希利带河止步。」 千人队长所说的话,让马可斯桑心有戚戚焉。他会离开被征服的祖国,投效里沃军队,是因为没有其他谋生方法。如果他没有遇见奎里德这号人物,说不定早就临阵脱逃了。 「哎,你别这么悲观啊。曼斯顿参谋总长有个小小的计划……」 马可斯桑拍了拍千人队长的肩,在他耳边说出强人所难的要求。 5 雪芙儿就那样被装在笼子里运送到神殿。 追随王妃的人们,因为疲倦而情绪变得很差。女官们都想回到后宫柔软舒适的床铺,神殿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堆柱子并排的大厅,非常地杀风景。寒风吹拂而过,应该有屋顶的地方,却能透过横梁看见星空。看起来像个神殿的部分,就是这个几乎只有墙壁的四角大箱子里,尽头的墙壁前所矗立的巨大半身神像。 神像的外观与后宫祈祷室里那尊同样都是角兽的化身。但比祈祷室里的还要巨大,而且漆黑得宛如吸收了所有的光线一般。如柱子般粗大的前脚搭在前方伏地,头往上仰望着天空。若由下往上看,像道黑色影子的下颚上有根既长又锐利、向前突出的角,看起来就像鸟喙。 那使人不舒服的形状让雪芙儿颤抖不已。似曾相识的恐怖之物瞬间掠过她的脑海,但她想不起来是什么。 王妃的态度坚强,安抚着失望的女孩们,并命令那些前来迎接、很像工人的男人们搭设帐棚。在后宫这些都是达拉泰雅负责张罗,但自从决定避难之后,王妃也毫不逊色地迅速作出指示,让人们有所依循。 「请给大家送上食物。还有,那堤克陛下在哪里?」 国王早他们一步从首都出发,应该比他们先到神殿才对,可是他却没有出来迎接王妃。王妃虽然为此感到难过,却掩饰得很好。 「国王陛下正在祈祷中。他要我们把『神兽之女』带去。」 雪芙儿害怕得发抖,并恳求般地看着王妃。 王妃蹙起眉头,用愤怒的声音对男人们说道:「比起奴隶,国王应该先接见王妃!」 男人们惶恐不已,急忙领命而去。 不久之后大帐棚搭好了,女子与士兵之间垂挂起一块隔间用的布幕,众人似乎总算恢复了平常心。大家分配到粥与串烤,还有飘着香气的蜜酒,开始用餐之后,刚刚的那些工人也回来了。 工人们领着王妃到搭设在大厅内部的帐棚,王妃命他们将雪芙儿的笼子也放进去。帐棚里铺着王妃专用的绒毯跟绣花抱枕,布置出舒适的小房间,不过还是远比不上后宫的起居室。尽管下人们送来银器装盛的食物,雪芙儿却完全没有食欲。王妃也只喝了一口粥,闻过蜜酒的香味后便放下杯子。 雪芙儿看着笼子上的锁,央求王妃道:「求求您打开笼子,我不想当活祭品。王妃陛下……」 王妃是雪芙儿最后的希望。在小象背上摇晃时,雪芙儿试图用守护刀的刀尖把锁撬开,但是袋形的挂锁钥匙孔太小又太深,雪芙儿无法成功。 王妃看起来很不耐烦,但还是体贴地回答她一路上千篇一律的答案。 「别担心。我会向夫君进谏,阿米兰堤不会用活人当祭品。」 当国王将雪芙儿关进笼里时,只有王妃与雪芙儿感到相同的恐惧。因为那两个自称技师并剥夺雪芙儿自由的魔法师所散发的邪恶气息,王妃也感受到了。 「国王陛下会听王妃陛下的话吗?」 雪芙儿并不这么认为。但王妃立刻瞪着她。 「不要看不起我!」 但王妃自己也知道国王是如何冷落自己,于是她移开了她的视线,又说:「那堤克陛下会变成那样,都是我的错……」 总是挺直背脊,言行充满自信的王妃忽然垂下双肩,就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无助地叹了一口气。 「嫁到阿米兰堤的时候,我还很小。达拉泰雅说那堤克陛下咒杀他的父王进而篡位,我便相信了这个谣言。我害怕那堤克陛下,不肯打开心房。其实那堤克陛下一样年幼,却被大家视为残酷的国王并敬而远之,实在太孤单了。身为王妃的我本应该帮助他,但连我也……」王妃似乎是对自己说话般地轻喃着。「那堤克陛下只是希望国家能够强盛而已。于是他侍奉神兽,选择了用恐惧支配臣民的方式。而那只是想要保护阿米兰堤……他真的是个一心为国、宅心仁厚的人。我很清楚……」 王妃打从心底担心国王。尽管她在后宫对 国王的态度生疏,但雪芙儿认为王妃对国王的用情之深,一定远超乎周遭的人所能想像。 王妃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王妃陛下!请把锁……」 王妃的回答,彻底击垮了不肯放弃的雪芙儿。 「我没有钥匙。你安心等,我现在就去向夫君进谏。」 说完,王妃便离开了帐棚。 ◎ 雪芙儿很怕国王与那些魔法师随时会来。他们已经注意到雪芙儿的魂源并不普通。万一魔法实务局对雪芙儿的「角」提起兴趣,那比什么都还来得恐怖。 被恐惧驱策的雪芙儿,像头真的野兽般开始冲撞栏杆。笼子摇晃着,圆形的底板也松动起来。雪芙儿想了一下,更使劲地往上跳跃,去撞栅栏上方,然后她直接捉住上方的栅栏,让体重靠向笼子的一边,笼子往一旁倾斜,倒在那些软垫上。幸好这并没有如她所想发出巨大的声音,因此没有人进来察看,让雪芙儿松了一口气。 黄铜制的栅栏非常坚固,根本无法破坏。雪芙儿死命地踹着底板,底板很厚,被牢牢固定着,可是横倒在地的圆筒状笼子却因为雪芙儿在里面移动而随之滚动。雪芙儿让笼子靠近石柱,从栅栏间努力伸长手臂,取下垂挂在石柱上的提灯。提灯就像沸水壶一样滚烫,雪芙儿几乎要松手放掉它,却拼命地忍了下来。她将抱枕全都抓来堆在圆形底板前,用提灯点火。接着她将提灯里的灯油泼在底板上,等抱枕的火焰一逼近,底板也立刻燃烧起来。雪芙儿便缩在栅栏顶部等待。 火焰从抱枕蔓延开来,地上的绒毯也烧焦了。房里充满黑烟,刺激雪芙儿的眼睛与喉咙。雪芙儿撕下薄长袍的袖子用来遮住口鼻。她的眼泪与鼻水流个不停,在抱枕的灰烬上用力去踹底板。黑炭自烧焦的底板飞散开来,还伴随着木头裂开的声肯。火焰烧到她的凉鞋与脚踝,似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再踹上去,一下、又一下。最后底板破了,雪芙儿将身体塞进裂缝,钻了出去。她的衣衫着火,于是她拼命在地上打滚灭火。整个帐棚里都是烟,火焰似乎就要从绒毯烧向顶棚了。雪芙儿想要拍打熄灭火焰,但她已经无法继续呼吸了,只好奔出帐棚之外,贪婪地获取新鲜空气。 大厅里点上了无数烛台,看起来就像白天一样明亮。可是所有人似乎都窝在挂了顶棚的墙壁旁睡着了。雪芙儿悄悄地沿着墙壁混到人群中,往大门靠近。女孩们都已经取下面纱,用完的餐具也随意放在地板上。雪芙儿轻手轻脚地借用了一名熟睡女官的面纱,罩在自己的脸上。明明这里有这么多人,却是这么安静,没有人注意到雪芙儿。尽管感到庆幸,雪芙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门口没有守卫,但似乎从外头上了门栓,雪芙儿既推不动也拉不开。担心外面有人看守,她也没办法发出巨大声响来破坏门板。 此时,沉睡的人们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让雪芙儿吓得浑身一僵。黑影用鼻子发出咕哝声,往神像的方向跑去。那是猴子银甲。 雪芙儿不晓得银甲也一起来了。陪它玩的侍童都喜欢它,雪芙儿以为它肯定是跟齐亚及莫娜追随达拉泰雅去了。雪芙儿仔细看了看银甲消失的方向,猜想那里是不是也有出入口。她戒慎恐惧地穿过大厅,还必须通过被帐幕隔开的护卫士兵眼前。士兵们已全都睡着,发出了如雷的鼾声,没有人察觉到雪芙儿。她绕到神像胸口的后方,发现另有一个布幕隔开的空间。她边找寻银甲,边靠近那道布幕,听见里面传出说话声,让她不由得屏住气息。 「夫君,您已经不愿意原谅我了吗?」 是王妃的声音。 「我已经不再怕您了。我一直,一直都很仰慕您。」 「事到如今才来对朕大献殷勤,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就这么想要救那个奴隶?」 国王的声音极为冷淡。 「我只是希望夫君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恢复成对我既温柔又体贴,那时候的那堤克陛下……」 国王没有回答。雪芙儿听见王妃哀伤地叹了一口气。 「您忘了吗?当我因为愚蠢而失去您的子嗣时……当时只有您,只有您明白我的悲痛。您非但没有责怪我,还一直握着我的手……」 「如果那时候你回托勒斯不就好了?你跟你的父王当时不都这么希望?」 听见国王苦涩地这么说完,王妃哀恸地大声反驳:「达拉泰雅是这么说的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总是听从达拉泰雅或父王所说的话。如果您选择守护这个国家,我也会陪您守着它。而如果您不顾及您自己的话,至少让我来照顾您……」 王妃啜泣着继续说道:「国民都憎恨那堤克陛下,这让我感到难受!他们全都误会您,还把里沃或奥拉的专横归咎于您。所有人都像从前的我一样愚昧,请让大家知道您真正的心情!请您……请您不要做不人道的祭祀,让大家知道您仁厚的胸怀……」 室内只剩下王妃的呜咽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经过良久的沉默,国王回话了。 「慈悲,打不了胜仗。」 那声音仿佛已经割舍一切般,冰冷而严峻。 雪芙儿忽然从眼角看见似乎有什么在动。她吓了一跳转过身,只见银甲正钻进神像手肘后方一个空洞中。那洞穴大概跟雪芙儿差不多高,里面有螺旋状的阶梯。看来这是一座内部中空的神像。 「银甲,过来!不可以上去……」 雪芙儿不认为爬上去就能离开这里。她想把银甲叫回来,但银甲却越爬越高。楼梯很暗,她只能摸索着追了过去。楼梯或墙壁摸起来的感觉都很像陶器。接着她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那是银甲的身体,她松了一口气抱起银甲。 但当她要回头的时候,却发现下面似乎有人正要走上来。雪芙儿紧张不已,不得不往后退。银甲也感受到雪芙儿的恐惧而紧抓着她。来到楼梯最上方时突然一片明亮。她走向打开的出口,再前方则无处可去了。她在一个很像高台的地方,往下可以看见灯火通明的大厅。头顶上就是神像的下颚与那只突出的圆锥形尖角。此处比神殿的墙壁还高,能将星空和逐渐亮起的地平线尽收眼底。 这里的高度让雪芙儿有些晕眩,吹拂的风也让她脚步不稳,她不由得蹲了下来,身后的脚步声却逐渐逼近,她慌忙躲到角落的阴影处。这处阳台似乎刚好在神像胸口上。因为一片黑暗,从下方也不太容易发现她。如此近距离下看着百眼的花纹,那一只又一只深凿出来的眼睛,令人十分不快。 当人影走出楼梯时,雪芙儿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为之冻结。 是那堤克王与那两名技师。 真正让雪芙儿颤抖的是他们的打扮。国王换上与技师相同的长袍,长袍上附着几乎遮盖住眼睛的帽子。国王的长袍与技师们的白长袍颜色不同,上面用金线与黑珍珠镶出眼睛般的花纹。帽子上装了一个差不多长的尖角,就好像从额头长出来似的。 雪芙儿看过相同样式的长袍。当她看到这座神像时掠过脑海的可怕回忆,现在清楚地浮现了。那是比魔法实务局还要可怕的东西。这些人对雪芙儿的「角」产生兴趣,更是令她毛骨悚然。 国王站在阳台前方,低头看着大厅的人们。 「我的臣民,站起来。」 听见国王宏亮的声音,睡着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来。就好像事先说好了一样,所有人动作一致。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得很大。众人的视线集中在神像上,雪芙儿不由得把银甲抱得更紧,全身缩成一团。银甲的心脏也像雪芙儿一样跳得飞快。人们站了起来,缓缓聚集到神像下方。 国王呼吁道:「长久的苦难再过不久就要结束了。阿米兰堤神答应朕,祂将回应我们的祈求,驱逐里沃、奥拉这些 蛮夷国家。来吧,跟朕一起,向多拉肯思奇山虔诚奉献吧!」 国王闭上画着蓝色眼线的眼睛,专心地唱起祈祷词。人们听见国王的声音后做出反应,像波浪般摇晃着身体跟着唱和。 承蒙多拉肯思的恩赐 自天空照亮我国土 百眼角兽阿米兰堤啊 我操纵缰绳驰骋天际 高举弓箭射下蛮狼 登上无垠天空征服凶星 扬起长剑护我子民 连后宫的女子们都狂热地唱和,令雪芙儿相当吃惊。女官们明明一点也不认同国王的信仰,现在则全都像变了个人一样。所有的人仿佛野兽嗥叫般,竞相扯开喉咙吟唱。 雪芙儿突然听见离她不远处有不同的声音,混杂在众人怒吼般的祈祷文中。那是站在国王左右的两名技师,仿佛走错地点似的静静咏唱。 是咒文。 发现到这个事实之后,大厅里火光闪烁的无数烛台,在雪芙儿眼中突然有了不同的意义。从上往下看,这些点燃的灯火排列成八芒星的形状。人们全都集中在魔法阵的中央,魔法师将咒文传递给他们。魔法造成了他们如此狂热。国王到底想让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此时,魔法阵的一端有簇更大的火焰迅速燃起,那是雪芙儿逃出的大帐棚烧起来了。银甲吓得吱吱乱叫,火焰也清楚地照亮了它的脸,技师——应该说魔法师——迅速回过头。 「神兽之女!」 魔法师们捉住了雪芙儿的手臂,将她从角落拖出来。银甲从雪芙儿的肩膀爬上眼睛雕刻逃走。 「住手!放开那个女孩!」 王妃的声音响起,身影出现在楼梯出口。王妃走近被附身般的国王,捉住他。 「夫君,如果您无论如何都要献祭,就让我当活祭品吧!就在这里……!」 王妃看起来相当认真,她打算牺牲自己劝谏国王。 持续祝祷的国王,表情有片刻扭曲。魔法师说道:「那堤克陛下,我们要的是这名女孩。」 雪芙儿被绝望冻结。这些人真的打算让她当活祭品! 「夫君……!」 突然间,雪芙儿耳边掠过蜂鸣般的微弱声音。接着她看到一支箭破风而至,刺进了国王的侧腹。国王的祈祷顿时中断。 「夫君!」 王妃想要撑住踉舱的国王,却被魔法师们推开。魔法师们抱住了国王,王妃则一脚踩出了平台之外。雪芙儿飞奔过去,捉住了王妃的手。 「啊啊……!」 然而雪芙儿的力气不够。她与王妃双双头下脚上地坠入了大厅。 第六章 降临 1 六匹卡尔加急驰如飞。 发动夜袭的时候,塔欧让卡尔加休息了一阵子,所以它们现在比骑士还有精神。看见库比亚多或塔欧坐在鞍上睡着还能保持平衡,令吉尔达·雷感到相当惊讶。原来只要让卡尔加全速前进,就能稳定马鞍,减轻骑士的负担。吉尔达·雷也想效法他们这么做,但他一闭上双眼,就会想起最后所见的雪芙儿身影,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艾斯姆也同样因疲劳而使得两颊与眼窝出现阴影,脸色如同暗夜的幽魂,充血的双眼似乎也忘记要眨眼了。只有阿札破与奎里德,让人完全感觉不出他们曾彻夜往返阿拉法塔克小径,还经历过一番战斗,非常有精神地在前头奔驰。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热气逐渐从沙漠升起,眼前也开始浮现一些海市蜃楼了。奎里德丝毫不打算休息,指示众人边跑边从鞍袋拿水出来喝,或拿海枣出来果腹。吉尔达·雷想起过去在多姆奥伊的沙漠里甩开里沃军的事。如果他们骑的是马,早就已经脱水暴毙了。但生长在欧毕沙漠的卡尔加体内拥有储水袋,可以三天三夜不喝水。尽管如此,吉尔达·雷还是感觉到自己比当时更加焦躁不安。 当太阳高挂在正南方之际,那圈光晕的前方,终于可以见到黑影了。逆光漂浮的黑影有三道,似乎在彼此牵制盘旋,不断改变高度与方向。 其中一道影子被红光包围,拖着四散的火焰与浓烟尾巴,朝他们失速往下坠。 「是奥拉的巡逻艇!」 艾斯姆大叫。他的视力好得惊人。 神兽船没有追击那艘坠落的舰艇,反而在躲过另一艘奥拉舰投掷的炮弹后往上升。炮弹落到地面炸开,岩石与沙尘四处飞散。吉尔达·雷想到雪芙儿就在神兽船上,体会到五脏六腑全缩成一团的滋味。但他的不安很快便消失了。 因为那道雷光贯穿了奥拉舰。在奥拉舰持续不断的炮击下,神兽船竟完全不当一回事,并接着从上空落下雷光。 奥拉舰的气囊爆炸,船体在空中飞散。风暴甚至吹到相距甚远的吉尔达·雷他们这里。 展现出压倒性的可怕火力之后,神兽船再度往南方飞去。 「怪物……连奥拉的疾风船都没办法阻挡它……」奎里德低声说道。 「不,那个应该还可以飞。」 吉尔达·雷指着一开始落下的那艘船。那艘疾风船尽管失远,还是勉强在一定高度维持浮力,没有直接撞上地面。船舰削过沙漠的土尘紧急迫降的轨迹,就像田埂般朝吉尔达·雷等人的方向延伸。 船体倾倒,浓烟从甲板窜出,但没有火灾。恐怕刚才里面的人都拼命地救火,也完全没发现沙漠中竟会有敌人出现。 「很好,抢下来!」 奎里德扬起有些邪气,意气风发的笑容。 「你会飞吗?」 库比亚多问完,就被阿札破打了一下。 「我们只要抢下来就好了,剩下的让参谋总长去想。」 塔欧难得地开了口:「可以从那里过去。」 倾斜的船尾旁,有迫降轨迹的土堆与大约马背高的岩石。塔欧才说完要示范给大家看,便驾着卡尔加踩落土堆后往上跳起,将岩石当成跳板飞上船尾甲板。 接着马上传出奥拉士兵惊讶的声音。 「跟上!」 剩下的五人也同样让卡尔加滑翔后飞上甲板。眼看从未见过的骑兽从天而降发动攻击,正在灭火的奥拉士兵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塔欧已经让座下的卡尔加踩死一名士兵,并用铁鎚打倒另一个。库比亚多甩着锁镰※穿梭在倾斜的甲板上,砍下牺牲者的首级,阿札破则手持宽阔的腰刀斩杀眼前的敌人。(※日本战国时期出现的一种改自农用镰刀的武器。其一端带有一把镰刀,另一端有长长的铁链和一个重锤。) 数名似乎是炮兵的援军,从船头与船尾拿着斧头与长剑赶来。吉尔达·雷驾着卡尔加冲向船头,将最前方的士兵一一撂倒。奎里德与艾斯姆则负责应付船尾。 「夺下舰桥!」 不待奎里德下令,吉尔达·雷已经骑着卡尔加凌空而起,跨过数名炮兵的身体,从船首的舱口跳进去。狭窄的通道上,许多下级士官手持武器,正等着阻止他的去路。 吉尔达·雷的身体采取前所未有的正确迅速行动。刺击、抽剑、推开士兵,回溅的鲜血就像水花一样喷在他的脸上与胸口,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耳中一直听见警钟似的声音嗡嗡作响,不断催促着他。 「留点活口下来!」 阿札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他便来到吉尔达·雷身边。库比亚多和塔欧也来了。与他们对峙的奥拉的官兵们害怕得直往后退。浑身浴血的斥候队不约而同地大喝,攻向舰桥。 通道上布满了官兵的尸体,其中也有从舷窗掉下来的人。作战与鲜血唤醒的狂气,让四人的行动有如鬼魅一般。舰桥的门牢牢紧闭。塔欧以铁鎚奋力一击,吉尔达·雷与阿札破再用身体去撞。门扉松动,在下一记铁鎚重击后四分五裂。 「别、别过来!你们到底是谁?」 关在舰桥里的舰长与航海士们大叫。 阿札破轻松地跨进舰桥内,身体却突然一僵。众人闻到焦臭味,躲在门口旁的奥拉将校正在咏唱咒文。那名将校头戴象征魔法师的金色额环。吉尔达·雷撞开阿札破,朝魔法师扔出短剑。魔法师迅速后退闪避,继续咏唱咒文。 吉尔达·雷发现画在地板上的魔法阵,于是一剑刺向象形文字,塔欧也用铁鎚敲破地板。魔法阵遭破坏,焦臭味也消失了。库比亚多与阿札破一口气逼近船长,杀掉朝他们砍来的一名航海士。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 阿札破威胁道。觅魂师浑身颤抖。 「为、为什么……你们也是魔法师吗?」 觅魂师似乎认为吉尔达·雷一群人是来自破坏了自己船舰守护阵的神兽船。「卡尔加」的黑色锁子甲能够防御魔法师的咒文,应该也对他们造成了威胁。幸存的舰长与其余的航海士、舵手等人都极为害怕。 「不是。这艘船由里沃的奎里德·曼斯顿接手了。」 「里……里沃军?为什么……」 「里沃总不会一直都是生命魔法落后的国家。」 吉尔达·雷利用了神兽船带给奥拉人的冲击与恐惧,于是这些人失去抵抗的勇气,抛下武器。阿札破把觅魂师绑起来带到甲板上。觅魂师似乎很畏惧阿札破脸上的刺青,就像在老虎面前的猫一样安分。过了一阵子,换成奎里德进入舰桥内。 「好了,麻烦你送我们到乔亚首都吧。」 「不、不可能……气囊烧坏了……」 舰长才一开口,奎里德就不由分说地拿剑指向他。 「气囊的魔法阵,我让你们的魔法师修好了,快起飞。」 2 雪芙儿与王妃在神兽船的背上,看着眼前的奥拉疾风船爆炸。 她们差一点就被猛烈火势所产生的热风波及,幸亏在千钧一发之际,两人跌进后方帆柱下的凹洞才幸免于难。那里附近有个洞穴,能看见沉睡在神像中的人们。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光线照进了洞穴中。自从神殿起飞之后,雪芙儿与王妃都在极力抵抗高空带来的晕眩,以及凤旅团的魔力,根本没有余力去观察四周围的状况。人们仿佛死去一般彼此交叠,雪芙儿与王妃似乎勉强逃过了咒文,却被留在高空上。 王妃颤抖地看着那些人。 「大家……都被魔法害死了吗?不是才刚陪着我来到神殿的吗……」 雪芙儿小心翼翼地,试着碰触靠近洞穴的 人。对方的魂源流动很不寻常,稳定得相当诡异。她继续一个接着一个碰触在旁边的人,除了感觉到几乎相同的节奏之外,背后还有刚刚几乎要淹没她的巨大波动。正常来说,每个人都应该各自拥有独特的波动才是。 「还有呼吸。这艘船大概正在吸收他们的魂源。」 所有人魂源流动的节奏完全相同,一定是魔法阵所导致。为了让这艘神兽船飞行,也为了让它能像刚刚那样进行攻击,就要消耗这些人的魂源。换句话说,就是消耗这些人的生命力。 「我的夫君……那堤克陛下,竟让他们变成这样……」 王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雪芙儿上前想搀扶她,却发现王妃的身高与自己的差不了多少。待在后宫的时候,她明明觉得王妃看起来更高、更有威仪的。她低头看王妃脚踝,发现王妃赤着脚。或许正因为少了那双特别的高跟凉鞋,雪芙儿觉得此刻的王妃看起来柔弱得令人不禁想保护她。 雪芙儿一直认为,既然那两名魔法师已经改搭鸟船而去,那么这里应该不会有凤旅团成员了。鸟人们大概已经放弃让雪芙儿当活祭品了吧。虽然这让她感到庆幸,但既然鸟船也往神殿北方飞去,那么她很好奇神兽船的魔力到底该如何运作。 「先找出国王陛下要紧。」 王妃摇摇摆摆地朝船头前进。强风卷起漩涡,要站着朝前直走非常困难。此外,踩在雕刻了一整面的眼睛沟槽或令人不舒服的红眼瞳时,都很害怕自己会被魔法阵吸进去。 在神兽背脊上的甲板处,只有雪芙儿两人穿过来的那个洞穴,里面的人们毫无空隙地全部挤在一起。其他可以让人进入的地方,就是雪芙儿爬过、通往头部下方阳台的螺旋阶梯了。而国王与两名魔法师分开后前往的地方,则是神兽的头部。 「王妃陛下,请您拿着这个。」 雪芙儿拔下脖子上的守护刀,挂在王妃的颈子上。 「如果碰上穿戴着像鸟头的斗篷帽的魔法师,小心不要被他们碰触,尽快逃跑。如果您听见咒文,或是闻到胡椒臭味的话,就用力握住这把守护刀。它可以稍微保护您不受魔力伤害。」 王妃静静地看着雪芙儿。 「你果然真的拥有神力?」 尽管并非如此,但因为王妃的脸色太过苍白,为了让她至少能放心一些,雪芙儿便说道:「您放心,我并不需要活祭品。」 王妃瞪大了深蓝色的双眼,接着噗哧一笑。 「你也挺会说话的嘛,神兽之女。」 王妃也一样,为了让雪芙儿放心而露出了笑容。雪芙儿第一次觉得被笑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叫雪芙儿。请您叫我雪芙儿。」 王妃轻轻地收起笑容,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 「雪芙儿啊,劝谏国王一事,你要帮我。」 雪芙儿点点头,认为王妃是个很有勇气的人。雪芙儿不知道国王到底是被凤旅团欺骗,还是自愿与他们合作,但就算雪芙儿不解释,王妃也已明白凤旅团的魔法极为不祥。这让她感到安心。 两人来到神兽的头部后方。国王大概是从这里绕到那个平台的。王妃抓着她的手,雪芙儿的视线越过王妃的肩膀看着前方,可以看到远处下方的地面,两人好像就要被吸下去了。雪芙儿慌忙仰起身子,攀住神像的头,并到前方去查看。 她可以看到神像的下颚跟高台,但没有人在那里。如果踩在眼睛雕刻的纹路上,似乎可以下得去,可是只要想到现在的高度与速度,一脚踩空、摔下神兽船的画面便从眼前浮现。她甩甩头挥去恐怖的想法,背对高空开始往下爬。 「别看下面喔。」 在王妃担忧的目光下,雪芙儿用手指抓住沟痕,避免碰到象形文字,然后再用指甲寻找下一道沟痕,就这样缓缓下降。她的掌心因为汗水变得很潮湿。当她的脚底碰到平坦的高台地板时,她用力过度的双手双脚都不住地打颤。 她往前窥探螺旋梯的洞穴,发现那里也有一堆人挤在一起沉睡。从高台甚至能往下看到神兽的胸部与腹部,但那里只有红色的眼睛不断发光而已。她们进来的那个腹部的洞穴,大概已经关上了。雪芙儿四处找不到像舰桥的地方。 「这里好像没有人,王妃陛下。」 王妃以让雪芙儿害怕的速度爬了下来,而且还游刃有余地按住在风中飘动鼓起的薄纱裙。王妃得意地说道:「把身体重心往前倾,小心一点就行了。」 就算如此,王妃的举止仍是那么优雅。在后宫学习跳舞,出乎意料地说不定很有用,雪芙儿暗暗感到佩服。 「是乔亚……」 王妃的视线朝着神兽船前进的方向。 地平线上可以见到带河的蓝色河脉。再前方一点有一片像茶色拼贴画的部分,就是首都乔亚的街道。国王破坏了奥拉军舰,朝首都的方向而去。拼贴画逐渐变得越来越大。 这时,雪芙儿听见她们头上有哼气的声音。 「银甲?」 雪芙儿抬起头,吓了一跳。 银甲紧紧攀着神兽狭窄的鼻子,即使见到雪芙儿,也怕得完全不敢动弹,只能发出细微的叫声。因为它位于高速飞行中的神兽船前端,强风不断吹拂它头上与手上的毛。可是,雪芙儿却被其他景象夺去了注意力。 与分布全身的红色双眼不同,神像原本位于脸上的双眼并非红色,而是呈现琥珀色。就算雪芙儿把身体尽量伸出高台去看,也只能看到眼尾,但那颜色的确与那堤克王的眼眸颜色相似。 王妃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惊喘着捂住嘴,转过头看见了另一边的琥珀色眼眸。 「那堤克陛下……夫君!」 神像似乎听见王妃的声音,琥珀色的光线在眼眶中转动。 「夫君,您在那里吗!是我,托丽榭丝……」 在王妃叫喊的时候,抬头看着神像左眼的雪芙儿,被位于神像鼻尖的更上方、从额头穿出的角吸引了注意。她发现那里面似乎有什么在动。 圆锥形的长角因为背光而被黑影所包围,但靠近尖端的地方隐约能看见一个凸起。雪芙儿仔细看着那个凸起,看见了一张人脸。 「王妃陛下!」 雪芙儿指着那处,王妃见状瞪大了双眼。 「夫君……!」 那堤克王的身体被埋在角内,只有头露出开孔。国王涂着蓝色眼线的双眼紧闭着,跟其他人一样一动也不动。反观神兽的双眼却炯炯有神,这么诡异的状况,让雪芙儿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那堤克陛下?」 王妃的声音瞬间中断。强烈的耳鸣袭击雪芙儿,头上有强烈的波动掠过。那道像雷电的光芒从琥珀色的双眼释放出来了。 前方远处又有火焰。正在燃烧的仍是奥拉的疾风船。巨大声响隔了一会儿才传过来。 国王的脸好像很痛苦般严重地扭曲着,看起来像释放了惊人魂源的后果。而那道雷光,就是神兽所释放出的魂源。 雪芙儿感觉到整个神兽船都在痉挛,仿佛痛苦地呻吟着。那都是船内人们的痛苦。 雪芙儿与王妃看到许多疾风船朝她们逼近。 形状跟奥拉的不同,似乎是里沃的船。不知不觉,神兽已经来到乔亚首都的上空了。 远处下方,可以看见小得像玩具的王宫尖塔,以及包围街道的城墙。周围沙漠中,面向城墙、如同蚂蚁般众在一起的则是步兵与骑兵。看起来里沃军正打算攻陷乔亚。 「喔……阿米兰堤的首都……」 王妃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神兽船突然上升,雪芙儿与王妃因而脚下不稳,赶忙彼此搀扶。黑色的铁球飞了过来, 掠过她们所站的高台。那是疾风船射击的炮弹。奥拉与里沃的船都朝他们开启炮门,陆续发射。巨大的轰隆声震动着高台,也让雪芙儿与王妃不住发抖。 「到上面去……」 因为炮弹接二连三地飞来,因此两人想离开暴露的高台回到神兽背上,但爬上去比下来还要困难许多。神兽船再度发射雷光,这时的剧烈摇晃几乎把两人甩出船外。 然而,敌人的炮弹一发也没打中神兽。遍布神兽全身的红色眼睛散发出闪亮的光芒,将靠近它的炮弹全都弹开了。每一发炮弹都因为红光的波动而偏离轨道,在靠近神兽时落下。眼见落下的炮弹在地上炸开,里沃军的士兵如同玩偶一般四处飞散,让雪芙儿不忍地闭上眼睛。 这段时间神兽船用雷光击落了两艘疾风船,看不出来船员有生还的可能。炮弹也落在乔亚的街道上,屋宅被毁,压在仓皇逃跑的人们身上。 我原本也有可能在那里。 这种想法充斥了雪芙儿的脑海,让她的背脊流下冷汗。如果她没有被囚禁在后宫……如果她在去找里沃军的途中迷了路…… 雪芙儿第一次明白,所谓的战争竟会造成如此残酷且压倒性的破坏。就算她听说战线离他们不远了,在她亲眼目睹战场之前,她根本不懂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只是一心想见吉尔达·雷就来到阿米兰堤的自己,根本像个小孩般无知浅薄至极,这让她感到羞耻。无论在燃烧的疾风船里或是地面上,都有着无数条人命,他们每个人的灵魂都在尽力地求生存,但那些全都在瞬间消失了。而他们的哀嚎声与飞溅的鲜血,甚至无法传递给攻击的人知道。 为什么一定要掀起会牺牲这么多人的战争呢?国与国之间的竞争,到底有什么意义?对不可理喻的现实感到愤怒与恐惧,让雪芙儿不禁大叫。 「住手……!不要再继续了,国王陛下!」 「雪芙儿,你在说什么呢。你想要成为敌人的同伴吗?」 王妃的表情变了。尽管她跟雪芙儿一样颤抖着,但却像相信了什么一样睁大双眼,用崇拜的视线看着上方的国王。 「我的夫君,正在驱逐敌人。既不靠米尔法……也不靠奥拉,打算完成他们办不到的事情……」 王妃深蓝色的眼眸陶醉在胜利中。雪芙儿不由得反驳道: 「王妃陛下,乔亚的人民也死了!而且国王还牺牲了这艘船上的人!」 王妃神情激动地看着雪芙儿。 「那么……如果不是我的夫君,敌人也会杀掉阿米兰堤的人民!」 的确如此。但是……雪芙儿咬着唇。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问题太过庞大复杂,自己根本完全无能为力。 3 「怎么,那艘船……!是里沃舰吗?」 奥拉空军塔西狄尔提督的主舰舰桥上乱成一团。 才一眨眼的功夫,奥拉就有两艘船舰被击落,另两艘也无法飞行。北方天空下终于可以辨识的敌船,位于遥远的射程之外。以塔西狄尔多年的征战经验中,第一次遇上空中交战的实力如此悬殊。 「那不是里沃军。它也攻击了里沃舰。」 「开始还以为它只是误击里沃军,但拼命逃窜且笨重的里沃疾风船,跟奥拉舰一样,相继冒出大火后坠落。接着又有一艘打算往带河方向逃走的里沃舰被那道闪电劈开,拖着黑烟下坠,在地上发生大爆炸,也波及了里沃的陆军。 「全军集中炮火攻击北边的敌船!」 不待塔西狄尔下令,剩余的三艘疾风船早已经朝着不明船只全力发动攻击,可是击出的炮弹一一被弹开,只对地面造成了破坏。塔西狄尔很想尽可能地在首都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守城,但眼前的战情显然让他白费心机了。那么可怕的火力与防御力,完全不同于里沃空军所展现出来的二流生命魔法。就连奥拉的魔法实务局,都不见得能创造那么强大的魔力。那么,这艘军舰到底来自何方? 现在那艘船已经近得可以清楚以肉眼辨识,塔西狄尔赶紧问身为他副官的觅魂师柯得马。 「柯得马,那真的是船吗?那种怪物……」 身上有上百只眼睛的可怕单角兽,张开像蠕蝠般的翅膀。塔西狄尔在乔亚的王宫看过相同的东西,但在王宫内的不过就是一尊石像。此时宛如鲜血般逼近眼前的无数红色眼睛,却拥有生命、闪动着光芒。那堤克王曾说阿米兰堤神会拯救这个国家。难道这个边境之国的守护神,真的派遣了神兽来实现发狂国王的愿望了吗? 「报告提督,那的确是船。是一艘施展了强大魔法的船!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魔力的波动。」 柯得马停顿了一下,接着用全舰桥内的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把话说完。不只是感到恐惧的士兵们,连塔西狄尔都被迷信所惑,因此柯得马才会说得如此坚决。 「是吗?那我们该怎么办?」 要利用生命魔法的战役,塔西狄尔向来都交给柯得马负责。塔西狄尔不是个紧抓着指挥权不放的司令官,只要是有用的战术,他都会善加利用,因此才能获得提督之位。 柯得马用非常冷静的口吻说道: 「那艘船的甲板上,完全不见任何炮手与操帆手的踪影,所以洒咒药也没什么用。」 而且他们也不知道气囊在哪里,根本无法锁定应该攻击的弱点。 「为什么炮弹会无法击中?」 「跟我们一样,那艘船上也施展了守护阵。既然如此,我们就在炮弹上施咒文,让它们打得到。我可以道炮列甲板上吗?」 塔西狄尔转身面向航海士。 「放弃死守乔亚上空的战术,全舰合作从神兽船的侧面绕到背面!上升回转!」 ◎ 身为主舰上唯一觅魂师的柯得马,如今已觉悟到他今生没有机会回报塔西狄尔的信赖了。 炮列甲板上到处是轰隆声,烟硝弥漫,而且还混合着令人绝望的臭味。 「不行,还是打不中!」炮手如此惨叫。 旗下两支帆已经折断,火焰自船腹开始窜烧。尽管如此还是继续炮击的原因,只是因为若给敌船攻击的空档,就会暴露我方已经无力阻止被击落的命运,所以才持续这么毫无章法的动作。 满身是汗的炮手长一看到柯得马,便举起沾满火药的黑手向他敬礼。柯得马拉开嗓门试图盖过炮击声。 「炮手长!将所有炮弹涂上咒药!攻击也不要停下来!」 炮手们立刻服从了命令。在持续炮击的同时,也将溶在油里的咒药涂在预备发射的炮弹上。柯得马走向各个炮台,在涂了咒药的炮弹上,以小刀前端刻上三角形的魔法阵,加入抵销防御波动的咒文。虽然他无法在每个炮弹上花太多时间和魔力,但也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炮手们好像对待珍宝一般,小心地将带有魔力的炮弹装填进炮管内。柯得马命令他们从准备好的炮台开始发射。 「射击!」 炮手长充满魄力地下令。柯得马的视线则追随着第一颗施咒炮弹的弹道。他看见三角魔法阵碰到从怪物红眼释出的波动,迸出了火花,随即被吸收的波动破坏,炮弹也跟着火花弹开。 柯得马在下一颗炮弹上施展四角阵,这比三角阵遗要消耗他的魔力。 「射击!」 四角阵虽然迸出更大的火花,但炮弹仍被弹开。柯得马怒道: 「连续攻击同一定点!」 四角阵炮弹接二连三地射出。虽然几乎都被弹开,但后一颗炮弹都在前一阵火花尚未散去之前到达,幸运的是有一颗没被弹开并击中敌船的船体。尽管那是怪物的后脚部分,但黑色船体遭受破坏,在那里的红眼也凹陷毁损。 「成功了!」 炮手们才高声欢呼之际,奥拉的一艘船舰就冒出火焰。那是一艘在怪物船头旁盘旋的船舰。柯得马看见怪物的双眼闪着金色光芒。那种雷电般的火炮,就是来自位于怪物头部的双瞳。 怪物的头缓缓地转向柯得马他们。柯得马感到一阵毛骨悚然,那怎么看都不像一般疾风船的旋转速度,动作之快几乎可与活生生的鸟儿匹敌。闪着金光的雷电就从正前方朝他们而来。 主舰在千钧一发之际急速下降闪过雷电。在另人以为船舰失速的落差下,炮手们的脚都从甲板上浮起来,有一个人还从炮门被甩到空中,连哀嚎的机会都没有。柯得马也往前摔去,只能奋力抓住装炮弹的箱子。 柯得马在心中感谢塔西狄尔优秀的操纵技术。但危机仍旧没有解除:塔西狄尔为了避开来自上方的攻击,因此潜进怪物的腹部下方。怪物调转船头朝向另一艘奥拉军船舰。那艘唯一剩下来可掩护主舰的船穿梭在火炮中,船上的帆被打中,坠毁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柯得马在逆光中抬头看向船腹。然后他看清了红眼周围微微发光的文字。那些文字被隐藏在沟槽内,但的确是魔法阵的象形文字。 「那就是这艘船的魔力来源。」 证据就是被柯得马他们打凹处周遭沟槽的红眼,失去了魔力之光,变成混浊的茶色。 柯得马赶到传声管旁,朝着舰桥大喊:「提督!请从敌舰后方绕到敌舰上空!」 「知道了。」 塔西狄尔没有问他理由。 主舰静静地向后退,在离开怪物的阴影之前,柯得马尽量在许多炮弹上刻下四角阵。塔西狄尔在敌舰船尾急速上升,蓄势待发地前进。柯得马又对传声管叫道: 「直接从敌船的上空往船首方向前进!」 他知道这是很勉强的要求。但又进一步对炮手长喊道:「用手扔下炮弹!像刚刚一样连续攻击!」这是因为大炮无法朝船的正下方射击。 接着柯得马跑到船头,那里堆着一堆木桶,内装原先对人使用的咒药粉末与咒药液体。他对原本空洞地守着这些的水兵下令:「把木桶全部打开!」 柯得马将手伸进木桶,倾注自己所有的魔力咏唱起咒文。下方的怪物正在转动身体,想要将船头的火炮对准头上的主舰,但塔西狄尔让主舰左右蛇行,想办法紧贴着怪物。四角阵炮弹一颗接一颗地在怪物的背上绽开火花。柯得马随即让十一个木桶排列在船头。 「听到我命令后就同时撒下去!准备……放!」 带有魔力的咒药,全撒落在怪物的背上。尽管有一半被风吹走,但剩下的一半都流进无数只眼睛的眼眶里,遮蔽刻在上面的象形文字。火花在怪物的背上密密麻麻地散开,许多红眼光芒尽失。尽管只是部分,但柯得马施展的咒文,的确消除了怪物的魔法阵。 「柯得马,你怎么办到的?」 塔西狄尔高兴的声音自传声管传来,炮列甲板上也欢声雷动。可是柯得马已经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毕竟他将魂源几乎都注入咒药里了。双膝跪地的柯得马,忽然遭受了来自地板下的冲击,因为怪物突然迅速上升,用身体撞击主舰。而掩护主舰的最后一艘船舰,气囊也在雷光攻击下爆炸了。 塔西狄尔让倾斜的船体如滑翔般,往右舷后方下降,避开敌舰的船头。远离金色的双眼后,众人还以为战术奏效了。但怪物似乎感到火花四散的背部非常疼痛,不住地摆动身体。 而怪物的那条长尾巴,击中了奥拉的主舰。 4 位于首都上空的最后一艘疾风船,船体被击碎而坠毁。 「这是……这是……阿米兰堤神降临了……?」 米尔法·乔亚已经跟占据整个乔亚港的摩里钢提督正面交锋了。 被里沃水军的主舰「大车辙」号从侧面包围时,米尔法便出现在大御座船上欢迎里沃军。尽管他提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词,打算以首都太守的身分在大御座船上进行和平谈判,但摩里钢似乎已经铁了心要把米尔法当成战俘,让水兵队连「大车辙」都开进港里。 在甲板上被剑指着脖子的米尔法,像个傻瓜一样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奥拉与里沃的疾风船被瞬间击落。 「阿米兰堤的神兽?你认为里沃军人会这么迷信吗?」 摩里钢怀疑出现在上空的可怕神兽,也是米尔法阴谋的一环。 「不要傻了。如果空军办不到,就由我们来将它击落。」 摩里钢命令所有军舰对空炮击。里沃的军舰在港口散开,呈放射状瞄准神兽,以威胁性极大的高射大弩射击神兽的腹部。然而,这些钢铁铸的箭,都被百眼的红光一一弹回,射进地上的城镇里。炮弹也全部扑空,徒然破坏了乔亚的街道,破坏了这个米尔法未来还想主宰的美丽都市。 「提督,快住手!如果你们想占领我国首都,应该要按照约定让它毫发无伤……」 米尔法的抗议,被炮击与屋舍的倒塌声淹没。位于神兽头部的金色双眼,发出利刃般的光线,在港口一闪后,无论是里沃军舰,还是被俘的奥拉平底船,全都因这一记攻击而陷入火海。光之刃又闪了第二、第三次,全部落在水上。仿佛是触怒神明后所面临的报应。 米尔法陷入了恐慌,开始哀求摩里钢。政治的计算在这种地狱业火下根本微不足道。 「提督!请让船只开到海上避难!继续待在这里的话,连我们都会……」 这时候,神兽的双眼一转,似乎转向码头旁他们的所在方位。 米尔法感到血液冻结了。 金色的双眼,与他的外甥那堤克几乎一样。 那个他打算从王位赶下来的国王,那个狂热于信仰的无能小辈,那个米尔法所暗杀的兄长之子,现在用憎恨的目光瞪着米尔法。 「住、住手!救命啊!」 米尔法忘我地往外逃,他撞开水兵,打算从主舰的甲板跳入海里。但他的脚随即一阵灼热,水兵的剑贯穿了他的脚,让他不支跪倒。米尔法因恐惧与疼痛而哭嚎。 摩里钢怒吼道:「懦夫!你给我在那儿看清楚真正的战争!」 「大车辙」开放了全部的炮门追踪神兽的动向。神兽在港口上方盘旋,朝他们滑翔而至。炮击声震耳欲聋,也撼动了空气。众人的视野内烟硝弥漫,有了瞬间的停顿安静。 接着光之刃将「大车辙」劈成了两半。 5 「那是阿米兰堤的神兽!神明派遣它来拯救我们了!」 被关在太守宫殿的女子们围着达拉泰雅,从水晶雕刻的格子窗内抬头看着天空,拼命膜拜。 「这怎么可以……奥拉可是你们的同伴喔。它竟然一视同仁地发动攻击!」 希兹纳凯斯不悦地说道。不管是无知女人的胡言乱语,还是自己竟毫无防备地被米尔法当人质的愚蠢,都让他满腔怒火。 「达洛,那个怪物是什么?」 达洛脸色苍白地说道:「恐、恐怕……是惊人的魔法产物!我也没见过那种东西,那……那不是奥拉的生命魔法!」 「你就不能说出更有帮助的话吗?」 这个魔法师是个连帮助主人逃狱都办不到的胆小鬼。他会使用开门锁的魔法,却没有与守卫为敌的胆量。那时他说的是:「等战事接近尾声,米尔法一定会来迎接奥拉大使,应该不会让我们等太久。所以我们不需要冒不必要的险。」 他被达洛说服,才在太守宫殿留到现在,但结果又是如何?奥拉的疾风船一艘接着一艘被击落。遭受来自港口的猛烈炮击,从窗户可见到的市区街道,全陷入一片火海。 「卫兵! 奥拉的希兹纳凯斯命令你们赶快开门!现在是紧急状态!」 可是外面完全没有动静。他们听到一阵前面卫兵们的慌张脚步声,也见到在窗外整队的一群士兵,但之后就一切恢复了寂静。 达拉泰雅来到希兹纳凯斯的身边说道:「大使,我们打算回到后宫。」 希兹纳凯斯非常疑惑。 「为什么?事到如今……」 就因为想回托勒斯,这名女官长才会抛下王妃不管。接着,达拉泰雅身边的侍童,便用甜美的口吻比手划脚地一口气说道:「因为那堤克陛下与托丽榭丝陛下把神兽叫来了。我们是服侍两位陛下的人,当然不能服侍太守殿下。」 「住口,齐亚!」 达拉泰雅喝叱完,露出完全没有笑意的笑脸。 「阿米兰堤之神应该会保护王宫里的祈祷室。希兹纳凯斯大使,您愿意到王宫内暂时回避吗?」 这群女人认为只要躲进国王供奉那只怪物的祈祷室,就可以保障安全。 「伯爵,这方法或许可行。」 达洛魔法师似乎也想这么做。 「外面的卫兵怎么办?」 希兹纳凯斯问完,达拉泰雅充满自信地答道: 「在这个国家,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想进入祈祷室的女性。」 达洛用戒指在门上画出魔法阵并咏唱咒文。门锁开启,女子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走。在走到太守宫殿内的回廊之前,他们根本没有碰见任何人。庭院似乎也被弃守,一片死寂。 盛开的蔷薇花香与烟硝臭味混在一起。希兹纳凯斯带着成群结队的女子们离开中庭,来到王宫的谒见门。只有一名卫兵守在那里,而且还手执长枪坐在地上。 「你、你们来干什么!」 卫兵想要站起来,但他做不到。他的腰部受到重伤,双腿鲜血淋漓。与其说是警戒希兹纳凯斯等人,看起来更像是害怕。 名叫齐亚的侍童说道:「是我啊,我是侍童齐亚。我们正想回到那堤克陛下的祈祷室。让我们进去吧。」 守卫认出齐亚,脸色也放松了些。 「祈祷室吗?也好,但你们也要带我进去!」 门从里面上了栓。达洛咏唱咒文,将门推开。 这时,门内却刺出一把白色刀刃,直接贯穿了达洛的身体。女子们失声尖叫,像蜘蛛幼虫一样四处散开逃跑。一群手执长枪的卫兵挡在门的内侧。 「退下!你们这些奥拉魔法师!不准再往前一步!」 达拉泰雅大喊:「不是!我们都是后宫的女官!」 她苍白的脸扭曲着,勉强保有的虚张声势已经消失了。 「说谎!王宫内的人都跟着国王舍弃乔亚逃走了!太守也是!」 卫兵们发现了希兹纳凯斯,将他从成群女性中拖出来。他们冒出宛如暴徒般的杀意,已经完全没有纪律了。 「你是奥拉人吧!竟敢把我们的首都破坏成这样!」 枪尖抵着希兹纳凯斯,使他摔倒在门前。面露惊恐、已经死亡的达洛,就躺在他的面前。希兹纳凯斯寒毛直竖,拔尖了声音大叫: 「不、不是……奥拉是你们的同盟……」 士兵殴打他倒地的身体,踹他的额头两侧让他晕眩不已。尽管希兹纳凯斯无法抵抗,士兵们还是不停地痛殴他。这时达拉泰雅说道: 「请让我们进去!就算只让我们女官进去也可以……」 声音戛然而止。希兹纳凯斯于是抬起了因流下的血而模糊不清的双眼。 一道巨大的阴影横越了他们的上空,那是充满黑色与血色的单角兽。 「神、神明啊……阿米兰堤神啊……」 卫兵与女子们,当场全部趴跪在地。 第七章 王之眼 1 雪芙儿与王妃除了紧攀着高台后方之外,无计可施。 当猛烈的炮击一开始,她们就无法回到神兽的背上了。神兽船好似被卷进龙卷风般不停地旋转,她们只能想尽办法不让自己被甩出去。 在施了奥拉生命魔法的炮弹与咒药攻击之下,原本一直毫发无伤的神兽船迸出了红色火花。雪芙儿眼见许多红眼失去了光芒。接着她可以感觉到整艘船的波动也跟着扭曲倾斜了。 神兽负伤。王妃也担忧地抬头看着角前端的国王。 「夫君……夫君的表情非常痛苦。」 可是神兽船还是将乔亚上空的奥拉、里沃疾风船一扫而空,也用雷光烧毁占领带河的军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那堤克王了。 国王依然紧闭双眼,在空中君临乔亚首都。他破坏了港口的军舰还不够,也毁了码头。雷光劈向侵入东面市街的里沃士兵们。 雪芙儿可以清楚地看见,人们在仓库与旅店林立的狭窄道路上奔逃。到处都有贴着美丽磁砖的屋顶或墙壁崩塌,接着发生火灾。她也看见在逃跑途中被压在房屋下方、仅露出一部分的马车与人体。也有坐在不知已死还是重伤的家人旁边,大声哭泣的小孩子们。 这些在地上发生的悲剧,从高空远望有如人偶剧一般。恐怕对于强大的神兽而言,或对于神而言,这些全都只是人类的一部分吧。现在的那堤克王,就成为了那样的神兽。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雷光也破坏了以国王为名的广场,那是雪芙儿当初被展示的地方。雪芙儿突然想到不知道欧古马吉现在如何了。她猜想欧古马吉早就逃出乔亚,但假使他被埋在这堆瓦砾之下,她不敢说自己完全不会因此而高兴。如果雪芙儿拥有这种在憎恨中释放雷光的力量,说不定她也会杀了欧古马吉。而那堤克王就获得了这样的力量。 「夫君……!够了!已经够了!」 王妃大叫。看到神兽所造成的惨况,王妃也从胜利美酒所带来的醉意中清醒过来。 「已经没有人会怀疑您的力量了!您无疑已经成为拯救阿米兰堤的国王了!」 可是国王并没有睁开双眼,神兽也没有停下来。 在她们的视线下方,是广场延伸到王宫的大马路。金色双眼所释放的光线,将铺在大马路上的拼贴磁砖像鳞片一样刮起炸飞。马路两旁的建筑物在这场风暴下,也如同积木般一一倒塌。 大马路的前方就是首都中心。有着修剪整齐的树丛与湛绿水池的扇形中庭,将其两侧包围的白磁砖屋顶,还有与美丽尖塔并排筑起的圆顶建筑。 雪芙儿与王妃都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害怕地看着彼此。 雷光打破了白色屋顶。太守宫殿宛如砂糖甜点般倒塌。火焰从扇形庭园窜升,池水瞬间沸腾。破风板下的彩色大门也变得粉碎。 只有少数人逃得掉。衣服翻飞的女子们跌跌撞撞,雪芙儿仿佛听见她们的尖叫声。那扇门的前方就是王宫了。 「夫君……您要做什么!」 王妃发出尖叫。国王的脸色阴暗扭曲,至今仍是紧紧闭着双眼。咬紧的嘴唇发紫,渗出了血丝。 扭曲的金色光芒攻击了王宫。 雪芙儿想起她住在王宫时,曾经见过的美丽回廊、房间和物品。那里聚集了全阿米兰堤最美的东西。大师们穷尽一生打造的壁画、雕刻、别具匠心的廊柱、金线织就的锦帐、镶嵌宝石的餐桌与餐具,都在雪芙儿眼前变成一堆瓦砾。 曾住在王宫里,位于光芒中心的国王,如今将一切全部破坏殆尽。王妃双手掩面,发不出哭泣与哀嚎,只能用力喘息。 雪芙儿将自己的「角」贴在神像头部,用魂源呼唤国王。 「国王陛下!请您快醒过来!请您住手!」 她的魂源被神兽粗暴发狂的波动反弹,倒流回雪芙儿的额头两侧,引起一阵耳鸣。神兽的魂源过于强大,她的声音无法传进国王原本的灵魂中。但雪芙儿不肯放弃,集中精神在自己的额头两侧。 神兽的魂源,就是沉睡在神兽里的众人的魂源。所有的魂源被凤旅团的魔法阵控制,聚集成同一流向,雪芙儿沿着魂源流动探索神像全身,寻找过往的灵魂。但每个人的灵魂都受到魔法阵的支配,睡得非常深沉,根本无法分开。她的耳鸣已经强烈得令她无法忍受,几乎要被这股流动所吞噬。 「……芙儿!雪芙儿!你振作一点!」 王妃的声音,还有摇晃她肩膀的双手,让雪芙儿回过神来。王妃神情紧张地看着她。 这时雪芙儿发现,有个男人悄悄地接近了王妃的背后。 「王妃陛下!」 雪芙儿将王妃拉向自己,躲过那个男人。男子并非单独一人。有两名身穿铠甲的士兵,后方还有女官。王妃嘶哑地低声说道: 「他们从洞穴里走出来!他们都醒了!」 他们脸上是诡异又茫然的神情,张开的苍白嘴唇不像话地淌着口水。雪芙儿认得女官的脸,但不同于在后宫时唯美的举手投足,女官弯着腰摇摇晃晃地朝她与王妃走来。 「她不认识我了……」 王妃害怕得颤抖。被他们毫无生气的双眼盯住,连雪芙儿也毛骨悚然。 这些人好似半梦半醒,动作相当迟钝,但却伸出了手,打算捉住王妃与雪芙儿。两人被逼到高台的角落后,士兵捉住了王妃的手臂。雪芙儿甩了士兵一巴掌,趁士兵一瞬间停下动作时,她开始咏唱蒙蔽咒文,从掌心将魂源送进士兵的「月魂」内。 此时,士兵突然间像只虾子般弯曲身子,倒地不起。他的背上中了一箭。 王妃倒抽了一口凉气,雪芙儿抬起头,看见在她们上空飞行的疾风船。疾风船上有个身穿黑色锁子甲的高个子士兵,手上拿着弓。 「公主!托丽榭丝公主!」 士兵大叫后,王妃也瞪大了双眼朝对方大喊。 「艾斯姆!艾斯姆大哥……!」 「我来救您了,托丽榭丝公主!」 2 吉尔达·雷一行人利用奥拉的疾风船追赶神兽船。 操纵这艘船的是奎里德。他把奥拉的舰长绑起来,跟受伤的人一起关在船舱里。 「把自己马匹上的缰绳交给俘虏操纵,那就没办法放手一搏了。」 奎里德在舰桥上握着船舵潇洒地说道。尽管嘴上说是有样学样,却发挥了超乎水准的开船技术,似乎因为身为情报人员,他曾检验过奥拉的逃亡船只才学会的。 然而当他们抵达乔亚首都时,里沃、奥拉两军早已落败,神兽正准备大肆蹂躏它本该保护的街道与民众。 「不太对劲。它背上的红眼都消失了。」 正如库比亚多所说,神兽负伤,在倾斜的状态下飞行。自发射处所射出的雷光,其目标也没有任何脉络可循。尽管如此,雷光释放的威力似乎仍在增加。或许神兽船因控制了乔亚上空而有些大意,并没有发现吉尔达·雷他们这艘船的接近,只是一心一意破坏地面上的一切。 「不管那船上到底是奥拉还是友军,至少还了我们一箭。我们想办法进去探探虚实吧。」 奎里德将船上升到足够的高度,衡量彼此间的距离。吉尔达·雷从舰桥的窗户旁仔细看出去,发现神兽颈部有人影在晃动。那是正在攻击少女与王妃的士兵。 「雪芙儿!是雪芙儿与王妃!」 就在他大叫之际,士兵的背后已经中了一箭。是艾斯姆所射。士兵倒在少女的脚边。 「很好,照计划进行!」 奎里德一声令下,吉尔达·雷、库比亚多与阿札破一起奔向艾斯姆所在的船尾甲板,塔欧也集中 卡尔加们在那里等待。 艾斯姆搭起弓箭,身体探出舷侧。在神兽船的甲板上,似乎也出现了船员的身影。 「会不会是发生叛变呢?快点……得快点去救公主!」 阿札破捉起正比手划脚的艾斯姆的衣领,像是要把他摔出去一样,让他骑上卡尔加。卡尔加身上,还堆着他们逼奥拉的觅魂师交出来的咒药桶。 「好机会,不过刚刚那一箭被发现了喔。动作快!」 阿札破让觅魂师坐在自己的马鞍前,将他的腰带绑紧。 「喂、喂!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觅魂师深信阿札破是个强大的魔咒师,才乖乖听话,但也察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脸色惨白。 看着下方的库比亚多抹了抹额头。远处的地面上一片火海,热气形成强烈的上升气流,船也在气流上晃动不已。 「呼——这战术太乱来了!」 抱怨归抱怨,五名「卡尔加」成员还是在左舷甲板最后方就位。由阿札破带头,吉尔达·雷押后。疾风船一面下降,一面让右舷靠近神兽船倾斜甲板较高的那一边。吉尔达·雷等人于是突破迎面吹拂的风压,骑着卡尔加朝船头奔去。奎里德毫不犹豫地让疾风船往左倾斜。卡尔加们向舷侧一蹬,飞到空中。也难怪觅魂师会像个女人般尖叫;这是在地面上滑行所无法比拟,赌上性命的滑翔。 风从吉尔达·雷与卡尔加身边呼啸而过。吉尔达·雷死命压抑想强硬操纵缰绳的恐惧,将一切交付给卡尔加的动物本能,尽可能趴在鞍上不造成千扰。 这只珍贵的野兽奋力地张开有膜的前肢,用腹部与后肢取得平衡御风飞行。他看了看下方,他们好似一群外形奇特的鸟,在神兽船上空飞舞。 阿札破的卡尔加在神兽船后方着地,接着是塔欧、艾斯姆。艾斯姆的卡尔加扭到脚摔倒了,跟在他身后的库比亚多想要避开他而拉动缰绳。就在这时,强风吹袭而来。身轻如燕的少年便从鞍上浮起,顺着风势撞上吉尔达·雷的卡尔加。 吉尔达·雷迅速探出身子,打横抱住库比亚多。他座下的卡尔加无法支撑重量,也跟着失速。吉尔达·雷向马鞍用力一踩,尽可能地往前跳跃降落。他抱着库比亚多以肩膀着地,落在神兽船的甲板上,跌进光芒尽失的红眼沟槽中。那里是神兽尾巴的根部,只要他再晚点跳下来,就会从神兽船的边缘摔下去。 那两匹可怜的卡尔加,就这么头下脚上地坠落地面。 「可恶!还以为死定了!」 库比亚多龇牙咧嘴地说道,塔欧则以故乡的语言为卡尔加哀悼。觅魂师完全吓瘫,就算阿札破把他扯下马鞍,他都站不起来。 「塔欧,抱歉。」 吉尔达·雷道歉后,这个温和的大个子神情哀伤地点点头。 「现在没空磨蹭了!」阿札破拖起觅魂师,并出声警告众人。 神兽船的船员缓缓地包围他们。但诡异的是,其中除了士兵还有女人。艾斯姆把他们砍倒,往船头的方向大步走去。吉尔达·雷跟在后面,却发现士兵们的反应都很迟钝,每个人都面色如土,眼神空洞、张着嘴巴,也都不拿武器,只是朝他们伸出手。艾斯姆拔出剑砍倒一人并推开后,对方便发出含糊的声音颓然倒地。 「这些家伙想不想打呀?」 库比亚多甩着锁镰攻击敌人的脚,非常轻易就绊倒了士兵们。可是女子们就算见了血也不逃跑,仍然朝他们走来。就算知道这些人喝过了罂粟酒,这样还是很不对劲。阿札破大喝: 「这些家伙被魔法操控了!把国王跟魔法师找出来!」 吉尔达·雷听见船首有声音传来。 「请不要伤害那些人!」 是雪芙儿的声音。 他与艾斯姆两人空手打倒缠上来的女子们,一路来到神像的头部。越过神像肩膀,他们看见被逼到狭窄高台角落的王妃与雪芙儿。神情空洞的女孩子们几乎压住了她们。 「托丽榭丝公主!」 「艾斯姆大哥!」 王妃一见到艾斯姆,惨白的脸顿时有了生气。雪芙儿紧闭双眼,抱着那名背部中箭的士兵?那拼命的神情,冲击吉尔达·雷的胸口:她为什么要闭着眼睛?该不会是眼睛受伤了? 艾斯姆滑下高台时,雪芙儿还在说: 「请不要伤害这些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吉尔达·雷将身体探出神像肩膀,对她说道: 「到这里!手伸出来,我们拉你们上来。」 这时,雪芙儿惊讶地张开眼睛。那双带着不可思议魅力的金绿色瞳眸,看见了吉尔达·雷。然后仿佛不敢置信般越睁越大,并浮现了一片水雾。吉尔达·雷的胸口被上涌的安心与怜爱所撞击。 「雷阁下……您真的没事。」 雪芙儿又哭又笑。 「雪芙儿·阿尔各,手给我!」 吉尔达·雷伸出手之后,只见雪芙儿摇了摇头。 「让王妃陛下先上去。」 艾斯姆不断重击女子们的要害把她们放倒,高台上很快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们拼命从船舱的出口冒出来!」 艾斯姆抱起王妃,由吉尔达·雷将她拉上去。这段时间神情空洞的女子仍一直扑上来,雪芙儿则安抚似的用脸颊摩擦她们的脸颊,女子们随即便安分下来。 拉起背部负伤的士兵后,总算轮到了雪芙儿。吉尔达·雷发现他握住的少女双手非常冰冷。突然间,雪芙儿大叫道:「小心!」 神兽船剧烈地震动。艾斯姆差点就从高台上踩空,而高台上的其中一名女子,就直接摔了出去。吉尔达·雷握住少女的手不放。攀住神兽头部的他,看见极近距离处发出了那种雷光。热风烫到他的脸,也吹乱了他的头发。市街某处成了新的瓦砾堆,被火焰所包围。 「啊啊……」 雪芙儿哀怜地扭曲着面孔。 吉尔达·雷将少女拉上来,紧紧抱住了她。只要稍微出一步差错,他又要永远失去应该保护的人了。少女的温暖浸润了他长久的孤独,解除了他内心的干渴。至于少女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觉得问不问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雷阁下……您……」 雪芙儿红着脸推开他的胸膛。吉尔达·雷以为少女是因为喘不过气来,放开了她。雪芙儿跪在神兽的额头上,朝船头的方向伸出手。神兽的鼻尖与角之间的狭窄空隙中,可以看见有个毛茸茸的生物缩成一团。 「过来,银甲……快来这边!」 戴着项圈的猴子,慢慢通过险坡般的神像鼻梁与额头,一来到雪芙儿的身边,便像个小孩般捉紧了她不放。 「托丽榭丝公主!」 艾斯姆爬上来之后,将王妃紧紧抱在胸前。王妃落下了泪水。 「大哥……!救救我的夫君!请你救那堤克陛下!」 「国王在哪里?」 吉尔达·雷问完,只见王妃指着神兽的角。 3 「你们说什么!那么这艘船没有气囊也没有舰桥喽?」 听完雪芙儿与王妃的话,库比亚多大叫。 按照奎里德原本的作战计划,觅魂师要用施了咒文的咒药解开气囊的魔法阵,然后卡尔加们再抢下舰桥的主控权。阿札破与塔欧、库比亚多俐落地空手打倒动作迟钝的船员,发现了船尾甲板有个出入口可以往下走,但那里有大量倒成一堆的人,根本无法前进。 艾斯姆为了取信于王妃,告诉她们「卡尔加」是奥拉的部队。以吉尔达·雷而言,现在也没空说明自己加入敌军的前因后果。 王妃说道:「那些人只是被施了魔法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家都对我忠心耿耿,所以我希望能救他们。」 「觅魂师,你怎么看?」 阿札破提问后,觅魂师一脸疲惫地回话。毕竟他很害怕如果不合作,可能就会被扔出船外。 「我只知道这些人都非常的衰弱,尤其是『日魂』、『月魂』都跟野兽相差不多,可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见雪芙儿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于是吉尔达·雷便催促她。少女声音紧张地说道: 「是国王陛下的意志与控制所有人的魔法阵,支配了这艘船。如果不阻止魔法阵,那么镇里的人都会被吸干魂源而死……」 阿札破定定地凝视雪芙儿。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你是魔咒师吗?」 脸上有着刺青的阿札破以深沉难懂的目光看着雪芙儿,观察她额头两侧卷贝般的突起。尽管不是那种对待异类的嫌恶眼光,但视线却十分冰冷且带着试探。吉尔达·雷赶忙挡住雪芙儿。 「她不是。阿札破,这女孩不是凤旅团的人,是多姆奥伊人。」 其他的「卡尔加」成员们也毫不掩饰对雪芙儿的「角」产生的异样感。雪芙儿就算感受到了,却还是尽力不要表现出来。 「我……虽然不是魔法师,但能感觉魂源的流动,包括人或生物……还有这只神兽的魂源。」 吉尔达·雷震惊地回过头看着雪芙儿,只见雪芙儿哀伤地别开脸。吉尔达·雷顿时感到懊悔,竟然连自己都用跟阿札破相同的眼光伤害少女。 「神兽指的是这艘船吗?」 听见问题,少女还是低垂着视线回答。 「对……我感受到这整艘船就像一头生物一样,拥有魂源流动,也就是像人类一般,拥有灵魂作为魂源流动的根源。那个头的部分……我想那里是『水魂』。」 觅魂师问完这个问题后,便单膝跪下在甲板涂上咒药软膏,接着闭上眼仔细倾听后说道: 「的确……有魂源的流动。好像全都被聚集成一束。」 他用手掌在甲板上搜寻,爬行似的往甲板中央前进后,突然睁开眼睛。 「这里。这里有跟『木魂』很像的波动。」 那里刚好就在神兽的背骨处。雪芙儿也热切地说道。 「只要削弱灵魂,神兽也会衰弱,说不定就会停止活动了——不是削弱一个灵魂,而是一点点慢慢削弱整体。这么一来,里面的人也只会慢慢衰弱,或许就能平安获救了。」 觅魂师双手环胸,重新审视雪芙儿。 「如果不把它当船,而是当成一只野兽,应该会是如此……」 「那就动手吧。」吉尔达·雷对阿札破说。 「再拖拖拉拉下去,首都跟这里的人全都活不成,而且如果要将咒药洒在所有魔法阵上,量也不太够。与其瞎猜,不如缩小目标进行。」 体重较轻的库比亚多所骑的卡尔加载了最多咒药,若再加上吉尔达·雷那匹卡尔加,他们总共失去了三分之二的咒药。 「我也拜托各位。」 王妃跪了下来。艾斯姆慌忙想抱起她。 「公主!您不必……」 「我不是公主!王妃托丽榭丝谨代替阿米兰堤国王,向各位提出请求!」 王妃推开艾斯姆的手,一一向「卡尔加」队员们低头请托。 4 雪芙儿与奥拉的魔法师兵分两路,开始寻找神兽的灵魂。 这是为了要先找出控制灵魂的魔法阵,好让众人一起倒入咒药。觅魂师说如果不是同时进行的话,可能会破坏魂源的平衡,使得神兽船坠毁。大家都依照她的想法开始行动,让雪芙儿因强大的责任感而发抖。这与当时在多姆奥尔湖的时候不一样,赌上的并不是只有自己的性命而已。万一她弄错了,就会连累所有的人,如果失败,或许还会发生比现在更糟糕的事。但她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不知不觉太阳逐渐西斜,首都宛如地狱般陷入一片火海。神兽如今已经变成凶暴的猛兽了。它不只蹂躏乔亚,还沿着带河盘旋,破坏沿岸的一切。来自托勒斯的援军平底船队也在火焰的包围之下。幸存的船被追着跑,连带威胁到阿米兰堤的西部。地面上的人们对于神的怒火感到恐惧,纷纷趴在地上,但神兽仍然不分敌我地杀害了他们。 除了「水魂」与「木魂」之外,雪芙儿他们也找到另外四个魂。在右脇下是「火魂」,左脇下是「土魂」,腰部的「金魂」与头顶的「日魂」,全部都跟人类的七个灵魂所在位置相似,但「月魂」却不太明显。尽管魂源从神兽额头两侧集中到额头,但已经少了红眼。 雪芙儿说道:「可能在释放雷光的两只眼睛里。因为『月魂』主导双眼,而那里又很像国王陛下的眼睛。」 神兽的双眼因不断释放雷光而炙热,根本无法直接触摸调查,但雪芙儿只能这样相信了。眼睛有两只,所以共有八个灵魂,但若是神的化身,或许真的比拥有七个灵魂的人类还多了一个灵魂吧。 「请让我将咒药倒进那里!」 「另一只眼睛由我负责。」 吉尔达·雷说完,要让雪芙儿安心似的对她点头。无论是端正稳重的笑容,还是曾拥着雪芙儿的强健手臂,都为雪芙儿带来令人不敢置信的勇气。 吉尔达·雷总是非常尊重雪芙儿。她明白自己能再度遇上他,是难以形容的幸运,可是连这么了不起的骑士,性命如今都操纵在雪芙儿的决定之中。 雪芙儿拼了命忍受想要逃跑的恐惧。因为太过害怕,她甚至期待真正的阿米兰堤神会不会来帮助她,但立刻就改变了想法。 说不定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吉尔达·雷,就是神明为她带来的救兵。尽管雪芙儿没有拯救众人的力量,但为了吉尔达·雷,说不定她就能拿出原本所没有的力量。神明或许就是为此才让她与骑士相遇。尽管这是很傻的想法,但如果相信就能办到什么事的话,她愿意相信。 「我负责『日魂』。」 王妃说完,不给众人提出异议的机会便拿起一包咒药。「日魂」主掌记忆与心灵,王妃想要保护国王的心。 为了随身保护王妃,王妃的乳兄弟艾斯姆决定负责位于颈部的「水魂」。王妃与她的乳兄弟重逢,似乎也得到了心霛上的支柱。艾斯姆投向王妃的热烈视线,似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愿意守护她,这让雪芙儿为王妃感到高兴。 人数上来说,刚好能够每人负责一个部位。银甲和名叫卡尔加的珍兽,则与那些走到外面来的人们一起被关在船舱里。 八个人分别走向灵魂所在的位置时,神兽船体还在震动,不断释放雷光。吉尔达·雷与雪芙儿抓住神兽的耳朵,从眼角看进琥珀色的瞳孔。方才放出闪电的余韵,让收缩在瞳孔内的光线减弱。 「就是现在!倒咒药!」 吉尔达·雷向众人打出信号。 雪芙儿吞了一口口水,看着液体咒药流进琥珀色瞳孔的周围。刻在沟槽内的象形文字喷散出火花。王妃也在神兽头上看着相同的火花。可是火花非常微弱,似乎完全没有造成影响。 「增加咒药的量!」 位于背骨上那名叫做阿札破的纹身骑士大吼。大家跟着照做,雪芙儿将「角」贴在神兽的眼尾,闭上眼睛感受魂源的振动。透过陶器般的甲板,她感觉到神兽的魂源波动正在扩大。 波动开始传递,跟远处其他灵魂的波动连结,接着波动开始彼此干涉、倍增。甲板晃动起来,雪芙儿贴在甲板上的「角」滑开了,牙齿也喀喀作响。船身忽然倾斜,让她差点从神兽的耳朵滑下去。 「小心!」吉尔达·雷厉声警告。 琥珀色的瞳孔灵活地转了一圈,光芒往瞳孔中心凝缩。周围的火花越来越大,逐渐深入瞳孔。突然间金光乍迸,如果不是吉尔达·雷捉住雪芙儿的手臂拉开她,雪芙儿的脸已经被雷光烧毁了。 释出的雷光比之前都还巨大,在空中散开。在光束中,飞散着一堆琥珀色的碎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随即响起,让雪芙儿宛如置身冰窖。连吉尔达·雷捉着雪芙儿的手也僵硬了起来。 王妃大叫:「夫君!」 国王就在神兽尖角的前端发出尖叫。已经睁开的双眼流出血泪,不断滴落。他的表情已经疯狂,只剩下痛苦与愤怒。 神兽的双眼失去光芒,成为两个空洞的洞穴。在其他灵魂处的红眼光芒也消失了。可是船体却急速上升,也提高了速度。 「怎么回事!」 阿札破等人几乎是用爬的沿着甲板来到头部集合。因为船体已经倾斜,根本无法站起来。唯一留在高台上的艾斯姆也像蜘蛛一样攀住沟槽,爬上脖子上方。 雪芙儿因这一切的错误而颤栗不已。神兽船在空中大回旋,逐渐拉高高度。就像神兽正在咆哮一样,国王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发狂了……」 艾斯姆低声说完,搭起弓箭。王妃察觉之后不禁喊着: 「艾斯姆,你想做什么!」 「那堤克王让这艘船失去控制了。杀了他才能阻止他!」 艾斯姆瞄准了国王的脸,王妃却紧捉着他的手不放。 「快住手!我的夫君……我的夫君是为了阿米兰堤!」 「再这么下去公主跟我们都会受到牵连!我是来救公主的,我一定射得中!」 「艾斯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 艾斯姆站在哭倒的王妃面前咬着牙,阿札破随即说道: 「没办法了,射吧,艾斯姆。」 雪芙儿大叫:「请等一下!再稍微等一下……」 雪芙儿将几乎令人晕眩的高度摒除在脑海之外,开始滑下变得倾斜的神兽额头。一只神兽角像粗木般从额头往前延伸,雪芙儿匍匐到角的旁边,角的表面也随之出现许多裂痕。吉尔达·雷见状想阻止她。 「雪芙儿,你做什么!」 「很危险,不要过来!」 雪芙儿没有回头,往银甲曾待过的狭窄鼻梁爬过去。漩涡般的强风摇晃着雪芙儿的身体,几乎将她吹走。她跨过鼻梁,将头伸进角的根部,检查角的内侧。接着她发现里面刻着无数的象形文字。 为什么她没有一开始检查这里呢?她一直被百眼的沟槽吸引注意,没有仔细观察国王所在的地方。真是粗心大意。雪芙儿抱着角,将额头侧边贴近象形文字。 毁损的魔法阵的波动,想要透过雪芙儿的额头侵入她。雪芙儿集中魂源抵制回去,寻找应该在其深处的国王魂源。强劲浊流般的波动侵袭雪芙儿,让她几乎要昏过去。但在这些受伤扭曲的波动中,她找到一开始在皇宫祈祷室里所感受的那股黄色魂源,并且紧紧捉住它。 国王陛下—请振作一点—我们现在要帮助您! 在雪芙儿的呼唤之下,国王的魂源似乎有些微的闪烁。他的七个灵魂已经四分五裂了。雪芙儿只能知道国王还活着而已。 雪芙儿将剩下的咒药涂在象形文字上,开始咏唱遮蔽咒文。 国王陛下,请不要听从神兽的波动—请回到王妃的身边! 雪芙儿倾尽自己的魂源灌注在咒文上。 咒文的波动突破魔法阵,包围了国王的魂源。魔法阵的魔力被弹开,用力重击了雪芙儿的灵魂,但雪芙儿仍没有放开国王的魂源。 国王的魂源被痛苦与怒气所支配,随着咒文传递,那种波动也为雪芙儿带来痛楚。要驾驭神兽,就是成为化身奉献自己全部的魂源。国王的七个灵魂都成了魔咒的奴隶,为了接纳巨大的魂源,被强大的力量切割开来。只有从那伤口流出的国王自己的魂源,能够鞭策人们的魂源迫使其顺从。 国王的狂乱几乎要吞噬雪芙儿的灵魂。他被太过强大的魔法操控,连最初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雪芙儿也能感同身受。发狂的神兽会继续破坏,直到消耗完所有的魂源为止。那些鸟人们一定也知道事情会发展至此,但却不在乎国王或阿米兰堤人会如何,所以这艘船上才会一个鸟人都没留下, 凤旅团送给园王的神兽船不只是强大的武器,也是个可怕的咒具。到底国王知不知道自己并非献祭给神明,而是成了魔咒师的活祭品呢?恐怕他只是想保护阿米兰堤不受大国侵略,以国王的身分凯旋回朝吧。但就是这么激烈的想法,使他因魔咒而扭曲疯狂。 雪芙儿虽然知道凤旅团会将魂源或灵魂当成工具来利用,但他们连对魔法一无所知的人的恳切愿望都拿来利用,这行为让雪芙儿胸中燃起了愤怒之火。她饶不了凤旅团。雪芙儿咬着牙,继续咏唱遮蔽咒文。 神兽阿米兰堤啊…… 察觉到微弱的祈祷声,雪芙儿赶忙停止咏唱。 国王陛下!是国王陛下吗? 雪芙儿静下「月魂」,清楚地听见祈祷的声音。痛苦扭曲的国王灵魂,发出断断续续的波动。 扬起……长剑……护我……子民…… 波动逐渐微弱,终至消失。 国王的灵魂突然间放松,放开了强大的魂源流。才不一会儿,雪芙儿就被魂源流冲开,失去了国王的灵魂。波动开始传开,雪芙儿感觉到神兽的魂源四分五裂扩散开来。 扩散开的魂源纷纷回到拥有它们的人身上。无数的人类灵魂各自发出光芒,雪芙儿就好像置身在星空中。接着这些星星同时开始闪烁不定。人们的魂源被突然的改变所动摇,变得无比凌乱。 雪芙儿见状大喊:不要慌张! 可是人们散发了巨大振动的魂源浪潮,也吞没了雪芙儿的魂源。 一道强劲锐利的波动,拯救了几乎溺毙的雪芙儿。它就像光芒一样穿透了巨浪,跟随雪芙儿的波动同步,将波动引入祈祷中。 星星们回应了祈祷,开始绽放光芒。 5 神兽的角迸出火花,根部开始龟裂。 吉尔达·雷捉住雪芙儿的手,想要将她从那只角里拉开,但却无法成功。少女不知从哪里涌出了一股力量,以千钧之力抓住兽角,就那样失去了意识。 在雪芙儿额头两侧的卷贝状突起发出了光芒,少女的侧脸紧紧地贴在甲板上,眉头苦闷地蹙了起来。吉尔达·雷想要去触碰少女,却发现自己竟然感到敬畏。此时的少女,仿佛化身成遥远不可侵犯的存在一般。 等他察觉到时,神兽已经停止往上窜升了。他们已经位于高耸的天空中,下方的带河看起来都像绳索一样细。经过了瞬间的平衡与静止之后,神兽船开始缓缓下降。跟上升时不同,船只以螺旋状绕圈,船尾也无力地往下坠。吉尔达·雷眼明手快地打横抱住少女撑着她。 「哇啊啊!」 除了吉尔达·雷与雪芙儿之外,其他人全部都从变成险降坡的甲板上滑了出去。 众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摔在右舷风帆上。阿札破与塔欧爬上帆柱。可是来自下方的风压让帆布胀得鼓鼓的,其他人光要想办法不被甩出去已经很费力了。这时船还是持续失速。眼看着下方的带河越来越宽,地面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形状如翅膀的风帆膨胀,就像雨伞一样撑起,绳索也仿佛要从帆柱底部断裂似的。觅魂师一副拼上性命的表情,将剩下的咒药撒在风帆上,咏唱守护的咒文。 可是落下的风压盖过了咒文,连接风帆与帆桁的索具接二连三断裂。只听见阿札破奋力地大吼: 「停下来——!」 趴在吉尔达·雷身下的雪芙儿开始痉挛,手脚变得僵硬。他听见少女在他胸前的呼吸和说话声。少女用嘶哑的声音叫喊着: 「飞起来……!大家一起,飞……!」 卷贝上的光更加强大,几乎能穿透兽角上的裂缝看得一清二楚。吉尔达·雷感觉到兽角上的龟裂不断扩大,并且摇摇欲坠。于是他单手将少女连同兽角一起抱住,另一只手拔出长剑插进神兽的头盖骨,握紧长剑、叉开双腿站稳,阻止兽角从额头上断裂。 风压影响了兽角,他握着剑的手也逐渐不稳。无数的碎片逐渐剥离兽角后飞走,他的手臂也像柳枝一样被风吹袭,正当他觉得自己的肩膀就要脱臼时,压力突然间便停止了。 同时,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反过来从下方撑住了这艘船。 神兽船停止往下坠。 吉尔达·雷看见甲板上有许多红光忽明忽灭。虽然比之前还要微弱,但却是失去作用的赤眼所发出的光芒。 神兽船确实恢复了浮力正在飞行。可是船体本身却不断震动,摇摇晃晃地持续下降。 地面已经逼近眼前,家家户户的屋顶已经清楚得几乎触手可及。这里是带河沿岸的港町。 「糟糕!会掉到那里……!」 当库比亚多的声音传来,船腹也擦过港町的钟楼。整艘神兽船剧烈地晃动。从地上抬头看神兽的人们纷纷发出尖叫。 这时,右舷方向突然出现一道影子,随之而来的是激烈冲击。 「奎里德!」 奎里德操纵的奥拉舰直接撞上神兽,将神兽推向带河。甲板上的红眼闪烁,两艘船都从船头降落港口。奎里德再度撞击舷侧,调整前进轨迹。吉尔达·雷等着下一波的冲击。 神兽自前肢冲进水面,波浪瞬间袭来。船身往右方大幅度倾斜,右舷的帆柱断裂。河水被船身左右分开,高高掀起水幕。破碎的浪花打在甲板上。 兽角在第一波海浪下折断,吉尔达·雷松开手中的剑,用身体覆住少女。两人跟着兽角一起没入水中。尽管少女有如冻僵般丝毫没有松开兽角,但她所抱住的角,底部已经碎裂遭水冲走了。吉尔达·雷将她拉离兽角,开始踢水离开。 吉尔达·雷在潮水中浮沉,泡沫与卷起的泥沙遮蔽了他的视线。像是棍棒之类的东西打中他的背,让他含在嘴里的气一口气吐了出来。锁子甲破裂,背上袭来尖锐的痛楚。铠甲的重量将两人更往水底拉去。吉尔达·雷已经分不清上下地挣扎着。正当他曲起身体时,眼前似乎有什么出现了。 那是一张人脸。画着蓝色眼眶的眼睛半闭,琥珀色的瞳孔漾着稳定与安心。青年伤痕累累的肢体,就在他们眼前随水流走。 雪芙儿在吉尔达·雷的臂弯中动了动。她额头两侧的光芒已经消失。少女睁开眼睛,朝青年伸出了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似乎眨了眨。 一瞬间,吉尔达·雷以为青年要把雪芙儿一起带走。可是浪潮很快地分开了他们,青年也沉入了深蓝色的水底。 吉尔达·雷忽然感到反方向有微弱的光线,于是他奋力踢水朝光源游去。他突破海浪浮上水面后,拼命地呼吸空气,也将雪芙儿的身体高高抱起。 落日余晖下,神兽船倾斜地漂浮着,甲板上有许多人影晃动。 雪芙儿微弱地说道: 「那是国……国王陛下,刚刚那个人……」 吉尔达·雷问:「是吗……国王死了?」 少女悲伤地点点头。 在他眼前的雪芙儿·阿尔各,并没有什么能让他感到畏惧的部分,可是吉尔达·雷知道少女身上背负了多么严苛的选择与重担。然而,她却用无法计算的力量与勇气承受了这一切。 少女的头发湿濡,贴在她的「角」上。吉尔达·雷轻轻地拨开她的头发,抚摸卷贝状的突起。少女身子一颤。 「而我们都活下来了。是你救了整艘船。是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给了你这种力量吗?」 雪芙儿有些不安地咬着嘴唇。 「我不晓得……那不是我一个人办到的事。大概是大家、是魔法师……让大家飞起来了。」 少女一脸不知所措地迎视吉尔达·雷。 比言语更有说服力的双眸,在夕阳下反射出金色与淡绿交织的光辉。 「我只是……只是想找到您而已。我是为了……想再见您一面,才会离开奥拉来到这里……」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却沁入吉尔达·雷的胸口。 拯救他的并非是少女的神秘力量,而是眼前的少女比吉尔达·雷自己还更相信他、为了找寻生死未卜的他而赌上性命这件事。 现在,他或许已经拥抱了全世界。这份珍宝填补了曾经失去的一切,逐日绽放光辉,是他热情的去向,值得他所爱的人。 吉尔达·雷开口说道: 「……幸好我们见面了,雪芙儿。」 6 那堤克王的遗体遍寻不着。 当被囚禁在船上的人们全部获救时,神兽船同时也瓦解沉入带河。恐怕在凤旅团最初的魔法阵上,也已经预先施下这种咒文了。 但是阿米兰堤的人们都忘不了赶走敌军的神兽。对他们而言,神兽从「多拉肯思奇山脉」降临,最后消失在另一个世界。 在港町接受保护的托丽榭丝王妃,告诉所有人是那堤克王召唤神兽拯救阿米兰堤。在国王与王妃身边随侍的人,也都证明了国王的信仰与神威。 因为这些人在沉睡的时候,全都梦见国王了。强大、富饶的阿米兰堤,国王期待的理想乐土,都深深刻在这些人的心版上。 于是那堤克王成了阿米兰堤神的化身,人们将会不断地传颂下去。 终章 继承人 1 停战协议在乔亚市外的砂丘举行。 里沃军总司令官西尔森将军在此处搭盖大帐棚,与奥拉军代表塔西狄尔提督和各自的随行人员齐聚一堂。自开战以来,沙漠的暑气便日益严苛,因此大帐也必须开启以保持通风,但大火燃尽后的黑烟仍伴随着尸臭味,从成为一片废墟的首都随风飘来。 阿米兰堤这方面,则是由代理国王的托丽榭丝王妃出席。但王妃似乎仍未从失去国王的悲痛中恢复,只是像个美丽的人偶般坐着,会议就在里沃与奥拉的应酬话中持续进行。 西尔森将军拿出他与已故的米尔法·乔亚太守签订的密约,主张里沃有占领首都的权利。米尔法太守的遗体被发现时,是混杂在里沃水军主舰「大车辙」号的残骸下。该处同样也发现了提督摩里钢的遗体。 此时,西尔森的副官拉达右,正在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 「眼下那堤克王已经过世,米尔法太守签订的契约当然可以作为阿米兰堤继承人签下的契约,凭他所嘱咐的遗言,不仅是首都,我们里沃更应该受托接受整个阿米兰堤。所以未来的阿米兰堤应该归入里沃的统治管辖。」 看着眼前西尔森与拉达右梳理工整的头发与指甲、完全没有任何污损的铠甲及披风,让塔西狄尔提督相当不悦。很明显这两个人一次也没有亲上前线。原本出席这场会议是大使希兹纳凯斯的责任,但希兹纳凯斯在首都乔亚遭受空袭时牺牲了,只好换塔西狄尔坐在这里。 尽管塔西狄尔自己在船舰坠毁下奇迹似的生还,然而他的两边大腿都骨折,浑身也布满大小伤势。但比起这一点,为了他失去的心腹觅魂师柯得马,也为了让麾下数百名勇敢捐躯的奥拉士兵不要白白牺牲,他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让步。 「奥拉军获得阿米兰堤的同盟国托勒斯全部的授权参战。在那堤克王的继承人出现之前,必须暂时接手统治阿米兰堤的人,除了托勒斯王之外不作他想。如果里沃选择忽视这件事实,那么我军也会视贵国为人侵者,并加以驱逐。」 塔西狄尔是个直率的军人,不理会拉达右的谋算,很憨直地说出不惜一战决胜负的选择。代表托勒斯国王的王弟玛哈金尽管有出席会议,但很聪明地没有表态。不只没有表现出托勒斯觊觎阿米兰堤王位的样子,也没有覆议塔西狄尔所说的话。 西尔森不知道塔西狄尔只是在威胁里沃,还是真的想继续打仗。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这里退让。已经厌倦驻扎在沙漠里、开始怀念城市生活的将军毫不掩饰他的急躁。 这个时候,坐在最末席的奎里德·曼斯顿参谋总长发言了: 「王妃托丽榭丝陛下已经怀有阿米兰堤的继承人了。最适合暂时代理统治者之位的人,除了王妃不作第二人想。」 这番话让众人大吃一惊。继承人已经出现,对在场大部分人而言宛如晴天霹雳。 可是曼斯顿还是很冷静地继续说下去: 「为了救国英雄那堤克国王,相信阿米兰堤人民也会追随王妃陛下。王妃陛下,您以为如何?」 王妃缓缓地开口说道: 「先王赌上性命保护了阿米兰堤。我也会尽力继承先王的遗志。」 看起来像人偶般的王妃,用清晰勾勒的蓝色眼眶和鲜艳的红唇,传达出她无可动摇的坚定意志。王妃深蓝色的眼眸燃烧着一簇火苗,接着说出更惊人的话: 「不只是我父亲托勒斯王,里沃与奥拉两国英勇的战士啊,请大家借我力量保护阿米兰堤。阿米兰堤未来将会与两大国同时进行交易,成为连接哥兰奇尼亚带河与哥塔希利带河的桥梁,维持完全中立的地位。」 拉达右向西尔森使了一个眼色,以威胁的口气说道: 「我们无法相信您的保证。有里沃士兵在阿加拉斯看见凤旅团的鸟船了。我们也听说那艘神兽船就是那堤克王找来凤旅团的证据……」 然而,里沃水军虽然很积极地打捞神兽船,但从找到的碎片上根本无法证明有鸟人的魔咒。此外,鸟船在那之后根本没有在阿米兰堤出现,很明显地凤旅团不打算继续介入这场战争。就像他们过去出没的状况一样,凤旅团的目的并非领土或利权,只留下谜团与恐惧。 深知这一点的王妃斩钉截铁地反驳: 「您错了。那堤克陛下与凤旅团一战,保护了我国民。我阿米兰堤一直都是这样,经常受到『红色平原』非法地带的人们威胁侵扰。未来这些无法之徒不知是否会再伸出魔爪,因此奥拉与里沃可以从旁协助守护我们吗?我们将心怀喜悦,因为我知道两军一定都会提供我们需要的守护。」 年轻的王妃强调自己的无力与阿米兰堤的弱小,以退为进。阿米兰堤已经没有足以自保的军队,强大如里沃、奥拉,随时都能够割据阿米兰堤。现在王妃等于认可了两军的驻守。 如果实际上要割据,一定会伴随割据比例的纠纷。对于两军而言,长时间的战争以及神兽船带来的破坏,都比他们所预期要来得严重。曾经非常美丽的首都乔亚和阿米兰堤的富饶国土,也遭受极大的毁损。正因为如此双方才要举办停战协议,希望保住自己的利益。 可是,如果暂时将王位交给王妃,在这段时间内建立起分割统治的体制,那么以里沃而言,就能够确实打进奥拉的势力圈,对奥拉来说,则是能大半阻止里沃的侵略。因此这场会议也逐渐倾向以王妃的提案作结。 2 奎里德告诉了吉尔达·雷有关停战协议的内容。奎里德与王妃是私下先达成协议后,才去出席会议的。一旁的马可斯桑对吉尔达·雷说道: 「这就是真正的『立王者』的作法。」 拥有这个别名的参谋总长奎里德·曼斯顿,过去曾在查哥斯指定继任统治者,如今也跟该国王保持良好的关系。马可斯桑曾批评是东施效颦的拉达右,就是想利用米尔法太守使出同样伎俩,但却因米尔法死去而无法达成目的。 「他找错人了。没有勇气亲自到前线的人,根本不配得到王位。」马可斯桑志得意满地说道。 「王妃真的怀了子嗣吗?」 听到吉尔达·雷的问题,奎里德挑起一边眉毛回答他。 「这不重要吧。假装肚子大起来这种事,每个女人都能做到,重点是好处。那个王妃多了一年可以让她考虑要不要重建阿米兰堤。在这一年内,也能判断出她到底适不适合当个君王。对国民来说,至少不必担心生活在战火之中。」 吉尔达·雷认为对里沃而言,如果她不适任,就有名目能够取走她的统治权。可是奎里德却给了王妃各种建言,不只奥拉,他也提供了不少里沃的弱点。例如里沃所要求的征税权,虽然在阿米兰堤王的名下予以承认,但相反地,他建议里沃要以带河通行费的名目,归还给阿米兰堤相同的金额。 「你打算把托丽榭丝陛下当成自己的傀儡吗?」 吉尔达·雷的问题中带着批判。奎里德双手抱胸睨着吉尔达·雷。 「如果能确保和平,当个傀儡又有什么关系?只有和平的时代,才能允许平庸的君主存在。」 接着奎里德一脸恶作剧似的,亲昵地轻喃道: 「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王就是个好例子。他早晚只能屈服在奥拉的外交压力下成为属国,况且凤旅团肯定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就放弃多姆奥伊。我想你也很清楚,如今多姆奥伊真正需要的,是强势且有远见的真正统率。」 奎里德又给了他别有深意的一眼。 「例如单枪匹马就甩开整个里沃大军的少年英雄,吉尔达·雷。」 听在马可斯桑的耳里,大概只会当成是奎里德举的例子而已。但吉 尔达·雷则暗忖奎里德话中的真意。奎里德想在这时揭穿他的身分吗?可是这么做,奎里德能得到什么好处? 奎里德观察着他的反应,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着。 「君主的血统根本不是问题。人们需要的是英雄,而我则是喜欢英雄的『立王者』。」 眼见他一脸饱含深意的笑容,吉尔达·雷不禁正色回答。 「雷阁下是个骑士。想必不会成为大国手中的棋子去篡夺王位。」 奎里德听完放声大笑,接着突然间收住笑容。 「骑士要忠诚地守护君主,是吗?可是所谓忠诚仁义,应该奉献的对象是国家本身,而不是君主个人吧。比国王拥有能守护更多人的器量却放弃它,是对命运的不敬。」 少见的认真口吻,让吉尔达·雷觉得自己多少窥得了奎里德的真正想法。 「我跟你会相识也是命运。你说对不对,马可斯桑?」 「嗯,说得是啊。就像我的脚会骨折也是命运。」 马可斯桑这么回答,奎里德便立刻又恢复了原本轻佻的口气。 此时,吉尔达·雷总算明白奎里德是为了对他讲这番话,才大老远带他来到阿米兰堤。 3 雪芙儿在王妃的邀请下,跟王妃住在同一张大帐棚内。 从神兽船生还的女官们恢复精神后,想要替王妃张罗身边大小事,但王妃似乎不想要重复后宫的生活了。逃出乔亚首都的侍童们也都来到王妃身边,众人皆住在暂代王宫的港町,王妃也命令她们在港町工作。莫娜是这些侍童的其中之一,不过齐亚的行踪成谜,达拉泰雅则在乔亚失去了性命。 王妃只留下雪芙儿与艾斯姆随侍在侧,持续每天参与协商会议的日子。王妃忙到几乎每天都没时间能好好泡澡,但她完成工作的毅力却很惊人。只有在每天结束稍做休息的时候,才会在身边的雪芙儿面前展露疲惫的模样。 「雪芙儿,我其实很害怕。只要一想到阿米兰堤的未来就掌握在我手中,我就会忍不住发抖。可是,恐惧没有办法让我前进,所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的夫君尚未完成的事,就由我来完成。」 出席会议时的王妃,看起来就好像穿上镗甲的骑士。王妃像已逝的那堤克王那样剪齐头发,挺直了背脊阔步向前。就算没了那双高跟凉鞋,她仍比过去看起来更亭亭玉立。 「我没有可以信赖的臣子。雪芙儿,如果你愿意,未来能不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呢?」 王妃的央求让雪芙儿有些困扰。 「我不适合做女官呀。」 王妃笑了。「我知道。我只是希望口风很紧的你能在我身边,做我商量的对象。我不勉强你,但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雪芙儿觉得心意坚决的王妃非常耀眼动人。因为王妃接受了国王的灵魂。她认为就算不使用魔法,人们还是能够承接另一个人的魂源。爱情能够施展比生命魔法还强大的魔力。 她也好希望自己像王妃一样,拥有能赌上一切的目标。如今她完成了确认吉尔达·雷平安无事的目的,未来该怎么办,其实她还宛如置身五里雾中。像自己这么不成熟的人,王妃还好意给她工作,她也很认真地思考是否要心怀厌激地接受。 可是雪芙儿心里还是有件非常介意的事,得先解决才行。 4 雪芙儿拜托吉尔达·雷,请他带她前往「卡尔加」的帐棚。骑士忖度雪芙儿所说的话,并如往常一样尊重她。进了帐棚,这些不顾生命危险跳上神兽船的士兵们,都已脱下黑色锁子甲正在休息。一看到雪芙儿出现,便纷纷慰劳似的向她打招呼。 「你头发长了,我还以为是谁呢。」 库比亚多会这么说,是因为雪芙儿扎起了头发遮住额头两边的角。就算自己已经看习惯了,但老是让初次看见的人受到惊吓,对她而言也是个麻烦,所以她还是恢复了先前的作法。 「艾斯姆打算随身保护王妃了吗?」 被塔欧一问,雪芙儿便给了肯定的答案。艾斯姆肯定是王妃身边最值得信赖的护卫。 雪芙儿不着痕迹地靠近塔欧与库比亚多,像要经过他们身边似的碰了一下他们的手腕。可是他们两人都不是雪芙儿要找的人。 察觉到雪芙儿的神情,吉尔达·雷问道:「阿札破在哪?」 库比亚多回答:「部族的同伴要回去,他出去送他们了。」 于是骑士跟雪芙儿离开了帐棚。 「让人帮忙不好吗?」 雪芙儿虽这么说,但吉尔达·雷却摇摇头。 「奎里德可能也是同伙。或者整个『卡尔加』都是。」 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雪芙儿听说了吉尔达·雷成为奎里德部下的经过,也感觉这个独眼的里沃人深不可测。正因为吉尔达·雷也认同奎里德的实力,所以才更加小心谨慎。 两人在聚集马匹的岩石后方,见到了阿札破。那里是港町与营帐之间的一片空地,没有其他人在。吉尔达·雷对雪芙儿说: 「阿札破一样是个很勇猛的战士。雪芙儿,你先躲起来。」 为了能立刻呼救,雪芙儿待在靠近营舍的岩石后观望。 阿札破脱去了上衣,露出结实身体上的纹身。从披散着红发的肩膀延伸至手臂的图样,看起来像是黑色的翅膀。锯齿状的线条横越前胸与背部,以漩涡形式在左脇下连接。他的腰带上插着一把跟雪芙儿的脚掌差不多宽的半月刀,全身就像是蓄势待发的武器。 「阿札破,我有话跟你说。」 「喔,什么事,吉尔?」 纹身的战士用非常轻松的语气说话,令人感受到他对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的信赖。吉尔达·雷静静地站着,在随时都能应战的距离下开口。 「你是凤旅团的人吗?」 那双纹了刺青的双眼猛然往上扬。 「你说什么?」 阿札破双肩肌肉偾张,背部的刺青蠢动,看起来就像野兽倒竖毛发的样子。 「雪芙儿认为让神兽船停下来的人是你。」 「那是觅魂师做的……」 「奥拉的魔法师相信你就是魔咒师。因为他一开始碰到你,就感觉到你的魂源了。你只是想让我们以为那是假装出来的,但事实却是如此。」 阿札破突然间拔出刀来。吉尔达·雷迅速飞退,也立刻拔剑挡住。阿札破低声咆哮,使劲地压下交锋的刀刃。吉尔达·雷以刀锷抵开,用力打上阿札破的右肩。随着一记钝重的声响,阿札破的右手臂无力地往下垂。他迅速地将刀子换到左手,划开吉尔达·雷的上衣。骑士的上衣裂开,雪芙儿差点惊叫出声。这时吉尔达·雷的剑打下了阿札破的半月刀,刀尖没入地面。在阿札破重新备战之前,吉尔达·雷便快一步地用脚踩断刀身。阿札破想缠住吉尔达·雷的脚,骑士却朝他的手砍了一剑。 阿札破立刻站起,用满是鲜血的手拿起短剑。他完全没有出声,似乎也不感觉到痛。可是他的眼神丝毫不见冷静,已经陷入狂乱了。吉尔达·雷拿着剑说道: 「为什么你不使用魔咒?你可以试着对我施展魔咒。」 骑士试探着阿札破。尽管从他裂开的上衣能看见防御魔力的锁子甲,但这仍是过于危险的建议。 阿札破用极为低沉的声音说:「你又懂什么魔咒了!」 雪芙儿不寒而栗。她曾认识拥有相同眼神的人。那种憎恨全世界,诅咒者的眼神。 阿札破朝吉尔达·雷伸出了手。 「住手!不可以!」 雪芙儿飞奔出去,捉住阿札破的手臂。 透过斑斑血迹,雪芙儿可以感觉 到阿札破的魂源。阿札破吓了一跳想要抽身,吉尔达·雷的剑尖却指着阿札破的脖子。 「放手!」 阿札破龇牙咧嘴地瞪着雪芙儿。老虎般的纹面虽然很可怕,但雪芙儿从他的魂源中感觉到这名战士身上,并不只有愤怒。 雪芙儿说道:「那时候,我一个人无法整顿那么多的魂源。可是那个时候有人穿过了那些人凌乱的魂源,将波动送到我这里来。那个波动与奥拉魔法师的魂源不同,却跟我现在所感受到的你的魂源颜色一样。是你救了那艘船跟大家。」 雪芙儿轻轻放开手,只见阿札破的厚唇扭曲。 「……看来你都知道了。」 这时,战士全身一直受到压抑的魂源散发出强烈的波动。阿札破的魂源,带有火焰般的红色。 吉尔达·雷蹙着眉,再度举起剑。他也感受得到阿札破的力量。 纹身战士没有避开剑尖,垂下肩膀试探性地看着雪芙儿。 「我不是鸟人的同伙。可是小时候,我曾被掳上鸟船。你不也是如此吗?」 雪芙儿吓了一跳。她总算明白阿札破看着她的眼神,为什么总是带着痛楚与哀怜之色。 「我的故乡不是查哥斯,而是在『红色平原』上的游牧民族。鸟人以『红色平原』的某处为据点,随心所欲地出现袭击部落,掳走小孩。我在五岁的时候被绑,大约半年后被释放,那时已经快死了。我被恶灵附身,无论白天晚上都会做恶梦。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总是听见根本听不到的声音。那帮人打算让我发狂。」 雪芙儿可以想像那样的经历。因为凤旅团的乔贝尔所施展的魔咒,让她也曾尝过相同的痛苦。阿札破带着憎恨的眼神,就跟过去埃梅研究禁咒时相同。是一切都被夺走的人所怀的憎恨。 吉尔达·雷说道:「凤旅团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部族的祈祷师用这一身刺青替我赶走恶灵,可是不管是被掳之前的事,或是在鸟船上发生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之后……我偶尔也能从生物身上感觉些什么。虽然不是一直如此,但无论是野兽或人类,有时我都能不透过交谈,直接去感受气息与情绪。我不晓得那是否就是你们所说的魂源……」 这些话太惊人了。阿札破的刺青,说不定与雪芙儿额头两侧的突起有相同的作用。锯齿线条集中的左脇,恰好就是「土魂」的位置。也许那名祈祷师能够帮助米莉蒂安复原。 雪芙儿说:「你的魂源比一般人还要强,尤其是『土魂』。我也认识一个『土魂』特别强大的魔法师,你就跟他差不多强大。」 雪芙儿指的是托亚。托亚在圣德基尼家族中,是魔力仅次于皇爵的魔法师。或许阿札破也是在没有自觉的状况下使用了魔力。 阿札破摇了摇头。「我不想跟魔法扯上关系。我发誓过要找凤旅团那帮人报仇,成为奎里德的部下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吉尔达·雷收起手中长剑。 「既然如此,我们都一样。抱歉怀疑你了。」 阿札破听到他这么说,稍稍睁大了双眼,来回看着雪芙儿与吉尔达·雷。 「原来如此啊……」 雪芙儿用自己的衣带替阿札破止血,吉尔达·雷帮阿札破接回脱臼的肩膀后,问道: 「奎里德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告诉他。他只知道我来自『红色平原』。在我们部族跟里沃南部哨戒军起冲突而差点全军覆灭时,奎里德正好在前线率领一个小队。他派出一名和谈使者拯救了我们部族,同时也跟我们弟兄交换了契约。」阿札破指着吉尔达·雷身上的黑色锁子甲。 「因此,我们部族就把制作蛇纹石锁甲的方法告诉奎里德。奎里德知道我们害怕鸟人,却有一套防卫的方法。」 雪芙儿听吉尔达·雷提过里沃的抗魔法装备,也因此被勾起强烈的兴趣。听了阿札破的话之后,她又想起一件事。 「能反弹魔力的剑也是你们部族所打造的吗?我曾经在奥拉看过那样的剑。」 阿札破低头看着断裂的刀子。「我的刀也一样,不过打造这种刀的是其他部族。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将这种剑卖给里沃了。」 雪芙儿感到很兴奋。这才是她所追求的事。 「我是个锻冶工匠。我要往哪个方向才能找到那个部族呢?我想要学习打造那种剑的方法,也要替你把刀修好。」 生命魔法大大地改变了她的人生,如果她能获得可以亲自对抗生命魔法的技术,那该有多好。她原本是这么想,才会向圣德基尼家族学习咒文,然而却一直无法运用自如。毕竟她希望以工匠身分生活下去,现在她总算找到能同时实现两个梦想的道路了。 阿札破看着兴奋的雪芙儿,感到疑惑地蹙起眉。 「锻冶?你吗?你说真的?」 「真的。」 雪芙儿抬头看着吉尔达·雷。她认为雷阁下一定能够理解她,可是吉尔达·雷也一脸惊讶地望着她。雪芙儿觉得自己宛如被浇了一盆冷水。 「我……我无法成为一名贵妇。难得您给我去奥拉学习的机会,真的很抱歉……但我想做我能办到的事情。请让我去那个部族。不会有问题的,我到这儿之前也都想办法一个人过下来了……」 尽管说得结结巴巴,雪芙儿还是努力地想传达自己的决心。就算会让雷阁下失望,只有这个目标她绝对不改变。可是,她没有勇气抬头看雷阁下的双眼。 「你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雪芙儿·阿尔各。」 她听见骑士这么说。 「就好像上天的指示一样,告诉我该做的事。」 雪芙儿瞪大了双眼抬起头。吉尔达·雷睿智的蓝色双眼,静静地泛起一股热切看着她。 「对抗凤旅团的武器,是多姆奥伊最需要的东西。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雪芙儿愣愣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她感觉到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消失,无论什么事都办得到。就连向来不放过雪芙儿的孤独,都在吉尔达·雷绽放的光芒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她可以跟这个骑士结伴同行。 这时,雪芙儿第一次发现到另一件事。 她想自己果然还是继承了梅比多尔杜王子的意志。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对多姆奥伊这个国家有所贡献。可是如果一切都如吉尔达·雷所说,那么雪芙儿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已逐渐地往那条道路靠近。 那是偶然吗?最初当她接收灵魂时,她觉得自己就要被王子支配,并感到非常害怕。但她逐渐感激自己被赐予的生命,也能够接受自己的变化。如今雪芙儿的意志似乎已经与王子的意志融合了。 人为了什么而活?她觉得很少有人能对此毫无疑惑且拥有坚定的信念。或许这只是她的错觉,但雪芙儿仍是生平第一次得到了这样的信念。就算在这条道路上前进,可能还是会迷惘,也可能像她在寨亚的山上一样,不断地走进死胡同。但她确定,即使如此她也不在乎。 受到剧烈跳动的心脏驱使,雪芙儿发出了欢呼声。 5 当晚,奎里德·曼斯顿接获马可斯桑的报告,说吉尔·欧塔斯不见了。 长角的少女也从王妃身旁消失,只在帐棚内留下道别的信。王妃虽然难过,却没有指责她不忠诚,只遗憾自己无法好好为她饯别。 比起骑士逃亡这件事,他还带着少女一起离开,让奎里德有些吃惊。那名少女对骑士而言,竟是那么重要的存在?或者是少女本身拥有奎里德所不知道的价值呢? 「我还没放弃喔,吉尔达·雷。」 里沃的参谋总长眯起他的独眼,眺望「 多拉肯思奇山脉」的彼方。 序章 死者之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blog.sina../makeinunovels) 录入:雪名残 名为「红色平原」的大地,发生巨大浪潮般的震动。 几乎遮盖了整条地平线的坊安群,正在平原上奔跑。坊安是一种长有白色叉角的红鹿,一头坊安有三匹马重,它们只要一大群同时出现,就会吃光该处的所有草类,最后留下成堆的粪便,其他小型生物则以这些粪便维生。坊安是这片平原的王者。 无数坊安蹄所扬起的赤茶色沙尘,以及坊安的巨大身体本身,都令人以为是海啸,好几排跃动的白色叉角,仿佛红色浪涛上的白色破碎浪头。此时,这片波浪上出现了一道巨大阴影,就像正要以它们为猎物的猛禽的影子。 可是世上并没有巨大得足以猎捕坊安的鸟类。对坊安而言,「红色平原」上最大的威胁来自人类的狩猎行为。现在从空中降下的也是由人类操纵的鸟船,而且不止一艘,是宛如候鸟般成群的船队。 随着形如凤凰的疾风船翩然落下,坊安的红色波浪纷纷散开,将这片连猎人也不轻易涉足、位于平原深处的乐园,拱手让给巨大的凤凰群。 每艘疾风船的船头都打造成鸟头形状,甲板平坦,帆柱分列于左右两侧。蛇腹式的风帆收叠在船腹,看起来也很像收起翅膀的鸟儿。几乎每艘船都具备了从左右船舷水平突出的四根帆柱,但船队正中央规模最大的船上,则有八根长帆柱,以及靠近船尾的四根短帆柱。它是这只船队的母船,比其他船整整大了三倍,船首鸟头上则有长长的羽冠。 在船尾飞扬的风神琵亚利雅纹章,是属于往来出没于所有国境间的神秘船队「凤旅团」的旗帜。这些与正统生命魔法为敌的魔咒师也称为「鸟人」集团,据说他们会收取不法利益施展违法的咒术。另外有一种说法是他们会散布瘟疫,并且任意掳走地面上的人类或家畜,是个灾厄般的存在,使人们害怕不已。 「红色平原」对凤旅团而言是个绝佳的潜伏地点,因为这是个缺乏法治的地区。红色平原上没有固定的统治者,只零星散布一些过着半游牧生活的小部落,暴徒集团与来自周边各国的亡命之徒,都在这里旁若无人地自由来去。 驱动鸟船的气囊是根据「凤旅团」的秘法打造,拥有半永久的机能。只要在设于气囊内部的魔法阵中,燃烧易于培养的霉菌灵魂,就能将产生的波动转换成浮力。 然而,在船上持续培养的霉菌,仍旧会逐渐消减。为了防止霉菌消耗殆尽,有时候就必须到地上去采集新霉加以补充。而在这个冰冷、不断沙漠化的世界中,想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顺利采集霉菌,「红色平原」就是最适合的地方了。 其实不只是霉菌,所有生命的灵魂对凤旅团而言,都是能够利用的魔力之源。「红色平原」则是他们的狩猎地点。他们追捕野鼠、栗鼠和坊安,有时也追捕人类。 「梅根长老,您准备好了吗?」 索南·乔贝尔前来造访位于母船上的长老船室。三名长老是「凤旅团」的创始人,也是鸟人的团结象征。以一百三十二岁的犹诺·薛塔洛为首,三人加起来超过三百五十岁高龄。 「乔贝尔,你的手还好吗?」 爽朗地回应他的人是梅根·金席克。 她是年龄居次的长老,但最近刚接收了新的灵魂,返老还童后看起来犹如重生,反而让她身上穿的连帽长袍显得老气横秋。 「谢谢您的关心。梅根长老施法的义手,我已经使用得很习惯了。」 乔贝尔抚摸接在少了右掌的手腕上的义手。那是刻了魔法阵的死者之手,借由乔贝尔的「木魂」所传递的波动得以使用。尽管这只手表面有紫红色尸斑,相当丑恶,但梅根所施加的咒术却非常完美,使乔贝尔能够随心所欲地活动它,就像是乔贝尔生来便拥有的手一样。魔法师只要能正确画出魔法阵,手的实用性远比外观重要多了。 然而,乔贝尔仍会以长衫的宽袖子遮住自己的右手,试图加以掩饰。因为这只死者的手,是他遭遇挫折的证明,不断提醒他那段饮恨败北的记忆。这么丑陋的手竟然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乔贝尔比任何人都还不愿面对。 「乔贝尔,这件事难道非要梅根亲自出马不可吗?」 伊蕾·特尔巴沙哑的声音中隐隐透露着不满。 她比梅根年轻一些,今年一百一十八岁,身子骨堪称硬朗。她穿着缝上羽毛的长衫,娇小又驼背的身形,看起来活像只不友善的鹦鹉。 「是啊,伊蕾·薛塔洛也允许了。」 梅根代替乔贝尔回答。 薛塔洛像平常一样,靠在躺椅上陷入沉思。薄薄的眼皮下是半开的混浊双眼,羽毛般的头发,还有满是皱纹的皱缩皮肤,都让他看起来像只衰老的火鸡,「鸟人」这称号用在他身上则更显滑稽。 薛塔洛在一百年前与奥拉的魔法实务局正式敌对。在那之前,据闻他是学都伊欧西卡尔最优秀的总大魔法师,不过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听说伊蕾当年芳龄才十八,就义无反顾追随薛塔洛离开学都,但她性格保守内敛,总像是薛塔洛的影子一样。 他们两人从六十岁开始,每隔三十年便会接收新的灵魂,即使如此,他们的寿命也差不多要到尽头了。不过,他们似乎不打算像梅根一样,施行返老还童的魔法。 在奥拉沦为阶下囚的那段日子,乔贝尔在凤旅团里的地位岌岌可危。尽管他身为生命魔法的研究先驱,并以优秀魔法师的身分加入凤旅团,但在多姆奥伊施行的大魔法毕竟以失败作收,魔力也随着失去右手而丧失大半。他勉强保住性命逃离奥拉后,第一个温暖迎接他的人就是梅根。 「多亏你的秘法才让我变回年轻的样子,这么一来我又可以继续采究真理了。我很感激。」 正确来说,那并非乔贝尔创造出来的咒文。它以那位拒绝加入凤旅团的多姆奥伊人为名,称为「巴吉尔禁咒」。那是一种危险的可怕咒术,就算凤旅团之内也无人愿意以身犯险,身为长老的梅根却亲自去尝试,并且竟然成功了。后来,梅根给了回到凤旅团的乔贝尔一只义手,答应尽其所能帮助乔贝尔做研究。 「我也想见见那个叫雪芙儿·阿尔各的少女。我想查清楚圣德基尼的生命魔法是如何抵制了乔贝尔的秘法。」 梅根对于曾被乔贝尔施加秘法的雪芙儿·阿尔各很感兴趣。 凤旅团的同伴从阿米兰堤传来见到雪芙儿的报告,说圣德基尼皇爵对少女施展秘法,因此少女长出了不可思议的角。奥拉的圣德基尼家族是生命魔法之神——药王树发现者的后代,知道许多连在学都伊欧西卡尔也从未公开的秘密。 乔贝尔不计一切代价地想抓到雪芙儿。然而,尽管获得梅根的支持,乔贝尔的魔力仍只剩下原本所拥有的一半,因此他身为魔法师的尊严,还有想探究生命魔法真理的目标,都重重地遭遇挫折。可是,或许雪芙儿的灵魂能开敔另一条通往真理的道路,这个可能性勉强地保住了他的自尊心。 「尽管我真的很想单独前往,但雪芙儿和与她同行的骑士吉尔达·雷,都对我有所防备。不过如果是梅根长老出现,一定能顺利瞒过他们两人。」 乔贝尔说完,伊蕾轻哼了一声睨着梅根,这或许是因为她羡慕恢复年轻貌美的梅根,也可能是因为长年友人看起来却像陌生人而感到不安,或两者皆是。伊蕾曾经私底下这么问过乔贝尔: 「那个禁咒里,会不会拥有连『月魂』都能改变的魔力呢?」 自从施行「巴吉尔禁咒」之后,梅根便彻底改变了她大半时间都在沉睡的长老生活,积极地与年轻魔法师们相互交流并进行研究。看来梅 根应该是恢复了她年轻时的本性,但也不能断言她原先老化的「月魂」没有受其他突然变年轻的灵魂所影响。 然而,不管是梅根长年累积于「日魂」中的研究成果,或是能活用这些成果的「月魂」波动,都远优于其他凤旅团团员,而她的理念核心正是凤旅团本身,这一点完全没变。当梅根露了一手,设计出那艘令人惊叹的阿米兰堤神兽船时,要说年轻的魔法师们就是因为她才初次感受到凤旅团创始人的伟大之处,也不为过。 另一方面,对身为长老却被遗忘在高处的伊蕾而言,三名长老之一要离开母船,才是她最大的担忧。但薛塔洛都已经整天在睡觉了,计较这一点似乎毫无意义。梅根好言安抚她: 「伊蕾,你别担心。我会找能力较好的团员随我上路,一定会把那个少女带回来。」 乔贝尔也再三强调说: 「如果能靠梅根长老的魔力生擒吉尔达·雷,雪芙儿就一定会对我们言听计从。不只是雪芙儿,那名骑士也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强大灵魂。他的灵魂肯定能被伊蕾长老和薛塔洛长老所用。」 乔贝尔语气热切地奉承着长老,胸口的激烈憎恨却不断扭曲着。砍断他的手腕,让他遭受挫败的人就是吉尔达·雷,因此只要当他看到自己丑恶的右手,新仇旧恨便会一涌而上。 乔贝尔暗暗希望,总有一天要再度让那个骑士躺在自己的魔法阵里,用尽一切他所知道的咒文,让骑士尝尝比死还凄惨的痛苦与屈辱。光是想到骑士浑身染满鲜血的模样,就能稍稍抚慰乔贝尔许多无法成眠的夜晚…… 乔贝尔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打动了长老们,但薛塔洛终于轻轻地点头,伊蕾只是沉默。 「那么我们走吧。」 梅根轻巧地站起身,将模仿鸟喙的连身帽往后方一推,露出年轻的脸蛋。在她的长袍底下,是相当普通的旅行装束。甚至不会让人猜到她是个魔法师。乔贝尔也穿上一件不显眼的披风,将死者之手藏在袖子下,并让鸟船降落。 随行的魔法师们已经在等候两人了,他们乔装成商队,准备了好几匹马与一些货物。 「我已经六十年没有骑马喽。」 梅根愉快地这么说道。就连乔贝尔也一样,自从离开母国寨亚之后,他就再没有骑过马了。 他们离开船队之后,母船便扬起风帆浮向空中,其他的凤凰群也追随在后。大群的坊安早已奔向地平线彼端。商队在鸟船阴影的短暂陪伴下,朝着东方而去。 第一章 大平原 1 「怎么了,雪芙儿?」 听见吉尔达·雷的问话,雪芙儿回过头。 「疾风船……我总觉得看见了疾风船。在东边很远的地方,大概靠近地平线了……」 骑士来到雪芙儿身边,专注地眺望东方天空。 「现在看不到了……这么说来,天快亮的时候我似乎有听见地鸣声,东边也扬起不少沙尘。会不会是鹿或野生的马群呢?」 雪芙儿现在也一样看不见刚刚发现的光线了,可是她却认为那不是魂源的光芒。魂源是所有生物的灵魂所发出的波动光束,如果真的是魂源的光,应该只有雪芙儿才看得见,骑士是看不见的。然而,若以鸟类而言,那光线又太强了。 「看来是往里沃的南部哨戒军的方向。如果它远离我们,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这里是「红色平原」南侧靠近里沃军势力范围的地方,可是两人几乎没见过上空有任何疾风船飞过。这是因为这里远离空中霸主奥拉国的势力圈,所有的零星纷争都在地面上发生。 就算雪芙儿刚刚看到的是里沃军舰,距离那么远也没必要担心。然而,自从逃离驻阿米兰堤的里沃军之后,雪芙儿就一直像只惊弓之鸟。 雪芙儿现在已经习惯了自己看得见魂源的能力,只要她集中精神,甚至还能分辨远距离外的魂源。由于在生物身上循环的魂源,会以灵魂的形式集中起来,因此灵魂所在的地方,她就看得见点状的光芒;像是昆虫会有一个灵魂,兔子五个、马六个,人类则拥有七个灵魂,所以只要她数一数,就能知道那是否为相近的种类。 「红色平原」这名称取得相当贴切,就算雪芙儿骑在马匹上环顾四周,也只能看见枯红了大半的芦苇草原,一旦下了马,则会被比人还高的草丛包围住。阿米兰堤的沙漠至少还与她的故乡多姆奥伊相似,但这里的视野非常差,令雪芙儿相当不安;也因此她才会不由自主地去看魂源,只是她经常受到草丛或丘陵等阻挡,无法看出太多端倪。 雪芙儿太过热中于观望远处的魂源,搞得自己双眼疲惫不堪,连额头两侧都抽痛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想办法让自己看东西的方式恢复正常。 两人掩去扎营后的迹象,打算再度上路。吉尔达·雷重新整理拴在一旁的马匹所踩踏过的草堆,然后用红土掩盖火堆留下的炭灰。雪芙儿则把爬到树上的猴子银甲叫回来,跨上了自己的马匹。 他们骑乘的两匹栗色牝马,能够融入平原的赤红色之中。尽管两人带的行李不多,但吉尔达·雷已经考虑到所有可能的追兵,因此也做了该有的准备:他在黑色锁子甲外穿上束腰短外衣和背心,没有戴上头盔,而是包着枯草色的头巾,看起来就像是住在平原上的部落人民。他也用皮绳缠住剑柄与剑鞘上刻着里沃纹章的部分,使它像一把粗制的剑。雪芙儿则穿上绿色的男用长衫、裤子与靴子,并戴上能遮住耳朵的帽子,以掩盖她的头发与角,希望让人误以为她是吉尔达·雷的弟弟。雪芙儿本来要将银甲留在阿米兰堤的托丽榭丝王妃身边,临出发之际银甲却死抓着雪芙儿不放。 银甲身上还是穿着在王宫时所穿的丝绢背心,不过幸好背心原来的鲜艳颜色已经褪色,衣服上点缀的装饰宝石与玻璃珠也都掉光了,所以才不那么显眼。大概是在王宫太过得宠,银甲似乎认为自己跟人类一样,一旦要脱掉它的衣服,它就会生气地激烈反抗。光是要拔下它的金项圈,银甲就把雪芙儿的手抓出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从阿米兰堤的东北国境通过「阿拉法塔克小径」,是两人最困难的一段路。不只因为那是一条险峻的山路,也因为它是到达「红色平原」的唯一通道,万一被迫兵赶上他们将无路可逃。 尽管雪芙儿在山国寨亚时已经很习惯骑马行军了,但她还是拖慢了吉尔达·雷的脚步。头两天,两人几乎马不停蹄地赶路,然而就在通过深谷的时候,雪芙儿还是昏倒了,结果接下来整整一天无法动弹。除此之外,他们也会因为银甲去摘自己要吃的水果而停滞不前。平原上只有一些小的醋栗和茱萸树,因此他们从阿米兰堤带来的水果及芋头几乎都被银甲吃了,使得他们两人只能吃肉类。吉尔达·雷经常来来回回地狩猎食物或是探路,一直无法妥善休息。 纵使如此,骑士仍找到早先阿札破的族人通过的路径,并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前进。 当两人一穿过「阿拉法塔克小径」,立刻就被另一个看起来很粗暴的部族团团包围。尽管他们看起来根本就像是山贼一样,但两人一说出阿札破的名字,对方马上就放行了。阿札破的部族称为喀鞑靼族,在「红色平原」上的好战勇猛似乎也很广为人知,尤其是阿札破这个人,他身上的刺青更是令人畏惧。然而,因为雪芙儿拖慢了行程,两人的脚程越慢,就越不容易追上喀鞑靼人,至今来到第五天,更已经找不到他们的足迹了。雪芙儿感到很内疚,觉得要是没有自己与银甲,骑士早就轻松地追上他们了。 「说不定这样反而安全。奎里德的部下一定能向阿札破问出我们的目的地,也会立刻知道我们通过了阿拉法塔克的山谷。」 骑士预料追兵应该会是里沃参谋总长奎里德·曼斯顿的部下,也就是阿札破所率领的斥候骑兵队「卡尔加」。骑士也认为,这些人一定能轻易推测出两人是追着阿札破的部族而来。卡尔加是一种脚程比马匹还快的骑兽,两人被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只要能远离喀鞑靼族,要在广大平原中找到两人就困难多了。 见到吉尔达·雷这么温柔地安慰她,让雪芙儿更急着想替他做些什么。两人野营生火时,她会煮些不算美味的粥,也会替骑士磨长剑与弓箭。她觉得如果自己没帮什么忙,就没资格待在骑士身边。 然而,即使雪芙儿有能看见魂源的力量,现在也几乎派不上用场。因为她只是看得见,并不会使用魔法。圣德基尼家的魔法师们虽然曾打算教导雪芙儿一些咒文,但她却连很简单的咒文都无法修习完整,于是早早就放弃了。 老实说,或许她还是下意识地害怕生命魔法吧。她曾见过许多人的灵魂受到生命魔法摆布,因而走上末路。雪芙儿自己虽然曾被生命魔法救了一命,但她仍打从心里害怕,觉得自己是否也走在和那些人相同的命运上。 一路上,吉尔达·雷的话不多,却绝不会让人感到阴沉,或许也是因为骑士的身体里,不断地散发出强烈耀眼的魂源之光的缘故。只是雪芙儿很担心带自己上路的骑士会感到无聊,因此试着说些她在阿米兰堤王宫中听到的笑话与趣事。尽管骑士总是会微笑着静静听她说,不过有时候,当她看到骑士竖耳专心倾听黑暗中的动静时,雪芙儿就知道自己并没有成功。 雪芙儿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在模仿阿米兰堤王宫内的聒噪侍童齐亚,于是有些自我厌恶。尽管她很讨厌齐亚,齐亚却很擅长逗周遭的人开心,然而雪芙儿并不是那样的人。 阿米兰堤后宫的女官们,为了要取悦那堤克·乔亚国王,还做了许多其他的事。那些女人大方地讨论要如何展现媚态,才能吸引国王赐给她们子嗣,这让雪芙儿很费解。自己光想到要以那种形式对待吉尔达·雷就觉得很羞耻了,再说,那也不是骑士对她的期望。 但是,雪芙儿却又相当在意骑士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如果她至少拥有一些像那群女官般的优雅与美丽的话…… 她在伊欧西卡尔或阿米兰堤所学的贵族小姐式社交技巧,在吉尔达·雷的眼前根本毫无意义。这一切都让雪芙儿觉得自己跟在多姆奥伊的阿尔各村时相同,只是一名派不上用场的女孩罢了。 ◎ 日正当中,一望无际的芦苇草原上,只有雪芙儿二人正在移动。 前几天两人拼命赶路,几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但从今天早上开始,吉尔达·雷似乎就在等待什么,只是缓缓策马前行,这么做让草丛与树叶随风摇曳的沙沙声和马蹄声都清晰了起来。 走在前方的古尔达·雷的马,突然间放慢了脚步。当两匹马双双停在裂成两半的枯萎树木旁之后,骑士的脸色显得严厉而紧绷。 「安静下马。」 骑士低沉的声音让雪芙儿浑身一僵。追兵已经来了。察觉到雪芙儿的紧张,银甲也小声地鸣叫。雪芙儿慌忙捂住猴子的嘴巴,从马鞍上滑下来。 「把马头按下,藏在草丛里。」 吉尔达·雷将自己手上的缰绳也交给雪芙儿,拿起弓箭站在树木后方。草丛茂密处大概有马腹那么高,雪芙儿跟马匹虽然都能顺利藏身在里面,却也因此无法看清四周,而那棵裂成两半的树又细又没有树叶,要当骑士的盾牌其实并不足够。 雪芙儿满心不安地看着骑士,紧握着胸前新月形的守护刀,侧耳倾听。在阿米兰堤战争结束之后,托丽榭丝王妃将这把刀还给了雪芙儿。这把她自己打造的守护刀,从雪芙儿离开家乡后便一直随身守护着她。她告诉自己,如果有了万一,她也能靠这把刀作战。 吹动草丛的风在瞬间静止,四下寂静无声。吉尔达·雷迅速转过头,朝他右边的草丛射出一箭。这时,一只野兽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扬蹄飞奔而出。那是一匹没上马鞍的野马,激动的嘶鸣声让才刚被雪芙儿安抚的两匹马站了起来。野马似乎要往雪芙儿的方向奔来,让雪芙儿不由得感到惊慌。 可是吉尔达·雷只是眼看马匹跑过,便拔出剑来砍向弓箭射入的草丛中。 尖锐的金属敲击声,让雪芙儿心下一凛。 2 吉尔达·雷击出一剑,想揪出隐身草丛里的男子。 他原本打算攻其不备,但那个想利用马匹引开他注意的狡猾敌人,却相当迅速地拿起大刀阻挡。 「等等!是我!不是敌人!」 男人迅速拿下防沙尘的围巾,露出脸谱一般的纹面。老虎纹般的脸孔,以及编成许多发结的鲜红色头发,让吉尔达·雷瞪大了双眼。 「阿札破?你的同伴呢?」 吉尔达·雷开口问话时,并没有放下手中的剑。 「同伴?如果你指的是『卡尔加』,他们没跟我一起,我是一个人追来的。」 「是奎里德的命令吗?」 「不是。我骗他说部族有事我得回故乡一趟,不是来抓你们回去的。」 阿札破脱下「卡尔加」的锁子甲,里面是一身喀鞑靼族的装束。茶色鞣革的背心与裤子,外面还套了防止滑下马鞍的皮制护膝。赤条条的双臂上是许多刺青与无数的旧伤痕,兽牙首饰垂挂在脖子下方,完全就是一个骁勇善战的蛮族战士模样。就像他所说,吉尔达·雷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战意。但吉尔达·雷并不能因此放松戒心。 「雷阁下?」 雪芙儿拨开芦苇丛走近两人。少女看见阿札破也吓了一跳,手上依旧紧捉着守护刀。 「吉尔,里沃军不会对一两个逃兵穷追不舍。」 阿札破耸耸肩膀,迅速收刀入鞘。 吉尔达·雷想起奎里德从没有向军中任何人暴露吉尔达·雷的真正身分,不知现在是否仍是如此?吉尔达·雷也只告诉过阿札破自己原本是一名骑士而已。 「既然如此,你追来做什么?」 阿札破没有把吉尔达·雷的剑当一回事,看向雪芙儿。 「你们说过像我一样痛恨『凤旅团』对吧?如果你们想见到喀鞑靼族的祈祷师,没有我部族人民的介绍,你们也见不到,所以我想就陪你们一趟好了。我原本就打算一起上路,你们却一声不吭地跑得不见人影。」 吉尔达·雷与雪芙儿对看了一眼。阿札破过去被「凤旅团」囚禁并施加魔咒,因此他对「凤旅团」心怀怨恨这件事,看来似乎是事实。当时为他解除魔咒的就是喀鞑靼族的祈祷师。雪芙儿有个在奥拉的朋友,「月魂」严重受损,雪芙儿是为了帮助她,才想了解除去魔咒的方法。 「可是……奎里德相信你说的话?」 吉尔达·雷根本就看不透奎里德,曼斯顿的真正想法。 比起忠于里沃军,那个深沉难解的参谋更常依自己的判断采取行动。他知道吉尔达·雷是多姆奥伊的摄政官之子,却把他当成部下般在自己的监控下任意驱策。而且,身为「立王者」的奎里德,还曾经提议让吉尔达·雷登上多姆奥伊的王位。 尽管吉尔达·雷并没有那样的野心,奎里德却似乎拥有办得到的智谋与实权。还是说那对于奎里德而言,也只不过是空口白话,所以不打算追他呢? 阿札破大概不知道那件事,只是打开藏在草堆里的行李给两人看。 「嗯。我说我惯用的刀断了,所以要回家乡修好,他就准假了。反正仗已经打完,抗魔法的武器也只能透过我部族获得。」 阿札破拿出来的半月刀,是被吉尔达·雷所折断。这时雪芙儿积极地说道: 「请让我修好它。谢谢您愿意带路,有什么我能做的,我会尽量做好。」 阿札破嘻嘻一笑,点了点头。这男人露出笑容后,意外地颇为亲切。 「我就是这么打算呢,打铁小妹妹。」 一路上神色紧张的雪芙儿也低声笑了出来,松了一口气。 既然阿札破要带路,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吉尔达·雷如此判断之后,收起了长剑。 「话说回来,吉尔,我还真被你的小心谨慎打败了。你几乎没有留下足迹,就算我稍微接近了,也立刻被你甩开,我好不容易追上你们,还差点被你宰掉。」 阿札破吹了一声指哨,把没上鞍的马叫回来,将卸下的马鞍与行李再堆回去。 的确,就算阿札破骑马来也无法靠近吉尔达·雷,所以他才会在远一点的地方下马,躲在草丛里悄悄接近两人。 那匹青马的马蹄上包覆着布袋,掩去了马蹄声。不愧是在平原上来去如风的骑马民族,似乎已经惯常使用这种方法了。也难怪连吉尔达·雷打算隐藏的足迹,他都能够识破。 ◎ 因为阿札破的加入,旅途也变得轻松不少。 对平原了如指掌的阿札破,能够从风向与草的生长方式正确掌握方位,还能随处找到野生的芋头或百合根类,所以他们的粮食不虞匮乏。此外,因为两个人可以轮流狩猎跟守夜,所以吉尔达·雷的休息时间变得比较充分。 由于阿札破不时的轻松谈笑,雪芙儿的表情开朗多了。吉尔达·雷不由得反省两人相处时,自己是否把气氛弄得太沉闷了。以前,当他还住在农村的时候,表妹们也都比较亲近他的弟弟都蓝。 可是,他也不希望雪芙儿太过信任阿札破。在阿札破追上他们之前,吉尔达·雷数次感受到追兵的气息,除了有马蹄声之外,还有一些其他野兽的声音,既像没有蹄的卡尔加的脚步声,也像是狐狸的足音。可是阿札破一加入他们,这些声音便全都没了。或许是吉尔达·雷多心,但他们不能断然放松警戒。就算阿札破说的都是真话,奎里德也可能利用其他方法追踪他。面对狡猞的奎里德,还是得先做出各种预测才行。 「吉尔,我们应该可以抓到大家伙喔!」 当他们来到小河边的时候,阿札破这么告诉他。 浅水的泥泞上杂沓着许多凌乱蹄印。阿札破察看了蹄印之后下了这样的判断。 「是坊安。应该是三、四头坊安脱队了找不到方向。」 雪芙儿提出了问题:「坊安是什么?」 「 你们没有碰过一大群红鹿吗?没被踩死算你们幸运呢。」 阿札破说,坊安是拥有小山一般庞大身躯的长角鹿。当几千头的坊安在平原上狂奔跑动时,只要稍慢逃离它们的行进路线,肯定当场没命。 雪芙儿又说:「雷阁下看见的那些沙尘,可能就是坊安。」 「要猎坊安群的话,在我们部族也是要全体动员的工作。不过对付失散的坊安,我们两人应该就能搞定了。走吧!」 阿札破很快地卸下行李,似乎只打算带着弓箭与剑就前往追踪坊安。 「等等。不能把雪芙儿一个人留在这里。」 吉尔达·雷环顾了小河四周。 「小妹妹跟那只猴子可以躲到树上去。就算坊安受伤回到这里,也不会追上树。」 阿札破指向岸边的落叶松,雪芙儿跟着用力地点头,示意吉尔达·雷放心。 「没问题。我会先把马拴在那颗岩石上。」 「是啊,而且我好歹也得带一些礼物回去给部族的同伴。坊安的角可是很受欢迎呢。」 两人一再地催促下,吉尔达·雷答应了阿札破。雪芙儿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爬上树。古尔达·雷绕过岩石后方沿着浅滩溯行,没多久便看不到少女的身影了。尽管他觉得自己可能操心过度,但还是加快了动作,想尽可能快点回去。 半晌之后,阿札破停下马匹,用身体打信号要吉尔达·雷从左边绕到对岸去。小河只是一条潺潺的细流,前方则汇聚成一洼泉水。有三头红鹿正泡在那池水中。似乎全都是雄鹿,头上长着相当气派的叉角。泉水周围的香蒲丛很茂密,也多亏阿札破的蹄袋,几头鹿并没有发现猎人正在它们身边。尽管如此,坊安的体型还是太过巨大,很难一箭射倒。吉尔达·雷悄悄地从箭筒拔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坊安的颈部,等待阿札破的行动。 无声的一箭,射中了最大头坊安毛色泛白的腹侧。吉尔达·雷见状跟着迅速射出一箭。弓弦发出的细微嗡嗡声好像信号一般,几头坊安开始奔逃。吉尔达·雷的箭没射中坊安的脖子,而是贯穿了它有斑纹的脸颊。 阿札破与吉尔达·雷都没有停下来,接二连三地放箭。可是受到左右逃窜的另两头坊安干扰,两人都无法顺利射中要害。接着其中一头没有受伤的坊安便直直朝吉尔达·雷冲了过来,似乎想用角推倒他的坐骑。 吉尔达·雷拉动缰绳,本想避开却又停了下来:雪芙儿就在前方,他不能让坊安冲过去。于是他扔掉弓拔出长剑。 就在害怕鹿角的马往旁边窜逃、一左一右生长的角前端掠过吉尔达·雷的瞬间,他使尽浑身力气一剑插进坊安的脖子。长剑刺穿粗厚的颈部肌肉,传来碰到骨头的手感。然而坊安仍用力地甩动,连人带剑拉扯双手握剑的吉尔达·雷,差点使他滑下马鞍。他迅速握紧剑柄,顺势跳到坊安背上。 负伤的坊安发出角笛般的嚎叫声。吉尔达·雷抓住坊安角避免自己摔落,同时转动长剑。只是坊安虽然痛苦,却没有停止行动,没多久它就来到雪芙儿躲藏的落叶松下。吉尔达·雷于是从箭筒拔出箭来,反手刺进坊安的眼睛。 坊安失去视力,撞上了岩石,却还是没有停下来,它倾斜的巨大身躯用力撞上树干。它的角插进树干里,令落叶松发出断裂的吱轧声。只见猴子银甲立刻从缓缓倒塌的树枝前端跳到地上,而雪芙儿也离开了正要倒下的树枝。 「雷阁下!危险……」 少女大喊的同时,坊安倒了下来,吉尔达·雷的一只脚也被压在它的巨大身躯之下。雪芙儿平安落到地面后,便赶忙跑到他身边。 「快躲起来,别的坊安要来了!」 尽管吉尔达·雷出声警告,雪芙儿仍打算扶起他。这时身后传来轰隆作响的鹿蹄声,吉尔达·雷转过上半身去看。一头毛色斑斓的坊安像个针山一样身上插满了箭,阿札破正追着它而来。 阿札破从马鞍左侧探出身子,想用长剑绊倒坊安的脚。雪芙儿举起短剑站在坊安与吉尔达·雷之间,吉尔达·雷不禁背脊发凉。 「不可以!雪芙儿,你快逃!」 少女并没有退开。在千钧一发之际,阿札破的剑绊住坊安后脚,红鹿一个翻滚之后便倒下了。倒下的巨大身躯,惊险地停在少女身前。这时吉尔达·雷却看见阿札破举起弓箭,瞄准了他们。 刺青下的双眼,有着明显的杀气。 吉尔达·雷一把扯过雪芙儿的长衫将她拉倒,并用身子护住雪芙儿。 箭掠过吉尔达·雷的肩膀,只听见身后那头坊安发出临死前的哀嚎。未如所料,下一箭并没有朝他们两人飞来,而阿札破则下了马走到两人面前蹲下。 「真危险。这家伙刚刚打算踹烂你的脑袋耶。」 刚刚压住吉尔达·雷的那只坊安的蹄,就在他的头部后方。阿札破似乎一箭结束了它的垂死挣扎。他利用落叶松的树枝做杠杆,撬起坊安的巨大身躯,吉尔达·雷才总算将自己扭曲的脚拉出来。 「雷阁下,您的脚……」 雪芙儿一脸惨白,不过吉尔达·雷很在意自己刚刚的误会,因此并不感觉疼痛。 「没事,只是扭伤而已。」 「你一对一收拾了一头坊安,算是光荣负伤了。」 阿札破站在两头猎物前,一脸心满意足。 阿札破将多到吃不完的肉切成好几份,用香蒲的茎与叶分别包装以保鲜贮存,然后小心地割下大得像锄头的叉角,挂在马鞍上。雪芙儿负责生火,将带骨的坊安肉煮成一锅汤。 这段时间,吉尔达·雷只是坐在小河边把脚泡在水里。他扭伤的脚踝已经肿起,连要走动都有些困难了。 「我去泡个水再回来。」 阿札破吃完坊安肉也喝完汤后,打算前往上游的那池泉水。里沃军似乎也很喜欢沐浴。 吉尔达·雷想到如果现在有追兵出现,他一定保护不了雪芙儿,但却无法立刻喊住阿札破。直到现在他还在怀疑刚刚阿札破的杀意,究竟是不是针对他或雪芙儿。 雪芙儿为吉尔达·雷的脚踝重新缠上新布,并用指尖抚摸肿起的部分。他的疼痛顿时获得缓解,舒畅的感觉传入了脚踝。 「是生命魔法吗?你在奥拉学会的?」 少女有些迟疑地放开手指,不过吉尔达·雷要她继续。过去乔贝尔魔法师也曾对他施展相同的魔法,但现在他却没有当时那种不愉快的感觉。毕竟碰触魂源,就等于碰触身体内部一样。或许因为对方是雪芙儿,他才会如此放心。 「这是圣德基尼皇爵家的魔法师教我的,他们要我靠自己减轻头痛。」 雪芙儿伸手摸了摸绑在额头两侧的头发。 隐藏在金棕色头发下的卷贝状的角,是在吉尔达·雷不知道的时候长在少女身上的象征。这么靠近地看着她,他发现无论是看似意志坚强的下颚,或脖子的曲线,娉婷的身躯,修长纤细的手脚,都显示她正逐渐由少女蜕变成一名女性。这些细致的变化,总会出其不意地吸引吉尔达·雷的注意。 「雷阁下不想也去泡个水吗?」 发现他陷入沉默,雪芙儿这么问道。 「不。」 吉尔达·雷简短地回答之后,他察觉少女其实很想洗澡,毕竟两人踏上旅途已经将近十天了。可是,他还是得避免让两人陷入更加没有防备的状况。 「你想洗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吧。」 见雪芙儿瞪大了双眼,吉尔达·雷赶紧补充: 「我会在附近帮你把风。」 「谢谢您。」 少女别开双眼小声地道谢,脖子染上了一抹红霞。 3 雪芙儿觉得吉尔达·雷实际上比看起来还要疲累。她本以为阿札破加入他们之后,骑士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但他似乎因为受了伤而更加精神紧绷。 阿札破回来时袒露着锯齿状刺青横布的上半身,听见他们两人要去泉水处,揶揄地说道: 「两兄妹感情还真好呢。」 看来阿札破应该已经看穿两人并不是真正的兄妹吧。可是骑士顶多是将雪芙儿当作妹妹或一名淑女看待。不过,如果是一名真正的淑女,会若无其事地在骑士把风下,进入水里泡澡吗? 尽管觉得有些尴尬,雪芙儿还是无法放弃沐浴的渴求。刚刚帮忙切割坊安之后,她全身沾满了鲜血与毛皮的臭味,连她自己都无法忍受。 坊安的身体优美庞大,拥有接近神明般强劲的魂源。看着那些青草色的魂源光辉逐渐黯淡、终至消逝,就像日落般令人哀伤。生命的虚幻使雪芙儿感到心痛。 在她还不能看见魂源之前,从未产生这样的感受,而今她甚至觉得当时的麻木是一种亵渎,可是,如果未来遇到有生物死亡时总是产生相同的感受,那心情只怕永远开朗不起来。雪芙儿在香蒲草丛中脱去衣服,将身子泡进泉水中,想要暂时忘掉这一切。 尽管月亮没有出来,什么都看不清,吉尔达·雷还是勉强自己走到这儿来,谨守分际地背对着她坐在小河畔。雪芙儿刚刚试着感受了一下他的「木魂」,发现他的骨头似乎有受伤。 雪芙儿不会使用迅速疗伤的咒文,所以就算她能看见魂源,也没有魔法师的能力。她能做的只有为他止痛罢了。正因为这名骑士是个绝不会示弱的人,所以雪芙儿才格外希望能在他的脚伤还没恶化前,见到喀鞑靼族的祈祷师。 就在雪芙儿想着一堆事情时,身体也泡凉了。茂密的香蒲穗迎风摇曳,发出了沙沙声。雪芙儿透过草丛往吉尔达·雷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魂源光芒有些弱。她想骑士应该是睡着了,这时又看到其他不同的光正在靠近她,令雪芙儿心下一惊。 那不是火把,而是其他生物的魂源,可是却忽明忽灭,令雪芙儿无法看清。 「银甲?」 就在雪芙儿轻声询问之际,泉水周围便出现许多光点共有三、四道之多。雪芙儿赶忙爬上她放置衣服的岸边。 「喔——是可爱的女孩子呢。」 下流的笑声自黑暗中传来,雪芙儿拿着上衣的手顿时一僵。接着又响起闷哼声和兵刃交接的声音,听起来有人倒下了。 「什么人!出来!」 雪芙儿看见吉尔达·雷距离她不过几步。骑士跪在地上从后方箝制住一名男子,把长剑抵在男子的喉咙上。骑士其实还无法站起,他只是瞥了一眼雪芙儿,严厉地命令她。 「穿上衣服,到我身后去!」 雪芙儿慌忙穿上长衫,只听到阿札破不慌不忙的声音传来。 「吉尔,他们不是敌人,是来接我的族人。」 吉尔达·雷用含怒的声音说道:「就算如此,趁黑偷偷靠近我们也太过失礼!」 「抱歉,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们吧。可以放开那家伙了吗?」 「不必对我说。你们应该向雪芙儿道歉。」 被骑士箝制的男人用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些话之后,再用里沃语道了歉。等到另外两个男人随着阿札破前往野营地之后,吉尔达·雷才放开那个男人。 「我没事。」 雪芙儿为了缓和紧绷的气氛这么说完,赶忙将自己打理好。 几名年轻人一听说雪芙儿是吉尔达·雷的妹妹,就纷纷收起了轻浮的说话态度。看见他们表现出来的纯朴,让雪芙儿想起措那。措那是寨亚山区游击队的儿子,是个既坦率又正直的少年。与太过老实结果遭人利用后杀害的措那相比,雪芙儿觉得自己开始变得过于扭曲深沉了。 就连在泉水中被这些年轻人包围,她也不像当年差点被游击队侵犯时那样觉得既羞耻又害怕,反而比较担心吉尔达·雷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她在阿米兰堤曾经被当作奇珍异兽供人观赏过,或许也因此习惯了那种下流又热切的视线了。 骑士看到这样的雪芙儿,会不会轻视她呢?如果是真正的淑女,遇到那种状况该尖叫比较好吗? 喀鞑靼族不会固定居住在同一个地点,他们追踪、狩猎坊安群,在「红色平原」的广阔土地上驰骋奔走。而这几人又是猎人中脚程最快的青年,正在追踪脱队的坊安,才会来到这里。 他们携带的半月刀与弓箭,似乎都使用了抗魔法的铁芯,也因此雪芙儿才会看不清楚他们的魂源。那种铁的锻造法,正是雪芙儿想学的知识。总算能够见到喀鞑靼族,让她心中离目标更近一步的兴奋感静静地涌了上来。 青年们在看到坊安的角与肉之后,纷纷大声欢呼。知道阿札破与吉尔达·雷各自撂倒一头坊安,更是钦佩得无以复加。他们对吉尔达·雷所表现的尊重,也让雪芙儿松了一口气。 吉尔达·雷因为受伤而发了高烧,于是众人决定放弃野营,立刻回到部落驻扎的地方。 「别担心。拿出坊安角来交换,赤刺诃大人就会立刻接见你们了。」 赤剌诃就是喀鞑靼族内祈祷师的名字。 第二章 喀鞑靼族 1 喀鞑靼族能借由观测星象在黑夜中找到正确的方向,像风一样迅速前进,夜视能力似乎也很好。吉尔达·雷除了暗自赞叹他们的机动力之外,也相对提高了戒心。 喀鞑靼族住在圆锥形的帐棚中,整个部落隐密地躲藏在草原的低洼地里。如果没有这些年轻猎人带路,就算从旁边经过也找不到。也因此,当部落突然出现在分开的芦苇丛里时,因受伤发烧而有些意识模糊的吉尔达·雷,不禁觉得看起来相当诡异。 部落里的每个帐棚都很小,轻巧得好像稍微吹一点风就会晃个不停。为了避免帐棚被吹走,阿札破的族人将帐棚跟周围的芦苇绑在一起。帐棚的骨架是以芦苇与茅草编织而成,搭上坚韧的坊安皮革,皮革外侧则用红色或蓝色的线绣上图案及锯齿状的花边。 阿札破这么告诉吉尔达·雷和雪芙儿:「那种图案表示住在里面的人的家族历史。如果弄脏或毁损图案,他们家族会视为严重的污辱,要小心点。」 从帐棚走出来的男男女女,脸上和手背上也有相同的刺青图案,因此不易看懂脸上的表情。吉尔达·雷只知道所有人都对他与雪芙儿投以好奇的目光。 「阿札破的纹面也是你们家族的图案吗?」雪芙儿很感兴趣地提问。 「不,我脸上是赤剌诃大人的咒文。我们现在去打招呼吧。」 像是阿札破家人并出来迎接他的人们,身上的确刺着与阿札破不同的图样。大概是对吉尔达·雷两人有所防备,他们只远远地看着。阿札破朝他们点了点头,便领着两人则唯一一顶白色帐棚走去。 这时吉尔达·雷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一颗球,连靴子都穿不下了。可是当他拖着一只脚来到帐棚前方时,里面突然传出一道尖锐的声音:「大胆!跪下!」 「赤剌诃大人,客人的脚受了伤。」 阿札破慌忙对帐棚内的人说话,跟着单膝跪地。 「脚受伤?哪一个?是真的吗?」 声音的主人掀起门帐现身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身高与阿札破差不多,体格也很壮硕的年老男子。黑白相杂的头发分量不少,非常整齐地梳向脑后,在后颈束起来。但因为头部后方的头发全都剃除,因此那束头发看起来就像假发一样。此外,他还绑着镶有一排有蓝色和茶色串珠的宽头带,身披雪白披风,穿着束腰短衣和长裤,腰带与项链上都有着大颗玉石,全都是显示与其他人身分不同的服饰。这名男子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有刺青,因此他那又扁又大的四方形脸,看起来非常平坦。他的双眼似乎半张半闭,用严厉又目中无人的态度观察吉尔达·雷与雪芙儿。由于他厚重的眼皮下垂,他眼珠的颜色看不太清楚,表情也莫测高深。 然后,他突然拿起手上那把类似锡杖的物品,戳向吉尔达·雷受伤的脚踝。 「雷阁下!」 一阵剧痛袭来,吉尔达·雷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便失去了平衡。雪芙儿想上前撑住他,却没有来得及,结果两人双双倒地。 低头看着两人趴在地上难看的样子,男子说道:「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 接着他又摘下吉尔达·雷的头巾与雪芙儿的帽子。雪芙儿惊呼一声,伸手盖住自己的额头两侧,吉尔达·雷则反射性地捉住男子的锡杖往上一推,击中男子的下颚。巨汉被打得向后仰,呻吟出声,四周的人纷纷大叫:「马吉夫大人!」 「你这家伙!」人们散发出敌意朝他们包围。阿札破飞扑到吉尔达·雷身边,夺下锡杖大喊: 「马吉夫大人,我们没有不敬的意思!我们需要赤剌诃大人的帮助。这两个人算是同志,跟我们一样憎恨鸟人!」 部落人民闻言,气氛突然一变。他们屏气凝神注视着雪芙儿。尽管雪芙儿正努力想将松开的头发盘回去,但额头左右两侧的漩涡状突起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了。 「那个女孩……跟阿札破一样……被鸟人诅咒了……」 众人仿佛看着可怕东西的神情,伤害了少女。就连那名叫马吉夫的巨汉,也后退一步举起锡杖。 吉尔达·雷将手放在剑柄上,瞪着这些人。可是阿札破按住了他的手安抚道: 「吉尔,放下你的剑。手里拿着武器,就没有办法见到赤剌诃大人。」 吉尔达·雷紧盯着马吉夫,缓缓地把剑放到地上,接着把短剑交给阿札破。 看来眼前傲慢的男人并不是赤剌诃。如果在见到祈祷师之前与对方决裂,这趟就白来了。 雪芙儿按着自己挂在脖子上那把守护刀,但吉尔达·雷却暗示她不要拿出来。如果没注意看的话,任何人都会认为那只是一条普通的首饰,只要少女能随身带着,他也比较放心。 马占大步伐迟疑地回到帐棚里,接着又掀起门帐对阿札破招手。 阿札破走进帐棚内,任吉尔达·雷与雪芙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很长一段时间。 吉尔达·雷仍保持警戒,防止赤剌诃随时出来下令族人攻击他与雪芙儿。万一事情演变至此,连跳上马匹都办不到的他,即使要帮助雪芙儿单独脱身也困难重重。 幸好接着阿札破便掀起门帐,朝他们两人招招手:「在赤剌诃大人面前,绝对不要站起来。」 尽管感到屈辱,吉尔达·雷还是必须跪着进入帐棚,雪芙儿也在他身旁照做。帐棚内相当狭窄,如果站起来就会顶到倾斜的帐棚顶。而正对着入口那一侧的弧形底部,坐着一个非常矮小的老妇人。 「这是多姆奥伊的吉尔·欧塔斯与雪芙儿·阿尔各。」阿札破向老妇人介绍他们。 老妇人仿佛要睡着般,眼睛半开半闭地看着两人。她的五官跟马吉夫十分神似,两人大概有血缘关系。赤剌诃苍白且满是皱纹的皮肤就像鞣革一样,眼角与嘴角的皱纹深刻到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凝重。黑白色混杂的蓬松头发上戴着头冠,头冠上插着图案美丽的羽毛。她身穿的白马皮革披风上,点缀了蓝、褐、红、黄色的珠宝,披风下则穿着相同皮革的短上衣与宽松的裤子。宽大的下摆遮住她的脚,从袖口露出来的手则像浣熊一样小。与身体相较之下,她的头显得很大,矮小的坐姿,看起来像只栖息在树梢的猫头鹰。可是她的脖子既粗又挺直,其上垂挂的蓝宝石项链,每颗都有橄榄那么大,胸前的金属徽章更像是满月一样大。 老妇人突然睁开了半闭的双眼,眼眸也变得像满月那么圆。她那有一点点混浊的蓝白色瞳孔又大又湿润,散发的光芒让被她凝视的人心生畏惧。沐浴在那样的眼神下,吉尔达·雷的脚踝好像被冲击般地疼痛。让他更恐惧的是,当祈祷师凝视雪芙儿的时候。那瞬间,她的瞳孔就像猛禽一样收缩,几乎要看穿一个洞似的观察着雪芙儿的卷贝状突起。 阿札破态度恭敬地将额头抵在置于地面的手掌上,低垂着头说道: 「赤剌诃大人,请您帮助我的同伴。」 「阿札破,你带了个麻烦回来呢。」赤刺诃用小女孩般尖细的声音轻声说道。 听了赤剌诃的话,吉尔达·雷懂了。对于喀鞑靼族而言,甚至对于「红色平原」上的居民而言,鸟人——或者可以说凤旅团——是近似于天灾的存在。 「有两个人,你想帮哪一个?」 雪芙儿抢在吉尔达·雷之前回答了她的问题。 「请您治好雷阁下的脚。」 雪芙儿的话似乎让祈祷师感到很惊讶:「你们是来把老身当成接骨的人吗?」 感觉到祈祷师的怒火,雪芙儿有些退缩。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不必管我。时间久了我的脚自然会痊愈。」 吉尔达·雷在一旁打岔, 使赤剌诃非常不悦地打断他:「如果你真的那么认为,那你就是个傻瓜。那个伤口正在恶化,脓即将遍布全身,让你无法随心所欲行动。看来你已经像头负伤的野兽一样害怕,没办法好好思考了。」 警戒心被指成怯懦,让吉尔达·雷暗暗咬牙。然而雪芙儿回头看着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恐惧与担忧,让他压下了怒火。 雪芙儿用多姆奥伊的语言轻声对他说道:「这个人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看得出来您的魂源因为受伤而产生滞碍,『木魂』也受到扭曲。雷阁下,请让她为您治疗好吗?」 比起此行的目的,少女更担心他的身体。 「好吧。」 吉尔达·雷会答应,只是为了看到雪芙儿放心的表情。 「贡品是什么?」 在赤剌诃身旁待命的马吉夫问道。于是吉尔达·雷按照阿札破教他的说法回答: 「坊安的角与毛皮,还有坊安肉。」 「只有那些,不够。」 赤剌诃说完,雪芙儿又急急地补充。 「我是锻铁工匠,可以替族里的人磨剑。」 一旁像看门狗一样的马吉夫很不以为然。 「部落里的武器都很神圣,怎么可能让外来的小女孩任意碰触?」 「我可以打造蹄铁,也会修理锅釜!我什么忙都愿意帮!」 赤剌诃专注地看着雪芙儿。吉尔达·雷不喜欢那双猫头鹰似的目光。如果对方再提出进一步要求,他就打算中止谈判。正当他这么决定时,祈祷师说话了。 「也好。看在女孩子这么有毅力,我答应你们。」 阿札破拍拍吉尔达·雷的肩膀笑了。 2 吉尔达·雷在一张坊安皮上躺下。毛皮上污渍斑斑,发出令人厌恶的臭味。 马吉夫从一个角制盒子里拿出好几根长针,放进火盆里,赤剌诃则把某种叶子扔进火盆,开始咏唱咒文。她又将相同的叶子拿到吉尔达·雷的嘴边,要他咬着。 「你可以在施术的时间睡觉。」 可是吉尔达·雷拒绝了。他不打算让自己像个初生婴儿般毫无防备。雪芙儿坐在他头部旁边,从上方低头看他。 「我来帮您缓和疼痛。」 看着马吉夫用短刀割取绷带,吉尔达·雷忍不住想着—在场手持武器的人只有他了。 阿札破在施术之前就离开了帐棚,原本吉尔达·雷要雪芙儿跟阿札破在一起比较安全,雪芙儿却坚持要留下来陪他。 「如果对方施展什么不好的法术,我一定能够发现。」 雪芙儿似乎想要消除他的不安,但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 赤剌诃拿起烧红的针靠近他。这名祈祷师就算站着,也矮小得跟坐着的雪芙儿差不多,但她手上的针却比手掌还长一倍且相当尖锐。老妇的口中不断地咏唱咒文,半睁半闭的双眸转个不停,最后翻起了白眼。 马吉夫让吉尔达·雷的嘴里咬着赤松树枝。吉尔达·雷咬紧牙关,等待即将来临的疼痛。 祈祷师的针刺进了他的伤处。疼痛的波动从脚往上窜,不断涌上来。 此时雪芙儿的手碰触了他的脖子,似乎有什么东西从碰触的地方流进他的体内。那股流动将一波痛苦从下颚缓缓地导向额头,他的额头两侧则被流入的暖意包围守护着。吉尔达·雷的意识逐渐淹没在这波暖流中,逐渐远去。 「雪芙儿,不要……」 吉尔达·雷不想闭上眼睛,却无法控制。最后他看到的是赤剌诃的脸。 祈祷师的表情,竟跟过去在他身上施展禁咒的魔咒师乔贝尔是那么相似。那表情夸耀着胜利,充满着掌控了一切的傲慢。 3 雪芙儿全心放在骑士的魂源上,看着法术的影响。 如果不那么做,眼前的光景会令她更不舒服。赤剌诃将烧红的针一根接一根地插在骑士身上,那身影在火盆中的红色火焰照射下,就像跳着诡异舞蹈的小鬼一样。当骑士的身体因为一开始的痛苦而痉挛时,她总觉得祈祷师好像笑了。 可是雪芙儿也看到针确实将扭曲的魂源导正了。赤剌诃的法术显然是正确的;铁针正将赤剌诃的咒文波动传进受伤的部分。 尽管与奥拉的魔法师们所使用的咒文不同,但赤剌诃的魂源确实在给予咒文力量。那些针可能就等同于魔法师们的咒药吧。 另一方面,这些针可能也是蕴含耐魔力的铁器。赤剌诃的魂源乍看之下并没有很强大,跟雪芙儿差不多,可是却能熟练地施展并操作法术。尽管雪芙儿无法成为魔法师,但说不定她能够学会使用那些铁针。毕竟她对铁器稍微有一点了解。 如果她能够学会疗伤,就能持续帮助吉尔达·雷了。她心里满是这个想法与期望。 吉尔达·雷失去意识后,雪芙儿用自己的波动守护他的「月魂」,轻轻地从骑士的脸颊抚摸到他饱满的额头。他的肌肤很光滑,让雪芙儿想一直碰触下去。如果骑士醒着,她一定无法这么做。她心中暗藏的倾慕,仿佛要从指尖溢出来似的。 插在骑士脚踝上的针,末端开始滴出了血液。铁针是相当细的管子,祈祷师似乎是用它借着咒文从伤口吸出腐败的血液。眼看着骑士脚踝逐渐消肿,皮肤也从青紫色变回白色。疼痛的波动慢慢缓和,骑士的魂源也稳定了下来。 赤刺诃用令人不可思议的年幼声音咏唱咒文,同时拔针。看见沾血的部分,雪芙儿才知道刺进脚踝的针大概有中指那么长,也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 然而法术的确带来很显著的疗效。当导致骑士浑身僵硬的疼痛与法术的波动退去后,吉尔达·雷的魂源恢复了原有的耀眼光辉。 「用香蒲穗把伤口包起来。」 祈祷师命令完,马吉夫便撕开了像布一样的香蒲穗,拿到火上稍微烤焦后,放在骑士的脚踝上。然后再将干燥的香蒲叶当成绷带一样紧密地缠上去,缠了好几层,让脚踝无法轻易活动。雪芙儿认真地看着每个步骤,希望以后能由自己来做,却意外发现祈祷师正看着她,因此转头道谢。 「谢谢您,赤刺诃大人。我该怎么答谢您才好呢?」 雪芙儿的手一离开骑士,魂源也依依不舍地从骑士的「月魂」上收回。同时间吉尔达·雷轻轻地叹息,睁开了双眼。 赤剌诃很惊讶地来回看着雪芙儿与骑士。雪芙儿有些紧张,猜想赤剌诃已经看穿她碰触骑士时的心情了。这时吉尔达·雷开口问她: 「结束了吗?」 「是。一切都很好。」 雪芙儿无法直视骑士,此时祈祷师用出乎意料的温柔嗓音说道: 「很顺利喔。这个女孩也帮了大忙。」 骑士蓝色的眼眸看着雪芙儿与祈祷师,然后当他看到铺着的毛皮上的血污后,稍稍地蹙起眉头。 「谢谢您救我一命。受您照顾了。」 吉尔达·雷有礼地说完,突然就要起身,吓了雪芙儿一跳。 「去叫阿札破,要他把人带走。」 马吉夫对着帐棚外的人说道。赤剌诃也对雪芙儿下了命令。 「女孩,你留下来帮忙收拾善后。」 「收拾善后?」 吉尔达·雷惊讶地反问,看来似乎还无法信任祈祷师。 「帮忙洗法术用的针。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做?」 赤剌诃说完,吉尔达·雷便看向雪芙儿。 「是,我很荣幸能帮上忙。」 雪芙儿很想要碰触并近距离观察那些铁针。 「赤剌诃大人,这样好吗?让她碰神圣的针……」 马吉夫不服气地想抗议,却被赤刺诃打断 了。 「这个女孩拥有力量。说不定很适合当老身的弟子。」 马吉夫吓得抬起头,结果撞上了棚顶。一旁的吉尔达·雷也心下一凛看着祈祷师,但最惊讶的人莫过于雪芙儿本人了。 「老身暂时将她留在身边观察看看。不过也得女孩子自己有那个意愿才行。」 赤刺诃小小的嘴巴,扬起了新月般的笑容。 4 祈祷师的铁针,是非常棒的宝物。 雪芙儿一拿到铁针,就感觉光滑的钢面传来吸附手指般的波动。那是赤刺诃的咒文所留下的残迹,她也能从残留在管子里的血液,稍微感受到一些吉尔达·雷的魂源。雪芙儿从来没见过能将波动如此保存并增幅的器具。管子非常细,清洗时必须先浸泡在冷水中,多次摇晃之后,用叉开的纤细芦苇梗穿进管内摩擦。这么细的管子是怎么做的?而且就算它被血水污染,只要一磨就能恢复原本的银灰色光泽,这种钢到底是怎么锻造的?雪芙儿越看这些针就越着迷。 然而,当她询问这些铁针是谁打造的时,马吉夫严厉地回答她:「这是祈祷师代代相传的宝物,小心点洗!」 马吉夫大概不喜欢雪芙儿那么专注地盯着铁针,怕她把针偷走似的,接着就不再让她继续剩下的收拾工作。雪芙儿看到坊安角制成的盒子里装着滑腻的松脂油,铁针平常似乎都是沉在这些油里。 那之后她去问了阿札破,制作这些针的果然也是制作耐魔力铁器的部族,称为赛革特族。赛革特族与喀鞑靼族拥有同盟关系,但由于喀鞑靼族四处移动,他们几年才会造访赛革特族一次,并用坊安的肉交换武器。 吉尔达·雷在阿札破的帐棚内疗养,雪芙儿也一起住进里面。不过雪芙儿几乎整天都在祈祷师的白色帐棚里工作。她主要负责照料赤刺诃身边的琐事,赤刺诃也教她不少药草的名字与处置方式。 赤刺诃的知识是个宝库。她对药草、咒文、刺青的知识,如果要写成书,大概可以写出上百本。而那些知识全都记在那颗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头里。 要将针刺进身体的哪个部分,下针的方向是否要交叉,跟插针的密度等,似乎都会改变法术的种类或力量强弱。祈祷师不能写下这一切,全都必须强记下来。口传是为了保护部族的智慧,在透过正式仪式收弟子之前,都不会透露出去。 雪芙儿以实习的身分,由祈祷师的弟弟兼守护者马吉夫教导她在草原上寻找药草的方法。马吉夫虽是个目中无人的老师,但与绝不教她锻冶知识的父亲和伯父相比,已经要好太多了。雪芙儿是透过观察模仿才学会了锻铁方法,再由原来担任熔炉领班的涅乌特司磨练她的技术。对于马吉夫来说,似乎只是想让雪芙儿去替他找骨折用的药草罢了,但只要是学习有兴趣的事情,雪芙儿根本不以为苦。 喀鞑靼族的人们都在传说祈祷师正在观察雪芙儿的工作情形,好决定是否收她为徒。虽然全族的人都很惊讶,但出乎意料地并没有人公开表示反对。 阿札破也说了:「这是很光荣的事。」 吉尔达·雷却说:「我们打算要前往制造耐魔力武器的部落。再说,根本不是族人的雪芙儿也无法成为祈祷师吧。」 骑士并不认为部族的人光凭赤剌诃的决定,就会接受雪芙儿。 的确,骑士与雪芙儿在人群中都很特殊,无论走到部落的哪里都会受到瞩目。就算雪芙儿已经把头发绑回原状,藏起额头两侧,但应该没人忘得了她头发下的那一对角。尽管阿札破的家人会把食物分给他们吃,但女眷们绝不会靠近两人。 阿札破最后老是这么回答:「谁知道呢?一切都由赤刺诃大人决定。」 对喀鞑靼族而言,祈祷师的想法似乎就是绝对的事。尽管有猎户长、战士长、女眷长等好几名重要人物,但赤刺诃的地位远在这些人之上。有关部族的迁徙、狩猎方向、婚丧喜庆等一切行事,喀鞑靼族全都仰赖赤剌诃的指示。 据说赤刺诃从幼年时期开始就是前一任祈祷师的弟子,不等成年便继承了衣钵。照理说,在她这么年迈之前,应该就要收一个能继承她的弟子了,但实际上她身边只有弟弟马吉夫一人而已。 「因为必须要让赤剌诃大人认同才能做她的弟子,而有那种力量的孩子尚未出世。虽然有不少看起来具有天赋的孩子去实习,但最后都没能成器。」 阿札破这么说。吉尔达·雷凝视着布满他上半身的虎纹刺青。他自己的脚踝上,以同心圆排列的针就像刺青般留下了疤痕。这两者都是赤刺诃施过法术的痕迹。 骑士问雪芙儿:「你怎么想呢?阿札破的『土魂』不是跟魔法师差不多强大吗,雪芙儿。」 雪芙儿点点头。阿札破的魂源沿着刺青流动,在侧腹部的「土魂」处形成漩涡。带着朱红色的强烈光辉,毫无保留地呈现战士该有的粗犷。 阿札破摸了摸腹侧,露出复杂的笑容:「我?我的身体可是被鸟人的诅咒污染过了。不配从事神圣的工作。比起咏唱咒文,大闹一场比较适合我。」 这名红发战士小时候曾被凤旅团捉去施以魔咒,正当他因魔咒几乎发狂时,是赤剌诃施展法术才让他恢复正常。部族里的人都耳语着雪芙儿与阿札破遭遇相同,这让雪芙儿察觉阿札破在部族里的立场也很特殊。 阿札破不回家人的住处,而是独自拥有一顶帐棚,似乎也不被其他未婚男子视为同伴。可以说阿札破至今尚未娶妻,也是由于过去曾遭受凤旅团施展魔咒的关系。平原上的人民都忌讳畏惧「凤旅团」,所以只要与凤旅团扯上关系,似乎就会被大家排挤回避。 「吉尔,如果赤刺诃大人决定就算你的脚痊愈,她也不放雪芙儿走,那你一个人继续旅程不就好了?」阿札破说完,雪芙儿不由得看着吉尔达·雷。骑士没有回答阿札破,也看着雪芙儿。 「雪芙儿,你曾说过你奥拉的朋友身上有诅咒,你想要学习解开的方法。」 他指的是她在伊欧西卡尔的同学米莉蒂安。米莉蒂安被卷入圣德基尼皇爵与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的决斗,「月魂」因此受到破坏。雪芙儿最后一次见到米莉蒂安时,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就像一尊双眼空洞的美丽人偶。 尽管奥拉的魔法师都说她不可能再恢复正常了,雪芙儿却希望自己能够救她。能拯救阿札破的法术,说不定也能拯救米莉蒂安。或许她很贪心,但就像她被赛革特族的铁器所吸引一般,她也想学习赤刺诃的法术。 「是。」 雪芙儿回答之后,吉尔达·雷便说:「那就这么办吧。」 听了这句话,雪芙儿觉得自己好像被抛下了。与骑士结伴旅行,对雪芙儿来说虽然是很紧张的一件事,但也相对感到高兴与幸福,然而,这对骑士来说大概没什么特别吧。他单独上路寻找赛革特族肯定比较轻松。所以雪芙儿说不出口,不敢要骑士在她向祈祷师学习的这段时间等她。 雪芙儿带着难堪的心情回到祈祷师的帐棚,发现猴子银甲正在白色帐棚四周徘徊。银甲一发现雪芙儿便朝她跑过来,好像有什么要说似的挥舞它的长手臂。 来到这个部落之后,银甲就被迫远离雪芙儿,孤单地到处乱晃。它似乎很惧怕祈祷师的帐棚,不敢随意靠近。 部族小孩虽然对银甲有点兴趣,但银甲不拿他们的食物吃,也不跟小孩们一起玩。它也不接近阿札破,只愿意从雪芙儿手上拿食物。在阿米兰堤的后宫里,银甲分明都跟所有人很亲近,大概是来到平原之后,被雪芙儿的警戒心所影响了。 当她抱起银甲时,马吉夫走出来蹙起眉头。 「不可以把那么肮脏的野兽带到赤刺诃大人身边。」 银甲一听见马吉夫粗厚的声音,便跳出雪芙儿的臂弯逃进草丛内。 这时银甲消失处的另一端沙沙作响。但雪芙儿仔细看去,草丛摇晃的部分却逐渐远去,恢复了平静。尽管她静下来倾听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没听见。她大概是将风声当成银甲踩过草丛的声音了。 接下来好一阵子她都没有再看见银甲。可是每天雪芙儿在祈祷师帐棚后方放的食物,都会自动消失不见。 5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吉尔达·雷的脚已经完全痊愈,决定跟阿札破两个人出发离开部落。骑士到临行前那一刻都在为雪芙儿着想。 「奎里德·曼斯顿要追的只有我。你离开我身边,留在这里会比较安全。」 尽管是和族里的人一起来送行,雪芙儿却无法直视骑士的眼睛。明明跟骑士一起旅行的时间并不长,自己也早就习惯在陌生人的包围下生活,但雪芙儿此刻却非常胆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已经这么理所当然地依赖吉尔达·雷了吗?雪芙儿对自己的厚颜感到吃惊。 「如果我能顺利与赛革特族交涉,就会让你知道。」 骑士生硬地与她道别,最后再度向赤刺诃致意。 「雪芙儿就拜托您照顾了。」 祈祷师点头后,两人所骑的马很快地便没入芦苇草原中。 雪芙儿从来没想过跟一个人分隔两地,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她的胸口一片空虚,想起碰触骑士脸颊时的触感,她的指尖因而感到疼痛。对雪芙儿来说,曾经只能在远处憧憬的骑士,不知不觉已经成为让她想亲近、碰触,倾慕得无可自拔的人了。 雪芙儿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连马吉夫交代工作她都没有发现。 「去砍松枝过来。赤刺诃大人举行仪式要用。」 「仪式?」 雪芙儿还是没有回过神。部族的人们依然留在原地,在一旁看着雪芙儿与祈祷师。赤刺诃甩高亢的声音宣告: 「老身要举行女孩的净化仪式,在部落布下结界来净化她。每一顶帐棚都要重新生火,向星星虔诚祈祷!」 接着人们全都张大了嘴,歌唱般地回应她。 「唷——呵——重新生火净化她!」 人们开始着手准备,在每一顶帐棚外的锅炉里点火,把水煮沸。之后他们用芦苇束去沾沸水,洒在帐棚与周围的草丛上。 祈祷师对雪芙儿说:「老身要施法去除你的灾厄,相同的法术也可以拯救你的朋友。」 阿札破似乎已将雪芙儿的愿望告诉赤刺诃。能这么快达到目的,完全出乎雪芙儿的意料之外。 「我的灾厄……?」 「就是那对角。那才是鸟人真正的诅咒。」 赤刺诃那令人不愉快的说法,让雪芙儿咬了咬下唇。 「可是……这是奥拉魔法师所赐予的东西,用来导正我的灵魂,就跟赤刺诃大人的刺青相同。」 「老身的刺青?你错了!」 赤刺诃的嘴角有些扭曲,口气像在训斥小孩子一样。 「你好像能看见法术的力量,难道却不了解自己吗?你靠着那名魔法师暂时恢复了正常,但是诅咒的根源却留在那对角里面。那名魔法师恐怕是将你全身的诅咒,全都集中到那里封印起来。他没告诉你之后要替你除去这对角吗?跟那个剑士不同,你的毒没有那么单纯,无法只靠一次法术完全消除。只是在你的灵魂安定之前,必须暂时置之不理罢了。」 雪芙儿大吃一惊。「我不知道……因为那名魔法师已经过世了。」 圣德基尼皇爵拯救了雪芙儿,他用最后的力量给了她这对角。皇爵消失的波动,如今依然留在雪芙儿的身上。 赤刺诃又说:「那个魔法师送给你一对相当罕见的咒具,就是你的角。它能抑制诅咒,并且增强你的力量。但是若你身上一直带着太过强大的咒具,总有一天会失去性命……或许已经太迟了,因为诅咒的根源早已深植你的灵魂内。用老身的针彻底斩断诅咒根源,多少会伤害到你的灵魂。」 雪芙儿闻言背脊发凉。 「我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可能眼睛看不见,也可能耳朵听不到,又或许说不定能像阿札破一样平安无事。这你一定要有所觉悟,自己做决定。但是,如果你放着不管,最后只会发狂而死;而如果能顺利除去的话,你同样能带着咒具,去拯救你的朋友。明白的话,你先去砍松枝吧。施术之前你得先断食两天。这段时间里,你自己决定要怎么办吧。」 雪芙儿脑子里装满赤剌诃的一席话,拨开草丛走了进去。马吉夫跟着她,来到部落一段距离之外的高大赤松树下,仔细指示她该切下哪条树枝才对。那棵松树是这个部落与星星之间的连结,也是守护喀鞑靼族的精灵要降临时的路标。 「你来自西方,就砍那枝往西方伸展的树枝。用这把斧头砍下与你手臂相同的长度,不可以伤害到其他树枝。」 雪芙儿依照指示爬上松树,当她来到目标树枝旁时,陷入了沉思。 她想像赤刺诃将铁针刺入自己长角的额头两侧,感到相当不舒服。祈祷师还说这可能会伤害她的灵魂。赤剌诃所说的灵魂,指的应该就是生命魔法中的「月魂」了。「月魂」位于额头两侧,皇爵就是为了让雪芙儿过强的「月魂」取得平衡,才给了她这对角。拯救雪芙儿「月魂」的这对角,说不定能够在米莉蒂安崩坏的「月魂」上发挥力量。虽然她从没想过,但正如赤刺诃所说,这是有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她就只能这么下赌注了吗?比起当时为了拯救梅比多尔杜王子而被要求接续灵魂,如今她的选择更有限。就算她逃走,情况也只会比现在更糟——如果这是事实的话。 「这个仪式结束后,大家就会承认你是喀鞑靼族的人,你就不再是外人了。」 马吉夫这么对她说。他用不同以往的温和表情,等待树上的雪芙儿做决定。 「就算你失去视力或听力,成为祈祷师的能力只会更强,不会成为施展法术的阻碍。在历代的祈祷师之中,也有失明或失聪的人,他们却都拥有特别强大的力量。就连赤刺诃大人这几年虽然几乎看不见了,但力量却越来越强。」 赤剌诃淡蓝色混浊的双眸,也因为年迈而朦胧不清了。雪芙儿问道: 「你难道不反对我成为赤刺诃大人的弟子吗?」 「只要能消除鸟人的灾厄,那就无妨。身为守护者,我也会像保护赤剌诃大人一样保护你。我死了之后,你就从部族男人中挑选你自己的守护者,他也会一生守护你。」 「那个守护者能够为我到遥远的北国,将我朋友带来吗?」 「天涯海角他都会去。」 雪芙儿想像着自己成为喀鞑靼族的祈祷师,在这里迎接米莉蒂安的样子。成为这些刺青子民的同伴,像赤刺诃一样被他们需要,确实拥有栖身之处……再也不会因为长角而被嫌恶,也不用因遭受排挤而孤独痛苦了。只要她肯努力,这些全都能够实现。 雪芙儿拿起昨天刚磨好的斧头,砍下她要的那根树枝。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树枝跟着落地。雪芙儿从树上下来之后,马吉夫要她自己捡起树枝。 整个部落因为净化的水蒸气而烟雾氤氲。白色帐棚前的锅炉也生着火,赤剌诃用芦苇束沾上沸水洒在雪芙儿身上。水滴在喷洒的过程中就冷却下来,并不会太烫。不过就算很烫,雪芙儿可能也感觉不到吧。 部族里的人正在搭盖新的帐棚。他们先打下支柱,将雪芙儿砍下的松枝绑在上面。支柱周围再搭起新鞣好的坊安皮,完成了一座举行仪式用的帐棚。帐棚缝得很紧密,完全没有出入口。取而代之的是 一条从帐棚旁的地面直达内部的通道。 猎户长拿出晒干的坊安肠子,叫雪芙儿咬住其中一端。那上面似乎涂了某种药草,尝起来有种苦味。肠子剩下的部分则围绕着帐棚放置,然后雪芙儿被要求钻过通道进入帐棚里。等雪芙儿进去之后,马吉夫便塞住通道口。 「这两天,你必须待在里面净化。」 雪芙儿想起银甲,希望有人能喂食它。就连吉尔达·雷出发离去时,她都没看到银甲。 「请您帮我放些水果在芦苇丛里。」 猎户长答应了雪芙儿的请求。 安心之后,一股睡意便袭来,雪芙儿的眼皮突然间变得好沉重。她知道一定是刚才的药草所造成的。于是她躺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第三章 赤砦 1 雪芙儿昏昏沉沉地躺在一片漆黑中。 她不知道现在是白天或黑夜,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天。她不觉得饿,也不感到恐怖,甚至对于要将自己交给赤剌诃的法术也没有半点迷惑。相反地,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怎么也无法消除。 那就是吉尔达·雷的身影。黑发下的俊逸额头,清洌的蓝色眼眸,还有强韧又美丽的魂源光芒。 雪芙儿连想都没想过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为什么要离开他的身边呢?不,或许这样总比在骑士面前发狂而死好多了。如果她能拿掉那一对角,以正常女孩的样子再见他一面的话…… 听见一阵拉扯东西的声音,雪芙儿回过神。红宝石般的赤色光芒,一点一点地浮现在黑暗中。雪芙儿想要爬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不知道是因为断食还是草药的药性,让她浑身使不上力。 「时间到了。」 是赤刺诃。她钻过通道进入帐棚里。那许多的点点红光,是烤过后插在祈祷师带子上的针。雪芙儿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些光点与赤刺诃的身影。祈祷师将带子挂在帐棚支柱的松枝上,脱下长衣跟裤子。 祈祷师看上去就像穿着一件非常合身的黑色内衬,但那其实是覆盖她全身的刺青。除了她的脸部手脚之外,肌肤上每一寸都刺着复杂交错的纹路。 「你可以看清楚一点,这就是喀鞑靼族的历史。」 赤剌诃摇晃着皱缩的乳房,开始静静地在雪芙儿与支柱间舞动起来。赤刺诃一活动,身上的纹路就像别的生物一样动作,在她肌肤上流窜。那样子令人望而生畏。 这时雪芙儿鼓起勇气开口说话了: 「赤刺诃大人,我无法成为喀鞑靼族的人。」 赤剌诃停止舞动,一脸严厉地低头看她。 「你还没下定决心吗?」 雪芙儿动了动干燥的唇舌,润了润发硬的喉咙。 「不是。请您还是帮我施法术。但如果我得救了,我想要去赛革特族学习锻铁。就算我失明,我也不想当祈祷师,而是成为一个锻铁工匠。可是如果这对角能帮助米莉蒂安,就请替我转交给她。拜托您了。」 雪芙儿拼命地请求着。她只能诚实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要舍去成为老身弟子的这份殊荣?」 祈祷师的声音非常轻,却因愤怒而颤抖。雪芙儿闭上双眼。 「我知道这是很任性的请求,请您原谅……」 选择成为一个锻冶工匠,是她有生以来自认最为正确的抉择,她没有办法舍弃。如果祈祷师当下气得把雪芙儿赶出部落,她仍希望在发狂而死的那一天之前,能够学习赛革特族的技术,传回多姆奥伊。她想以这种方式为吉尔达·雷尽一份心力。 拯救米莉蒂安,以及学会耐魔力的锻铁技术来帮助吉尔达·雷。不知不觉间,这些非比寻常的愿望越来越多。过去明明她的愿望几乎都没有实现过,如今怎么可以这么贪心?想要拯救人,对她面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其实那都是借口。这两件事都很重要,但若必须从中抉择并放弃其中之一的话,她只能选自己真正的愿望。雪芙儿无法对自己说谎。就算对米莉蒂安见死不救,她也要跟吉尔达·雷在一起。 原来爱着某人,就会因此舍弃其他的一切吗?大家都说爱情既高贵又无私,但雪芙儿第一次发现,爱其实非常自私自利。 赤刺诃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还真是任性啊。」 雪芙儿抬起双眼,跟祈祷师睁得像满月大的眼睛四日相望。 「但是,老身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发狂而死。所以我还是为你施法吧。」 「谢谢您……!」 祈祷师脱掉雪芙儿的衣服,取下她脖子上的守护刀。雪芙儿接触到冰凉的空气,打了个寒颤。 赤刺诃从松枝上拔出针来,咏唱咒文,同时缓缓地把针剌进雪芙儿的右腿根部。尖锐的痛楚袭向雪芙儿的右半身,令她浑身僵硬。下一根针接着插进左腿,痛楚遍布雪芙儿全身。大概是疼痛太过强烈,没一会儿雪芙儿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了。 当针刺进她的左右肩膀时,她能清楚感觉到烤过的针头刺进身体内的感觉。很诡异的是那一点都不烫,反而像是被冰冷物体贯穿一般。 雪芙儿开始感到恐慌,无法再闭着双眼。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她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 然而,她脖子以上的感觉却敏锐异常。赤剌诃来回活动的气息与咒文共鸣,她的呼息所发出的腐臭味,与松枝散发出来的松脂气味,雪芙儿都能够分辨得很清楚。 赤刺诃松开雪芙儿的头发,露出她的双角。当祈祷师的手指碰上那对突起时,雪芙儿的额头两侧一阵抽搐。瞬间,她听见交错在咒文中的另一句话。 这是属于我的。 雪芙儿感到迷惑。她的额头两侧抽搐得更加厉害,连眼皮都开始产生痉挛。 祈祷师的手指在角上来回抚摸,寻找下针的地方。赤刺诃的波动便从那里传入雪芙儿的身体中。 赤剌诃的魂源带着紫红色,充满了欲望。那是从祈祷师严厉的外表上所无法想像的贪欲波动。感觉到这一点时,强烈的厌恶感便充斥着雪芙儿的魂源,让她开始抵抗紫红色的波动。被碰触的突起处不断骚动着,想要逃离祈祷师的手指。 猫头鹰般的双眼倏地大睁看准了目标。雪芙儿的视线追逐着赤刺诃手上的针。烤过的针头画出一道红色的残影,看起来动作相当缓慢。就在针头似乎就要碰到角的时候,雪芙儿下意识地大喊: 「住手!」 祈祷师的咒文中断,但立刻又开始咏唱。皱缩的手掌触摸雪芙儿的额头安抚她,想让雪芙儿闭上双眼。可是雪芙儿额头两侧的振动越来越激烈,她的脖子也僵硬地拼命摇动。双角的颤抖将波动送至全身,使她的手脚恢复知觉,插着针的肩膀与双腿根部则开始感到疼痛。 非常的不对劲。 「请等一下!稍等……」 赤刺诃没有理会她,可是雪芙儿敏锐的耳朵却听见另一道声音:那是银甲发出的吱吱叫声。 然后是马蹄声。只有一匹,直朝着她而来的马蹄声。 马吉夫的怒吼在帐棚外响起:「停下来!否则……」 下一瞬间,光明便划破了雪芙儿上方的黑暗。 帐棚裂开,星空与火炬的光芒映入眼帘。马匹绕着她的周围,将帐棚拉倒。 「雪芙儿!」 是吉尔达·雷。 赤剌诃被压在帐棚之下,大喊着要人帮忙。 「马吉夫!马吉夫!别让那女孩跑了!」 雪芙儿自己拔掉身上的针。她浑身无力,光是举手就颤抖不已,却仍奋力扔掉了所有的铁针。只听见金属碰撞声响起,铁针似乎打到了什么。那是雪芙儿的守护刀。雪芙儿碰触着新月形的刀身,那熟悉的手感重新给予了她力量。 「赤刺诃大人!」 马吉夫想用粗壮的手臂按住雪芙儿。此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跳了出来,直接盖住马吉夫的脸。是银甲。银甲咬住巨汉的耳朵,让马吉夫发出了惨叫。 「马吉夫!」 吉尔达·雷调转马头时,马吉夫也把银甲甩到地上。银甲迅速地逃进黑暗中。 马吉夫挥舞着斧头想要砍断马脚,吉尔达·雷见状便举剑将斧柄砍成两段。于是马吉夫又拿锡杖打来,吉尔达·雷以剑相迎,擦出金属火花。 族里的战士全都拿着武器往帐棚这里赶来。 雪芙儿想去骑士的身边却动不了。她的脚踝传来尖锐的疼 痛,只见赤刺诃的手像钩爪般抓住了她。祈祷师嘴里说出诅咒般的话,雪芙儿忍痛奋力踹开她。 「你……为什么还能动!」 赤刺诃对于雪芙儿不受咒文影响而感到震惊,并且极度愤怒。雪芙儿说道: 「赤刺诃大人,这个法术失败了。刚刚实在太不对……」 「老身怎么可能失败!你……是你使出什么妖术……」 祈祷师的嘴角冒出唾沫怒骂着。 「我没有。可是,请您原谅我。我没办法接受这种法术……」 雪芙儿站起来,往吉尔达·雷身边跑去。她的本能告诉她这么做才正确。她一远离赤剌诃,额头两侧的振动便停止了。 骑士打倒马吉夫,将雪芙儿拉上马鞍。两人一马被部族战士们包围,战士长说道: 「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们是怎么救你的,你竟然这么回报我们!」 骑士声若洪钟地回答: 「我很抱歉引起骚动。可是赤刺诃大人施法替我疗伤,我也给了谢礼。我倒想问问祈祷师,她为雪芙儿施法术,打算要求什么报酬?」 「这女孩要成为喀鞑靼族的人,永远侍奉赤刺诃大人。」 马吉夫说完,雪芙儿赶忙反驳: 「我办不到。我也对赤刺诃大人说过了。」 祈祷师穿好衣服,从倒塌的帐棚下走了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这个丫头借助了老身的力量之后,想不守信用直接逃跑!」 雪芙儿感到震惊。 「胡说!我根本还没有接受法术!」 「住口!抓住这两个无礼之人,割下丫头的角!」 祈祷师对部族战士一声令下,吉尔达·雷也同时一夹马腹。 马匹如旋风般穿梭在一拥而上的战士之间。驾马奔出部落窜进草丛之后,战士们抛出来的长枪惊险地擦过他们身边插进草地上。骑士用上身护住雪芙儿,让她趴在鞍上,策马全速狂奔。 战士们为了追捕他们,也骑上自己的马匹,但他们正要往前奔去之际,所有的马匹却都被绊倒了。原来这些马的脚全部都被芦苇东所捆绑住了。而这时在边骂边呻吟的战士们身边,可以看到银甲小小的身影。 「银甲!快过来!」 银甲冲了过来抓住骑士坐骑的尾巴。马匹大惊,进一步加快了脚步。 吉尔达·雷不断地策马奔驰,一直到两人看不见部落的灯火,坐骑也开始口吐白沫为止。雪芙儿的耳朵靠紧骑士的胸膛,她咬紧牙关,以免自己咬到舌头。 骑士的心跳声强而有力,比任何声音都要让雪芙儿感到安心。 2 吉尔达·雷在确定他们已经甩开追兵之后,便停下马匹,从鞍袋中拿出水来喂马。尽管现在天还没亮,但如果太靠近小河或泉水的话,容易被熟悉地形的喀鞑靼族猎人发现,因此他必须避开。 「为什么赤剌诃大人会那么做……」 雪芙儿似乎还无法相信祈祷师前后判若两人的行径。 「大概她从一开始便不打算收你为弟子了。」 这几十年来,赤刺诃连喀鞑靼族内的人都不打算收做弟子,因此吉尔达·雷推测她可能根本不愿意将部落的大权交给任何人。他为了得知赤刺诃到底对雪芙儿有什么企图,才故意离开雪芙儿身边。 「那为什么她要替我施法术呢……?」 「这才是她的目的。那个祈祷师想要你的角。像得到坊安的角一样。」 最后赤刺诃大吼着要把她的角割下来,就说明了一切。 「她一定跟你说过,你的角是很强大的咒具吧。自从赤刺诃第一次看见你用角镇静我的魂源开始,她就一直很在意你的魂源力量。我想她一定是想将你的力量来源据为已有。」 雪芙儿吓傻了。「那……她说如果不取下这个,我就会发狂而死……」 「那也是谎言。圣德基尼皇爵不可能留下会伤害你的东西。」 那个少年皇爵在消失前传达给他的呢喃,吉尔达·雷至今仍无法忘记。他背负着立于人神之间的宿命,却爱着雪芙儿。而他留给雪芙儿的一对角,是想证明自己曾身为人类的短暂生命。 雪芙儿恍然大悟,咬住了下唇。 「没错,角被碰到的时候,咒缚也因此解开了……角告诉我一定要逃跑。我真是太愚蠢了。」 只要听雪芙儿所说的话,吉尔达·雷就了解祈祷师所说的是谎言。可是乔贝尔在少女身上施展禁咒的那种恐怖,至今仍困住了她,加上这对异样的角又给了少女无法估量的重担。所以雪芙儿才会被替她取下角的这种谎言所欺骗。赤剌诃狡猾地看穿了少女的痛苦,并且加以利用。 「你太轻易相信别人了,得更加懂得自保才行。」 逐渐转为责备的语气,让雪芙儿沮丧地低下头。吉尔达·雷轻轻碰触少女的颈后,抚摸她柔软的头发。少女仍在颤抖着。 他心中涌上了一股怜爱,于是将脸颊贴在少女的发漩上,嘴唇靠向少女额侧的突起。少女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想掩盖突出的角。吉尔达·雷却按住她的手,安抚似的轻吻她的额侧和额头,并抚摸她颤抖的眼睑。 「雪芙儿,你没什么好感到羞耻的。」吉尔达·雷斟酌着要说的话。 「赤刺诃和乔贝尔那种人所说的话,本身才是真正的诅咒。他们想要让你觉得所有灾难会发生的原因,都是出在你身上。但没有人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你自己也不可以这么想!你拥有让你自己活下去的力量与价值。」 雪芙儿抬起头。「是……雷阁下,谢谢您来救我。」 少女双眼湿润,散发着金绿色光芒,恢复了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独特神态。 使雪芙儿感到痛苦的一切缘由,让吉尔达·雷的胸口涌上了一阵强烈的愤怒,激烈的程度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虽然吉尔达·雷情绪本来就不容易激动,但他也知道一旦自己有了想保护的人,就会奋不顾身。以前在那种时候,他的弟弟都蓝总会安抚他高昂的情绪,让他能交托全副的信赖。 雪芙儿并不是他弟弟。但只要他像这样碰触雪芙儿的心跳与她温暖柔软的身体,就会血气上涌,不顾一切想挑战天地的冲动也就更加强烈。尽管会带来以往在守护王子与国王时都不曾面临过的险途,但在他身体里雀跃又新奇的力量却远胜于这份不安,让他能清楚地听见。 他错了,他不该责备少女的毫无防备。只要他替少女处处留心就好了。 「我们去找阿札破吧,他现在一定气疯了。」 吉尔达·雷让少女与小猴子乘上马匹,自己也跨了上去。 「阿札破在哪里?」 吉尔达·雷在离开部落的当天晚上,就趁阿札破不注意时绑住他,将他跟马匹一起绑在树下。不这么做的话,他可能会反对吉尔达·雷去带走雪芙儿。就算阿札破赞成好了,让他当和事佬,也会造成他与恩人赤刺诃之间不必要的纷争。吉尔达·雷希望将这件事情塑造成是外来者所做的事。 他让马匹转了一大圈,一路南下一段时间之后,逐渐接近留下阿札破的地方。太阳已经升起,在芦苇草原上突出的树木,从远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吉尔达·雷停下马匹。四周太过寂静了。 「雷阁下……?」 听见拉弓弦的锐利声响,吉尔达·雷迅速地回过头,然而那却是陷阱。某个东西缠上了他的脖子。就在他察觉的同时,身体已经被人往后一拉,自马上摔落。 「雪芙儿!」 他看见少女身上同样缠了绳索。缠在吉尔达·雷脖子上的绳圈将他拉离数个马身之远 ,芦苇的茎化成无数条鞭子击中他的身体,地上的小石头则划破了他的脸与双手。 握住绳索另一端的人,是一名喀鞑靼族的猎人。其他猎人则拉过吉尔达·雷的坐骑缰绳。雪芙儿拼命挣扎,但双手动弹不得的她同样被拉下了马鞍。 吉尔达·雷用双手穿过绳圈与脖子间,拼了命防止脖子被绞紧。猎人们发出欢呼声,并且不断拉扯他,少女的叫声则混在这堆欢呼之中,请求他们放过他。 「你们该适可而止了吧。」 一匹马飞过吉尔达·雷的身上,阻止了猎人们。骑在马上的人是阿札破。吉尔达·雷不断呛咳着,抬起模糊的双眼看他。 「你真傻啊,吉尔。甩开追兵之后还来找我,当然会被发现啊。」 猎人们一开始就是追逐着吉尔达·雷与阿札破曾走过的路线。 「在平原上,我习惯留下只有喀鞑靼族才知道的足迹。」 阿札破很抱歉地说完后,便一掌击向吉尔达·雷的颈后。 3 雪芙儿以为骑士死了,野兽般的吼叫声自她喉咙发出。雪芙儿冲向阿札破。绳索拉扯雪芙儿的手肘与胸口,想要阻止她的行动,但她却不打算停下来。 「这家伙!」 握着绳索的猎人与坐骑被她所拉扯,于是大骂。另一条绳圈飞了过来绊住雪芙儿,使她硬生生摔倒。同时两条绳子往不同方向拉扯,让雪芙儿站不起来。即使如此,愤怒仍充斥雪芙儿的全身,让她眼前景象扭曲,一片血红。雪芙儿疯狂挣扎怒吼着。 「你们不是人!我要你们所有伤害过他的人都受诅咒!我要杀了你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阿札破与夺下吉尔达·雷武器的猎人都不由得往后退。听起来很悲伤的吱吱叫声响起,银甲拨开草丛冲向骑士身边,猎人们因为银甲又再度后退。 「这个女孩是个灾难。我们马上杀了她!」 一个年轻猎人这么说。他是一开始在泉水旁调戏雪芙儿,被吉尔达·雷抓住的青年。然而,猎户长却说道:「赤刺诃大人交代我们要割下这女孩的角。」 祈祷师的贪婪执著,让雪芙儿狂怒不已。就像狩猎坊安一样,她也想猎下雪芙儿。 「你们可以试试看!鸟人施展在我身上的所有灾难诅咒,将会降临在赤刺诃身上!而你们所有人最好全因为鸟人的魔咒而灭亡!」 雪芙儿可怕的威胁,吓阻了猎人们,他们的恐惧更加深了雪芙儿的憎恨。为了吉尔达·雷,她是真心地想要诅咒杀死他们。 另一名猎人又说:「如果我们把角带回去,灾难可能会降临全族。我们把她扔在这里让野兽吃掉就好,就算她躲过野兽,也会很快饿死。」 他们都不知道赤刺诃想要雪芙儿的角的理由。自从看到雪芙儿的角,他们就认为那是与凤旅团有关的灾厄,并感到害怕。恐怕现在在他们眼中的雪芙儿不是柔弱的少女,而是拥有可怕外表的怪物。 阿札破说道:「与其这么做,我还有更好的方法,就是把她献给『火神颂恩』。既然是火神的火焰,应该能烧毁所有诅咒。」 「喔,的确是好办法。就让火神净化她吧。」 猎人们纷纷开口表示赞同,连猎户长都点头了。 「把剑士也一起带去。祭品越多才能让神明越高兴。」 于是他们将雪芙儿与吉尔达·雷绑在一起。雪芙儿紧紧抱着骑士,知道骑士的胸口正规律地跳动,刚才令她全身颤抖的怒火,便被感激所取代。同时全身也仿佛虚脱般,任由猎人左右他们。大概是挣扎时耗尽了力气,现在就算想甩开他们,她也觉得手脚都使不上力了。 他们虽然想赶跑银甲,但它往一旁逃开后,又立刻回到她的身边,最后猎人们也一起绑走了它。 雪芙儿与骑士一前一后被放置在马鞍上,一行人往东边出发。为了不让骑士的身体跌下马鞍,雪芙儿必须从他身后撑住他。就算雪芙儿专注于支撑骑士而显得很安分,喀鞑靼族的人选是很害怕碰触雪芙儿。由于雪芙儿金茶色的双眸,会随着光线角度或情绪激昂而变成绿色,他们还称雪芙儿的眼睛为恶灵之眼,完全排斥看她。 只要他们真的害怕雪芙儿的诅咒,就不会直接对她出手,雪芙儿庆幸她也能够因此保护吉尔达·雷。她用额侧贴在骑士背上探测他的魂源,发现骑士幸运地只有擦伤与撞伤而已,没有任何更大的伤害,雪芙儿放心之余不禁落泪。 骑士将雪芙儿救出赤剌诃的魔爪之后,吻了雪芙儿的角。她一直憧憬且敬仰爱慕的骑士,透过魂源传来的包容与热情,肯定了雪芙儿的一切,救赎了她。不只是角的问题,包括雪芙儿自懂事以来所怀抱的孤独,以及在生长的地方找不到容身之处的虚无感,都让那份几乎令她心痛的幸福治愈了。 吉尔达·雷回报了雪芙儿原以为求之不得的爱情。为了这个人,雪芙儿什么事都愿意做。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两个人一起活下去。 雪芙儿擦干眼泪,缓缓从骑士的背上传送波动。 吉尔达·雷恢复了意识。骑士的蓝色眼眸看见雪芙儿后,用力地点点头。雪芙儿也对他点点头,让他知道他们不是要前往喀鞑靼族的部落,而是火神颂恩的神殿之类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吉尔达·雷提问时,阿札破很干脆地回答了。 「『赤砦』位于赛革特。我们要把你们奉献给自太古时代燃烧至今的火焰。」 这番可怕的说明,却让雪芙儿与吉尔达·雷察觉了相同的一件事而面面相觑。就算两人都没说出口,他们也知道那是什么:赛革特这个词,与那个打造铁器的部落名称相同。锻铁部族会供奉火神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所以这些人正要将雪芙儿他们送往赛革特族的神殿。 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吓了雪芙儿一跳。吉尔达·雷慎重地以眼神示意雪芙儿不要多说。 阿札破意有所指地又说:「没错,要把你们当祭品,让我们获得新的剑。」 雪芙儿摇摇晃晃,因为她自从断食之后除了喝水什么也没吃。吉尔达·雷跟阿札破进行交涉,得到了一些干枣子与栗子。骑士全都拿给雪芙儿吃,自己只喝水。雪芙儿虽然感到过意不去,但她已经决定一切都听骑士的话,以免随时要逃的时候成为骑士的绊脚石。 天黑后喀鞑靼族为了一夜好眠,就将雪芙儿两人绑在树干上,雪芙儿趁机在骑士耳边说道:「我身上有守护刀。我们割断绳子逃走吧。」 可是吉尔达·雷的回应却出乎雪芙儿的意料。 「抱歉让你担心受怕了。阿札破在取走我的武器之前,告诉我他会遵守约定。他答应过要毫发无伤地送我们到赛革特族。『赤砦』大门不会为初次的访客开启,就算是王公贵族也一样。」 「那么,阿札破他……」 雪芙儿总算发现阿札破在猎人们的眼前保护了两人。吉尔达·雷点点头。 「只要他信守诺言的话,我们见到赛革特族再想办法逃就好了。」 雪芙儿也认为这样比较好,既能让赤剌诃彻底死心,又能看见赛革特族的锻冶场。 但是他们错了。 4 「赤砦」位于满是红土的山谷中。 两天后,芦苇草原的尽头先是出现了陡峭的悬崖,随着一行人逐渐接近断崖,也看见峭壁上颜色各不相同的土壤层所形成的纹路。高耸的崖上盖了观测塔楼,能够将靠近崖下的人一览无遗。好几道烟雾自塔楼下冉冉升空,看来应是锻冶场的炉火。 赤砦的人口在崖下,黑亮的铁门就盖在狭长的山谷尽头。铁门前有个小小市集,除了刀剑之外,还有人卖煮好的食物和马具等物 品。顾客大概都是些想要购买铁器的其他部族。赤砦前排列着许多颜色与形状各不相同的帐棚,是部族们各自形成的聚落。 雪芙儿发现里沃军的帐棚也混在其中:心下一凛。里沃军的帐棚比起部族的规模还大,数量也较多,似乎至少有一个中队。 在她身旁,吉尔达·雷的身体也是一僵,但阿札破却当作没看见那些帐棚一般。雪芙儿尽可能地挺直背脊,希望遮掩吉尔达·雷的脸。喀鞑靼族的马匹持续前进,佩戴里沃纹章的士兵们径自呼朋引伴物色商店,没有人多看吉尔达·雷一眼。 雪芙儿仔细看了看帐棚上的纹章,纹章上的车轮后方画有红线,可以得知这些帐棚是「南部哨戒军」所有。或许正如阿札破所说,俘虏就算逃离阿米兰堤的里沃军,消息也不会传到其他连队上。 雪芙儿刚松了一口气,银甲却突然发出高亢的叫声惊动人群,人们的视线纷纷集中在他们身上。 这时雪芙儿发现一个身穿连帽长袍,身形修长的人物。 虽然长袍的款式很常见,颜也却是一尘不染的白,让雪芙儿联想到很不祥的事物。那个人因为银甲的叫声而回过头,帽子也稍微往后滑下,从帽子里垂下的长发,带着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色彩。 盖住额头的刘海只有一束是纯白色,其他头发则是有着黄铜色光泽的大波浪。本以为那是一个老人,但那工整的鼻梁与形状姣好的嘴唇看上去却很年轻。那个人看着雪芙儿方向的双眼被浏海遮住了,所以雪芙儿一时看不清楚她的脸。 里沃士兵跟那个人说话时,只见那人动作优雅地调整好帽子。士兵们恭恭敬敬地靠近她,领她进入里沃的帐棚内。从她的动作看来应该是里沃的贵妇。只是无论是士兵或那个人,并没有特别对雪芙儿两人表露兴趣。一直屏着气息的雪芙儿总算放松了。 「我还以为是凤旅团……」雪芙儿小声地这么说,但吉尔达·雷却没有任何回应。骑士依然紧盯着贵妇所进入的那顶里沃帐棚。 「雷阁下,怎么了吗……」 雪芙儿才想问,就听到铁门里响起巨大的说话声。 「是要献给火神颂恩的祭品吗?」 猎户长回答:「是的。是我喀鞑靼族献上的祭品。」 沉重的铁黑色大门打开时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让雪芙儿很惊讶。门扉是由厚度约有手掌宽的钢板制成,这么厚重的钢板在打造延展时竟完全没有弯曲,而且门轴的部分还能那么顺畅地开闭,雪芙儿知道要达到这样的水准有多么困难。光是看了铁门,雪芙儿就知道赛革特族的技术有多么优秀,她因此感到兴奋不已。 门里一群穿着黑色锁子甲的男子并排而立,检视来访者。那些锁子甲与卡尔加队身上穿的耐魔力镗甲相同,让雪芙儿看不清他们的魂源。不知道他们是赤砦的守卫士兵,还是因为平日经常得挥舞打铁的火鎚,总之全都是一群肌肉贲张的壮汉,他们统一穿着红色裤子,以及相同颜色的手套与绑腿。 「你来了,喀鞑靼族的猎户长。」 人们让出一条路来,让喀鞑靼族穿越市集前进。 当他们穿过因两旁摊贩而变得狭窄的通道时,吉尔达·雷的身体突然往一旁倾倒。 「就是现在!」 听到暗示的雪芙儿赶忙跟着骑士一起滑下马鞍。将他们绑在马鞍上的绳子用力拉紧,马匹也往一旁倒向摊贩。 「呜哇!」 两人往平摆在摊贩上的刀剑倒下,吓得店老板慌忙跳开。猎人们的马匹受到惊吓,他们为了闪避倒下马匹的脚而践踏到另一边的摊贩。摊贩架起来的屋顶纷纷倒下,马匹的嘶鸣声与人们的怒骂声此起彼落。骑士迅速地在散落一地的商品中,用嘴叼起一把没有刀鞘的短刀。他将刀刃抵着绳索绑住的胸口,一口气切断绳索。绳索断裂,骑士重获自由的手臂立刻拿起剑,也切断了雪芙儿与银甲身上的绳子。 「你这混蛋!」 猎户长想从马上攻击二人,骑士却砍向猎人们的马匹的腿陉,造成一阵混乱。猎户长落马,阿札破则是慌忙跳下了马匹。骑士打横抱起雪芙儿,冲进市集里面。混乱的人群阻挡了喀鞑靼族的追逐。 「站住!」 两人把猎人们的怒吼声抛诸脑后,逃往帐棚地区。几顶帐棚主人因为骚动而惊讶地探出头来观看,两人避开了这些帐棚,尽可能远离市集。可是被追上也是时间的问题了。 骑士胸前的衣服裂开且渗着血。由于他的锁子甲被拿走,他在切断绳子的时候也伤了自己。 「雷、雷阁下……!」 察觉两人已经来到里沃军扎营的地方,雪芙儿出声警告。但骑士却没有停下来。他们看见士兵们正在喂马或是保养剑,于是绕进阴暗处,躲在帐棚与帐棚之间。 最靠近他们的帐棚,是一顶涂蜡防水的麻布制小帐棚。吉尔达·雷卷起帐棚的一角说道:「这是里沃军存放货物的地方,你先躲在这里。」 帐棚里堆着许多木桶与草编的行李,与其说这是一顶帐棚,还比较像是在货物上盖了一块布。骑士让雪芙儿坐在木桶与木桶间的隙缝,将麻布盖回原状。 「您要去哪里……」 「我想确认一件事。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在天黑之后去找阿札破。」 骑士说完便扬长而去。雪芙儿大惊之下也想追上去。 然而当她掀起麻布之后,只见吉尔达·雷正割开里沃军中最大的一顶帐棚后方,打算从那里潜入。士兵们都聚集在帐棚的入口处所以没有发现吉尔达·雷。可是如果雪芙儿现在出去,或许就会被发现了。正当雪芙儿左右为难时,听见追兵的声音逼近,只好慌忙又躲到麻布下。 雪芙儿不知道骑士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冒险。就连逃跑的时机也一样突然,她现在才察觉银甲被留在市集上了,却也已经无能为力。 5 吉尔达·雷潜进最大营帐的后方。 这顶可能就是驻扎军队的指挥官的营帐。里面像一般房间一样陈列着衣橱与长椅,还有两张罩着蚊帐的睡床。他潜入的地方比较阴暗,还有帐幕做出隔间,帐幕另一侧则传来说话的声音。而看起来布置得相当舒适的床上,则有一名看似是将领的人正在打呼沉睡。 吉尔达·雷走在铺了毛皮的地板上,收敛脚步声缓缓地靠近隔间。他将帐幕打开一条缝往外看,置于靠近入口处的长桌旁,那名穿白袍的人,与另一名将领面对面而座。刚刚就是看到士兵领着白袍人来到这顶帐棚,吉尔达才会追上来。 将领背对着吉尔达·雷而坐,这点正合他意,这样他就能看见白袍人的样子了。虽然白袍人的一束白色长发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孔,但她已脱去帽子,所以吉尔达·雷能将那高挺的鼻梁与颊骨,还有相当特别的栗色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 吉尔达·雷愣愣地看着那张脸,还有他绝不可能忘记的双眼。他第一眼见到时还以为自己看错,而如今他就算确认过了,却还是无法相信。 「梅根夫人。查波罗杰将军正前往国境视察,所以由我代为与您接洽。」 听到将领的声音,让吉尔达·雷回过神来。背对着他的将领稍微转动脖子,让吉尔达·雷看见将领的侧脸。那是奎里德·曼斯顿。 这时入口的帐幕被人掀开,阿札破走了进来。 「参谋总长!他们逃了!」 阿札破走近奎里德,像个士兵一样对奎里德行礼。 「吉尔·欧塔斯与雪芙儿·阿尔各在赤砦大门前逃跑,大概是逃进了某顶帐棚里,赛革特族与喀鞑靼族正在搜查。」 吉尔达·雷这才明白阿札破背叛了他,更正确来说,是阿札破一开始就打算把他们带 回去交给奎里德。就像吉尔达·雷一开始所怀疑的那样,奎里德命令阿札破这么做,自己则在这里守株待兔。他要雪芙儿去找阿札破,是错误的决定。 「队长已经完成任务了喔。」 一道声音忽然自吉尔达·雷身后响起,冰冷的剑尖也抵在他的侧腹上。吉尔达·雷完全没有察觉偷偷来到身后的气息。 「马可斯桑……」 从睡床爬起来出其不意靠近他的人,是奎里德的副官马可斯桑。乍看之下是个不太起眼的男人,但有时却能展现出如同匕首般锋利的一面。对马可斯桑来说,被白袍人物吸引住全副注意力的吉尔达·雷,此时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嘿,吉尔。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奎里德掀起隔间的帐幕,眯起浊限,笑着对只能束手就擒的吉尔达·雷这么说。他挑起单边眉毛,露出的是毫无将领气势的无赖笑容。对于这名城府极深的参谋而言,吉尔达·雷二人到达此处之前的艰困处境,也不过是在他的掌握中。 可是比起愤怒,吉尔达·雷现在更想问一个问题。 「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知道自己误入陷阱之后,他的视线干脆盯着白袍人物不放。 奎里德察觉了他的视线。「你说梅根夫人?」 那名叫做梅根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现身而惊讶,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是梅根·金席克。」 那是低沉又温柔的声音。无论声音的起伏或动作都很女性化。 「胡说!」 吉尔达·雷迅速地握住了她的肩膀,却因那单薄的肩膀而心下一惊。 「吉尔!快住手……」 阿札破出声警告。吉尔达·雷则咬了咬牙,举起剑揽住白袍人的肩膀。 「把出口打开!」 他以剑尖抵着白袍人的前胸,把奎里德一行人赶到营帐深处。马可斯桑此时却大叫。 「参谋总长!失火了!」 内侧漏间内充满了浓烟,睡床的另一边还窜出了火焰。营帐的火势从外面烧进来,同时造成了营帐内外的骚动。 「雷阁下!快走这边!」 少女的声音传来,只见雪芙儿掀起入口的帐幕。 正当吉尔达·雷要跑向她时,听见耳边传来咒文的咏唱声。他的身体一僵,直直朝后方营帐的柱子撞了过去。 「雷阁下!」 要飞奔到他身边的雪芙儿,也被咒文摔了出去。魔力来到吉尔达·雷的身上,将他压在地面,几乎无法呼吸。 梅根咏唱着咒文,以陌生的眼神低头看着他。 用他最爱的弟弟——早已死去的都蓝骑士的栗色眼眸,看着他。 第四章 邂逅 1 奎里德抓住了吉尔达·雷与雪芙儿·阿尔各,把他们带出营帐。那把火烧掉了营帐大半,当所有士兵总动员扑灭火灾之后,帐棚与储备品也几乎不能使用了。 是雪芙儿将备品中的油桶带出来,并把油洒在帐棚上之后点火。一旦南部哨戒军的司令官曼司·查波罗杰回来,恐怕不会让雪芙儿太好过。 「那女孩看起来这么乖,做起事来倒是挺大胆啊。」 马可斯桑用他一如往常的困扰神情说道。 奎里德的确听阿札破说过,阻止了就是这个女孩阿米兰堤神兽船,但他原认为那不过是她刚好具备生命魔法的知识罢了。看来吉尔达·雷会这么重视这女孩,是因为喜爱她不显于外的坚韧个性吧。 就连现在被一群士兵用长枪抵着女孩,也丝毫不露惧色,只是死命地瞪着阿札破,不擅长应付女子的阿札破只能闭着嘴一语不发。接着她又很担心地看着被梅根·金席克的魔法束缚的吉尔达·雷。 另一方面,吉尔达·雷只是像个木偶般抬头瞪着魔法师,失去了他向来展现的风采。 「魔法师有这么稀奇吗?也是会有魔法师愿意协助里沃啊。」 奎里德说完,吉尔达·雷只是像鹦鹉般重复一遍他说的话。 「里沃的魔法师……?」 奎里德又转而问魔法师。 「梅根夫人,您认识这名男子吗?」 梅根摇了摇头。「不认识。」 吉尔达·雷的脸庞一阵痉挛,双眼随之爆出精光。来回看着梅根与奎里德的眼中,燃烧着激烈的怒火。奎里德第一次看见年轻人这么狂暴的情感,不禁大吃一惊。这个男人压抑情绪的能力,在同年龄的青年中相当少见,之前就算他遭遇常人难以承受的困难与痛苦,也不轻易显露出内心情感,但现在却…… 「找到了!在这里!」 此时,一群纹身的男人来到帐棚与帐棚之间。除了喀鞑靼族的猎人之外,赛革特族的守备军也在。猎人们看见阿札破,也认出了奎里德。猎户长行礼如仪地向奎里德打招呼。 「这两个人是喀鞑靼族的供品,希望您可以交给我们。」 奎里德看了阿札破一眼后,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两人是我军抓到的帐棚纵火犯。我军希望能自行处置犯人。」 奎里德在担任南部哨戒军参谋时,曾经与喀鞑靼族缔结了合作协定。那份协定首次解决了里沃军与「红色平原」各个部族间不断发生的小纷争。在那之后,喀鞑靼族便承诺以部族之友的身分对待奎里德。 「有必要的话,我们也愿意支付赎金。」 奎里德像个朋友般的笑容,使猎人们陷入沉默。这时赛革特族的守备队长却上前一步。 「不可以。他们既然献给赛革特族,就已经属于火神颂恩了。我们要把他们带回『赤砦』。」 奎里德蹙起眉头。「我是南部哨戒军的代理司令官。喀鞑靼族与里沃之间有协定。」 然而,这种强调权威的口气,似乎更激起了守备队长的反抗心。 「我们与里沃之间一样有协定。赛革特之钢是借由火神颂恩之力所铸造。一旦损及颂恩神的威仪,我们也无法提供里沃需要的钢铁了。」 守备队长语出威胁,表示如果此时谈判破裂,未来也不会提供武器给里沃军了。赛革特族的自尊心很高,他们很清楚自己所铸造的耐魔力武器根本无可取代。 奎里德只能在表面上妥协。 「我明白了。那么,这两人就交给你们处置。」 阿札破似乎想要抗议,奎里德却以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喀鞑靼族人虽然对奎里德有些顾虑,还是跟赛革特族一起拉起两人。雪芙儿紧张得一脸惨白,看向吉尔达·雷,吉尔达·雷却与之前判若两人,毫无感情的脸就像戴了张面具,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事情变得很棘手了啊。」 马可斯桑悄声说道。阿札破则是恨恨地咬牙。 「那个浑帐守备队长,难道不知道参谋总长才是立下协定的大功臣吗?」 虽然是因为奎里德与喀鞑靼族往来甚密之后,喀鞑靼族才引荐他给赛革特族,最后使里沃军能够买得到赛革特之钢,但这项事实却只有军队内的少数人知道。 「如果他面对查波罗杰,应该就不会摆出那么高的姿态了。」 奎里德笑着说完,马可斯桑也随之耸耸肩。 「什么事都暗着来又不居功,这下弄巧成拙了吧。」 然而,属国兵出身的奎里德,不这么做事的话,很多事情都会推展不开。他如果每件事都出来邀功,或许能够更早出人头地,但一旦做得过头的话就会被人扯后腿。毕竟里沃军队虽然很器重奎里德,却还是认为军队实权必须由本国人来掌握。奎里德一旦处理不好,还可能会遭到暗杀。就算他已经这么谨慎了,现今还是有不少纯里沃人对奎里德的职权感到不快。 「曼斯顿阁下,那两个人有那么重要吗?」 梅根·金席克开口询问奎里德等人。 「不是,只是曾有过数面之缘。」奎里德轻描淡写地带过。 「多亏您的鼎力帮忙,我们也见识到精彩的魔法了。」 「我只不过是自保罢了。」 奎里德无法从梅根安静的语气与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 奎里德过去所认识的魔法师,只有来自奥拉的亡命之徒,因此无论男女,大部分都是欠缺庄重的那种人,跟梅根完全不同。她身上散发的威严气势,甚至让经历千锤百链的奎里德都忍不住想亲近。 「等查波罗杰将军带回魔法师,就能够测定梅根夫人您所带来的咒文价值如何。还是您想要前往国境一趟呢?」 奎里德问完,梅根随即回答:「我要跟同伴讨论一下,可以吗?」 彼此同意之后,魔法师便踩着犹如滑行般的轻巧步伐离去。 奎里德目送她离开,向马可斯桑说道: 「吉尔达·雷似乎认识那个魔法师。你的看法呢?」 青年的脸色变化会如此大,说不定也知道梅根就是凤旅团的魔咒师了。 忠实的副官点了点头。「想必是如此。既然是那么洁癖的骑士,一旦知道里沃跟凤旅团联手,大概不会有什么好感。对参谋总长也一样……」 里沃为了要对抗奥拉,于是不得不向凤旅团求教咒文与对抗魔法的方式,即使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从逮捕到的奥拉魔法师身上获得这些知识。奎里德初识吉尔达·雷的时候,其实也是趁另一名里沃人偷偷将吉尔达·雷的仇人乔贝尔送离伊欧西卡尔的时机。那名骑士早晚会发现这件事。 「你想告诉我,我选了一个棘手的对象来建立王权是吗?」 奎里德打算让吉尔达·雷继承多姆奥伊的王位。因为他认为吉尔达·雷的器量与人望,都相当适合当边境小国的国王。这就算不进一步说明,马可斯桑也全盘了解。 「如果那么简单就言听计从,您这位『立王者』大概也看不上眼了。」 奎里德后来会获得『立王者』这个别称,是他将与喀鞑靼族缔结协定的方式,也用在里沃军所远征的每个地方。里沃这个军事国家,原本是由氏族同盟发展而来,之后不断扩张领土,擅长的外交方式就是让小国或小民族成为里沃属国。这方法的核心就是让土着维持原本的宗教与阶级体制,但里沃有权任命统一土着的君主。基本上,就是让继承民族正统血脉的幼小傀儡当君主,再让里沃贵族前去担任名为摄政的实际支配者,属国的臣民因过着与过去相同的生活不致反抗,这时里沃再吸收人民缴纳给君主的岁贡;而最 为完全的支配,就是让傀儡君主与里沃贵族通婚,使里沃也拥有部族的血脉。这也是奎里德出生的国家帝亚曼堤纳所执行的方式。 现任的帝亚曼堤纳国王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娶了二十八岁的里沃公主。公主是里沃建国同盟十二部族之一的利葛兰家千金。奎里德正是对悲惨、遭到压榨的祖国王室感到厌恶,因此才会离乡背井。 里沃贵族就是泛指包含利葛兰家族在内的十二氏族,现今依然支配着里沃帝国的参事会议。皇帝则是在参事会推举下由他们之中产生,同样地,属国也是由他们来分配。 尽管奎里德服从他们,却暗中利用参谋的立场,在能决定属国支配的事务上低调斡旋,以推举未来能扶植起来,看来具有气度的君主。 或许奎里德是想要以此凭吊帝亚曼堤纳,也可能这是他的一种补偿,补偿跟着自己而处处受限的属国士兵。吉尔达·雷所事奉的多姆奥伊国对奥拉的生命魔法感到着迷,并且打算躲在奥拉的保护伞下。明白其危险性并且能与之对抗的人,只有像吉尔达·雷这样的君主。 无论是从里沃的国家利益来看,或是以奎里德的志向来考量,伸出援手帮助吉尔达·雷成为统治者,卖他一个人情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了。 「阿札破,借我你的智慧,想办法把未来的国王从火神那里抢回来吧。」 剩下的,就只要让吉尔达·雷自己想登基就行了。 2 穿过赤砦的铁门之后,雪芙儿就先闻到血腥味。她原本以为那是铁锈味,但其中却混杂着更活生生的腥臭味。 雪芙儿压抑的恐惧感不停地膨胀着。喀鞑靼族的猎人们虽然跟着赛革特族的带领,似乎也在惧怕着什么。然而,骑士却仿佛不在意赤砦或是未来的命运一般。难道是因为中了奎里德,曼斯顿的陷阱,所以至今仍在自责吗?无论表情多么严峻,也一定会给予她温暖目光的骑士,现在却紧抿着双唇,眼神如同石像一般。可能是因为那个叫梅根的魔法师下在他身上的咒文还没解开?雪芙儿在心里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可以离开骑士身边。 这座山谷几乎是呈东西向的楔形,位于南北两边的陡峭红土崖壁下,搭建着许多长屋。屋顶上与崖壁之间拉起许多绳索,绳索上垂挂无数块红色布匹,大概是避邪之物,不过其间也混杂着一些赤砦居民的洗晒衣物。只是这些衣物,全都染着有如干涸血迹的暗褐色。 不只是把雪芙儿他们拉来这里的男人们,似乎在长屋工作的赛革特族人们,都穿着红色的衣服与裤子,连站在崖上塔楼往下监视大门动静的人也是相同穿着。 雪芙儿环顾了一下长屋,寻找锻冶场。但只能见到类似厨房或洗衣场的地方,听不到任何火鎚的敲击声,当然也感觉不到像阿尔各村里的工匠那种活力。在长屋工作的人只有同样穿红色衣服的女子们,她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雪芙儿等人。这些人似乎都不在乎雪芙儿闻到的这股臭味。 山谷的尽头,则有一处楔形龟裂。看见守备士兵们往那个方向走去,雪芙儿突然想起喀鞑靼族人所说的话,怀疑那里就是刑场,双腿忍不住发抖。 「走快一点!」 然而赛革特族人却毫不留情地拉着雪芙儿,将他们押进龟裂岩壁内。 里面是一间挖深崖壁的宽大房间。墙壁以柱子补强,地板上铺着芦苇编成的坐蓆与毛皮。就像大房子的大厅一样。最后方的地板高了一层,上面有嵌在墙壁里的巨大暖炉与宝座。宝座椅背有两头马身那么宽,颜色与红土悬崖相同,且与地板相连接,是由整块岩石雕刻出来的。 对人类而言太过巨大的椅子上,坐着的人也相当与众不同。对方穿着厚重的红色织纹锦缎长袍,红色的围巾甚至盖到嘴巴。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完全盖住头部的铁面罩。 像镜子般磨得发亮的钢铁表面,是细长的盾牌形状,眼睛与鼻子部分凿出椭圆形的孔,只有口部附着一个喇叭形状的嘴唇。面具两侧虽然看得见蓬乱的毛发,但看来是贴在面罩上的坊安尾巴捆成一束,遮盖了本人的头发。宝座上的人脖子晃来晃去,不停看向别处,完全没有注意雪芙儿等人。看着面具所面对的方向,雪芙儿这才听见敲打火鎚的声音。这间大厅的左边墙壁上,有个通往深处的洞穴,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面传来。原来锻冶场也在地下。 「朗格技师长,喀鞑靼族人送来新的祭品。」 守备士兵说话的对象是一名光头大汉。男人的脖子粗得跟理光的头部一般,无论是体格或态度,都比大厅中任何人还要威严,乍看之下,让雪芙儿想起身为锻冶职司的伯父。 朗格身上没有锁子甲,只穿着厚重的织纹红色上衣与宽大的长裤,长裤的裤管则向卜拉到膝盖处用皮绳绑住。至于靴子上长至脚踝的红色纹布,想必是用来挡开火花的。 朗格对站在他身边的暴牙男子说话了。 「撒卡密,他们派得上用场吗?」 暴牙的撒卡密与朗格打扮相同,只是手上还拿着卷成几圈的鞭子,让雪芙儿联想到定期船上的水手长贾德。他用鞭子的柄头搔了搔刷子般粗硬的短发,打横跨步走向吉尔达·雷,好像在给牛只马匹估价似的来回抚摸骑士的肩膀、手臂与大腿肌肉。 「这个嘛,应该能撑得了三个月左右。可是另一个就不行了。会跟不上风箱的速度。」 他看着雪芙儿啐了一口,口水落在雪芙儿的小腿上,但雪芙儿全副心神都在倾听他们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现。按照撒卡密的说法,他们似乎不会马上被杀死。 可是喀鞑靼族的猎户长这时却说话了。 「那个女孩被诅咒了。我们希望赶快把她送进火神颂恩的火焰中。」 朗格与撒卡密看着猎户长反问:「诅咒?」 「这女孩有长角,还打算危害我部族的祈祷师,不久之前还烧了里沃的营帐。如果让她活着,肯定会给赛革特人民带来灾祸。」 雪芙儿一逃离赤刺诃的魔爪,就立刻重新编好头发。因为猎人们不敢碰雪芙儿,所以她的角也一直藏在头发下。但这时朗格拔出腰间的短剑,轻松地割断雪芙儿绑好的头发。金棕色的发丝削落地上,额侧的敏感凸起立刻接触到空气。 朗格蹙起眉,再割下她另一边的头发。雪芙儿动弹不得,周围的视线尖锐得几乎刺痛她。 「诅咒指的是那对角?」 一开始雪芙儿并不知道是谁出声打岔。只见朗格与撒卡密回头,戴面罩的人正从宝座上站起来。 「纽芭大人……」 戴面具的人在宽大的座位上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发出呢喃般的声音。 「如果是杀人放火的人,要送几个到颂恩神的身边都可以。但那个女孩特别邪恶的理由,只是那一对角吗?」 明明只是掠过耳际的轻柔声音,听起来却特别响亮,是因为面具上的那个嘴唇,钢制的喇叭造成了回音。那个人抑扬顿挫相当诡异的说话方式,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但因为他站在高处的宝座上,他那在洞穴中回荡的声音听起来宛如从天而降。 「这女孩受到了鸟人的诅咒。」猎户长谨慎地回答。 「哈!」 戴面具的纽芭像痼疾发作似的用力摇头,从喉咙发出咕噜声。 「角会诅咒?那么小的玩意儿,办得到吗?」 纽芭迅速地跳下宝座,朝雪芙儿跑了过来。雪芙儿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守备兵却牢牢地抓住她。 「所谓的诅咒,是因为它很稀有?还是因为它很丑?」 纽芭伸出手,一把捏住雪芙儿的角。雪芙儿痛得尖叫,一股仿佛火钳戳进眼睛般的疼痛袭向她。 吉尔达·雷 旋即身体一扭,撞开押着他的守备兵。守备兵脚步踉呛地撞到纽芭,纽芭头上的面具因冲击而落地。 「呜哇!」 喀鞑靼族人大叫着向后退,连雪芙儿与吉尔达·雷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撒卡密迅速挥出鞭子,用力地甩向吉尔达·雷,骑士应声倒地,承受接二连三的鞭笞。 「雷阁下!」 雪芙儿大喊,但身子被制住的她无法靠近他一步。 「纽芭大人,非常抱歉!」 守备士兵慌忙地扑向面具。 可是纽芭接下面具后却没有戴上,而是环顾大厅中的所有人。 「所谓的丑陋,指的就是这模样。」 纽芭的脸上满是扭曲熔解的烧伤。不只脸上,连头发也被烧得七零八落,连脖子的皮肤都跟着变色了。耳朵与鼻子的形状也完全改变,因为眼睑下垂的关系,双眼也变成了斜视,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仔细一看,露在宽袖外的手腕与手背,也一样腐烂扭曲。 纽芭仔细地观察了喀鞑靼族人的恐惧之后,缓缓地戴回面具。 「火神颂恩怎么会害怕区区鸟人的诅咒?既然已经献祭了,就不要多管闲事。」 纽芭的轻喃透过面具,聼起来就像火神在说话一样,震动着所有人的耳膜。众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纽芭回到宝座上,再度看着别处。接着赛革特族的男子们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将视线从纽芭身上收回。 吉尔达·雷被拉起来,光头的朗格对他说:「别以为你还有第二次机会。」 骑士的长衫裂开,鞭痕开始渗出血丝,但骑士却带着不肯屈服的表情。雪芙儿因此知道骑士已经摆脱了梅根的魔法,松了一口气。 「福齐萨,拿回礼给喀鞑靼族。」 在朗格的命令之下,一名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矮小男子朝锻冶场的方向示意,让人带出一把长剑。他在猎人面前拔掉皮革刀鞘,展示刀刃。那是拥有三个弯曲的波浪形刀身,双面都是刀刃,磨得像剃刀那么薄。雪芙儿瞪大双眼看着那把美丽的刀身。 猎人们感到很满意,深深地向赛革特族人行礼。 「愿颂恩神与赛革特族永远荣耀。」 朗格也回应道:「愿喀鞑靼族永远荣耀。」 守备士兵送走了喀鞑靼族之后,只剩下雪芙儿与吉尔达·雷了。 「把他们带走。」 朗格下令之后,领着手持鞭子的撒卡密,身后再跟着拉着两人的守备士兵,一行人走进内部的洞穴中。纽芭没有任何表示,不再关注雪芙儿两人。 3 走进内部的洞穴之后,血腥味突然变得很浓。雪芙儿拼命振作自己想忽视恐惧,但走下隧道一看到前方的光景,她就呆立原地无法动弹了:比大厅还要大上数倍的洞窟中,有一座血池。好几十人正浸泡在鲜红色的池水中,水深直达腰部。 朗格把雪芙儿推到池水边。「多一个人来挖『红眼』了。」 听了他说的话,雪芙儿重新仔细地看了看池水。这些人把筛子放入池底汲取砂砾,接着将筛子一个接一个传到岸边,把砂砾集中在笼子里。等笼子满了之后,就用扁担挑起来,从别的洞口运出去。 那些砂砾是砂铁。而这池池水会呈红色,也是赤铁矿所造成。雪芙儿抬头看洞窟的顶部,只见地下水正不断渗出,滴在水池里。可能就是这些地下水将含在红土里的铁溶出,花了几千年的时间累积出这潭池水。多姆奥伊的阿尔各村使用的是沙漠铁山所出产的黑色砂铁,不过负责挖掘铁矿的另一个村落离锻冶场很远,那个村子的男丁会用马车将砂铁送到阿尔各村,所以雪芙儿还是第一次看见挖铁矿的光景。 「不是那个男的,是这女孩子?她撑不了五天喔。」一名正在监督笼子运送状况的男子,在见了雪芙儿之后这么说。男人是打扮与朗格等人相同的赛革特族人。 正在汲砂铁的人大多都是骨瘦如柴的老人,其中几乎看不到年轻男女。每个人的脸色都苍白阴暗,只是机械式地工作。雪芙儿看了一会儿,只见一名老人因手上的筛子掉了便潜入池水中,等了半晌也不见老人浮起来,在他身边的人显然也打算出手帮他。 「那里有人溺水了!」 雪芙儿不由得往前跨了一步对监督的男子说道。男子有些不耐烦地回头。 「让沉下去的人站好!」 接到命令之后,老人附近的人们终于把老人从池底拉上来。老人拼命呛咳,吐出许多痰水,凄厉地大喊:「让我死!我想解脱了!」 「闭嘴!急什么,反正你也活不久了,死前你就闭上嘴工作!」 监督的男人朝水面挥出与撒卡密相同的鞭子,红色的池水溅起后像雨水般落下。 「你们可是犯了死不足惜的重罪,别忘了是火神颂恩的怜悯才让你们苟延残喘!不想挨鞭子的话,给我工作!」 朗格只留下绑着雪芙儿双脚脚踝的绳子,割断其他绳索。 「你也一样,角女。别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赤砦』。」 雪芙儿知道她就要与吉尔达·雷分开,不由得抵抗起来。 「我要跟雷阁下一起……」 撒卡密见状就要朝她挥鞭。 「等等!」骑士阻止了撒卡密。 「雪芙儿是锻冶工匠。让她去锻冶场工作会比较帮得上忙。」 「锻冶场?」 朗格仰起粗大的脖子狂笑。 「就凭这个没几两肉的小妮子?她拿得动火鎚吗?而且怎么可能会有女工匠!」 于是吉尔达·雷又说: 「雪芙儿,让他看看你的守护刀。就是你自己打的那一把。」 雪芙儿拉开挂在脖子上的皮绳,递出新月形的刀刃。这是她在干钧一发之际从赤刺诃身边带出来的唯一财产。 「这种玩具……」 朗格哼笑着,并不打算仔细去看,但福齐萨却接过那把刀。雪芙儿咽了一口口水,盯着矮小的男人看。只见福齐萨将他大大的鹰勾鼻前端抵着刀刃,闻了闻味道,接着用舌头舔舔刀身确认锋利度。他细长的舌头前端稍微分成了两股,就好像他曾无数次检查刀刃而被割开似的。 「是用刀材打造的吗?」福齐萨问道。 雪芙儿回答:「是的。」 「铁材的搭配呢?」 雪芙儿很清楚这把刀的铁材组成,因此回想了一下,就说出正确答案。 「芯铁内有相同宽度的栋铁与刃铁并列,两侧以皮铁包覆。」 「的确。」福齐萨审视着守护刀,连铁材都检视得一清二楚。福齐萨的眼睛很小,像纯黑的小串珠,但却非常锐利。 「看来她真的懂,可以让她去小锻冶场。」 福齐萨这么说,让朗格与撒卡密相当吃惊。 「让女人进入小锻冶场?工匠们不会反对吗?」 「如果会的话,再让她回这里。」 福齐萨把守护刀收进自己的衣服里。「这个我先保管了。」 雪芙儿察觉武器已经被夺走了,于是看向骑士。吉尔达·雷对她点了点头,似乎认为这么做比让她进入血池工作来得好。 然而,当他们进入下一个洞穴之后,马上就遇到分成两条的岔路。火鎚的敲击声和烧铁的味道,都离他们越来越近。 「你往这里。」 撒卡密与朗格只带着吉尔达·雷走向右边的岔路。 「雷阁下!」 雪芙儿慌忙大喊,福齐萨却将她拉向左边的洞穴。 「你是这里。那家伙要去帮忙蹈鞴炼铁※。你也明白吧,那么壮的男人会被派到重要的工作。」(※ 蹈鞴吹,古日本的炼铁方法。冶炼时必须由许多工人轮流踩踏炼炉旁的活页式鼓风器,向火炉送风。) 骑士像要安抚她一样,朝她点了点头。 「我没事。雪芙儿,你也一定办得到。」 右边的洞穴通往更深的地下。雪芙儿瞬间想起寨亚国那个没有出口的洞窟,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骑士了。 可是吉尔达·雷依然往前走,没有再回头。 4 吉尔达·雷与雪芙儿分别之后,便往阴暗的地下洞穴前进。 越来越深的洞穴,就像他的内心一般。洞穴地上到处都是样貌奇特的灯火,但那些灯光完全无法照进吉尔达·雷的瞳眸深处。在他眼中只有那个魔法师的双眼,只有都蓝的栗色视线。 他的弟弟正在黑暗深处看着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无法倾诉悲哀与痛苦,只是用无垢的双眼凝视着他。 都蓝最后为了保护他而死的时候,吉尔达·雷甚至连帮他闭上眼睛都办不到。在剧烈的打斗中,他只能把弟弟的遗骸留在鸟船上扬长而去。 鸟船,就是那个不祥凤旅团的巢穴。 一看见那双无垢的眼神,吉尔达·雷立刻明白那群鸟人对弟弟做了什么。乔贝尔原本要在吉尔达·雷身上施咒文,将他的「日魂」与其他人做交换,但乔贝尔如今显然改将这可怕的禁咒施展在都蓝的遗骸上。受到同样禁咒而变成怪物的寨亚山贼们,还有死后被魔咒师们变成使魔的梅比多尔杜王子,这些人的悲惨模样全部在他脑海中复苏。 在吉尔达·雷心中冻结的悲伤记忆,瞬间被打破了。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不带走已经牺牲的弟弟与骑士们的尸体呢? 就算他心里明白办不到,但后悔却化为愤怒的利刃,不断切割他的内心。他们为了多姆奥伊,甚至只是为了吉尔达·雷所信仰的正义而赔上性命,当时自己却没有预测到鸟人会如何玩弄他们的生命与灵魂!出乎意料的邪恶,还有世上竟有这么恶意的存在,这些全都远超过吉尔达·雷的判断之外。 而此刻他甚至无法肯定那到底是否为恶意。传说凤旅团的人,经常会只因一时兴起就大街小巷猎捕人或动物,再对他们施展魔咒。因此对都蓝所做的事,或许对那帮人面吾也没什么特别意义。这么一想,反而让他心中的愤怒之刃更加强大,几乎让他无法思考。 不,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吉尔达·雷在心中极力否定。刻意以都蓝的外貌出现在他的眼前,其中肯定怀着恶意。一定是有人故意使他如此痛苦。他一定要把那个人找出来!等找到之后,便以自己的愤怒之剑回敬他。 复仇的黑色火焰燃烧着吉尔达·雷的灵魂。黑色的波动增强了魂源,加速了他的思考。那个名叫梅根·金席克的魔法师为什么会在里沃的营帐里?为什么会跟奎里德·曼斯顿见面?奎里德知道梅根是凤旅团的人吗?凤旅团是不是想透过奎里德找出吉尔达·雷,只为了让他见到拥有都蓝外貌的梅根……莫非从一开始,奎里德就已经跟凤旅团联手了?奎里德一向不畏惧魔法,也很了解对抗生命魔法的战斗方式。奎里德从经验中累积获得的优秀兵法,总让吉尔达·雷感到佩服,也想效法。但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呢? 吉尔达·雷回想他认识奎里德以来,在奥拉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他想起被他遗忘的重要片段。 那个时候,正当吉尔达·雷与奎里德一起行动之际,凤旅团的魔咒师也成功地逃离奥拉监狱。奎里德为了解开圣德基尼家族的谜团而帮助吉尔达·雷,但在那之后,奎里德也把他俘虏到里沃。 奎里德曾说,他想把身为多姆奥伊摄政官继承人的吉尔达·雷纳入麾下。然而消失得无声无息的乔贝尔,是真正对吉尔达·雷怀有恶意的凤旅团成员。 如果事实上奎里德与乔贝尔互有往来呢? 以里沃的力量,要让乔贝尔逃离奥拉易如反掌,尤其奎里德又私下拥有遍布全世界的情报网,那就更加容易。奎里德一开始就看出了吉尔达·雷的真实身分并借故接近他。或许奎里德也知道乔贝尔与吉尔达·雷之间的过节吧。 全部比对之后,他脑中不断盘旋的黑暗思考逐渐众拢,就像石头一样牢不可破。黑色的石头打进了吉尔达·雷的灵魂中心。熊熊燃烧的愤怒火焰凝聚成形,但纷扰紊乱的魂源反而冷却了下来,宛如冬夜的星星般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 「这是你最后的栖身之所了。」 朗格混浊的声音,让吉尔达·雷的意识重回外界。 他们穿过很长的隧道,来到一个空旷处。铁锈臭味在不觉间变得稀薄,反而是腥臭味越来越强。炎热得几乎令人窒息,厚重的水蒸气与浓烟交杂充满在空气中。 这座石窟比血池所在的洞窟还狭小,看来是由人挖掘而成。虽然跟他一开始进入的大厅一样,墙壁与洞顶都有补强,但绝不是造来让人舒适居住的地方。 熏黑的铁柱横竖排列,在墙壁边形成许多不规则的格子。大空间的中央有个类似台座的地方,高得几乎直达洞顶。而最粗的大圆柱,就穿过了那个台座。 十几个男人异口同声吆喝着,双脚踩着台座的踏板。几乎所有人都半裸,身体因淋漓的汗水而发光。他们的脖子上都套着枷锁,用铁链绑在台座的手把上。带领他们吆喝的人,是一名赛革特男人,他也穿着跟朗格等人相同的红织纹上衣,手里拿着鞭子。 台座深处有个形似巨大棺木的火炉,一大片燃烧的火焰有这些人那么高。火焰中可以看得到烧红的火心,但那并非木炭,而是砂砾。从血池运来的砂砾,全都被铲进炉子里。手拿铲子的人也是身穿红衣服的赛革特族人。 「好,把矿渣弄出来!」 撒卡密一声令下,红衣男子便把铲子插进炉里,将燃烧黏稠的泥状物刮出来。燃烧的泥浆流进地上挖好的沟渠中,落入臼状的洞里。这段时间内,台座上的男人们仍是不停地踩着踏板。此时,燃烧的泥浆火花喷溅到最靠边的男子脚上,男子发出惨叫从板子上掉下来。落下时不巧又撞到火炉一角,于是昏了过去。火星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身上,但他的脖子已向后弯曲,一动也不动了。 「下个替代的人,快上去!」 撒卡密大吼,朝台座的另一边甩出鞭子。似乎原本在那里的男人被鞭子赶了出来,爬到踏板上。仔细一看,台座后方有几十名男子汗流浃背地躺在那里。在这种热气与吵杂的吆喝声中,他们就像死去般贪睡着。 递补上来的男人开始踩着踏板,没有理会死去的男人。就连踏板上的男人们似乎也筋疲力竭,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察觉同伴的死活。 「让这家伙戴上项圈。」 听了朗格的命令,三名守备兵先把吉尔达·雷绊倒,将他的头押在地面上。吉尔达·雷想甩开他们,但赛革特族人的强硬力道,却像钳子般牢牢按住他。 一群穿红衣的男子们走来,用凿子卸下死去男人脖子上连着铁链的项圈,撒卡密取过项圈,将它戴在吉尔达·雷的脖子上,然后以凿子前端汲取一点臼槽里烧红的泥浆,滴在项圈的接缝处。泥浆冷却凝固,项圈便恢复成原来的完整轮状。 带着热气的项圈烧灼着吉尔达·雷的皮肤,但比起灼伤的疼痛,项圈上还连接着无法卸除的颈轭,更让他的脖子泛起水泡。 「让这家伙进入东区四号!快去!别拖拖拉拉了!」 手持长鞭的赛革特族人驱赶着吉尔达·雷,让他爬上火炉对面的台座,在四号踏板上的男人,就像奔跑过度的马匹,嘴角泛着白沫。赛革特族人把这男人弄下来,命令吉尔达·雷上去踩踏板。 踏板是左右交互一上一下的构造。只要踩一 下,左右踏板间的空隙就会卷起一道几乎把人烤熟的热风,笼罩他的全身。没有多久,吉尔达·雷也像四周的男人一样汗如雨下了。 「脚步不准乱掉、不准休息!继续踩!白天晚上都给我踩!」 随着甩鞭的声音,撒卡密停顿了一下又大吼。 「点燃神明的火焰,这是替颂恩神服务!你们要继续做到死为止!」 吉尔达·雷,成了火神的奴隶。 第五章 戴面具的祭祀长 1 福齐萨把雪芙儿当小锻冶场的跑腿来使唤。 小锻冶场主要是挑选铁材,并将它们打造成刀剑或镗甲等适当用品的作业场所。另外还有个作为大锻冶场的洞穴,是用来将自蹈鞴炉精链过后的生铁锻造、切割成铁材。大锻冶场的领班是朗格,而小锻冶场则是由福齐萨掌控。 雪芙儿最主要的工作是运送铁材,因此她得听从福齐萨或其他小锻冶场的工匠指挥,像只忙碌的小老鼠般往来于两个洞穴之间。除了雪芙儿之外,当然还有其他跑腿的人,但他们全都是赛革特族的少年,也都把雪芙儿当成身分最低下的人看待。 在赤砦中,只要看一个人是不是穿着铁锈色的红衣,就能简单分辨他是赛革特族或是「祭品」。在那座名为「赤池」的血池里工作的人几乎都是「祭品」,而小锻冶场内则大多是赛革特族的工匠或学徒。雪芙儿有时也会被叫到大锻冶场去打杂,那里的人员情形也相同。 蹈鞴场似乎位于比大锻冶场更深的洞穴,雪芙儿却完全无法前往。她渴望知道吉尔达·雷被分派做什么工作,但只要稍微再往下走,就一定会被朗格或其他赛革特族抓回来鞭打。她觉得骑士一定受到比她还糟糕的待遇,也往往因为这负面的想像而感到痛苦。 「赤砦」与一般锻冶场最不同的地方,就是火焰。在阿尔各村,必须燃烧大量柴薪才能生火锻铁或炼铁。但无论是小锻冶场或大锻冶场,都完全没有任何柴薪,锻冶场内的火炉却永远燃烧得非常旺盛,雪芙儿好奇那些火焰到底是怎么维持的。 看来似乎是从下方的蹈鞴场先燃起火焰,再透过钢管送达大锻冶场与小锻冶场。不只是炉火,连地底的灯火都是由那里送出,让整座「赤砦」宛如不夜城。烟雾当然也会透过铁管流入整个山谷,因此洞窟中一直相当炎热。 赛革特是祭祀火神的部族,因此蹈鞴场被视为最神圣的场所,与其他洞穴区分得很严格。有时候撒卡密也会待在大锻冶场,雪芙儿便乘机拜托撒卡密让她搬运柴薪,撒卡密却嗤之以鼻。 「柴薪?谁要你做那种事了?」 雪芙儿想借口搬运柴薪前往蹈鞴场,但她却猜错了。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开口询问吉尔达·雷的消息,但总会得到相同的回答。 「那小子还在踩蹈鞴炉。」 雪芙儿回想起骑士最后对她说的话,那时他安抚她不安的情绪,说现在必须做的事就是学会赛革特族的锻冶技术。在逃出「赤砦」之前,如果雪芙儿没有做好这件事,那就枉费两人来到这里了。她必须努力学习,期望之后再见到骑士时不会让他失望。她告诉自己骑士比任何人还要强韧,而且他相信雪芙儿正在做的事。 朗格与福齐萨的工作性质不同,个性也大不相同。大锻冶场主要是敲打火鎚的费力工作,因此统领粗犷大力士们的朗格,是个比手下的任何人都还严厉、声若洪钟的粗野男人。 另一方面,锻冶刀剑必须具备绝佳的敏锐度,因此福齐萨是个细心且相当有耐心的工匠。虽然他很少提高声音说话,但只要他稍微皱一下眉头,小锻冶场的工匠们都会害怕得忍不住发抖。那是因为只要有工匠打出不中用的刀剑皑甲,福齐萨就会对他施以严惩。 福齐萨并不像朗格或撒卡密一样会施予体罚。然而,无论如何绷紧神经锻铁,刀剑还是会有弯曲或脆化的可能。尤其是在烧铸的时候,只要半点不留神,放在火里数天的刀身就会直接报销。只要有工匠犯下这样的疏失,他就会被贬成最底层的下锻造击鎚人。 在小锻冶场中,得从下锻造开始做起,慢慢累积几年经验之后,才能升格为上锻造、素延、烧铸等工作负责人。像这样花了好几年才爬上来的地位,一旦失败就要从头开始。 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很服从福齐萨,那是因为他能铸造其他工匠无法比拟的完美刀剑。福齐萨每天都在固定时间比任何人还早到达小锻冶场工作。就算雪芙儿无法看见外面的阳光,也因为福齐萨而能分得清昼夜。那些工匠的生活起居,都在位于地面山谷里的长屋。 至于雪芙儿的食物,则是少年学徒的残羹剩肴,晚上她就跟轮值看顾火候的人一起留在锻冶场。 看顾火候的人要负责的工作,就是维持一定的炉火强度,小心不要让炉火熄灭。锻冶场最受人尊重的就是看顾火候的人,在工匠中也被视为重要的角色。在阿尔各村,柴薪的布置与放入顺序等都是复杂的工作,但「赤砦」的锻冶场内一直都有蹈鞴场输送固定的火焰过来,所以像铲除炉渣这种白天留下来的工作,就由看顾火侯的工匠顺手做了。 雪芙儿持续在锻冶场内帮忙。一开始工匠们都觉得她碍事,但白天原本会让少年学徒去做的杂事,雪芙儿都能先利用晚上独立完成,于是工匠们似乎也觉得她很方便差遣。 雪芙儿在帮忙的过程,不断留心每个工匠的特性与擅长的工作,过没多久,她就当上烧铸与素延的助手了。她主要的工作,是与工匠面对面,交互用鎚子击打烫热的铁块。这么做的时候,原本只是观察而无法掌握到「赛革特之钢」的性质,终于可以亲自触摸了解了。「赛革特之钢」比雪芙儿碰过的任何铁材更具黏性,更为柔软。也因此才能加入复杂的制作过程,而经由正确锻冶所组成的钢,就会成为柔软度与强韧兼备的刀刃。 雪芙儿虽然也想当福齐萨的助手,但很可惜,身为工匠领头的福齐萨并不需要轮班看顾火候。 福齐萨一旦开始打造一把刀剑,就会沉迷似的只专注在那把刀剑上。虽然有时候他会直到晚上都不放开手上的鎚子,但大抵上会在固定时间内工作,也为隔天作准备。因为他是倾注了灵魂与热情在工作,似乎只要半天脸颊就好像会消瘦一些,即使有时候他留下来直到大半夜才铸好一把剑,隔天一来只要觉得不满意,就一定会重做。 严格地区分工作与休息时间,让福齐萨的工作品质有其保证。不像阿尔各村的工匠采取的方式,则是到了接近交货期限才一鼓作气完成工作,跟福齐萨完全相反。赛革特族的其他工匠帮忙福齐萨的时候都会避免让他分心,也视担任福齐萨的助手为荣耀。 在雪芙儿的眼中,福齐萨甚至是可以称为刀神般的天才。只要他碰过,就能够判断上锻造之后的铁材是好或坏,所以之后的步骤几乎不会出现失败的作品。阿尔各村的锻冶场内,总是会反复出现一些失败作,最后才总算能生产一把剑。相对之下,「赤砦」所生产的十把剑都不会出现一把瑕疵品。 雪芙儿擦亮双眼,尽量观察福齐萨的技术,希望能偷偷学起来。 首先,福齐萨会将经过下锻造的玉钢进行细微分割,依性质分类之后再将它们组合,福齐萨这种「选配钢材」的能力非常卓越。虽然涅乌特司也称赞过雪芙儿这方面的能力,但福齐萨的「选配钢材」更为复杂,根本无法模仿出来。 福齐萨打造那种波浪形的刀身时,光是芯铁就选了三种铁材,此外刃铁两种、皮铁四种。乍看之下排列很不规则的铁材,在福齐萨的手中经过素延之后,竟好像从敲击的小鎚前端得到了魔法一般,得以变得工整且呈流线型,拥有轻薄的刀刃和隆起的屋脊状刀身。 雪芙儿觉得,说不定福齐萨才是创造「赛革特之钢」耐魔力的那名魔法师。 可是福齐萨没有亲自经手的锁子甲,也产自小锻冶场。锁子甲是将软铁打成很细的铁丝,弯曲后形成铁环,并把无数铁环全部串在一起的成品,是个会令人头昏眼花的繁琐工作。然而,做好的锁子甲还要织进蛇纹石的石绵才算完成,而这些编织工作都会交到地面上,由山谷内的女工进行。蛇纹石似乎也产自这座山谷,但一直被关在地下的雪芙儿还无缘看见蛇纹石的样貌。 见过像丝线一样细,却又具有延展性的铁丝,雪芙儿就明白制造赤刺诃那种铁针的一定也是赛革特族人。这里所有的工作都经过分类,每几名工匠都会被编成一组,而福齐萨只会检查软钢与铁丝的晶质,剩下的工作就全权交给名为钟头的工匠头子。 镗头也会制作镗甲,他做的镗甲比雪芙儿所见过的都还薄,而且是由非常坚固的钢材制造。钢拥有弹性,可以大幅延展,还能让各种弯曲面更加立体以增加强度。这种镗甲比阿尔各村所打遥的镗甲来得轻薄,手肘与膝盖弯曲的地方则很细致地连接起来,能够使穿戴的人动作流畅。 这一切的技术都具有压倒性的卓越,不仅是「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连里沃都想要赛革特族的铁器,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雪芙儿如果光佩服的话,也成不了什么事。 雪芙儿拼命工作,想尽办法要找出耐魔力的秘密。除了完成交办的工作之外,她总是仔细观察作业场所的一切,寻找被隐藏起来的技术。尤其福齐萨在工作时,她更是在四周走动,不肯错过任何细节。只要有人命令她打扫,她也会捡拾被他扔掉的玉钢碎片,仔细观察质地的不同。可是,雪芙儿还是不知道这些与普通铁材的差别在哪里。 有一天,雪芙儿想偷偷摸一下福齐萨的小鎚,结果被斥责了一顿。骂她的人是其他工匠,福齐萨本人只是用那双黑玉般凹陷深邃的双眼看着雪芙儿,说了一句话: 「你想去赤池吗?」 雪芙儿浑身发抖。一旦惹福齐萨不悦,她就会像他所打造出来的锐利刀剑一样被他无情舍弃。万一被送到「赤池」,雪芙儿就会失去如今支撑她的唯一目标了。 2 每天晚上,雪芙儿都会把捡拾到的玉钢断片排列出来,思考要怎么做才能打造福齐萨那种美丽的剑。她会在看火工匠暂时休息的时候,试着将玉钢放在梃子铁上※,送进火炉里。每块玉钢都很小,就算它们熔了之后雪芙儿用鎚子敲打,也很难将它们锻接在一起。可是经过许多次的失败再重新来过,她用类似福齐萨那种组合的排列方式,终于打造出大约食指大小的刀身。(※制作日本刀时,用来装盛玉钢放进火炉烧烤、外形很像扁铲子的工具。) 雪芙儿雀跃不已,结果从瞌睡中醒过来的看火工匠受不了地说道: 「你啊,到底什么时候要睡觉?」 雪芙儿的确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因为她要学的知识太多,觉得闭上眼睛睡觉太可惜了。白天时她忙着观察福齐萨的工作内容,也曾在吃中饭的时候,一坐在锻冶场的角落就失去意识。但一到了晚上,她就会把白天记得的过程自己试做一遍,一直保持清醒。 雪芙儿自己也觉得很奇妙,有种发烧般的感觉驱使她的身体,让她几乎像被附身一般,不得不握起火鎚。有时候她甚至会忘记吉尔达·雷,一心想着要锻铁。察觉这一点之后,她往往会感到内疚,但又会觉得这或许也是受到「赛革特之钢」的魔力影响。 眼前无论如何,她都想学会赛革特的锻冶术。这一定能为吉尔达·雷提供帮助。 这时,有个叫库伊柏的工匠轮值看火工作。库伊柏在帮忙福齐萨烧铸的时候犯了错,把完成的剑折断了。福齐萨命令库伊柏把折断的剑接好,恢复成原本的刀身。 「在你完成之前,每天都要负责看火。」 库伊柏的年纪与雪芙儿差不多,成为福齐萨的助手还没有很长的时间。像他这样比其他年轻学徒爬得更快、记性更好的少年,肯定对自己很有自信。因此在众人面前被责备让他感到格外羞耻,拼命想要扳回一城。可是,曾经断裂的刀材就算重新锻造还原,也很容易脆化,还不如完全恢复成铁材从头开始锻链配材比较快,但福齐萨不许库伊柏这么做。恐怕是因为福齐萨想让库伊柏了解配材的组成,让他学习弯曲时不断裂的刀刃是由什么铁材搭配出来。可是库伊柏相当焦躁,无法理解这番苦心。 「可恶,为什么接不起来啊!」 库伊柏毫不考虑地把剑送进火炉,他将尾端与刀尖的铁块重叠之后以皮铁包住,敲打接缝处做出刀身的形状,然而一旦要开始素延,同一个地方又会再度断开。 福齐萨到底如何选配那把剑的钢材,雪芙儿记得很清楚。那是一把有三处弯曲的剑,铁材组成比直的剑还要复杂。断裂处正好在弯曲的地方,那里是刀铁埋在刀身中、芯铁与栋铁凸出的部位。 「再添加芯铁与栋铁会比较好吧。」 雪芙儿不由得脱口而出,随即便暗自喊糟,因为库伊柏回过头来对她怒目而视。 「少罗唆!罪犯竟敢对我指指点点!」 被唤作「罪犯」,让雪芙儿大受打击。尽管她听说「祭品」几乎都是罪犯,但雪芙儿与吉尔达·雷却不同。 「我才不是罪犯!我们都是无辜的啊!」 「闭嘴!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娼妓!」 库伊柏用不堪入耳的话罗织雪芙儿的罪名。雪芙儿气得不再说话之后,库伊柏大概有些后悔,就去看雪芙儿手边的事。雪芙儿将她认为可能接得起刀身的玉钢组合排列在火炉旁。库伊柏仔细地检验过后,将它们捡起来放在梃子铁上。 「我只不过试试而已。」 他将折断的刀身分别摆在玉钢前后,并涂上灰,再将梃子铁送进火炉。钢材烧得赤红,在梃子铁上熔成一块,库伊柏迅速抽出梃子铁,用火鎚击打玉钢。 库伊柏的力气比雪芙儿还大,能够挥得动大鎚。但是独自进行下锻造相当吃重,加上已经重新尝试很多次了,所以他拿鎚子的动作也变得迟钝。库伊柏满头大汗,气息紊乱。 「发什么呆!快敲打另一边!」 雪芙儿没有间断地敲打小鎚,很慎重地将玉鐧融化的位置敲平。原本的刀身与玉钢混合,逐渐锻接在一起的触感透过鎚子传递过来。那种微妙的手感,让雪芙儿忘我地持续挥动小鎚。一步步地,断裂的刀身合为一体,接缝的痕迹也消失,雪芙儿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吸进里面似的。 等她察觉到时,库伊柏的铁鎚声已经停下,只剩下雪芙儿一个人在敲打。雪芙儿全身都是汗,拿着小鎚的手抖个不停。火床上躺着一把波浪般的美丽刀身。 雪芙儿放下拿着小鎚的手,当场跌坐在地。一直屏住的气息松了开来,让她喘得像个蹈鞴炉一样。虽然很疲累,但完工的满足感却比什么都还要强烈。库伊柏仔细地看着刀身,然后朝雪芙儿咧嘴一笑。 「好了,擦擦汗吧。」 库伊柏用脏污的手帕擦了自己的汗之后,又帮雪芙儿擦去额头至下巴的汗水。雪芙儿报以一笑,这时库伊柏拿着手帕的手,却从雪芙儿打开的领口伸进她的上衣内。雪芙儿吓得推开他。 「住手!」 可是库伊柏却笑着把雪芙儿按到火炉旁。 「有什么关系。你也会跟其他人这么做吧?」 雪芙儿知道库伊柏误会了刚刚笑容里的含意,慌忙解释。 「我没有!我才没打算跟任何人这么做!」 「喔,那就只跟我做吧。这样一来,我可以拜托福齐萨让你工作轻松一点。」 「不需要!我现在这样就好!」 库伊柏也急躁起来,开口威胁她。 「那我就去向福齐萨告状。说你擅自利用锻冶场的工具,把偷来的钢材打造成武器。」 他说的是雪芙儿打造的小刀身。这点雪芙儿无法反驳。虽然还没有烧铸研磨,但她的确打算有一天要完成它。如果那被拿走的话……不对,如果因此惹福齐萨不高兴而被送到「赤池」的话…… 「库伊柏,如果你做这种事被福齐萨知道,你也完了。」 雪芙儿想尽办法要库伊柏改变心意。这是玷污神圣锻冶场的行为,福齐萨一定无法容忍。 「如果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一定会说。」 库伊柏听了之后嗤之以鼻。 「我会说是你这个娼妓自己张开大腿。会被赶走的人是你。」 库伊柏露骨的言词,让雪芙儿愤怒不已。库伊柏是真的认为雪芙儿与其他工匠们也有亲密行为。或者就算不是如此,他一样断定雪芙儿会欣然接受这种淫秽的交易。 「说出去丢脸的可是你。你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会好好疼爱你……」 「丢脸?丢什么脸!」 雪芙儿气极了,抡起拳头殴向库伊柏。库伊柏仰身闪避时,雪芙儿拿起小鎚朝他挥舞。小鎚打到库伊柏的手肘,库伊柏狂怒地将雪芙儿打倒在地。雪芙儿痛得叫不出声来,库伊柏还不善罢甘休地连踹了她的肚子好几脚。雪芙儿觉得自己就像被拧干的抹布,但还是奋力地说话了。 「就算你得逞了,我也会说出去!会把你做了什么事全都说出去!我没什么好丢脸……」 雪芙儿无法忍受的是,库伊柏认为她的身心都会简单地照他的话做。就算库伊柏用暴力污辱了她,她也绝对不要默默承受这种污蔑。 然而库伊柏却说:「是吗?跟你一起来赤砦的那个男人住在蹈鞴场吧?让他知道也无所谓吗?」 雪芙儿受到的打击比被殴打还强烈。 她的眼前浮现了吉尔达·雷清澈的蓝色双眼。如果让他知道这么污秽的事情,雪芙儿就无法再碰触吉尔达·雷的魂源了…… 看到雪芙儿动弹不得,库伊柏便扑到她身上。见到雪芙儿终于屈服,他露出满意的笑容。 雪芙儿忍住作呕的感觉,想着只要挺过库伊柏的蹂躏,也就不会被骑士轻蔑了。库伊柏拉开她的上衣,性急地解开衣带。雪芙儿紧闭双眼,想要借此逃避不愉快的感觉,但反而让魂源更敏感的额头两侧开始抽痛。 然后,她想起了骑士所说的话。 「他们想要让你觉得所有灾难会发生的原因,都是出在你身上。但没有人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你自己也不可以这么想!」 这才是库伊柏强迫她的目的。他想让雪芙儿像相信赤剌诃的谎言一样,也屈服在他的威胁之下。 ——你拥有让你自己活下去的力量与价值。 骑士让她明白不可以忘了自己的骄傲。骑士比雪芙儿本人都还要相信雪芙儿。可是如果他知道她最后放弃了抵抗呢? 雪芙儿顿时发觉自己做错了,开始猛然激烈挣扎。她对库伊柏又咬又抓又踢,扭动着身体。 「呜哇,你这个……!」 库伊柏迅速放开箝住她的手,于是雪芙儿立刻爬起来。可是她接着就察觉到四周状况不对劲,不禁背脊发凉。 刺眼的光与热烧灼了她的视线。炉里的火焰燃烧得比身高还高了。 「怎、怎么……」 库伊柏吓得赶忙闪开,连雪芙儿也站起来抬头看。原本收敛在四方形火炉中央的火焰,现在却不断往上窜起、摇曳,就连炉火的侧穴都喷出了带有灼热旋风的红光,几乎要飞上作业台和洞顶。 库伊柏想出去呼救,转过身去却发现锻冶场的入口伫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影。大得不自然的头部反射着鲜红的火焰。 「纽、纽芭大人……」 库伊柏不禁后退几步,戴着面具的纽芭推开他之后,朝炉火走去。 那张面具上代表眼睛的阴暗开孔直直地盯着雪芙儿,并伸出手召唤她。雪芙儿虽然感到害怕,但比起库伊柏,她宁可靠近纽芭。 「赐你颂恩神的气息。」 纽芭扯过雪芙儿的手臂,将她牢牢攫住。看着黑色的指甲抓住她的手,雪芙儿涌上了一股不安。 所谓「颂恩神的气息」指的不就是火焰吗?所以她会像喀鞑靼族所说,被扔进火焰之中……以玷污锻冶场的罪名吗? 纽芭面具上的嘴唇靠近她,轻声说道: 「美丽才会是诅咒……丑陋不是。」 库伊柏与雪芙儿都没听懂他的意思。 「憎恨……喷怒……自己下的诅咒……」 那张面具开孔深处的眼球,就像在井底散发出光芒一样,纽芭呼吸中的腥臭味袭向了她。纽芭只是咕哝一声,炉里的火焰燃烧得就更加旺盛。在这个瞬间,雪芙儿从被纽芭握住的手上感觉到他的魂源脉动,知道纽芭使用了魔法。 库伊柏吓得直发抖,当场趴在地上赞颂道:「火神颂恩永远荣耀!」 纽芭将食指伸进火炉中。接着,他的指甲前端出现了一小撮火焰。雪芙儿目瞪口呆,但纽芭似乎不觉得痛,将那簇火焰带到雪芙儿眼前。雪芙儿以为自己就要被烧到了,本能地浑身僵硬。 纽芭逼近雪芙儿,将燃烧的指尖按向雪芙儿的心窝。雪芙儿的上衣冒出黑烟,热度直达肌肤。 「啊!」 正当雪芙儿大叫之际,火焰消失了。但是雪芙儿感觉到那般疼痛化为波动,贯穿了她的灵魂。她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按着肚子,纽芭随之将手放在她的头上。 「火神颂恩永远荣耀!」 纽芭说完,示意雪芙儿跟着复诵一遍。 「火神颂恩永远荣耀。」 雪芙儿念完后,炉里的火焰便迅速收缩,恢复成原先的样子。纽芭则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态度,快步地离开了锻冶场。 纽芭所碰触的心窝位置,刚好是人类七种魂魄中掌管生命的「火魂」所在位置。刚刚的疼痛立刻就消失了,不过雪芙儿还是隐隐感觉有一点灼热的波动,被库伊柏殴打而痉挛的腹部肌肉也逐渐地缓和下来。 可是,因为这场骚动而被遗忘的那把刀,刀身却出现了裂痕。库伊柏与雪芙儿因此显得很失望,之后也不再跟彼此说话了。 ◎ 库伊柏大概是被吓傻了,一个人别扭地睡到早上。雪芙儿还以为自己没事了,但当福齐萨与其他工匠来到小锻冶场的时候,事态却变得更加严重。 「这个妓女想勾引我的时候,纽芭大人就出来惩罚她了。」 库伊柏这么对福齐萨报告,接着还将裂开的刀身拿给福齐萨看,也同时告状。 「我好不容易修好了,又被她害得前功尽弃。」 「你胡说!修好它的人明明是我!」 雪芙儿虽然这么大喊,工匠们却选择相信库伊柏卑劣的谎言。 「不知羞耻的丑女!快滚出去!」 他们逼近雪芙儿,想把雪芙儿拉出洞穴。雪芙儿已经有心理准备,自己即将被送往「赤池」。 这时福齐萨却说话了: 「纽芭大人是怎么惩罚她的?」 库伊柏将他所见到的一切毫不保留地回答出来。这时,福齐萨走到雪芙儿身边。 「让我看你的心窝。」 见雪芙儿蹙起眉头,福齐萨干脆拿起插在腰带上的短刀,划开她上衣的前襟。雪芙儿顿时觉悟自己就要被污辱了。她的心窝上有被库伊柏殴打的瘀青,以及纽芭的手指所留下的伤痕。福齐萨接着缓缓地打开自己的上衣前襟。 他的心窝处,也有一道形似火焰的疤痕,形状几乎与留在雪芙儿心窝的烫伤痕迹一样。工匠们来回看着两人,全都陷入了沉默。福齐萨说道: 「九年前,纽芭大人也曾把燃烧的手指按在我身上。那时我也是负责看火。在那不久,我便打造出一把拥有七处弯曲的剑,并当上了小锻冶头。」 福齐萨将剑尖指向库伊柏。 「这不是惩罚的伤痕。是接下颂恩神气息的记号。」 福齐萨当场拆穿了库伊柏的谎言。 「像你这样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他人的家伙,不配成为赛革特的工匠。你去跟朗格说,要他指派你其他的工作。」 库伊柏脸色发青,却无法反驳,只能摇摇晃晃地走出小锻冶场。福齐萨又命令雪芙儿: 「如果接好这把剑的人是你,你就把它完成到底。」 福齐萨将有裂痕的刀身交给她,雪芙儿恍如置身梦境般地点了点头。 能够继续锻冶工作,比什么都还让她开心。她不会辜负吉尔达·雷的期待了。没有屈服在库伊柏的威胁之下,是正确的决定。 这件事发生之前,雪芙儿几乎没怎么见过纽芭,也几乎快要忘记那个人的存在了。可是她知道戴面具的纽芭在赛革特族内的地位,比技师长朗格还重要,他是火神的祭祀长。工匠们都认为纽芭是个半疯的狂人,但对纽芭的魔力还是抱持着敬畏之心。 雪芙儿猜测,纽芭正是施予「赛革特之钢」耐魔力的人。她过去一直以为那是锻冶工匠的技术造成,但如果所有钢铁中部拥有那份力量,那么肯定是材料在运来锻冶场之前,纽芭就对它们施展了某种魔法。 3 吉尔达·雷并没有放弃逃亡。 在习惯蹈鞴场的工作之前,他每天过的生活就是被鞭子驱策,工作到筋疲力竭,等待换班的号令响起。可是他年轻的身体不久就适应了,还能够保留一点体力等着换班。他记住踩踏板的节奏,尽量不浪费太多力量,以储备精力思考逃亡计划。 他最先思考的一件事,就是该如何把项圈上的铁链放进那堆燃烧的泥浆中,让铁链能被熔断。燃烧的泥浆指的就是火炉内提炼过后的矿渣,每天都要铲出好多遍。可是火炉很大,铁链的长度也控制得很好,让囚犯们无法靠近堆矿渣的地方。 吉尔达·雷耐心地回想赛革特族人的行动,不管是每天必须完成的工作,或是管理囚犯的模式,直到他看出原以为不规律的轮班顺序,其实也有其规则。 以撒卡密为首的蹈鞴场看守人们,用轮三班的方式日夜看管着囚犯。囚犯的休息也是轮三班的方式,但两者不会同时交班,而是分别依照踏板的号码逐一轮替。 两个蹈鞴炉共有十三组踏板,囚犯约四十名。也就是说他们每天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能休息,剩下的三分之二时间只能不断地踩着踏板。伙食只在他们离开踏板时会供应一顿,而消化之后为了准备下一次的体力劳动,囚犯们就会拼命补眠。 吉尔达·雷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都蓝的栗色双眼,思绪也会不断地沉入黑暗之中。无论是过于严苛的劳动或蹈鞴场的炎热,都无法融化他心中已然结晶的愤怒。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想要复仇的意志反而提升了他冰冷的集中力。 他同时也了解到,两个蹈鞴炉分别拥有各自的功能:投入从「赤池」运来的砂铁之后,能够熔出生铁的只是其中一个蹈鞴炉。另一个的功能则是透过粗铁管,将火焰送往「赤砦」的各个地方。就连他被带来蹈鞴场之前经过的洞穴中所点上的灯火,也是透过贯通地底的铁管从这里所运送出去的火焰。几乎每隔七天,朗格就会带着工匠们来到这里,从炉子里取走生铁,但这之间,为了供应「赤砦」火焰,蹈鞴炉几乎没有停止运转过。 吉尔达·雷也同时思索着脚下的火焰到底来自哪里。 他不曾见过任何人将柴薪或石炭放入蹈鞴炉中燃烧。赛革特族人们称呼蹈鞴炉的火焰是「颂恩神的气息」,认为这道火焰是神明只赏赐给赛革特族的恩宠。此外那名火神的祭祀长,也就是戴着面具名叫纽芭的人,偶尔会像个幽灵一样来到蹈鞴场,咏唱某些咒文。 赛革特族人会找纽芭商量蹈鞴炉的火势不够旺盛,或是生铁的制造过程不太对之类的问题。在吉尔达·雷看来,大部分的问题其实都能在撒卡密的指挥下解决,但只要纽芭出现,撒卡密一定会恭敬地请求施咒,而纽芭一旦开始咏唱,火势也会确实增强,踏板下则发出宛如野兽吼叫的轰隆声响。 「火神颂恩永远荣耀!」 长时间居住在这里的囚犯之中,也会有人如此称颂并崇拜着纽芭。在严苛的劳动下,为了让自己能接受到死都必须与蹈鞴炉绑在一起的命运,他们忘记过去曾有过的人生,忘我地深信着自己不是被当成赛革特的囚犯来奴役,而是自己选择侍奉火神这项崇尚的使命。 吉尔达·雷也从这样的信徒口中,得知纽芭原本并非赛革特族人,而是「祭品」。这似乎也是他受到囚犯们崇拜的理由之一。他们还进一步告诉吉尔达·雷,纽芭从「祭品」成为祭祀长的过程,也相当非比寻常。 据说纽芭当时因为加诸在「祭品」身上的严苛劳役而发狂,于是纵身跃入蹈鞴炉中。 可是就在纽芭跳进去之后,蹈鞴炉的火便熄了。赤砦内失去了火焰,陷入一片黑暗。赛革特的人民因为蹈鞴炉受到玷污而慌忙将纽芭抬出来,火焰却无法重新点燃。 纽芭虽然受到严重的烧伤,但仍活着,愤怒的赛革特族人想要杀死他,却听到这句话: 「如果你们杀了这个人,我的气息将永不再赐予赛革特。」 那是颂恩神的声音。 赛革特族人非常吃惊,赶忙替纽芭治疗。尽管如此炉火却仍是熄灭状态。等到纽芭能够下床活动之后,他自行前往蹈鞴场,然后再度进入了蹈鞴炉中。 这时火焰往上喷窜吞噬了纽芭,是火神带走了他。巨大野兽吼叫般的轰隆声,连续好几天震动了整座「赤砦」,但火焰依旧熄灭。 七天之后,纽芭忽然自另一个蹈鞴炉中现身。同时间,「赤砦」内的所有炉火也恢复原样。 赛革特族人从此视纽芭为颂恩神的使者,非常重视他。据说那之后只要纽芭不做些什么,火焰就会因此变小。 没有人确切知道这个故事到底发生在何时。不过,此处待得最久的囚犯这么说: 「在我之前进来的老囚犯说过,这是百年前的事了。」 说这些事的囚犯十六年前就进来了。这么说来,纽芭就是个超过百岁的老人。 几乎没有人见过纽芭拿下面具的样子,但吉尔达·雷却清楚地记得那与众不同的样貌。尽管纽芭的脸部已经烧烂而看不出年龄,但那轻盈的身形步伐,都不属于一名老者。 传说归传说,但让吉尔达·雷感兴趣的,是蹈鞴炉的火焰窜升吞没纽芭这件事。纽芭没被烧死,而且能再度回来,让他觉得蹈鞴炉底部;疋有洞穴,火焰也是从下方往上喷窜。 喀鞑靼族说那是「自远古时期便永恒燃烧的火焰」,而颂恩神就是指比蹈鞴场还深入地下的远古火焰,因此纽芭也是潜入那个地底了。说不定蹈鞴炉的底部有逃生路径,这才是逃离方法的盲点。 「目前为止没有囚犯掉进蹈鞴炉里吗?」 吉尔达·雷试着问道。如果人一旦落入就会让火焰消失,那他也得把跳进蹈鞴炉当成最后手段。但其他囚犯的回答却违背了他的期待。 「当然有,还好几个。不过把铁链拉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烧成焦炭了。」 火焰会消失或窜烧,肯定还有其他原因,而纽芭一定知道这些原因。虽然他让自己看起来像发狂一样,但戴面具的祭祀长其实掌握了赛革特族生产铁器最为关键的火力。 吉尔达·雷很耐心地规画自己的计划。 首先,他决定让铁链脆化好随时都能砍断,因此打算利用踏板所窜出的热气,固定接触铁链上的某一环。他将脚边铁链上的其中一环做上记号,将那个环挂在踏板的一角后,再继续踩踏板。等铁环越烧越热之后,就到了换班的时间,他也能领到食物。吉尔达 ·雷随即把水倒在烧过的铁环上,再利用其他铁环拉扯它。 一开始还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他重复了好几次之后,铁环的表面开始泛白,出现了一点裂痕。他用地上的土弄脏铁环,以免被看守人发现,然后慢慢地拉开那道裂缝。 但比起看守人,不被其他囚犯发现要困难多了。 「你是不是打算逃走?」 被分配到吉尔达·雷左边踩踏板的一名囚犯,在休息时间来找他说话了。那名男子的脸颊瘦削,只有一双眼睛既大又深邃,像个骷髅头似的。但仔细一看,他其实还是个年轻男子,他说他才来这里半年而已。 「其他人都已经放弃了,可是你却不同。也带我走吧。再继续待下去,我一定会疯掉……」 有点强求的口气与茶色的双眼,让吉尔达·雷想起小时候的弟弟。他紧咬着下唇。不管是多么微小的契机,都能让记忆成为利刃切开他的胸口。就算他用怒火与复仇的念头武装起自己的内心,悲伤的刀锋还是会贯穿这层镗甲。 「你要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遵照我的指示。」 吉尔达·雷不假思索地答应之后,便立刻感到后悔;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与雪芙儿能不能逃走。 「嗯,我会的!我保证。」 男子没有怀疑,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自我介绍他叫伊利斯。 「我呀,只要能从这里离开,我一定要改邪归正。我绝对不会再偷东西,也会对女孩子好一点,对我妈也……」 在其他囚犯生气地嫌伊利斯太吵之前,他都一直说着有关自己的事。 吉尔达·雷在心中捂住耳朵。就连他的声音听起来都跟都蓝那么相似。发觉自己已经不太想得起弟弟的声音,让吉尔达·雷感到震惊。后悔与自责的念头,又让他心中的铠甲内长出无数的倒剌。 伊利斯模仿吉尔达·雷,在铁链的环上制造裂痕。准备就绪之后,吉尔达·雷便开始等待脱逃的时机。伊利斯很想知道他们该怎么逃走,但吉尔达·雷却没有明确告诉他。这样即使被看守人发现,什么都不知道对伊利斯而言会比较有利。 然而,时机总在出乎意料的时间来临。 「新人来了。看起来很有用喔。」 朗格带了两名新的「祭品」来到蹈鞴场。一个神色很像苦恼中的小狗的男人,还有一名拥有巨石般结实体格的年轻男子,环顾着正在踩蹈鞴炉的吉尔达·雷等人。两人神色泰然自若,并没有被洞穴中异常的高温吓到,但一看见吉尔达·雷,还是稍稍地动了眉毛。 新人是奎里德的副官马可斯桑,以及他所属的斥候骑兵队「卡尔加」的成员,塔欧。 第六章 火神颂恩 1 雪芙儿非常想将折断的剑重新铸好。在经历多次失败之后,她发觉只是把剑锻接回去并没有办法恢复原状。于是她决定再增加一道曲线,重新打造成有四个弧形的长剑之后,之前整不好的接缝处就能轻易地融合在一起、进入素延阶段了。福齐萨在雪芙儿开始排列玉钢之后,就经常会观察她,但却不开口指示或出手教导,而雪芙儿要打造刀身的时候,他更命令雪芙儿要一个人完成。 烧铸是最令人紧张的工作。她必须将糅合砥粉※与松木炭的泥土沿着刀纹涂抹,等干燥后再放进炉里。等刀身完整地烧成赤红色时,就一鼓作气泡进从「赤池」汲来的水加以冷却,简单重烧之后拨去泥土。这整段过程只要刀身又裂开,就必须从头来过,因此工匠们都要放手一搏。(※黄土经烧烤后制成的粉末。) 当雪芙儿将黑亮的刀身从红色水中拉起时,小锻冶场内一片鸦雀无声,但也许是她太过专心了才有这种错觉。她觉得黑色的钢正在滋滋冒烟的水蒸气中震动不已,就好像有灵魂寄宿在钢铁中,将波动传递给她一样。 这是雪芙儿至今所打造的最大一把刀刃。不过这是因为原本就有刀身才能做到,若凭雪芙儿一己之力,这样的长剑她根本锻造不出来。福齐萨所打造的刀全都一样,在刀身接近刀锷处便扁平展开,并带有蔷薇荆棘般的锐利尖刺。他不会以别的东西当刀锷,而是直接以棘刺的部分为锷,只要握住即将覆盖在刀柄下的刀茎后举起长剑,波浪形的刀身就会呈现火焰形状,看起来像是黑色的火炬。接着只要在棘刺的部分施加一点雕饰,刀茎上加装木雕或象牙等制成的刀柄,就算完工。 要完成最后步骤,首先得先上锉刀研磨刀刃、开始研磨不久,雪芙儿就因为这项工作的困难而轻叹了:如果不时时变换磨刀石的角度,波浪状的刀刃就会立刻受伤。但是过没多久,雪芙儿就知道要将魂源集中在指尖,沿着铁材的排列方式接触磨刀石就好了。与其用眼睛确认弧度或刀刃的角度,遵循铁材的手感比较容易。 在她研磨的过程中,经由复杂的配材产生的刀纹便有如树干上的纹路般,逐一浮现出来,美丽得令雪芙儿为之着迷。如果福齐萨一开始进行配材时就已经计算好刀纹,那他的确是刀神。 在两侧薄刃上的弧度,以及较厚的刀峰部分的刀纹并非完全平行,表现出刃纹与刀材变化的钢层就像连漪般不规则排列,也像扭曲的绳索,呈现与生俱来的美丽纹路。像绳结的部分,在雪芙儿锻接的地方交缠,是铁块融合后留下的痕迹。这么精妙的纹路尽管雪芙儿打造不出来,但这偶然形成的刀纹,还是美得令人目不转睛。 「可以了。」 福齐萨从雪芙儿手上接过剑,用舌头测试锋利度。 「竟然可以……」 工匠们交头接耳。因为刚刚工匠头子难得地说了一句肯定的赞美。 「你要不要做点雕饰?」 雪芙儿从没想过福齐萨会这么问她。他黑色的眼睛看着雪芙儿,又说: 「不,还是不必了。会可惜了难得出现的刀纹。刻上你的名字就好。」 雪芙儿大吃一惊。在刀身刻上名字是顶尖工匠的骄傲。但这既不是雪芙儿独自锻造的剑,而且在赛革特族的锻冶场内,「祭品」雪芙儿也没有在刀上铭刻的权利。 「刻上女人或小孩的名字,就没人要用这把刀了。」 雕刻师这么说。 「我用。我就把它摆在这里,当作锻接的楷模。」 福齐萨的一番挖苦,让所有工匠无话可说。 雪芙儿因为工匠们投注在她身上的不友善视线而瑟缩,把剑交还给福齐萨也让她感到不舍。仔细想想,这的确不是能据为己有的东西,但那毕竟是她好长一段时间以来,连晚上都抱着睡的剑。她痴痴地看着福齐萨挥舞那把剑。 「喂,发什么呆,去把砂铁运过来!」 听到一声令下,她甩甩头回到原本打杂的工作上,但脚步却轻飘飘地似乎站不太稳。来到「赤砦」快两个月,如今支撑雪芙儿的重心已经消失。或许因为她一心想获得的目标已经达成,向来被她忽略的疲惫就一口气涌了上来。 雪芙儿进入「赤池」所在的洞穴,扑鼻而来的铁锈臭味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她蹲下来想捧起一个筛子,结果却有人从上方倒下更多砂铁。 「不行啦,这孩子搬不动。」 听到头上带着鼻音的说话声,雪芙儿抬起了头。一个腰弯得很厉害的老婆婆,正摇摇晃晃地将筛子往这里搬。 「老太婆你闭嘴!少说话!」 赛革特族的看守人挥舞着鞭子恫吓。挨骂的老婆婆啧了一声,轻啐一口。其他的老人家的动作明明都那么虚弱无力,这老太太的态度倒是很叛逆。雪芙儿过去不曾见过她,大概是刚进「赤砦」不久,如果她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大概很快就会有苦头吃了。 「老婆婆,乖乖听他们的话比较好喔。」 雪芙儿悄悄地对她说。只见老婆婆从盖住大半张脸的散发中,露出一只眼睛朝她眨了眨。 「雪芙儿,是我啦。」 雪芙儿吓了一跳,重新看向老婆婆。低沉的声音没有再捏出鼻音,是她曾听过的少年嗓音。 「库比亚多……?」 少年朝她一笑,裂伤的嘴角露出歪斜的黄板牙。他为了乔装成老婆婆,故意漂染去原先乌黑的头发,并将牙齿染色。可是那双黑色眼眸中闪耀的慧黠灵敏,的确属于雪芙儿所认识的里沃少年士兵。库比亚多是吉尔达·雷曾待过的「卡尔加」的伙伴。 「总算见到你了。你到底都睡在哪里啊?」 雪芙儿目瞪口呆,询问库比亚多到底犯了什么罪才被逮进来。她的确听说过「卡尔加」的成员过去都是经过奎里德,曼斯顿特赦的罪犯。队员之一的库比亚多当然也不例外。 「笨蛋,我们潜进来是为了救你跟吉尔!今天晚上我们就离开这里。」 库比亚多急躁地用手肘顶了顶雪芙儿的侧腹部。 「逃走?那雷阁下……就是吉尔他……」 「老太婆,别停下来!你也是!」 鞭子声再度响起,库比亚多于是急急离开雪芙儿身边,说道: 「我今天晚上会去接你。」 2 「奎里德已经想好战术了。交给我们吧。」 马可斯桑小声地对吉尔达·雷说道。 他跟塔欧进入蹈鞯场已经两天。两人都被戴上项圈,日夜轮流从事严苛的劳役,跟吉尔达·雷一样成天满头大汗。马可斯桑装出一下子就筋疲力竭的样子,但吉尔达·雷看得出来,他其实还保留了不少力气。塔欧则一直都是那副沉稳的表情,默默地踩着沉重的踏板。 吉尔达·雷很怀疑他们到底要怎么砍断铁链。尽管他没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铁链随时都能扯断,但马可斯桑看起来也似乎没在做什么手脚。 如果奎里德打算用里沃的国威迫使「赤砦」放人,应该就不会让部下装成「祭品」潜入。回想起赛革特族人要抓走吉尔达·雷的态度,就算是泱泱大国里沃也无法强制违背「赤砦」的规矩;尽管吉尔达·雷待在「卡尔加」里的时间很短暂,但他知道这两人都是优秀的斥候兵。奎里德会派出他们,一定是拥有胜算。 塔欧原本就是很沉默的年轻人,来到蹈鞴场之后也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只是忠实地服从命令。看守们一开始也对塔欧的体格有些防备,对他特别严苛,后来看出他真的很顺从,便连毫无必要的鞭打都任意加诸于他。以前里沃的正规军也会欺负塔欧温和的个性,毫不在意地嘲笑他,一直到在战场l看见塔欧空手杀了无数敌军后,这一切 才停止。 马可斯桑非常谨慎,就连伊利斯都没察觉他们是吉尔达·雷的熟识,而且他也不对吉尔达·雷说明作战的方式。 「想要逃离奎里德,你也得先离开这里再说。不然你就要一辈子不见天日了。」 马可斯桑用那张老好人的脸这么说服他,带吉尔达·雷回去见奎里德肯定是他奉行的绝对命令。奎里德与凤旅团联手一事,马可斯桑也知道。 这么一想,沉积在吉尔达·雷胸口内的黑色憎恨之石又更加冰冷了。他曾想过要顺水推舟配合奎里德的方式回到他身边,直接向奎里德复仇。可是马可斯桑会带着伊利斯一起走吗?恐怕会嫌伊利斯碍事吧。吉尔达·雷已经答应了伊利斯,再说塔欧肯定不知道吉尔达·雷憎恨奎里德的理由。塔欧不过只是个喜爱动物的年轻人,很单纯亲切地对待曾经加入「卡尔加」的吉尔达·雷。吉尔达·雷不想欺骗塔欧。 ◎ 这天晚上,吉尔达·雷结束踩踏板的工作,正要交班。 戴面具的纽芭照旧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下,悠悠地走进蹈鞴场。撒卡密与赛革特人向纽芭行礼,让他随心所欲地到处走走看看。纽芭沉重的头部摇摇晃晃,空洞的眼窝盯着火焰,踩着随兴的脚步开始绕着蹈鞴场周围。 吉尔达·雷迅速地确认了马可斯桑与塔欧的位置。那两人都被绑在西侧的蹈鞴炉上。伊利斯则在东侧,他才刚上去踩踏板不久。 就是现在。 吉尔达·雷从东侧的蹈鞴炉下来,朝正在休息的囚犯们走了几步。纽芭也正好经过他的身边。 瞬间,吉尔达·雷回过头扯断铁链,缠住纽芭的脖子。 「不许动!否则我扭断你的脖子。」 惊慌地反应过来的看守们,迅速地挡住出入口。因为吆喝声突然停止,囚犯们纷纷感到迷惑,只能呆站在蹈鞴炉上。连马可斯桑与塔欧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吉尔达·雷。 「放开纽芭大人!你根本走不出赤砦!」 吉尔达·雷看见看守们手拿钢叉或弓箭绕到他身后,于是背靠着蹈鞴炉的台座上。 「你们不管火神祭祀长的死活了吗?」 撒卡密刻意大声地嗤笑。 「杀了纽芭大人?你以为你办得到吗?颂恩神绝不会原谅你!」 吉尔达·雷绞紧铁链,纽芭却没有任何反应——正确来说应该是铁链完全动不了。是魔法。纽芭用魔法阻止了铁链。吉尔达·雷从背后箝制纽芭,纽芭歪曲的手搭上他的手臂。可是不知为何,纽芭并不打算逃跑。纽芭的手传来死人一般的冰冷触感,让吉尔达·雷毛骨悚然。 「纽芭大人是不死之身!快放了他!」 撒卡密打算靠近他。吉尔达·雷抱着纽芭,爬上蹈鞴炉的踏板。纽芭也任由他行动。 「你想干什么……!」 撒卡密的脸上初次闪过狼狈之色。踏板上的囚犯们深怕受到波及,一见吉尔达·雷爬上去便赶忙后退,从另一边跌下去。他眼前的囚犯被踏板绊住了铁链而无法动弹,害怕地看着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带着脚步飘怱的纽芭,沿着蹈鞴炉边缘走,朝向面对面排列的两排踏板中间空隙处。大约有手臂长的空隙下方,正燃烧着熊熊烈火。那是能烧尽一切的颂恩神之火。 吉尔达·雷的额头发烫,热气让他头发倒竖。纽芭的面具反射着红光,长袍衣角翻飞起来。火舌靠近两人的脚底,似乎随时都会烧到纽芭的长袍。如果掉下去的话又会怎么样……吉尔达·雷的脖子与胸膛不断地冒汗。 「吉尔!」 马可斯桑与吉尔达·雷对上视线,用唇语警告他。塔欧四方形的脸上也充满着不安。 「伊利斯!」 吉尔达·雷无视两人的示警,呼叫着。 伊利斯站在对侧的踏板上,用迫不及待的眼神看着吉尔达·雷。吉尔达·雷看了看那双神似都蓝的双眼,下一瞬间便跳过踏板,纵身跃入蹈鞴炉的火焰中。 热气包围了他与纽芭。才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一道紫色光芒便包住他。吉尔达·雷透过这圈光芒,看见伊利斯也朝他跳了下来。但惨叫声随即传来,伊利斯燃烧起来了。 接着,就是一片黑暗。 这怎么可能?古尔达·雷脑海中只浮现这个问题。 难道颂恩神的火焰在瞬间便夺走了他的视线与生命吗?但他的身体却完全没有被烧灼的疼痛。 「伊利斯……!」 他能发出声音,也听得见。为什么?接着他的身体被扔出去,摔在地上。他在斜坡上滚了几圈后,总算停了下来。吉尔达·雷听见离他很近的一道呼吸声,那并不是他自己的。 「伊利斯!」 但他却碰到了光滑的金属触感。 「纽芭……?」 他听见自己轻声这么问,朦胧的紫色光芒中,浮起铁灰色的面具。 纽芭的食指上点着一簇紫色的魔法火焰,空下的另一只手则玩弄着他脖子上的铁链。纽芭的背后可以看见红土地面,以及似乎是他摔出来的山洞,有着斜坡。远处则传来人们大吼的声音。 「去外面!去把灯火拿来!」 好像是撒卡密的声音。也就是说吉尔达·雷的计划成功了;他的确能够逃进比蹈鞯炉还深的地底。吉尔达·雷看着周围,但紫光能照到的范围相当狭小,其余就是一片黑暗。 「你果然是操纵火焰的人。」 在吉尔达·雷的质问下,纽芭缓缓地咏唱着某种咒文。连接项圈的铁链被扯动,迫使吉尔达·雷的头往一旁偏过去。异臭随之扑鼻而来,那是肉与头发烧焦的臭味。 「伊利斯……!」 伊利斯,或者该说曾是伊利斯的黑色物体,就躺在一旁。 在他视界一片黑暗之前所见的并非幻觉。伊利斯全身已经烧焦,连衣服与头发都无从分辨。他的眼皮被烧得痉挛萎缩而翻着白眼。吉尔达·雷冲向那具凄惨的尸体,用手掌盖住他的双眼。在手掌下剥落的焦炭触感,令吉尔达·雷心惊。 「为什么……」 自己明明毫发无伤,为什么伊利斯却会被烧死?他的弟弟都蓝也是如此,总是跟在他身后,勇往直前地与兄长并肩作战。自己就是这样把弟弟带上骑士之路,也将他导向灭亡。 胸中那块沉重的黑色石头,再度对他施予沉重的一击。吉尔达·雷痛苦地呻吟出声。他听见轻微的嗤笑声,于是用被泪水刺痛的双眼看着纽芭。他觉得纽芭似乎就在面具下嘲笑他。 ——闯入我城堡的是谁? 突然间,纽芭用野兽嗥叫般的声音说话了。 3 在工匠们都离开小锻冶场之后,雪芙儿独自思索库比亚多所说的话。他说「今天晚上就走,我会来接你」,但这种事有办法成功吗? 今天晚上轮值看火的是个名叫奥七、负责制造锁子甲的工匠。他很喜欢说话,往往手上忙着工作,嘴巴也动个不停。可是雪芙儿从没有帮忙过镗甲制造的工作,所以至今也没跟奥七说过话。 两人独处时,一股尴尬的沉默便充斥在两人之间,于是雪芙儿便躺在墙壁旁假装睡觉。但事实上她很在意库比亚多到底会不会出现,根本就睡不着。「赤池」里的囚犯都睡在那个洞窟旁所挖掘的小洞穴,但从该处通往小锻冶场的隧道里,夜间还是有赛革特族的人在巡逻,囚犯们没办法任意走动。 就算库比亚多能顺利到达这里,也还有奥七在场。那么雪芙儿是不是该想点办法比较好?再说库比亚多会去救吉尔达·雷吗?雪芙儿知道库比亚多虽然言行举止粗鲁,却是个内心温柔的少年,只是,他也是「卡尔加」的一员,隶属 对吉尔达·雷紧追不舍的奎里德。 在吉尔达·雷与雪芙儿被交到赛革特族手上的时候,奎里德一度捉住了吉尔达·雷,而且还是答应帮助两人的阿札破将他们交给奎里德的。阿札破是「卡尔加」的队长,雪芙儿明白他既然身为军人,那么做也只是服从命令,因此也没有那么怨恨阿札破。然而,奎里德现在打算将吉尔达·雷从赛革特人手上抢回去,他那么做之后又有什么打算? 「不要脸的女人,给我起来!」 雪芙儿的背部突然遭到重踹,让躺在地上的她滚了一圈。她还弄不清楚状况,接二连三的踢踹就不断袭来。 「你居然敢陷害库伊柏!」 奥七明显憎恨着雪芙儿。雪芙儿很想起身,但腹部被踹了好几脚,她只能缩得像只虾子。 「那小子是我儿子!他原本可以当一个好工匠!结果竟然被你这样的妓女……连头儿都让你给唬了……!」 雪芙儿以为自己就要被杀了。自从库伊柏被逐出小锻冶场之后,奥七竟能完全隐藏这么强大的怨恨,等待与雪芙儿单独相处的时机。这份执著表现在他毫不留情的踢踹上。雪芙儿挣扎着想要逃跑,但接二连三的攻击让她苦无机会起身,疼痛夺去了她的呼吸与力量。 雪芙儿全身无力,奥七一把捉住她的头发往上拉,朝她额侧的隆起吐口水。 「你这个难看的怪物……!」 捉住雪芙儿的手忽然松开,她被扔出去趴到地上。雪芙儿睁开模糊的双眼,看见奥七的身体飞了出去,撞上远处的一堵墙。 高大的人影蹲到雪芙儿身边抱起她。 「雷阁下……?」 雪芙儿颤抖着捉紧对方。她因奥七的暴力而恐惧不已,只想要捉紧现身救她的人。那应该是总会守护雪芙儿的骑士的双臂。 但事实上,抱起她的却是戴面具的纽芭。巨大的面具上毫无表情,只在那弯曲的表面上反射出雪芙儿的睑。 「你是什么东西……!」 奥七才出声,另一个矮小的人影就一拳将他打昏。打他的人是扮成老婆婆的库比亚多。 「你没事吧,雪芙儿?」 库比亚多在纽芭身边担心地看着雪芙儿。 「抱歉我们晚来,让你活受罪了。」 雪芙儿来回看着少年与纽芭,库比亚多便开口解释。 「这个人是同伴。假的。」 戴着面具的人点了点头。冰冷的指尖碰触雪芙儿的颈子,波动从该处流进雪芙儿身体,消除奥七加诸在雪芙儿身上的痛楚。 「是魔法师吗……?」 雪芙儿不由得心生防备。因为戴面具的人一下子就将奥七弄飞至好几匹马身之外。那跟雪芙儿与吉尔达·雷被捉时,在帐棚内遭受的魔法相同。 「你是那时与奎里德一起在帐棚内的人吗?」 「是的,我是梅根·金席克。」 假纽芭静静地报上姓名。他的身段很柔软,但声音却是低沉的男声,身高也很高。雪芙儿一开始以为他是女性,大概是自己弄错了。另一方面,雪芙儿在伊欧西卡尔见过许多女性魔法师,她们每个人都喜欢模仿男魔法师的言行举止,所以她也无从判断这名魔法师是男是女。加上他有一股难以冒犯的威严,让她不太敢提出这样的疑问。 此时,炉上的火消失了。不只炉火,小锻冶场四周设置的灯火也全都熄灭,陷入一片黑暗。雪芙儿浑身一僵。 ——闯入我城堡的是谁? 野兽咆哮般的声音,贯穿了黑暗。 嗥叫声从地底传来响遍四方,轰隆隆的声音像墨色洪流般震撼黑暗,形成巨大的波涛。 这样的波动打上了雪芙儿的额侧,她不禁呻吟出声。 「雪芙儿!」 少年士兵的手握住了雪芙儿的肩膀。此时,一小簇紫色火焰忽然亮了起来。假纽芭在他的食指指尖点上了魔法之火。 「发生什么事了?」 库比亚多蹙起眉,环顾了四周一圈。奥七仍姿势相同地躺在原地。远处似乎有嘈杂声穿过洞穴的出入口传过来,声音来自大锻冶场的方向。 「你的同伴那边似乎不太顺利。」 假纽芭仔细聆听后,以紧张的声音这么说。雪芙儿开口问了。 「刚刚的声音是……」 「你听得见刚刚的声音?」 「什么声音?」 库比亚多反问着,让雪芙儿有点迟疑。 「在一片黑暗的时候……好像狮子吼叫的声音……」 过去,雪芙儿只听过一次类似的声音。想起那件事,雪芙儿开始心跳加速。库比亚多听不见那个声音,这么说来…… 「是你那『月魂』的影响吗?」 假纽芭伸出手,想要抚摸雪芙儿额侧的突起。雪芙儿反射性地缩起身子,魔法师见状便把手放下,说道:「你应该拥有足以匹敌高级魔法师的力量,否则你根本听不到那声音。那样的波动只有灵魂能够感觉到。」 没有错。那声音,与雪芙儿在寨亚听过的山神奥丹的声音相似。 「魔法师,您也听得到对不对?」 雪芙儿反问对方:「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 雪芙儿知道魔法师透过面具上的双眼洞孔,正在观察雪芙儿。雪芙儿闭上嘴不再说话。奎里德的同伴,并不是雪芙儿或吉尔达·雷的同伴。再说,连雪芙儿自己都没办法确定那声音到底是什么。 库比亚多急急地说:「现在没时间让我们磨蹭了。吉尔他们该不会出事了吧!」 雪芙儿将刚刚她所想的事说出口。 「如果雷……吉尔不跟我们一起走,我就不逃。」 如果能逃离「赤砦」,那暂时先跟着库比亚多也无妨,但该怎么做必须让吉尔达·雷判断,不是雪芙儿。 「我知道啦。」 库比亚多迅速地绕了小锻冶场一圈,寻找可用的武器。他找到正在研磨的长剑与细身短剑,另外还有一柄战斧,于是将它们都插在腰带上。雪芙儿走到福齐萨放置那把剑的炉子旁,找出了拥有四道弯曲的刀身。裸露的刀茎相当细,并不适合拿握,但雪芙儿唯一有资格带走的也只有这把剑了。因为没有剑鞘,雪芙儿便以研磨用的破布包住它。 「好厉害的剑啊,别弄掉啦。」 库比亚多不正经地调侃,却谨慎地从出入口观察外面洞窟的状况。目前出入口只有库比亚多来时所打倒的赛革特看守伏在一旁。 「到处都一片黑暗。魔法师,我们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到达发生骚动的地点吗?」 假纽芭用冰冷的手指轻触雪芙儿与库比亚多的额头,咏唱咒文。接着一道紫色的薄雾包围住三人,雪芙儿也闻到类似胡椒的咒药味道,那是魔法师涂在他们额头上的咒药。 「不要离开我身边。」 ◎ 库比亚多走在前头,后方跟着魔法师与雪芙儿,三人往洞穴的岔路前进。总是在两旁脚边的闪亮灯火,也全都熄灭了。「赤池」那个方向似乎有骚动声,三人便往下方的洞穴走去。 库比亚多突然停下脚步,雪芙儿则屏住气息。一名赛革特族人正迎面而来,从下方一路摸索爬上洞穴。那是雪芙儿曾在大锻冶场见过的男人。可是他似乎真的完全没看到雪芙儿他们,仍一路摸着洞穴的墙壁,步步为营地走向三人的身旁。魔法师的咒文让三个人隐身,而男人正在黑暗中摸索着,想去地面上通知有异变发生。 魔法师迅速伸出手碰触男子,并咏唱咒文。男人一脸惊讶地当场昏倒在地。雪芙儿等人将男子留在黑暗中,继续往下走。 大锻 冶场已恢复一片寂静,刚刚那名男子可能是看火人,然而应该在洞穴中的巡逻员却不知道怎么了。雪芙儿紧张地穿过大锻冶场,进入之前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深处洞穴。蹈鞯场就在前方。 即将要与吉尔达·雷见面,让雪芙儿的心狂跳不已。她想让他看自己怀中这把剑,得到他的称赞。不,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她只希望能看到骑士平安无事。 4 蹈鞴场比雪芙儿所想的还要深。一片漆黑的广大洞穴中,几十个男人彼此叫骂,扭打在一起。脖子上套着枷锁的男人们,似乎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拿起了四周能触及的东西,捉住赛革特的看守,打算要他们解开铁链。哀嚎声与铁链的声音混杂,几乎让耳朵无法承受。 「安静!你们这些邪魔歪道!」 尽管撒卡密大声怒吼,手边却忙着打倒缠上他的对手。其他的赛革特族人集中守在出入口,但在魔法师咏唱完咒文后,他们便不知不觉地让出道路,让雪芙儿等人通过。 「马可斯桑!塔欧!」 库比亚多找到同伴后便呼喊他们的名字。在这场骚动中,就算听得到声音,也不用担心众人察觉有入侵者。那两个人都是雪芙儿认识的「卡尔加」士兵。 巨汉塔欧掩护着马可斯桑,两人站在远离骚动的墙边。魔法师靠近两人,为他们涂上咒药、咏唱咒文,两人的项圈便随之松开,而马可斯桑与塔欧似乎也看得见雪芙儿等人了。塔欧看见假纽芭的面具时吓了一大跳,但马可斯桑转了转脖子之后,便神情疲惫地朝魔法师点了点头。 「吉尔呢?」 库比亚多将带来的长剑与战斧递给两人,迅速地环顾了一下。雪芙儿拼命寻找吉尔达·雷的身影,但魔法紫光很微弱,男人们的行动又相当激烈,她根本找不到。 「掉进蹈鞴场里,在那之后火就熄了。」 雪芙儿倒吸了一口凉气。蹈鞴炉里的火焰可是连铁都能熔化,人一旦掉进去等于没救。雪芙儿死命消除可怕的想法:火已经消失了,那么雷阁下应该不会死! 马可斯桑要魔法师去看蹈鞴炉。塔欧与库比亚多出手殴打彼此缠斗的男人们,推开他们清出一条通道。被揍的男人们根本不知道被谁打了,呻吟声此起彼落。雪芙儿也被捉住肩膀,怀里的剑差点被夺走,塔欧发现后便将对方提起来,扔进乱斗集团内。 「可以照亮里面吗?」 雪芙儿害怕去看炉里的情形,但她还是压抑着狂跳的心脏,随着马可斯桑爬上炉壁。 蹈鞴炉就像一口巨大的石棺。许多踏板都掉了,因而得以窥见炉台内部。有三个男人被铁链吊在边缘上,应该是掉落后被颈子上的项圈绞死的。雪芙儿不禁别过脸,不敢看那凄惨的样子,接着她又胆怯地再次看过去,幸好里面并没有骑士。雪芙儿颤抖地松了一口气。 下方有个井口般的黑色洞穴,似乎一直通往无底深渊。就算把身体探出去,也看不见洞穴底部。 「我要到那里去找找。」 雪芙儿把剑插在上衣与背脊间,跨过蹈鞴炉的边缘。她双手搭在边缘垂降下去,发现炉壁上有凹凸不平的石头,似乎可以借着石头往下攀爬。这时马可斯桑却捉住了她的手。 「喂,等等……!」 「我也去吧。」 假纽芭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雪芙儿身边。 这种魔法真是太强大了。雪芙儿再度因假纽芭身上的魂源光辉而吃惊。带着银色的强劲魂源流动,笼罩他的全身。那光芒足以匹敌圣德基尼皇爵,或是那个总大魔法师萨亚雷。 「你们是说真的吗?这炉里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喔。这里的火焰不需要燃料,就会不断从地下涌出,他们称为『颂恩神的气息』。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熄灭……」 马可斯桑说完,雪芙儿才明白过来:之前她想运送柴薪却遭拒,是因为这火根本不需要燃料。或许就像她在寨亚深山地下所见到的流动火焰一样,火神颂恩指的也是火龙。 能供给整座「赤砦」的强烈火焰,如果在她正待在炉里时重新燃起,那她就无处可逃了。可是如果古尔达·雷也在里面,她就必须进去救人。 魔法师说道:「那我们动作快吧。」 「真没办法,我也去吧。库比亚多,你要通知参谋总长。」 马可斯桑叹了口气。而库比亚多啧了一声。 「呿,只有我留下来啊。」 「能在黑暗中活动的时间,只剩下一会儿了喔。」 魔法师叮咛库比亚多之后,开始往洞穴深处飘落。 「我先走。」塔欧将背脊与双手紧贴着边缘,脚跟一路摩擦过洞穴内的斜坡往下滑。雪芙儿跟着照做,马可斯桑殿后。 等斜坡趋缓之后,他们也可以站直了。从蹈鞴炉起便闻到的腥味越来越重,而且还混了一股焦臭味。四人停下之后所处的洞穴与「赤砦」一内的隧道差不多高,就像是蚁巢一样的分枝通道。 「啊!」 马可斯桑发出惊呼,看了看脚边。一具焦黑的人形就躺在那里。 「你别看,那不是吉尔!」 马可斯桑抬起手遮住雪芙儿的视线。雪芙儿双手捂着嘴,硬生生咽下从胃部涌上的酸意,拼命忍住双脚发软当场跌坐地上的冲动。 这时,她又听见那个巨大的吼声,但这次没有听见任何人说话。有某种可怕的压力穿透她全身,使她的灵魂不住颤抖。 「危险!快过来!」 假纽芭将三人推向洞穴前方,接着咏唱咒文。热风朝他们涌来,让耳朵嗡嗡作响。赤红的火焰布满了整个地底通道,经过雪芙儿等人身边,并向上延伸到蹈鞴炉的斜坡上。火舌当然也窜进雪芙儿他们所在的洞中,可是魔法师咏唱的咒文立起了防护壁阻挡,将火焰逼退。若非如此,四人瞬间就会被烧成灰烬。 魔法师一边抑制火焰,一边将咒药涂在洞穴的墙壁上描绘魔法阵。魔法阵是四角形,发出蓝色光芒,令雪芙儿想起圣德基尼皇爵的结界。火焰袭上魔法阵形成的无形墙壁,探索着能入侵的空隙。 「哎呀,咱们回不去喽。」 马可斯桑示弱地搔搔下巴。尽管他的声音听起来悠哉且毫不紧张,但眉头却锁得死紧。 魔法师说道:「这撑不了多久,往前走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往洞穴前方走去。雪芙儿悄悄看着他的侧脸,猜测魔法师选择这个洞窟是否只是巧合。 在魔法师逼退火焰之前,那巨大的吼声就是从这边的洞窟中传来。魔法师是否也听见了?雪芙儿额头两侧的角从刚刚开始便不停颤抖。那个声音一直持续着,不断振动着灵魂。假纽芭一直戴着面具,令雪芙儿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可以看出他正在安定自己的魂源,显然他也很在意那个声音。 喀鞑靼族所说的「自上古时代便一直燃烧的颂恩神之火」,指的就是来自这个地底的火焰。既然如此,火神应该就住在火焰深处。那个低沉的吼声,是不是火神的声音呢? 这个洞窟的高度足以让塔欧站直行走,宽度则跟高度差不多,但它不像人工挖掘的「赤砦」一样笔直,而是如羊肠小径般蜿蜒曲折;也因此,每逢转弯的时候他们就得保持警戒,无法预知前方会出现什么。 塔欧在绕过某个转角之后看见了火焰,立刻停下脚步。魔法师咏唱咒文窥探情形,暗示众人前方没事。转弯前方分为两条岔路,右边的洞穴充满了火焰,而阻止火焰前进的那个洞穴,果然有着看不见的结界。当雪芙儿通过时,魔法师检查了结界。那结界在假纽芭来这里之前便已布下。 马可斯桑说道:「这些路可能是让真正的纽芭来去的地 方。刚才吉尔把纽芭当成人质。」 雪芙儿一听之下打起了精神。「所以他没事吗?如果是纽芭,他一定知道出口!」 纽芭果然是能控制火神颂恩之焰的魔法师,也是给予「赛革特之钢」魔力的人,雪芙儿没猜错。 马可斯桑阴恻恻地又说:「如果能连到出口就算了……但这好像不只断了我们的后路,还成功地诱导了我们,真令人不愉快啊。」 雪芙儿的确不觉得自己受到什么呼唤,然而受低吼声影响的额头两侧,振动逐渐增强了。马可斯桑他们居然听不见,令她感到不可思议。这时,一种腐肉的腥味弥漫了整个洞穴,令人喘不过气。雪芙儿擦去淌下的汗水,急急往前走去。 过去寨亚的山神奥丹呼唤雪芙儿时,是有祂的道理。如果刚刚那轰隆隆的低吼声是火神颂恩的声音,那么火神很明显地相当生气。祂正在质问到底是谁入侵了神明的领域。 那个入侵者该不会就是吉尔达·雷?那么受到呼唤的人就是骑士,而神明的怒火正针对着他。 第七章 甲蛇 1 纽芭拉着吉尔达·雷项圈上的铁链,在弯曲的隧道中前进。 火焰阻挡了回到蹈鞴场的去路。吉尔达·雷猜得没错,这个隧道就是从地下将「火神颂恩的气息」送到整座「赤砦」的出火口。 既然如此,应该就能通往「赤砦」其他地方,包括雪芙儿所在的锻冶场了。虽然他是相信这一点才会跳下蹈鞴炉,但如今到底他们是要前往出口,还是只凭纽芭随心所欲地走,他已经分辨不清了。 有好几次火舌几乎就要吞没他们,但纽芭都会及时以魔法紫光将两人包围,抵挡火势并确保通路。如果没有纽芭带领,吉尔达·雷恐怕早就跟伊利斯一样葬身火海了。 如果纽芭想用魔法扔下吉尔达·雷独自逃亡,他随时都能做到—也因此,原本吉尔达·雷要以纽芭为人质的立场就颠倒过来了。 「你要去哪里?」 无论他问几次,纽芭就是不回答,只是像对待玩具一样甩着铁链,有时候则强硬地拉扯吉尔达·雷。在隧道转弯处纽芭就会停下来偏过头,看起来像在仔细聆听些什么。 随着两人前进,或许是空气不断升温的振动声,他一直听见低沉的耳鸣。与火焰一同逼近的腥臭味充满他的鼻腔,令他喘不过气来。 吉尔达·雷省下力气,打算集中精神注意通道前方,但此时蹈鞴场根本无法比拟的强烈热气,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要清楚思考事情也变得困难许多。也因此,伊利斯凄惨而死的脸,以及抬头看着吉尔达·雷的无垢双眼,全都鲜明地浮上脑海。然后伊利斯的脸便与都蓝的脸重叠,无止境的记忆幻影也反复地向他袭来。 小时候的都蓝,里沃战役时失去全家人而紧捉着哥哥不放的都蓝,陪他咬紧牙关一起横越沙漠的都蓝,不知不觉长得比哥哥还高、还能比试剑术的都蓝,总是体贴不好相处的哥哥、不着痕迹地充当他与周遭人群间的缓冲角色的都蓝,虽然他不曾明白地对都蓝道谢,但都蓝具备许多吉尔达·雷没有的优秀特质,并且毫不自满,低调地弥补了兄长的不足。失去梅比多尔杜王子的时候,都蓝满是自责的脸庞;勇敢追在兄长身后,鲜少生气的都蓝为了兄长扬言要替王子殿下报仇时的脸庞—在鸟船甲板上与凤旅团和游击队短兵交接,浑身浴血的都蓝……最后是为了保护兄长,在他眼前被砍杀,表情因而痛苦扭曲的都蓝。 吉尔达·雷想止住不断涌出的鲜血,想为弟弟合上那双大睁的栗色双眸,于是朝幻觉伸出双手,却因碰触不到而充满绝望。一直以来他逼迫自己只去思考未来的事,使得他始终压抑在内心深处置之不理的悲哀与愤怒,此刻就像刚刚才发生一样不断涌了上来。 死去后躺在鸟船上,逐渐远去的都蓝,他的双眼一瞬也不瞬地仰望兄长。那张死去的脸孔瞬间又变成了凤旅团的人,冰冷地看着吉尔达·雷,并且咏唱咒文。但那些咒文最后都化成了一个词汇: 「大哥……大哥……大哥……」 纽芭突然扯动铁链,吉尔达·雷踉跄了一下。 纽芭咏唱着咒文,用看不见的墙壁挡回喷发而来的火焰。涌上的热气取代了记忆,烧灼吉尔达·雷的胸口。他肮脏不堪的上衣被烧焦,皮肤也起了水泡。淌下的汗水刺痛了他烧伤的伤口,但连那样的烧伤,吉尔达·雷都觉得离他很遥远。 他肩膀靠着隧道的墙壁不住喘息,纽芭见状嗤嗤地嘲笑他。 「很好笑吗……」吉尔达·雷下意识地喃喃说道。 如果自己拥有和纽芭一样的魔力,就不会失去都蓝了。在里沃攻击家园时,他也不会让里沃军伤害到家人。不必体会那么多的悲伤与憎恨,平静地守护农场与家人成长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吉尔达·雷都相当排斥生命魔法,但或许那是因为他嫉妒那些人,因为他们会使用自己所没有的能力。能抵挡烈火的纽芭魔力着实惊人,与他相较之下,吉尔达·雷显得多么无能为力。 吉尔达·雷比任何人都还嘲笑自己。比起什么骑士,要是成为一名魔法师,他就不必眼睁睁让都蓝落入凤旅团的手中了。 胸口内的黑色巨石规律地搏动。耳鸣声逐渐升高,形成了像是雷鸣般的轰隆说话声。 ——那是汝的愿望吗? 吉尔达·雷惊讶地看着纽芭,但纽芭没有看他,转身面向隧道前方。奔流的火焰退去,原以为塞住的通道顿时露出焦黑的岩石表面。轰隆声的余韵就从那深处传来。 「是你在说话吗……?」 纽芭走在前头,没有理会吉尔达·雷的询问。吉尔达·雷只能在他的拉扯下跟在身后。 隧道连接到一个开阔的洞窟。葫芦形的巨大洞窟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照得一室火红。这是座比他第一天进入「赤砦」时看到的血池还要宽广的巨大空间。 一股异臭突然飘进他的鼻腔,之前一直闻到的腥臭味浓缩起来,变成一股烧焦似的臭味。而吉尔达·雷总算知道那股臭味到底从何而来了。 在洞窟底部燃烧的火焰中,有无数条蛇正堆叠缠绕在一起。从手指大小到手脚般粗细的蛇,彼此摩擦着泛着闪亮油光的红黑色鳞片,相互纠缠。 吉尔达·雷透过火焰去看,只见那些蛇跟沙漠里的蛇不同,它们的每一片鳞片都隆起成厚厚的菱形,看起来就像覆盖着甲壳一样。可能因为有这些鳞片保护,所以这些蛇并不在意足以烧融钢铁的热度,还从嘴里吐出鲜红的舌头,呼吸着火焰。或者,眼前的烈火本身就是以蛇族所吐出的瘴气做为燃料也说不定。 纽笆走向葫芦状洞穴中的狭窄处,环顾火焰之池。洞窟的墙壁经过长年累月的燃烧,土壤都熔在一起,带有七彩的陶器光泽,而好几个侧边洞穴开口都有些烧熔了。从吉尔达·雷所站的位置到隔着火池的对面墙边,形成了一个通往深处的七彩高坛,高坛上一样有数千条蛇蠢动着,形成一道活生生的瀑布,吉尔达·雷一边看,一边怀疑自己是否见到了幻觉。 最上一层靠近洞顶的地方,有一道人影,而且是个全身都覆盖着无数条甲蛇的裸女。这群蛇旁若无人地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攀爬,啃晈她的胸乳及下巴,她的腹部与腿部柔嫩的肌肤上,也都布满大量深红色的齿痕。不仅如此,细小的蛇还在她的口鼻部进出。 他本以为那是个死人,但并非如此。女人的眼睛正如黄玉般闪烁地看着他。 汝知道我是火神颂恩,所以前来吗…… 那阵轰隆巨响,是由女子的口中随着许多条蛇一起吐出。声音如同打雷般贯穿了吉尔达·雷的灵魂,让他颤栗不已。 女人爬了起来,躲在她乌黑头发中的蛇纷纷爬出,跟高坛上的蛇一起往上堆叠,化成能够支撑那具美丽裸体的红色宝座。美女有如王者一般坐上蠢动的宝座,跷起她的玉腿。群蛇似乎非常高兴地任由女子践踏,纷纷爬上她的脚与手臂,用金属般光亮的鳞片爱抚她。 吉尔达·雷对于眼前惊悚且毫无美感的样子感到震惊,他无法直视,却也无法移开视线。 「你就是火神颂恩吗……?」 没错…… 那张妖异优雅的嘴唇轻启,更多的小蛇落下。不断传来的野兽吼叫般的声音与波动,证明了眼前的存在并非人类。 这个外貌,并不是我本身…… 是为了实现这个人的愿望,她献给我的代替品…… 活生生的人类肉体…… 很美,对不对…… 一百二十年前,这个人的美貌吸引了许多人,纷纷想来征服她…… 部族间因此引起争端,她也因此成为战场俘虏,成为敌人的调剂品…… 许多男人碰了这个人,侮辱了她,最后还把她献给我 当祭品…… 这个人诅咒并憎恨自己的美貌…… 因此将自己投向我,寻求永恒的平安…… 这份憎恨引起了我的兴趣,因此我实现了她的愿望…… 这个人只会在我面前永远美丽,再不会受到任何人的玷污…… 听到颂恩神的声音中带着满足,让吉尔达·雷感到厌恶。眼前奇怪的光景,其实是一个可怜女人成为赛革特族「祭品」的末路。 「你操纵那个女人,就跟那些污辱她以逞肉欲的男人没什么不同!像你这样的东西,根本不配称为神!」 吉尔达·雷大骂,并朝纽芭说道: 「恐怕在这里筑巢而居的,都是一些邪恶的蛇精。它们操纵火焰,以神之名证骗赛革特族。祭祀长纽芭,你看清楚!依赖这种蛇妖的力量,不会有好下场!」 纽芭将光滑的面具朝向吉尔达·雷,再度嗤笑出声。纽芭可能真的疯了,或者完全被蛇精所迷惑,他似乎完全听不进吉尔达·雷所说的话。 汝在跟谁说话; 我的祭祀长在这里…… 女子外貌的颂恩从红色宝座上站起来,动作有如跳舞般。 看见颂恩手上所拿的铁面具,吉尔达·雷心下一惊。那顶是纽芭的面具,而颂恩刚刚的动作,跟吉尔达·雷来到「赤砦」第一天所看到的纽芭动作相似。 宝座上的女王一戴上面具,她光滑的肌肤立刻萎缩,变成腐烂的斑点。富有光泽的头发纷纷脱落成为一条条小蛇,蜷曲在女人的脚下。 悲惨裸体就在他的眼前变成了戴面具的祭祀长。跳入蹈鞴炉后又回来的纽芭传说,其实就是颂恩刚刚所说这名女人的命运。 吉尔达·雷惊愕不已,转身凝视着身边这名戴面具的人,而对方也透过面具上眼鼻处的阴暗开孔回望他。 「那你……又是谁?」 对方突如其来向后飞退,咏唱咒文。他的身体浮在半空中,越过火焰池,逃向颂恩——也就是真正的纽芭——所在的高坛上。 但该处并不是坚硬的岩盘,而是堆积起来的甲蛇台座。台座瞬间崩塌,吞没了连发出声音都来不及的假纽芭。就好像有无数只赤黑色的触手卷住他的身体,将他拉进沙漠的流沙中一样。因恐慌而翻滚的身体和那个面具,都迅速被蛇群掩埋,最后剩下的手掌也挣扎着消失在赤黑色的漩涡中。 眼前的光景让吉尔达·雷颈后一阵发凉。颂恩的确是个可怕的存在,也拥有让他胆颤的力量。蛇群是颂恩的忠仆,这座洞窟与火焰池本身,就是颂恩的能力所在。 傲慢的人类啊…… 汝想要制裁我吗…… 可是,汝对我有所求…… 吉尔达·雷在颂恩的波动下全身摇晃,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屈服于恐惧之下。 「我……?」 虽然有不少「祭品」崇拜纽芭和火神,但他可不记得自己也跟那些人一样。 颂恩借由纽芭的嘴巴,以令他感到不愉快的亲昵口气说话: 汝带着那份憎恨,呼唤了我…… 纽芭也是因为那份憎恨而吸引我…… 我不明白人类的美丑, 我最喜爱的,是激烈的怒意、憎恨、诅咒…… 在纽芭来到我的城堡之前,我一直沉睡着。那是无趣又冗长的睡眠…… 是这个人的憎恨,将我自沉睡中唤醒…… 对侵犯自己的人无法遏止的怒火,以及对自己生命的诅咒…… 在那之前,我总是远远地看着人们的生活…… 隐藏在这里,不关心人或野兽,只是看着他们…… 那是我第一次直接尝到人类的激情为何,矛盾纠结又是什么…… 我因此醉心于此,感到相当愉快…… 纽芭让我知道体会这些的快乐…… 「快乐……?你将人类的痛苦当成快乐?」 在吉尔达·雷体内筑巢的憎恨,以及复仇之石为他带来的疼痛,被颂恩却形容为「令人愉悦」,让他感到愤怒。但是即使连这份愤怒,对于颂恩而言都是「快乐」的泉源。这个非人的存在似乎在品尝吉尔达·雷的呻吟般,从喉咙发出了咕哝声。 其他野兽不会像人一样被情感左右…… 人类到底为什么会互有争执,彼此伤害呢…… 难道不是因为害怕过着像我一样无趣的生活吗? 「愚蠢……人类并不会故意彼此伤害!」 那么为什么祭祀我的子民,会寻求我的力量, 接二连三制造杀伐的武器呢…… 其他子民又为何需要这些武器? 这些话提醒了吉尔达·雷,他是为了寻求「赛革特之钢」才来到这个地方的。换句话说,他也是来寻求颂恩的力量。 「那是……为了对抗强大力量,才需要力量……是憎恨带来了另一份憎恨……!」 吉尔达·雷勉强说出几乎让他呕血的回答。 多姆奥伊为了在奥拉阴影下自保,需要对抗生命魔法的武器,就像里沃一样……可是,要对抗与凤旅团合作的里沃,又该怎么办?自己能做到的事,真的太少太少了。 那么,错的是第一个伤害他人的人吗? 「没错……!」 如果没有里沃之战……如果奥拉不对他们胁迫外交……如果凤旅团不要伤害梅比多尔杜王子…… 但那些也都是人。是人在伤害他人…… 在稍纵即逝的短暂生命中,不断追求、被激情所左右…… 我是这么去理解人类的生命…… 颂恩愉快地说道。一股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为接近绝望的感慨袭向吉尔达·雷。 如果颂恩真的是神,那么神真的一点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懊恼与痛苦吗?就像人类栽培花草一样,祂也只是将人类当成毛色不同的生物观赏而已吗?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人类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可是颂恩却用有如轻舔嘴唇般的声音说道: 汝所想要的力量,我能够赐予汝…… 但要用汝的憎恨来交换…… 他突然拿下纽芭的面具,恢复了蛊惑人的女子姿态。这很明显地是种诱惑。尽管吉尔达·雷感到嫌恶,仍被这个提议所吸引。纽芭因为这么做,获得了颂恩绅的强大魔力,而吉尔达·雷则无法不去想让自己也成为这种存在的可能性。 2 「太了不起了……」 听见不是自己发出的轻喃声,吉尔达·雷猛然抬起头。 拥有美女外貌的颂恩神也在宝座上一顿,环顾着四周。 蜷缩纠缠在她脚下的蛇群,突然就像沸腾了一般往上喷,铁灰色面具分开了蛇群的顶点而外露出来。先前才被红色鳞片与火焰吞没的假纽芭,再度浮了上来。 假纽芭身上罩着一层紫色的魔法之光,就像脱皮的蛇一样,将蛇群自他身上一一剥落,若无其事地现身。那个人是个魔法师。他用保护自己与吉尔达·雷不受火焚、并引导至此处的魔力,躲过了蛇群的瘴气,而且还以似乎不服气的态度听着颂恩与吉尔达·雷之间的问答。 「火神啊,蛇神啊……名称是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魔法师撩起衣摆,向宝座上的女王屈膝。 「如果您需要憎恨,我身上也多不胜数。请您将制造『赛革特之钢』的力量赐予我吧!」 魔法师那华丽的动作,以及优雅的口吻和他的声音,一口气唤醒了吉尔达·雷的记忆。那是令他憎恨得无以复加的仇人身影。 「竟然是……你……」 魔法师特意展现般地拿下面具,露出银白色的长发与秀逸 的额头。 「乔贝尔魔法师……」 浮现高傲冷笑的紫色眼眸,瞥了一眼吉尔达·雷。嗤笑声从他的薄唇逸出。 「真难看呢,吉尔达·雷。你的性命一直都掌握在我手里。如何?你总算知道没有魔力会有多么悲惨了吧?」 吉尔达·雷被这番羞辱所打击,全身宛如陷入冰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你没发现吗?从阿米兰堤开始,你与雪芙儿的动向,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们才会帮助你的旧识里沃人潜入赤砦。我会陪你走到这里,只是因为感受到赛革特的耐魔力之源,也就是火神的魔法。」 奎里德。吉尔达·雷终于确定老奸巨猾的里沃参谋与乔贝尔联手了。 「雪芙儿……你们对雪芙儿做了什么!」 既然马可斯桑与塔欧都出现了,那么他们应该也会对雪芙儿动手,这让吉尔达·雷心中一凛。自己掉入圈套的同时,连雪芙儿也被夺走了。 「那个女孩当然也已经落入我们手中了。因为不只是你们两个,里沃、奥拉,还有全世界,都只不过是凤旅团手中彼此争夺的棋子而已。」 乔贝尔手舞足蹈地摊开双臂,喃喃地对颂恩报上姓名。 「我是凤旅团的乔贝尔,也是被称为鸟人的魔咒师。颂恩神啊,创造世界上的憎恨、将人们放进战争炼狱中的,正是我们凤旅团,我们是最适合服侍您的仆人。与其将您的气息赐给赛革特族,不如赐予我们吧!这么一来我们就能将甘露般的无间炼狱,还有无止境的憎恨悲伤,源源不绝地供应给您了!」乔贝尔恭敬地低下头,执起纽芭纤细的手指,在白瓷般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可是纽芭却激烈地甩开手,大叫道:「别碰我!」 嘶哑的声音并不属于颂恩,而是纽芭自己。眼见美女的脸逐渐僵硬,变回了全身遭灼伤覆盖的凄惨样貌。挛缩的指尖迸出火焰,瞬间喷向乔贝尔。乔贝尔的长袍便有如火炬般燃烧起来。 乔贝尔迅速向后飞退,手一挥熄灭了火焰。长袍一边的袖子被烧毁,露出他变成青紫色的手腕。但那并不是被火烧伤的手,手肘上还有缝合的痕迹,只有从缝合处到前端泛着青黑色的血管,是个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手腕。乔贝尔举起那只手,透过骨头与发黑的皮肤贴合的指缝间,瞪视吉尔达·雷。 喔,汝的憎恨也非常强烈…… 颂恩神的低语,正透过纽芭歪斜的嘴唇说出。 乔贝尔俊秀的双眉因屈辱而紧蹙,吉尔达·雷明白了他的憎恨:那只属于死者的手腕,取代了吉尔达·雷从乔贝尔身上砍下的手,也是乔贝尔饮恨败北的象征。 但那只手对吉尔达·雷来说,只是乔贝尔这些凤旅团员亵渎死者、将死者当成工具的不人道证明。就像对待都蓝一样……吉尔达·雷心中的憎恨一口气膨胀,恨不得杀了乔贝尔似的回瞪着他。 太有趣了…… 让我看看,汝二人到底谁的憎恨强烈? 比较强的人,我将赐予他力量…… 颂恩的声音都还没停歇,乔贝尔便开始咏唱起咒文。 咒文绊倒了吉尔达·雷的脚,将他从洞窟边缘扔进火焰之池。 「啊啊!」 倾斜的视线中,充满了旋风般的火焰和等待他的甲蛇群。这时,纽芭口中开始大叫着什么。 火焰如同彩带般从燃烧的池子里喷出,在空中缠住吉尔达·雷,并将他卷起来。除了炎带之外,他还能看见赤黑色的蛇群。一堆甲蛇环绕他全身,塞住他的眼耳口鼻。吉尔达·雷瞬间被火焰吞没,觉悟到自己就要枉死在这种地方了。 但当他的身体摔落池底,盘绕在池底的大蛇们便将他往上抬,让他再度飞出火焰中。在目瞪口呆的乔贝尔面前,吉尔达·雷身上的甲蛇纷纷剥落。甲蛇身上的鳞甲保护了他,让他免于火焚之灾。 吉尔达·雷落在高坛上,逼近乔贝尔。 「你……!」 乔贝尔不断放出攻击咒文,吉尔达·雷旋即往旁边一跳,以颂恩的宝座为盾牌。咒文击中宝座,破坏了甲蛇缠绕的形状。纽芭飞了起来,像只蝙蝠般倒吊在洞窟顶端。 争执吧!努力致对方于死…… 颂恩打算在高处品尝吉尔达·雷与乔贝尔对彼此的憎恨。 乔贝尔接二连三地放出咒文,咒文的利刃切割着吉尔达·雷,让他浑身是血;但甲蛇群似乎受到血腥味的吸引,缠在吉尔达·雷身上吸吮伤口,伤口因而迅速愈合。乔贝尔见状焦躁地晈着牙。 恐怕是颂恩为了享受两人的战斗,于是将施展在纽芭身上的治愈魔力,同样赐予了甲蛇。可是吉尔达·雷身上并没有可供作战的刀剑。乔贝尔为了一口气给他一记致命伤,打算让他固定在高坛上。咒文沉重地压住了吉尔达·雷的身体,能够勉强移动已经令人感到不可置信了。 吉尔达·雷脚步摇晃地闪避乔贝尔咒文的攻击,同时寻找武器。接着他想到拖在他项圈上的铁链。项圈与铁链也都是「赛革特之鐧」,具有耐魔力,所以乔贝尔的咒文才没有完全生效。 明白了这点,吉尔达·雷拿起铁链,如同鞭子般甩了出去。乔贝尔虽然以咒文为盾挡掉了,铁链前端还是擦过他的前额。甲蛇缠上了渗血的伤口,看起来就像魔法师的头环一样装饰在白皙的额头上。目前他们都只是让对方受伤,都没办法打倒对方。于是彼此攻击的两人,目标都是一击必杀。 乔贝尔高高飞起,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降落在吉尔达·雷身后。吉尔达·雷看穿了他的动向,将铁链往后一甩,打算扫向他的腿陉,可是乔贝尔却已经从他的上方释放咒文,烧灼的疼痛垂直贯穿了吉尔达·雷的肩膀,直抵肺部。 吉尔达·雷咳出了鲜血,铁链惊险地打中了魔咒师的脚。乔贝尔摔倒在高坛上,甲蛇群缠上了他的小腿。吉尔达·雷挥动铁链想要甩向他,但那却是陷阱。 乔贝尔的咒文打中了身体出现破绽的吉尔达·雷。吉尔达·雷往后飞了几匹马身之远,撞上洞窟的墙壁。墙壁上刻着魔法阵。刚刚不断割伤吉尔达·雷的咒文,原来是魔咒师为了刻出魔法阵所做的诱敌牵制手段。 「抓到你了。」 魔咒师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缓缓地走近被魔法阵牢牢固定住的吉尔达·雷。吉尔达·雷虽然用力挣扎,但五芒星阵牢牢地箝制他的四肢,他只有脖子能够稍微活动而已。 乔贝尔那只死者的手伸到一半便缩了回去,改以另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吉尔达·雷的下巴。 「这一刻我已经等很久了,吉尔达·雷。我要让你屈服,任我宰割,完成我的复仇。」 咒文烧灼吉尔达·雷的喉咙,切断项圈上的接缝。当乔贝尔扔开「赛革特之钢」后,他的脖子也被押在墙壁上,只能眨眼睛了。 「我不会轻易杀死你。首先,就把你的右手送给我吧。」 吉尔达·雷与乔贝尔在极近的距离下瞪视彼此,乔贝尔紫玉般的双眸泛黄,俊秀的眉眼也带着疯狂。自从受到奥拉的监禁之后,这个魔咒师一定过着充满憎恶与怨恨的日子。 「你就这么讨厌自己的样子吗?乔贝尔……」 「住口!」 乔贝尔扯下约有棍棒般粗且吸附着吉尔达·雷伤口的甲蛇,伤口随即迅速流出鲜血。甲蛇都被隔绝在魔法阵之外,只能绕着五芒星周围蠢动徘徊。于是魔咒师用力按压几乎有手掌大的伤口,让吉尔达·雷感到强烈的痛楚。吉尔达·雷咬紧下唇,伴随呻吟声硬挤出一句话。 「你……从来没有想过给你那只手的死者吗?」 紫玉双眸冰冷地眨了眨。 「没有。不过 我以后一定会想——因为是你的手!」 魔咒师咏唱咒文,在吉尔达·雷的手臂上开始描绘魔法阵。 「雷阁下!」 这时,少女呼唤的声音传进了吉尔达·雷的耳里。 吉尔达·雷眯起双眼,寻找心爱少女的身影。透过火焰池浮起的蒸腾热气,他看见对岸的隧道出现了雪芙儿等数人。 他知道巨汉是塔欧,一旁则是马可斯桑。可是,另外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戴着反射火光的面具,身形颀长。看见他的时候,一个可怕的直觉袭向吉尔达·雷。 「雪芙儿……!」 吉尔达·雷奋力挤出声音。 「雪芙儿,快逃……!」 3 「雷阁下!」雪芙儿大叫。 「……在那里!」马可斯桑指了过去。 雪芙儿跟随着逐渐增强的波动与施展在前方的魔法之墙,终于追到吉尔达·雷与纽芭的足迹。在隧道的转弯口,突然出现一座巨大的火焰洞窟,她就明白自己没有弄错方向。 雪芙儿在火焰的另一边,发现被五芒星魔法阵钉住的骑士身影,骑士流着鲜血,身旁还有让他流血的敌人。 「纽芭!」 不,那个人并不是纽芭。银白色的头发与修长的身影在火焰的热气下扭曲,使她看不清楚…… 「雪芙儿……快逃!那家伙,他是凤旅团……!」 骑士看着雪芙儿,断断续续地喊道。雪芙儿吓了一跳迅速转过头,她身边站着一直戴着面具的假纽芭。 「凤旅团……?」 这时,火焰从他们头上落下。假纽芭迅速地咏唱咒文。紫色光芒覆盖了雪芙儿的视野,她的脚也离开了地面。魔法师用魔力的罩膜包住四人,飞上半空中。火焰的波浪打在刚刚他们还站着的墙边,那块岩盘迅速变得焦黑。 「那、那是什么啊……!」 马可斯桑失声喊道。映照着火光的洞顶岩盘上,有个美丽的裸体妖女,正头下脚上地倒吊着。雪芙儿能看见妖女身上绽放出多得令人害怕的魂源。像黑色火焰般熊熊燃烧,散发至周围的钝铁色光辉,画出一道巨大螺旋,连接着火焰之池。 「那个……那个,并不是人类……」 不要妨碍我!你们这些不请自来的人…… 几乎要迸裂的波动摇晃着洞窟,不只雪芙儿,他们四人都按住耳朵瑟缩着。那个像野兽般的声音从妖女的口中发出,同时也朝他们吐出火焰与蛇。 魔法师以紫光包住四人,躲开火焰飞往吉尔达·雷所在之处。释放出的蛇群火焰如降雨般不断朝他们落下,被紫光罩膜弹开落入燃烧的火池中。无数条蛇堆积在火焰中,却都没有被烧死,活生生地蠢动着。 「颂恩,住手……!」 骑士大吼,雪芙儿看到他脚下也被无数赤黑色的蛇所覆盖,大吃一惊。所有蛇的魂源都与妖女的魂源相连。这里是火蛇的巢穴,而颂恩绅,就是蛇神。 「雷阁下!」 雪芙儿朝着骑士伸出手,却搬紫色光球所阻挡。魔法师防备着洞顶的妖女,因此受魔力包围的四人就一直浮在半空中。马可斯桑拭去冷汗,大喊: 「金席克魔法师,我们快走!带着吉尔达·雷快逃吧!」 此时,面对着骑士的银发之人突然回过头,直直盯着雪芙儿瞧。瞬间,包围众人的火焰与甲蛇大军,还有红色火光所照耀的异样光景,全部都自雪芙儿的脑海中消失。 「乔贝尔魔法师……!」 那张惨白瘦削的脸上,紫色眼眸正绽放着光辉,如新月般扬起嘴唇笑道。 「雪芙儿·阿尔各,你总算回到我身边了。」 魔咒师咏唱咒文,指尖绽出青紫色的光芒。光芒通过紫色光膜来到雪芙儿的额头两侧,雪芙儿痛得尖叫。 乔贝尔说道:「吉尔达·雷,你看!凤旅团又得到雪芙儿了!就像你弟弟一样……」 雪芙儿与吉尔达·雷四目相对。 骑士的双眼中燃烧着怒火,好像要告诉雪芙儿什么。雪芙儿想起自己背上的那把剑,便忍着头痛将它拔出来。假纽芭虽然察觉到了,但雪芙儿还是使尽全力把剑扔过去。 「赛革特之钢」穿透了魔法罩膜,惊险地刺进吉尔达·雷的脚边。刀刃斩断了束缚骑士的五芒星。骑士落到地上,同时把剑拔出岩壁。 吉尔达·雷在地上留下一条血痕,朝乔贝尔攻击。蛇群像红带子一样从地面往上跳,缠住骑士的肩膀。雪芙儿惊恐地喘息,但骑士的动作丝毫不见停滞。乔贝尔大声念诵咒文,想要抵御长剑的攻击,可是骑士的魂源却不断涌出,挥舞着「赛革特之钢」弹开了咒文。有着三道弯曲的刀刃划开了乔贝尔的胸口。赤蛇群跳向乔贝尔,堆叠在倒下的魔咒师身上,直到将他掩埋。 「去死吧,乔贝尔!」 吉尔达·雷把剑插进赤蛇塚内,放声大吼。 太精彩了,我第一次体会这么强烈的憎恶…… 我就实现汝的愿望吧…… 颂恩神的声音轰隆作响,妖女降落在吉尔达·雷的面前。蛇群从退后的骑士脚边缠上去,让他动弹不得。妖女随即摇曳着漆黑的魂源靠近骑士,白皙的手臂与魂源的漩涡也缠到骑士身上。 「雷阁下!」雪芙儿尖叫。 骑士抵抗着,把剑刺向颂恩神脇下。可是妖女仍然面带微笑,捉住剑锷和骑士的手。蛇群沿着剑从妖女的腹侧来到骑士手上,固定了骑士的手腕。 雪芙儿看见颂恩神的魂源沿着剑的弧线流过去,缠住了骑士的魂源。骑士黄金般闪耀的魂源,与赤黑色的火绅魂源混在一起,形成一道双重螺旋,奔向骑士全身。骑士的七个灵魂迅速燃起,火焰就像要从他的眼睛与嘴巴迸发一样。妖女宛如要吸收那些火焰般吻上了骑士,再缓缓地后退,并将剑拔出了身体,蛇与火焰也从她的伤口剥落。就在雪芙儿见到此光景的瞬间,一道紫光忽然从妖女的脚边散发而出,吸附了她的伤口。妖女的脸上一片茫然,停下了动作。 紫光扯开伤口,在妖女的身体内沸腾。眼见她白皙的肌肤逐渐变色萎缩,那是雪芙儿曾见过的纽芭的样子。纽芭扭曲的脸摇摇晃晃,头发急速脱落。她的皮肤肿胀,开始从每一处裂开,紫光从这些裂缝中溢出,扩大她的伤口。她的头无力地往后仰,没一会儿,纽芭就如粉尘般四处飞散了。她的皮肤与骨头四分五裂,消失在火焰之池内。 池里的火焰瞬间退去,底部的蛇群看起来似乎同时抬起头。 纽芭……! 颂恩神的嗥叫声,摇晃着整个洞窟。火焰消失后恢复黯淡的洞窟中,无数蛇群的魂源发出令人不快的光芒,传来阵阵的脉动。 雪芙儿循着吉尔达·雷的魂源光辉,找到了他的身影。但他的身边忽然又出现了另一道光线。带着紫色的光芒跟破坏纽芭的光线颜色相同,那是魔咒师乔贝尔的魂源。 「乔贝尔!」 骑士立刻举起了剑。 「什么神明!」 乔贝尔践踏着他抖落的蛇,将两边的袖子像翅膀一样张开,飞到了半空中。 「我的想法很正确,神不过是人们所创造的妄想而已……像这样试着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明白那只是魔力的集合,跟拥有强大力量的野兽没什么不同!谁要臣服于这种东西之下!」 乔贝尔从空中释放的咒文朝骑士攻击。火焰突然间再度于洞窟内燃烧起来,一路往上窜,几乎来到洞顶。骑士与乔贝尔都被火焰吞没。包围着雪芙儿等人的紫色光膜也染上了红色,并且剧烈摇晃,几乎要往下坠落。 「雷阁下!」雪芙儿大叫。 火焰充满了洞窟 ,卷起巨大的漩涡,而骑士就在火焰的中心。骑士的身体借着不断膨胀的火焰与热气漩涡往上,顺势砍向乔贝尔。 乔贝尔的哀嚎与崩裂般的声音双双响起。那是火焰的漩涡让洞窟顶部产生了龟裂。 紧接着,会喷出火焰的大群赤蛇形成的龙卷风突破了洞顶,巨大的岩盘应声崩落。 第八章 坏劫 1 阿札破蹲踞在芦苇丛中,看着东南方的天空升起狼烟。 黄色的烟,是库比亚多的信号。还有几刻钟才天明,月亮却已开始西沉。平日像座不夜城的「赤砦」,泄露出来的火光与烟雾就像要照亮地平线与天空的尽头一样,但如今这些火焰都消失了,让「赤砦」融入深蓝色的天空中。 刚刚升起狼烟的天空再往南一些,又燃起了另一道狼烟。红色的烟,是参谋总长奎里德下令执行战术的信号。 阿札破无声地站了起来。芦苇沙沙作响,传来士兵们一一站立起来的声息。他们在阿札破细心的分配下按计划散开。这些南部哨戒军的士兵们,平常当然不可能听令于斥候兵阿札破,但在名参谋奎里德·曼斯顿的斡旋之下,表示这次作战必须由来自「红色平原」的阿札破才办得到,因此阿札破才得以顺利指挥。 「呜啦啦啦啦啦啦——!」 阿札破冲进黑夜中发出吆喝声。士兵们也同时将剑与盾牌敲打出声。 点状排列的士兵们所拉出的弧形内侧,隆起许多顶着灌木的黑色小山。此时这群「红色平原」的真正主人——坊安,全部都从睡眠中惊醒过来。 突如其来的吵杂声,让数十头坊安竖起叉角,还没完全清醒便急着逃命。阿札破拉起蹲伏着的马匹,飞跳起来。 「快追!上!」 士兵们刻意让开了弧形的东南侧,一一跨上马匹。坊安们朝没有声响的方向奔去,阿札破等人则紧追在其后。坊安群踩着轰隆的地鸣声在黑暗中狂奔。阿札破驱策马匹跟在它们后方,控制它们的前进方向。坊安彼此冲撞的叉角与踩踏声宛如战车队伍般汹涌而至,疾奔的巨大身躯犹似山洪爆发,以惊人的速度往「赤砦」所在的悬崖前进。 悬崖边是「赤砦」的观测塔楼,上面有值班的哨兵。 「呜哇——!」 哨兵的叫声,与坊安们的叉角撞倒塔楼所发出的声响重叠,好几头坊安随着塔楼一起摔到崖下。 陷入恐慌的坊安没有看见眼前就是陡峭的悬崖,没有了火焰的赤砦,不过也就是一个突然陷入黑暗、门户洞开的山谷而已。坊安群自前方开始,犹如雪崩一般摔进山谷里,这时后方的坊安当然也不可能突然停下,因此相当于里沃军一个大队的重量与数量突击了「赤砦」。「赤砦」内立即充满了哀嚎声与木材断裂的声音。 阿札破在悬崖边拉住缰绳停下马匹,从边缘往下看。 「救命!」 在坊安的嘶鸣声、蹄声,人们的怒号声、惨叫声中,脚没有折断的坊安们愤怒地来回狂奔,拼命窜逃的赛革特族人集中在铁门处,不顾一切地打开门闩。 然而推开铁门的并非赛革特族人,而是早已迫不及待的奎里德小队。 「赤砦」铜墙铁壁的堡垒被击溃,异族军队首次穿过了那扇铁门。阿札破眼见战术执行成功,于是调转马头,前往与奎里德会合。 2 「怎么了!」 取代了争先恐后往门外逃的赛革特族人,奎里德带队冲进「赤砦」问道。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这么问可以让人误以为里沃军并没有破坏与赛革特族之间的协议,而入侵「赤砦」。 「奎里德!」 高亢的声音传来,一个瘦小灵敏的人影靠近马上的奎里德。 「库比亚多!另外两个人呢?」 少年的黑色双眼闪闪发亮,迅速地报告了稍早的状况。知道原本打算趁坊安入侵引起骚动时带走吉尔达·雷与雪芙儿·阿尔各的计划失控,让奎里德蹙起双眉。 「马可斯桑跟塔欧都追过去了,我也要再进去一趟。」 就在库比亚多脚跟一转,打算重新回到谷里的时候,奎里德感觉到脚下有震动。 「等等,库比亚多……!」 随着轰隆声乍响,矗立在铁门尽头的崖壁裂开,冒出了火柱。火柱升到悬崖的数倍之高,然后竟像是生物一般挣扎着。火星四处飞散,在毁坏的谷内屋宅上开始燃烧。悬崖崩塌,岩块与红土掩埋了北半边的山谷。 「不行了,撤退!」 奎里德驱赶着正在逃跑的赛革特族人,动员小队士兵引导他们往出口去。这期间火星不断落下,有些也落在奎里德上方,而他用披风挥开的火苗,却缠上了他的手。他一见大惊:那是身上覆盖着赤黑光泽鳞片的蛇,而这些燃烧的蛇竟然是活的,甚至张口咬住奎里德的手臂。 「混帐!」 奎里德将剑尖刺进鳞片中,砍断蛇的身体。 「这什么东西……!」 库比亚多也用短剑击退了好几条。 「是颂恩神!火神发怒了!」 赛革特族人吓得浑身发抖,还有人当场跪地祈求。库比亚多用不输给骚动的高音量朝奎里德大喊: 「赤砦的地下喷火了!一定是吉尔他们做了什么!」 燃烧中的火蛇四处爬行,让所有的东西都燃烧起来。连活着的坊安背部都着了火,使得它们更加疯狂奔窜。奎里德命令库比亚多,将趴在地上的赛革特族男人全都拉上马鞍。 「快出去!待在这里只会被踩死!」 奎里德率领小队一出铁门,便遇上阿札破与查波罗杰将军。南部哨戒军的将官们都跟在查波罗杰身后,大门前市集的民众也纷纷起床走避,准备逃命。 「曼斯顿,这就是你的战略?」 曼司·查波罗杰一见到奎里德便开始抒发不满,态度从容得仿佛这里不是火灾现场,而是里沃首都内的王宫一样。但那并非因为他很有胆识,而是他长年都处在没有重大紧急事态的军队中,根本没见过世面,才会无法掌握紧急状况的变化情形。 曼司只处理过「红色平原」上部族之间的纷争,而规模较大的纷争,也几乎都在奎里德担任他麾下参谋官的时候解决完了。在那之后,虽然他会听从奎里德的建议,但还是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上,遇到不顺利的情形便责备奎里德,那更是家常便饭。 「『赛革特之钢』在哪里?你不是说可以不必破坏协定,又能查采出秘密,现在怎么样了?」 「请等一下,将军。喂,你是锻冶工匠吧?那些火跟蛇到底是什么?」 奎里德摇晃着他带出来的赛革特族男子。喃喃祈祷的男子总算回过神来,颤抖着回话。 「甲蛇是火神的使者……能够安抚颂恩神的只有纽芭大人……喔喔,颂恩神啊,为什么要将赤砦……赤砦全都完了啊……!」 听了他的话,查波罗杰立刻对身后的军官们下令。 「尽可能保护赛革特族人!将他们集中在里沃军的庇护之下!」 他的盘算是确保赛革特的锻冶工匠无碍,将他们送回里沃国。军官们点了点头,在大门前散开。 查波罗杰家族,是世代都在里沃的议院「里沃参事会」占有一席之地的十二氏族之一,曼司·查波罗杰便是这个家族的成员。即使他身为军人的才能平庸,却具有政治家的敏锐嗅觉,也因此他才会顺着奎里德的建议,前来夺取「赛革特之钢」的秘密。只要能完全掌握拥有耐魔力的武器,就等于获得议会的席次了。 然而,对于奎里德而言,无论是「赛革特之钢」或查波罗杰的野心,都不过只是他战略中的要素而已。他的目标看得更远,只要掌握了吉尔达·雷与雪芙儿·阿尔各,接下来就是在多姆奥伊下功夫了…… 「奎里德,你看!」阿札破突然大叫。 奎里德随着阿札破的视线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前方有一道旋绕而上的火柱,以及闪耀如星辰的紫色光芒。 「是吉尔!」 库比亚多指着浮现在火柱前端的人影。那的确是吉尔达·雷。他身上穿的衣服与裤子都已经四分五裂,取而代之的是缠住了他的手脚的赤黑色的蛇。在下方火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他拿着剑的结实骨骼与肌肉的轮廓。奎里德惊愕得目不转睛,不明白骑士为什么能够飞到半空中。下一瞬间,只见那道像是火柱的东西,原来是正在燃烧的蛇龙卷。 吉尔达·雷就宛如火蛇之长一样,站在摇曳的火柱顶端。 3 乔贝尔认为自己赢定了。 身为高级巫术魔法师的他,不可能会输给吉尔达·雷这个出身低微的骑士。 蛇绅的化身也是靠乔贝尔的魔法才得以击败。他亲自证明了就算是神明的魔力,他都能够驱使凤旅团所追求的魔咒与之对抗。 就算颂恩选择了吉尔达·雷,他们凤旅团也要得到那份魔力。他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了。 在大洞窟瓦解、火柱喷发之前,乔贝尔已经先一步飞起来逃到地面上了。他高高地飞到深蓝色的夜空中,释放出强大的魔法紫光。那是给「凤旅团」的信号。 然而当他看见眼下出现吉尔达·雷身影的瞬间,乔贝尔瘦削的身体窜过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 骑士在大群火蛇的簇拥下上升,逼近了乔贝尔。难以言喻的魂源光辉自他身上绽放,也让乔贝尔背脊发凉。从火蛇身上释放的魂源流动到骑士的四肢,形成连续的回旋光芒。盘成螺旋状、散发赤黑光泽的颂恩波动,在与骑士的魂源交叠之后便剧烈膨胀,宛如以骑士为头部的一条大蛇正在蜿蜒前行,直直朝乔贝尔袭来。 乔贝尔虽然咏唱了召唤闪电的咒文,但骑士挥舞剑尖绽放出来的波动,轻易地击落了魔法雷光。那把波浪状的剑带着赤黑色光泽,看起来就像钢铁铸成的火焰。骑士的一击就释放出比乔贝尔的咒文还强大的魔力,突破了保护着魔咒师的紫色光膜。吉尔达·雷不再是一名普通的骑士了。 乔贝尔的腹侧裂开,他的飞行也同时失速。他的伤口很深,鲜血与魂源不断地流出。他不顾一切集中所有魔力咏唱飞翔咒文,直逼而来的恐惧让他只想要逃跑。 尽管他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恐怖离他越来越近,而他的魔力又已经快要耗尽——地底的战斗已消耗掉了他太多的魂源。 当乔贝尔陷入绝望之际,上空出现了救星。 那是宛如凤凰降临的疾风船队。二十三艘凤旅团的鸟船,无声无息地遮蔽了「赤砦」的上空。 乔贝尔降落在飞得最低的鸟船上,大叫着寻求支援。 「我是乔贝尔!立刻准备施展大魔法!」 此时船只遭到撞击,甲板立刻倾斜起来。 乔贝尔回过头,只见赤蛇龙卷撞上了鸟船后,被鸟船上的防御弹开而剧烈崩塌。纷纷四散的甲蛇从巨大的魂源螺旋脱落,像火星般落到地上。吉尔达·雷也被甩到半空中,幸好剩下的赤蛇洪流立刻接住他,再度将他抬起。 然而,以圆筒状散开的船队利用魔法阵的力场包围了蛇龙卷,像个烟囱一样将火焰包在里面。吉尔达·雷所乘的赤色大蛇,被凤旅团的大魔法阵包围,不断地挣扎。 鸟人们出现在船首,帮助了乔贝尔。 「那就是火神颂恩的魔力吗?干得好,乔贝尔!」 乔贝尔低头看着按住伤口的死者之手。只要将颂恩的魔力带回凤旅团,就能够洗刷他的污名。他一定要撑到那时候。 「大魔法已经准备好了。但是,梅根长老呢?」 鸟人同伴这么问道。只见翅膀般的风帆旁,一颗紫色光球冉冉上升。 「我在这里。」 光球内是梅根·金席克和两名里沃兵,还有雪芙儿·阿尔各。 身材较矮的那名里沃兵来回看了看梅根与乔贝尔,骂道: 「喂,魔法师!你们这一群鸟人,原来一开始就不打算把雪芙儿与吉尔交给我们!」 雪芙儿的脸色苍白,神情扭曲,差点就要哭出来。那名士兵见状吞吞吐吐地又说: 「我们并不是要出卖你们……」 梅根咒缚了两名士兵,只让雪芙儿落在甲板上。 「你们别伤害雷阁下!」 少女如此哀求乔贝尔。那美丽又带着黄色的魂源光辉增强,从少女的额头至额头两侧蜷曲起来。乔贝尔植入禁咒的蛹,已经幻化成美丽的蝴蝶,散发出珍贵的稀世波动。 乔贝尔再度扬起一抹胜利的笑容。 「雪芙儿,你总算又回到我身边了。多亏有你跟吉尔达·雷,我们才能顺利引出火神。我该向你道谢。」 4 这才是凤旅团的目的。 奎里德跟阿札破这些曾对雪芙儿很亲切的里沃军人竟然与凤旅团合作,让雪芙儿大受打击。但最令她震惊的,是鸟船的船队竟然又制造了那个大魔法阵。 浮在空中的船队,所有的船头如同矢车般相连,形成共五层的螺旋。贯通中央的扭曲光梯,是凤旅团以魔力创造的梯子。将吉尔达·雷置于顶点的火蛇龙卷,正逐渐被吸进那个光梯里。膨大无比的魂源火花交错,像烟火般飞散,把梯子也染上一层朱红。 就像在多姆奥伊打算夺取水神芙蕊的魂源般,鸟人们也打算夺走颂恩神的魂源! 凤旅团真的明白那是多么深重的罪孽吗? 雪芙儿不由得大喊:「乔贝尔……!你不是见过圣德基尼皇爵吗?你知道他的家族因为拔起了药王树,而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吗?」 圣德基尼家族发现了药王树的魔力,替奥拉带来了生命魔法,但让药王树枯死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之后的千年光阴里,他们所有的魂源都必须奉献给药王树,等待祂的重生。这样的奉献至今仍无法实现,于是他们只能一直背负着这样的宿命,付出长久得几乎令人迷失自己的时光。 生而为人,却不能替自己许下任何期望。尽管如此,最后还是表现出作为人类的温柔的阿修拉夫·圣德基尼,他的悲哀又有谁能明白? 「你还不懂吗?你们打算要夺走的是无论花费多长的时间、奉献多少人的魂源都换不回来的重要东西啊!」 然而雪芙儿的愤怒,却无法传达到乔贝尔已经扭曲的心中。 「所以才更要做了。这么强大的力量,凭什么只专属于赛革特族这种未开化的野蛮人呢?这是我们代表人类超越神明的一大步。总有一天,伴随着我们所展现的真理,所有的人类都会以身为鸟人的一员为傲!」 「你错了!你这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能力而杀害神明,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对凤旅团而言,神或人都同样可以利用,只要有妨碍他们的东西,他们就会予以摧毁,就像他们害死梅比多尔杜王子并利用他一样。 「难道不可以吗?」 一个冷静的声音忽然打岔,雪芙儿回过头。 梅根·金席克缓缓地脱下纽芭的面具。面具下果然是雪芙儿在「赤砦」门前见过、宛如贵妇般的魔法师。及腰的褐色长发披散而下,只有一束白色的刘海几乎盖住她的眼睛。 「人类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生。为了摆脱加诸于外的束缚,尽可能地走向远方。如果敬畏神明的话,就无法摆脱神明加诸在人类身上的枷锁。为了解开所有让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真理,我们需要神明的魔力。」 梅根只是用非常平静,毫不动摇的视线看着雪芙儿。 「如果我必须付出杀害神明的代价,那么我也会欣然接受。」 被那双栗色眼眸的气势压倒,让雪芙儿说不出话来。 你错了。雪芙儿身上的七个灵魂都明白这一点。可是,反驳的话却不知被 什么堵住了。 这个人的双眼,让雪芙儿想起些什么。那是既温柔又令人怀念,与凤旅团完全不同的…, 雪芙儿的心中将梅根的面容与那个记忆重叠。怎么可能……难以置信的想法,与眼前栗色双眼所连接的记忆彼此不断交错着。 接着她突然懂了,吉尔达·雷神色遽变的理由。她知道当时在「赤砦」大门前看见梅根·金席克的时候,骑士就已经发现了。 想到骑士遭受的冲击与悲痛,让雪芙儿一阵颤栗。 「少自以为是了!」 马可斯桑仍被咒缚着,却仍喃喃说道:「鸟人就是人类的代表?里沃……我们可不记得承认过这种事……你说对不对,塔欧?」 两名里沃士兵用腰带下的赛革特之剑,用力劈开了咒缚。紫色光膜裂开,两人飞落甲板,一左一右站在雪芙儿身边。塔欧打横抱起雪芙儿跑向船舷,马可斯桑则朝正打算咏唱咒文的乔贝尔怒吼: 「住手!在你的咒文生效之前,我就会用赛革特之钢杀了这个女孩喔!」 雪芙儿低头望向地面,只见里沃军已经集结起来。不只是里沃军,就连赛革特族的守备军都前来助阵,借由高射大弩将柱子那么粗的铁箭射向鸟船。尽管那些铁箭是连奥拉疾风船都射得穿的耐魔力之箭,却还址遭到鸟船的防御阵阻挡而射空,落到地面上,还打乱了军队阵形。但士兵们并没有放弃,瞄准最靠近地面的这艘鸟船,不断地瞄准射击同一个地方。 鸟船的防御阵吱嘎作响地摇晃着。鸟人们的魔力几乎都集中在大魔法阵上,并不打算分神反击。巨大的波动自所有的鸟船放出,在光梯的中心创造力场,令雪芙儿皮肤震颤、寒毛直竖。 力场中心的所有生物魂源都被吸收,生长在正下方的矮灌木逐渐枯萎,而为了躲避落下的铁箭而进入力场的士兵和马匹,也当场倒了下来。 「好,我们跳!」 马可斯桑与塔欧准备跨过船舷,雪芙儿却又咬又挣扎,不肯放弃。 「放开我!我要去找雷阁下……」 「没用的。吉尔已经被蛇给吞了。你也看到了吧?」 「不对,不是的!雷阁下还活着!他一定还……!」 雪芙儿看见吉尔达·雷的魂源被颂恩的赤黑色魂源所包围,但是骑士的金色魂源在那之中仍旧没有失去光芒。那是雪芙儿唯一的希望。雪芙儿把两人从船舷推出去。 「去告诉奎里德!不要攻击鸟船,要攻击正在制造光梯的魔法阵……!」 咒文忽然像铁钳一样捉住了雪芙儿,把她从两人身边拉开。塔欧使尽全力抵抗魔力,捉住雪芙儿的手也不肯放,他粗壮手臂上的肌肉因而鼓起。雪芙儿的身体被扯往两个方向,几乎要裂成两半。 「啊啊啊!」 塔欧最后还是松手了。雪芙儿摔在乔贝尔的脚边,魔咒师修长的手指扯住雪芙儿的头发将她拉起来。同时,乔贝尔继续冷酷地咏唱魔咒。塔欧与马可斯桑的四肢扭曲,口鼻也喷出了鲜血。 雪芙儿见状放声尖叫:「住手——!」 两人宛如风中落叶般坠落地面。 5 吉尔达·雷用全身感受着颂恩的波动。 当纽芭将颂恩的魔力送进他体内时,他的灵魂与魂源都本能地抵抗火神炙热的波动。然而既然是产生赛革特之剑的来源,任何抵抗对于颂恩的魔力都产生不了作用。不仅如此,过于强大的魔力正以钢为媒介,雷鸣声也变成风钤般的细微声响,将波动沿着吉尔达·雷的魂源流进他体内。 炙热、沉重,同时又像刀刃般尖锐冰冷的洪流侵蚀他的全身,与他自己的魂源对立缠斗。他全身膨胀,同时身体外也感受到身陷水底般的压力,这些感觉不断交替拨弄着他。在这之前,他从没有意识到魂源,更不像雪芙儿一样看得到它们,但随着受到颂恩魂源的侵蚀,他开始能感觉到外来魂源与自己之间波动的差异,还有两者交缠却无法协调的魂源流动。 吉尔达·雷赌上了自尊与骄傲抵抗颂恩的魔力,比过去抵抗乔贝尔禁咒时更激烈地与之搏斗。尽管火神的魔力远比禁咒的魔力还要强大,但他并不打算受到支配。 然而,当纽芭被乔贝尔的魔法四分五裂之际,颂恩的波动却产生了变化。既热又冷的流动中,开始混合了疯狂的颜色,也增加了重量。 那是悲伤。 那股波动压倒了吉尔达·雷的魂源,跟打算支配吉尔达·雷魂源的侵略性波动不同,那是一种无法想像的动摇。颂恩因为失去纽芭的失落感而茫然无措。 接着,激烈的冲动袭向吉尔达·雷。那是憎恨、愤怒,还有渴望向夺走纽芭之人复仇的激情,与乔贝尔说出都蓝的事情时,在吉尔达·雷胸中爆开的波动相同。 那一刹那,吉尔达·雷的魂源与颂恩的魂源完全进入了相同步调,产生了共鸣。宣称要品尝人类痛苦的颂恩,却置身在自己的痛苦之下,吉尔达·雷感受到了。火神强大的魔力化为悲哀与憎恶的洪流,转移到他的身上。 ——杀! 纯粹的杀意填满了吉尔达·雷的灵魂。 在耳鸣与摇晃的视野中,他的身体好似瞬间被丝绒包围,那是不断释放火花的魔力皑甲。铠甲是由他皮肤上散发的魂源形成,他的四肢也因这股波动而轻微地震颤。他就像被拉紧的弓一样,有着弯弓时蕴含的强大力量,又因为力量过于强大,他的七个灵魂各自强烈脉动着,宣示自己的存在。 而下一瞬间,几乎令人麻痹的波动驱策着他的七个灵魂,让他跳上空中。脚下甲蛇群的魂源合而为一,就像他的尾巴一样追随着他。 他用剑劈开岩盘,清出道路。先行逃走的乔贝尔的魔力,对于现在的吉尔达·雷来说,宛如虚幻飞舞的蝴蝶般不堪一击。他只是一砍就劈下了魔咒师紫光的翅膀,将他击坠。事实上,吉尔达·雷的剑尖甚至没有碰到他。那把波浪状钢剑所带有的魔力,随着他的杀气自剑身迸发,将破坏性的波动击向魔咒师的魂源。 可是这个时候,鸟船却出现在魔咒师面前,也阻挡了吉尔达·雷的去路。 吉尔达·雷感觉到蛇群尾部遭受的冲击,回旋下坠且在空中挣扎。颂恩的蛇群弹开、落下,燃烧着四处散落。重新站起来的吉尔达·雷,抬头看到鸟船的巨大母船,就在遥远的正上方。 于是他明白了,这是乔贝尔设下的陷阱。 鸟船的船队构成了巨大的魔法阵,将他团团包围。他见过这种宛如歪斜梯子般的阵形,也不可能忘得掉。这是凤旅团想要捕捉多姆奥尔湖的芙蕊水神时,做出来的大魔法阵。 「凤旅团,你们这帮人……」 吉尔达·雷咬牙切齿,甩动尾巴冲撞魔法阵。 可是魔法阵相当巧妙,不去正面阻止他的波动,而是宛如镜子般反射回来且将他抬升。如风车的扇叶般分布,层层漂浮在不同高度的鸟船们开启了底部,露出了魔法阵。 船底的魔法阵就像渔网般编织复杂,轻松挡住了反射的颂恩魔力,并且一点一滴地吸收。被夺走魔力的甲蛇群在吉尔达·雷的脚下崩落,他失去了尾巴。 ——住、手……! 颂恩在吉尔达·雷的体内咆哮着。旁徨、悲伤、憎恨不断交织,绝望响彻了他的灵魂。颂恩初次体会到属于自己的激情,并且为此感到痛苦。颂恩的痛苦刺痛了吉尔达·雷的胸口,而吉尔达·雷的愤怒则煽动了颂恩。 吉尔达·雷加快了上升的速度,以母船为目标。母船的船底画上了最大的魔法阵,正在等待他,他则朝着魔法阵的中心飞去。 就像雕刻复杂的水晶一般,魔法阵之网包围了他,打算夺取他的波动。吉尔达 ·雷在网子捕捉到他的前一刻,像雪芙儿之前救他时一样,将带着魔力火焰的赛革特之剑扔向网子的一端。精巧的网子连剑的魔力也接下吸收了。可是魔法阵只要越复杂,魔力的平衡就越微妙。当网子分别接受了剑的魔力与吉尔达·雷的波动,因而呈现弯曲、出现了一点破绽时,吉尔达·雷没有放过这个空隙。 吉尔达·雷自行断尾,将颂恩的甲蛇群放入网中。细长分散的蛇群缠上了网子。每一只分别只有一点魂源,但大量的甲蛇魂源布满网子,就让魔法阵的反射变得迟钝。这时吉尔达·雷朝他的剑伸出手,感受到波动的甲蛇便跟同伴们身体互相纠缠,将剑与他的波动连接起来。 剑与他的魔力配合上之后,波动自剑刃迸发。魔法阵不断震动,破绽整个裂开。吉尔达·雷随即拿起剑,劈开毁坏的魔法阵与船底。 被释放的他与剑自空中往下掉。从破裂母船所迸出的波动,加速了他的下坠,而甲蛇群也在燃烧完最后的火焰后,冒着烟飞散坠落。颂恩的魂源四散,受伤而猛烈疯狂的波动无法合而为一。 纽芭……你在哪里……纽芭…… 颂恩是如此悲伤。这恐怕是经历了漫长岁月以来,火神第一次体会到失去所爱的失落感。像个年幼孩子般纯朴,甚至可以算是愚昧的沉重激情,与吉尔达·雷的愤怒结晶共鸣,震撼了四周。 其他艘鸟船受到母船的暴风波及,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散开。吉尔达·雷把剑刺进一艘船的船腹,阻止自己继续下坠。他的波动从剑尖传递出去,破坏了鸟船的气囊,并随之爆炸。 他往船只的碎片一踹,飞到旁边的鸟船上。为了躲避落下的碎片,鸟人们四处窜逃。其中有人发现了吉尔达·雷,并且朝他咏唱咒文。吉尔达·雷举剑一挥,如火焰般包围着波浪状刀刃的魔力,就带着波动击向鸟人,鸟人的首级也在冲击下应声飞了出去。 「乔贝尔,出来!」 吉尔达·雷将鸟船当成踏脚石般,一艘跳过一艘,寻找欲除之而后快的魔咒师。他曾到过的鸟船都因为他的愤怒而震动不已,笼罩一片恐惧,而他则顺着激烈的情绪毫不留情地持续杀戮。 他无敌,却也饥饿。只想用仇人的鲜血,去解悲伤与愤怒的渴。 6 雪芙儿看见鸟船的母船出现龟裂,最后裂成两半。 同时,凤旅团的大魔法阵也崩解,四处分散的波动一口气涌了上来。鸟人们汇聚在一起的魂源波动,旁徨、愤怒、惊恐喘息的魔咒师们惨叫的波动,都冲击着雪芙儿的魂源,几乎要撕裂她的额头两侧。她不由得抱着头跪在甲板上。上方起火的母船碎片与火星般的甲蛇尸块不断落下,所有鸟船为了避免起火都各自飞离,也彼此碰撞。雪芙儿所在的这艘鸟船也像遇到海啸般剧烈摇晃,所有人只能抓紧船身。 「怎么会这样……母船……我们的母船竟然……!」 乔贝尔震惊地喃喃说道。魔咒师的前胸染上了红黑色的鲜血,紫色的魂源不断流出,那是被吉尔达·雷所伤的伤口,但他似乎完全不觉得痛。 雪芙儿睁着模糊的双眼,在覆盖着烟雾与星火,一片漆黑的上空寻找吉尔达·雷的魂源。 与骑士合为一体的可怕大蛇的魂源已经消失了。可是雪芙儿却坚信,能够破坏凤旅团大魔法阵的人,除了吉尔达·雷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吉尔达·雷绝不会轻言放弃,他总是会做出正确的事情。 这时候,雪芙儿的额侧感受到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一股沉重波动。 就是那个咆哮声。但是它却已经失去了原先轰隆作响的力量,变成崩落岩石般的脆弱波动。那股波动,是从宛如黑雪降落在甲板上的甲蛇灰烬身上所发出的。 在这些黑雪所散发的烟雾中,有什么接近了他们。某种可怕之物。 那是相当巨大,也相当沉重苦涩的波动。 「是『他』……」乔贝尔轻声说。 那跟颂恩神赤黑色的魂源也不同。是一道与研磨得极为锐利的钢铁颜色相似的钝色火焰。 那把火焰逐一袭击鸟船,破坏之后又往下降落,就好像从天而来的火矢一样,以惩罚想要诛杀神明、罪孽深重的凤旅团。 第二、第三次的爆炸出现,划破了黑夜。火花与鸟人们垂死的波动扰乱了雪芙儿的灵魂,让她陷入错觉,以为自己的身体就要烧得四分五裂了。所有的魂源都在对她诉说着恐惧与痛苦,四周也充满了愤怒与悲哀。 「吉尔达·雷……!」 乔贝尔比雪芙儿更快察觉。 一直到雪芙儿清楚看见骑士的时候,她还是不敢相信。因为他身上的魂源,与雪芙儿所认识的骑士的魂源完全不同。吉尔达·雷看上去就像全身覆盖着灰色的雷雨云。那是骑士所散发的魂源。从魂源交接的地方,可以隐约看见朦胧的金色雷光。看起来随时要拨开云层落下闪电的激烈波动,显示着背后蕴藏的强大魔力。 屠杀鸟船的骑士犹如鬼神。这时横亘在雪芙儿头上的船腹裂开,骑士就站在倾斜失去高度的甲板上。地面上里沃军放出的高射大弩掠过甲板。里沃军已决意要打下那艘船,因此开始集中攻击。 「住手!雷阁下,危险……!」雪芙儿在船舷大喊。 骑士看向雪芙儿。燃烧的蓝色双眸,清楚地认出她,并停下了动作。高射大弩的铁箭便在此时从下方贯穿了甲板。 「啊——!」 雪芙儿失声惊叫。然而骑士千钧一发地跳起来,一剑刺进鸟船的船头。船头破裂,掉落在里沃军的上方,压坏了高射大弩。地面上的士兵就像小蜘蛛一般四处窜逃。吉尔达·雷却连一眼都不看,一步跳跃便来到雪芙儿所在的甲板上。 这时,魔法光束袭向了骑士。 「雷阁下!」 雪芙儿瞬间被咒缚了。站在甲板上的鸟人们一同咏唱起咒文。他们认出了骑士的魂源,将花费在大魔法上的魔力,全都施展在这名破坏母船的敌人身上。各种色彩不同的光束从四面八方伸向骑士,缠住了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 船首出现了许多鸟人,将骑士团团包围。光绳又增加了十几道,以骑士为中心形成放射状的彩虹。乔贝尔在彩虹的周围绕行,用自己的血液在同伴的脚边描绘魔法阵。包围写有象形文字的三角肜的圆形,几乎与鸟人的数量相等,全部排在一起。 这时雪芙儿发现乔贝尔的血液相当不寻常。吉尔达·雷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口已然变黑,也染上了流出来的魂源。乔贝尔的魂源应该是带着紫色,但雪芙儿却看见来自伤口的黑色,正逐渐扩散到乔贝尔全身的魂源中。魔咒师的七个灵魂中,离伤口最近的「土魂」已经全黑,而黑色的波动从那里又开始借着魂源流动,一点点地逼近「火魂」。雪芙儿觉得那股黑色波动,简直就是乔贝尔的憎恨本身。 鸟人一进入赤黑色的魔法阵,绳的光线又更加强大了。魔法阵增强了魔力波动,而这些人的憎恨之火透过光线鞭笞着骑士。骑士上衣与皮肤的碎片四射,雪芙儿则很清楚地闻到一股肉的烧焦味。 「住手!」 雪芙儿的尖叫声,让乔贝尔扯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骑士的目光专注地凝视乔贝尔的行动,那深远的蓝色眼眸仿佛已经冻结,散发出冷硬的光芒。就算魔力切割着他的身体,也不见那双眼睛的光芒有丝毫减弱,耀眼得近乎异常。 「凤旅团……」 骑士的声音太过低沉,没有人能听得清楚。 下一瞬间,七彩放射线就出现振动,魔咒师的圆阵受到动摇。从骑士身上散发的钝铁色波动,沿着光绳逆流袭向了鸟人。骑士扬起刚才还无力垂下的剑,而在剑触碰下的光绳就像纸片股断裂 消失。四道弯曲的刀刃上,散发着骑士的魂源之光,宛如铁灰色的火炬。 七彩力场消失,鸟人们纷纷倒在魔法阵上。骑士将剑刺进脚下的甲板,一道龟裂出现,甲板以斜向裂开,魔法阵也破了。雪芙儿看见宛如漆黑火焰的微光,从乔贝尔画出来的血线缠到鸟人们身上。 骑士毫不留情地展开攻击,屠杀鸟人。魔咒师们挣扎地起身,想用咒文自保,但每个人的魔力在骑士面前都犹如螳臂挡车。向来神情淡然的魔咒师们,如今脸上染满鲜血与恐惧,只能陆续倒在甲板上。死去的凤旅团成员,与雪芙儿在阿米兰堤战场上所看到的牺牲者没什么不同。他们只是会使用魔法,却不是不死或无敌,不过就是普通人罢了。眼前的凄惨景象,让雪芙儿不忍再看,却无法闭上眼睛。因为吉尔达·雷就站在鲜血横流的甲板中心。 「吉尔达·雷……!」 乔贝尔跳到骑士的面前。这让骑士停下一切行动。 银发魔咒师面容苍白。不知是出于震惊或恐惧,让他咏唱咒文的声音嘶哑,仅剩下微弱的轻喃。骑士手中拿着剑,用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眼光瞪着他。 「呃……」 然而,最后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捂着胸口倒地的人,却是乔贝尔。 赤黑色的血液与魂源从他的薄唇流淌下来。雪芙儿这才察觉,刚才的那片黑暗已经充满了魔咒师全身的魂源。他的七个灵魂就像黑色的石头般冰冷坚硬。 魔咒师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缓缓地颓倒而下。 雪芙儿不知道为什么乔贝尔这时会看着她。魂源自他紫色的双眸绽放,传来最后的波动。 「这……就是杀神的报应吗……: 不可能……我还……要……寻找……超……越……神明的……真……理……」 「乔贝尔……!」 骑士的剑砍向已经倒下的乔贝尔的背部。 背脊断裂的声音响起,骑士的剑却仍反复地贯穿死者的身体。银白色的头发被削得四散,尽管浑身已染满魔咒师的肉片与鲜血,骑士还是不断挥出手中的剑。 雪芙儿终于不忍地大喊—— 「雷阁下!已经够了……!」 同时,骑士的身体宛如被弹开一样飞走。雪芙儿的身体也浮了起来,再度被紫色光膜包围。 「雪芙儿……!」 吉尔达·雷想要赶到她身边,但梅根·金席克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停下来!否则我立刻把这女孩抛进力场,让她四分五裂!」 紫色光膜把雪芙儿带离船舷漂浮在半空中。光膜紧紧包住雪芙儿,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梅根对行动受到牵制的吉尔达·雷施放咒文。然而,包围吉尔达·雷全身的铁灰色魂源摇曳着,抵销了咒文的波动。 梅根大感惊讶,只好再咏唱其他咒文。裂开的甲板碎片就像无数把短剑朝骑士飞了过去。尽管骑士举剑挡下,还是有许多碎片刺进他裸露的手臂与肩膀。 「你……」 吉尔达·雷的神情扭曲。并非因为肉体伤害的疼痛,而是憎恨与悲伤,让骑士的魂源像暴风雨般逆流着。这股波动的激烈甚至令梅根胆怯。 梅根释放简短的咒文,雪芙儿立即头下脚上地往下坠。紫色光膜以要将雪芙儿摔死在地上的气势俯冲。风压很快地便夺去了她的呼吸,令她开始产生耳鸣。 「雪芙儿!」 吉尔达·雷纵身一跃追上雪芙儿,用剑劈开光膜。上方发生爆炸,是梅根用咒文破坏了鸟船。折断的帆柱落在两人的上方,骑士见状立刻用身体护着雪芙儿。帆柱撞上骑士的背之后逐一断裂,鲜血与魂源像喷泉一样从骑士的背上不断涌出。 「雷阁下……!」 只见在紫光包围下的梅根就在上空,再度以咒文攻击两人。吉尔达·雷用剑反弹回去,他抱着雪芙儿,双脚则朝落下来的鸟船船腹上用力一蹬跳了起来。 吉尔达·雷发出惊人的气势,一剑刺向梅根。梅根以事先写有咒文的纽芭面具为盾,千钧一发地挡下剑击。盾牌挡住了骑士的波动,但也碎了。 瞬间,梅根与吉尔达·雷以极近的距离彼此瞪视。 骑士的憎恨不住膨胀,并举起了剑。他的波动太具压迫感,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保护梅根了。 「雷阁下,不可以!不能这么做……!」 雪芙儿紧紧抱住他持剑的手臂。 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骑士这么做。 梅根趁机咏唱咒文,盾牌碎片变得尖锐,直接插入骑士的胸口。 「住手……!」 梅根手握着碎片,将伤口挖得更深。然而她忽然全身僵硬,茫然的瞳孔闪烁着。那双栗色双眼凝视着吉尔达·雷。 「大……哥……」 这时,雪芙儿清楚地听见都蓝·欧塔斯那令人怀念的声音。 从梅根口中逸出的声音,震动了吉尔达·雷的魂源。愤怒与憎恨的波动转淡,深刻的悲哀瞬间笼罩了骑士。 「都蓝……!」 就在吉尔达·雷声音颤抖地呼喊时,梅根用紫光将自己包围,飞向上空。 吉尔达·雷与雪芙儿双双失速坠落,周围的鸟船碎片与鸟人们的遗体也纷纷落下。 7 两个人落在颂恩神破坏「赤砦」后留下的大洞穴内。从上方跌落堆起的火蛇遗骸,就像干稻草堆一样接住了两人,两人接着滚落更深的洞底,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雪芙儿爬过被烧得干巴巴的甲蛇尸体,来到躺在一旁的骑士身边。蛇骸仍冒着烟,烧灼着雪芙儿伤痕累累的肌肤。然而骑士的情形比她还要严重。 「雷阁下、雷阁下……啊……!」 大量的血液与魂源从骑士的背部流下,渗入了地面。冒着烟的火蛇吸收了这些波动后,又开始吐着冒火的舌头。呻吟般的微弱声音,隐约从火焰中传来。 纽芭……纽芭…… 火神的声音细微得几乎要消失。 雪芙儿拼命地找到骑士的伤口,想要替他止血,可是她的掌心传来魂源不断流逝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绝望了。她想要找人救他,但这个洞穴太深,根本没有可以垫脚攀上去的地方。在她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所看见的地面上,也是焚烧过后的凄惨状态,她不认为短时间内会有活人过来发现他们。 雪芙儿咬了咬牙,让骑士趴着,动手清除插在他背上的帆柱碎片。与背脊交错陷入骨头内的碎片,几乎跟木桩一样粗。她只有用骑士一直握着的赛革特之剑,将碎片周围的骨头与肉剔开。 然而当雪芙儿一碰上刀刃,手上便传来火烫的疼痛。 雪芙儿慌忙放手,但手指已经因烫伤而刺痛不已了。剑身此刻仍被铁灰色的火焰包围,好似剧烈地燃烧一般。她想扳开骑士的手指去握剑柄,但骑士的手指僵硬,她怎么也扳不开。 这时雪芙儿发现露出刀茎的剑柄上,缠绕着一条约有拇指粗的甲蛇。甲蛇弯曲的身体像绳子一样将剑与骑士的手缠在一起,它的獠牙则嵌在骑士的手腕上。 雪芙儿猜想,就是这条甲蛇吸收了骑士的魂源、送入剑里,这让她感到相当不舒服。她迅速地捉住蛇的下颚,打算将它的牙齿拔出来。但那条蛇只是睁着黄玉般的双眼,一动也不动。 「拜托你!放开他……!」 雪芙儿哀求着,将手指伸进蛇的下颚。獠牙虽然也伤到了她的手指,但雪芙儿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扳,蛇就忽然松开了。 蛇已经死了。死后的蛇身一直缠在剑柄上,直到僵硬如石。雪芙儿一根根扳开骑士的手指,让他放下手中的剑,包围波浪剑 身的光芒也随之消失。雪芙儿小心地碰触了一下,发现剑身虽然还有热度,不过似乎可以使用了。 雪芙儿拔掉木桩后,骑士的身体溢出了更大量的鲜血与魂源。就像一把宝剑上的光芒消失一般,包围着骑士的铁灰色光辉也逐渐转淡。雪芙儿脱去上衣绑紧他的伤口,用额侧贴住他,拼命将自己的魂源送过去。 「雷阁下,雷阁下,你不要死……」 雪芙儿寻找着骑士的魂源,来到他受伤的「木魂」。她感觉到骑士的灵魂正被黑色的魂源笼罩着:心中不禁一凉。那是魔咒师乔贝尔临死的时候,灵魂所染上的颜色。 黑雾包围着骑士的灵魂,阻止了雪芙儿送进去的波动。可是骑士的灵魂也正在抵抗,金色的波动在黑雾下忽明忽灭,正试图阻止他的身体继续从伤口流失魂源。那是骑士原本的魂源光芒。雪芙儿于是拼命地去呼唤那道怱明怱灭的光芒。 突然间,雪芙儿感觉到什么东西缠上了身体,睁开眼睛一看,大惊失色地抬起上半身。 无数条甲蛇正在两人的身体上爬行。 「啊——!」 雪芙儿以为甲蛇正在吸吮骑士的鲜血,于是半疯狂地想要将蛇拨开。可是无论她怎么闪躲,扭动的赤黑色身体仍不断地堆叠上来。蛇群爬进雪芙儿与吉尔达·雷之间,雪芙儿已经看不见骑士的伤口。就算雪芙儿想分开他们,自己也已经被蛇群掩埋,无法动弹了。 雪芙儿因恐惧与厌恶而毛骨悚然。然而,那低吟般的声音此时却传进了她的耳里: 啊啊……这就是……悲伤吗? 啊啊……这就是……憎恨吗? 啊啊……我宁可……不曾明白…… 深刻又悲哀的波动,莫名地安抚了雪芙儿的魂源。她发现紧紧缠绕着他们的蛇群魂源,也是既安静又微弱。这些流动,画出了一道螺旋聚集在一起,流向同一个方向,但雪芙儿并没有感觉到其中带着任何伤人的敌意。 细流掠过雪芙儿的身体,雪芙儿感觉到身边的蛇也随着它的经过而死去。蛇群已经释放了最后的魂源,雪芙儿一爬起来,蛇骸便纷纷滑落。 甲蛇群在吉尔达·雷身上堆起来的小山,就像火团般散放出赤黑色的光芒。蛇群的魂源形成漩涡状流进中心处,流入吉尔达·雷的伤口中,光芒微弱得就像随时会消失一般。雪芙儿来到光芒与魂源的流动处,将小山外侧死去的蛇骸拨开。等雪芙儿拉开最下方的甲蛇之后,伤口已经堵住,赤黑色的魂源也不再流出了。 「雷阁下……!」 骑士的身体炙热得宛如正在燃烧一般,魂源以异常的速度流窜全身。甲蛇群刚才自行连接了魂源,替骑士疗伤。 雪芙儿虽然惊讶,但重要的是骑士活下来了。然而,他的魂源仍然十分沉重,上方也仍然覆盖着那团黑雾,而黑雾不只在「木魂」上,甚至已经到达「月魂」与「火魂」了。 雪芙儿将额侧贴在骑士的胸膛上,靠近他的沉重波动。 她回想喀鞑靼族的赤剌诃所施的法术,拼了命地想要缓和骑士的痛苦。她将左手放在骑士的脖子,右手贴着他的伤口,用自己的魂源包住骑士的痛楚。那阵疼痛相当剧烈,有如脱缰野马般想要甩开雪芙儿的魂源,但雪芙儿紧紧捉住它,集中心思在自己额头两侧的「月魂」上,不让它摆脱。 这时,吉尔达·雷微微发出了呻吟。 「都蓝……」 雪芙儿的胸口宛如遭到重击,疼得涌出了泪水。 骑士不得不与拥有弟弟外貌的梅根搏斗,并明显为此感到深沉的痛苦。都蓝骑士与吉尔达·雷之间,感情既好又彼此信赖。当失去了可以说是半个自己的弟弟,吉尔达·雷虽然没有将哀伤表现出来,但他的痛苦应该是无以复加的。而当都蓝骑士竟然因凤旅团的禁咒接上了他人的灵魂,再次出现在兄长面前…… 雪芙儿无法原谅完全没有发现骑士所受的打击,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受苦的自己。 「都蓝……」 吉尔达·雷反复呼喊的哀伤呻吟,紧紧掐着雪芙儿的心。骑士到现在仍然做着恶梦。雪芙儿用力将自己的角贴着骑士的额侧,将波动送进他的「月魂」。 「雷阁下……拜托,别再想了……」 雪芙儿祈求着,不断将波动送给吉尔达·雷。 骑士的「月魂」开始迟缓地产生反应,有时候还会呼唤雪芙儿。 「雪芙儿……」 骑士像个溺水之人,紧紧抱着雪芙儿。 「我在这里,雷阁下……吉尔达……」 雪芙儿也用力地回抱他。 两人身上几乎什么都没有穿,直接接触的肌肤能够敏锐地传递彼此的魂源。骑士的身体既炽热而又冰冷。炙热的恨意与几乎冻结的悲伤,化成颤抖的波动,流进雪芙儿的身体里。接受了一切的雪芙儿体内,则涌出了难以言喻的哀伤与怜爱,同样灌注给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所体会的痛苦、悲哀、憎恶、愤怒……所有的激情都透过「日魂」的波动传递过来。雪芙儿坦露了自己的一切。在阿尔各村的成长过程,措那之死,与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的诀别……这些她不认为自己会让任何人看见的灵魂伤口,也都涌出了波动,与吉尔达·雷的波动相互交叠。 只有产生同感,才是填补彼此伤口的唯一救赎。两人彼此渴求、手足交缠,恨不能融为一体。 与骑士激烈的波动产生了剧烈共鸣,雪芙儿的四肢百骸逐渐失去了知觉。她的额侧又热又麻,虚无漂浮的感觉造访了她。之后,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终章 誓言 1 捕捉凤旅团残党一事,在南部哨戒军的主导下持续进行中。 在大肆破坏下幸免的鸟船,早已向西方飞往远处去了,因此从国境叫来的疾风船也来不及追踪到他们。就算搜索周遭地区,能发现的也都是跟着鸟船残骸一起摔下来的魔咒师尸体而已。 少数尚存一息的鸟人,全都被里沃军所俘虏。查波罗杰将军宣称他身为南部哨戒军的司令官,理当为保护同盟的赛革特族而战,讨伐「凤旅团」这个攻击者,但他的实际目的则是为了捕捉魔咒师,拷问出更多关于凤旅团的咒法。就连赛革特族的打铁工匠,也都被集中起来受到近似于俘虏的待遇。 奎里德在马可斯桑的带领下,走进「赤砦」的地下深处,找到了吉尔达·雷与雪芙儿。 马可斯桑从鸟船坠落时双手骨折,不过与掩护他的塔欧相比算是轻伤,现在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塔欧在两人即将撞上地面之际,将马可斯桑奋力再往上抛,致使这名个性温和的壮汉全身骨头碎裂,在查波罗杰的魔法师为他施展治疗术之后,目前都还无法动弹。若塔欧的身体不是如岩石般健壮的话,早就没命了。 马可斯桑曾见过的地底劫火已经消失,大群的甲蛇也只剩下燃烧过后的灰烬。虽然还是有不少甲蛇爬出地面上,但已经不会喷火了,就跟平原上的草蛇没有两样。奎里德已经无法确认赛革特族的火神颂恩是否存在了。 多姆奥伊的骑士与少女就在极深的蛇洞底部,紧紧地相拥而眠。如果不是两人身上都发着可能危及性命的高烧,他们半裸的姿态几乎让人误以为打扰了他们的好事。 「参谋总长。」 马可斯桑捡起掉在吉尔达·雷身边的剑。 波浪状的剑,似乎就是吉尔达·雷站在火蛇龙卷上时所拿的那一把。当时那把剑看起来就像在燃烧一般,或许也是因为剑的形状的关系。 「很奇妙的剑。」 奎里德原想握住剑柄,但精巧地仿制甲蛇的剑柄装饰上,蛇鳞相当锐利,无法用力握住。如果吉尔达·雷确实是以这把剑对抗鸟船的话,手掌应该满是疮痍了。然而骑士身上任何看得见的地方,竟然都没有伤口,在经历那么激烈的战斗之后,这简直是奇迹。反而是雪芙儿身上到处都是小伤口和撞伤的痕迹。 奎里德将两人带回南部哨戒军的帐棚,悉心地照顾他们。 「这个男人是……」 查波罗杰的部下很快就认出他,因为他们当时都亲眼看见吉尔达·雷破坏了鸟船。 「没错。如果没有这个骑士,连南部哨戒军都会被凤旅团歼灭吧。」 于是「吉尔达·雷是击退凤旅团的骑士」一说,迅速在士兵与周围部族之间流传开来。不过,这也是奎里德要阿札破和库比亚多四处去吹嘘才会如此。与其让查波罗杰独自邀功,替吉尔达·雷在世人心中留下英雄形象,比较容易实现奎里德的目标。 没多久,流言也传进查波罗杰的耳里了,于是他叫来奎里德,要求要与吉尔达·雷见面。 「那名骑士到底是谁?」 「原本是我的部下。」 奎里德煞有其事地说明,在吉尔达·雷恢复意识之前,他都如此回复查波罗杰。 过了四天,库比亚多总算来报告吉尔达·雷醒过来了。至于雪芙儿·阿尔各仍旧非常衰弱,虽然偶尔会睁开眼睛呼唤骑士的名字,一旦知道骑士安然无恙,就会再度陷入昏睡。 奎里德将两个人收留在同一个帐棚内,与其他伤患分开。这是因为阿札破告诉他如果硬要拆开两人,可能会惹怒骑士。 「我是奎里德。要进去了。」 奎里德扬声说完,便陪着查波罗杰通过帐幕。 库比亚多站在床边,似乎到刚刚两人都还在谈话。吉尔达·雷一脸严肃地坐在睡床上,时不时地望着隔间用的布帘。布帘的另一侧有雪芙儿的睡床,可以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查波罗杰将军,容我为您介绍。这位是多姆奥伊摄政官的嫡长子,吉尔达·雷。」 奎里德一开口就来个出其不意。库比亚多很快地来回看了将军与骑士,吹了声口哨。 骑士严肃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但立刻挑衅般地回视奎里德。奎里德没有看他,反而在等待查波罗杰的反应。 「雷,这是南部哨戒军的总司令官,曼司,查波罗杰将军。」 查波罗杰迅速在脸上堆起政治家的笑脸,大踏步地走近骑士与他握手。 「想不到您就是那个吉尔达·雷阁下!我听过您在多姆奥伊战役中英勇的传说了。阁下拯救了我们免遭凤旅团的毒手,我以司令官的身分向您致上最深的谢意,未来也会以朋友之仪招待阁下。」 查波罗杰用力地握手,还亲昵地拍着骑士的肩膀。这一切都不出奎里德的预料。 查波罗杰明显在盘算着将这位英雄当成他在首都政治界与社交界的筹码。因此当奎里德撒下了这个饵,他就乖乖地上钩了。 「我要把俘虏到的鸟人送回首都利亚纳,同时想报告你的事迹。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奎里德从旁打岔:「这个任务请交给我办吧,参事会刚好有事召我回去。」 老奸巨猾的将军赞同般地用眼尾扫向他。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名参谋曼斯顿,打算带着压箱宝回去啊。既然如此,就由我替雷阁下写介绍状,让你去呈交皇帝陛下吧。」 奎里德就是为了这一点,才会在查波罗杰面前揭穿吉尔达·雷的真实身分。这么一来吉尔达·雷不仅能获得名门查波罗杰的引荐,也能正式介绍给十二氏族那些王公贵族了。无论吉尔达·雷愿不愿意,既然是里沃皇帝接见过的多姆奥伊英雄,参事会一定会锁定他成为下一任的多姆奥伊国王。这才是奎里德的目的。 不过,骑士的反应倒让他有些意外。 「您太过奖了。能够拜见里沃的皇帝陛下,是我的荣幸。」 吉尔达·雷谦虚地附和着将军,以相当符合骑士身分的礼节应允卜来。奎里德认为以吉尔达·雷的僩性,应该会提出附加条件,要求立刻送雪芙儿回多姆奥伊。 然而骑士却提了别的事情。 「请问我的剑呢?」 吉尔达·雷锐利地看着奎里德。奎里德与那双宛如青玉的双眸视线交会,一瞬间,奎里德似乎感觉到比在奥拉俘虏骑士时更强烈的敌意。 「啊,那把剑我先收起来保管了。」 查波罗杰假装没发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虽然不太实用,但我认为是把非常美丽的剑。所以把它当成这次的战功纪念品,想让赛革特族人再加以研磨……」 将军似乎打算拿来装饰查波罗杰家的城壁。 吉尔达·雷打断了他:「那是雪芙儿替我打造的剑。我想让雪芙儿替我维护,请您还给我。」 查波罗杰那双淡蓝色的锐利双眼瞪得更大,看着奎里德。 「雪芙儿?是你那个可爱的小情人吗?那个女孩会铸剑?」 吉尔达·雷与雪芙儿被发现时的样子,众所皆知。将军用轻佻的口气,故意夸张地表示惊讶的样子,但吉尔达·雷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雪芙儿是多姆奥伊的锻冶工匠。」 奎里德感觉得出吉尔达·雷是认真地这么说,同样也吓了一跳。那个波浪状的刀刃确实是「赛革特之钢」。成为「赤砦」的阶下囚不过一段时间,雪芙儿·阿尔各竟然已经学会赛革特的技能了,着责令人不敢相信。 「好吧,我会让人送过来。」 奎里德口头应允,打算再检查一次那把剑。 「那么你也要 带着雪芙儿·阿尔各一起去利亚纳吧。」 在奎里德确认之下,吉尔达·雷慎重地点点头。 「以我妻子的身分。」 这的确很像年轻人的专心一意。 但查波罗杰与奎里德心中所想的恐怕是同一件事:英雄的妻子是锻冶工匠,太不相配了。 在奎里德的想法中,吉尔达·雷应该迎娶阿尔多哥王室的年幼公主为妻,才是维持多姆奥伊和平最简单的方式。换句话说,就是维持里沃属国的和平。 无论如何,那也是以后的事了。硬生生拆散一对恋人,只会让他们对彼此更加执著罢了。到了利亚纳那样的大城市,年轻人的热情多少也会冷却下来吧。 研磨吉尔达·雷那把剑的人,是一个名叫福齐萨的矮小工匠。 「你知道铸造这把剑的人是谁吗?」 就算是奎里德在问话,福齐萨那黑亮的双眼,仍像镜子一样只反射出正在研磨的刀刃的影子。在失去「赤砦」后完全被击垮的赛革特族中,他的确是比较有气概的人了。 「那是个叫做雪芙儿的『祭品』女孩。虽然有一半是我打的,但断了之后就由她接上。」 「剑柄上的雕刻也是那女孩做的?」 福齐萨摇了摇头。 「那女孩对于蛇纹石的雕刻一无所知。这么贵重的蛇纹石结晶,即使是赛革特的雕刻师也不会用在『祭品』打造的剑上。」 蛇纹雕刻在赛革特的武器中并不是太稀奇的设计,但蛇纹石是一种石绵材料,大部分都很脆弱,能做成这么坚硬又细致雕刻的结晶,一定非常贵重。 「这把剑上有机关能够收起剑柄上的蛇鳞倒钩吗?」 「没有。到底是谁加上去的呢?赛革特人不会打造不能用的剑。」 工匠似乎有些不舍地将剑交给奎里德。 奎里德把剑放在临时的皮革刀鞘中,送还吉尔达·雷。 「谢谢你,奎里德。」 吉尔达·雷直呼他的名字,就像在奥拉一起旅行那时一样。 在他的声音中感觉到了什么的奎里德,交还剑的手迟疑了一下。不只是声音,他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吉尔达·雷眼中燃烧的蓝色火光。一股他偶尔会在战争中感受到的恶寒,窜上了他的背脊。 「怎么?快出发了,你安心休养吧。」 奎里德这么说的同时,感觉年轻人又像过去那样紧闭起心扉,围绕着他的气息也改变了。 如果吉尔达·雷是为奎里德骗了他与雪芙儿,并且想抓他而感到愤怒,那也没有办法。奎里德以为骑士会因为他与凤旅团联手而对他兴师问罪,但当奎里德告诉骑士他们已发现了乔贝尔的遗体时,骑士只是简单地回答那是由他所杀,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只要看到被碎尸万段的魔咒师遗体,就能想像得到吉尔达·雷的恨意有多深。就算报仇雪恨了,他对奎里德似乎还是多少留下一些怨恨。 奎里德处处防备着拿回剑的骑士可能会再度逃亡,因此加强对他的看守。不过如果他要逃亡,一定会带着少女一起走。身边带着虚弱的雪芙儿,也很容易再度被逮吧。 然而,就算已确认没有任何疏怱的地方了,蝥伏在奎里德背脊上的诡异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2 雪芙儿的烧总算退了。当她睁开双眼的时候,骑士就在她的面前。 夕阳从帐棚的隙缝照射进来,深褐色的光晕笼罩了四周,骑士站在光芒中,带着慎重的神情。 「做我的妻子吧。」吉尔达·雷这么对雪芙儿说。 雪芙儿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话,觉得自己肯定还在作梦。 「你把你的一切全都给了我。你自己,还有这把剑。」 骑士将那把波浪形的剑放在身边。 雪芙儿依稀记得自己发着高烧时,一直是半裸着与吉尔达·雷相拥。她虽觉得那大半都是在作梦,但骑士所说的话让她想起了一切,也使她的脸颊瞬间火烫起来。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极为害羞,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雪芙儿,我爱你。」 骑士吻上了雪芙儿。他的双唇温暖而热情。雪芙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连话都说不好。 「我也是……我也爱你,吉尔达。」 简直幸福得令人害怕。 这时有个毛茸茸的小生物从门帐钻进了帐棚内。脚步轻盈雀跃的小猴子,身上还穿着缝着串珠的小背心。 「银甲!」 雪芙儿怀念地呼唤着猴子,在床铺上朝它伸出了手。在「赤砦」大门前分开之后,她就不知道它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你没事吧。好聪明,竟然能找到这里呢……」 正当银甲要扑向雪芙儿之际,骑士忽然一剑砍下。 银甲发出一声尖叫,撞上帐棚一角后摔在地上。雪芙儿见状倒抽了一口凉气。银甲的身躯被劈开,鲜血飞溅满地。骑士低下头,冰冷地看着死去的猴子。 「果然如此。」 吉尔达·雷用剑尖挑开银甲的背心,看着被衣服遮住的背部。猴子背部的毛被剃掉,而上面竟刻着同心圆魔法阵和象形文字。 「是凤旅团的魔咒。乔贝尔从阿米兰堤开始,就利用它跟着我们来到这里。可能是那位蛊惑那堤克王的魔咒师在发现你之后,就把魔咒刻上去了。」 雪芙儿记得那两名自称技师的魔法师。大概是对雪芙儿的角感兴趣的凤旅团成员,通知了乔贝尔吧。什么都不懂、跟着她一起长途跋涉的银甲,竟然是凤旅团的使魔…… 银甲无言的双眼太令人哀伤,让雪芙儿不由得颤抖。 「什么都别担心。我会保护你,保护多姆奥伊。」 吉尔达·雷单膝跪地,将波浪状的剑举在胸前,立下骑士的誓言。青玉色的双眸中燃烧着决心,同时也相当冷峻。 只见带着铁灰色的魂源自骑士握着剑柄的手腕摇曳而出,波动包围了整把剑,直到剑尖。 雪芙儿看见骑士的手上缠着一条蛇,差点失声惊叫。铁灰色的魂源应该是来自那条蛇,但那只不过是剑柄上的装饰罢了。然而,它跟雪芙儿从骑士身上拉开的甲蛇却相当神似…… 无以名状的不安缓缓地涌向她。雪芙儿轻轻执起骑士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免让他感到不愉快地,寻找骑士的魂源。 她看见吉尔达·雷的魂源蒙上了一层黑。那一点点的黑暗,少得如果不知道他过去的光辉,那么应该不会察觉得到。但那曾经纯金色的魂源上,的确带着铁灰色。 突然间,乔贝尔说过的话重新掠过雪芙儿耳际。 ——这就是杀神的报应吗……? 骑士紧紧抱着雪芙儿。 「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序章 沉默之屋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雪名残 模哲·麦那一如往常倾听着四周的静谧,走下昏暗的监狱阶梯。 事实上,四周还是回荡着鞭打声与俘虏哀嚎的声音,但对他而言,那就好像鸟啼声或风声一样轻轻掠过耳际。他身为麦那一族的当家,在里沃建立新帝国以来,就以警官及搜查长官的身分在帝国参事会占了重要的一席。 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俘虏送进里沃首都利亚纳。里沃这个军事大国的国家军队,总是不断在各地边境兴战,而且几乎都能大获全胜。 麦那家族拥有代代相传的拷问模式,大部分的俘虏在三个阶段的拷问之下都会松口招供。 这三个阶段首先是鞭打,其次是浸水,第三则是剥夺睡眠。 尽管也有其他各种给人施加痛苦的道具或方法,例如在指甲上打洞的凿子、针床、用以弯折人体的椅子等,不过那都是鞭打之后的衍生刑求,而它们所带来的疼痛,也远不如对俘虏详细说明行刑顺序让他们心生恐惧,麦那认为这么做更能发挥效果。 不过这阵子新来的一群俘虏,倒是让模哲·麦那的属下们感到棘手。 「模哲大人。」 负责记录的书记发现长官驾临,于是要人暂缓鞭刑。被锁链吊起承受鞭打的年轻男子,用混浊的双眼看着模哲。混着鲜血的唾液从年轻人的嘴角流下,滴在他的脚边,却不见他哀嚎或哭喊。 「死了几个?」 模哲捻了捻自己嘴上的胡子。这是他正在思考的习惯动作,他是个不多话的长官,部下们得透过这个动作来猜测他的意向。书记垂下了视线。 「十四个人。我们从其中十个人身上得到了咒文。」 「是能用的咒文吗?」 「这……虽然立刻让魔法师们分析过了,不过大多都只是片段……」 书记吞吞吐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一群俘虏共五十六人,有十四个人已经在酷刑之下丧命了。这些魔咒师被称为凤旅团,拥有独特的生命魔法。用在里沃军队中的「赛革特之钢」具有耐魔力,现在模哲得靠那些铁器才能够囚禁这些凤旅团。可惜里沃是个魔法未开化的国家,因此拷问魔法师的方法并不发达。 尽管里沃会收容从魔法大国奥拉逃亡来此的魔法师,并让他们成为帝国附庸,但凤旅团的魔咒师比奥拉的魔法师们能力还来得强大。他们能施展不感觉疼痛或是不觉得饥渴的咒文,以对抗麦那家族的拷问。 麦那家的警官们钜细靡遗地彻查了魔咒师全身上下,刮掉他们身上的护身咒文或符号纹身,也磨掉他们的牙齿和指甲,以防他们施展魔咒。但就算能够阻止这些人对他人施咒,也无法让他们不将咒语施在自己身上。 当然,这些魔咒师终究还是人类,即使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会失血过多而亡,几天内完全不喝水也一样会死,牺牲的十四个魔咒师就证明了这一点。 另一方面,麦那家传的麻药多少发挥了一点效果,麻药会削弱这些凤旅团团员的精神,警官们也因此才能从俘虏的呻吟中取得片段咒文。然而察觉这一点的魔咒师们,在遭到强灌麻药之后便会自行了断。这些人一死,警官们又是白费一番功夫。 这些自称凤旅团的魔咒师向来是个谜团,因此帝国参事会直接下达命令,要麦那从这群魔咒师身上问出各种能凌驾奥拉生命魔法的魔咒;如果有所收获,里沃面对奥拉说不定能取得绝对优势。他身为麦那家族的当家,这也是测试他能力的重要任务。 模哲往走廊深处前进,最后停在一间关了毫发无伤的俘虏的房间前。 这些还没被严刑拷打的人,都是逮捕时受到重伤,或者看起来年老体弱的人们。他们听见同伴遭受拷问的声音,看见其他人浑身是血被抬出去的样子,就明白了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把一个人送到『沉默之屋』里。」 模哲命令守卫。 「是。」 守卫们一听,知道麦那的当家要亲自审问,都站直了身子回答。俘虏们不知道守卫要把谁带走,全都一脸警戒。 「请救救我!我不是魔咒师啊!」 一名老妪抓住了守卫的脚苦苦哀求。老妪将似乎是她伴侣的老人护在身后,扭动肥胖的身子可怜兮兮地说道。 「是真的!我们是鸟人的活祭品!大人,请您救救我们!」 她的样子不同于其他态度超然的魔咒师们,与利亚纳住宅区里面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受伤的人们都离老妪远远的,一径保持沉默。 守卫转身面向模哲。 「俘虏中也有些是被凤旅团抓到的普通人,我们正在想办法区分他们。」 模哲也明白这点。凤旅团的成员自称鸟人,坐拥一整群由「疾风船」组成的空中船队,随心所欲地到地面上掠夺,在抓来的人或野兽身上施展魔咒。这次被击坠的鸟船里除了魔咒师之外,似乎也有被魔咒师抓到的普通人,其中年幼的孩子们都已经被带到其他设施去安置了。 「无妨。是她自愿出来的,把这个老太婆带去。」 模哲思考着就算老妪不是魔咒师,只要她对凤旅团心怀怨恨,应该也打听得出一些端倪。当守卫拉住老妪的手镣时,老妪回头看了一下她的老伴,但立刻就放弃了。 老先生连起身都没办法,只能用因白内障而混浊的双眼目送着老妪离去。以老妪的年龄来看,她的脚步尚称稳健,似乎多少能够耐得住一些拷问。 信奉「沉默之星」的模哲喜欢最有效的拷问方式,也就是第三种方法——剥夺睡眠的拷问。 麦那家的家传方式,原本是每当沙漏滴完一回时,就在囚犯的眼皮上滴水以剥夺他们的睡眠,这样做,无论是多么顽强的俘虏也会撑不过七天就发疯。可是根据魔法师的说法,人体内有七种魂魄,只要能够让掌管意志与视力的「月魂」沉睡,那么俘虏无论遭受什么痛苦也不会醒过来。魔法师们能够操纵自己身上的灵魂波动,因此凤旅团的人们就借由让自己的「月魂」沉睡,以忍受这种拷问。 于是模哲用了另一种与睡眠有关的方法。「沉默之屋」就是为了这方法所打造。 这偭房间简朴得与其他拷问房没有两样,但其他房间的出入口都是用赛革特之钢打造的铁窗格,只有这间房间是沉重的密闭式铁门。墙壁与天花板也是用黑色铁板覆盖,只要关上灯光,室内就会完全被黑暗包围。 模哲将烛台放在房间正中央的铁桌上,命老妪坐上铁椅。房间中唯一能反射火光的,只有老妪的白发与苍白的皮肤而已。模哲的头发、胡子、眼眸都是黑色,还有褐色的皮肤。麦那家的人连牙齿与指甲都染成黑色,无论是身上穿的衣服、披风或鞋子,全都是以能吸收光线的纯黑丝线制成。 守卫以枷锁将老妪固定在椅子上,留下模哲与老妪后关上房门。这时屋内再也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响。老妪借着细微的火光,不安地眨着双眼,凝视着审问者几乎要融入黑暗的脸部轮廓。 模哲从袖子内的暗袋取出一根象牙笛子抵在嘴边,这是他拥有的东西内唯一纯白的物品。尽管名为笛子,但跟一般乐师吹奏用的笛子又不同。发出的声音很粗嘎,仿佛只是将吹入的气息扩大一般。 宛如哀凄风声的笛音响起,撼动了一室沉默,也让老妪吓得缩起双肩,由于不知道接下来会遭到什么严酷的拷问,她浑身充满戒备,但模哲只是一点一点调整音调、断断续续地吹奏笛子而已。 模哲看来似乎只是随兴吹着笛子,实则不然。他看着正在倾听的老妪,等待她放松下来的瞬间,再度吹奏起来。当模哲逐渐掌握紧张与放松相间的 节奏,老妪逐渐不再紧绷地等着下段笛音响起。眼见她逐渐松懈,模哲便缓缓地将风声送到她耳边。一片漆黑的房中只剩下风声。老妪盯着摇曳的烛火,眨眼的频率渐缓,眼皮也慢慢垂下。 就算确定俘虏已经睡着,模哲还是继续吹了一会儿笛子。麦那家使用砂蛇来修习这种催眠术。因为他们必须依靠笛音催眠有剧毒的砂蛇。模哲在十二岁时就能让砂蛇入睡,十四岁时则能让睡着的砂蛇按照他的心意扭动,而如今他三十八岁了,每天都催眠砂蛇之后放在枕边伴他入睡。 「你的名字是?」 模哲把笛子移开唇畔,轻声问道。 「伊蕾……」 老妪叹息般地回答。陷入深沉睡眠的她,呼吸也较为深长用力。摸哲配合着她的呼吸,继续提出问题。 「哪里人?」 「……拉兀族。」 模哲蹙起眉。拉兀族是住在「红色平原」与查哥斯边境地带的一支蛮族,黑檀肤色是这一族的特征,与老妪的惨白肌肤完全不相符。在麦那家的催眠下若还能说谎,就表示眼前的老妪根本不是鸟人的祭品,而且在魔咒师中还是拥有一定魔力的人。 模哲不动声色,继续问道: 「眼睛看不见的老人是你丈夫吗?」 「不是。」 「那是谁?」 「我儿子。」 就算是扯谎,这个答案也太过离谱。如果她是魔咒师,应该要编出更合理的答案才对。 「你儿子几岁?」 「两岁。」 「……你几岁?」 「十八。」 模哲觉得自己似乎找错问话对象了。虽然对方看起来并不是老糊涂,但这么下去再问也没意义。此时他突然灵光一闪,又提出一个问题。 「那帮鸟人对你施了什么魔咒?」 「……改变……我儿子……跟我的……样子。」 「变成什么样?」 「老人。」 模哲思索着老妪的回答。被麦那催眠的人只能答出相当简单的字眼,他若想要获得进一步说明,就必须具备详细盘问的技巧。 「你原本很年轻吗?」 「是。」 「你儿子呢?还是个幼儿?」 「是。」 「鸟人还做了什么?」 「附在我与儿子的身上,逃走了。」 「什么时候?」 「来这里之后。」 模哲捻着自己的胡子,原本太过离谱的答案现在有了合理的脉络。如果老妪的说法为真,那么这座地牢中便曾进行过可怕的魔法。 「你听过那些鸟人的名字吗?」 「是。」 「想起来。」 「……梅根……金席克……」 「是两个人吗?」 「两个人……」老妪,应该说是伊蕾的眼睑不住颤动,似乎在找答案。然而最后还是只发出深沉的呼吸声,无论模哲再怎么问她,也只听得见她模糊的呢喃。 模哲站起来打开铁门。开门的声响与照入室内的光线,让伊蕾醒了过来。 「大、大人!救命……」 此时伊蕾又开始像最初一样出声哀求。她仿佛不记得陷入麦那的催眠时所发生的一切。 模哲命令门外的看守:「把这个女人与跟她一起的老人带到个人房去监视!」 「怎、怎么……大人……」 伊蕾一脸不安,说话也吞吞吐吐。 模哲重新审视老妪的脸。他身为麦那家族的当家,当然对自己的拷问术很自负,但他还是必须抱持怀疑的态度,以防自己着了对方的道。 与他人交换灵魂、夺取他人身体的事,是真的办得到吗?然而这若是真的,那两名凤旅团的人现在已经潜入里沃境内了。模哲不能容许曾落入麦那家的俘虏用计逃出去。 「对其他的伤患施展麦那家的催眠,还有从之前送走的小孩里面,找出拉兀族的小男孩跟母亲。要快!」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抓到那两名魔咒师。模哲走出监狱,决定亲自坐镇指挥搜索。 第一章 首都利亚纳 1 「我进城堡真的好吗……」 雪芙儿穿着借来的裙装,身子有点瑟缩。 「皇帝似乎希望我们两个一起前往。」 吉尔达·雷一身正式衣着,磨亮的甲胄反射湛蓝的披风,让雪芙儿想起与他初次邂逅时的样子。眼前的吉尔达·雷就跟当时担任多姆奥伊近卫骑士队长时一样,甚至比当时还更富有无懈可击的骑士风采。 反观雪芙儿自己,一身打扮包括裙装都是借来的,她都快要认不出自己了。 柿红色的裙装是平整的织缎质料,看起来相当昂贵,却根本一点儿都不适合雪芙儿。华丽的山羊皮靴子太小,紧紧绷住她的趾尖;分成两股盘在双耳上方的头发,也让才满十七岁的雪芙儿更显年幼,与这套为成熟贵妇设计的服饰格格不入。尽管是她自己将头发绑成这样,但那只是因为她不想让不知道她有长角的人侧目 借来的物品除了沉重的镀金项链外,还有织上黑色串珠的发网,因此雪芙儿试着将发网包住发束来固定形状,但那却跟她金茶色的头发与服装的颜色完全不搭调。 而雪芙儿觉得比起这些,自己最不配的还是「吉尔达·雷的妻子」这个身分。她连想都没想过这辈子会有机会穿上这么华丽的服装,因此她并不打算抱怨。但她还是不由得感到不安,深恐自己在不适常的场合出糗。 雪芙儿与吉尔达·雷十天前跟着奎里德·曼斯顿从「红色平原」搭着疾风船来到里沃首都利亚纳的风港。身为里沃军参谋总长的奎里德才卸下一身行囊,就受到宫廷的召见,以将袭击赤砦后遭到逮捕的凤旅团魔咒师们送进利亚纳大牢。 另一方面,奎里德则把雪芙儿二人留置在风港附近的旅店内,也不允许他们上街逛逛。奎里德这么对他们解释:「鸟人恨透了你们两人。在把那帮人关进地牢、确定他们没有再施展什么可疑咒法之前,里沃军会保障你们的安全。」 于是这间旅店便被里沃军重重包围,好像连雪芙儿他们也成了俘虏。 正如奎里德所雷,在「赤砦」击退凤旅团的大功臣正是吉尔达·雷。不过尽管魔咒师们一定会对他怀恨在心,雪芙儿却也明白,光凭军队根本无法防范凤旅团员的邪恶魔法。 今天奎里德突然派人来通知两人,要吉尔达·雷接受皇帝召见,因为皇帝想看看在「红色平原」上拯救「南部哨戒军」的英雄。同时还命令雪芙儿与骑士一同前往,这让雪芙儿大吃一惊。 无论站在身分多高贵的人面前,雪芙儿都不认为自己身为锻冶工匠有什么可耻。当年她进入多姆奥伊城堡时还很小,总觉得那些高贵的人们仿佛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然而当她被带进阿米兰堤王宫之后,尽管畏惧着国王与王妃所握有的权力,但她逐渐明白:无论身分多么高贵的人,也跟雪芙儿这样的平民一样拥有爱憎痛苦。 但是,要她以吉尔达·雷妻子的身分在众人面前现身,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别担心太多,我会保护你的。」 吉尔达·雷执起雪芙儿的手,将她带往自己的左手旁。 「不过,雪芙儿,记得这里是敌营,除了我之外你不能相信任何人。千万不要忘了奎里德与凤旅团曾经互通声息。」 感觉到压抑在骑士蓝色眼眸深处的激烈情感,让雪芙儿一阵心痛。骑士仍强烈憎恨着凤旅团和里沃。不过他很快就别开视线,不再暴露心中的任何情绪。 雪芙儿想要伸出手,却犹豫了一下,因为挂在骑士腰间那把剑的剑柄上所缠绕的甲蛇,正露出尖牙与刺鳞威吓雪芙儿。 那是一把赛革特之剑,剑上还寄宿着火神颂恩的魔力。尽管那是雪芙儿亲手锻造的剑,但剑身上所环绕的铁灰色波动太过强大,除了剑的拥有者吉尔达·雷之外,任何人都会遭受它的排斥。 雪芙儿看得见骑士与剑之间源源不绝的铁灰色波动连结,那波动也深深地缠住了骑士的魂源与灵魂。过去的吉尔达·雷尽管寡言又有些难以亲近,但他的魂源令人感到既开放且明朗。然而现在那种不容他人越雷池一步的紧绷感,就像铠甲般环绕了他。雪芙儿不禁认为,这是受到那把剑的影响。 骑士不着痕迹地收起左手,将右手臂伸出来。雪芙儿小心翼翼地挽住他的手臂,走在他的身后半步。自从吉尔达·雷向雪芙儿求婚以来,他一直都是这么彬彬有礼,随处体贴着雪芙儿。 雪芙儿在锻冶工匠村成长,不知道身分高贵的人到底会如何对待他们的妻子。但跟面对母亲时的父亲或面对伯母时的伯父完全不同,吉尔达·雷就像对待易碎物品般地照顾雪芙儿。这种时候,雪芙儿总禽觉得自己好像也冒渎了什么似的,仿佛她与骑士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她猜吉尔达·雷恐怕是看雪芙儿太喜欢他,或是为雪芙儿铸造那把剑所吃的苦头感到愧疚,才会同情她、想要对她负责,也才会要求雪芙儿当他的妻子。他们至今还没有正式举行结婚仪式,因此雪芙儿总是不断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骑士若想改变心意,她都要坦然接受。 奎里德似乎已经替他们俩打点好一切事宜,连马车都派来了。奎里德的部下塔欧和库比亚多驾驶了一辆华丽的全黑双头马车,前来迎接他们。 白皮肤的高大男子塔欧与娇小的少年士兵库比亚多并肩而立,看起来就像猛熊与猿猴,两人今天同样穿着斥候骑兵队「卡尔加」的短披风正式服装。「卡尔加」小队因为日前于阿米兰堤立下战功,接下来也要一同前往皇宫内受勋。 「呜哇!替你选这套裙装的是谁呀?」 毒舌的库比亚多大声地发表感想,但塔欧立刻沉默地抬起他那像熊一样大的手掌,放在库比亚多纤瘦的脖子后方。尽管塔欧个性与库比亚多正好相反,很寡言木讷,但却敏锐地察觉了雪芙儿的沮丧。库比亚多也因此马上住口,笑着安慰雪芙儿道: 「哎呀,还算过得去啦。怎么说呢……嗯,看起来很成熟。啊,你等等。」 库比亚多跑进旅店的院子里,没多久又跑了回来,手上是一些淡黄色的蔷薇花苞。那些是原本种在院子里的植物。少年灵巧地将两三个花苞系在一起,插在雪芙儿的发网上。这一连串动作相当迅速俐落。 「等等,士兵大爷!您别随便摘我店里的……」 见旅店的老板娘追出来抗议,吉尔达·雷便给了对方一些钱币。老板娘的态度立刻大变,亲切地朝雪芙儿露出笑容。 「哎唷,真是的。原来您是要送给这位漂亮太太啊?真合适呢。」 「说得是呢,婆婆。」 库比亚多也附和地笑了。雪芙儿闻到蔷薇的香味,稍稍振作了心情。 「库比亚多,谢谢你。」 她无论如何都不想给吉尔达·雷丢脸,于是心里暗暗决定要把在奥拉女校内习得的礼节仪态全部用上,让自己更像个贵妇。校长曾对她说过,礼节仪态绝不会成为她的负担的。 2 马车通过运河上的桥,吉尔达·雷再度观察着这座宏伟的皇都。 里沃的首都利亚纳地处内陆,位于希科蓝济带河上游数百里处的利亚纳川畔。 在他所搭乘的疾风船着陆之前,从上空鸟瞰地面,利亚纳呈现展开的扇形。利亚纳是位于百疾川、艾尔川以及利亚纳川汇流处的一块土地,再以彼此连通的两条支流做为运河,成为一个周围都被河道环绕的城市。它原本似乎是靠水运将上游谷仓地区的作物运到这里累积起来、并借此繁荣兴起的商业都市,因此从空中也能看到许多南来北往的运输船。 奥拉首都伊欧西卡尔虽然也是座巨大的都市,但因位处极寒的北国,因此入目所及净是巨大的街道与建筑物,给人地广人 稀的印象;然而利亚纳却是一块阳光与绿地充足的土地,城市中的街道与民宅都显得生气勃勃。 位于都市西北边的运河码头里,停泊着多达上百艘的大小船只,港内林立着形形色色的商馆与仓库,忙碌工作的人们和马车则往来穿梭在港内的道路上。城内的街道以王宫前的广场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展开,其间还有许多如蜘蛛网般横向连结的小型道路。如今吉尔达·雷搭乘马车经过这些道路,才知道光是由大型通道划分的一个区域,就比多姆奥伊的首都还要广大了。 每一个区域都密密麻麻排列着屋宅,随着马车越接近王宫,两旁的大型屋宅也就越多,而每间房子外都有一座整理得美轮美奂的庭院,气派程度可称得上是豪邸了。 库比亚多坐在驾车台上替两人向导。 「这一带大多是里沃上级贵族的房子。这是关乎面子问题,大家认为离皇宫越近,就表示自己的身分越高。」 塔欧与库比亚多似乎都不是第一次来到首都。雪芙儿将身子探出窗外观看后,似乎又感到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吉尔达·雷喜欢少女坦率地表达她的惊讶之情,但也知道雪芙儿很努力在表现自己成熟的一面。 位于扇形要地的皇宫,矗立在比城里任何地方还高的台地上,从上方睥睨整座城市。 晴空下半天高的白色宫殿沭浴在阳光中,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看起来就像一座天上的乐园。随着一行人越来越靠近宫殿,雪芙儿才知道那光线是无数匠心独具的金色或银色装饰发出的光芒。跟沉重的奥拉建筑物或朴素的多姆奥伊建筑物相比之下,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风情。 宫殿的大门敞开,黑色箱型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通过大门。像一座塔那么粗的门柱顶端立着马匹雕像,铸工精细的黑色门扉上,则嵌着金色车轮的纹章。塔欧向门房敬礼并出示了曼斯顿公卿的马印,雪芙儿等人乘坐的马车旋即获准通行。 「呜哇,人还真多。」 库比亚多眼见门里的马车为数众多,便立刻跳下车领着他们那一辆到空的停车位。他没理会正在排队等空位、朝他大吼大叫的其他马车夫,迅速地打开门帮助雪芙儿下车。 「库比亚多,这里全都是接受皇帝招待的人吗?」 雪芙儿低声问道。库比亚多点了点头。 「没错。今天召开的宴会是为了庆祝阿米兰堤战役获胜,是个大宴会喔。不早点到就会抢不到东西吃了。」 四周每个人都盛装打扮走向庭园。庭园里有好几座以雕刻装饰的喷泉,周遭则并排着许多长桌,桌上都是餐点。配有竖琴与苇笛等乐器的乐队正在进行演奏。人们手上都拿着饮料,正观赏着最大的喷泉前方几十名舞者的表演。 喷泉的水柱配合舞者的动作与音乐的韵律,时高时低、或左或右喷洒着,仿佛也是表演的一部分。水花在日光下闪着水晶颗粒般的光彩,散布在空中幻化成彩虹。 雪芙儿发现喷泉旁有个士兵正手执握杆轻松地操作帮浦,不由得赞叹道: 「好厉害呀。这个喷水池能随意汲取井里的水呢。」 「那应该是河川的水,不过的确很奢侈。凭这点就可以推测这座宫殿的水利设施应该相当发达。」吉尔达·雷如此回应雪芙儿。 然而,吉尔达·雷透过泉水也看到了别的事实:在这个逐渐沙漠化的世界上,拥有丰富水资源的国家必然会变得富饶。这是一场宣扬里沃国威的宴会,意图在使受邀的宾客们感受到里沃究竟有多强大,并且在威慑之下打道回府。然而,当吉尔达·雷亲眼看见侵略故乡的里沃那强大的国力,反而更激起了他胸中的反感。 「是阿札破队长。」 塔欧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同时一路分开拥挤的人群走到大理石露台前。 「卡尔加」的队长阿札破也穿着正式服装,然而他黥在脸上的虎纹刺青,以及编起后如细绳般的红发,让他散发出特别的光彩,因此身边仍围绕着一群精心打扮的女子。 「你们太慢了。」 阿札破发现了他们并举起手挥了几下,簇拥着他的女士们也跟着回头。 「您到底是怎么杀死那头老虎的?待会儿可得继续把故事说完喔。」 女士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阿札破身边。库比亚多见状毫不客气地揶揄他。 「你又在吹嘘英雄事迹了,阿札破。待会儿阁下打算将哪个女人拐上手啊?」 「全部!」 性喜游戏人间的阿札破故意恶作剧地朝雪芙儿点了点头。 「参谋总长在里面等你们。」 内侧走廊上有一群使节与重要人士正在列队等待受皇帝接见,这些人的身分很显然与庭院里的那些人不同。雪芙儿越来越用力地抓住吉尔达·雷的手臂,将她的紧张传递给他。 阿札破走在前头,塔欧与库比亚多则护在吉尔达·雷与雪芙儿的左右两侧,一行人穿过贵人们的队伍中。吉尔达·雷察觉到装饰着雕刻与绘画的廊柱和壁翕后方,有许多卫兵正若无其事地监视这些入内晋见的人。 无论是要他带着雪芙儿,或是让三名「卡尔加」队员护送他们,都是出自奎里德的精心安排。吉尔达·雷察觉到这是奎里德对他的巧妙牵制。尽管他不认为奎里德已经看穿他对里沃的复仇决心,不过拥有独特直觉的奎里德,叮能已经预先感觉到些什么了。再怎么说,吉尔达·雷都是多姆奥伊摄政宫的嫡子,而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王室则曾与跟里沃敌对的奥拉缔结盟约。因此,就算多姆奥伊只是个小国,既然里沃曾经意图侵略,那么里沃皇帝就不可能毫无防备地接见侍奉阿尔多哥王室的吉尔达·雷。尽管如此,里沃皇帝竟打算直接与他面对面,还允许他带剑上殿,看来是打算要试试吉尔达·雷的气量与胆识了。 但出乎吉尔达·雷的预料,奎里德带他们来到一处巨大的剧场。 八角形的大厅内以较高的台座当作舞台,现在正在上演历史剧。台上唱诵的是有关过去古里沃骑马民族的故事。演员们身上穿着样式古老的服装,但每一件的色彩和装饰都相当美丽,将过去这些掠夺土地的野蛮征服者,粉饰成适合现今宫廷观赏的优雅骑士。 里沃原本是一个以畜牧、以物易物维生的民族,他们逐水草而居、抢夺他人的耕地,又为了不被抢回去不断增强自己的武力,最后比起自己生产,他们更仰赖将夺来的财物作为交易商品。接着他们开始支配农民与土地,命令他们从事生产,这时的武力集团与生产者已经不同,他们成了夺取新支配地的战争专家。 后来,割据各处据地为王的氏族之长逐渐缔结了同盟,在强化领土与支配力量的过程中,诞生了古里沃的联合体制。之后里沃便致力于发展军事武力,成为这个帝国内政、外交的根基。 以木头雕刻的马头与带绳穗的鞭子象征马匹,扮演骑马武人的演员成群在舞台上走动。他们袭击异族的部落,挥舞他们的剑戟。最后他们终于击退异族,骑马队便将里沃的旗帜插在那块土地上。 「吾等十二星屹立于新都利亚纳!要将此处当成新里沃的国都,在此落地生根!以十二星的鲜血起誓,不违此言!」 当演员们朗声唱完这段时,包围着舞台的观众席立刻传出不约而同的鼓掌叫好声。看来这出戏的内容是描绘里沃迁都利亚纳时的战争。 「十二星之誓,没有违背!」 「新里沃帝国第十四代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这时从看起来像是贵宾席的前排座位上站起来的人们,纷纷朝着观众席的方向挥手致意。 吉尔达·雷暗中观察到底哪一个才是皇帝。演员们带领这些人走到台上。吉尔达·雷仔细一瞧,发现不断 拍手的观众与舞台之间,隔着一列护卫。 站在舞台上的每位贵宾身上都穿着里沃服饰,包括不同颜色的长上衣和宽腰带,不过最为显眼的还是缠绕在头上的头巾装饰。这些头巾的颜色、材料与缠绕方法各具特色,有人是高高缠起,有人绕成宽阔的圆盘状,还有人将缠绕的头巾一端披挂在脑后或侧面,而固定头巾的物品,都是由足以匹敌王冠的宝石或金银离饰、珍稀禽鸟的羽毛等制成,以此展现这些人所握有的大权。 「那是负责运作里沃帝国参事会的十二氏族代表。」 奎里德的副官马可斯桑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吉尔达·雷的身后,小声地向他解说。他虽然也穿着「卡尔加」的正式服装,头发与胡碴却整理得很马虎,看起来就像只疲惫的老狗一样。不过这就是马可斯桑平时的样子,他似乎很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老迈。 吉尔达·雷看出舞台上的贵宾正好是十二个人,也就是说包含皇帝在内,所有掌握里沃帝国政局的人们全都聚集在他面前了。八年前,就是这几个人下令攻击了多姆奥伊。吉尔达·雷不自觉地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要是趁现在拔出甲蛇之剑、跳上台,吉尔达·雷极有可能成功刺杀皇帝。这么一来,他也能为命丧里沃战役中的家人报仇雪恨了。尽管这想法非常幼稚,吉尔达·雷却无法不去思考这种可能。 「轮到参谋总长上台了喔。」 阿札破突然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奎里德·曼斯顿正走上舞台。他身穿挂有里沃军徽、看起来似乎很绑手绑脚的皮铠,走在打扮得比刚才的演员还华丽的西尔森将军后方。西尔森身披朝霞般的朱红披风,一脸不悦地瞪着吉尔达·雷这群人的方向。 「肃静!」 人们用拍手与欢呼送将军们上台。一名缠着深红色头巾的老人从十二个人里走了出来。「为表扬阿米兰堤一战获胜的军功,我们将颁发『马头勋章』给阿尔科·西尔森将军。」 西尔森装模作样地单膝跪地,接受了奖章。 「谢皇帝陛下!」 「西尔森将军,万岁!」 台下观看的贵族们高声呼喊。贵妇们也深表赞赏。 「杀了那么多部下,还能拿战功勋章呢。」 库比亚多在一旁低声批评。一名戴着朱色头巾的参事满脸笑容地把西尔森拉起来拥抱他。 「那是西尔森的伯父,也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西尔森家族当家。侄子授勋让他的立场更稳,他当然高兴了。」马可斯桑这么说。 在此同时,皇帝也追赠了「马头勋章」给在阿米兰堤捐躯的空军司令迦洛利与水军提督摩里钢。 吉尔达·雷注意到被称为皇帝的老人与其他十一人的地位并没有太大不同。硬要说哪里不同,大概只有手上那把镶有国徽的笏,以及贴在腰带上、带着车轮状圆环的金链多了一条而已。 但这并不是说皇帝相形之下有哪里逊色,而是十二名参事全都展现了身为王族的风范与奢华。换句话说,里沃这个大型帝国内拥有十二个王国的联合势力,共同支配这个帝国的所有属国。 「接下来,为表扬在『赤砦』击退凤旅团的功绩,将颁发『马头勋章』给曼司·查波罗杰将军,由奎里德·曼斯顿卿代表他授勋。同时也要表扬奎里德·曼斯顿卿以及『卡尔加』的果敢作战,将颁发『铠勋章』给他们。」 奎里德单膝跪地,从皇帝手上接过勋章后,对着观众高高举起。 「查波罗杰将军万岁!」 奎里德喊完,观众们便高声附和。跟奎里德握手的水蓝色头巾参事,就是查波罗杰一族的当家。 接着人们纷纷由大型剧场转往隔壁的大厅,开始了盛大的祝贺宴会。 3 大厅上通往露台的窗户大开,可以听见乐队演奏的声音。以黑白相间的大理石为基底、格外引人注目的舞池中,贵族男女们分列两旁,面对面地跳着舞。 雪芙儿混在墙壁边的人群中,悄悄地观察四周的贵妇们。 虽然每个人身上都是精致的裙装与发饰,但并非全都很优雅,也有人的品味令人不敢恭维。每个人似乎都跟丈夫或父亲一起,没在跳舞的时候,就用小扇子轻掩着唇瓣小声谈笑。里沃的宫廷似乎都是如此。 雪芙儿借来裙装时虽然也拿到一把扇子,但她把扇子忘在马车上了。还真是一开始就犯错。不过这里人这么多,大概不会太明显。 西尔森将军佩戴着刚获得的勋章,得意洋洋地穿梭在宾客中。雪芙儿看见包围他的人群里有个发色鲜红的贵妇,想起某个可怕的女性,不禁紧张了一下。 那名贵妇背对着雪芙儿,身穿边缘绣有黑色羽毛的黑色缎面裙装,高高盘起的头发上点缀着黑水晶发饰,与她的深红头发相互映衬,衣服背后大片镂空,露出她雪白的背脊,而她光滑的颈项至背脊的曲线也美丽迷人。西尔森数度对那名女士露出笑容,还执起她的手邀她共舞。 那名贵妇在转圈时短暂地转过身来,雪芙儿一看见她的脸,心脏狂跳了一下。 怎么可能! 贵妇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舞池的人群中,可是雪芙儿已经牢牢记住了她的面孔。 是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这名美丽女子过去是魔法大国奥拉派驻多姆奥伊的大使,也是个残忍的魔女。 那名伯爵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距离奥拉万里之遥的里沃?而且为什么会跟西尔森将军在一起? 雪芙儿尽管怀疑自己看错了,却还是感到一阵不祥的颤栗窜过背脊。她想问问吉尔达·雷是否也看见什么了,于是迟疑地开了口。 「雷阁下……刚刚……」 然而人潮此时迅速分成两边,奎里德·曼斯顿从中走来。 「『卡尔加』队员们,上前晋见皇帝陛下。」 奎里德如此命令阿札破之后,便准备带领他们前去围绕皇帝的人群旁。 「我、我待在这里比较好……」 雪芙儿胆怯起来,但这时人群的目光已经集中在他们身上了。 「不行不行,你一落单说不定就迷路了。」 库比亚多开玩笑地这么说,跟吉尔达·雷一起轻推她的背催促她。不过年轻的库比亚多似乎也有点紧张。 一行人来到皇帝与一群参事前,卫兵们左右伴着雪芙儿等人,群众则自动空出皇帝前方的位置。这个大帝国的皇帝竟然站在贵族间聊天,而不是高高坐在王座上睥睨一切,令雪芙儿相当吃惊。 奎里德开口了:「叶慈陛下,这会死『卡尔加』的勇士们,以及多姆奥伊的骑士吉尔达·雷。」 「喔,是名声如雷贯耳的精锐部队啊。再上前一些。」 阿札破率先行动,马可斯桑、塔欧、库比亚多也跟着单膝跪地,只有吉尔达·雷仍立于原地。雪芙儿躲在吉尔达·雷的身后,骑士相当紧绷的魂源自她所碰触的手肘传来。 「那是斥候骑兵队吗?快瞧瞧,他那张可怕的脸。」 「跟野兽没两样啊,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呢?」 「的确是很适合边境前线的蛮勇之人。」 周围的人纷纷好奇地看着阿札破的刺青、塔欧的巨大身躯,还有库比亚多黝黑的皮肤,将他们当成观赏之物般品头论足。这些宫廷里的人们,不曾看过在阿米兰堤或「赤砦」惨烈牺牲的人们,想来也不曾看过里沃所发起的其他战争。一思及此,雪芙儿突然觉得自己与其穿着不合适的裙装讨好他们,还不如露出额头两侧的角刻意让他们感到不舒服。 「多姆奥伊的吉尔达·雷阁下,久仰大名。」 一名黑色头巾的参事对吉尔达·雷说话了。他 是十一名参事中最年轻的一位,看上去跟奎里德差不多年纪。不过他穿得一身黑,唯一的点缀就是黑色头巾上的黑曜岩饰品了。就算如此,饰品也是不会反射光线的雾面雕刻,因此整个人宛如这场舞会中的一抹阴影。 「您在多姆奥伊战役时让我帝国军饮恨而归,在『赤砦』又是一夫当关面对鸟人。」 黑影男子的话引起了所有人一阵骚动。 「喔喔,就是那个骑士啊……」 「没想到这么年轻……」 「真不愧是模哲·麦那殿下,消息非常灵通呢。」 奎里德很和气地附和着,但雪芙儿却发现奎里德的魂源充满了戒心。她最近终于开始领悟到,奎里德,曼斯顿是个多优秀的谋略家,才能够让表情与内心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 这时模哲·麦那看着吉尔达·雷的视线也别具深意。 「另外请教阁下,前一阵子我们所逮捕的凤旅团团员中,您见过叫做『梅根』或是『金席克』的人吗?事实上,俘虏中有这样的两人逃走了。」 当模哲说出那串名字的时候,吉尔达·雷的魂源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雪芙儿惊讶得一声都不敢吭,只是紧紧握住骑士的手肘。 这可能是骑士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因为正是梅根·金席克这名魔咒师夺取了吉尔达·雷亲弟弟的身体。骑士用充满压抑的声音说道: 「梅根·金席克根本没被捕,这件事曼斯顿阁下也相当清楚。」 「的确如此。梅根·金席克并不是两个人,而是指一名女性鸟人。我曾跟她打过照面,她并不在俘虏之中。」 模哲·麦那专注地凝视骑士。虽然骑士压抑着激动的情绪,但刚才瞬间的苍白脸色,还是被模哲与奎里德发现了。 「是吗?可是有人说魔咒师能够与他人交换灵魂呢。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雷阁下能替我们辨识俘虏。就算我看过曼斯顿阁下的报告书,但阁下才是真正与鸟人们正面作战的人。」 雪芙儿再也无法忍受吉尔达·雷的魂源所发出的痛苦哀鸣。 「既然如此,请让我来。」 没有人对她说话,雪芙儿却擅自插嘴,这对于贵妇而言是最失态的大忌,因此人们全都不敢苟同地看着雪芙儿。雪芙儿颤抖地曲膝行礼。 「我是雪芙儿·阿尔各,是侍奉雷阁下的多姆奥伊锻冶工匠。关于……那名凤旅团团员,我才是最接近看过她面貌的人,我想我可以帮得上忙。」 「喔,还真是个勇敢的小姑娘呢。多姆奥伊原来有带侍女出门的习俗吗?」 铜色头巾的参事敷衍了事地自言自语,引来众人的笑声。吉尔达·雷的魂源开始散发更剧烈的怒火,雪芙儿见状拼了命地以眼神阻止他反唇相讥。 「恕属下僭越。」马可斯桑从旁适时地打断了众人。 「如果要辨识俘虏的话,请将任务交给塔欧。下官们没用,误中那个梅根的陷阱被迫上了鸟船,所以也曾跟其他鸟人打过照面。」 「那是最好。」奎里德闻言点了点头,重新面对皇帝。 「陛下。无论在多姆奥伊或是『赤砦』,雷阁下所具备的武运和耐魔力都足以击退凤旅团。世界之大,能让鸟人们闻之色变的骑士,舍他其谁?」 雪芙儿心中一凛,看着奎里德。奎里德应该还没有察觉甲蛇之剑的魔力。 吉尔达·雷眼底闪过一道光芒,抬眼回话。 「在下不过是一介骑士,只是憎恨鸟人的心情与陛下相同。」 雪芙儿想到吉尔达·雷现在的心情,不禁感到忧心忡忡。骑士眼中所显现的敌意,并不只是如他所说般针对凤旅团而已,他同时也憎恨着蹂躏故乡的里沃。 「的确可靠!朕真高兴能见到你!」 皇帝气度恢弘地说道,但众位参事的锐利视线仍继续深入观察着吉尔达·雷。 4 「真是一群见猎心喜的土狼。成群结队围上去,以为那样就可以沾到好处吗?」西尔森对他的舞伴如此抱怨。 谒见之后,一群贵族将奎里德·曼斯顿等人团团围住不停地恭维,这让西尔森有些看不下去。 「那个多姆奥伊的骑士,到底是如何讨好曼斯顿阁下的呢?」 柳腰上搭着将军手掌的佳人,正越过将军肩膀看着那群人的方向。黑眸掩藏在半低垂的深红睫毛下,眼中闪烁着与她嫋嫋身形毫不相称的狠厉光芒。那样的表情自她至西尔森家中作客以来,还没有明显地表露过。 这位女士的名号是伊莉耶丝·贝尼伯爵夫人,是从奥拉属国洛曼榭同盟逃亡出来后被接来里沃的人。可是因为长时间的航行让她的丈夫死于热病,留下她与体弱的女儿两人在利亚纳港下船。正当她请马车载送丈夫的棺木去寻找埋葬地点的时候,遇上了西尔森。马车撞到西尔森率领的骑兵队,撞断了车轴。 西尔森大方地将城郊的别馆借给伯爵夫人母女俩住,而且还经常前往探望。这名寡妇所散发出来的成熟美艳深具吸引力。伯爵夫人并不因自己凉薄的身世而长吁短叹,反而甘于接受精力旺盛的将军的豢养。 这一切全都是按照伯爵夫人的计划进行。她需要一个在利亚纳宫中有一定地位的后盾,而来自十二氏族之一的西尔森家族的将军,正好是她的目标。 然而当她好不容易进入里沃宫中时,却没想到她的仇人也会露面。她更没想到的是吉尔达·雷竟然会跟在当红的参谋总长身边,接受皇帝的召见。 ◎ 伯爵夫人留下还打算继续在宴会上喝个够的西尔森,提前离开了宫廷。她回到屋邸后打发了下人,直接前往位于屋内最深处的爱女房间。 女孩静静地躺在床上,银发披散在枕边。一只黑色大乌鸦停在睡床的顶篷上看守,不让任何人轻易靠近少女。乌鸦的一只眼睛受损,但另一只睁开的眼睛则闪烁着鲜红色彩,绽放一股妖异的光芒。 少女的额头上佩戴着一顶几乎要盖到眼睛的金冠。那是让少女陷入沉睡的咒具。每一次,只要镶嵌在金冠中央的杏仁状碧玉像只眼睛般闪现光芒,乌鸦就会应和地发出啼叫。 夫人来到女孩身边,冷不防解开了自己的发饰,任一头燃烧般的红发披散开来。发丝拂过少女的脸颊,轻刺到她的嘴唇。当少女的嘴唇含住红发之际,夫人也感到一阵感官性的颤栗。 「伊莉耶丝,怎么了?」 粗嘎的声音自少女的唇瓣间逸出。 「萨亚雷大人……吉尔达·雷正在利亚纳……」 夫人充满憎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在那颗碧玉中的魂源瞬间膨胀燃烧。 「吉尔达·雷……所以那件事是真的?他击落鸟船,让凤旅团的人成为里沃的俘虏……」 「他打算背叛奥拉,寻求里沃的庇护。」 「无妨……无论他的动向如何,既然他已成为我的复仇目标,我就绝不会让他逃过……只有他一人吗?」 夫人看着碧玉内的波动,不情不愿地回答: 「雪芙儿·阿尔各也在。」 「雪芙儿……」 少女的红唇轻轻绽开一抹微笑。那抹令人又爱又恨的笑容,让一旁的伯爵夫人看得心绪不定。 夫人站起,打开床脚下矮柜的箱盖。那是贝尼伯爵的棺木。西尔森所安排的墓穴中,只埋着一口空棺,夫人施展了魔法不让贝尼伯爵的遗体腐烂,一直放在这间寝室里。说得明白些,其实这具遗体也不是真正的贝尼伯爵。 夫人白皙的手掌攫住了伯爵呈紫黑色且浮肿的头部。 「达伯尔耶魔法师,回答我:凤旅团的梅根·金席克是何方神圣?」 达伯尔耶的确已经死了 。他死在夫人带着他一起逃出伊欧西卡尔的时候。这名魔法师因凤旅团的身分遭到逮捕,半死不活地在伊欧西卡尔的地牢接受严刑拷打,最后是夫人亲手杀了他。她偷偷地送咒药进地牢,等待达伯尔耶成为一具尸体之后运出来。接着将他放进棺木中,对外宣称是自己的亡夫,并且伴随她上路。 伯爵夫人咏唱咒文,只见那毫无血色的松垮皮肤上浮现了象形文字与数字,尸体的喉咙蠢动着。因为伯爵夫人的咒药,使他的「日魂」能够保存在体内而不至腐烂。 「梅根……金席克……是,凤旅团三名创……始人……之一……跟犹诺·薛塔洛……伊蕾·巴尔特……同为……最强……大的……魔咒师……」 从喉咙硬挤出来的死者之声有如蟾蜍鸣叫。然而夫人却有如听见仙乐般,扬起一抹优美的微笑。 「萨亚雷大人,您听见了吗?魔咒师的长老竟然在俘虏中呢。而且里沃的高官还说他们能施展禁咒与其他人的灵魂作交换。相信那名魔咒师一定知道替萨亚雷大人您彻底恢复灵魂的方式,总算不枉我们千里迢迢来到里沃啊。」 夫人正是因为得知里沃捕捉了大量鸟人,才决心要远赴利亚纳。她需要达伯尔耶的「日魂」,因为他熟知鸟人们的内情。 「喔喔……」 那颗碧玉宛如星光般闪烁着,魂源的漩涡动摇着金冠。波动传至少女全身,少女仰起下颚,金冠也应声滑开。 「啊……」 这时少女的薄唇逸出高亢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难以辨识的鸟啼声一般。 「萨亚雷大人……!」 夫人急急地想要替她戴回金冠,少女却剧烈挣扎拒绝她的手。少女瞪大的双眼中,带着一点灰的天蓝色瞳眸占满了眼窝,眼白部分几乎看不见。就像发狂野兽的双眼。少女的额头肿如肉瘤,大得跟她纤细的下颚与脖子不成比例。 这是因为她的额头里栖息着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的「日魂」与「月魂」。曾经贵为奥拉魔法实务局局长的萨亚雷被吉尔达·雷与圣德基尼皇爵联手杀死的时候,总大魔法师用仅剩的魔力让自己飞向他的一个使魔身上,那使魔是一个名为米莉蒂安的少女。 米莉蒂安因为拥有与萨亚雷相同波长的魂源,才被萨亚雷所收养,为的是当有一天总大魔法师遇到危难时能让她代为受过,因此她身上拥有能与主人萨亚雷的「月魂」相互感应的护符。总大魔法师的魔力也是透过那护符转移到少女的灵魂上。 然而当时的转移并不完全,因此萨亚雷的魂源在扭曲的状态下被禁闭在少女的灵魂中,少女的肉体则对萨亚雷的魂源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少女与达伯尔耶的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同。 「萨亚雷!」 以总大魔法师为名的独眼乌鸦振翅飞起,鲜红色的爪子抓住少女的额头。夫人旋即咏唱咒文,只见乌鸦的嘴里飞出一道带着蓝光的魔力波动,击中少女胸膛。少女全身一阵痉挛后,便僵直不动了。 夫人拿起金冠迅速地盖住少女的双眼。为了让萨亚雷的魂源制住米莉蒂安的魂源,保住萨亚雷的意识,金冠是绝对不可或缺的咒具。 「啊啊,我真宁可奉献我的身体接受萨亚雷大人的灵魂……」 夫人喟叹。因为她跟米莉蒂安一样,拥有只要利用使魔乌鸦就能与萨亚雷产生共鸣的「月魂」。 「不过萨亚雷大人……就快了……我二疋会让身为高级巫术魔法师的您重生……」 贝尼伯爵夫人——或者该说卡莎伯爵夫人——抱起瘫软无力的少女,对着最爱的萨亚雷主人的灵魂如此呢喃道。 第二章 密探 1 翌日,吉尔达·雷与雪芙儿在库比亚多的带领下,来到奎里德位于城内东南方的屋宅。库比亚多对雪芙儿说道:「这里是我们跟属国士兵一起住的地方,屋子里净是臭男人,可能有点委屈夫人您了,你得多包涵喔。」 这间宅邸似乎是追随奎里德的部下们在利亚纳的栖身之处。房子外观与利亚纳街道上的屋宅一样简洁雅致,但一进入宅院,只看到一些伤兵在里面走来走去,跟阿米兰堤的军营其实没什么不同。中庭有几只鸡鸭正在啄食饲料,一旁则是几个比库比亚多还小的少年们,正与士兵们在做击剑练习。 「那些都是城里的孤儿。奎里德那家伙捡了好几个回来养。」 库比亚多说完扎好腰带,加入士兵们开始锻链少年。 「吉尔你也来吧。窝在旅馆十天,筋骨说不定都生锈了!」 少年们都很想摸看看吉尔达·雷的剑。 「好棒喔!这把剑好大,你拔出来让我们看嘛!」 「不行喔。这把剑很危险呢。」雪芙儿阻止了少年们。这不是一把可以拿来练习的剑,而且吉尔达·雷也只肯将甲蛇之剑交给雪芙儿保管。 「那我先帮您保管了。」 「房间请往这边走。」一名年约十三四岁、提着水桶的女孩替抱着剑的雪芙儿带路。奎里德看来领养了许多的孤儿,这让吉尔达·雷觉得自己似乎看见奎里德的另一面。 那个精明过人的参谋,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居住在征服祖国的里沃呢?就算他是为了生存才成为属国兵,但爬到这种常人无法相提并论的地位,难道真的是因为热爱里沃这个国家吗?还是像他之前所说的利用贵族一般,他也打算利用里沃? 可是如果奎里德知道吉尔达·雷打算颠覆里沃,又会如何呢?奎里德说吉尔达·雷若能以里沃为后盾成为多姆奥伊国王,才是为多姆奥伊好。但吉尔达·雷的愿望并非与里沃共存,而是灭了里沃。 这个大帝国为了维持不断成长的军事武力,于是持续侵略周围各国,剥夺脚踏实地人民的生活,徒然增加怨恨与悲剧。奎里德为什么要成为这种国家的羽翼之一呢?在农村成长的吉尔达·雷所体悟的事情,站在权力一方的奎里德或许无法了解。 「投降!我投降,雷阁下!」 当他击剑对手的士兵抛下手中的剑,高举双手。在接受士兵们挑战锻链身手之际,吉尔达·雷也在不知不觉间汗流浃背了。少年们被大人间激烈的短兵相接所震慑,只能呆站在庭院的角落。 吉尔达·雷将少年们集合起来,教导他们基本的挥剑方法。这让他想起过去在多姆奥伊时,指导梅比多尔杜王子剑术的那段日子。少年们跟当年的王子一样充满热忱,忘我地练习剑法。 「挡、刺!挡、砍!拨、刺!拨、砍!」 他光是教导少年们顺势逆势、突刺与退避一组四个动作,少年们的动作就有长足的进步。毕竟他们都很坦率地接受教导,加上身体柔软度够,因此吸收新事物相对也快得多。他们闪耀着光辉的眼眸中,还没有任何上战场搏命的阴影。然而,想在里沃国出人头地的最快方法就是从军,剑术就是获得军人身分的手段。 这时吉尔达·雷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他抬起头来,看见面向中庭的露台上有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正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少年似乎用很羡慕的眼光看着正在奋力舞剑的孩子们,却没有打算加入。 「你不来一起练习吗?」 吉尔达·雷朝他喊完,其他少年就在一旁说话了。 「小奎里德是个读书人,练剑是傻瓜才干的事,他才不稀罕呢。」 库比亚多对看着下方的少年大声喊道: 「喂,小奎里德。你怎么不跟客人打个招呼?」 少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慢吞吞地站起来走下中庭。 「小奎里德?」 「他是奎里德的独生子啦,叫做奎里德·曼斯顿二世。不过奎里德要我们不必给他特别待遇。」 吉尔达·雷不知道原来奎里德也有家人。这孩子跟父亲不太像,无论是那双褐色眼眸或短卷发,大概都是承袭自他的母亲。少年眼神犹疑有些不知所措,用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雷阁下……欢迎。请『安分』住下。」 「是『安心』住下吧?」 被库比亚多一纠正,少年白净的脸颊胀红了。 「安……安……!」 少年拼了命地想要把话讲好的样了让吉尔达·雷看了不忍,于是他单膝跪地说道: 「承蒙您费心。在下与妻子感谢府上的照顾,没有来向令堂致意,实在很过意不去。」 几乎要哭出来的少年闻言,瞪大了眼睛回答: 「家母……家母不在。她数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没错,这间公馆的主人就是小奎里德大人!」 库比亚多开玩笑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身体又是一震,不开心地挥开库比亚多的手。 「我才不是主人!你明明就知道……」 「哇,好可怕喔!」 少年似乎因库比亚多的玩笑话而生气了,一张脸红得跟苹果一样。吉尔达·雷故意让手中的剑掉到地上,少年见状便蹲下去替他捡起来。吉尔达·雷不急着接过剑,反而教少年握剑的方法。 「左手握住剑柄的一端,右手只是搭在上面辅助。」 吉尔达·雷的手盖在少年的小拳头上,试着带他挥剑。 「以左手的小指与无名指做为轴心,无论是挥剑,或是挡下对手的剑,都可以柔软地……」 其他少年们见状也跟着模仿起来,练习简单的挥剑动作。 「小奎里德的动作真差劲!」 在同年纪少年们的批评之下,小奎里德扔了剑,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2 带领雪芙儿进房安顿的女孩,是个叫做法兰妮的孤儿。法兰妮说她是与哥哥一起在利亚纳街角乞讨的时候,被奎里德的部下捡了回来。 「骑士大人需要泡个澡吗?还有他的夫人是不是晚一点会到呢?」 法兰妮以为雪芙儿是吉尔达·雷的随从。这是因为雪芙儿已经收起她借来的裙装,换上她在「赤砦」曾穿过的男长衫与裤子了。雪芙儿刻意没有解开法兰妮的误会。 「夫人不会来喔。等雷阁下回来,我再问问他要不要泡澡。」 要像个骑士夫人一样受到招待,对雪芙儿而言根本办不到。她打算暂居在这里的时候帮忙做点事,就和在外露宿时没有两样。 至于雪芙儿还带在身上的私人物品,大概只剩赛革特族的福齐萨送她的砥石※而已。等她将骑士的甲胄立在房间一角、把剑挂在床柱上之后,安顿行李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用以将器物磨利、进行细部加工的石器。) 不过这房间里还放着一口衣箱,里面装了看起来很舒适的长裤与上衣、质料上乘的背心与新靴。房间是两间相连,另一间房放置一张较小的床,应该是替雪芙儿准备的。毕竟要她跟骑士同床而眠还是会令她紧张万分,所以雪芙儿很感激这样的安排。另一间房间里也有衣箱,箱内备有女用的衣物。奎里德的设想相当周到。 可是雪芙儿总觉得奎里德对他们越亲切,吉尔达·雷就会越加受制于他。今天在宫廷里,她也觉得奎里德似乎在某神程度上利用了骑士。 然而这些都没有雪芙儿置喙的余地,她只能默默地跟着骑士。她很想知道骑士到底为了什么而苦恼,却很怕喋喋不休的提问会让骑士感到更加厌烦。 昨天的宴会因为开得太晚,雪芙儿没有机会向吉尔达·雷提到那名 像卡莎伯爵夫人的女子。后来这段记忆变得有些模糊,她开始觉得有可能是自己认错了。或许她得想个办法确认之后再对骑士说会比较好。 雪芙儿想了一下,决定写信给在伊欧西卡尔的埃梅。卡莎伯爵夫人现在应该也在奥拉。如果夫人已来到里沃,埃梅应该会知道她离开学都这件事。雪芙儿希望伯爵夫人还待在学都。她不愿意相信那个可怕的魔女会离自己这么近。 此外有关吉尔达·雷混浊的魂源与甲蛇之剑的魔力,她也想听听埃梅的看法。当梅根·金席克借由禁咒移魂到都蓝骑士身上时,确实有一瞬间似乎恢复成都蓝本人,呼唤了吉尔达·雷,埃梅既然是当初创造禁咒的人,说不定能告诉她为什么会这样。既然如此,她就得尽可能在信里详细写下在「赤砦」发生了什么事。 她写完并封好信件后,必须得到港口才能将信送出。可是如果托人替她送去的话,肯定会被奎里德检查,雪芙儿不想这样。如果让吉尔达·雷知道了,他也会因再度想起都蓝骑士与梅根·金席克而感到痛苦。 雪芙儿从钱包里拿出三枚银币放进口袋,再将钱包小心收在背心内侧的口袋里。吉尔达·雷获得「南部哨戒军」的报酬之后,将一半的酬谢金交给了雪芙儿。吉尔达·雷虽然要她尽管用,但雪芙儿觉得自己做的工作值不了这么多钱,因此至今她一次都没花用过。走到港口似乎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因此雪芙儿维持男装,想去马厩看看,却让看守马厩的士兵起了疑心。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今天才来的雪芙儿,请问我能跟您借走一匹马吗?我可以帮忙打蹄铁来答谢您,我什么都能做。」 「你这小于口气还真大。回去做你该做的粗活吧!」 这屋里的马匹似乎也是受军队管理,因此士兵很凶地赶走了雪芙儿。 雪芙儿绕了一下,马厩后方有一处取水场。那是外形像牵牛花的双层水盘,就像宫殿内的喷水池一样,源源不绝的水从上层牵牛花底部的洞口流出,注满了下层的牵牛花,再流入根部的洞穴里。想要汲水的话,只要把水桶靠在牵牛花花瓣的边缘接水就可以了。 雪芙儿走过去洗脸洗手:心中对这个设计佩服不已。这时一群女孩抱着水桶与衣物走了过来。因为女孩们正热烈地聊着天,雪芙儿不好意思打断她们,只好走开。她们肯定跟阿尔各村的女孩一样,会在刷洗衣服的时候不亦乐乎地东家长西家短。 她走到别馆的后方,看见一个男孩正拿着木棒练习挥剑。 「我想去港口,要怎么去比较快呢?」 雪芙儿的问话让男孩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回望着她。 「……港口?哪个港?」 男孩会这么问,是因为里沃有许多码头。 「有定期船只会开往奥拉的港口。」 「那里的话离这里很远喔。你要自己去吗?」 「嗯。而且我希望中午前能回来。」 「这样的话,你可以拜托鱼店顺路载你一程。」 男孩领着雪芙儿来到后门。鱼店的生意是先去收取这附近屋宅的订单,然后再将港口的鱼各自送到这些家里。利亚纳有各种从河川或带河上运来的鱼,所以各家想买什么鱼应该都能买到。雪芙儿答应帮忙搬运货物跟卸货,让鱼店答应送她一程。男孩这时小心翼翼地开口央求: 「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那太好了,你正好能替我带路。毕竟我才刚来到利亚纳。」 于是两个人就坐在充满鱼腥味的车上,一路摇晃着往港口而去。男孩名叫小宝,他说母亲在他五岁时就过世了。此外他也没提到父亲,所以雪芙儿认为他父亲应该也不在了。毕竟在奎里德那座屋宅里的孩子们,都跟法兰妮一样是孤儿。 「你要寄信到奥拉去吗?你有朋友住奥拉?」 「嗯。我以前也住那里。」 「咦——!你住过奥拉啊?」 小宝似乎相当憧憬奥拉。 「是不是去了奥拉就能成为魔法师呢?雪芙儿也是魔法师吗?应该不是吧。」 「不是,我的朋友才是魔法师。小宝,你也想当魔法师吗?」 小宝点了点头。 「喏,你看那个。」 他们行经巷弄,许多下町的太太们都在泉水盘旁汲水。昨天雪芙儿只经过大街,不过今天就算穿梭在小巷里,也到处都有泉水盘或喷泉,随时涌出生活上必须具备的水。能够奢侈地使用水源,在这里并非皇帝或奎里德那种贵族独享的权力。 「利亚纳这座城市的水道,就像一张网一样遍布各处。据说创造它的人是很久以前称为百朗民族的部族中的魔法师。这真的很了不起,就连利亚纳最高台地上的宫殿,都能透过这些水道随意取得河川里的水喔,然而即使里沃的技师想要如法炮制,却都做不出相同的效果。如果办得到的话,就可以把水引到城外的沙漠,多种一些树木了。」 「小宝,你希望能这么做啊?」 「如果我去奥拉学习生命魔法的话,说不定就能办到。可是……」 小宝一脸严肃,欲言又止。 「如果没有魔力,应该就当不成魔法师了吧。我不晓得有没有魔力啊……」 雪英儿看了一下小宝的魂源,并不觉得特别强烈,不过刚刚他提及魔法的时候,魂源光辉的确增强了,还闪着银光。 乔贝尔魔法师曾说过,灵魂的强度在出生时就注定了。然而雪芙儿有时觉得灵魂所散发出来的魂源光芒,可能会随着主人的成长与变化而有所不同。雪芙儿的魂源虽然接受过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也因圣德基尼皇爵所赐予的角而有所改变,但那之后,她的魂源依旧持续有些变动。 「如果有人说你没有魔力,你就要放弃吗?」 雪芙儿这么问他。小宝好像真的遭到这种宣判似的,脸都皱起来了。 「……我不知道。可是就像剑士一样,如果不擅长用剑的话,也成不了一名剑士啊……」 「就算不擅长,只要想做就能去做啊。」 「咦……?」 「如果是我,只要想修筑下水道,就会去试试看。」 尽管技术不纯熟,雪芙儿还是铸造出一把剑了。即使是现在,认同雪芙儿是个锻冶工匠的人还是屈指可数,但雪芙儿仍然不想轻易放弃铸剑。 小宝听了之后,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 绕行东方的定期船只,会前往多姆奥伊所在的北边。雪芙儿除了寄信给埃梅之外,也买了一些里沃的名产寄给阿尔各村里看守柴薪的老人涅乌特司。 这里的市场也是雪芙儿所见识过最大、最热闹的市场,首都利亚纳的丰饶完全可见一斑。延伸而出的屋檐在道路两旁排列着,狭窄的小径像是迷宫般彼此串连,这一切从港口往外扩展了好几亩田的距离。道路上都是人挤人的状况,如果雪芙儿跟小宝没有手牵手的话,很快就会被人群冲散了。 趁鱼店大叔到鱼市场里去竞标之际,雪芙儿在小宝的建议下,给涅乌特司买了麻制头巾,也替埃梅选购了毛料的束腰上衣。这两个人都不太在意穿着,所以雪芙儿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拿来穿。一想到他们,雪芙儿突然好想见这两人一面。虽然这不太算是思乡之情,但那两人比雪芙儿的家人更令她想念。 时间尚早,雪芙儿想去看一下工具市场。她的锻冶工具都遗落在喀鞑靼族那边,因此她很想从头开始购置齐全。店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大火槌、凿子、铁剪等等,令她目不暇给,光是挑选就几乎让她手软了,可是她还是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这么花钱。 「雪芙儿……是雪芙儿吧!」 突然间有人大声叫她,雪芙儿不由得回过头。 她一时认不出对方是谁。对方的头上包着肮脏的头巾,原本应该是红色的背心也几乎熏黑了,衣服上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那虽然是一个比雪芙儿还矮的男人,但肩膀与露出的双臂肌肉偾张,腰围也比雪芙儿更宽。他的手肘与膝盖一样包着肮脏的臂套与绑腿,指节分明的手被砥粉给染得乌黑。 「领班……?」 雪芙儿惊讶地看着男人深邃的黑眼睛。「赤砦」小锻冶场的领班福齐萨,正用他充满血丝的双眼回瞪着雪芙儿。 3 「你……雪芙儿,跟你一起的那个骑士,那个男人也在利亚纳吗?」 福齐萨好像随时要扑向雪芙儿似的,语气非常凶狠。 「是……请问领班您……」 福齐萨的改变让雪芙儿大吃一惊。这个领班曾拥有在赛革特工匠中可谓神乎其技的锻铁功夫。福齐萨所锻造的每一把剑除了锋利之外,外观上也极令雪芙儿着迷。这种锻铁能力除了需要力量,还必须具备细腻的技术,而雪芙儿想不出有任何工匠能比福齐萨更高明。雪芙儿所认识的福齐萨,是个像神官一样既严格又神经质的男人。 可是眼前福齐萨的表情已经失去了过去的敏锐,既颓废且浑身带刺。他驼着背,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受伤的野兽正在对周围虚张声势一样,把小宝也吓着了。 「雪芙儿,我们走啦……」 福齐萨推开正拉着雪芙儿袖子的小宝,抓住雪芙儿的手腕。 「等等!听说当时是那位骑士夺走了我们蹈鞴场的『赛革特之炎』,这件事是真的吗?你也帮了他一把?」 雪芙儿大吃一惊。 凤旅团原本打算夺取赛革特族所祭祀的火神颂恩的魔力,却被吉尔达·雷击退了。那是因为颂恩神的怒火附在赛革特之剑上,才得以对抗鸟人的魔咒。后来,过去守护「赤砦」的颂恩神火焰因此消失,剩下的魔力使依附在骑士手中的甲蛇之剑上。 「不是……雷阁下他……只是为了打倒凤旅团……」 铁箝般的手臂猛力将雪芙儿提起。 「说谎!那把剑到底在哪里?那把有四段弯曲,我要你打造的甲蛇之剑……」 福齐萨发现那是一把魔剑了!意识到这一点的雪芙儿答不出他的话来。福齐萨凶神恶煞的样子引来了许多人围观,雪芙儿顾虑着周遭的视线,反而觉得有人似乎在暗中监视着她。 「福齐萨!你在那里做什么!」 这时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让福齐萨吓得赶忙放开雪芙儿。围观的人们让出一条道路,一名衣着高尚的青年骑着一匹美丽的白马走来。拉着白马的随从拿出马鞭抽打福齐萨。 「福齐萨,你找到了能替少主人铸剑的钢了吗?还在这里干什么!」 眼见在赤砦小锻冶场内人人敬重的福齐萨竟然像个奴隶似的受人鞭打,让雪芙儿大受打击。 「住手!」 青年喝止随从之后,来回看着福齐萨与雪芙儿。 「赛革特工匠,这个女孩是你的徒弟吗?」 「女孩?」 小宝跟围观群众这才察觉雪芙儿原来是个女孩。青年纵身下马,朝雪芙儿点头致意。有着一头红铜色头发与深绿色双眼的青年虽是个美男子,但高贵挺狭的鼻梁却给人过于尖锐的印象。 「我们在宫殿有一面之缘喔,吉尔达·雷阁下的女随从。我记得您的芳名是雪芙儿·阿尔各?」 雪芙儿刚刚感受到的视线似乎正来自这名青年。雪芙儿没有证据,但她就是知道。她的打扮改变了这么多,对方一定是观察过才会认出她。在宫廷谒见时或许也是如此。雪芙儿本能地提高警戒,后退了一步。 「领班,这位是……」 「是我的雇主,莱谬·叶慈大人,也是皇帝陛下的子嗣。」 福齐萨吐出这么一句话。 「是皇子!」 市场上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但莱谬只是以贵公子的态度稍扬起脸,冷淡地回应。 「是的。父皇听说你是个很有能耐的铸剑人,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打得出一把好剑?我们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赤砦」崩毁之后,几乎所有赛革特族都在里沃的保护之下,迁居到利亚纳来。既然是福齐萨,肯定拥有能替皇帝打造出一把好剑的技术,但眼前的状况看起来似乎并不顺利。 「真是的,看来你砸了自己的招牌嘛。什么材料太差、火炉不对,净是找一堆借口不工作。」 随从故意在一旁贬损福齐萨。雪芙儿以为福齐萨会大声反驳,却看他只是低声喃喃抱怨。 「没有赛革特之焰就不行……赛革特之钢没有颂恩神的火焰就锻不出来……」 雪芙儿终于明白为什么如今的福齐萨判若两人了。被带来利亚纳之后,福齐萨也想要继续铸剑。但曾经充满「赤砦」火炉内的火神之焰,已经没有了,而能从「赤池」里挖掘出来的砂铁也是如此。正因为福齐萨这样的工匠总能有条不紊地搭配铁材以铸造鬼斧神工般的刀剑,所以只要材质或火候上稍有不同,他的一切技术便全都乱了套;正因为他是福齐萨,才更不能容忍这种误差。与其打造出普通的剑,不如折断它们。 「雪芙儿·阿尔各小姐。如果你也是赛革特的锻冶工匠,那么我是否能委托你替我铸剑?还是说雷阁下会不肯出借你的手艺?」 莱谬开玩笑地这么说道,雪芙儿听了却慌忙回答: 「没这回事。领班……福齐萨才是最优秀的铸刀师。我连他的一根脚趾都及不上。皇子殿下,如果可以的话,请把『赤砦』出产的砂铁带给福齐萨。他肯定能铸造出超乎您期望的一把好剑。」 雪芙儿想,就算颂恩神之焰已经无法恢复,既然是里沃的皇帝,应该还是能让人从废墟中将「赤池」挖出来。 贵公子莱谬深深地凝视了提出建议的雪芙儿,说:「我会考虑。福齐萨啊,你有个好徒弟呢。」 福齐萨在马夫的拉扯下随着皇子离去,同时频频回头,以怨恨的目光瞪视雪芙儿。 围观者中有道黑衣人影默默地看完这场骚动,之后朝暗巷挥了挥手。另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暗巷窜出,开始追踪莱谬等人。而原先那名黑衣人则跟在雪芙儿跟小宝的身后。 ◎ 莱谬·叶慈一离开市场,便向随从发出命令: 「发一张请柬到曼斯顿卿家,邀请吉尔达·雷阁下共进晚餐。也请雪芙儿·阿尔各小姐同行。」 「连随从都要招待吗?」 「她不是随从,是雷阁下真正的妻子。竟然找个锻冶工匠的女孩,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喜好与众不同的乡下骑士呢……或许那女孩有着从粗鲁外表看不出来的优点。」 贵公子像只猫看见了可以耍弄的老鼠一般,眯起绿色的双眸看着工匠昏暗的眼睛。 「福齐萨,有关那个骑士与女孩,你再详细地说给我听。」 4 「你真的是女的啊……」 当雪芙儿穿着裙装出来吃午餐的时候,小宝瞪大了眼睛喃喃念着。 要她换上裙装的人是法兰妮。自从听库比亚多说了雪芙儿是吉尔达·雷的「夫人」之后,法兰妮便坚持用对贵妇的态度对待雪芙儿。 不过雪芙儿的惊讶也不小,因为小宝竟然是奎里德的儿子。两人并肩坐在餐桌旁。 「小奎里德,你挥击时有没有弄破手上的茧啊?」 库比亚多开小宝的玩笑。小宝立刻将手掌藏在上衣的衣摆内。 「挥击?我的儿子总算想要开始练剑了吗?」 奎里德笑着 强硬地拉出小宝的手观察。小宝甩开奎里德,显得非常生气。 「才没有!练剑什么的,无聊透了!」 「什么啊,原来还是没开窍吗?老爸我可真难过。」 小宝的脸胀得通红,死瞪着眼前的盘子。 奎里德似乎没有发现小宝想要成为魔法师,看来是因为长年不在国内,跟儿子相处时间也不多的关系。如果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会跟父亲一样靠从军出人头地,那么对小宝来说就太可怜了。 「不出所料,有三个王族都上门来找你了。」 奎里德将请柬放在吉尔达·雷面前的盘子上。 「这些人都是土狼。看你值得投资,就会毫不吝啬地给你援助,若非如此,则会立刻撒手不管。你就让他们以为跟你来往能捞到一些好处,尽量利用他们吧。」 在宫殿内的宴会上,其他贵族接二连三地上前与奎里德打招呼,顺便询问吉尔达·雷与「卡尔加」队员的英雄事迹。奎里德巧妙地致意,不着痕迹地四处介绍吉尔达·雷,也让吉尔达·雷看出奎里德跟哪些贵族交好,又跟哪些贵族比较疏远。 奎里德·曼斯顿来自里沃属国帝亚曼堤纳,破例一路升迁至参谋总长的位置,这点在宫中无人不知,而他也相当实际地借此接受或拒绝贵族们提供的援助。据说现在这栋宅邸正是由某位贵族所提供。对于贵族们而言,提供奎里德援助等于是一种投资,他们认为只要奎里德有所成就,未来就能够跟他讨回人情。 「奇太卜家族、查波罗杰家族,还有叶慈家族。你可以回复奇太卜家族说你会欣然赴约,虽然他们家已经有点失势,不过家里的女儿据说很漂亮,想来是打算把你当女婿候选人才会招待你。至于查波罗杰家的邀约肯定是曼司的主意,不过那家伙的女儿只有十二岁而已。」 「我已经娶妻了。」 骑士说完,奎里德又一如往常地挑起单边眉毛,看向雪芙儿。 「那是当然,不过跟王公贵族套交情对你不会有坏处。你只要带着雪芙儿出席就行了。」 雪芙儿摇摇头,她看出奎里德一开始就认定她不会出席。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的是叶慈家的请柬是由她在市场遇到的莱谬署名。 「这张是皇帝陛下的次子——莱谬·叶慈殿下发出的请柬,但我不建议你答应。就算他是皇帝的儿子,但里沃的帝位既非世袭,而且他也很年轻,还是个什么权力都没有的公子哥儿。他的如意算盘大概是想跟英雄吉尔达·雷套好交情,以便日后能对他有所帮助吧。」 「哎呀呀,吉尔,你现在可红透半边天了。我还真想沾点光呢。」 嘴上说着揶揄话走进来的人,是一脸刺青似笑非笑的阿札破。去指认凤旅团团员刚回来的马可斯桑与塔欧也随后进来了。 「到刚才都还不知道去跟哪位贵妇厮混的人,还真敢说!」 马可斯桑在骑士身边坐下,简短地做了报告。 「梅根·金席克不在那里。」 雪芙儿也亲自确认过梅根的确没有被逮捕。如果梅根丢弃了都蓝的灵魂,移魂到别的死者身上,马可斯桑他们是看不出来的。雪芙儿应该能分辨出梅根的魂源,只是要对这些人说明这点并不容易。 在场只有吉尔达·雷与阿札破知道并非魔法师的雪芙儿能看见他人的魂源。阿札破虽然拥有与雪芙儿相似的能力,却因为憎恨魔法而不愿透露,所以他很同情长了角的雪芙儿。 至于雪芙儿的角,奎里德的确不怎么在意。对于奎里德而言,雪芙儿不过是吉尔达·雷的附属品罢了,似乎硬要说的话,还是个碍事的附属品。但对雪芙儿来说,这样被看待还比较轻松。 「阿札破。」 雪芙儿在用完餐后,悄悄地找阿札破说话。 「怎么啦,夫人?」 「请不要那样称呼我!」 阿札破布满刺青的脸呵呵地笑了。他跟库比亚多一样,觉得让雪芙儿懊恼很有趣。 「阿札破,您现在也跟西尔森将军的……他中意的女性,交情很好吗?」 过去在阿米兰堤的战场上,阿札破曾私下与西尔森将军的情妇过往甚密。 「我跟芮妮?喔,你怎么突然在意起我的女性关系了?难道是觉得我比吉尔还好?」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您认不认识将军带去宴会的那名红发贵妇。」 因为雪芙儿完全不理会玩笑话,阿札破也只能认真地回答她。 「这么说来,芮妮那家伙有说过最近西尔森有了新欢,鲜少宠爱她了。新欢好像是哪里来的外国人,而且还是伯爵夫人什么的……你认识?」 果然没错。雪芙儿感到不寒而栗。 「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吧。我再去替你打听看看好了。」 「拜托您了。还有……要对奎里德跟雷阁下……」 「保密?你也挺辛苦的嘛。又是伯爵夫人、又是王族千金……不过吉尔跟我不一样,不会拈花惹草啦。」 阿札破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还是答应了雪芙儿的要求。 5 黄昏时吉尔达·雷不是滋味地目送奎里德再度离开宅邸。 奎里德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暗自做了许多打算,让他很不愉快。从凤旅团俘虏口中打听出来的事情,也都被当作里沃的机密,吉尔达·雷完全被摒除在外。 里沃曾跟凤旅团成员中的梅根·金席克以及乔贝尔合作过,想来是打算将魔咒师们视为魔法师来利用,做为里沃对抗奥拉生命魔法的暗棋。如此一来,像禁咒那种可怕的魔法,也能用来提高里沃的军事力量。 想起梅根·金席克的身影,沉积在吉尔达·雷胸口中那块充满憎恨的黑色巨石便震动不已。那个人的身影跟他死去弟弟的身影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是禁咒的象征。尽管如此,对于那个人的记忆还是触动了吉尔达·雷的情绪,不断对他施加痛苦。 ——大哥…… 随着弟弟在心中呼唤他的声音,另一个声音这么对他说: 你在做什么……难道只会躲起来哭泣、说丧气话而已吗…… 那是佩在吉尔达·雷腰间那把甲蛇之剑的波动。火神颂恩遗留下来的魔力,正不断传递给吉尔达·雷。 你的憎恨,只有这样吗……你打算就这么放过那些人吗…… 那帮鸟人杀了都蓝,利用了他的灵魂。而大国里沃则打算利用这帮鸟人。 放过那帮人,这些事就会一再重演……这些造成死亡与悲痛的破坏…… 里沃不仅对吉尔达·雷的祖国多姆奥伊虎视眈眈,还打算利用吉尔达·雷,而鸟人们也不知何时还会再度攻击多姆奥伊之宝——多姆奥尔湖中的水神芙蕊。 你必须保护……只有你能保护你所爱的人…… 想带走雪芙儿的乔贝尔,与夺走弟弟灵魂的梅根身影重叠了。 ——由我来……守护! 吉尔达·雷无数次地在心里起誓。但要怎么做? 就算暗杀了叶慈皇帝,帝国参事会也只会再拥立下一名皇帝登基。就算暗杀了所有参事,十二个王族仍会选出能取而代之的统治者。不采行世袭制度的里沃体制,不会因为暗杀而崩毁。 吉尔达·雷所拥有的,只有孑然一身的自己与一把魔剑而已。尽管如此他还是必须去做。他要在里沃军获得禁咒之前,毁灭里沃帝国…… 东西掠过树梢的声音,让吉尔达·雷从沉思中回过神。 他站在露台上,感受到一股针对他颈项的杀气迅速逼近。但他只听见树叶的声音,以及宅邸内的吵杂声。 不对,是敌人。 魔剑的波动遵从了 他的直觉,吉尔达·雷旋即转身射出短刀。 「呃!」 随着痛苦的闷哼声,一名黑衣人从树梢上摔了下来。撞上中庭地板的男子单眼流着血失去了意识。但那不是来自于吉尔达·雷的攻击,他射出的短刀插在黑衣人的大腿上。 耳边传来翅膀拍击的声音,黑色的羽翼横越他的眼前。吉尔达·雷挥开了那划过他拳头的染血鸟喙与钩爪。猛禽红玉般的眼睛,清楚地看进吉尔达·雷的双眼。令人不舒服的黑鸟跟牺牲者一样只有一只眼睛,而在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之后,它便在黑夜中远走高飞。 「什么事!吉尔,那家伙是……」 库比亚多与塔欧赶了过来,马可斯桑则在察看黑衣男的身体后脸色一变。 「这下麻烦了。这是麦那家族的密探,叫做『沉默的黑衣』。麦那家为了参事会,会在利亚纳布下眼线探听大小事情。奎里德很清楚他这屋子也被那些人监视,总是让他们自由来去。伤脑筋呢……这么一来你完全成了那个黑衣人的头领模哲·麦那的眼中钉啦。」 模哲·麦那在谒见的时候,也对凤旅团与吉尔达·雷的恩怨表示了高度的兴趣。既然是首都的密探,那么监视异国客人吉尔达·雷也不足为奇。 但是吉尔达·雷却抬头望向了黑鸟消失的黑夜彼方。 「麦那的密探会用乌鸦吗?」 「乌鸦?这我不清楚……」 库比亚多等人也感到疑惑。 然而,吉尔达·雷知道另一个会使用乌鸦当间谍的人。奥拉的魔女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的使魔,就是一只叫做萨亚雷的独眼大乌鸦。 第三章 古文献 1 吉尔达·雷与雪芙儿带着小宝来到奇太卜家。 「欢迎,我们恭候大驾多时了,雷阁下。当然,还有雪芙儿小姐。」 出来迎接两人的千金小姐,是穿了一身薰衣草色裙装,美得令人目眩的嘉蓝·奇太卜。她的黑直发在额头上左右分开,而她拥有俐落眼尾与细致下巴的小脸蛋,好看得就像女神一般。 雪芙儿虽然穿着一袭浅绿底白条纹的裙装,但看起来还是比奇太卜家的小侍从还朴素。奇太卜家的城馆虽没有宫殿来得豪华,却充斥着恢弘厚实的装潢,管家与侍从的打扮也跟皇帝侍从的打扮一样高贵,是处完全符合王族身分地位的居所。 「请问那位少年是二位的……?」 千金小姐一见小宝后轻蹙起眉头。 「他是奎里德·曼斯顿二世,代替曼斯顿阁下领我们前来。」 吉尔达·雷介绍之后,嘉蓝小姐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啊,原来是曼斯顿阁下的公子!」 看来她方才误以为小宝是雪芙儿的孩子了。 不过,确实是为了小宝,吉尔达·雷才决定接受奇太卜家的招待。 「奇太卜家里收藏着百朗的魔法师所写的古文献喔。如果对方愿意让我看就好了。」 雪芙儿知道这少年有多想看那些古文献,因此来央求吉尔达·雷。骑士也对创造利亚纳的先民感兴趣。 「我来跟奎里德说。」 可是少年慌忙阻止了吉尔达·雷。 「请别向我爸提起!他一定会笑我啦。」 「笑你?为什么?」 「他说读书什么的都是女人才会做的事。」 但事实上,奎里德早就委托过吉尔达·雷了。 「我实在搞不懂我儿子在想什么。应付小孩子,显然比战争困难多了。如果不会妨碍你,你就陪陪他吧。」 奇太卜千金相当大方地让他们看了保管库里的古文献。 「奇太卜家族世代都负责保管帝国所有的文献。我们从古里沃时代开始,就常以交易或外交的公证人身分随侍在皇帝身边。家父与家兄如今也为了撰写与阿米兰堤的调停文书而埋首于参事会里,我想他们晚餐时间就会回来,不过在他们回来之前,就由我来招待各位了。」 雪芙儿暗自佩服起这位千金举止之间散发的优雅气息。她身为贵族的仪态与措辞都表现得完美无瑕,天生的贵族小姐指的就是这样的人吧。无论雪芙儿如何努力,也无法成为嘉蓝小姐那样的人。 书库以三道门严密地封闭起来,能进入的只有奇太卜家的主人与管家。嘉蓝小姐将古文献的书名告诉管家,要他进入书库取出来。雪芙儿等人则被带到隔壁的阅览室里,阅览室的出入口都有负责监视的侍从。 古文献过了不久便送了上来,那是有着许多裂痕的陶板。看起来就像将摔破的碎片收集起来黏在一起似的,缺损表面上的文字与图样雕刻几乎都快看不到了,这样的陶板共有十三片。 小宝狂热地喊着:「好棒啊,这可是利亚纳的水道设计图!你们看,上面有画百疾川与艾尔川……咦,少了宫殿的部分?」 「百朗的人民用陶板代替书写的纸张,所以当里沃占领利亚纳的时候,大部分的纪录都已经不存在了。」 吉尔达·雷说道:「听说里沃军似乎用俘虏的首级,在利亚纳的废墟中堆出了首级塔?为了杀鸡儆猴给顽强抵抗的百朗人民看。」 雪芙儿闻言感到毛骨悚然,但嘉蓝小姐的脸色丝毫未变。 「是的。当时的皇帝虽然命令百朗人民交出财产以换取生命保障,百朗人却不从,因此才要每个士兵各取三颗头颅来。最后削下了七万颗首级。如今较为迷信的人,仍会说他们曾在月夜听见这些百朗幽灵的哭泣声。」 热切地研究陶板的小宝指着其中一处道:「这里写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很像老虎的野兽图案。嘉蓝小姐浏览了一眼古文。 「这是百朗人民饲养的一种叫『百疾』的野兽。所谓『百朗』指的就是『敬畏百疾的人』。这大概是某神宗教象徽吧,街上也到处都是这种野兽图案的遗迹。」 「我知道。街上的泉水盘里也有刻喔。」 「百疾不是河川的名字吗?」 吉尔达·雷这么问。在利亚纳首都汇流的两条支流中,北边的支流就叫做百疾川。 嘉蓝小姐回答:「是的。所以也有人猜测百朗人是将这种兽视为河川神的化身来饲养。就像叶慈家的马头神或卡本家的猎犬一样。我是这么想,当百朗人民被杀害的时候,百疾们可能全都逃到城外去了。因此所谓的幽灵哭声,或许是这些野兽思念主人的嚎叫声。」 「原来如此,这个想法很有趣。」 吉尔达·雷的一句话,让嘉蓝小姐绽开了笑靥。 「嘉蓝小姐,其他贵宾也已经到了。」 小侍从走来报告。小宝看来还依依不舍,而众人回到大厅之后,只见两名千金与莱谬·叶慈正在那儿等着。 2 「我一听说雷阁下要来访,就强烈希望同席了。真荣幸能见到您。」 莱谬与吉尔达·雷握手时的脸上带着给人冷淡印象的笑容。他时不时地望向雪芙儿,让她紧张得以为莱谬会提起早上在市场相遇的事,不过莱谬却什么也没说。 「我是黛丽·查波罗杰。在『南部哨戒军』的家父承蒙您关照了。」 年纪跟小宝不相上下的少女以成熟的方式打招呼。无论是扎起的金发,或是映衬出淡天空色瞳孔的裙装,都华丽地镂镶着金线与宝石,她像个十足的贵妇般伸出她的手背。 「在下才是承蒙将军关照了。」吉尔达·雷轻吻了黛丽小姐的手背后,只见她满意地点点头。雪芙儿想起初次与骑士见面的自己,并没有这么充满自信。 另一位是萝塔·克拉姆小姐,年纪跟雪芙儿差不多。她似乎担心自己特意上好卷子的红棕色卷发有丝毫晃动似的,在莱谬介绍她的时候仅轻轻地行个礼,不过目光却有一瞬间看向了雪芙儿。 晚餐席上则是嘉蓝小姐的个人秀。奇太卜家的当家与嘉蓝的兄长让吉尔达·雷坐在小姐旁边,不住夸奖小姐的教养与性格,而雪芙儿则坐在最角落,身边是莱谬。 「你的雷阁下被抢走了,不要紧吗?」莱谬从容坐在末席上,悄悄地对雪芙儿说:「当情妇还真不容易呢。」 「情妇」不就像是西尔森将军身边那个叫芮妮的女子吗?原来贵族们竟然是这么看待雪芙儿的……这让她的脸颊胀红了,但察觉到骑士关怀的视线,雪芙儿只好强自镇定下来。 「嘉蓝,你根本是为了要衬托你自己才招待我们来的嘛。」 黛丽小姐像只竖起尾巴的栗鼠般,愤怒地晃动高高扎起的头发。 「你竟敢瞧不起同为王族的查波罗杰家族与克拉姆家族吗?查波罗杰家族可是代代接下『胜利之星』的里沃军先锋喔,克拉姆家则是接受守护帝国法律与秩序的『裁判之星』。硬要比较起来的话,这两家的家世肯定都比奇太卜家的『文字之星』还要光荣。」 「十二星并不分优劣。我叶慈家的『马头之星』也一样!」 莱谬在一旁打岔。里沃的十二个王族,似乎都各自接下了象征职务的星星。黛丽公主不悦地嘟起嘴说道:「萝塔,你难道都不生气吗?」 「无所谓啊。嘉蓝她不只是美丽,而且聪明又博学,我本来就赢不了她。」 萝塔言下之意似乎是连王族千金都比不上嘉蓝了,雪芙儿更是连羡慕都不够格。会这么想是因为她那双棕色的眼睛数次飘到雪芙儿身上,却绝不跟雪芙儿说 话。那双饱含轻蔑的眼睛,似乎不断提醒雪芙儿她来错地方了,她的身分不够资格与王族的人们同桌吃饭。 「嘉蓝,你带雷阁下去参观我们的庭园。」 奇太卜家的当家说完,骑士便被半强迫地带出了餐厅。 骑士与千金小姐在一起的样子,美得就像从画中走出来似的。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比任何人的冷嘲热讽都还要重击雪芙儿的胸口。 3 奇太卜家的庭院中也有宫中看过的那种喷水池。铺着如茵绿草的阶梯步道一路通往稀疏树木包围的水盘。水盘中央伫立着大理石群像,瀑布般的水流自石像举起的水瓶中流下。 吉尔达·雷很后悔带雪芙儿一起来。 过去因为出身农家而在多姆奥伊王城受尽侮辱的自己,更应该替雪芙儿的立场着想才对。 「雪芙儿小姐是个可爱的女孩呢。」嘉蓝突然这么说。 「我也很喜欢雪芙儿小姐喔。像吉尔达大人您这么伟岸的男子,有一两位侧室也不足为奇。雪芙儿小姐既不会逾越本分,也一定会忠诚地侍奉您。」 吉尔达·雷迎向嘉蓝有些强硬的目光。源于血统与教养所造就的强大自信,是雪芙儿所缺乏的。但雪英儿有着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轻易改变的坚强与温柔,他爱的就是这样的她。 「该奉献的人是我。雪芙儿·阿尔各,是骑士吉尔达·雷愿意许下忠诚誓约的唯一女子。」 嘉蓝显得相当吃惊。 「那怎么行……工匠的女儿配不上您……」 千金小姐成长的狭小世界中,恐怕很难理解他们两人之间的羁绊。吉尔达·雷尽力让自己有礼貌一些,清楚地对嘉蓝说:「我在受封为骑士之前是个农夫,一样配不上王族的千金。」 「您是另当别论。就算您没有贵族血统,也能靠一身武艺出人头地,而我要的正是您那样的实力。可是女人不一样,女人不能够只是奉献贞操给您而已。如果您选择我,我就能够提供您开创未来道路所需要的金援与背景。家父与家兄也是这么认为。」 嘉蓝这一席冠冕堂皇的话,都是由她的父兄所灌输,却丝毫没有让吉尔达·雷动心。 这时他透过喷泉的水流,看见一道扭曲的人影接近他们。他才想着对方似乎身穿侍从的衣服,人影便朝他们扑了上来。嘉蓝不由得发出尖叫声。 「嘉蓝小姐!」 吉尔达·雷把千金小姐拉到自己身后,拔出剑来。魔剑的波动瞬间笼罩了他全身。吉尔达·雷靠着自己的魂源压抑住火神的强烈魔力,以免自己受到影响。 「甲蛇之剑!就是它……!」 攻击者咆哮挥舞着手中的短刀。吉尔达·雷反手用剑尖敲打了他的手腕,短刀便应声掉落沉入水盘里。 「你是谁……!」 「还我!那是我的剑!我的……最后一把赛革特之剑……!」 被制住手腕蜷曲在地的矮小男子,看来醉得连脚步都站不稳。 「嘉蓝!雷阁下!」 「兄长!」 奇太卜的当家带着侍从们赶来。他的身后不只有侍从,还有黑衣的警官,他们一来就熟练地将男子双手反绑起来。 宾客们也一脸恐惧地从露台看着这里。信步走来的莱谬·叶慈一见矮小男子便叫道.. 「福齐萨!你在做什么!这个放肆的家伙是我的随从……」 「他突然就攻击我们。太可怕了……」 嘉蓝一脸苍白地抓着吉尔达·雷的手臂。 「如果不是雷阁下在,那我……」 「不,这个男人应该是要找我。非常抱歉波及小姐了。」 吉尔达·雷发现雪芙儿的脸色大变。 「雪芙儿,你认识这个男人吗?」 「他……是赛革特族的刀匠……」 雪芙儿不知为何看向莱谬。吉尔达·雷察觉到福齐萨刚刚宣称甲蛇之剑是他的东西。 「他看来很想要我这一把剑,但我无法给他。这把剑的确是『赛革特之钢』所打造,但把折断的剑身重新铸接的人是雪芙儿。」 此外,还有颂恩神以吉尔达·雷的憎恨为媒介附在剑上。甲蛇的剑柄是颂恩的化身,若无法与使剑者的魂源共鸣,就会撕裂那个人的手掌。 吉尔达·雷将拥有四道弯曲的剑刃收进刀鞘中。甲蛇鳞片在剑柄上形成了倒刺,但这些鳞片就算插进他的手,他也能在火神波动的守护下不留下任何伤痕。 着迷地看着这一切的莱谬,频频地点着头。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了不起……了不起的剑。」 「雷阁下……可以原谅福齐萨吗?他是个优秀的刀匠,大概只是一时糊涂……」 雪芙儿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然而那些黑衣人却冷冷地回绝了。 「那可不行。只要威胁到首都治安的人,全都必须交由『沉默之星』来制裁。」 黑衣是他们隶属麦那家族的证明。他们出现得太快,让吉尔达·雷不禁要认为这些就是监视自己的那群「沉默的黑衣」。 奇太卜家的人们也都希望能严惩危及千金的犯人。 「当然,的确是如此。嘉蓝小姐,我也对您感到非常抱歉。」 莱谬心情愉悦地交出了自己的随从。 「抱歉,雪芙儿。让你感到不愉快了。」 见吉尔达·雷表达歉意,雪芙儿只好强颜欢笑。 「没事。小宝,我们能来真不错,对吧?」 「嗯。我能看到百朗人的古文书,真的很高兴啊。谢谢你们,雪芙儿、雷阁下!」 小奎里德似乎也想提振沉重的气氛,在回程的马车上一直提起这些话题。 「我想试着把那个设计图画在地图上,也想要对照连结街上所有泉水盘的管线。」 「好主意,我也来帮你。」 吉尔达·雷的心中,已然形成一个想法。 「百疾这种野兽说不定没有逃到城外,而是逃进了这些水道中。人们有时候听见的幽灵之声,可能就是如今还在首都地底徘徊的百疾的嗥叫声。」 「哇,一定是这样没错!对了,如果我们能找到百疾,那可是不得了的发现喔!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击败恶龙的骑士一样……」 「如果你也能获得那样的荣耀就好了,小奎里德。」 少年瞪大了双眼,想像着那份荣耀让他红了脸。 「如果是那样,一定会吓死大家的!像我爸爸、还有库比亚多他们……」 少年无邪的笑脸,使吉尔达·雷的胸口忽然一阵气闷。如果他毁了里沃,也会毫无选择地殃及少年的生活。而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利用眼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少年…… 雪芙儿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脑子里不断地回荡离开奇太卜家时,莱谬·叶慈在她耳边悄悄说过的话。 「如果你想救福齐萨,就来找我。我不会害你的。」 莱谬故意选在吉尔达·雷听不到的地方,意味深长地在她耳边轻喃。 莱谬为什么要让铸刀的福齐萨成为叶慈家的随从呢?难道那名贵公子知道福齐萨憎恨着骑士吗?该不会就是他告诉福齐萨说吉尔达·雷会出现,并煽动福齐萨来攻击骑士的吧? 疑惑与不解让雪芙儿苦恼不已。 4 「卡尔加」队长阿札破,放松了一身刺青与伤痕的身体,在宽阔的浴池中自在地伸展四肢。 这里是西尔森将军别墅内的白色大浴室。将军一定作梦也没想到,被称为一群无赖的斥候骑兵队的属国士兵,竟然胆敢大摇大摆地使用将军的浴室。 「反正将军也是在新来的女人那儿待着。」 身为别墅主人的西尔森情妇芮妮嘴上抱怨着,手中则拿着麻布擦拭偷情对象的宽背。芮妮是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有着看不出年纪的童颜,以及知晓一切快乐的淫荡身体,因此长时间以来都很受西尔森的宠爱。 但自从随着军队自阿米兰堤返国之后,将军的宠爱就被其他女人给抢走了,因此芮妮似乎也累积了不少郁闷之情。阿札破也从她口中听到那名自称异国贵族的女子的大致消息。 「那种装模作样又高大的女人到底哪里好了啊?生长在北国还一脸苍白,抱起来肯定跟冰块一样冷啦!而且她还带着小孩呢!我猜将军一定同时对她们母女出手了。啊啊,真令人作呕!」 「喔,她有女儿啊?几岁了?」 「听小仆役说大概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可是脑子似乎有问题,成天净是睡觉。将军的喜好也太古怪了,真令人受不了。」 据说西尔森省下花在情妇身上的费用,并撤走一堆芮妮别墅里的侍女与男仆,让他们去那个伯爵夫人的别墅里工作了。往来两座别墅的当差们看好戏似的详细描迤了伯爵夫人的受宠程度,更加深了芮妮的怒火。 「今天也一样。将军派家仆来,害我以为相隔这么久总算要赏我什么了,结果竟然是要我把马车借她钦。肯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不方便乘坐有西尔森家徽的马车吧。真是太瞧不起人了!把我唯一的一辆马车驾走,那在他们还我之前,我不就哪儿都去不成了嘛!」 阿札破对于马车的用途开始产生兴趣了。 「哎呀,你不洗了吗?」 「嗯,我刚刚可是置身天堂呢。芮妮,我还能再来吧?」 阿札破抱了一下还恋恋不舍的湿濡身子,芮妮开心地窝在他怀里。 「被将军知道了我可不管喔。」 芮妮喜欢这种随时会被西尔森发现的刺激感,因此才会偷情。西尔森这样的主人就像一座火药库,而芮妮在三芳抽烟,就好像她有能力控制危险的火源一样,能带给她优越感。她无法舍弃捋虎须的好奇心所带来的快乐,这点倒是与阿札破一拍即合。 阿札破去跟看守马厩的人打听之后,知道西尔森的家仆刚驾着马车离开不久。他飞身跨上自己的马匹,前往西边大道上据说是西尔森赏给伯爵夫人的别墅。也难怪芮妮会那么生气,那座别墅比阿札破刚离开的那间屋子还要气派许多。 这时,阿札破曾在苪妮家马厩里见过的马车碰巧从别墅大门出来。阿札破若无其事地与马车错身而过,透过车窗认出车里是西尔森与红发的妇人。 阿札破与马车隔着一段路口的距离,跟在其后方,儿马车正往城北前进。常他见到目的地的那扇门时,阿札破不禁感到疑惑。 「怎么回事,竟然来监狱……」 这是昨天阿札破为了辨识俘虏才来过一趟的地方。再说如果是军队事务,那么西尔森应该会走正门,但他却从后门进入。如果是因为带着女人才顾忌他人眼光的话,那又何必带女人来?唯一合理的答案就是:想来的人是那名女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为了想一窥门内动静,阿札破尽可能驾着马匹靠近,眼神锐利的守门人却察觉了,一直盯着阿札破。这时候后方来了另一辆马车,阿札破赶忙将帽子更往下拉遮住脸,假装要策马朝正门前进。正当他弯过监狱围墙的转角时,他看到了那辆马车的马印:那是跟皇帝相同的叶慈家的马头纹。 他瞥了一眼马车上的乘客,却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雪芙儿……?」 车上的雪芙儿苍白的脸上一脸肃穆,叶慈家的马车就这么消失在监狱的正门之后。 5 伊蕾·特尔巴抚摸着躺在单人房床上的薛塔洛那骨瘦如柴的脚。在这座冰冷的石牢中,一直昏睡的薛塔洛只会继续衰弱下去,而伊蕾自己老迈的关节也不住地感到疼痛,她已经疲于应付连日来的审问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竖起耳朵听着外面黑衣看守们慌张的行动。 「这不是西尔森将军吗?今天是来处理军队事务吗?」 「是来辨识俘虏的。凤旅团那帮人的牢房在哪?」 似乎在排除跟上来的看守人之后,高高在上的说话声越来越接近伊蕾。今天那个很强势的监狱长模哲·麦那似乎不在。 正如传言那样,里沃国内没有魔法师的能力优于凤旅团。就算伊蕾的魔力衰退,也不会比一般的魔法师还差。因此伊蕾巧妙地利用里沃的拷问,成功造就自己是鸟人祭品的形象。 其他凤旅团团员为了保护长老犹诺·薛塔洛与伊蕾,绝不跟两人交谈,就算遭到严厉拷问也死守这个秘密,因此在里沃人的眼中伊蕾与薛塔洛都只是无力的老人,但行事谨慎的模哲·麦那却仍不肯释放他们。 原因之一大概就是伊蕾指称的凤旅团首领梅根·金席克至今仍未寻获。又或者是那个善用催眠术的模哲,已经隐约怀疑伊蕾破除了催眠术。尽管如此,身为施术者的自尊让他无法无视伊蕾的谎言。 无论如何,伊蕾再这么反复受到催眠拷问的话,一定会率先筋疲力竭,因此她开始有些急了。 伊蕾恨梅根竟然独自逃亡。三大长老只有一个人幸存的话,「凤旅团」的生还者一定会尊奉梅根为女王,而创立凤旅团的薛塔洛与伊蕾反成为受尽屈辱的阶下囚。更何况在「赤砦」败北,根本就是梅根与索南·乔贝尔招来的结果! 梅根肯定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重整凤旅团,前来营救伊蕾众人。伊蕾甚至怀疑梅根会不会就这样直接撒手不管他们了。 尽管同为三大长老,相对于向薛塔洛宣示绝对忠诚的伊蕾,梅根总是自顾自地投入在研究之中。就算她忠于凤旅团的理念,想来也不会为了伊蕾或薛塔洛而牺牲自己或凤旅团。 薛塔洛不愿意凤旅团因他而遭遇危机,因此成了俘虏之后便自我放弃了。这是从薛塔洛身上的魂源所传达出来的结论:他已衰老到他的七个灵魂中除了日魂与月魂之外,其他的魂源都已经比幼儿的灵魂还弱小了。 可是伊蕾不愿如此。她百年前舍弃了伊欧西卡尔的一切,不是为了老死在里沃的牢狱中。只要能摆脱这些有耐魔力的铁链,她至少还保有带着薛塔洛一起逃狱的魔力。 「啊,你们在这儿呢。」 女人的声音震动了伊蕾充满皱纹的耳朵。但当伊蕾听见这个云淡风轻的声音时,却感到背脊发凉,赶忙拉紧了薛塔洛的衣袍。 那名女子站在个人牢房的铁窗外,将身上炭灰色的斗篷与帽子往后拨,露出妖艳的美貌与深红色的头发。红发女子试探性地碰了碰铁窗,嘴唇嘲弄地扬了起来。 「我有话跟你说,伊蕾·特尔巴。」 伊蕾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本名?她从未跟守卫们透露过自己的姓氏,因为如果她真是被凤旅团掳走的农妇,就不会有姓氏。 守卫与一个像军人的魁梧贵族就站在石廊的另一头,可是伊蕾所处的这里与那两人就像中间隔着看小见的屏障一样,阻隔了他们的声音,他们的视线也越过伊蕾的上方。 「凤旅团的三大长老之一——伊蕾,我已经对那些人施咒了,所以他们不会听见我们之间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在女子说话之前,伊蕾已经闻到生命魔法的特有臭味了。不知不觉间,在监狱的霉味中还若有似无地飘着很像胡椒的咒药味道。伊蕾定定地看着画在石墙上的屏蔽魔法阵,以及女子指尖上渗出的魂源之光。 「你是里沃的魔法师?」 「不是。容我自我介绍,我是从奥拉偷渡进来的魔女。」 白瓷般的肌肤,的确很像是奥拉人所有,但伊蕾只是默不作声。说不定这是里沃魔法师设下的陷阱,意图诱导她露出破绽。 「若你的确是魔咒师的长老,那么我有一事相求:可以请你利用凤旅团的禁咒,来替我的爱女治病吗?」 伊蕾假意抚摸着额头上的皱纹,阻隔女子的视线。 「很抱歉。我不是鸟人,只不过是个农妇而已。」 魔女的黑眸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我看得见你的魂源喔。你身上的波动不亚于牢里的任何凤旅团团员。你就是个魔咒师。如果你愿意帮助我,我就帮你逃离此处。如果你拒绝,我就把你是鸟人的身分告诉站在那边的里沃将军。」 伊蕾装出来的示弱表情顿时一僵。那如果她反过来破坏魔法阵,大喊着魔女来了让守卫们把这女人赶出去又如何呢?在里沃,所有的魔法师都要接受列管,若眼前这个女人不是监狱长派来的间谍,那么她立刻就会像伊蕾一样沦为阶下囚。 可是,如果这是逃脱此地的唯一希望,那么伊蕾要轻易舍弃吗?如果监狱长模哲·麦那相信这个女人所说的话,那一切就完了。伊蕾在那么可怕的拷问之下,肯定会耗尽魂源,最终只能像个普通农妇一样老死在此。 这时,魔女突然笑了。 「也难怪你不肯轻易相信我。那我就证明给你看吧,用这个。」 女子取出她藏在斗篷下方的竹篓,放在单人牢房前。然后打开罩着一层纱的盖子,让伊蕾看竹篓里的内容物。 「伊蕾……特尔巴长老……」 竹篓内一颗男人的首级正喃喃说着。头颅上松弛的灰色皮肤,以及稀疏脱落的头发,无论怎么看部是已死之人,但他那已经发黑的嘴唇却嚅动着,正在呼唤伊蕾。 「薛塔洛……长老也……」 死人混浊变白的眼睛也望向单人牢房的深处。伊蕾尽管感到嫌恶与颤栗,还是来回看了看魔女和那具首级。于是凭着模糊的记忆,她隐约认出了首级上那张改变甚大的脸。伊蕾想起了那名魔法师,过去凤旅团曾将他秘密派至偏远小国进行任务。 魔女阖上了竹篓的盖子。 「你懂了吧?我是你们的同伴,是使用禁咒的魔女喔。」 女子白皙的玉手从铁窗格中扔了某个东西进去,滚进牢里打到伊蕾膝盖的,是一个圆底小瓶子。 「这是假死的咒药。你得利用它变成一具尸体来离开这座监狱;我会让你们复活。如果你不放心,也可以先让你同伴试试看。瓶子里有两人份。」 魔女扔下这席话后,便快速地用鞋底消去了魔法阵。 此时守卫与军人之间的对话又传了过来。一头红发的魔女若无其事地走回西尔森的身边,说道:「将军,曾威胁过我们的凤旅团团员似乎不在这里。」 「是么?那么我们回去吧。抱歉打扰啦,『沉默的黑衣』们。」 无知又自大的将军完全没有发现情妇刚才离开了自己身边,执起她的手转身打道回府。卡莎在走廊上不明显的地方也画了一个魔法阵,暗中轻念咒文;由四角与椭圆组合成的魔法阵,是为了监视伊蕾行动的咒符。 有结果了。卡莎相信达伯尔耶所说,那两个老人的确就是凤旅团的创始人。姑且不论毫无反应的犹诺·薛塔洛,至少伊蕾·特尔巴还有着十足的魔力与野心,因此她拒绝不了卡莎所提出的条件。 ◎ 从监狱舍房穿过廊柱来到中庭后,卡莎突然停下脚步重新戴上斗篷的帽子。不是因为外面太阳大,而是庭院另一边出现了有着强烈魂源的人。她怀疑对方是逃亡到里沃的魔法师,因而提高警觉。 然而那却是她曾见过的魂源。那是一道偏黄色的、不可思议的光芒,波动强烈到之前当卡莎在宫殿内见到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雪芙儿·阿尔各跟在一名瘦高的贵公子身后,步向一群正在服劳役的囚犯们。 西尔森也与卡莎看着相同方向,显得有些迟疑。 「是您认识的人吗?」 「嗯。不过还是别打照面的好,我不想让人问东问西。」 跟着西尔森进入内侧走廊的卡莎,迅速地在回廊的柱子上再画下一个监视魔法阵。 6 雪芙儿跟着莱谬·叶慈来到狱舍的中庭。那里是让囚犯服劳役的工作场所,被铁链绑住的男人们在这里做些造炼瓦、编草席等劳役。角落有几个人正在将弯曲的钉子敲平,福齐萨就是其中之一。 「领班!」 莱谬制止了想要跑过去的雪芙儿。 「危险。像你这么柔弱的女子,可不能跑进一群囚犯中。」 雪芙儿今天也穿着条纹裙装,因为她觉得既然要前往叶慈家,莱谬可能不会接见男装打扮的她。莱谬依照前一天晚餐后的约定带她来找福齐萨了。贵公子赏了守卫一些银两,让他把福齐萨带出来。其他囚犯虽然都投以怀疑的目光,但福齐萨只是一脸空洞,就算看了雪芙儿也没有反应。 「领班……」 福齐萨身上都是又青又紫的瘀痕,跟其他囚犯没有两样,看来他被逮捕之后受到很残酷的惩罚。 而比起外在的伤,见到毫无反应、自暴自弃的福齐萨,雪芙儿更担心他的内心。 「领班,这个给你……」 雪芙儿拿出口袋里完成一半的小刀,让福齐萨握着它。那刀身短得可以藏在手掌中,但确实是「赛革特之钢」。那是雪芙儿在「赤砦」做粗活的时候,捡拾碎铁片组起来的。 「我只有这个了。可是皇子已经安排让您离开这里时还能再度锻造『赛革特之钢』,所以……」 福齐萨终于看向雪芙儿。黑石一般的双眼闪过瞬间的光芒,开始检查手上的刀身。 「这个……的确是赛革特的……」 福齐萨用舌尖舔舐刀身,反复地以指尖碰触来确认。 莱谬突然想到什么,凝视福齐萨的脸。 「福齐萨啊,如果你愿意为我打造一把跟雷阁下相同的剑,我就能再度让你回到我身边,也会替你找到你想要的钢材,如何?」 福齐萨抬起抽搐的眼皮看着莱谬,眼中闪烁的光点变小了。 「如果没有赛革特之焰……」 「可以!如果是领班,一定打得出比那把还棒的剑!你可以的,领班!」 雪芙儿不断重复着,想借此鼓舞福齐萨。雪芙儿相信就算没了颂恩神的魔力,以福齐萨本身的技术手艺,依旧能锻造出超越一般水准的刀剑。若非如此,倾注全副心神磨练技术的意义又在哪里?如果所有完美的事物都必须借由神明的力量才能获得,那人类努力的意义又在哪里? 福齐萨将手伸向背心上的破洞,摸着自己的心窝。那里有个火神赐予他的火焰形疤痕,然而被新的瘀血所掩盖,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雪芙儿身上也有道相同的疤,或许正因此她才能将福齐萨的断剑重新铸好。但是福齐萨身为一个工匠,修习技术的岁月远比雪芙儿长久太多,两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领班,请您振作一点!打铁的人不是神,而是人类!请相信您自己的手艺,就算没了『赤砦』您还是能铸剑!」 福齐萨还是低着头,不住地抚摸手中的小刀。 莱谬这时终于又开口了。 「再来就看你了,福齐萨。你出狱前好好考虑吧。」 离开监狱之际,雪芙儿仍担心地频频回首。 ◎ 「莱谬大人,谢谢您。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才好。」 雪芙儿说完,莱谬只是让马车直接上了城里的大马路,最后停在面向马路的一间裁缝店前。 「首先你该换上一身能让我带得出去的服装。坦白说,你身上那套裙装真难看,男装打扮我也敬谢不敏。」 「带得出去?」 「我要你帮我获得『赛革特之钢』。『赤砦』的废墟现在由『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一手掌控,听说挖出来的砂铁在献给皇帝前,都会先运到查波罗杰家。你应该也见过那名将军吧?」 「是、是的。但……」 虽然见过,但对方根本没理会雪芙儿。 「查波罗杰将军恕跟雷阁下建立好关系,所以将军的女儿黛丽也会见你们。只要你代替雷阁下亲近黛丽小姐就行了。至少要让她愿意让出一些砂铁。」 「这怎么可……」 「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让雷阁下知道。如果知道你是为了憎恨他的福齐萨这么做,相信他不会太高兴。」 裁缝店的人殷勤地迎接莱谬,并打量着雪芙儿。 「就是这位小姐。没错,就像我之前选的那样。」 店家摆出三套裙装与各自搭配的饰品,莱谬选出了其中一件白色质料上飞散着淡红色花朵与叶片的裙装。 「另外两套可以留着下次穿。」 三名穿着比雪芙儿还体面的女裁缝师,带着雪芙儿到另一间房间里,俐落地替她换上衣服,而那些衣服几乎都不必重新套量尺寸。接着她们又想替雪芙儿整理头发,却被雪芙儿顽固地拒绝了,只请她们留给她镶着蕾丝的头饰。女裁缝师拎起雪芙儿原来那套裙装,将它挂在一排华服的衣柜角落。雪芙儿担心她们会不会把那套衣服给扔了。 「您回程的时候,请再来一趟。下次您要出门时也请过来这里换装。叶慈少主人已经把所有费用都付清了。」 雪芙儿看着镜中的自己,几乎要认不出来。莱谬很明显地比奎里德的部下还懂得女性的穿着,品味也很高。 「瞧瞧,还真是太适合您了。」 裁缝店老板赞不绝口,连莱谬也夸张地抚着胸口大喊: 「太美了。连我都想跟雷阁下为了这么漂亮的小姐决斗呢。」 这时候提到吉尔达·雷,害雪芙儿不禁脸颊发热。 「皇子,我实在不能收下这么昂贵的衣服……」 「这是要交换我的剑啊。如果福齐萨一直都不肯振作,那么就由你来替我铸剑,可以吧?」 雪芙儿感到困惑,迎视莱谬那张半开玩笑的脸。第一次见面时这名贵公子所说的话,难道是真心的吗?这一切看起来就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如果您真的这么希望,我也会尽我所能。」 雪芙儿最后只能这么说。 莱谬心情甚好地转身背对雪芙儿。 这女孩这辈子恐怕还不懂得什么是奢侈。首先,莱谬要让她尝尝荣华富贵的滋味,毕竟没有女人不虚荣;而她一旦尝过,就会越来越贪婪,与生俱来的谦虚与内敛也会立刻抛诸九霄云外。他见过太多出身贫穷、个性谨慎的女孩在转眼间得意忘形的例子了。 不只夺剑,从那个爱逞英雄好汉的骑士身边夺走他的妻子,也是一种乐趣。 第四章 水窟 1 吉尔达·雷朝着悬挂一抹彩霞的白色天际放出一箭。 「你打算射哪里啊!」 库比亚多的视线追着箭的行进方向,警告他。 「那里可是皇帝的禁猎区喔。要是发现你的箭在那里,肯定抓你治罪。」 吉尔达·雷没说他瞄准的其实是远处的一头乌鸦,却反问了库比亚多:「皇帝?」 两人跟塔欧、小宝一起骑着卡尔加来打猎。他们从都城西北方的一处渡船场出发,沿着百疾川北岸逆流而上。 混浊的翡翠色河水上兴起泡沫,蜿蜒地流经宫殿陡峭城墙的下方。从宫殿正北方一路到与艾尔川汇流处,全是里沃所引以自豪的水军停泊处,军舰桅杆林立在水面上。然而等他们来到这么上游的地方,就会发现只剩下通往运河的船只了。 南边的岸上是一大片丰饶的田园与树林,但北岸这边只有数排长在堤防上的沙柳,以及稀稀落落的草皮而已,再离河川远一点的话,就只剩下干枯的荒漠。 卡尔加原本就是生长在沙漠的动物,因此久违地离开厩房来到宽阔的地方,都显得很高兴。吉尔达·雷让小宝坐在自己的卡尔加上。少年因第一次坐上这种骑兽而相当兴奋。 「那一带全都是贵族的庄园喔。他们利用渠道取用艾尔川的水。」 艾尔川的水很苦,无法饮用,因此专门用来灌溉绿洲上的田地 旁枝错节的渠道布满了整片绿地,先汇流进环绕都城南面的艾尔川之后,再到下游与百疾川交会。而从这里可以一窥那片景象,是因为自百疾川到西南边的地势坡度有些低。北岸的堤防筑得很高,这使得百疾川的水量就算增加,水流也会沿着运河灌溉西南地区,不至于泛滥成灾。 西边的地平线上,可以看到草木不生的南方山脉。山的另一面是一处称为石滩的光秃秃岩石沙漠。艾尔川的水之所以会苦,是因为溶进了石滩的矿物与盐分,但百疾川则是来自与寨亚国交界的世界最高山脉的融雪,因此无论水质或水量都非常优越。 总而言之,利亚纳是一座四周环绕着沙漠的绿洲城市。百朗人民战胜了干旱与水灾,建造出这一座丰饶的都市,却被里沃全部占领,的确相当讽刺。 「我们兵分三路行动,顺便赌一顿午餐如何?我跟小宝一起行动。」 吉尔达·雷的提议,让库比亚多戏谵地说: 「吉尔,你带着拖油瓶真的好吗?抓不到猎物的家伙可得请喝酒喔。」 「我才不是拖油瓶!」 小宝虽然很生气,但还是遵守与吉尔达·雷的约定,没有泄漏两人真正的目的。 塔欧与库比亚多虽然是跟来监视吉尔达·雷,但也抗拒不了能全速驾驭卡尔加的诱惑。反正雪芙儿被留在城馆里,小宝也同行,如果真有个万一,吉尔达·雷也不至于逃亡。 「那么,正午回到这里集合。」 吉尔达·雷拉过卡尔加的长耳朵让他们面向东北方,在他的驱策之下,卡尔加像是等不及一样一下飞过堤防,展开前肢的皮膜开始滑翔。 「喂喂喂,那里你们只能抓到砂蛇而已喔!」 库比亚多与塔欧讪笑着,然后沿着河川兵分上游与下游两路前进。 「很顺利啊!好痛!」 卡尔加在滑翔时后腿蹬向地面的动作,让小宝笑得咬到了舌头。卡尔加有着像兔子一样结实的后腿与粗尾巴,并借此飞跃奔驰。 吉尔达·雷与少年打算完成奇太卜家古文书上的下水道地图。 百朗人民将下水道路线刻在古文书上,小宝则在地图上把街道的泉水盘与喷水池的位置画线连接起来,确定了这些线条与古文书上的图几乎一致。 可是吉尔达·雷很在意图中一两处没有吻合的线条。这两处都延伸到距离利亚纳街道很远的地方。其中一条在都城北方,也就是两人现在要前往的地方。 「真的会有泉水吗?那边只有沙漠而已喔。」 小宝举起手来遮挡太阳眺望远方的地平线,不安地说道。 尽管砂石地上有高低起伏,仍然草木不生。不过吉尔达·雷锐利的视线却发现远方有处稍高的沙丘上,似乎有片像树荫的黑影覆盖着沙丘。 在极为刺眼的日光下,他再度眺望过去,确认那并不是那个不祥的黑色鸟影,靠近阴影一看,原来是一片大约有卡尔加那么高的沙柳。沙柳只要有一点水分就能够生长,但眼前这片树丛却不像河岸边那些高大的树木,而是许多细长而彼此缠绕的枝棂往沙丘延伸,整体呈现半球体状态。 「这是红沙柳※。跟我的名字一样。」(※「红沙柳」的日文跟「小宝」同音。红沙柳是中国特有植物,生长于干旱地区,亦称为「观音柳」、「河柳」、「西河柳」、「赤杨」、「柽柳」、「柽柏」。) 小宝摘下一截红色的枝桠,当成牙签一般叼在嘴里。据说红沙柳在沙柳种类中最耐干旱,也因为树枝与叶子拥有带有清凉感的独特香味,所以不容易被昆虫或野兽当成食物,似乎也因此才能在这样的沙漠中勉强生存下来。 「所以奎里德才替你取了这个名字,希望你能活得坚强?」 吉尔达·雷不经意地说完,小宝便吐掉口中的树枝。 「才不是呢。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我不喜欢我妈替我取跟我父亲一样的名字。父亲在我出生的时候,还有在我出生之后,都长年不在家而在外面打仗。我妈很寂寞,才会希望我能代替父亲陪伴她。」 少年很讨厌他人叫他小奎里德。吉尔达·雷以为是因为库比亚多的捉弄,但原来背后有更复杂的情绪。 突然间传来一声卡尔加的高亢叫声,两人回过头,只见绑在红沙柳树枝上的卡尔加不见了。土石崩落的声音自沙柳林下方响起。 「有洞穴!」 小宝将脖子采向树枝下方,吉尔达·雷赶紧抓住他的腰带。 「小心!」 树林的根部瞬间崩塌,吉尔达·雷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差点倒栽葱跟着滑下去的少年。如半球体建筑的红沙柳群下方,竟然有个又大又深的洞穴。卡尔加随着砂石一起掉下底部,挣扎了几下后,才踩飞一堆砂砾重新站了起来。 吉尔达·雷捉紧红沙柳的树枝,将身子探进洞穴察看。那个洞穴就像一个巨大的水井,里面有一片大约有一一一匹马身长的四角形,很明显是人为堆砌起来的坚固石墙。到达底部也有数匹马身的距离,堆积在脚边的沙相当柔软,看来原本崩塌前这洞穴还要更深一些。 「首先我们得把它拉上去。」 他将套绳绑在卡尔加的鞍上,跟小宝合力将它拉至地上,幸好卡尔加并没有受伤。接下来他再将卡尔加绑在远一点的石头上,并从那里拉起一根绳子,以方便他们能下到洞穴去。 洞穴的墙壁上,红沙柳的根就像蔓藤一样密密麻麻地交错排列,完全不必担心手脚没有攀爬的地方。整面石墙虽然老旧但相当牢固,几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了。树根甚至无法穿透岩石与岩石间的缝隙,只能不断向下延伸。 「好厉害啊。这是古文书上也有的文字!」 小宝发现刻称在壁上的文字与陶板上的相同。 「上面写了些什么?」 「唔,我认得『水』这个单字……啊,这里也有百疾的记号!」 南面墙壁上浮雕着一大幅很像老虎的野兽图。这个果然是古文书上有记载的下水道北端。此处肯定祭祀着百疾川的河神,并且施展了将水流引入利亚纳的魔法。 浮雕相当精巧,甚至连老虎斑纹似的毛皮纹路都刻上了。吉尔达·雷发现浮雕上百疾露出獠牙的大口里爬满了红沙柳的根 ,跟墙壁的其他部分不同,显然这里有空隙。 吉尔达·雷用小刀切开根部并扯开它们,但树根前端到一半就散了。他试着将手腕伸进隙缝,只摸到干燥的石头,而且里面似乎还要更深入。 「我进去看看好了。」 小宝窥探着隙缝里。 「不可以,里面说不定有蝎子。」 吉尔达·雷拔剑,等待自己的魂源与剑的波动产生连结,然后缓缓把剑尖伸进洞孔。他能够感受到经由剑刃传来的波动:干燥的石头与砂砾,栖息地被侵扰而慌乱的小小地虫,剑尖切断了沙柳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当他深入直达剑锷处时,一股异样的波动穿透了剑身。那股又冰冷又缠人的波动从吉尔达·雷的手臂传递到肩膀,让他背脊一凉。 我感觉到了……远古的恨意…… 魔剑很高兴地呢喃着。 远古的魔法…… 吉尔达·雷闭上双眼与颂恩神对话。 「那是什么魔法?」 人民一再遭受侵略、蹂躏后所生出的憎恨……将所有繁荣都封印在这片土地下的诅咒……用大量的活祭品来交换…… 颂恩神的波动与百朗魔法产生共鸣,发出阴郁的笑声。吉尔达·雷把剑拔出洞孔,擦掉额头上感到不快的冷汗。 「雷阁下,你没事吧?」 小宝没有察觉魔剑的波动,只是很担心地看着他。吉尔达·雷朝他点点头,攀着墙壁上的树根,试着挖掘脚下的沙土。 「这些树能生长,就表示地下有水。不对,应该说『曾经』有水……」 可是往下挖了约一匹马身之后,沙子也没有任何潮湿的迹象,只是不断往下崩落,并立刻把他挖的洞埋起来。红沙柳的根似乎还在更深的地方。地面上不断吹拂而来的沙砾,就像要与树根的向下生长比快一般往上堆积。 吉尔达·雷将薄绢贴在浮雕上,涂上蜡墨拓印正确的图样后,两人再度回到地面。他从绑了卡尔加的岩石上低头向北望去,发现前方的台地上有个宽约二十匹马身的低洼区,就像挖好的通道一般。 「那是不是水道的遗迹?」 「水道?你的意思是以前百疾川北面也有绿洲吗?」 这个洞穴很可能曾经是用来储水的水窟。吉尔达·雷思忖着这条通道的去向。 「这个方向过去应该是古都卡撒拉吧。我曾在卡撒拉听说古都没落的原因。过去寨亚冰河融雪之后丰沛的水往下流成为卡撒拉川,卡撒拉就是位于河口的水都。可是不知不觉卡撒拉川也逐渐干涸,只剩下带河的涨潮会流过占都水道了。」 「听说百疾川的水源也在寨亚山脉,为什么卡撒拉会枯竭,而百疾川如今依旧有丰沛的水流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宝摇了摇头。 「百疾川与卡撒拉川是同一条河川喔。过去水源从寨亚往东流进卡撒拉,在一场毁灭『古里沃』的大地震之后改变了流向,成了今天的百疾川。」 这才是吉尔达·雷所需要的答案。 「那么这条水道,说不定就是当初从改变流向的河川将水引进卡撒拉的遗迹。」 里沃之所以攻击并消灭百朗,可能就是为了争夺水源。想来百朗人民为了阻止里沃挥军南下,才会用他们的魔法阻止里沃建造水道。 将所有繁荣都封印在这片地下的诅咒……就是将百疾川的水流带进利亚纳的咒文。 2 两手空空回去、让库比亚多嘲笑了半天后,吉尔达·雷等人回到了城馆。 「喂,吉尔,好像是你的客人喔。」 库比亚多敏锐地发现门前有辆挂着奇太卜家族马印的马车。 身穿带有琉璃光泽的裙装,精心打扮的嘉蓝小姐正在客厅等候。奎里德外出,所以似乎是由马可斯桑殷勤招待。 「雷阁下,很抱歉突然来访。因为您似乎对百朗的古文献很有兴趣,所以我带了那些陶板的拓印本来给您,顺便也将译文写上了。」 嘉蓝双眼散发光彩,期待着能讨吉尔达·雷的欢心。马可斯桑在一旁朝他挤眉弄眼,让吉尔达·雷后悔自己回来得太早。 感到高兴的人是小宝。他兴奋地拿出薄绢给嘉蓝看。 「嘉蓝小姐,可以麻烦您解读这上面的古文吗?」 「啊,这是谁给您的呢?」 嘉蓝抬起头看着吉尔达·雷,小宝则慌忙地编造借口。 「这是从街上的泉水盘印下来的字。」 「街上?啊,这是其他文献上也看得到的内容喔。『北边是干涸沙砾、漩涡;南面有清澈河川、波浪。百疾沉睡之时,月光皎洁,孕育千种草木……』,但最后一行我倒是第一次见到:『百疾利亚纳……维雷吉得。』这意思就要查了……」 「不必这么讲究。」 吉尔达·雷接过薄绢收进自己的上衣里。只见马可斯桑用探询的视线看着他。吉尔达·雷冷淡的态度,让嘉蓝挤出一抹笑容站了起来。 「我该告辞了……雷阁下,您方便送我到马车那儿吗?」 嘉蓝在大厅前停下脚步。 「雪芙儿小姐似乎不在呢。雷阁下,您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吉尔达·雷不认为嘉蓝会想见雪芙儿。 「不知道。」 「虽然我很犹豫该不该说,但还是认为您应该要知情:她现在跟叶慈家的莱谬皇子在一起喔。我的家仆告诉我,最近频频看见他们二位往来呢。」 吉尔达·雷因惊讶而陷入沉默,嘉蓝见状又以安抚小猫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要提醒您,太过相信她的坚贞对您并没有好处……」 吉尔达·雷的胸口涨满了厌恶感,因为他知道嘉蓝是特地来告诉他这件事的。 他觉得嘉蓝夸耀胜利的表情,仿佛就象征着大国里沃的一贯态度。那种引起对方注意的策略,以及不断夸耀自己魅力的手段,跟里沃的外交完全相同。就像里沃靠战争压制属国一样,嘉蓝也打算借由贬低雪芙儿来得到吉尔达·雷,但无论嘉蓝喜欢吉尔达·雷什么,那都不是他的本质。日前的晚餐宴席上他所吐露的真心话,嘉蓝半点也没有理解。 「感谢您的忠告,不过您与我所相信的事情并不同。我言尽于此。」 嘉蓝咬着唇上了马车,双眼燃烧着激烈的怒火。 嘉蓝的骄傲受伤了。 吉尔达·雷的蓝色眼眸中,浮现了明显的轻蔑。她身为奇太卜家的千金,向来被捧得高高在上,根本没想过会受到这种侮辱,而且对方只不过是个边境骑士…… 对嘉蓝而言,吉尔达·雷就像一本稀有的异国书籍。她在宫殿时看见这名拜谒皇帝的骑士,深受他的身影与英雄事迹所吸引,因此想要得到他以一窥究竟。反正结婚本来就是一件无聊事,她想避免与太熟悉的人结婚,但若要选择身分比自己还要低下的丈夫,只能去考虑有大好前程、能确保她地位的人了。没想到,她主动示好的结果竟然是…… ——那个乡下骑士肯定以为我为他着迷了。还以为自己是皇帝陛下,竟然赶我走!分明就是一个对我视若无睹、只会宠爱低贱情妇的愚蠢之人…… 她气得满脸通红,于是打开车窗打算吹吹风。 此时,窗外一道黑色旋风突然袭向嘉蓝。 那是一只飞舞盘旋在马车上空的大乌鸦,只是正在驱策马车的马夫毫无所觉。马车内翅膀拍动的声音,还有嘉蓝受到惊吓的尖叫声,都被马蹄与车轮的声音盖过去了。黑色羽毛与鲜血飞溅到贴了一层薄纱的马车内壁上。 「停下来。」 马夫在小姐的命令下拉住了缰绳。 嘉蓝已经忘了她的愤怒。她趴在马车内的座椅上,乌鸦红色的钩爪箝住了她的额头,啄出她的眼珠,然后以鸟喙沾取眼窝流出的鲜血,在白皙的肌肤上画着象形文字与数字。疼痛撕裂了她的骄傲,同时咒印传来的魔力波动侵犯了她的魂源,只剩下完好的嘴唇像某种异形生物般嚅动着。 「我要顺便去一个地方,先往西边大道去吧。」 小姐没有抑扬顿挫的命令声透过紧闭的布幔传来。她这种对家仆不亲切的口气毕竟已经司空见惯了,马夫很快就变更了行进方向。 ◎ 等众人在沉入运河下的马车内发现嘉蓝与马夫的尸体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3 雪芙儿随着莱谬前去拜访黛丽·查波罗杰。 黛丽小姐一开始很惊讶,不过一听莱谬问起赛革特族的事,就马上带他们来到了庄园。 「这么说来,雪芙儿小姐是锻冶工匠嘛。我让你见见你的朋友吧。」 查波罗杰家的庄园位于运河的西岸。运河区隔了利亚纳的街道与贵族的庄园,同时也是守护都城的坚固壕沟。查波罗杰家在都城这一面与庄园另一面都有专用的码头,用来运送各种物资。从「赤砦」遗迹挖出来的砂铁太重,无法靠疾风船搬运,只能经由陆路运到艾尔川的上游,再经由水路往下送到利亚纳。 庄园内已经盖了一座能将这些砂铁精链成玉钢的蹈鞯场。虽然没有「赤砦」内的蹈鞴炉那么大,在一块约六十步见方的空旷林地上,柴薪堆得跟山一样高,挖掘地面而成的炉上附有天秤鞴※,十几个男人正挥汗如雨地踩着蹈鞴※。(※蹈鞴炉上的活页式鼓风器。※即鼓风器的踏板。) 负责监工的是一名有着暴牙与弓形腿的男人,也就是曾在「赤砦」的蹈鞴场担任技师长的撒卡密。总是佩挂在他腰间的鞭子已经消失了,毕竟正在踩踏板的男人们是庄园内的佃农,不是火神颂恩的「祭品」。 撒卡密没有注意到雪芙儿,而是发现莱谬并向他打招呼。 「皇子大人,福齐萨一切都还好吗?」 「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在莱谬的催促之下,雪芙儿开始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时撒卡密似乎才想起雪芙儿是谁。他看了看雪芙儿的打扮,再看看稍远处正在跟黛丽说话的莱谬,小声地讥讽道: 「替福齐萨跑腿的小姑娘,如今身分真是不一样啦。」 「撒卡密,你怎么看福齐萨领班所说的话?就算没有颂恩神的火焰,他一样能铸出赛革特之钢的,对不对?」 在雪芙儿的逼问下,撒卡密只是双手环胸。 「不管做得如何,反正里沃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都会当宝,毕竟只有我们赛革特族分得出其中的不同。反正我们如今已沦落到当他们的奴隶,现在也只是照他们的吩咐做出玉钢而已。」 撒卡密有棱有角的脸虽不像福齐萨那样万念俱灰,但也显得十分疲惫。据说赛革特族的人们就像是俘虏一样被送到利亚纳来,从查波罗杰家族转往每个贵族家去当下人。所有贵族都希望拥有一个赛革特工匠,因此他们被查波罗杰将军视为财产,并当成礼物馈赠他人。 福齐萨是里面最优秀的工匠,因此被查波罗杰献给皇帝,而撒卡密则留在查波罗杰家负责精链砂铁。曾是「赤砦」内大锻冶场工头的朗格,如今被留在废墟负责挖掘「赤池」的砂铁。他们每个人都因与家人离散而感到绝望。 「这么一来,在这里制作的钢是不是就没有耐魔力了呢?」 雪芙儿小声问道,只见撒卡密眯起双眼睨着雪芙儿。 「你怎么这么关心?你想去跟里沃人告状,说赛革特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毕竟你就是这么怨恨我们。」 「怎么会……我只是希望领班还能再铸剑,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我试着打铁吗?如果能给我一点这里完成的钢……」 「小妮子说什么大话……!」 撒卡密突然气得张牙舞爪,被一旁的黛丽听见,用尖锐的声音斥责撒卡密。 「敢对我的客人无礼,我饶不了你!」 黛丽举起刚刚骑马来时用的马鞭,抽打撒卡密的脸颊。少女的力量只在撒卡密的脸上留下了一点红色伤痕,但撒卡密立刻跪下来道歉。 「非常对不起。」 「你把钢铁什么的,分一点给雪芙儿小姐。」 在黛丽专断的命令下,撒卡密立刻就照办了。当撒卡密交出黑色铁块时,饱含怒火的视线看得雪芙儿很不自在。于是雪芙儿小声地说道: 「我会试着拜托莱谬皇子,请他让福齐萨领班也能过来这里。」 离开蹈鞴场之后,黛丽对雪芙儿这么说。 「你还真是傻瓜。既然好不容易成为一名贵妇,就要让那种人知道彼此身分的差异啊。对那种人太好的话,他们就会小看我们而偷懒不工作,反过来如果你姿态摆高一点,他们就会乖了。我母亲也是这么说。」 黛丽跟嘉蓝一样,从小就因为高贵的身分而被灌输了这样的观念,这想法也让雪芙儿很吃惊。不过毕竟年纪还小,黛丽依旧很纯真。 「能帮得上雷阁下的忙真好。家父有写信来,要我跟雷阁下还有曼斯顿阁下好好相处。你别担心,我不打算要跟雷阁下结婚,他年长我太多岁了嘛。你觉得曼斯顿二世怎么样?他有没有跟你提到我的事呢?」 问了一堆有关小宝的事之后,黛丽几乎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说话。 「我不想像姐姐们一样那么早出嫁。就算我终究要跟父亲决定的对象结婚,我也希望有更多的崇拜者,然后能够四处去旅行。我打算总有一天跟着父亲去远征。如果想要成为我的崇拜者,就要像父亲一样用剑来守护我,请你这么告诉曼斯顿二世。」 虽然雪芙儿不知道小宝会怎么说,不过还是答应会替黛丽转达。 4 雪芙儿在裁缝店与莱谬道别,换上随从的衣服回到城馆之后,便直接进入后院。马厩旁的小屋内有个用来打蹄铁的火炉,雪芙儿之前就已经请马可斯桑代为征得看守的士兵许可,让她能在小屋内放置她的锻冶工具。 雪芙儿迅速地将撒卡密给她的铁块排列在梃子铁※上,送进火炉里。(※制作日本刀时,用来装盛玉铜放进火炉烧烤、很像扁铲子的工具。) 「唷,雪芙儿。你能不能帮我磨小刀?」 悠哉晃过来的阿札破靠在小屋门口,手里拿着小刀削苹果,接着把苹果塞进锐利的犬齿间,用一副顺道提及的口吻继续说道: 「至于你要我查的西尔森情妇的事……她是个自称贝尼伯爵夫人的北国寡妇,也是个红发的大美人,好像跟年约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儿一起住在城郊的别墅里。听说她女儿脑子不太正常,成天净是睡觉。」 雪芙儿大吃一惊。 「米莉蒂安……!」 她认为那就是卡莎伯爵夫人与米莉蒂安。米莉蒂安受到奥拉「白色森林」的魔力影响,使得她的 「月魂」发狂,伯爵夫人便因此收她当养女接手照顾她。卡莎与米莉蒂安都曾侍奉过造成米莉蒂安变成这样的元凶——总大魔法师萨亚雷。 「雪芙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阿札破很仔细地观察着雪芙儿的脸色。雪芙儿不知该如何启口,只好避开阿札破的视线。 「算了,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也不逼你……」 然而,雪芙儿觉得那张纹上刺青的脸似乎带了些责难。 「好吧,小刀就拜托你了。」 阿札破唐突地将小刀扔给她。这时,吉尔达·雷忽然就出现在阿札破身后。骑士认真地凝视踌躇不安的雪芙儿 。 「雪芙儿,你有什么想让我知道的事吗?」 雪芙儿说了卡莎伯爵夫人的事。骑士蹙起眉,并没有太过惊讶。 「我有察觉卡莎伯爵夫人就在附近,因为那只独眼乌鸦就在附近徘徊。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但肯定怀有邪恶的目的,所以我们得提防她。尤其是你,不要再离开这座城馆比较好。」 「可是……」 雪芙儿看了看火炉的方向。火焰映入了骑士的眼眸。 「你有非出门不可的要事吗?跟莱谬皇子有关?」 僵硬的声音,让雪芙儿的胸口一震。阿札破的态度会那么奇怪,也是因为他知道雪芙儿跟莱谬出去吗?而且他还告诉了吉尔达·雷?雪芙儿的脑子瞬间陷入混乱,直到烧铁的臭味让她回过神。 「就是……有关这些铁……」 雪芙儿全盘托出福齐萨和赛革特族的事。感觉到专注倾听的吉尔达·雷仍旧透露着些许恼怒,使得雪芙儿后悔不已。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您心烦,觉得自己可以想办法做些什么……」 突然地,骑士伸出手用力揽住雪芙儿的双肩。雪芙儿的脸颊贴在骑士胸口,屏住了气息。骑士的心跳声包围了雪芙儿,他的心跳有些剧烈。 「为什么不依赖我,雪芙儿?比起我,你更愿意信任像莱谬那样的外人吗?」 「怎么会……!不是那样的!」 就算骑士已经视雪芙儿为妻子,却从来不曾轻率地碰触她,而像这样两人彼此相拥,不只让雪芙儿感到幸福,同时也带给她一股不安。因为当骑士的魂源直接传递给她时,她能感受到混在魂源光芒下的铁灰色扭曲。 可是,现在那双捧起雪芙儿脸颊的双手,只传来温暖与怜爱。她无法直视逐渐靠近她并且映着她身影的蓝色眼眸,只好闭上双眼。覆盖她双唇的柔软触感,带来无可言喻的沉醉。 「所有事都交给我就好,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不管是卡莎,还是皇帝,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阻止我……」 雪芙儿感觉到骑士的魂源宛如沸腾般出现了剧烈扭曲。 ——您……打算做什么呢? 然而,雪芙儿不敢问出口,只怕破坏了眼前的甜蜜时光。 5 深夜,吉尔达·雷小心地不吵醒沉睡的雪芙儿,离开了寝室。 他带着剑,穿了一身轻装与一袭黑色披风,穿过一片寂静的走廊来到庭院,并从马厩里牵出了他的马。 「上哪儿去?」 阿札破的身影出现在本该四下无人的中庭。 「该不会是像我一样,去外面找女人吧?」 阿札破拍开身上的稻草屑,露出犬齿嘻嘻一笑,不过笑意并没有到达他的双眼。毕竟他还是奎里德的部下,绝不会让吉尔达·雷离开他们的视线。 「想知道的话,你不妨跟着来。」 吉尔达·雷转身上马。阿札破见状耸耸肩,有些嫌麻烦似的也牵出自己的马。 两人沉默地策马前进。吉尔达·雷暗中思考着该如何甩掉阿札破,毕竟阿札破并不是这么好应付的人。 他们经过杳无人烟的道路,来到了运河旁之后,吉尔达·雷下了马,并将马绑在河岸边。岸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搬运船,其间还有一些已经在休息的渡船。吉尔达·雷叫醒睡迷糊的年轻船家,把银币塞进他手里。 「我是莱谬·叶慈的家仆。载我们到庄园去。」 「去叶慈家的庄园?那里相当北边喔。你还是从宫殿附近搭船过去比较……」 「无妨。这些都给你,回程也有劳你了。」 收到了大把船资,船家就停止抱怨、开始解开船绳,让两人上了约两匹马身宽的平底舟。阿札破思考了一会儿,在船来到运河中央时开口了。 「你打算做什么?想去找年轻皇子下战书吗?」 听完这两句,吉尔达·雷就明白阿札破也知道雪芙儿与莱谬的谣言了。 「嗯。所以你就当我们的见证人吧。」 「别做傻事,吉尔。那个贵公子就是知道谣言会马上传开,才会经常找雪芙儿出去。肯定是故意惹你不快啊。」 见阿札破苦口婆心地开始规劝,吉尔达·雷突然问道: 「你会游泳吗?」 「咦?」 不等阿札破回答,吉尔达·雷便迅速站起来跳入水中,并顺势翻覆小舟,让舟底朝天。阿札破与船家双双沉入船下。吉尔达·雷脱掉披风,划动双臂开始游开。 「混帐!你做什么!」 船家与阿札破的怒骂声被他抛诸脑后。 「客人,您快放开我!抓住船身!」 从巨大的水花以及船家的喊叫声来看,阿札破一时半刻人慨不会追上来。吉尔达·雷静静地游到对岸,往南稍走了一段路寻找渠道入口。连接庄园地带的所有渠道位置,他在与小宝制作地图时就已经记在脑海中了。 他很快就找到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处画着查波罗杰家徽的栈桥,一旁还绑着平底舟。四下无人的黑夜中,似乎是看守小屋的建筑物里也是一片漆黑,连一盏灯都没有。只有四五只栖息在栈桥后方的鹬抬起了长脖子,警戒地看着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绕过鹬的栖息处爬上岸,沿着渠道堤岸的草丛溯行而上。云朵遮去了比鹰爪还细的下弦月,月光几乎照不下来,但夜视能力很好的他并不担心走错路。按照雪芙儿的说法,赛革特族人都聚在查波罗杰庄园内搭建的蹈鞴场,炉火会彻夜燃烧。他透过树丛隐约看见右边有朱红色的光芒。 蹈鞴炉宛如巨大石棺般的影子,被它顶部发出的光与火花勾勒出轮廓,映在森林中。许多男人正在将锄头上的砂铁倒入炉里,接着炉子冒出白烟,怒吼声随之传来。 「混帐!再多放一点!」 弓形腿、剃成棕刷般短发的男子正忙碌地刮出蹈鞴炉内的炉渣。几度在「赤砦」内鞭打过吉尔达·雷的撒卡密,脸孔在火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撒卡密集中精神地借由火焰颜色来判断温度。在「赤砦」内有恒常维持的强大火力从地底下传来,但这里则必须投入大量煤炭以控制火候。比起「赤砦」的蹈鞴场,这里的火炉与蹈鞴规模都很小,顶多跟吉尔达·雷差不多高。 距离渠道稍远处有两个似乎是佃农的人正在看守,手里拿着钢叉坐在树桩上。查波罗杰家的人只有这两人、其他正在准备煤炭与砂铁的五人,以及踩踏板的四人,他们身上都穿着吉尔达·雷熟悉的红色刺绣背心,那是赛革特族的锻冶服饰。这么一来正合他意。 吉尔达·雷蝥伏在树篱笆后方,安静无声地绕到看守人的背后。其中一人为了避免熬夜的睡意侵袭,正转身要跟另一人说话。吉尔达·雷把握机会,朝他们的后颈一人一记手刀。两人都闷哼一声便趴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喂,什么人!」 一名正在踩踏板的人发现了他,在踏板上出声问道。吉尔达·雷跑到蹈鞴炉旁,用剑柄敲下吊着踏板的铁链。风箱应声停下,四名男人生气地从踏板上跳下来。 「你做什么!想要把火熄灭吗!」 撒卡密与他的助手们的视线丝毫不离开火候,只是围在炉旁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吉尔达·雷迅速地用剑鞘指着四个人的身体,要他们保持沉默。 「安静。我有话要问你们。」 当炉火映出吉尔达·雷的脸孔时,撒卡密认出了他。 「你是……那个触怒颂恩神的男人!」 「什么!」 其他男人也立刻动了杀 机。 「你就是破坏『赤砦』的家伙吗!」 撒卡密制止了一边抚摸腹部、一边准备飞扑过来的人,说道: 「有何贵干?你还想再夺走我们的蹈鞴炉吗?如果你要钢,我已经给了你的女人了。」 「所谓赛革特的蹈鞲炉,就是这个东西?这里面能做出『赛革特之钢』吗?」 吉尔达·雷语带轻蔑地指着眼前的火炉。风箱已经停了下来,火焰也转弱变成红黑色。撒卡密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 「要不是你……」 「你们打算就这样一辈子任里沃人宰割,不断制造上不了台面的刀剑吗?你们打算舍弃赛革特族人的骄傲吗?如果你们还有点自尊,要不要跟我去多姆奥伊?我是多姆奥伊的骑士吉尔达·雷,多姆奥伊保证会给赛革特族一个村落。如果你们愿意将知识与技术传给多姆奥伊,多姆奥伊的砂铁就是赛革特人的!」 撒卡密咆哮似的反驳他。 「你说多姆奥伊?你们那种又小又穷的国家?你们跟里沃一样想要赛革特人的技术,一样是受人利用,那跟在这里有什么不同!与其待在边境小国,还不如栖身在大国里还比较对。」 吉尔达·雷抽开魔剑的剑鞘,划过炉内不断上窜的火焰。剑刃带起火花,有着四道弯曲的刀身就像火焰一样闪闪发光。 赛革特男人们眯起了双眼,眼看着飞散的铁灰色光芒包围着剑与吉尔达·雷。但是他们并无法感觉到魔剑的波动此时已移动到吉尔达·雷的魂源上,且越来越高涨。火神颂恩感应着撒卡密的愤怒,不由得舔舐自己的嘴唇。 令人心痒难耐的愤怒……憎恶……是的…… 魔剑命令吉尔达·雷。 刺向火焰! 吉尔达·雷将刀身伸进火炉内。一瞬间火焰全部熄灭,就像拉下全黑的帐幕般,四周一片漆黑;下一瞬间,剑点燃了火焰。 「喔喔!」 就在震惊不已的赛革特族人眼前,火焰自刀身移入了蹈鞴炉。从炉顶溢出的火焰并非是刚才的朱红色,而是温度更高,宛如正午烈日般的颜色。 「你……是怎么……」 赛革特男人们拼命瞪着燃烧的剑,好像要吃了它一般。火焰包围了魔剑的剑身,吉尔达·雷的手感到火烫刺痛,而那足以起水泡的痛楚,勉强让他的魂源不被魔剑的波动所压制。 「我保证将火神颂恩的火焰送给你们。我再问你们一次,要不要来多姆奥伊?」 撒卡密代表众人回答。 「要怎么走?」 「把下一班运送砂铁的船抢下来。之后我另有安排。」 「下一班船……要等新月的日子了。」 「那么我们就在新月之夜离开利亚纳。」 赛革特男子们起了一阵骚动。 「撒卡密,你当真吗!」 「这火焰到底是不是真的……等我看过完成的玉钢再来判断。这样可以吗,吉尔达·雷?」 撒卡密那双老练工匠的双眼凝视着熊熊燃烧的蹈鞴炉,吉尔达·雷则把剑收进剑鞘里。 「可以。」 男人们不舒服地看着他已经烫红且冒着白烟的手掌。但吉尔达·雷知道,这伤一到早上应该就会自然痊愈、完全不留痕迹了。他转身再度沿着渠道离开。当他的手一泡入水里,魔剑残余下来的波动尽管不满,还是安定了下来。 他还是难以习惯这种感觉。吉尔达·雷并非魔法师,若要驾驭火神的魔力,当然更加耗费心神。他明白要控制凶猛的魔剑,全得凭他自己的力量。 他挥去魂源的疲惫,在一处分岔的渠道选择往西北方去。他的目标是皇帝的禁猎地区。在百朗的地图上另一处他很在意的地点,就在禁猎地区的正中央。 每座庄园彼此间都以渠道相隔,只要通过设在交叉点的水门,就能够来到另一座庄园。不过禁猎地不只以水道相隔,还被带刺的栅栏所包围,以防止盗猎者或野生生物任意进出。然而吉尔达·雷不打算止步,他直接劈开了靠近水门的荆棘栅栏,入侵了皇帝的猎场。 猎场内的沙柳树林与草原是动物们的乐园。树林里可以感觉到一些夜行性的枭或飞鼠正在活动,狐或貂的双眼在草丛及树荫下发出光芒。一些小动物可能以为正在奔跑的吉尔达·雷要狩猎它们,纷纷惊慌逃走。不过比起遇到野兽,若是撞上了猎场的守卫才不妙,因此他避开栅栏附近,大胆地横越猎场中央。 幸好他的选择很正确,一路上都没有遇到有守卫轮值的值班小屋,并逐渐听见百疾川的水声。他的目标正是靠近百疾川,在禁猎地区的最上游处。他小心地注意四周动静,沿着栅栏左边溯行而上。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水声听起来有些不同了。他透过栅栏观看河道是否变得蜿蜒,但那很像冲下深渊的水流声,听起来并不像来自河川。这时吉尔达·雷发现地上丛生的杂草曾被修剪整理过,于是提高了警觉。那表示巡守人经常来这附近巡逻。 矮灌木丛突然到此为止,脚下出现了一片波光潋灧的水面。那是一座四方形的水池。吉尔达·雷试着从边缘往下看,灵光一闪。水池的其中一侧与沙漠中红沙柳下的洞穴差不多。虽然暗得看不到池底,但至少知道深度一定超过一个人高;如果水池的构造与沙漠中的洞穴相同,那么就会更深。 明明没有一点风,水面上却起了很大的波浪,水下的泡沫不断浮上来。他用手沾取一些含在嘴里,水质冰冷鲜甜。水似乎是从下方涌上来,然后再流到外面某处,若非如此,水早就沉积且满溢出来了吧。这座水窟恐怕就是借由百朗魔法,将河川的水送到城中泉水盘的取水隘口。 吉尔达·雷不再多想,捡起石头塞进上衣里跳入水中。他以手掌滑过墙壁慢慢沉下去,发现了刻在石墙上的浮雕。他往前游抚摸整片浮雕,找到应该是百疾嘴巴位置的洞孔,手也伸得进去。他可以感觉到周围应该有类似古文字的刻痕,只是现在看不见。 一口气用完后,他扔掉石头浮上水面,又试着在水里拔出魔剑。虽然火神的波动像往常般传入他的手臂,但很微弱,就算吉尔达·雷集中自己的魂源,也无法像刚才一样让剑发出火焰。 他再度潜入水里,摸索到百疾的嘴巴后把魔剑插进去。可是剑只是震动,没有传递任何讯息。看来就算有魔力,火依旧克不了水。 他回到水面上,看见天已经要亮了。就算他在这里等到天亮,也无法读取在这么深的水面下的咒文。不过这个水窟与沙漠中的水窟隔着百疾川互相对称,两个百疾雕像肯定就是成对的魔法阵。 北边是干涸沙砾、漩涡;南面有清澈河川、波浪。百疾沉睡之时,月光皎洁,孕育千种草木。 将百疾川的水流引进南边利亚纳的咒文与魔法阵,其中之一刻在水底下。为了读到那些咒文,他需要帮助。 魔法师的帮助。 吉尔达·雷下定决心后加快了脚步,回到禁猎地区中,切开跟他进来处不同地方的荆棘栅栏,进入渠道。整晚不断奔走的疲惫与湿透了的衣服,沉重地包围着他。 他等到渡船人起床的时间来到运河码头,这次遇上的是个比较年迈的船家,不过只要给了船资,船家也不会多事地追问乘客浑身湿透的理由。 吉尔达·雷看见还在休息的输送船的帆柱上,停了一只独眼大乌鸦,就好像正在等待他回来似的。说不定连吉尔达·雷在禁猎区树林里所察觉到的夜行鸟气息,都是来自这只乌鸦。 吉尔达·雷朝着以红玉般的双眼低头看他的使魔说道: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魔女卡莎,说我——吉尔达·雷——要见她一面!」 老船 家以为吉尔达·雷脑子不正常了,回头看着他。 然而,那只大乌鸦却很快地从帆柱上飞起,朝着都城的地方而去。 第五章 使魔 1 「曼斯顿阁下,借一步说话。」 模哲·麦那来找奎里德·曼斯顿说话时,他正与副官马可斯桑待在参事会议事堂的撞球室里,活动活动消化早餐。 一连好几天,曼斯顿都被参事会叫来查问阿米兰堤之战与「赤砦」崩毁事件,因此几乎都待在议事堂里。 「原来是麦那殿下。要不要来打一场?」 一身黑衣的模哲站在撞球台旁,拒绝了曼斯顿的邀约。不只像撞球这样的游戏,私人嗜好一概保密是举着「沉默之星」名号的麦那家惯例。任何人都知道他与其他人说话时完全都是公事公办,也就是只谈有关司法上的要务,因此室内其他贵族也在一旁竖起耳朵倾听。 「我想请教有关寄宿阁下城馆内的吉尔达·雷一事。」 模哲开门见山地低声说道。 「您知道那名骑士出入查波罗杰家,并与赛革特族接触吗?或者那是您的意思?毕竟他似乎跟将军您相当友好。」 稀世谋略家曼斯顿当然不会因这种程度的讥讽而动摇。 「吉尔达·雷是帮助了曼司·查波罗杰将军『南部哨戒军』的英雄,将军家人代为款待他也不足为奇。至于待在查波罗杰家的赛革特族工匠,是出于将军的好意喔。在那些无处可去的工匠们找到工作之前,将军先在自己的庄园内照顾他们。」 曼司·查波罗杰的目的很明显是要独占「赛革特之钢」,而且目前似乎进行得相当顺利,但针对这件事提出批判,并不是模哲的责任。 「那么您知道雷阁下是魔法师吗?如果您知道,那就是谋逆罪喔。毕竟所有在里沃境内的魔法师都必须被列管。」 「魔法师?这怎么可能……」 曼斯顿本来要一笑置之,不过他转念一想,知道模哲向来不会开玩笑。 「监视赛革特族的『沉默黑衣』向我报告,说那个骑士变出了魔法火焰。他昨晚秘密潜入查波罗杰家的庄园,要求赛革特族与他一起逃亡至多姆奥伊。我的密探虽然没有实际见到魔法,但赛革特族们都在讨论这件事,似乎为此感到犹豫。此外,奇太卜家的嘉蓝小姐从昨晚起就行踪不明,我的密探也看到在她失踪之前,就是去拜访雷阁下。」 模哲无法从曼斯顿的沉默中解读到底他是惊讶还是不服,只能仔细地观察那只黄铜色的独眼。 「被誉为里沃军中行事手腕最高明的您,会让负责看管的异国骑士逃脱?我想不太可能。但万一那个男人惹出什么麻烦,身为监护人的阁下肯定也会受牵连而遭到怀疑。我希望您能答应我先让他到我这里来露个面,解释事情的始末。」 曼斯顿虽然是被征服的帝亚曼堤纳子民,但至今为止身为参谋的他对里沃有很大的贡献,也不曾有任何谋反的迹象。太出风头的人通常都会伴随着许多摆脱不掉的诽谤和中伤,但即使曼斯顿打算帮祖国报仇,也不可能会采取这么容易受到非难的手段。也因此,模哲认为这次只要稍微警告他一下就很够了。 「我明白了,模哲·麦那殿下。」 曼斯顿顺从的回应让模哲·麦那很满意,他便转身前往监狱。凤旅团的拷问工作至今仍无法顺利进行,让他的脚步有些沉重,毕竟狱中又死了两个鸟人。不对,那是宣称自己是鸟人祭品的老太婆与老人…… 日送那道全黑的背影走远后,奎里德对马可斯桑发难了。 「这个模哲·麦那啊……我实在很想夸奖他不愧是黑衣的族长,但从别人口中听到我手下某人的动向,还是令人很不愉快。刚刚他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跟丢吉尔达·雷了吗?」 马可斯桑虽然天生就长得像一只正在苦恼的小狗,但感受到长官的怒气,让他的眉头皱得比平常还紧。 「他们两人昨晚都没回来,我还以为是阿札破晚上带他出去找乐子了……可是雪芙儿还待在城馆里,库比亚多与塔欧跟着她。」 「找什么乐子去了啊!阿札破那混蛋,我要掐死他。」 尽管如此,吉尔达·雷会使用魔法,的确令他惊讶万分。 「跟生命魔法或多或少扯上点关系的人,不是雪芙儿·阿尔各吗?阿米兰堤的人有提过她的角什么的……变出火花这种小把戏,她或许做得到。」 奎里德曾跟吉尔达·雷一同出生入死,知道他是个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强大骑士,也是个只依靠自己的剑与体力的纯粹剑客,而且就奎里德所知,他甚至很讨厌魔法。 就像在那座「白色森林」里展开的战斗一样,奎里德认为他能击坠凤旅团的鸟船也是反过来利用敌人的魔法,才能以赛革特之剑破坏鸟人的大魔法阵。原本魔法师就是一堆纸上谈兵的家伙,净是追求咒文或魔法阵等隐晦的事物,而像奎里德一样精于战斗与剑术的吉尔达·雷,性格直截了当,不太可能去追求那样的东西。 马可斯桑也感到很疑惑。 「他们两个人被魔法师纠缠的确是事实。比起这件事,我觉得策动赛革特族逃亡还比较严重。此外,莱谬·叶慈殿下跟这件事又有什么牵连……」 阿札破曾报告说莱谬主动接近雪芙儿,还带她去见赛革特族人。如果叶慈家的目的是「赛革特之钢」,想要阻止查波罗杰家的独占,那也没什么好奇怪。 「吉尔达·雷那家伙,我知道他不是会乖乖受人摆布的人,但事情也太急转直下了。」 只要吉尔达·雷将「赛革特之钢」这些耐魔力铁器带回多姆奥伊,就会成为维护多姆奥伊王权独立的强大工具;而在吉尔达·雷达到这个目的之前,奎里德若不能先巩固好自己的立场,那么他想透过吉尔达·雷取得多姆奥伊王权的计划,就会如沙漠中的楼阁般消失了。 「我们得比麦那先找到吉尔达·雷。如果雪芙儿会跟莱谬见面,那就找个理由把莱谬带回家里。在我回去之前,所有人都要到齐!」 接下命令的马可斯桑迈开步伐迅速离去。 2 阿札破在天亮之前都一直待在西边大道的西尔森将军别墅旁。 被扔下运河之后他就跟丢了吉尔达·雷,接着又白跑了一趟叶慈家的庄园,后来他也没什么事好做,就来监视那名异国女子。他赌着一口气不去找吉尔达·雷,是因为不甘心自己就这么眼睁睁让他给跑了。 因为他答应过雪芙儿,所以有关这个似乎跟吉尔达·雷有牵连的红发伯爵夫人的事,他都没向长官奎里德提起。就算被人说他性好渔色,但遵守与女人之间的约定是阿札破的信条。万一因此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也只能扛起放走吉尔达·雷的责任了。 阿札破的衣服还是湿的,睡意与饥饿让他焦躁得很,当他转进小巷子之后,忽然听见身边传来第一声鸡啼,距离出人意料的近。他听见拍击翅膀的声音,于是抬头一看,原来啼叫的不是鸡,而是一只大乌鸦正缓缓飞下来,停在屋宅的门柱上。 那声啼叫就好像信号一样,车轮的声音逐渐接近,阿札破曾见过的马车停在侧门旁,是那辆从芮妮的别墅借走的马车。 似乎要掩人耳目般穿着斗篷与帽子的伯爵夫人,从马车上走下来。可能是出去幽会的她,朴素的黑斗篷下是镶着宝石和羽毛饰品的深红色衣服,嘴唇上的胭脂如血液般鲜红,白皙颈项上还撒着金粉,艳丽得不像早上才刚回来。虽然阿札破讨厌西尔森,但不得不佩服他看女人的眼光真的很不错。 美人命令车夫将堆在马车后的长箱子搬进屋内。看起来瘦弱的马夫也没找人帮忙,就扛起棺材那么长的箱子,摇摇晃晃地进门了。虽然那家伙出乎意料的有力,但那脚步怎么看都像是醉汉。 「萨亚雷,过来。」 令阿札破惊讶的是伯爵夫 人竟然将白皙的手臂伸向刚刚的大乌鸦,让它停在自己的手上。乌鸦拥有老鹰般锐利的爪子,但伯爵夫人没有戴任何鹰匠所用的手套,玉手却能毫发无伤。乌鸦伸长黑得发亮的脖子,看起来好像在轻啄夫人的耳朵。夫人似乎已经习惯这么做了,不过养乌鸦实在是种相当古怪的兴趣。 此时,女子的脸突然变得凶恶。脸色改变之大,就好像一名正在哺乳的慈母,摇身一变成为屠夫一样。那白皙面容上的激烈憎恨,几乎要让阿札破不由得退避三舍。女子散发尖锐光芒的黑瞳往道路看了过去;察觉到晨雾中有道人影出现,阿札破赶忙隐身进入小巷。 那是吉尔达·雷。 骑士与红发美人认真注视着彼此,但那种目光完全不像男女之间充满爱意的凝视。阿札破这才明白,事情状况跟他原先所猜测的有很大出入:两人之间所迸出的火花,是那种恨不得杀了对方的憎恶之火。 伯爵夫人红艳的嘴唇扬起一抹蛇一般的微笑;吉尔达·雷则褪去了所有的表情,阴沉地朝对方行了一礼。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交谈,便消失在门里。 ◎ 卡莎伯爵夫人与吉尔达·雷在庭园内的凉亭里对峙。 「你说……要我帮忙?吉尔达·雷阁下,您什么时候改变信念的?您不是极端厌恶魔法,而且还视我如蛇蝎吗?」 卡莎以轻蔑的神情迎视骑士的蓝色双眸。 「我只是想跟你谈一件对彼此都有好处的生意。」 吉尔达·雷小心地拉开彼此的距离,也提防正停在屋檐上的黑鸟。 「如果你愿意出借你的魔力,那么我保证能为你达成目的。」 「我的目的?您似乎很清楚我的目的呢。」 「会在这种时局下隐瞒身分潜入敌国首都,目的只会与凤旅团的俘虏有关。是奥拉命令你收集『凤旅团』的情报吗?」 表面上自从总大魔法师萨亚雷一死,卡莎也被除去外交部的职务。可是吉尔达·雷认为卡莎仍旧是奥拉的间谍。尽管他不知道卡莎侍奉的主人是萨亚雷而非奥拉,猜测仍然很贴近真相,真是不能小看的男人。 「你认为你能提供有关凤旅团的什么?」 「杀了所有的俘虏,让鸟人们无法再提供任何好处给里沃。」 察觉骑士的声音中有着打从心底涌出的杀意,让卡莎的嘴角扯出残酷的笑容。她看见吉尔达·雷的魂源被自己的激情所扭曲,过去的光芒已经发黑混浊了。这个过去绝不肯示弱的男人,首次暴露了一种不安定感。 「怎么做?」 「用古代咒文毁灭利亚纳。」吉尔达·雷说。 卡莎挑衅地高声笑道:「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大言不惭。你真的认为你办得到?」 「办不到的话,我就不会找敌人谈判了。」 竟然敢当面说她是敌人,这点让卡莎相当中意。 「你所谓的古代咒文是这个吗?『百疾利亚纳,维雷吉得』?」 骑士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是爱慕你的嘉蓝·奇太卜小姐告诉我的。利亚纳的百朗先民留下的水道图也在这里。」 她手中拿着用嘉蓝鲜血画出来的图面卷轴,轻轻抚过脸色苍白的骑士的脖子。骑士因为震惊而忘了警戒,让卡莎得以接近他。卡莎将手掌放在吉尔达·雷厚实的胸膛上,享受他肌肉的触感以及剧烈的心跳。 「愚蠢的骑士啊,别以为面对魔女你能够抢到优势,让事情按照你的心意顺利发展。一切的主导权可是都在我。不过也好,既然是对彼此都有好处的交易,那么我们就携手让利亚纳走向灭亡吧!」 卡莎白手掌传送魔力。借由诱惑的音调与身上所擦的咒香制伏对手,这是魔女的秘术。魔力在骑士的魂源上产生了作用,她只要轻轻地按着他的胸膛,就让他不由自主单膝跪地。 伊莉耶丝·卡莎只相信支配或被支配的关系。教会她这一点的人,就是总大魔法师萨亚雷。 自从年仅九岁便嫁给三十岁的伯爵当续弦之后,伊莉耶丝便经常受到他人支配。这个空有贵族名号却毫无任何靠山的小女孩,当年被家人卖给了喜欢幼女的伯爵。蹂躏她年幼肉体的伯爵,一直是她记忆里痛苦与恐怖的象征,直到在她十二岁的时候,伯爵的表弟萨亚雷才为她开启了一条新的道路:这条道路就是利用生命魔法夺走伯爵的力量,成为支配者。 萨亚雷希望与自己有同样波长魂源的伊莉耶丝,能拿她的忠诚做为交换。她的「月魂」在萨亚雷魂源的摆布下,带来了她前所未有的喜悦,让她从所有的恐惧中解放,而萨亚雷也给予卡莎最完整的支配与安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对于卡莎而言,世界上除了萨亚雷之外,都是必须受她支配的存在。 「吻我。」 她伸出手背靠近骑士的嘴唇,骑士缓慢地执起她的手。可是他靠着意志力扬起低垂的眼睑,冰冷的蓝色眼眸露出抵抗的光芒。他轻声说道: 「交易只限这桩。只要利亚纳一毁灭,我们就分道扬镖!」 吉尔达·雷那拒绝屈服的倔强,让卡莎狂怒不已。那只拥有总大魔法师之名的使魔旋即挥舞着黑色翅膀,以钩爪抓住吉尔达·雷的额头,打算以尖锐的鸟喙在他的额头刻下咒语。卡莎开始咏唱限制骑士行动的咒文。 吉尔达·雷的身体因咒文而弓起扭曲,但卡莎却感觉到自己放出的咒文遭到了反弹抵挡。骑士的手缓缓移动,抽出有着蛇头剑柄的长剑。乌鸦害怕地拍动翅膀,想要飞离骑士,可是才刚出鞘的刀刃一闪,就削下了它其中一边的翅膀。 「萨亚雷!」 卡莎跑向坠落地面的使魔,迅速抱起那颤抖的躯体。然后她察觉到吉尔达·雷的魂源有了可怕的改变。 吉尔达·雷刚才还稍微显露的一点脆弱,已经全然消失,粗暴的波动席卷了骑士全身上下。虽然人的魂源会因为成长或衰老而改变强弱、色彩,但完全不能与吉尔达·雷此时身上的变化相提并论。 到底是什么让骑士的波动变得如此强大?就像雪芙儿·阿尔各从圣德基尼家族获得魔力一样,连吉尔达·雷也获得了未知的力量了吗?愤怒与恐惧在卡莎心中不断交错,让她不住颤抖。 「你……」 感应到卡莎的怒气,马夫也扑上了吉尔达·雷。马夫的头上一样刻有咒文,已经被卡莎当成使魔了。人形的使魔用常人所不及的臂力抓起骑士,将他抛飞出去。接着男仆与管家也跑出屋子来助阵,每个人都已经成为卡莎的奴隶了。 男仆拿着耙稻草的钉耙,管家则挥舞骑马用的长鞭,双双阻挡骑士的行动。骑士以凉亭的柱子为盾,钉耙便将棕榈树干做的支柱像黏土一样击毁,马鞭则缠上了骑士的膝盖,将他撂倒。 阿札破看儿有点年纪的男仆与管家远比「赤砦」里的蛮族还要刚猛,攻击着吉尔达·雷。比起他们的怪力,他们疯狂的目光才让阿札破更觉得背脊发凉。 那是魔法。让一个人超越正常人类的邪恶魔法。他们遵照红发伯爵夫人的命令,打算杀了吉尔达·雷。阿札破感觉自己身上用来消除凤旅团魔咒的刺青开始在皮肤上扭曲,击打着他的腹侧。 「吉尔达·雷!」 阿札破跳到骑士前方,抓住男仆挥出来的钉耙。可是男仆的怪力超乎他的预期,将阿札破当成稻草般抬起来扔了出去。马夫迅速跨到他身上,双手像钳子般绞住他的脖子。这时,阿札破的黥面已经开始像老虎般扭曲,他情急之下张口咬住对方手腕,但对方似乎没有痛觉,也丝毫不害怕。男仆的钉耙用力击下来,阿札破的右小腿发出了可怕的声音。 「阿札破!」 吉尔 达·雷大叫,阿札破脖子上的压力消失了。吉尔达·雷挥舞着波浪形的剑,砍过马夫的肩膀。明明没有流血,马夫却抱着伤口挣扎打滚,男仆的钉耙也掉了,发狂似的按着双手上的伤。他们伤口的周围都呈烧焦状,还冒着白烟。 剩下的管家则拿着断掉的鞭子扑向骑士。吉尔达·雷的剑尖一指向管家的额头,管家便宛如反弹似的往后仰想要逃开。阿札破看见执事的额头上浮出蓝黑色的血管,形成圆形与十字组合的图样。黑色的火焰从吉尔达·雷的剑尖迸出,破坏了图形,飞溅出来的血液被火焰燃烧蒸发。管家按着烧伤的额头,像个小孩一样发出哀嚎。 「来人啊!失火了!」 伯爵夫人的红发有如火焰般凌乱披散着,朝门口奔跑。崩毁的凉亭不断燃烧。附近的居民听见哀嚎、看见烟雾,全都跑到大街上来了。 「失火了!」 「是纵火!快点抓住他们!」 眼见自己败北的魔女放弃以魔法迎战,栽赃阿札破等人是纵火犯。 「阿札破,走!」 吉尔达·雷扛起阿札破奔出侧门。 「有马……!在那边!」 阿札破指向他刚刚躲藏的小路,吉尔达·雷让阿札破趴上马鞍,自己也随后飞身上马。像包行李似的搬运,让阿札破痛得呻吟,而他骨折的右脚在马匹的震动下好像也发出了吱嘎声响。 吉尔达·雷随机穿过小巷弄,即使甩掉了追兵,他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 「你要跑到什么时候啊!快点停下来帮我疗伤!」 阿札破发出不输给马蹄声的怒吼之后,吉尔达·雷就在奔驰的马匹上将阿札破双手反折,阿札破还来不及惊讶,双手已经被他反绑了。 「你搞什么鬼!想背叛我们吗,吉尔达·雷!亏我还救了你……」 「你听见我的计划了,对不对?」 骑士的眼神冰冷得令他发毛。阿札破开始后悔没有向奎里德报告红发女子的事了。 「你说真的吗……要跟那个魔女联手毁掉利亚纳?你这个叛徒,竟然敢骗我!你也是魔法师吧?知道我比谁都憎恨魔法而故意这么做……」 吉尔达·雷毫不留情地塞住阿札破的嘴。 「我是认真的。」 阿札破还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吉尔达·雷是少数曾击败过阿札破的战士。然而即使在过去两人短兵相接的时候,他也没感受过现在这样的恐怖。 在吉尔达·雷用披风盖住他的头之前,阿札破扭过脖子看向吉尔达·雷的眼睛。他被乌鸦抓伤的额头渗着血丝,伤痕看起来很像画出来的圆,令阿札破怀疑他并没有逃过那个魔女的诅咒。可是,骑士双眼中闪耀的蓝色光芒却又正常无比。 马匹停了下来,阿札破听见水声。吉尔达·雷再度扛起阿札破。 听见骑士与船家的谈话,阿札破知道自己又上了渡船。又要被扔进水里了!他因为恐惧而挣扎着,一只强劲的手臂按住他的后膝,扭住他骨折的那只脚。 激烈的疼痛夺走了阿札破的意识。 3 雪芙儿一起床便开始锻造撒卡密给她的玉钢。 吉尔达·雷在她睡着时就已经出门了,所以她想在他回来前至少完成素延的工作。听到铁鎚声而来的塔欧与小宝,对她的工作很感兴趣,于是她请两人替她敲打另一边。平常都是挥舞战斗用大槌的塔欧,轻轻松松地不断敲敲打打,比雪芙儿还要快三倍地完成了下锻造。 可是一旦开始选配钢材,雪芙儿就算再不情愿,也察觉得到铁材的质地完全不同。那不是塔欧的错。这些钢材如果在阿尔各村都是上上之选,但手感跟「赤砦」里感受过的「赛革特之钢」就是不同,雪芙儿很确定这一点。 就算同为「赤池」的砂铁,也会因炉里的火候而产生改变吧。就算阿尔各村里的锻冶场,看火人也要随时注意保持火炉内的火候稳定。雪芙儿总是会用涅乌特司的火炉来锻造,自己则从来没有管理过火炉,即使在「赤砦」时也是如此。赤砦内的火炉恒常地维持所谓「颂恩神的气息」的火焰,也难怪就连管理蹈鞴炉的撒卡密都不具备用柴薪控制火候的能力。 她总觉得自己可以理解福齐萨的挫折感,福齐萨已经太习惯利用赤砦内最好的炉来锻刀了。在重要的关键时刻只要火候有一点点的差距,慢慢累积下来,就无法完成过去视为理所当然的工作。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错误之后,就会误认为他再也办不到了,或许福齐萨面临的就是这份绝望。 可是雪芙儿不曾这么登峰造极过,比起上等钢材,她还比较常拿碎铁块重新锻造。因此即使她知道钢材有所不同,还是很热中思考如何活用钢材性质来进行搭配。 拜塔欧之赐,他们连素延的进展都飞也似的快。当铁材形成了大约手臂长的角材形状后,接着就剩下雪芙儿自己用小槌敲打均匀的工作了。 「……芙儿、雪芙儿!喂!」 库比亚多在她的耳边大叫。 「我叫你啊,回过神啦!那块铁是你的杀父仇人吗?要这么发疯似的打它?」 就算被库比亚多念,雪芙儿也没有停手。 「别干扰我,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 「让我来。」 雪芙儿闻言才回过头,只见福齐萨与莱谬站在眼前。 「领班!」 雪芙儿慌忙站起来。 福齐萨的双眼没有离开已经素延好的铁条,从雪芙儿手中接过小槌,不给铁条冷却的时间便开始锻打。那是既正确又没有杂音的槌声,是雪芙儿所认识的名匠福齐萨的槌声。 雪芙儿在一旁看得激动不已,莱谬开口说道: 「今天早上他就被释放了。因为他说想见你,所以我就直接带他过来。」 莱谬穿着绣了金线的祖母绿上衣,袖口缝上花边,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打扮。他以看着稀有动物的眼神看着汗流浃背的雪芙儿,大概以为只要碰到雪芙儿沾满铁粉的手就会弄脏他自己。 雪芙儿没有理会莱谬,心中为福齐萨的回心转意感到高兴。她在一旁看着,只见他逐渐打造出约手臂长、有两道弯曲的剑身了。福齐萨按照雪芙儿所配的钢材,自然地决定了剑的长度与弯曲程度。实在不愧是名刀匠,就算雪芙儿不对他解说钢材如何排列,也能透过手感察觉并选了那样的形状。 莱谬与塔欧都专注地看着福齐萨的动作与逐渐变化的剑形,就连库比亚多也无法在这么吵的槌声巾迈开脚步离去。 「好了。」 福齐萨黑色的双眼像玉一样发光。他用手臂拭去额头的汗水,放下小槌。雪荚儿迅速地将砂纸递给他。他用砂纸摩擦剑身,整好剑形。平坦剑身上若隐若现的独特波浪花纹,让雪芙儿柑当兴奋。 「很柔和呢。」 福齐萨停止磨剑,从各种角度观察剑身。那严格的目光与他在「赤砦」时没有两样。雪芙儿紧张得很像等着宣判的待罪之人,不知道她从下锻造一直到配材的工作,能不能得到福齐萨的认同。 「……送进去淬火※看看。」(※铸刀的最后一道工序,亦称为烧入。刀工光用粘土、木炭粉和磨刀石的粉末调制出烧刃土,再将成形的刀身用烧刀土包封。刀身封好后要送进火炉里等待一段时间,然后拿出来迅速泡在水里冷却。) 福齐萨尽管还是有些犹豫,却决定继续烧入,至少他没在这个阶段把剑给折断了。在把烧刃土放进火炉之前,他说要休息一下,便站起身来,瘦小萎缩般的身体不住地冒着汗。 雪芙儿带领福齐萨来到汲水处,她自己也想冲冲汗水。她一离开小屋,只见马可斯桑站在柱廊旁看着他们。似乎是因 为连莱谬都待在工作小屋内,所以他才特别关注。 福齐萨接住涌出牵牛花水盘里的水,兜头淋下。 「雪芙儿,你选配的钢材很有趣,看起来很简单……但很容易塑形。」 老者若无其事的一番话,却让雪芙儿激动不已。心底深处似乎有什么融化了,让她不可思议地有点想哭。 在阿尔各村,人们也会像这样在井水旁冲着汗水,彼此交谈打铁的工作内容。或许她一直都非常憧憬堂哥们与父亲所进行的这些交流,可是雪芙儿所渴望的教导与示范,却必须要离开村子远赴千里之外才能获得。如果不是来到「赤砦」这个远离故乡的地方,她就过不到福齐萨这样的老师了。 现在自己置身于这个地方让她感到骄傲,却也觉得寂寞。察觉自己的眼泪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赶忙低头洗脸。福齐萨是最棒的工匠,或许也是雪芙儿期望父亲或伯父应有的样子。福齐萨愿意重新振作,让雪芙儿真的非常高兴。 一道开门声传来,小宝跑来叫她。 「雪芙儿,雷阁下回来了!」 马可斯桑也离开走廊往大门方向走去。突然间,福齐萨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领班……?」 他的样子很不寻常。刚刚还很锐利的目光突然黯淡下来,比在监狱时还要混浊且没有焦点,他的神情僵硬,打算拉着雪芙儿走。雪芙儿想推开他,福齐萨的指爪却陷入了她的肩膀。 「小宝!」 雪芙儿大叫后,小宝发现了不对劲赶快跑来。 「放开雪芙儿!」 小宝抓住福齐萨的背心用力拉扯。背心前襟松开,被小宝扯下,但福齐萨没有停手。福齐萨的衣襟就在被他抓住的雪芙儿眼前敞开,她看见那个火焰形疤痕之外,心窝处还有个包覆它的圆形与十字组成的伤痕,那伤痕正充血而不断搏动着。 雪芙儿明白福齐萨肯定是被什么所操纵了。此时,福齐萨一脚踹向水盘,沉重的石造牵牛花便从根部断裂倒下。地上开了一个大洞,水不断地向上喷涌而出。巨大的水柱溢满了整个后院。 福齐萨推开缠着他的小宝,用粗嘎的声音说了些话。 「小宝!」 「雪芙儿!」 福齐萨抓住雪芙儿一脚踩进洞穴里。在那一瞬间,雪芙儿全身就被黑暗冰冷的水给紧紧包围。 4 「消失了?」 小宝乱无章法的一段说明,让吉尔达·雷忍不住重复问道。 「就是她掉到坏掉的泉水盘下了啦。对不起,我没办法阻止雪芙儿被带走……」 小宝几乎要哭出来了。库比亚多则在一旁断言: 「不可能啦。那水柱又再度往外喷了啊,想要潜进那个洞穴里,就连水军的水手都办不到,更何况他还带着雪芙儿。」 坏掉的泉水盘仍旧持续涌出泉水,水势大到就算想要进入,也一定会被推出来。泉水下方就是都城内交错纵横的水道,充满在高压下引来的河水。 「那么那个赛革特族人与雪芙儿又消失到哪里去了?」 吉尔达·雷口气尖锐。马可斯桑双臂交握在一旁说道: 「她只离开我们的视线一下子而已。叶慈皇子,您知道什么吗?」 莱谬很遗憾地耸了耸肩。 「我不清楚。福齐萨看起来想要重新当个像样的工匠。我还以为他也忘了对雷阁下的恨意……」 莱谬深恐被波及似的避开了吉尔达·雷的视线。吉尔达·雷咬了咬牙,这肯定是冲着他来的敌意,却让雪芙儿遭到危险。他心中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我去找她。」 「那可不行!」 马可斯桑突然拔出剑来抵住吉尔达·雷的脖子。 「塔欧,把吉尔绑起来。」 塔欧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地用绳子捆绑他。在小宝与莱谬·叶慈惊讶的视线下,马可斯桑连同腰带取下他的甲蛇之剑。 「奎里德命令你不许离开这里。在他回来之前,也请皇子先留在这里。」 莱谬虽然出言抗议,但马可斯桑不断要他等奎里德回来。塔欧跟库比亚多一脸歉然地把吉尔达·雷关回寝室。 床上还留着一抹雪芙儿的残香,近似于恐惧的不安袭击了吉尔达·雷。无论如何,只要失去了他曾发誓要守护的雪芙儿,那么一切都没价值了,就连他都会失去活下去的意义。 随着一记敲门声,小宝走进了房里。他从腋下拿出一把半成形的刀身。 「雷阁下……这是雪芙儿打的剑。」 见吉尔达·雷没有任何反应,小宝战战兢兢地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那个男人跳人井水之前说:『雪芙儿先交给卡莎了。』」 这句话宛如咒语一样,强烈地动摇了吉尔达·雷的灵魂。 「他还说,如果我把这句话告诉雷阁下之外的人,他就要杀了雪芙儿。所以……雪芙儿一定还活着,对不对?」 吉尔达·雷用力地点头。小宝就算感到害怕,还是很敏锐。 「那个男人是魔法师吗?在水里竟然可以平安无事?」 「他被魔法操纵了,是我的敌人所为。」 卡莎说过她对下水道了若指掌。她的思虑比吉尔达·雷还要周密,监视着他们,并且一知道福齐萨与雪芙儿的情况,便对福齐萨下了咒印。一旦吉尔达·雷拒绝服从她,就打算拿雪芙儿当人质。 库比亚多在走廊上叫道:「吉尔,奎里德找你!」 吉尔达·雷用反绑在身后的双手拿着小宝带来的剑,把它藏在衣服里。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少年默不作声地目送他离开。 在起居间等待他的有奎里德与「沉默黑衣」的族长模哲·麦那。 「不久前我们寻获嘉蓝·奇太卜小姐的遗体了。吉尔达·雷阁下,我们要将阁下以杀害嘉蓝小姐的嫌犯身分带回审讯。」 黑衣警官们包围着吉尔达·雷,并牢牢地守住门口。莱谬在麦那的身后感慨地叹息着。 「这真是太可怕了。福齐萨也曾经攻击过嘉蓝,那时嘉蓝还跟雷阁下在一起呢。该不会福齐萨就是雷阁下的手下吧?毕竟赛革特族与雷阁下之间似乎有着不浅的渊源。」 高贵的皇子转而批判吉尔达·雷,以避免自己连带遭受怀疑。甲蛇之剑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莱谬一副渴望的样子摸着它的剑鞘。奎里德以前所未有的严厉表情说道: 「首先我想听听雷阁下的解释。」 吉尔达·雷思考了一下,才慎重地开口。 「这一切都是一个名叫卡莎的魔女所为,为了向我报仇,那个女人也掳走了雪芙儿。」 「卡莎?那是谁?」 「西尔森将军的情妇。」 「西尔森的情妇?」 奎里德大感意外地挑起眉,不过黑衣当家好像想到什么了。 「我的确接获报告,说将军偷偷带着女人去探监,说是去辨识鸟人……不过没有成效。」 卡莎的目的果然就是凤旅团。 「卡莎是奥拉的间谍。目的是那些凤旅团俘虏。」 吉尔达·雷为了打动麦那而斩钉截铁地说。 「西尔森将军恐怕也受到卡莎的控制,好让被捕的鸟人们能成功逃狱。」 「怎么可能光凭嫌犯的片面之词,就要怀疑西尔森家族的将军?」 果然是不出所料的反应。身为十二氏族之一,为了运作司法,也必须在政治上做点角力才行。不过,这倒能为吉尔达·雷争取必要的时间。 「我也一样,如果随便出手,雪芙儿的性命就有危险。因此要麻烦 你们暗中进行调查。」 监狱的警备一旦强化,卡莎也就不容易下手了。这么一来魔女就不得不仰赖吉尔达·雷的计划。只要卡莎可以运作古代的咒文,就能够实行他的计划。 奎里德认真地看着他问道: 「那个女人跟阁下是什么关系?」 吉尔达·雷也直接迎视那只黄铜色的眼睛。 「卡莎曾是派驻多姆奥伊的奥拉大使。因为我害她失势,才会被她所憎恨。」 奎里德似乎明白过来,视线有些动摇。 「伊莉耶丝·卡莎大使……是死去奥拉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的弟子吧?」 「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线呢,奎里德。」 吉尔达·雷的语气充满讥讽。在他拼了命掀出卡莎与萨亚雷的阴谋时,奎里德却暗自与他的仇人乔贝尔互有往来。 「吉尔达·雷,你……」 奎里德迟疑了一下。此时吉尔达·雷的背后与椅背之间,绑着他的绳子被他切断了。 「……你跟雪芙儿都是魔法师吗?」 「没错!」 开口回答的同时,吉尔达·雷将切断绳索的粗剑扔向奎里德。一旁戒备的马可斯桑迅速将剑挑开,并挡在奎里德的前方,吉尔达·雷则扑向甲蛇之剑。莱谬反射地想拿起剑,却被剑柄割伤了手而拿不住。 吉尔达·雷在莱谬的眼前拔剑。铁灰色的魂源迸发,烧到了贵公子的刘海。他不让向后仰的莱谬逃跑,以手臂勾住莱谬的脖子。波浪状的刀刃抵着他的下巴,制止了正想冲上来的警官们。 「别过来。如果不想我杀了皇帝的儿子,就放我走。」 「别干傻事!」 夺里德惊讶地重新站起来,打算靠近他,但马可斯桑却把他推回自己身后。能干的副官与麦那家的当家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吉尔达·雷的动向。 「你这么做没有好处,吉尔达·雷!如果你是冤枉的,我很快就能还你清白!」 重视实际利益的奎里德认为人们只会因利害关系而行动,因此才会与凤旅团谈交易,他此刻显然也打算这么说动吉尔达·雷。 在利害关系之前,正义与道理似乎都因为奎里德而轻易改变样貌了。 正当吉尔达·雷为此感到愤怒之际,身边的莱谬发出了惨叫。 「啊啊啊!快住手!」 魔剑与吉尔达·雷的魂源产生共鸣,炙热的剑刀灼伤了莱谬端正的脸。吉尔达·雷把剑拿开压抑高涨的波动,只见莱谬焦烂的皮肤已与水泡剥落,让警官们裹足不前。 吉尔达·雷拉住莱谬离开露台来到了回廊。奎里德与麦那虽然因皮肉的焦臭味蹙起眉,但也只能按兵不动。 他往火门走去,此时小宝牵着两匹马从中庭跑出来。 「雷阁下,我也要跟你走!」 吉尔达·雷捉着莱谬的衣领,跨上了马匹。 「我是里沃与你父亲的敌人。」 莱谬凄惨的样子与吉尔达·雷冷酷的表情让小宝脸色苍白,但很快地小宝就胀红了脸,用坦率的双眼宣告:「我是帝亚曼堤纳人。我的父亲、母亲也是,而我与我的父亲完全不同!我想要救雪芙儿,我也想更加了解魔法!请你带我一起走!」 少年的双眼,让吉尔达·雷想起自己差不多年岁时的样子。他在务农的休息时间开始练剑,却被大人们讪笑,说农夫们根本不需要剑。但他的心中仍旧有股风暴,希望有能让自己更加狂热的事情可做。或许就是那股暴风雨般的波动席卷了少年所有的魂源,最后让吉尔达·雷靠着他的剑一路走来,像这样飘荡至今。 「我不会保护你。只有雪芙儿与多姆奥伊才是我的一切。」 「没关系!就算留在这里,父亲也绝对不会允许我学习魔法……」 少年也飞身上马,率先挥下马鞭。两匹马朝着门外飞奔出去。 「吉尔!小奎里德!」 追上来的库比亚多高声叫喊,声音却淹没在马蹄声之下。 第六章 古代咒文 1 耳朵被塞住似的讨厌感觉让雪芙儿醒了过来。 她的额头两侧抽痛,也感受到熟悉的晕眩与恶心。瞬间她以为回到伊欧西卡尔的研究室,于是她赶紧翻过身。 她的手肘与膝盖碰到坚硬的东西,也无法起身,因为她被关在一个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了。她察觉到一股霉味,还有身上湿衣服沉沉的重量,总算想起她被福齐萨拖进水柱里的事。 她的手碰到冰冷柔软的东西,让她差点尖叫出声。那是人的肌肤。 「领班……?」 她伸手去探,摸到鼻子与嘴巴,雪芙儿几乎是叠在那个人的身上。但是对方完全没有反应,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这下她真的惊叫出声,拼了命地挣扎着。她用双手双脚卖力顶着上方,想逃离尸体,但却只是一直撞上坚固的木墙而已。她身下的尸体不只有一具。这棺材一般的箱子里,塞了很多具的尸体,而且封得相当密实。 她越是挣扎,就越陷入柔软的尸体之间,恐怖与嫌恶几乎要逼疯她了。雪芙儿感到呼吸困难,「活埋」这个字眼忽然跃进了她的脑海。想到箱子里面的空气就要没了,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爆开。视线内的黑暗也朦胧起来,红黑两种颜色在她眼前一明一暗。 冷静下来,这里有气孔! 突然间一股传递到她额头两侧的震动,化成了言语。她发现那不是声音,而是有人透过魂源在对她说话。雪芙儿从恐慌中清醒,用力喘着气反复调整呼吸。 「谁……?」 她额头两侧的角所碰触的尸体——应该是说某人的身体——传来了微弱的魂源。她集中精神在两侧额头的「月魂」上,便看见了对方的魂源。环绕对方手脚与身体的魂源之光朦胧且衰弱,只有包围头部的光芒线条闪耀着清白色光辉,彼此交缠的复杂程度是雪芙儿从未见过的,那是由「月魂」与「日魂」交织形成的样子。 「你是谁……?」 你又是谁?你身上的『月魂』不属于常人所有。 看来对方也看得见雪芙儿的魂源。雪芙儿谨慎地回答., 「我是雪芙儿·阿尔各,只是一个锻铁工匠。您是魔法师吧?」 你就是雪芙儿·阿尔各? 对方似乎认识雪芙儿。 我是犹诺·薛塔洛。我听乔贝尔提过你的名字。 雪芙儿心下一凛。如果对方是乔贝尔的同伴,那就是可恨的魔咒师了。 无论如何,我是凤旅团的长老。不过你别急,如果你不帮我的话,就永远无法离开这个牢狱喔。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没有呼吸了?」 我跟你一样被魔女所囚禁。我的同伴伊蕾也在这里,她喝了魔女的咒药呈现假死状态,但我对这个计划有疑虑,所以自己让灵魂沉睡来骗过魔女。因为我身体本来就已经很虚弱了,要看起来像已经死亡更是简单。不过正如我担心的那样,魔女违反了约定,不打算让我们复生,只是把我们放在棺材里。不过找还是有方法,如果靠你帮忙,就能够打开棺材,也能让伊蕾醒来了。 「我并不是魔法师。」 你只要遵照我的引导咏唱咒文就好。 薛塔洛突然间将波动送进了雪芙儿体内。雪芙儿靠着他的额侧传来令人麻痹的刺激,双手不由自主地往上举。 「住手,你做什么……」 雪芙儿想要抵抗,但她的角却像磁石般被薛塔洛的「月魂」拉住,只要想离开,他就会袭来一股剧烈的头痛。 别抵抗,很快就好了。 雪芙儿的双手伸向壁板,写着自己不懂的象形文字与数字,她的喉咙也发出意义不明的句子。 随着清脆的反弹声,壁板往上抬起,棺材的盖子掀开了。雪芙儿小心地不发出声音挪开棺盖,些许光线透了进来。她从棺材内已经可以看见垂挂着水晶灯的天花板了。 正如雪芙儿从薛塔洛的口气所推想的一样,他是个枯木般相当年迈的老人,但他闭着双眼的脸庞却隐隐透着一股威严。他的魂源深深地渗透雪芙儿的身体,还不让她爬起来。 去碰伊蕾的胸口。 她在薛塔洛的催促下转过头,只见另一边是满脸皱纹和斑点的老太婆。她忍着不舒服的感觉,把手探入伊蕾外袍的前襟处。当她的手碰到伊蕾冰冷松弛的心窝处,便发现相当微弱的灵魂存在。 薛塔洛再度借着雪芙儿的嘴巴咏唱咒文。老妪胸前的「火魂」便出现了回应,反射着波动。「火魂」的魂源振动着,波及了「木魂」、「土魂」、「水魂」与「金魂」,最后唤醒了「日魂」及「月魂」。这七处的灵魂顿时绽放出不像是老人会发出的强烈光芒。 「薛塔洛……!」 伊蕾弹跳似的起身扑过来抱住老人。雪芙儿被推开,也从薛塔洛的魂源中解放。她赶紧爬出棺材,看见外面是昏暗的寝室,一旁就是有着顶盖的大床,床四周的帐幕已经垂下。雪芙儿吓了一大跳,说不定有人正在里面睡觉。虽然外窗紧闭,但从窗户隙缝还是流进了一些白日的光芒。 彼此拥抱的伊蕾与薛塔洛,看起来就像感情很好的普通老夫妇一样。伊蕾用咒文唤醒了薛塔洛,但他的手脚太虚弱,似乎还无法站立。 雪芙儿不发出脚步声,绕到大床对面望向门口。人声与衣服摩擦的声音让她感到紧张,于是她悄悄透过钥匙孔窥视出去。 里面是卡莎伯爵夫人,以及西尔森将军。 西尔森正把卡莎压在床上,贪婪地吸吮着她的嘴唇。卡莎诱惑地卸下身穿的薄纱睡衣,裸露的玉腿缠住西尔森的腰。西尔森裸裎着上半身,而卡莎的长指甲则在他公牛般的宽肩留下红色的抓痕。西尔森接着把脸埋进卡莎白嫩的胸乳间,卡莎仰起头,深红色的头发披散在床单上。 看到这一幕,雪英儿不由得别开视线,只听见伊蕾的低喃声在耳边响起: 「不知羞耻!」 娇小的老妪咬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门上划下魔法阵。旋即邻室的声响就听不见了,因为伊蕾布下了结界。 她随着伊蕾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床上的布幔已被薛塔洛拉开。 看到躺在床上的少女,让雪芙儿目瞪口呆。 少女仰躺着,波浪般的银色头发披散成扇形,双眼与额头都被一个宽大的额环盖住。但是那俐落挺直的鼻梁,以及如花朵般绽放的樱唇,的确属于米莉蒂安。 卡莎夫人身边带着「女儿」的传言,果然指的就是米莉蒂安! 薛塔洛触摸米莉蒂安的额环,似乎咏唱了什么咒文。雪芙儿赶忙跑过去推开老魔咒师。 「住手,你要做什么!」 「我要用魔咒束缚魔女的女儿,带她逃走。这么一来,她才不敢追来。」 「米莉蒂安是我朋友。要逃的话,你们两个自己逃!」 雪芙儿想摇醒米莉蒂安,她不能把米莉蒂安交给凤旅团的人。 「米莉蒂安,是我!我是雪芙儿!你快醒来,我们一起走吧。」 雪芙儿拔下了额环,露出米莉蒂安瞪大的双眼与额头,米莉蒂安立刻像小鸟般发出了尖叫。虽然结界让她的声音不至于传出去,但雪芙儿还是有瞬间的退缩,因为她所看到的景象与原先所认识的米莉蒂安有了严重的改变。少女的额头丑陋地肿起,浅浅的青灰色瞳孔瞬间放大,明显已经疯狂。 伊蕾箝住雪芙儿额侧的角,令雪芙儿痛得蜷缩身子。 「不要妨碍我们!你这个魔咒之女!」 伊蕾的大骂点燃雪芙儿的怒火。伊蕾的魂源虽然想从她的角侵入她,却遭到她以意志力抵挡回去,然后雪芙儿奋力地推开伊蕾。藏着角的头发 已经散开,但现在雪芙儿没空理会。她抱起米莉蒂安,将她拉出大床。 薛塔洛抓住雪芙儿的脚踝,打算咒缚她,于是雪芙儿在那一瞬间开始咏唱她唯一学会的遮蔽咒文。薛塔洛惊讶地松手,但伊蕾比他快了一步。 雪芙儿忘我地拿起床边的一个竹篓子扔过去。一颗像是西瓜的东西从里面滚出来,让伊蕾不由得往后退,雪芙儿则不由自主地从喉咙逸出尖叫。 那不是一颗西瓜。双眼布满血丝的头颅张开它腐臭的血盆大口,高声叫着: 「卡莎大人!卡莎大人!」 那张脸,正是过去背叛多姆奥伊的达伯尔耶魔法师。 2 卡莎很焦急。 她原本计划一得到伊蕾、薛塔洛,还有雪芙儿之后,就要立刻离开利亚纳,但因为吉尔达·雷把使魔们的咒印全都烧坏了,所以完全派不上用场。 而且西尔森也不允许她搬离发生小火灾的屋宅;这个好色的将军不再派人手给她,让她必须自己想办法出门,他透过控制情妇的奢侈行为来宣示所有权。 卡莎一直都避免直接把西尔森当成使魔。在身为高官的将军身上刻下咒印太容易被察觉,她只要用甜言蜜语跟性技巧就足以控制他了。只是,光靠那个把雪芙儿抓来的锻铁工匠福齐萨一人,还不够组成离开里沃的必要阵容。眼前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离开这个国家,所以她必须重新思考要如何自由使用西尔森家给予的权限,以逃过定期船检查的好方法。 她迎接西尔森进寝室之后,假装回应他粗暴的爱抚,把手伸向他的背后。卡莎以沾了咒药的指甲刻上圆形与十字之后,自大的将军突然脸色一变。他像个傀儡般配合着卡莎的咒语站了起来,一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四肢无法自由活动的样子。 「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咒缚了你的『木魂』喔。」 卡莎一脚踢向他毛茸茸的腹部,让西尔森应声倒地,接着与刚刚相反,换她跨坐到他身上。西尔森就算在闺房里都很自我,总是喜欢粗暴地把卡莎压在身下,让卡莎即使与最爱的主人萨亚雷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必须忍辱委身于她心中唾弃的傲慢男人。 「接下来,我还要支配你全部的七个灵魂。」 她看着西尔森写满恐惧的脸,一边在他的下腹、两侧胁下、胸部、颈部都刻上咒印,充分享受着施虐时的快感,最后当她支配了掌握理性与思考的「月魂」后,西尔森已经完全失去自己的意志了。 「舔我的脚。」 奴隶低着头趴在地上,舔舐卡莎的足尖。她一脚踢上奴隶的下颚,尽管流出鼻血,西尔森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抬头用混浊的双眼看她而已。 她很想对雪芙儿·阿尔各做相同的事情,可是总大魔法师萨亚雷不允许。萨亚雷认为雪芙儿头上那对圣德基尼皇爵赐予的角,以及特殊的「月魂」,都有利用价值。那种小妮子竟能引起萨亚雷的注意,让卡莎相当不快,但萨亚雷毕竟因为抓住雪芙儿而夸奖了卡莎一番。 就在这时,嘶哑的叫声传进她的耳里。 「卡莎大人!卡莎大人!」 那是她放在萨亚雷身旁的达伯尔耶发出的声响。她反射性地走向米莉蒂安的寝室,却察觉门上布下了结界。若不是施了咒印的使魔出声,一般声音早就被结界消去了。如果那只大乌鸦还在,就能立刻察觉事情有变。 「西尔森!」 卡莎一下令,半裸的军人便用力冲撞门旁一段距离之外的墙壁,撞破了隔间墙。 新的咒文制止了西尔森进入,卡莎将咒药瓶扔向墙壁上的大洞,咏唱破坏咒文。门板碎裂,结界也破了。 卡莎将其他咒药撒向站在尘烟中的伊蕾,伊蕾用撕下的床幔挡开咒药后,咏唱的咒文与卡莎的咒文正面冲击,一时火花四射。 雪芙儿抱着米莉蒂安,想要打开紧闭的外窗。米莉蒂安的额环已经脱落掉在地上。总大魔法师萨亚雷被逼回少女身体深处,发狂的米莉蒂安有如伯劳鸟一般高声啼叫。 「福齐萨!」 卡莎一喊,从楼梯下赶来的矮小赛革特人便像箭一样飞扑而至,抓住雪芙儿与米莉蒂安的手。可是,这时面如槁木般的薛塔洛却从睡床的后方咒缚了福齐萨。 红色的飞沫袭向了一时注意力不集中的卡莎。伊蕾遂用割破的手腕所喷出的鲜血,在卡莎的睡衣上画了魔法阵。伊蕾的咒文立即侵袭卡莎的腹侧,让她血肉横飞。 「达伯尔耶!」 卡莎倒下时仍开口呼唤,活首级应声凌空飞起。然而,伊蕾毫不犹豫便将手指插入咬住她肩膀的达伯尔耶双眼,活首级便随着她的咒文爆开,只剩下牙齿还留在老妪肩上。 「福齐萨!西尔森!」 福齐萨缠上薛塔洛,西尔森也抓住老妪。然而凭使魔异于常人的怪力,竟然举不起两名老人。伊蕾的手掌贴住西尔森额头上的咒印,释出她的魂源。光线烧融咒印,也切断卡莎控制西尔森的连结。薛塔洛也发现了在福齐萨胸前的咒印,破了卡莎的咒术。 卡莎见识到凤旅团长老所拥有的强大魔力,感到毛骨悚然。她趴在地上,捡起萨亚雷的额环,而她身边躺着翻白眼倒下的西尔森。伊蕾气喘吁吁地走近卡莎。 然而,这时伊蕾忽然停下脚步,视线望着卡莎的身后。 手中拿着已出鞘的剑,吉尔达·雷站在那里。 3 雪芙儿想呼唤骑士的名字,却立刻打消了念头。 她不能让眼前两名凤旅团长老知道,骑士就是杀了他们同伴的仇人。 魔咒师伊蕾朝他喷洒血花,同时咏唱起咒文,可是吉尔达·雷举剑一挥便把血花与咒语挡了回去。伊蕾的咒文反噬回施术者身上,令她弯着腰往后飞撞到窗边。 「你是谁?」 骑士看着倒下的卡莎与雪芙儿,声音低沉地发问。 「我是凤旅团的长老,伊蕾·特尔巴!」 老妪或许是想要夸耀自己的魔力才报上名号,但这么做等同于宣判了自己的死亡。 吉尔达·雷周身的魂源色彩改变了。魔剑的波动包围了他,化成铁灰色的雷雨云,就连伊蕾与薛塔洛都为他的变化而瞠目结舌。 「等等,你是何方神圣?那么邪恶的魂源到底是……」 雪芙儿因「邪恶」这个字眼而大感震惊。 她一直有察觉到骑士魂源上不断累积的黑暗,却始终无法这么果断地说出口,然而,这件事却被魔咒师如此明确地说出来了。 「我是痛恨鸟人,曾经击坠『凤旅团』母船的吉尔达·雷!」 听见骑士的回答,伊蕾的杀意迸发而出。 「你这个无耻小辈,竟敢……!」 地板上墙壁与门板的碎片突然飞起刺向骑士,将他逼退了一大步。那些是魔咒师与卡莎打斗之际,被鲜血喷溅到的碎片。它们追赶着骑士,将骑士逼到睡床旁边。薛塔洛在那里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划下了魔法阵。 「雷阁下!」 察觉雪芙儿出声警告的骑士,一剑砍向魔法阵。剑身燃起黑色的火焰,将魔法阵烧得焦黑。黑色的火焰沿着导火线般的血痕,移至薛塔洛身上。 「犹诺!」 虽然伊蕾咏唱着灭火的咒文,但黑色火焰转眼便包围了老魔咒师。伊蕾半疯狂地扑向薛塔洛,想用自己的血与咒文扑灭火势。但黑火也包围了伊蕾,两人瞬间便化为一把黑色火炬。 雪芙儿因眼前令人寒毛倒竖的光景而动弹不得,脚踝突然被人一扯,她也随之倒下。卡莎像蛇一样悄悄爬向她,趁机抱住了米莉蒂安。雪芙儿想要拉开卡莎,却被卡莎尖锐的指甲划破了脸。 米莉蒂安发出意味不明的尖叫,吉尔达·雷则朝她们而来。正当他要挥下魔剑之际,米莉蒂安却挡住了卡莎。 「伊莉耶丝……伊莉耶丝……」 米莉蒂安用嘶哑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养母。骑士千钧一发之际收回了剑,只是从卡莎打算抵挡的手中将金环挑飞出去,金环随之滚到床底下。 此时火焰中的伊蕾与薛塔洛释放了咒文。他们让倒在地上的西尔森站起,冲向卡莎与吉尔达·雷。被操控的西尔森折下睡床上的顶棚支柱,将它当成长枪扔向卡莎。骑士击落支柱,一剑刺向西尔森。魔剑刺入了西尔森的腹部,西尔森却打算顺势夺下魔剑。于是骑士剑柄一挑,剑身便将西尔森一分为二。被砍飞的身体断面因为魔剑的波动而一片焦黑,内脏也从里面滚落。 溅湿剑身的血液转眼便蒸发了。两名魔咒师也气力耗尽而亡,他们炭化的身体连灵魂都不留一片,当场崩落。 这场杀戮实在过于惨烈,但骑士冰冷的脸庞却拒绝显露出一丝一毫后悔、嫌恶,或是任何相关的柔软情绪。 见福齐萨蠕动着身体,雪芙儿不禁提高戒备。然而,福齐萨睁开的眼睛却相当正常。 「雪芙儿,我……很抱歉……」 他裸露胸口上的咒印,只剩下了干掉结痂的疤痕。 「领班!太好了……」 福齐萨全都想起来了。他看到一旁的卡莎,就好像看见毒蛇一样飞身站起。 「这个女人在我脑袋里下命令,还说如果不照做就要杀了我……」 卡莎似乎失血过多,已经毫无力气了。吉尔达·雷用披风替魔女侧腹的伤口止血,再将她的双手捆绑起来。 「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卡莎抬起充满血丝的双眼瞪着骑士。 「为了约定。你还有该做的事要办。不过如果你伤害了雪芙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没事。」 雪芙儿不想再看见吉尔达·雷杀害任何人了。骑士抱起了魔女,魔女因疼痛而抽搐的脸颊,却隐约浮起一抹令雪芙儿毛骨悚然的笑。 雪芙儿从来没想到,卡莎竟与骑士达成了某种协定。 「您打算做什么呢?雷阁下……」 「你什么都不必担心。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我们走吧。」 再一次,骑士什么都不愿对雪芙儿说明。雪芙儿与吉尔达·雷之间,令她难以跨越的鸿沟似乎又相隔得更遥远了。 4 皇帝禁猎地区的守卫,看着奇怪的一行人从运河渡船上走下来。 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一名做侍从打扮、可以说还是个少女的女性,还有一个矮小男子背着以金色额环盖住双目的盲眼少女,以及一名佩带似乎很有来历的剑与弓箭的高大骑士,抱着用毛毯包裹住、看起来似乎受了伤的红发美女。 虽然骑士身上的装备看上去像是来打猎的人,但宫殿并没有通知他皇帝会有客人来访。守卫因一行人散发出来的紧张气氛而提高警觉,举起长枪从围起的栅栏内喝住他们。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报上名来!」 随从少女走近他,守卫觉得少女的眼睛闪耀着绿色与金茶色交织的稀有光芒。少女的手覆盖住他捉着栅栏的手,低声地说了些什么。 守卫在瞬间闻到了一股近似胡椒的味道,变得有些茫然。他听得到女孩子的道歉声,心里好像也很接受地打开了栅门。 轮值小屋内值勤的卫兵也走出来盘问这一行人。守卫正想找话来为他们做说明,女随从又靠近他们说了些什么,接着卫兵似乎也接受了她的说辞。 两名守卫目送着雪芙儿一行人进入森林深处,渡船守卫也已经回到了对岸。 成功施展遮蔽咒文让雪芙儿松了一口气。因为万一她失败,渡船守卫与卫兵都会被杀死。她用的咒药是卡莎身上带的香水。 小宝告诉她骑士被利亚纳的警察追捕,还有骑士被怀疑是名魔法师的事。万一骑士被捕,肯定会像凤旅团一样被关进牢里拷问到死为止。 她虽然认为应该立刻将杀了嘉蓝小姐的卡莎交给奎里德,但吉尔达·雷似乎没有这个打算。此外米莉蒂安很明显非常亲近卡莎,就算卡莎是冷血的魔女,雪芙儿也不忍硬生生拆散两人。 骑士说今晚就要离开利亚纳,再也不回来。进入皇帝的禁猎区,让雪芙儿不由得认为他们是自投罗网,只是骑士似乎很相信自己的计划,不打算问过雪芙儿的意见。 吉尔达·雷至今为止总是正确的,从没做过任何错误的决定,对雪芙儿而言也是最公平、最能信赖的人。他廉洁清白的人品与强韧的身心,让阿尔多哥国王与雷摄政官等许多人都为他所吸引。 尽管如此,当他们越是穿过稀疏的树林、拨开丛生的杂草与荆棘不断前进之际,雪芙儿心中不祥的预感就越是挥之不去。 小宝感受到雪芙儿的不安,偶尔会对她投以微笑安抚她。小宝要舍弃家人跟他们一起离开利亚纳,这件事也很令雪芙儿担心。很显然小宝就像当年雪芙儿离开阿尔各村时一样,感到非常紧张。 他们来到可以看见百疾川水流的地方,那是禁猎区的北边。挂在河面一隅的太阳正开始西斜。 茂密灌木丛的另一边,可以看到一座四方形的水池。骑士停下脚步,在池畔放下卡莎。 「轮到你了。」 卡莎曲膝跪地,窥探阵阵波浪的水面。 她双手合掌,将手腕以下泡进水里。水面下所存在的魔法性质与生命魔法截然不同,而那种魔法之强大,连她也忍不住颤抖。 「怎么了?」 水面上卡莎的倒影旁,出现了站在她身后的吉尔达·雷的身影。 傲慢的男人。只要在这个骑士能力所及的范围里,他所追求的事情至今都得以实现吧。或许是因为出身低微,靠着一把剑爬到多姆奥伊下任摄政官的位置,因此他的自尊心特别高,也特别讨厌屈服;看似无所不能的他,总是对卡莎不屑一顾。明明其他的人都会来阿谀奉承她、甘之如饴地服从她,让自己得以生存,但他却不然。 卡莎不知道吉尔达·雷是如何获得那么可怕的魔力,但他一定认为自己的力量无限,什么事都可以如他所愿。也因此他才会设下这么危险的赌局,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卡莎已经失去了伊蕾,如今为了拯救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的灵魂,这个赌局已是卡莎手上仅有的希望。 卡莎闭上眼将魂源集中在指尖,探索着水面下方。借由反射回来的波动,她找到刻在阴暗水底深处的印记。那个印记与吉尔达·雷所看到的古代雕刻很相似。她集中精神在「月魂」上察看咒文,借着从奇太卜千金身上夺取的知识进行解读。 没有错。这里的确存在着超越奥拉生命魔法与凤旅团魔咒的强大魔法。 这个水窟与下水道都由强大的魔力驱动,以守护水源本身。就算有人把毒药扔进河里,也会被魔法净化,不会一污染水源,也因此才敢这么毫无防备地放在这里吧。 在心中赞叹着百朗那样的先民所拥有的深不可测之力,卡莎把手抽离水面。 「你知道了吗?」骑土以平静的口吻掩饰他的迫不及待。 卡莎点了点头,下定决心现在就做。 魔法越是强大,就越消耗术者的魔力。要进行施于此处的魔法,就必须具备足以媲美总大魔法师的魔力。卡莎的魂源已因刚才的打斗而耗弱,凭她自己的力量要挑战这个魔法,或许会赔上一条性命,可是如果是萨亚雷大人就应该办得到。就算卡莎死了,只要萨亚雷大人最后能惩罚吉尔达·雷的话就无所谓。 她凝视着米莉蒂 安在金冠遮盖下的青玉色眸子,看见萨亚雷的魂源在其中闪烁。她接获了萨亚雷的允诺,开口念起古代咒文: 「此边是干涸沙砾、漩涡;南面有清澈河川、波浪。百疾沉睡之时,月光皎洁,孕育千种草木,百疾利亚纳,维雷吉得……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百疾清醒之际,明月瞬灭。南边有饥荒干涸,北面的混浊河川,永不汇来。」 才一开口,咒文就开始吸取卡莎的魔力,仿佛要榨干她似的。卡莎的灵魂不断波动,让她全身摇晃不已。她发狂似的摇头,发抖的膝盖支撑不住而瘫软,人也顺势摔进水里,她侧腹的伤口裂开,温热的血液与魂源一起流进水里,但她没有停止咏唱咒文。 「百疾利亚纳·维雷吉得!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 卡莎的魂源被挤出身体,咒文沉重地震动着。巨大的水泡从池底升起,河川的水声听起来似乎越来越近。 有只强劲的手箝住了卡莎的手臂,将她从水里捞起来。骑士让卡莎躺在水窟的边缘,雪芙儿则为她疗伤。雪芙儿传给她的波动消除了她的疼痛,不过卡莎一点都不在乎。 四方形水面的中央出现一道漩涡。漩涡卷起周遭的水,不断地扩大,中心像漏斗般越来越深。 「水……减少了!」 在一旁瞪大了双眼观看的少年骇然大叫。 水声变得既大声又清楚,原本几乎要漫过池边的水面逐渐下降,盖满绿藻的水窟石壁逐渐显露出来。漏斗越来越深长,咕嘟咕嘟地吸走了池水。众人逐渐可以透过清澈的池水看见水窟底部。 约有五匹马身那么深的池底附近,南北侧的墙面上有两个四角形的洞穴。水是由两边的洞穴流通。没多久,北侧的洞穴滚出了一颗大石,刚好堵住洞口。水持续地往南侧的洞穴流出,最后终于见底了。 「好厉害……这就是百朗的魔法吗?」 少年非常的激动。骑士早有准备绳梯,将一端绑在灌木根部,垂降到水窟中。 「大家都下去。」 「为什么?」 福齐萨急躁地问道。 「跟你的同伴,也就是赛革特族人会合。通过下面那个洞穴。」 福齐萨瞪大了双眼,雪芙儿则害怕地瞥了卡莎一眼。 「可是那个……水流去哪里了呢?万一又流出来的话……?」 少年兴奋地开口说明。 「不要紧的。因为北侧的洞穴是从百疾川引水的取水孔,而还开着的南侧洞穴,则全部通往城里的泉水盘。因此水势流向宫殿,慢慢地被汲上去,不会再流回来。」 「还没有。」 卡莎用手肘撑着身体爬起来说:「咒文还没完。」 虽然她感到身上的魔力已经一滴不剩了,但知道可怕的古代咒文似乎仍在渴求什么,因此地鸣般的震动仍持续着。雪芙儿也有感受到,显得非常恐惧。 「让我下去。米莉蒂安也是。我不可能会淹死我的女儿,所以你会跟我下去吧,吉尔达·雷?」 在她的挑衅之下,骑士不敢大意地先让福齐萨与米莉蒂安下去。接着骑士扛起卡莎一起下去,雪芙儿与少年跟在后面。 水窟底部大概还留了一寸深的水,众人踩出了哗啦啦的水声。四周连空气都很潮湿,而且还有些凉意。 雪芙儿总觉得还听得见汩汩的流水声,于是静下自己的灵魂专心倾听。虽然那不是波动,她却强烈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很大的东西在暗中搏动着。虽然她不希望骑士觉得她大惊小怪,但却不由自主地警戒起来。 过去雪芙儿认识生命魔法的时候,一直抱持着一个无法理解的疑问,那就是她学习的其实是剥夺生命的魔法。如今她的魂源告诉她,这里运作的古代魔法,比她搭乘疾风船时所感受到的还要巨大、沉重。吉尔达·雷面对这么巨大的魔法,却毫无防备地出手干涉,这让雪芙儿感到极度不安。 北边洞穴的那面墙上,水藻只长在四边,除此之外就是一片平坦的墙壁。小宝兴奋地说道:「太厉害了。竟然能做到这种事……雷阁下,这里也有百疾!」 刚好在四方形的缺口上,有个野兽的浮雕。吉尔达·雷拿出绘了图的薄绢,比较墙上的浮雕和浮雕周围的古文字雕刻。那是相同神兽的版画吗?名为百疾的神兽被潮湿的绿藻覆盖,看起来就像拥有绿色毛皮的异样野兽。浮雕上正在猛吠的野兽是由正面绘制,有着露出獠牙的大嘴、迸射精光的双眼,此外还有仿佛要恫吓对手般高高扬起的长尾巴,其前端就像一束蝎子尾部的刺针一样有无数倒钩。它的身体虽然几乎被巨大的头部遮住,但四肢却很粗大。仔细一看,它的斑纹很像虎斑,爪子有如倒弯的剑,似乎抓住了某个东西。 那原本是个圆形浮雕,但那石材如今密实地塞住北侧的洞穴。神兽并不是站在石材的缺口上,而是跨在那个圆的上方。 「月……这就是咒文中所指的明月……这里有最后的咒文。」 不在乎修长的指甲受损,卡莎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刻在圆形里的古代文字。总是像个贵妇打扮整洁的卡莎,如今凌乱的红发却像血管一样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一双眼睛有如被人附身般疯狂,仿佛被古代咒文深深吸引一样。卡莎回过头看着骑士。 「『百疾清醒之际,明月瞬灭』……要让百疾清醒,就必须要有强大的魔力。只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 吉尔达·雷缓缓地拔出甲蛇之剑,将剑身插进神兽的口中。铁灰色的波动让骑士的手臂颤抖,连兽神的绿藻毛皮都跟着摇晃;以为神兽动了的雪芙儿吓得想推开骑士的手臂。这时她额头两侧的角却响起了说话声。 不管是饥饿……不足……都赐给你们吧。 那是从骑士的手臂传来的波动。 被封印,被豢养……我的同胞啊。我解放你们。从污辱你们、奴役你们的卑劣人们手上…… 直觉那道黑暗魂源的呢喃声,是附身在魔剑上的火神颂恩所发出,雪芙儿惶恐地开口: 「雷阁下……」 卡莎大喊的声音盖过她。 「吉尔达·雷,答应我!就算我在这场诅咒中失去性命……你也要保护米莉蒂安,保护我的女儿平安离开里沃!如果你不肯,就永远解不开这个咒文!」 骑士回答。 「我保证!」 卡莎失去血色的嘴唇浮起一抹凄然的微笑。一旁的雪芙儿却看得脚底发寒,更确定了这个魔法一定很不祥。 「雷阁下,我们跟赛革特族人一起离开利亚纳之后,要怎么恢复他们的供水?」 「不会恢复了。」骑士毫不考虑地回答。 「利亚纳应该会从此失去所有的汲水场,陷入一片混乱吧。总是随手可得的水源,必须得由远处运来或挖掘新井,因此皇帝和参事会必须对人民课以沉重的赋税。尽管如此,也不会再有任何地下水源能够支撑这么大的都市,人民除了四处分散移居之外,别无选择……里沃将会失去首都。」 这些咒文所带来的是利亚纳的毁灭,也才是吉尔达·雷真正的目的。雪芙儿只能楞楞地看着骑士述说着复仇结果的嘴角。 「可是……那不是会有很多人失去家园?」 「那是他们剥削多姆奥伊或其他属国而换得的生活,没有安稳享受的权利!」 小宝一脸不安地看着决然说话的吉尔达·雷。骑士又说: 「如果你想回你父亲身边,那么我们跟撒卡密会合之后,也可以就此分道扬镖。」 可是小宝只是猛烈地摇着头。 「我不回去……!」 雪芙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阻止骑士。 「可是,雷阁下…… 」 「雪芙儿,你不愿意跟我一起来吗?」 骑士双眼中燃烧的憎恨之火,瞬间好像针对了雪芙儿。雪芙儿感到害怕,拼命地抓紧他。 「不是,我要跟您在一起……」 她不是害怕他的怒火,而是无法忍受吉尔达·雷疏远她。 骑士避开她的视线,对卡莎说道。 「开始吧。」 ◎ 痛苦焚烧着吉尔达·雷的胸口。 雪芙儿从未拒绝过他的请求,他为明知这一点还强求她的自己感到羞耻。 卡莎咏唱的月亮咒文听起来既低沉,也像是毫无意义的音乐。 「百疾利亚纳,维雷吉得。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 藏在月亮之中,那双光眼打开后,正如同过去一样,能守护百疾川。 不会在沙尘中步履蹒跚,无底的洞穴也永不枯朽。」 他背叛了小宝光明的梦想,背叛了雪芙儿的温柔心地,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所爱之人。住在利亚纳的人,也一样为了里沃或利亚纳毫不在乎地伤害其他国家。百朗人民则是为了他们自己人而夺取卡撒拉的水源,后来又被里沃人夺回。历史就是这样反复上演。 「那是摇曳波涛之子。 当它清醒之际,会走遍地上,出现在所有生物面前。 没有人能逃离百疾,没有人能毁灭百疾。 百疾利亚纳·维雷吉得。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 卡莎有如跳舞一般将双手高举过头。 「给我力量吧!」 魔剑摇晃着吉尔达·雷的魂源。突然间一具柔软的身躯冲了上来,他吓了一跳,以为是雪芙儿,却发现是那名叫米莉蒂安的少女。 「啊啊啊——」 少女高声尖叫,握住甲蛇状的剑锷,带着骑士将剑身深深刺进百疾的嘴巴。少女的手被甲蛇的鳞片割伤,鲜血四溅。吉尔达·雷感觉到剑尖迸发出的波动,不断地被吸入黑暗的深渊中。 「米莉蒂安!」 雪芙儿想跑过来,但卡莎比她还快。 「别碰她!」 少女全身痉挛,卡莎拼了命地抱紧她不住颤抖的纤细身躯。那顶金冠掉了,露出少女凄惨扭曲的白皙容颜。她口吐白沫、咬紧牙关,卡莎将自己的手伸进她的嘴里,白皙的手指立刻就被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少女的耳朵与鼻子一样也在流血,弄脏了她的波浪银发。 清醒了……百疾解放了…… 魔剑低声轻喃,波动逐渐变小,微微颤动。吉尔达·雷全身的魂源好像几乎从灵魂中被吸走样,觉得筋疲力竭。正如卡莎所说,古代咒文需要强大的魔力。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不,不对,百疾的浮雕之下,刚才还在的圆形浮雕已经无声地消失了。厚度约两指宽的月亮完全隐没在墙壁内,成了一片平坦的岩石表面。 充满了整个水窟的沉闷气氛,如今使他感到空虚。他把剑从百疾口中抽出来,剑身上黏着水藻,不断往下滴。他用薄绢拭去宛如百疾脏腑的水藻后收回剑鞘,这时一股疲惫袭来,比他在沙漠水窟内所感受过的更为强烈。 「伊莉耶丝、伊莉耶丝……」 银发少女抓着卡莎,声音嘶哑地喊着。她的癫痫症状已经消失,反而是卡莎昏了过去。吉尔达·雷看了一眼卡莎的脸色,知道她将不久人世。 少女吻上乍莎。或许是想要渡气救活她,但少女亲吻卡莎嘴唇的表情,看上去莫名地不像渴求养母苏醒,而是带着一股淫靡的艳丽。 卡莎瞬间睁开了她的黑瞳。 「萨……」 即将说出口的话,消失在她最后的气息中。 卡莎死去的容颜,带着一抹满足的笑靥。 第七章 百疾 1 巨大的变异,从南部的庄园地带与军港附近的小城镇开始发生。 这些地方都位处于利亚纳地下水道网路中最南边的下游处。港口的鱼市场还有小镇上的居民,都因为泉水盘的水不再涌出而起了骚动。短时间内,位处北方的宫殿和贵族的城馆,都还没有察觉发生了什么事。 为了找水,人们开始前往北方的泉水盘,但那些也都依序干涸了。为了争夺剩余用水所引起的骚动越来越多,最后连负责维护治安的麦那家当家都接获报告,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 摸哲·麦那正在寻找西尔森将军的下落,而且为了防止赛革特族人叛变,也积极与查波罗杰家的当家交涉有关庄园警备事宜。两方氏族的族长部分别要求麦那给予详细的说明,因此这时在意料之外的地方也有骚动让他感到很不满。 他要城里的警官前往骚动中心的泉水盘去察看,但警官人数远不及愤怒民众的数量。于是他又向军港水军请求协助,出动水军镇压接近港口的城镇。 被警棍与威吓驱散的人群,还是很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供水。因此负责工厂的济贝家族的参事便派遣部下前去调查泉水盘的异常情况,然而他们最后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地下水道如今已经空空如也了。 2 阿札破侧耳倾听地动的声音。 他处在一处大半淹没在沙尘中的洞穴底部。吉尔达·雷扭转他骨折的脚让他失去意识,这段时间似乎也把他送来了这里,还很好心地在他脚上绑好木棍,替他治疗。 洞穴很深,他看到仔细堆叠的石墙和装饰的浮雕,猜想这可能是古代所建造的遗迹。远处上方的四方形洞口,覆盖着红沙柳的枝叶。他试着大声呼救,结果却只有风声与沙子落下的声音回应他,附近完全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就连这里距离利亚纳有多远他都不知道。 吉尔达·雷替阿札破留下装了半满的水桶,一篮子的水果与乳酪。他翻滚身子过去吃东西喝水,同时脑中仔细地思考着:如果不打算杀我,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种地方? 水很少,篮子里的食物也很快就没了。如果再这么被置之不理他就会饿死,比当时被扔下运河的结果还糟糕。他抬头看见爬满墙壁的红沙柳树根,想说只好试试看是否可以靠断掉的腿爬上去了。 此时阿札破的身体下方开始剧烈摇晃,传来地动声。 阿札破深怕墙壁会倒塌下来将他活埋,可是石墙相当坚固,只有令人不快的声音与震动持续了良久。但接下来袭击他的危险却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的脚边开始渗出水了。 在雕刻墙壁的一角,湿透的砂砾出现了漩涡中心点,砂砾像流沙般逐渐地往下沉。水填满了中心处,砂子成为泥水开始往上冒。清水排开了泥泞,很快就注满了洞穴底部。 「结果是要淹死我啊!」 阿札破气得大吼,慌忙抓住红沙柳的树根,但纤细的树根却瞬间折断,让他丑态百出地摔了下来。这段时间水一直在增加,明明他是一屁股摔下来,却连头部都泡在水里了。他想站起来,但下方的砂已经完全变成了泥沼,让他的双脚不断下沉。他暗暗叫糟且拼命划水时,眼前出现了木桶。 木桶里剩下的饮水只有一点点,也拴上盖子了。他抓住载浮载沉的木桶,双脚终于离开了泥沼。水面逐渐上升,很快地就把阿札破与木桶送到洞穴口。 「好!」 但一切还没结束。水顶向盖住洞口的红沙柳,冒着泡泡不断往外涌出,红沙柳没一会儿便淹没在水里了。阿札破一手抱着木桶,用另一只手拨开红沙柳的树枝。 他想尽办法钻出树枝来到水面后,发现这里是干涸的沙漠。他本以为终于可以踩在地面上了,水却以洞穴为中心开始往外扩张,比阿札破踩上地面的速度还快、还深。这是沙漠中央涌出的泉水,而水源就像取之不竭一样不断冒出来,把洞穴填成了水池也没有停止。 阿札破还是抓着木桶,想尽可能地前往水池边缘,于是用力地踢水,结果骨折的脚撞到岩石,让他痛得呻吟出声。水池最后终于停止扩大,但那却并不是因为泉水枯竭了。 等到阿札破来到水池边缘,才发现水开始往他的右方流出去。他赶紧爬上岸,发现水池大得几乎可以淹死一个中队,同时从一侧的岸边开始形成涓涓细流。细流逐渐变大成川,就好像预先设计好的一样,河川穿越了沙漠中微微低洼的地方,流向东北方。 「这是什么啊……」 阿札破回过头,认出黄昏天空下的宫殿影子。 在距离首都利亚纳这么近的地方,突然出现了新的水池与河川。 「这就连皇帝陛下,不对,就连那个奎里德参谋总长都料想不到吧……」 3 奎里德前往西尔森的别墅调查,发现了将军死状异常的尸体。 他在模哲·麦那处理麻烦手续的期间,从将军的情妇芮妮口中间出了新情妇的住处。 「阿札破那家伙,明明都知道,却什么都没报告。」 副官马可斯桑嘴里说着找到人一定要予以惩戒,事实上很担心「卡尔加」队长如今的安危。 屋内有受伤且疯狂的马夫及男仆四处徘徊,而受到严重烧伤的莱谬·叶慈则昏倒在玄关旁的客厅。就连管家也不记得情妇是谁,到底消失到哪儿去了。接着除了有小火灾的痕迹之外,他们还发现爆开的首级与炭化的人骨,让走进屋宅内的「卡尔加」队员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那家伙真的是魔法师吗?那就不是我们能应付的了。」 连什么都能一笑置之的库比亚多都笑不出来,且拼命忍著作呕的感觉。就算他见惯了杀戮战场,这种如仪式般的可怕场面还是唤起他本能的恐惧。 「应付不来?只要这跟吉尔达·雷有关,我们就得逮到他!」 奎里德将护送莱谬皇子与收拾屋内残局的工作交给黑衣警官,策马前往军港。 虽然他大感意外,不过如果吉尔达·雷是个魔法师,雪芙儿当然也一样,想来两人肯定会预谋逃亡。那么根据模哲·麦那提供的情报,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赛革特族人了。 虽然麦那站在当家立场,必须要顾及参事会,但被称为流氓集团的「卡尔加」可没这层顾忌。奎里德打算拜访熟识的水军舰长,私下阻止载了一堆赛革特之钢的查波罗杰运输船。 可是随着他逐渐接近港口,马路上到处都是骚动,只见人民与警官爆发口角,几乎就要发展成暴动了。警官与水兵们满头大汗地阻挡着手提水桶且情绪相当不满的群众。 「那是在吵什么?」 表明身分阶级之后,水兵对他行了军礼后回答: 「饮水不再涌出来了。」 奎里德感到一阵寒意。这种预感就好像战场上的局面产生了始料未及的改变,而且还是往不好的方向变化。 「这该不会是那些家伙干的吧……」 奎里德第一次认真地思考儿子曾说城馆内的泉水盘毁坏,雪芙儿从该处消失的这段话。总不会因为城馆内不断喷发的水柱,害得整座城的泉水都干涸了吧。可是,他已经让士兵将那个泉水的洞塞住了才对。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港口的水位也下降了。 「把魔法当成是小孩子的把戏,我或许大错特错了……」 奎里德一直很努力地不将魔法视为神秘或可怕之物。事实上与奥拉作战的时候,他也能用里沃的兵法来对抗使用生命魔法的战术。但他知道,对于某些领域人类必须要心存敬畏,就像他在圣德基尼家族圣地所见到的魔法那样。如果吉尔达·雷真的夺走了利亚纳的水源……他本以为了 若指掌的骑士,突然变成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了。 「所以呢?我们要怎么办?」 马可斯桑实际的问题,将他从几乎要陷入迷信的妄想中唤回。 船队指挥官朱佐正忙着镇压市民,一脸凝重地听取奎里德的要求。「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经常将战利品中饱私囊,朱佐多少也听说了这种流言。许多军人都会因为强烈的正义感,而将自己以外的其他将官士兵想得太好。 「我明白了,我不会让查波罗杰家的船只再往利亚纳的下游去。就告诉他们沃尔峡谷泛滥了。」 沃尔峡谷是百疾川下游的险要之地,经常会有洪水。虽然十二氏族名下的船只都能够免征川关通行税,但如果泛滥也没办法强行通过。 「既然如此,麻烦借我一艘轻便的快船,连带船上兵员也要。」 朱佐替他准备了一艘约五匹马身的小型船,船上搭载了一管青铜炮与十个水手。虽然只有一根帆柱和纵帆、三角帆各一张,以求轻便迅速,但在运河上大概还是需要十名桨手才够。 奎里德命令「卡尔加」队员全部登船。 「把船移动到运河的艾尔川河口!我们埋伏等着吉尔达·雷与赛革特族人来抢查波罗杰的船!」 4 雪芙儿一行人将卡莎留在水窟底,进入南面开启的下水道。 水道顶部跟吉尔达·雷身高差不多,宽度只有小宝张开手臂那么宽,石壁上覆盖着一大面滑溜的水藻,尤其脚下更是容易打滑。 吉尔达·雷拿着一盏油灯,跟手持下水道地图的小宝走在最前方。小宝忙着看地图,似乎已经打起精神了。让福齐萨背着的米莉蒂安似乎很不舒服,但雪芙儿若想去探查她的魂源,又会遭她反感抵抗,雪芙儿只好稍微退后一点跟着她。 当米莉蒂安倒下的时候,雪芙儿以为是古代魔法阵攻击了她。毕竟咒文的波动之大,甚至撼动了雪芙儿的灵魂。那一瞬间包围着水窟的魔力迸发飞散,余韵至今仍让雪芙儿的双角震动不已。她一直觉得刚才似乎有种听不见的声音持续鸣动,或许也是因为那场震动透过这个水道不断传递到利亚纳的地底之故。 随着他们逐渐推进,水藻的腥臭味越来越重,浸湿鞋子的水和包围四周的湿气使得一行人越走越快。渐渐地,他们都只看着脚下赶路,也同时发现水藻内有蠕动的蚯蚓或蛆之类的生物,让人背脊发凉。一种总觉得好像被身后什么追着跑的不快感,因为水道顶落下来的水滴而更加强烈。 地下水道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碰上岔路,幸好小宝与骑士很清楚他们的目标方向。走了大约两刻钟左右,骑士总算停下脚步了。 「这里是查波罗杰家的庄园下方。正上方应该就是泉水盘了。」 众人似乎都是一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回到地面上的样子。骑士让福齐萨看看庄园地图,给了他一把短剑。 「福齐萨,我来破坏出口的泉水盘。一旦打开地洞你就立刻出去,跑向佃农小屋。撒卡密他们都在那里。」 「你呢?」 「我得对付庄园的仆人,恐怕还得对付麦那家的警官们。雪芙儿,在我叫你之前,你跟米莉蒂安先待在这里。小宝,保护她们两人。」 骑士给了小宝一把小刀,然后走到顶部似乎有个排烟孔的下方,搭起弓箭,箭尖上绑着塞了火药与发火石的袋子。骑士垂直往上射了一箭,并迅速趴到旁边。 风暴与碎裂的石头纷纷落人下水道。骑士很快回到洞孔下方,再度射了一箭。这一箭上绑着带有钩子的绳梯。 「走!」 福齐萨跟在骑士身后爬上了绳梯。 接着传来好几个人的凌乱脚步声、刀剑交会的声音,还有人应声倒下的声音。 「雪芙儿,上来吧。」 吉尔达·雷轻声说完,小宝第一个抓住绳梯。 「米莉蒂安,拜托你千万不要出声喔。」 雪芙儿打算背起米莉蒂安,不过米莉蒂安似乎察觉了雪芙儿的想法,于是摇摇晃晃地自己爬上绳梯。雪芙儿赶紧追了上去。 来到外面,太阳才刚下山,天空还有些明亮。洞穴旁是毁坏的泉水盘和六名倒下的男子。四周是连绵的牧草地与田地,再过去则可以看见一间有烟囱的平房。 「你们躲进那座树林里,我去把赛革特族人带来。」 骑士独自横越园地朝着平房而去。 树林里有个没了火焰的火炉和蹈鞴炉。雪芙儿试着去碰触火炉,知道踩踏板的工作在昨晚、甚至更早前就结束了。大概是之前她来看的时候,砂铁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吧。 「雪芙儿,危险!」 听到小宝大叫,雪芙儿回过头,只见一柄刀刃掠过她面前。她下意识地弯下腰,以身体冲撞袭击她的男人的小腿。 她跌倒在地之后便朝短剑扑过去,但对方却用力地踹开她的手。短剑应声弹飞出去,掉在小宝身旁。此时另一名男人正在攻击小宝。 雪芙儿抓住打算抓她的男人的手腕,对他咏唱遮蔽咒文。她想到手上应该还残留着刚刚用在卫兵身上的咒药,因此集中精神施咒,男人的手跟着放松了。雪芙儿将手掌放在他的额头上,再重复一次咒文。男人双眼中的锐气变淡,无力地跪坐在地。可能是雪芙儿太拼命了,她还是第一次能让这种咒文发挥这么大的效果。 雪芙儿很快地沾了一些口袋里的咒药,靠近另一个男人。可是反折小宝手腕的黑衣男人,突然瞪大了双眼往前倒下。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宝拼命挣扎。 男人背后的披风上,一摊黑色污渍越来越扩大。 手上拿着连剑柄都染上鲜血的短剑,米莉蒂安低头看着黑衣男人。 5 「没有人在。」 福齐萨在佃农小屋里这么说完,吉尔达·雷就立刻察觉状况了。 「船到了。肯定是被赶过去搬运货物了。」 他得加快脚步。一旦让砂铁被搬上陆地,夺船的意义就会少了大半。万一重新堆回去的时候他们在港口被查到,就什么都没了。 离开下水道之后,可以远望运河和停在码头上的船只。船头立着一张水蓝色的旗帜,旗帜上绣有查波罗杰家的「胜利之星」。 幸好船似乎才刚靠岸,栈桥上只有几个麻袋而已。大约四十名男子正利用装上滑轮的帆桁,将麻袋从船缘垂吊下来。 撒卡密等赛革特族人也混在船员里工作。穿着华服、双手叉腰在栈桥上颐指气使的男子,应该就是庄园管理人。此外的船员都戴着具有特色的头巾,一眼就能认出来,庄园的佃农也都穿着脏污的铁锈色背心,跟赛革特族不同。 这是一艘细长且吃水很浅的平底船,只有一根帆柱与一片风帆而已。是个在河道很窄的上游也能来去自如的河船。不过大概是为了守护贵重的货物,所以船头配有一管大小几乎与船身不成比例的大炮筒。 只有部分船首与船尾铺着甲板,货物则直接堆在中央的浅船底部。也因此目前看得到的船员只有六人。 「我们首先要见撒卡密一面,还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伤害船员。」 吉尔达·雷对福齐萨小声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上栈桥。 眼皮下垂的庄园管理人眯起双眼,仔细地打量吉尔达·雷。 「请问……您是哪一家派来的人?」 管理人虽然提防着突然出现的骑士,却还是担心得罪了其他家族。吉尔达·雷让他看了一眼雕刻在「卡尔加」锁子甲上的里沃纹章。 「我是奎里德·曼斯顿阁下派来传话的人,这些货要献给皇帝。」 撒卡密突然回过头,因认出吉尔达· 雷与福齐萨而瞪大了双眼。 管理人很明显地感到狼狈。 「曼、曼斯顿阁下?皇帝要……?」 查波罗杰将军利用特权独占赛革特之钢,管理人也一清二楚,因此才会在天黑之后进港卸货。更何况如果皇帝命令要上缴,就有可能被追究责任。尽管如此,乖乖地交出去还是会被将军主子怪罪。 「总之堆在船上的那些分量就够了。请将船只移往宫殿。」 吉尔达·雷不给管理人思考的机会,命令船员们全部上船。 「欸,请您等一等!曼斯顿阁下与我们查波罗杰当家也略有交情,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见管理人慌忙阻止,船员与佃农都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撒卡密突然沉默地高举一只手。 赛革特族人不约而同扑向自己附近的佃农,将他们打倒。吉尔达·雷也立即以手刀劈向还目瞪口呆的管理人心窝,让他撞上两名佃农一起摔下了栈桥。福齐萨则抓住了一名打算逃跑的船员。 吉尔达·雷大步走向船舷,用魔剑指着正要解开缆绳的船员。 「乖乖照做,就留你们一命。」 从魔剑散发出来的热气,烫到了船员的脖子。 「噫——」 其他的船员也对魔剑感到相当恐惧。 「大家上船!」 在撒卡密的示意下,十七名赛革特族人爬到货物上去坐着,佃农们则连滚带爬地跑上栈桥。 「福齐萨!」 撒卡密递给福齐萨一根钢条,并看着吉尔达·雷。 「我们用你点的火完成了真正的『赛革特之钢』。所以我们决定跟你走。」 福齐萨双眼发光地重新审视手上的钢条。吉尔达·雷点点头,趁船员们正在张帆的时间,跟福齐萨与另一个人回去接雪芙儿。 「雷阁下!」 小宝看起来惊魂未定,雪芙儿跟米莉蒂安的身上都沾有血迹。 「我没事,这是别人的血。」 为了安抚脸色苍白的吉尔达·雷,雪芙儿拿出短剑给他看。 而短剑上刻着的,是麦那家的「沉默之星」。 6 当奎里德一行人搭着快船进入运河口时,发现查波罗杰的船正离开码头。 「慢了一步啊。」 马可斯桑的口气完全不急。奎里德并没有在船上挂军旗,只打算装作碰巧开船到运河出口,然后挡住对方的去路。黄昏之后的运河上布满了小舟与载客平底船,就算不是如此,一样很难笔直前进。 「他们往北去了喔。」 搬运船上扬起帆,急速朝宫殿所在的北方河口前进。这很明显是不智之举。如果船货已经都卸在查波罗杰庄园的话,他们也不会今天晚上离开码头,从船体下沉的状况来看,船上应该还是堆满了货。至于他们打算将赛革特砂铁载到哪里,则取决于船运能到的地方。 「他们想要离开百疾川吧。」 可是就算穿过宫殿下方,前头一样有军港。奎里德已经拜托朱佐阁下把船拦下来盘查了,所以没有必要着急。库比亚多用望远镜眺望,集中精神在夜视能力良好的双眼上。 「看到了,吉尔跟小奎里德,还有雪芙儿也在。吉尔那家伙,真是个笨蛋啊。干么做这么乱来的事情,而且连小奎里德都带走了!」 库比亚多看着奎里德的儿子自愿跟着去,尽管如此肯定还是会被视为人质。其实库比亚多很喜欢加入「卡尔加」并肩作战的吉尔达·雷,塔欧也是如此,因此他眼神哀伤地看着搬运船的四角帆。 就连奎里德都还没想好抓到吉尔达·雷之后该怎么处置他。 「你应该要把他交给麦那。」 马可斯桑似乎读透了奎里德心中的想法。 「你再跟那个男人纠缠下去,到时候只会赔上一条性命。」 副官省去了对他的尊称,神色是少见的认真。自从祖国帝亚曼堤纳沦陷之后就毫不介意追随着他的马可斯桑,偶尔会以对等的态度陈违自己的意见。 「话说回来我有点失望呢,还以为他应该会是个更聪明的男人。」 其实他抱持的心态是:如果对手是吉尔达·雷,才不会这么容易让他追上。骑士花半天时间就让首都陷入混乱的战术,虽然令人感到恐惧,但反过来说,一个未来有望成为多姆奥伊王的骑士,最后却还是依赖了魔法,这种几乎算是没骨气的行为也让他感到无趣。 「不对,肯定还有什么隐情。加速,准备射击!」 在奎里德命令下,水手们放下了船橹。船橹整齐划一地在水手长的号令中划水,一口气提升了船速。塔欧与马可斯桑、库比亚多手持弓箭站在船首。 「瞄准船帆!」 目标对准在运河上很显眼的纵向长帆,既不会伤到人质,还有威吓的作用。 射出的箭在河面上发出破风的声音,但船帆随风飘扬,只有一支射中目标。附近的一个渡船人吓得赶快划走他的船,其他的渡船人也发现了箭,并纷纷走避让出河道。 搬运船虽然察觉有追兵,却因为船上有货物而无法提高船速。 「追上去,从斜后方靠近他们。他们的武器在船头,如果他们想回头把炮筒对准我们,就一口气冲上去。」 虽然他们一再地放箭,搬运船却没有回头的打算,还反过来射箭,一支箭掠过奎里德面前刺进了水手的手臂。接着下一支箭贯穿了另一名水手的肩膀。水手哀嚎,划桨的动作也开始凌乱。 「继续划,不要停!」 吉尔达·雷的射箭技术似乎比之前还精准了。在他们架好隔板当作盾牌之前,只能暂时拉开一点距离。当他们再度追上去的时候,搬运船的船头正往左偏。 「他们要回头了!」 库比亚多大叫,做好将被炮击的准备。划船的人也停下动作了。 「不对!他们要左转!」 奎里德瞠目结舌。搬运船竟然不是要前往宫殿与军港的方向,而打算离开运河往河川上游而去。 「你到底在想什么,吉尔达·雷?」 百疾川的水流远比艾尔川还要湍急。如果要逆流而上,就算是军舰也只会剩下一半的船速。而且上游只有穿越沙漠、河道狭窄的急流。奎里德下了命令: 「前进!趁他们还没回头之前堵住河口。」 7 老天站在吉尔达·雷这一边。之后回想起来,或许连厄运也是。 当船只一离开运河,正好碰上东南风推着船帆前进。 但百疾川的水流太强,船也只能缓慢前进,船长抱怨地说道: 「行李太重了,大爷,我们比牛跑得还慢啊。」 扔下货物是最后的手段。吉尔达·雷站在船尾,看见追兵也转出了运河,但是没有紧追上来。对方也扬起了五张三角帆,用划的、慢慢将船舷转向他们,青铜炮的炮管也已经瞄准好了。 「会、会被打中……」 一个赛革特人尖声大喊,撒卡密安抚道: 「吓我们的。他们不可能让货物沉下去。」 吉尔达·雷再度确认水道图与地形。看不到预期中的东西,让他逐渐感到焦躁。雪芙儿在一旁担心地看着他。 「小宝,你能爬上帆柱吗?」 少年点了点头,攀上索具爬了上去。指挥追兵的人是奎里德,吉尔达·雷料想奎里德不会攻击自己的儿子。 「你看得见堤岸另一边的那个水窟吗?」 「很暗,什么都看不见!」 吉尔达·雷朝北方天空射了一支淬火的箭。 「啊!」小宝发出惊呼, 指着右后方。 「是水池!沙漠里出现水池跟河川了,就在堤岸旁!而且有人……」 没等小宝说完,吉尔达·雷来到炮筒旁。这是他求之不得的答案。 「停船!往右回头!」 船员们从船尾下锚,把帆给翻转过来。船身一阵倾斜,以锚铁为转轴改变了船向。此时炮击声响起,追兵的炮弹在右舷下方击出了巨大水花。 「可恶!」 小宝抓紧帆柱大骂,虽然他表现得气势十足,但其实相当害怕。 「喂——!」 堤岸上传来人的大吼声,接着出现了一个用单脚跳跃的人影。雪芙儿看见对方在油灯照耀下的脸,忍不住惊呼:「阿札破!」 阿札破也吓了一跳。 「雪芙儿吗!吉尔!你……」 「阿札破,趴下!」 吉尔达·雷把炮弹打向阿札破的左方。炮弹削过堤防上方,造成土石崩落。水流从那个缺口缓缓流出,只剩下堤岸挡下众成一池的水了。阿札破一屁股坐在地上呻吟着。 「你搞什么鬼!」 追兵船也传来大喊的声音,是库比亚多。阿札破也发现了,忙往那边跳过去。 「撒卡密,把火药桶放流到那里。」 赛革特族人立刻就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们用绳子绑住火药桶丢进河里,让火药桶顺着水流撞上堤防,接着抽走绳子,让桶子卡在崩塌的土石上。 吉尔达·雷再度瞄准堤岸,阿札破见状连忙逃到旁边趴下。 炮弹击中了木桶,发出剧烈的声响,堤防也溃堤了。混着土石的水与尘烟不断落下。 他们的船身剧烈晃动,被土石流影响不断改变方向。 吉尔达·雷又把炮筒对准南岸,也把南岸的堤防击溃了。船员们露出一副他疯了的表情。 等尘烟散去之后,他就知道他的计策奏效了。 崩落的南北土石连在一起,把原来的水流完全挡住,形成了新的堤防。百疾川的水汇流进崩毁的水池,不再往东南而下,开始流向东北方。 「往东北前进!」 吉尔达·雷大喊之后,船员哭着说道: 「没办法!水量太少我们会搁浅啊!」 经由爆破形成的新河流很不稳定。事实上当他们拉起船锚时,被水流牵引的船底立刻就发出撞击声,因为碰上了刚形成的水坝。 「好,扔掉货物。」 赛革特族人神色哀恸地按照指示将麻袋扔下河川。船上约四分之一的砂铁,成了三十多个补强新河堤的沙袋。船上好几个人合力用船桨去顶河堰,搁浅的船底才又重新浮在水流上。 「吉尔!你这个混蛋!」 船经过破口大骂的阿札破身边,越过那个大池,进入连接过去卡撒拉川的古代河道。 「还真有一手……」 听完阿札破的报告,奎里德只能发出叹息声。 他还以为引爆堤防筑坝是为了阻止追兵的下下策,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把新的河川当作潜逃路线。虽然他想回城里组织追踪部队,但水流中断的百疾川水位瞬间下降,他们就在运河入口搁浅。而往来于运河之上的渡船就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被留在河床上了。 岸上满是争吵叫嚷的人群,军队与麦那家的警官们疲于奔命,就好像遇到了街头巷战一样。 当晚,首都死了上百人。 而更残酷的灾厄降临利亚纳,则是之后的事情了。 8 新的河川在黑暗中以可怕的速度将雪芙儿一行人送往东北方。 一开始河道非常狭窄,而且四处都是浅滩,众人几乎像是搭雪橇一样,不断听见船底磨过河床的声旨。船员们都冷汗直流,担心船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磨出破洞。船头与船尾各站了两个人,一听见浅水的水流声,就要用长桨顶住河床改变路线,想办法避免搁浅。光靠掌舵完全来不及。 雪芙儿等人也都是惊魂未定,精神紧绷地窝在船尾放货物的防水帆布下。因为风向几乎是横着吹,所以已经收帆了,但吹进防水布的风声听起来就像沙漠之狼的嗥叫。 「是百疾。百疾的声音!」 小宝很害怕地说道,认为他们唤回了古代咒文中的虎纹兽。 「只是风声而已。」 雪芙儿勉强抑制自己因黑暗与危险带来的恐惧感。她的角在那个水窟里感受到的震动,还在微弱地持续着。她同时也感觉到有野兽不断逼近的脚步声,不由得频频回头,仔细凝视四周是否还有生物的魂源。 吉尔达·雷只是站在船头看着前方。他把剑像长杖一样直立,倚着剑身,雪芙儿好几次都看到他摇摇晃晃。她很想到他身边去替他治愈疲惫,但船身摇晃得太厉害,他不准大家轻易起来走动。骑士就像他之前那样,睡得比任何人都少。 还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黑夜终于结束了,天亮时眼前风景一变。 河道变宽,水流也趋缓了。遥远南方的绿洲已经不复见,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滚滚黄沙。利亚纳周边的土地,就算是沙漠也是黑色的沙子,但这片沙漠不同。 沙漠中净是干燥细碎的沙土,四处都可以见到沙丘。才刚形成的河川旁仍然寸草不生,黄色的沙地上完全没有任何生命的活动迹象。就算是一般沙漠,至少会长一些旱草或仙人掌,但此处映入眼帘的只有蓝色天空与一片纯黄所交会的地平线,然后是一条有如细致光带的河川。 「是黄滩。我们要进入卡撒拉川了。」 小宝指着地图。这里是里沃北部的广大沙漠。卡撒拉川在地图上被绘制成只有在豪雨季节才会出现的季节河川,但现在他们的确在相同流向的地方,蜿蜒地往东北方延伸而去。 风开始从南方吹来,吉尔达·雷命水手再度扬帆。 众人又累又饿。这艘船昨天才刚结束长程航行,因此水与粮食都没有存货了。好几百年以来都是沙漠的土地上不会有人群居住的部落,即使停下船只,还是连一颗水果都摘不到。 「有鱼!」 船员发现在水面上有银色鳞片闪闪发光的鱼,显然是百疾川的水流将上游的鱼一起冲了过来。众人把捞网放进水里,陆陆续续捞起不少柳叶大小的小鱼。其中还有一些手腕或手肘那么长的鱼。大一点的鱼腹呈桃色,茶色背上有黑色斑点,小鱼则漂亮得像是一把银色小刀。 水虽然混浊,但沉淀砂砾并煮沸后就能喝了。船员在船舷旁的铁丝网上架了小小的火炉,赛革特族人则用剩下的炭来生火把水煮沸。为了节省炭火,鱼得生吃才行。 船员们太过饥饿,因此直接吃掉了没有鳞片的小鱼。雪芙儿用从麦那警官身上拿到的短剑把较大的鱼剖开,切下鱼肉给小宝跟米莉蒂安。赛革特族人也借来船上的菜刀切鱼肉来吃。 吉尔达·雷等大家都吃完之后,要撒卡密等人跟船员换班。接着骑士终于把雪芙儿替他切好的鱼肉吃掉了。雪芙儿靠近他,知道骑士非常的疲倦。 「吉尔达,请您休息一下。」 雪芙儿执起他的手腕,感受到那铁灰色魂源正在变浓,并以异常的速度脉动着。不同于骑士糟糕的脸色,他身上的灵魂发出比平常还强烈的光芒,让雪芙儿觉得那是加速的魂源勉强波动才会如此。 雪芙儿握住骑士的手把自己的魂源传进去。她拼命集中精神安抚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骑士魂源,想赶走铁灰色的阴影。虽然他的魂源稍微安定下来了,阴影却没有消失。骑士轻轻地推开她的肩膀,对她说道:「好了。抱歉,雪芙儿。」 雪芙儿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要道歉,或者只是单纯地慰劳她而已。骑士那双心思复杂的 双眼只是专注地看着东北方。 那个方向,是多姆奥伊。 察觉骑士究竟有多么渴望故国河山,让雪芙儿一阵心痛。自己对于多姆奥伊这个国家,其实并没有感受到多大的热爱或责任。可是吉尔达·雷不只因为自己是下任摄政官,而是打从心底担心这个国家,甚至不惜向里沃报复,以期望摧毁大国。 难道她不能减轻他的重担吗?如果身为他的妻子,不是更该替他分担一些吗?至今为止都没有考虑过这些,让雪芙儿懊悔自己的不成熟。 「喂,怎么了?」 身后响起了不安的声音,两人同时回过神。 在防水布下休息的一名船员正把头伸出船舷,将吃进去的食物呕吐出来。他的脸上满是灰色与白色的斑,看起来非常的不舒服。另外还有两个人脸色也跟他相同。 「鱼说不定有毒。」 福齐萨说完,雪芙儿大吃一惊。因为待在船尾的米莉蒂安手里正抓着只有船员吃过的银色小鱼,打算往嘴里放。 「米莉蒂安,不可以!」 雪芙儿赶忙跑向船尾,但米莉蒂安已经把鱼吃掉了,她似乎被雪芙儿的激动吓着,当雪芙儿伸手要替她催吐时,她尖叫着逃离甲板,打算跳进河里。 「米莉蒂安!」 千钧一发之际,握着船舵与船桨的赛革特族人抱住了她,但她还是像只受惊吓的小猫般张牙舞爪,从金冠下瞪着雪芙儿。她一直紧抓着船尾,等雪芙儿回到船头之后,她才总算镇静下来;但之后只要雪芙儿想靠近米莉蒂安,她也会躲到其他人的身后去。 「我也吃过小鱼了。」 赛革特族的其中一人不甚舒服地说道。 ◎ 所有船员都发了高烧,其中一名症状最严重的人在当天就死了。 陷入沉睡的男人们身上都有着灰色与白色的斑点,一旦更加衰弱,灰色的部分就会立刻变黑、肿起,有如出疹一般。一旦布满身体的疹子破裂,从里面流出黑色的脓血,之后不消几刻钟就会死亡。 赛革特族人跟米莉蒂安都没有发烧。每个人都很小心地避开小鱼,幸好这不像传染病一样会扩散。但船员们全都无力回天,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为了放下他们的遗体,吉尔达·雷将船停下。看着船员们掩埋在黄色沙漠中,雪芙儿等人默默祈祷他们能够安息。所有人都沉重地意识到是自己将这些船员带离家乡,让他们最后无法善终。 五天之内,六名船员全都死了。整艘船上都是脓血的腐臭味,死亡的阴影缠绕着众人。 「有烟!」 最先发现的人是小宝。像个小孩般一味追求希望的心态,让他毫不气馁地持续寻找下去。 首次听见好消息,也让赛革特族人打起精神。这段期间他们已经习惯操作船只,就算现在是横风他们还是张了满帆,利用体重控制船身的倾斜,全速朝人烟接近。 眼前的确是一座小村庄——沐浴在阳光下的砖瓦屋之间,散布着一些长了新月形犄角的山羊,羊群正在低头吃草。村里有井,还有些种瓜种豆的小旱田。 但那道烟并不是来自砖造屋的烟囱。村民众集在村外,正在进行火葬。啜泣声连河边的众人都听得见。 村民发现有船来,大大吃了一惊。看来自这条河川形成之后,他们是第一艘出现的船只。两名年轻男子有点犹豫地跑了过来,于是吉尔达·雷下令收帆将船停靠。 「你们从哪儿来?」 「利亚纳。」 小宝不假思索地回答。年轻人彼此对看了一眼,用手捂住鼻子。 「你们吃了这条河里的鱼?」 他们似乎闻到脓血的臭味了。于是吉尔达·雷反问他们。 「你们也是吗?」 「嗯。这条河川为什么突然就涌了出来呢?我们一开始以为是老天赐予的奇迹,但竟然是带来灾厄的死亡之川。」 骑士无法回答。 「滚出去!」 突然间,刚刚还在进行火葬的人们对着他咆哮。 「别靠近我们的村子!你们这些瘟神!」 「别碰他们!快回来!」 见年轻人害怕地后退,骑士再度扬起帆。他用力握住帆绳的手,紧得关节都泛白了。 雪芙儿的耳边,忽然重新响起了古代的咒文: 「百疾清醒之际,明月瞬灭。 南边有饥荒干涸, 北面的混浊河川,永不汇来。」 ◎ 沿着河岸边的村子都有人死去,卧病在床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雪芙儿一行人被当成散播疫情的害虫一样,到哪里都被驱赶。最后吉尔达·雷用十枚金币才总算求得一瓶水跟一头老山羊。热病只会侵袭人类,动物们就算喝了河水也都没事。 但可怕的是,他们听说就算没有吃鱼的人也染上了高烧,而且最后的下场都一样。据说身体出现黑白斑点的末期患者,会像野兽一样发狂乱咬,被咬到的人就会被传染。 他们在某个村庄看见人们正在想办法制伏一个发狂的患者。病人又瘦又衰弱,脓血自他半裸的肩膀与胸口流出,在肌肉上绘出许多线条,再加上病人龇牙咧嘴大吼的样子,让雪芙儿再度强烈回想起水窟里的百疾雕像。 「那是摇曳波涛之子。 当它清醒之际,会走遍地上,出现在所有生物面前。 没有人能够逃离百疾,没有人能毁灭百疾。」 第八章 奇迹 1 死亡总是抢先抵达。 一年多前,吉尔达·雷跟着奎里德所来到的古都卡撒拉,是个保有古里沃繁华的水乡乐园。 可是如今街道上充满了诡异的臭味,那是脓血的腐臭和想要消除这些臭味的焚香所混合的味道,极度令人不适。流经城里的小运河上也静谧得没有任何来往船只。 家家户户雕刻精致的窗户外都另加了一道密闭的外窗,饭馆酒楼的招牌和提灯也都放了下来,店门紧闭。萧索街道上的人们一见到吉尔达·雷的船只,都慌忙跑进建筑物里,紧紧关上门窗。 吉尔达·雷请赛革特族人去找寻住宿地点。但只要一听见有船货,每家酒楼的楼主都会拒绝。民众深信热病来自河川上游,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平底的川船,因此全都吃了闭门羹。尽管如此他们也不能舍弃船只与货物,只好在运河上游荡了大半天。 忽然有银铃般的声音叫住了他:「欧塔斯大爷?您不是吉尔·欧塔斯大爷吗?」 那是一名穿着黑丝缎长衫、绑着高发髻的女子。从红色眼影的独特化妆与花街里的用词,吉尔达·雷立刻就知道对方是个妓女。他定睛一看,想起女子是与奎里德相好的花魁娜玛妲。 「你怎么会在这里……」尽管身为花魁,依旧会被关在花街里无法自由外出,而且当卡撒拉的人们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她竟然还敢叫住他,让吉尔达·雷更是怀疑她的动机。 「奎里德要你来找我的?」 见吉尔达·雷提高戒备,身后的雪芙儿与小宝也跟着紧张起来。 然而娜玛妲只是露出哀伤的微笑。 「奴家已经很久没见到曼斯顿大爷了。听说首都利亚纳也因为这场疾病而伤亡惨重,而且为了防止疫情蔓延,疾风船与联络船全都停开了。马头郭里的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胆小的楼主干脆把店顶让给奴家了。最近比起接客的时间,我们办丧事的时候还比较多……」 利亚纳也被热病所袭击的事实,冲击着吉尔达·雷。这是他一路上最害怕的事。为什么看不见追兵的影子?按常理「卡尔加」和里沃的水军不可能不来追他们,他在顺流而下时不断焦躁地想着。 雪芙儿担心地从身后看着他,小宝与赛革特族人也都竖起了耳朵听。娜玛妲又说: 「各位看起来都非常疲倦了,要不要来『马头郭』休息呢?自从奴家当了楼主,现在郭内变得很适合放松了。不只各位大爷,女眷们也能来休息。」 真是令人感激的提议。就算这是奎里德的陷阱,反正他们也没有地方能够住宿。或许娜玛妲也察觉了这一点,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位于市郊的「马头郭」是座传统的卡撒拉城郭,以中央庭院为中心,呈同心圆状环绕着五层圆环。每一层圆圈之间都做了许多隔间。过去每个房间都住着妓女或下人,不分昼夜地传来靡靡之音。 但这一天除了吉尔达·雷一行人之外,城郭内没有半个客人,每个人都能够分配到一间房间。已经减少一半的妓女们没有提供华丽的歌舞,而是殷勤地款待他们。大家住在时隔半月的屋檐下盖着锦被,全都睡得不省人事。饿醒的人也随时有热粥可吃,恢复精神的人还尽情享用了酒菜。 吉尔达·雷若无其事地巡视一趟曾经很熟悉的城郭,后来等撒卡密起床之后他就准备就寝了,只是他毫无睡意。此时隔间的布幔被轻轻拉开。 「吉尔达。」雪芙儿悄悄地钻进他的床。刚梳洗过的头发与肌肤相当好闻。 可是吉尔达·雷没有碰她。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那不是您的错。」 雪芙儿的一句话猜中了他的心思。 「唤醒百疾的人是我。那魔法是个陷阱,万一利亚纳水源被夺,就会以热病向敌人报仇。」 「是魔剑告诉您的吗?」雪芙儿抬头看着挂在床柱上的甲蛇之剑。 「自从百疾被解放之后,祂就什么都不传达了。火神颂恩的波动因百疾的复活感到喜悦。残酷的颂恩肯定知道百疾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您不知道,对不对?」 他的确不知道会带来这么残酷的灾厄。然而决定报仇的人是吉尔达·雷。 「我明知道颂恩寄宿在魔剑里的灵魂已经疯了,却接受了那样的疯狂,还以为我能驾驭弛,利用祂。这一切都是我干的好事。」 他的确报了仇,却毫无任何喜悦。 「吉尔达,我想过了。」雪芙儿轻声说。 「我思考过为什么我们跟赛革特族人都能逃过热病,毕竟船员们很快就死了。我想百疾的病是百朗人的魔法,而赛革特之钢能够抵挡它。」 这番话让内心充满空虚与罪业的他瞪大了双眼。少女金绿色的双眼闪闪发光,坚强地看着他。 「撒卡密他们身上都有钢片做成的防火护身符。福齐萨领班跟小宝也拿了您给的短剑或匕首。我身上这把麦那警官的短剑,也是赛革特之钢。」 「……可是,米莉蒂安呢?」 「那个金色额环,可能就是很强大的护符了。她额头上的青玉,看起来是奥拉魔法师们所使用的『药王树之石』;就算我想看米莉蒂安的魂源,也是闪烁不清,就跟穿着赛革特之钢制成的锁子甲一样。卡莎伯爵夫人死前都还是想要保护米莉蒂安。或许伯爵夫人早就察觉百疾的真相了。」 如果是卡莎,的确很有可能。在提供协助的同时,仍要让吉尔达·雷犯下无可挽回的过错并加以嘲笑,她会这么做不足为奇。魔女最后的那抹微笑,深深地刻在他的眼里。 但吉尔达·雷又尝到了新的苦涩:如果雪芙儿的推测没错,那么身上拥有赛革特之钢的军人和高官贵族,都能躲过热病。只有对百疾毫无招架之力的平民百姓受苦,像野兽般死去或遭到驱逐。 「吉尔达,我们来把那些砂铁炼成钢吧?然后发给卡撒拉的人们,这么一来,或许就不会造成更大的牺牲了。」 雪芙儿已经在考虑未来的事了。她给了吉尔达·雷希望,让他从罪愆的苛责中获得救赎。 「我去向娜玛妲借用锻冶场。」 2 位于同心圆建筑物圆心处的中庭上,堆着成山的造炉用砖头与柴薪。 虽然他们隐瞒百疾是诅咒一事,但雪芙儿拜托之后,楼主娜玛妲便爽快地出借作业地点了。 雪芙儿说明热病与赛革特之钢的关系后,小宝比谁都高兴。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心里很担心留在利亚纳的奎里德一群人。 可是撒卡密强烈地反对。 「免费?你要把赛革特之钢免费发出去?」 撒卡密提高了声音:「我们打铁是一桩生意。要做,就要谈好价钱!」 骑士虽然要把他所有的金币拿出来,但撒卡密说只有那些根本不够。于是雪芙儿说: 「但如果不尽可能让多一点人拿到那些鐧的话,我们也不知道效果如何。」 「不知道效果如何就四处发,说不定根本白费功夫啊!」 娜玛妲在一旁听着他们的争执,打岔说: 「如果真的能消灭热病,那我们会付到您满意为止。」 撒卡密反驳:「这是指病治得好的情况吧?预防这种事情又看不见,怎么能算数?再说,人只要能免费拿到东西,就会不懂得东西的价值。赛革特之剑会这么奇货可居,也是因为在高价的交易下,大家才知道它就是这么值钱。」 「可是如果不能帮助贫穷人的话,再珍贵都没有意义!」 听见骑士声音中隐含的烦恼,让雪芙儿忍不住想替他消除。把赛革特族带到这里来的吉尔达·雷,其实最能明白撒卡密的 意思,但另一方面他又比任何人还想要阻止这场热病。 「福齐萨领班,拜托您。」 福齐萨只是静静地听着撒卡密说话。 「我的工作是铸剑。蹈鞴炼铁是撒卡密的事。」 最后娜玛妲终于娇滴滴地出言讽刺。 「哎呀,我还以为各位都是体格健壮的优秀工匠呢,结果看走了眼,原来空有一身好技术却没有见义勇为的气魄嘛。」 娜玛妲轻蔑的如丝媚眼,让赛革特族的男人不禁有些心虚。 「我、我们还不是赌上性命来到这里……」 这时,一名年轻妓女从门里走出来,对娜玛妲耳语。娜玛妲柳眉轻蹙,向骑士说: 「您们带来的银发女孩,好像迷路误闯进患了热病的花魁房间。花魁发狂还咬了您们的同伴。」 雪芙儿一听米莉蒂安被咬,血色迅速自她脸上退去。毕竟金冠的守护能力不可能万能。 「带路!」 骑士催促着那名年轻妓女,雪芙儿与娜玛妲也跟了上去。出事的房间前聚集了一堆妓女,还有人放声哭泣。 「米莉蒂安!」 骑士推开众人踏入房间,却撞上了始料未及的光景。 「谢谢您,天女,真是非常谢谢您!」 躺在床上的妓女边哭边捧着米莉蒂安的手。锦缎被子滑落地面,软铺与睡衣上也都沾满了脓血。但是妓女消瘦苍白的面颊上,却没有热病所带来的汗水。 「真是奇迹啊。」其他的妓女们都哭着这么说。 「少女用手去碰花魁之后,脓血就全都流出来了。我们本来以为她马上会死,但刚刚还像野兽一样发狂的样子好像骗人一样……连烧都退了。」 妓女的脖子上还残留一些斑点。可是她双眼中的光芒和说话语气都相当正常,且高兴得不得了。 娜玛妲惊讶地说道:「那个女孩是魔法师吗?」 雪芙儿不知所措地摇摇头。瞬间,米莉蒂安一向看起来很不安定的魂源,散发出意想不到的强大光辉,而她同时站了起来。由于金冠盖住了双眼,她就好像玩捉迷藏游戏一样伸手寻找依靠。 接住她双手的人,是吉尔达·雷。 米莉蒂安依偎在骑士的胸前,放心地绽开微笑。雪芙儿的胸口莫名地如针刺般疼痛。 妓女中有两个人脚步蹒跚地走进房里。 「可不可以请这个女孩也替奴家治疗呢?我们照顾花魁三天后就开始发高烧了。」 见两名妓女跪了下来,骑士领着米莉蒂安到她们面前。她们两人的脖子上已经开始浮现灰色的斑点了。 米莉蒂安抓住左边妓女的下巴,一手从她的脖子往下摩擦。妓女呻吟着弯下腰,爬到房间角落对着小桶子狂吐。另一个人在米莉蒂安摸过她的脖子后,当场瘫软在地。 娜玛妲俐落地发号施令,众人将两名妓女搬到隔壁房去躺。搬送途中那个吐了的妓女清醒过来,一脸惊讶地说她没事了。 「啊啊,老天爷派了少女来替我们治病啊。」 从死疾中得救的花魁与妓女双手合十,欣喜地啜泣着。 知道昏过去的那名妓女已经退烧,让娜玛妲感激涕零地抓紧了米莉蒂安与吉尔达·雷。 「把您们请来郭里,一定是老天的旨意啊!请您一定要拯救我们……拯救卡撒拉!」 骑士面无表情,只是扶着米莉蒂安,一间间地造访有病人的房间。骑士的手让米莉蒂安十分放心,她不让其他人接近她。雪芙儿只能跟一群渴求奇迹的妓女们一起跟在两人身后。 无论症状或轻或重,在米莉蒂安的治疗下都痊愈了。而骑土阴暗的表情也逐渐缓和下来,雪芙儿静静在一旁看着。 当城郭中的病人们全都好了之后,米莉蒂安似乎也相当疲累,开始闹脾气了。看着骑士抱起她虚弱的身子送她回房间的身影,比起那时看见骑士牵起嘉蓝小姐的手的光景,更让雪芙儿感到苦涩。 她希望能够抚平吉尔达·雷的痛苦,但完成这个心愿的人不是她而是米莉蒂安,这让雪芙儿感到很惆怅。比起为那些保住性命的人高兴,她的心情却充满着丑恶的嫉妒,这也让她对自己感到更加失望。 骑士回房之后,来问雪芙儿的看法。 「米莉蒂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是魂源的力量吗?」 雪芙儿无法直视骑士的双眼。 「我不知道……或许是卡莎伯爵夫人给她的守护魔法之力……」 「那个女孩额头上的隆起,跟你的额头两侧是否一样呢?」 一个令她感到意外的问题。骑士蓝色的眼眸抓住她试图逃离的视线,让她动摇不已。 「你在圣德基尼家的『白色森林』里,获得了这一对角。米莉蒂安也是在那座森林里失去自我意识,所以会不会是她的灵魂受到什么影响了呢?那顶金冠之下,或许藏有普通人所没有的力量。」 雪芙儿想起她在卡莎的房间里,曾瞥见米莉蒂安那凸起的额头。 「……或许真的如此。可是就算我想要察看她的魂源,米莉蒂安也不让我碰她。她讨厌我。」 雪芙儿一边说着,察觉自己的口气越来越冷,于是羞耻地低下头。骑士开口安慰她: 「毕竟她失去记忆了。不过,她的力量或许能成为救赎。」 雪芙儿一直想要让米莉蒂安恢复正常。但她竟然会嫉妒起米莉蒂安,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难道想像喀鞑靼族的咒术师赤剌诃一样,只容许自己展现魔力,受到众人感激吗? 圣德基尼皇爵赐予雪芙儿的角,一直都在警告她古代咒文非常危险。那个时候她明明可以更强硬地阻止吉尔达·雷,但她没有那么做,只因为她害怕忤逆他而被他讨厌。但如果真的想帮助骑士,那么就算被讨厌,她也应该要贯彻自己所相信的事才对。 中庭传来的劈柴声,为雪芙儿找了一个逃避眼前状况的借口。 她从窗户往下看,只见撒卡密等人正在动手造炉。她赶忙下楼之后,福齐萨便对她说: 「我们改变心意了。现在不是觉得自己能活命就好的时候。」 「稍微尝试一下也行。」 撒卡密语气凶恶地继续工作。 「反正我们也是要炼钢。只是想在这里减轻一点重量而已。」 正在帮忙堆砖头的小宝抬起头看着雪芙儿,有些担心地问道: 「雪芙儿,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我也来帮忙。」 雪芙儿强打起精神,开始搬起砖头。 大家说得没错。 将热病带给一无所知的人们,雪芙儿也有责任。在关键时刻无法帮骑士一把,都是因为她的内心人软弱。她因为害怕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才会让许多人和自己最重要的人感到痛苦。 能多救一些人,是她唯一的赎罪,而她却无法补偿那些已经赔上性命的人们。 3 妓女被米莉蒂安救活的传言,没多久便流传开来。 隔天有四个在家人扶持下前来「马头郭」的病患,再隔天则有十五人,这些人回去都广为宣传有关「带来奇迹的银发天女」一事。 从第三天开始,病人就已经排到城郭外头了。娜玛妲提供房间给重病的人,让城郭摇身一变成了医院。 撒卡密等人每天将二十个麻袋的砂铁加工成钢,用福齐萨想出的方法切割成小块后延展摊平,做成中间有个小孔的护身符。小宝画出百疾的脸让福齐萨做出一个钢印,盖在每一枚护身符上。 雪芙儿与小宝分工合作,前往无法靠自己来到「马头郭」的病人家拜访,分送护身符。 同时也能发现那些以为贫穷就见不到米莉蒂安的病人,协助他们前往求救。 米莉蒂安常常会出现癫瘸的状况,能够安抚她的只有吉尔达·雷;因此当米莉蒂安展现「奇迹」的时候,骑士一定得跟在她身边。相反地,只要雪芙儿打算接近米莉蒂安,她就很容易抽搐痉挛,所以雪芙儿与骑士连日来见不上几面,也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在意了。 捡回一命的人们为了表达感谢,送了一堆金钱礼物到「马头郭」里,全都是要奉献给「银发天女」的布施。「马头郭」曾是古里沃时代用来祭祀马头神的宗庙,如今正好适合让天女居住,娜玛妲等妓女们则宛如侍奉天女的使者,赞颂米莉蒂安并且献上贡品。 当雪芙儿去发送护符的时候,遇到有人对她这么说: 「破铜烂铁能有什么用?在『马头郭』里每天吃的饭肯定都撒上金粉了吧。只管脱病人衣服,还真是不错的差事呢。」 这些因热病而没了客人的其他青楼妓院人员,不断朝他们冷嘲热讽。 小宝生气地回嘴。 「才不是破铜烂铁!这些铁都是特别的!」 「我才不要那玩意儿呢。就算没了那个,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个男人很幸运地拥有一把赛革特之剑。正如撒卡密所说,就算护身符有治病的效果,也无法一眼就看得出来。如果没有「天女的奇迹」的话,大家或许就能很快发现,能够逃过热病的人所拥有的共通点……想到这里,雪芙儿又自我厌恶了起来。 她羡慕米莉蒂安什么都不懂,而无论是羡慕或嫉妒,都是令她生厌的感情。 她小时候远比现在还要不幸,但她会认为与其羡慕别人,不如自己去做些什么。她学会了很多,也比当时能做更多事了,为什么她的心智不只没有成长,反而还变得更糟糕呢? 或许吉尔达·雷不要喜欢上她,永远是个童话般的存在会比较好。明明她就获得了高攀不上的幸福,却因此被嫉妒的情绪困住,实在是太愚蠢了。 ◎ 吉尔达·雷拿与「马头郭」对分的布施财,透过娜玛妲购买一艘能横越带河的渡船,也雇了船员。这艘拥有两根帆柱与三张三角帆的中型船,吉尔达·雷命名为「多姆奥尔号」,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祖国的湖。 在做出发前的准备时,吉尔达·雷问船长是否有听闻利亚纳至今情况如何,并请船长尽量提供消息。热病的情况在卡撒拉虽然逐渐消失,但在其他地方却如野火般蔓延开来。 赛革特之钢能够对抗热病一事,里沃的魔法师不可能没有察觉,但死亡人数还是持续增加中。就算皇帝或参事会打算出面收拾状况,远离首都的卡撒拉也什么都不知道。 「魔剑啊,我到底做了什么……」 吉尔达·雷紧握着甲蛇之剑,质问火神颂恩,但依旧得不到回应。颂恩的魔力可能已经在百疾水窟内被吸收殆尽,就算想要将火焰注入赛革特的新蹈鞴炉,吉尔达·雷也必须将自己的魂源注入剑上才行。 自己的魂源会随着拔出魔剑而逐渐衰弱,他开始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从接受火神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魔剑总有一天会毁了自己。 吉尔达·雷自己会如何都无所谓,但他所承诺的事却必须完成。 4 「是疾风船!」 卡撒拉的人们纷纷不安地抬头看久未横越上空的船影。距离上一艘疾风船来到卡撒拉,已经有一个月之久了。 「马头郭」内,正在中庭工作的福齐萨也发现了。 「那是里沃的军舰喔!」 圆滚滚的船腹越来越大,最后船只不是降落在风港,而是马头郭的附近。在船头翻飞的军旗上,清楚地印着车轮与马车图样的纹章。形似翅膀、水平伸出的帆柱上,垂下好几条绳索。在船身着陆之前,一群身穿革铠的空军部队便接连借着绳索垂降至地面。这是急袭作战最基本的型态。 吉尔达·雷立刻下了决定。 「雪芙儿,带着大家上多姆奥尔号!」 即将航向带河的船,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出发了。 「您呢?」 骑士穿上锁子甲,将甲蛇之剑佩在腰上。 「我会带着米莉蒂安随后跟上。你把这个交给撒卡密。」 他交给雪芙儿一袋金币与书信。赛革特族人将刚完成的钢材装箱之后搬上台车,小宝与雪芙儿则抱着早就整理好的行李迅速离开城郭。 「是来抓我们的吗?」 撒卡密说道:「可能是天女的名声传到首都去了!我们在这里待太久了。」 空军部队组成一个小队在「马头郭」的门前散开。来向天女布施或求见天女的人们,像小蜘蛛一样一哄而散。部队中有一半的人手持弓箭待命,另一半则拔出刀来进入玄关。 「楼主娜玛妲在哪里!」 吉尔达·雷确定雪芙儿一行人已经从后门走了。穿着金缕长衫与外衣的米莉蒂安,并不理解士兵的怒吼声及妓女、患者们害怕的说话声,只是低头把玩丝枕上的红色流苏。城郭内的设计宛如迷宫,要到达此处并不容易,于是吉尔达·雷低头朝圆形中庭大喊。 「娜玛妲!」 然而没多久他身后的房门就被撞开,士兵们冲了进来。吉尔达·雷拔出魔剑,大跨步靠近他们,击打最前方的士兵。士兵的革镗凹陷,甲蛇之剑喷出的火焰也威胁着后方涌上的士兵。 娜玛妲就在一路后退到隔壁间的士兵中。 「欧塔斯大爷!」 站在娜玛妲后方的部队长官,则是奎里德的副官马可斯桑。 「非常抱歉,欧塔斯大爷……」 美丽的楼主脸色苍白地低下头去。通知奎里德的人显然就是娜玛妲。 「无妨。换做我是你,也会做相同的事。」 马可斯桑举剑前进了一步。他的表情还是像苦恼中的小狗,体格也一般,却是个使剑的老手。 「带来奇迹的『银发天女』就是这个女孩吗?」 娜玛妲点头。吉尔达·雷迅速挡在米莉蒂安身前。 这时,马可斯桑却忽然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放,单膝跪地。 「吉尔,我不是来逮捕你,而是来请你帮忙的。」 选择有一双友善眼神的副官来当使者,肯定是奎里德的巧思。马可斯桑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毫无敌意的语气继续说道:「一切是从拆除你所做的那个河堰开始。工人们接二连三倒下,转眼之间热病就传开了。就算牺牲了许多人拆了河堰,百疾川的水位还是不断下降,泉水盘只能等着干涸,潜入地下水道的人都会发病,恐惧也扩散开来。那帮魔法师相当害怕,认为百疾川的水是热病来源,但就算如此,我们也没有其他饮水。」 「从上游取来配给的用水总是因为不够而引起暴动,病人也一直没有减少。天一黑,重病发狂的人就会去攻击健康的人。这些人为了求水,纷纷跳入运河或渠道然后溺死。污染的水带来传染病,死者又再度加倍。」 「奎里德发现赛革特之钢能预防热病,于是向参事会提出建议,但查波罗杰家族与叶慈家族都不同意分配赛革特之钢。『宫殿里有用之不竭的清水』这种流言散布开来,民众的愤怒开始转向皇帝与贵族们,毕竟民众的死亡人数远多过贵族……于是皇帝宣布要迁往南都苏贾瓦,命令军队封锁利亚纳,由奎里德负责指挥。高阶军官们早就已经弃利亚纳而逃了。」 谈话中,马可斯桑垂下的双眼迸发精光,在吉尔达·雷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但你让利亚纳成为一座死城,而能拯救利亚纳的也只有你。奎里德 说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那么他什么条件都答应你;可是如果你拒绝,我就会在这里杀了你!」 他不是以奎里德的副官身分或「卡尔加」副队长身分说出这番话,而是凭着身为一名百姓的愤怒。感受到这一点,吉尔达·雷收起了剑。 「我正在寻找回利亚纳的方法,谢谢你们来接我。」 马可斯桑惊讶地站起身,试探性地回望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故意毫无防备地转身背对众人,抱起米莉蒂安,士兵们迅速地将两人团团围住。 娜玛妲哽咽地对他说:「请您、请您一定要救救里沃……」 「花魁,这段时间受您照顾了。」 米莉蒂安乖巧地把脸颊贴在吉尔达·雷的肩上。 ◎ 多姆奥尔号扬起了帆,也松开了船索。 雪芙儿认真盯着栈桥寻找吉尔达·雷的身影,看得眼睛都疼了,于是忍不住对撒卡密说: 「太慢了,我回去找他!」 撒卡密抓住雪芙儿的手腕,把书信推到她面前。 「雷阁下给你的。」 雪芙儿感到疑惑,却从撒卡密的表情判断事情非同小可,于是拉开了纸卷。 看见吉尔达·雷亲笔写下的她的名字,让她的情绪骚乱不已。 雪芙儿: 我希望你能代表我,将赛革特族人引荐给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国王陛下。 我希望能给赛革特族人土地,让他们能将炼制赛革特之钢的方法传授给多姆奥伊,有关这些我已另外写上亲笔信件,要呈给国王陛下与义父雷摄政官,随同此封信一起交给你。 小宝请交给义父照顾,让他有一天能够追随目前人在伊欧西卡尔的埃梅·巴吉尔学习魔法,这件事我也写在亲笔信里了。 我必须去更正自己犯下的大错。 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你会因百疾的诅咒而丧命。 但愿你一定要平安离开里沃,回到多姆奥伊。 我相信你会平安无事,我也会去完成我的义务。 吉尔达·雷 「我就觉得奇怪。」福齐萨说:「雷阁下把甲蛇之剑所点燃的炉火放进火钵里运上船,原来他打算在这里跟我们分开……」 没等他说完,雪芙儿就飞身跳下栈桥。 「雪芙儿!」 她不理会阻止她的声音,也不理会扭到的脚踝,快速穿越码头。 这时她的目标「马头郭」的屋檐上方,一道大型的黑色影子浮起。她大吃一惊,双脚就绊了一下跌倒了。 「雪芙儿!」 娜玛妲从前方跑过来,疾风船的影子横越了雪芙儿与娜玛妲的上方。 「雷阁下……!」雪芙儿大喊。 娜玛妲也双眼湿润地抬头目送疾风船。 里沃的军舰,已经升到遥远的天空中了。 5 马可斯桑把吉尔达·雷与米莉蒂安一起关在船尾的司令官室。 「我还以为『奇迹的天女』是你跟雪芙儿搞出来的把戏。结果你竟然选了这个女孩,放弃雪芙儿,你连骑士的忠贞都不顾了吗?」 严重的轻蔑,吉尔达·雷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谢谢你愿意放雪芙儿他们走,马可斯桑。」 打破守护雪芙儿这个誓言的人正是自己。只要两人在一起,就会牺牲雪芙儿。他领悟到自己对于心爱的人而言是个灾难,除了离开她之外别无选择。 马可斯桑眨了眨因疲劳而下垂的双眼。 「小奎里德跟你们走,说不定反而因此捡回了一命。城馆里有五个孤儿死了,就在奎里德发现赛革特之钢能防止热病之前……不过就一下子而已。塔欧弄散自己的锁子甲,把铁环分给小鬼们。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两个来不及救。」 这个事实打击了吉尔达·雷,也打碎了他心中冻结了憎恨的黑色巨石,巨石碎片在体内挖空了他。在战争中失去血亲的自己被憎恨所左右,竟然夺走跟自己有同样遭遇、但是却更加年幼的孩子们的未来。 他用力挤出的声音非常空洞。 「到达利亚纳之后……需要魔力很强的魔法师。我希望至少有三个人,而且要有随时会牺牲的心理准备。」 就算三名魔法师集中全部的魔力,他也不确定是否能再度施展百朗魔法。如果因热病而死的人选不够成为百疾清醒后所渴望的活祭品,那么为了让弛再度沉睡究竟必须要注入多大的魔力,令人无法想像。 或许百疾是无法再现的魔法也说不定,这个悲观的想法掠过脑海,但他也只有一试。 可是马可斯桑还是蹙着眉,看起来相当疲倦地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十二氏族们几乎把所有魔法师都带走了。他们为了自保,觉得魔法师多少可以派上用场,只剩下模哲·麦那家的魔法师。麦那的当家还待在利亚纳,似乎有着要跟首都同归于尽的气魄……」 吉尔达·雷打断他。 「监狱里的凤旅团魔咒师还活着吗?」 「大概还有几个……麦那光是维持治安就忙不过来了,应该没有闲工夫拷问俘虏。你觉得那群人帮得上忙?」 真是讽刺。他为了阻止里沃与魔咒师联手才解放了古代魔法,如今为了导正这个魔法,还是要借助魔咒师的力量。 结果他所做的事情,不就跟任意玩弄禁咒的魔咒师们一样吗?自以为能够任意掌控未知的力量,为了一己私欲轻怱他人的生命。他竟已堕落到与憎恨之人相同的罪恶深渊…… 马可斯桑忽然脚步不稳,伸手扶住了墙壁。他的脸变成灰色,布满了冷汗。他以为这是因为近期任务繁重而且还飞了一趟卡撒拉的缘故,看来却并非如此。 「马可斯桑……?」 吉尔达·雷的注意力被马可斯桑脖子上的斑吸引了。他抓住马可斯桑的手臂,体温透过锁子甲仍旧很高。 为什么?明明他身穿赛革特之钢,怎么还会患上热病? 「吉尔……」 马可斯桑的脸逐渐失去血色,覆上一层灰斑。吉尔达·雷从来没看过这么迅速的病情进展。 「米莉蒂安!快给他奇迹……」 银发少女在他叫唤之前就已经来到他身边。这时马可斯桑已经无法站立,双膝跪地,茫然地抬头望向少女。 米莉蒂安缓缓地摘下金冠,露出突起的额头与青灰色的双眼,吉尔达·雷这是第一次仔细看她诡异的容貌。 她举起白皙的手,碰触马可斯桑的额头,斑点上的黑纹迅速喷出脓血。马可斯桑的背脊弯曲,大幅度地前后摇晃,上仰的喉咙迸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声,机械性站起来的身体宛如旋风般用力按倒了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撞上地板,感觉到马可斯桑的犬齿陷入他的肩膀。百疾将马可斯桑变成了野兽,奇迹没有发生。 「米莉蒂……」 他暗示少女快逃。米莉蒂安却已经扔下守护金冠,毫无防备地站在眼前。 看守的士兵察觉到骚动,打开船舱的门。 「司令官……!」 少女撞开马可斯桑,跑向那两名士兵。 而吉尔达·雷看见了—士兵才往前走了两步,他们的脸色就迅速出现灰色的斑,然后失神般地站定不动了。 吉尔达·雷同时听见少女如此低喃: 「百疾利亚纳,百雷吉得。」 当他看到自己推开马可斯桑的手出现灰斑,总觉得那不像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他全身冰冷,只有额头像火在烧。百疾的诅咒从被咬的肩膀传染到全身上下,迅速夺走他的力量。他爬不起来,叠在他身上 的马可斯桑的心跳声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止。 「别担心,吉尔达·雷。我不会用热病杀你。」 米莉蒂安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让人很难想像她是那个只会发出无意义怪声的少女,声音中充满知性,却令人毛骨悚然。 少女纤细的手仿佛抚弄羽毛一般,轻轻把吉尔达·雷翻过去趴着。马可斯桑翻滚到一旁,毫无动静的双眸映着绝望。 冰冷的手指爬过他的颈项,以指尖描绘出图形。少女的波动自该处流进他的身体,与百疾的咒语相碰撞,捣乱吉尔达·雷身上的魂源。极度不协调的震动席卷他全身。给予他难以忍受的痛苦。 「你……不是米莉蒂安……!」 波浪银发下的脸蛋低下来,额头上交错着伤痕般的血管,占据眼窝的青灰色双眸以极近的距离看着他。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被你杀掉的总大魔法师。」 说完,收敛起疯狂而逐渐转成银色的青灰色瞳孔,唤醒了吉尔达·雷的记忆。 那是被圣德基尼一族的魔力附身、在北国尽头的「白色森林」化身成魔王的奥拉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 仔细想来,米莉蒂安的银色头发根部有着蓝色。雪芙儿不是曾告诉他,那是接收了他人灵魂的证据吗?而当时的萨亚雷,就是蓝色头发。 占据了少女躯壳的魔法师缓缓开口:「你跟圣德基尼害我失去了躯体,只剩下一部分魔力逃进米莉蒂安的灵魂中,自那之后,我就只能屈居于这么纤瘦脆弱的容器中。」 「你与生俱来的灵魂与魂源的连结确实很强喔。就算是米莉蒂安这么脆弱的魂源,供给她自己的力量还是比我硬接上的魂源还强。而能够解决这个难题,才是『那个禁咒』的过人之处……总而言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直失去自由地与没有神志的米莉蒂安共存。」 「伊莉耶丝·卡莎跟我一直在对凤旅团的魔咒师们施以禁咒,打算将我的魂源接在他人的灵魂上。没错,再度与雪芙儿·阿尔各见面之后,我认为只要有她的『月魂』,就够格成为容器了。」 吉尔达·雷在情感上拼命地否定眼前的存在。可是那打算要伤害雪芙儿的手段,的确是被他破了生命魔法的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会设下的邪恶伎俩。 「我原本打算接上雪芙儿的灵魂之后,再试着使用百疾的咒文。毕竟我比你还明白那个古代魔法的危险性。然而你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不过以结果来说,可以说是非常幸运。」 米莉蒂安——该说是萨亚雷——非常享受吉尔达·雷的惊愕。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实说我也不完全明白。可是我听见百疾的魔力在呼唤我,咒文也给了我力量。米莉蒂安的魂源跟伊莉耶丝一起成了唤醒百疾的祭品,而解放之后的百疾,就降临在这个容器里。」 「百疾的波动远比米莉蒂安的魂源还能与我共鸣,赐予我新的灵魂。现在我的魂源不只有米莉蒂安的七个灵魂,也完全网罗了第八个灵魂。因为百疾魔力的附身,我成了超越人类的存在。」 吉尔达·雷能够理解与超越人类的魔力共鸣的感受。就像借由他的憎恨而与他连结的火神颂恩一样,萨亚雷也借着仇恨与百疾相连结了。 仿佛要证明这一点似的,萨亚雷咏唱起咒文。 「站起来,骑士吉尔达·雷。」 吉尔达·雷的身体违反自己的意志站了起来,站在少女面前。 「按照伊莉耶丝的希望,我要支配你的『木魂』,将她的一部分魂源放入这个容器里,而米莉蒂安的一部分也是。我们是一家人……就我而言,我比较希望让你加入我的家族,可是伊莉耶丝似乎希望与其跟你融合,不如享受你的屈辱更加有趣。所以,未来你依旧保有你的意识与自尊,却无法忤逆我的命令。」 「来吧,你想要毁灭里沃、毁灭凤旅团的愿望,只要待在我旁边看着就好。因为我会靠着百疾的力量君临天下!」 吉尔达·雷的双脚踏过倒在地上的士兵们,走上甲板。 「你们!快停下来……!」 操纵船上绳具的士兵们发现他们后,便跑了过来。 「百疾利亚纳·百雷吉得。」 百疾的咒语在几步内便夺走了他们的性命。倒在吉尔达·雷眼前的士兵,指尖抓过他的长靴,留下数条血痕。 吉尔达·雷与「银发天女」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船头的舰桥,船长与船员们也只能流着鲜血抓住了船舵。 「你、们……怪物……!」 船员用尽了最后力气抓着吉尔达·雷这么说。 而他反射性地拔出剑来,究竟是出于萨亚雷的命令,或是自己长年的训练呢? 当甲蛇剑柄从他的手掌吸收魂源、传入魔剑之际,火神颂恩的波动中断了萨亚雷的咒缚。 吉尔达·雷集中全身意识,将剑尖指向身后,黑色的火焰迸发,袭向萨亚雷。 然而火焰被咒文之盾挡下,分散至少女左右两边、烧向甲板。绳索与船帆开始燃烧,提供疾风船浮力的气囊出现龟裂,火花自裂缝中散出,绳索也接二连三地烧断,甲板严重倾斜。 颈后的咒印将吉尔达·雷提起,魔剑自他手中脱落,滑过甲板后消失在船尾。 在剧烈失速坠落的飘浮感中,飞散着银发的魔物朝吉尔达·雷伸出了手。 气囊爆炸,疾风船拖着火焰与浓烟的尾巴,坠落在利亚纳东北方的广大沙漠中。 终章 崩坏的前兆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奎里德·曼斯顿派出的「卡尔加」小队,发现了疾风船的坠毁地点。 在该处找到的有烧得焦黑的船身,以及士兵们难以辨识的尸体。此外在稍微保留原形的船尾一隅,确认了「卡尔加」副队长马可斯桑已经死亡。 马可斯桑身边另外还有两具尸体,但都不是奎里德所等待的那名骑士。 只有一件事,就是吉尔达·雷的剑被送来了奎里德身边。 拥有甲蛇剑柄的波形长剑躺在炭化的遗体附近,即使经历恶火也丝毫没有扭曲损坏。只是拨开上面的炭灰,这把赛革特之剑便重现它黑亮的刀刃,但遗留下这柄长剑,就很明显地昭告了长剑主人所踏上的命运。 将利亚纳从热病中拯救出来的最后希望已经消失,奎里德如此向麦那家族的当家报告。 模哲·麦那放弃封锁首都,决定撤走留下的士兵与警官队。他呼吁还能行动的人民搭上前往新首都苏贾瓦的运输船,但只有少数人能够追随,因为利亚纳已经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病人了。 然而当麦那与曼斯顿一行船队抵达苏贾瓦时,皇帝却不允许他们进港。不只如此,还以阻绝热病的名义,命令水军前来烧船。 皇帝与参事会为了平息人民失去家人与土地的愤怒,必须将首都利亚纳灭亡的责任归咎于某人。由于曼斯顿家的客卿吉尔达·雷,害得皇帝之子莱谬,叶慈受了一辈子无法恢复的重伤,也让查波罗杰家失去赛革特族与「赤砦」的砂铁,因此参事会决议要处分奎里德·曼斯顿。 另一方面,麦那家族负责维护利亚纳的治安,因直接压制民众的不满而招来怨恨。此外,身为密探负责暗地工作的「沉默黑衣」也给人挥不去的黑暗印象,甚至还有流言说热病是他们与被捕的凤旅团共同计划的魔咒。更讽刺的是,因为他与奎里德一起在利亚纳留到最后,这份忠诚竟也被视为受到怀疑的因素之一。 可是认为这两人能够很容易被切割,是参事会的误算。奎里德早一步察觉到参事会的动向,与模哲·麦那一起离开苏贾瓦港。仰慕奎里德的属国士兵们一知道烧船的事件,纷纷转而投靠奎里德。 里沃帝国无论是水军、陆军或空军,出身属国的士兵都占了半数。属国兵的位阶几乎都很低,与其追随长期压榨他们的正规兵长官,不如选择同为属国出身的著名参谋。 于是曼斯顿与麦那的身边,集结了上百艘水军船舰、疾风船两艘、以及超过一万名的士兵,一行人前往希科蓝济带河东岸的那片属国领地。参事会虽然紧急派出讨伐军,但老谋深算的战略家奎里德煽动了想要伺机反抗帝国的属国群,让属国群藏匿他们。 帝国军的误算还不仅仅这一桩。 奎里德等属国兵的叛变消息一传到「南部哨戒军」,「红色平原」上的各个部族便群起叛乱。 「赤砦」崩毁之后,眼见里沃将赛革特族视为奴隶,引起了平原上部落民族的不信任感。大多数的族长都是因为与奎里德交好才进而跟里沃结盟,因此到了这个地步,干脆就毁坏盟约。 率领「南部哨戒军」的查波罗杰将军颜面尽失,逃往属国碧玛。苏贾瓦的正规军人数因热病与叛变而锐减,根本没有余力同时派兵镇压东西两方。也因此帝国军的衰弱更加隐藏不住,诱发了更多属阉起而反抗。 一方面,在迁都造成的混乱下,中央集权体制崩解的帝国本土内部,也出现了新的势力。 被遗弃的利亚纳附近的绿洲,出现了一个狂热的信仰集团,不消多时便增加了许多信徒,开始行军跋涉。 信徒们都是曾患热病在面临死亡之际,就突然摆脱了现世的苦难折磨,变成不害怕死亡与痛苦的无敌战士,叫嚣着要打倒见死不救的帝国。 率领这个教团的是一位拯救他们脱离死亡疾病的少女。这名被称为「银发天女」的少女身旁,则有位影子般的骑士追随照顾她。 大帝国里沃,开始走入分裂与衰退的命运。 序章 要塞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雪名残 「天又快黑了。」 站在瞭望台上远眺落日,塔布阴郁地叹了一口气。调派到里沃军的山上要塞,戍守这个沃尔峡谷隘口已经一年了,他还是很难习惯这么早的日落时间。 这座位于陡峭断崖间的山谷,午后时分才过一半就开始变得阴暗,过没多久太阳也会消失在山崖的另一方。这种冷淡的感觉,就像是个难以捉摸的女子。 「报告队长,有船。」当班的部下说道。塔布定睛一看,一片黑暗中,确实有一艘船从利亚纳川的水面缓缓往下游而来。船上只有一根帆柱与一片满是补靪的船帆,是一艘行动笨重的渔船。 塔布绷紧了神经尖声大喝:「停船!」 自从里沃将首都从位于利亚纳川上游的利亚纳迁移到南方城市苏贾瓦以来,这条川的川关水门就经常处于封闭状态。皇帝深恐毁灭利亚纳的热病会经由河川往南传染,于是下令阻断沃尔峡谷的通行。 溪谷两岸连绵不绝的「十二星山脉」是一座知名的严山峻岭,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因此川关堡垒也被视为难以攻破的要塞。换句话说,上游的居民与可怕的热病一起被这个国家给抛弃了。 一直以来,从首都利亚纳经由沃尔峡谷直到希科蓝济带河这一段所有的沿岸地区,既是里沃帝国本土的大动脉,也是最为繁荣的地方。从山上要塞一望而下,来来往往数不清的帆柱,说明了帝国引以为豪的水运能力。从前想早一刻遖关的商人们,经常能让守备队的荷包塞得满满。要塞中有三十组十人小队守护堡垒,塔布身为其中一名小队长,像他们这样的前方人员,总是能比高坐在利亚纳宫殿里的王族还早一步品尝从帝国全境进贡到首都的物资。塔布苦涩地想起那个时候,他的长官还建议他该成家了。但他每天听有妻子的老兵们埋怨不休,因此总是推辞说自己还想过一阵单身的轻松日子。然而如今又如何呢? 迁都原因之一在于水量减少,河川仅剩一半的宽度,水流也不再如原先般清澈,而是有着茶色的混浊沉淀。这座隘口是防治热病的最前线,负责将不断涌来的难民赶回去。有王族血统的堡垒司令官不愿意扮黑脸遭人怨恨,因此把自己关在值勤室里,将地狱使者的工作推给下面的官兵们。 如果当时他娶了邻村的姑娘,如今就算从事这么讨厌的工作,至少还能将抚养妻小当成工作动力。 「求求您,让我们通过吧。我们都不是病人,已经抛下村子了。请让我们离开这个死亡之地。」站在船头的女子抓着挡住帆船去路的水门,含泪说道。 在水门内侧的部下们纷纷别过脸去。就连站在瞭望台上的塔布,都能看到蹲踞在破旧渔船上的瘦弱人影。那里有两名虽年轻但衣衫褴褛的女子,两名看来不及十岁的女孩,年纪较长的那个女孩竹竿似的手上还抱着正哇哇大哭的婴儿。她们的衣服都因汗水而贴在身上,在沙漠的烈日与尘埃肆虐下变得残破不堪。船上一件行李都没有,只见一片干涸的船板。塔布不由自主地想着,这群女人所逃离的那座村子里,男人们都怎么了呢?在这场一旦染上便药石罔效的死亡疾病之下,又有多少村庄消失了呢?主力部队全都调派到苏贾瓦的现在,想要知道内陆地区变得如何,也只能靠想像了。 不久之前,满载着家当的渔船、川船、竹筏络绎不绝地涌来,船上的人们怒吼着要他们打开水门,大骂守备队是魔鬼,接着则转为苦苦哀求。到最后见水门依旧不肯开,他们便打算靠蛮力硬闯,守备队也有些人会在这些零星冲突下牺牲。塔布他们奉命在死者身上洒油,在箭上点火、射向尸体,将他们火化。因为皇帝的魔法师寄来警告信函,说明如果不这么做的话热病会蔓延开来。 每个人为了活下去都非常拼命,然而,难民们看见火焰也只能放弃闯关、返回川上,为了绕过「十二星山脉」而再度回到沙漠,就算知道在沙漠里等着他们的是疾病、死亡、饥饿与干渴…… 可是在他们驱赶了许多难民,试图穿过关隘的船只开始消失之际,塔布又不禁感到疑惑。 被死亡疾病缠身的人,肌肤上会出现灰白相间的斑点,称之为百疾,而所谓的百疾,其实是古代先住民敬畏的一种老虎。据说一旦染上百疾,身上的灰色总有一天会转变成黑色,皮肤破裂、全身喷出黑色的脓血至死。因此烧毁随河水流到水门前的尸体,也是守备队的责任。 然而,到目前为止,逃到关隘的难民之中,并没有人身上出现斑纹,与难民作战的守备兵们也没有人染上热病。既然如此,让这些人通过又有什么要紧呢? 「队长?」 塔布走下瞭望台,只见一名叫做贾透的部下怀疑地看着他。贾透比塔布还要年长,在十人小队中是个特别棘手的部属。塔布走进水门,那些可怜女子恳求的声音便更加清晰了。 「队长大人,求求您大发慈悲!」 塔布看着水门上的门栓,犹豫不已。这时贾透在一旁说道:「队长,您该不会打算带她们上床吧?就算您再怎么缺女人……」 「不是!」塔布生气地回答。贾透那种意有所指的问话方式,总是让他相当不悦。 「至少给她们一点粮食吧。」塔布粗声下达命令之后,贾透一脸无法接受地朝其他士兵使了个眼色。 「其他队长也知道吗?」 贾透抬头看着悬崖上的堡垒,故意大声问道。夕阳余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消失,堡垒周围都点上了火炬。塔布并不在乎被那些正往下看的其他队长听见,毕竟他们也开始对处理难民的手段感到迷惑了。 「你不必管,做就是了。」 除了贾透之外的三名部下,都从仓库中搬出硬面包与肉干来。塔布打开收取通行证的检验窗口,从窗口伸手到水门外给予难民食物。 「谢谢您,队长大人。」较年幼的少女说完,伸出她的手。 那是一只瘦得拿不动羊腿的于臂,于是塔布整个上半身都探了都出去,把肉放在船头。 这时,年幼的女孩却猛然抱住他。塔布的脖子一阵剧痛,他被咬了。 「放手,你做什……」 塔布才拉回上半身,小女孩就爬到塔布身上,钻进检验窗口内。 「喂!不许进去!」 小女孩像只老鼠般迅速地跳进水门另一侧,接二连三晈了打算拦下她的士兵。被咬的士兵先是大叫一声,瞬间就停下不动了。塔布茫然地看着士兵们的脸色逐渐惨白,出现灰白相间的纹路。 突然间有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下了命令:打开水门。 反射性遵从命令的塔布,发现自己搭在水门门栓上的手,也出现了灰白斑纹。 热病——宛如喝了烈酒般的一阵颤栗窜过全身,但那瞬间的恐惧也随着热度蒸发了。塔布的眼睛与耳朵深处麻痹刺痛,四周的景色全都模糊不清,连门栓都无法抓好。 是小女孩出手帮了他,塔布模糊的视野中,只能清楚分辨小女孩的身影。小女孩的脸与手脚上全都盖满了斑纹,双眼在昏暗夜色中绽放鲜红色的光芒。那是在沙漠夜晚徘徊的野兽的双眼。 「队长!你疯了吗?别让这些人进来……!」 贾透大吼着,打算爬上瞭望台去警告其他小队,但先前让小女孩咬过的部下们却挥刀砍向他。 「呜哇——!」鲜血喷溅而出,贾透应声倒地,没有任何人上前帮助他。 船上的女子们从塔布打开的水门之间下了船。不只女人,破船下浮起了无数的红色光芒,带着斑纹的百疾们逐一跃出水面。这些人半身赤裸地粗喘着,身上的水珠滴落,弓起布满斑纹的背脊四肢着地行走。他们血红的双眼 抬头看着堡垒,开始一起爬上悬崖,那姿态与一群狒狒没有两样。塔布也顺势加入了百疾群中,开始爬向瞭望台。 「杀了他们!别让任何人进来!」 头顶上方有人这么大吼,堡垒瞬间变得跟白天一样亮。发现攻击者的守备队全员就位。 堡垒内射出点了火的飞箭,百疾们应声往后倒向谷底。上方还推下许多落石,连打开的水门也一起压垮了。可是无论有多少人落下,后方不断补上的百疾就像成群的蚂蚁雄兵一样,毫不畏缩却步。他们露出森然獠牙,脸上表情就像盯上猎物的老虎,只是一股脑儿地抢攻上去。 塔布在瞭望台通往堡垒的阶梯上,咬了他认识的一名守备队队长——他就错在看见塔布之后放下了手中长剑。而那名队长也在瞬间静止之后,化身成百疾已回头攻击部下。过上兵刀相向的敌人,与其举剑,不如露出獠牙更有效果。等一回过神,原来的守备兵已经组成一队,打破了司令官室的门。百疾瞬间占领了这座要塞的所有房间与通道。 「你们这些人,都忘记帝国正规军的尊严了吗……!」 司令官托明·卡本的尖下巴颤抖着,拔起细长的剑。化身百疾的守备兵们一起扑向他,过去即使出现在队伍练兵的场合,也不曾展示过自己剑术的将军,终究一次也没有挥出他的剑,就倒在部属的剑下。 成为百疾的塔布与其他士兵,完全没有杀害长官的罪恶感,因为有一种更为绝对的命令,一直传入他们耳里。 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 这个声音不绝于耳。他们已经不再对任务有任何疑问,只剩下达成命令之后的满足感。 第一章 涡之海 1 雪芙儿站在船尾甲板上,不住地看着南方的天空。「多姆奥尔号」离开卡撒拉港后已经过了五天,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一再查看当时带走吉尔达·雷的那艘疾风船,是不是会再度现踪。 宛如察觉雪芙儿的心情一样,三张绑在两根帆柱上的三角帆,软弱无力地垂下。连续风平浪静的天候,让船速非常的缓慢。深怕后有追兵的赛革特族人,对于未来感到相当焦躁不安。这也难怪,毕竟一旦被抓回里沃,就是奴隶般的日子在等待他们。如果他们不是那么十万火急,雪芙儿肯定会一直赖在卡撒拉不肯离去。要她接受自己必须抛下吉尔达·雷离去的事实,实在太过艰难了。 「你别再这么哭哭啼啼了行不行,夫人!」成为赛革特族长的撒卡密斥责雪芙儿。 「就是因为你这副德行,才让船上的那些家伙不把你当一回事!」吉尔达·雷所雇的船员们一到天黑就会宣称要等风起,把船停靠河湾,拖慢航程。这让撒卡密气得龇牙咧嘴,不满尽数表露。 「你去臭骂船长一顿吧!你好歹也是船主人。」 吉尔达·雷买下「多姆奥尔号」之后,就让雪芙儿以他妻子的名义管理船只与赛革特族。可是正如撒卡密所书,徒有骑士之妻的头衔却一副穷酸样的「夫人」,已经开始让船员们对她产生质疑了。若雪芙儿具有贵妇那样的威仪也罢,但无论怎么看她就是个平民,而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太年轻了。 然而,吉尔达·雷信任雪芙儿,并托付她把赛革特族带回故乡多姆奥伊,并将小宝·曼斯顿交给在伊欧西卡尔的埃梅·巴吉尔……为了完成这些事,才让雪芙儿强撑到现在。 这与她之前搭船踏上旅程是如此不同。在伊欧西卡尔登上开往阿米兰堤的定期船时,雪芙儿打扮成男孩,以流浪工匠的身分搭船。当时她甚至不知道吉尔达·雷是生是死,旅途既孤单又胆颤心惊,可是她下定决心要找到骑士,没有任何迷惘。这次有十七名强壮的赛革特族锻冶工匠,以及小宝跟她一同航行,但想要返回利亚纳的心情,与必须完成骑十所托的责任感,却让雪芙儿的心情摇摆不定。 以雪芙儿的真心而言,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想回到骑士身边。魔剑上侵蚀吉尔达·雷魂源的波动,正在削弱骑士,责任感重的骑士现在可能已奋不顾身到让自己陷入险境,这让雪芙儿忧心不已。 另一方面,她也怕自己无法完成使命,会让骑士对她失望。骑士放下雪芙儿,选择带走米莉蒂安。就算她追到利亚纳,骑士说不定也已经不需要雪芙儿了。 米莉蒂安既拥有能解除「百疾诅咒」的魔力,也比雪芙儿美丽得多。每晚,当雪芙儿睡在吊床上时,总会梦见吉尔达·雷与米莉蒂安相拥的光景:而当她醒过来后,又会厌恶起自己肤浅的嫉妒心。 她在上次的航程中,为了能在海上多少赚取一点路费,因此很努力地接一些磨刀活。如今既没有赚钱的必要,她也没有那样的力气,但让同一件事拼命在脑中打转总不是什么好事。 雪芙儿仔细聆听河浪的声音,凝视着溅起浪花的汹涌波涛,觉得带河的浪涛让她联想到命运的巨浪。无论一个人愿不愿意,总是会被卷入其中,将人带往出乎意料的方向…… 在撒卡密的斥责下,她前往船头塔楼的船长室,同时拜托正在帆柱下方做研磨工作的刀匠福齐萨。 「福齐萨,您可以陪我去一趟吗?」 福齐萨是个矮小的男子,但他拥有长年锻铁练出来的坚实肩膀,锐利的目光充满威严,对船员们也很有说服力。虽然撒卡密与其他赛革特人在体格与气势上都不输船员,但大家对福齐萨还是比较敬畏。 「需要自卫武器的话,把这个拿去吧。」 福齐萨用一张坊安皮革包起磨好的刀,交给雪芙儿。这是雪芙儿在赛革特族的故乡「赤砦」时,用收集来的碎钢材打造的小刀。逃离利亚纳时一片混乱,让她以为刀子已经不见了,但福齐萨似乎替她捡了回来。短短的刀身呈现恰到好处的美丽弧形,波浪般的刃纹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谢谢您,领班。」雪芙儿拔掉腰间佩带的麦那的匕首,让小刀取而代之插入刀鞘。尽管两把刀都是拥有耐魔力的「赛革特之钢」,但名刀匠福齐萨所锻成的刀刃,毕竟有着其他匕首无法相比的价值。 「那把刀,可以让我磨吗?」 热中观看福齐萨工作的小宝,很想要麦那的匕首。十一岁的小宝与雪芙儿完全相反,船一出港便对一切充满好奇心,一刻也静不下来。如果没有这名少年,这趟旅途一定会更加阴郁吧。 雪芙儿正想敲船长室的门,门扉却突然打开了,下巴留着小胡子的大克船长走了出来。 「这不是夫人吗?找我有事?」 大克的五官棱角分明,是个肚子略凸的四十多岁男子,跟一般船员一样有着晒黑的皮肤和细细的皱纹。不过他的身手灵巧,不输年轻水手。他们原本雇的就是渔夫工作的货物船,船长的态度当然就不像定期船的船长那样亲切。雪芙儿的视线越过船长肩膀,可以看到大副正卷起航海图。大副年纪与船长差不多,身材高大顺长,全身肌肉如帆柱一样没有一丝多余赘肉,一样在下巴留着小胡子。 两人打量着雪芙儿,雪芙儿则直接开口:「请问我们的船今天能走多远?能到达拉哈港吗?」 「拉哈?」大副声音夸张地复诵。「夫人,我们都还没进入泰尔梅兹带河的主流喔。而且还得先克服前方的难关才行。」 大克船长接着说:「没错,要从现在的支流进入主流,就必须越过泰尔梅兹带河与马立殛斯带河的汇流处——『涡之海』。」 船员们的言下之意似乎在指责雪芙儿怎么会连这种事都不懂。雪芙儿很后悔自己无意中暴露的无知。 如果吉尔达·雷也在此,肯定会受到完全不同的对待。那名骑士拥有能博得所有人尊重的傲然气质,而雪芙儿被人小看似乎也不足为奇。雪芙儿突然想到,该不会他没有穿上像个骑士夫人般的裙装,也是不受尊重的原因之一。然而不可靠的印象无法因此改变,而且雪芙儿也不喜欢穿着难以活动的服装,因此她依旧穿着长袖的蓝色长衣与长裤。 大克船长催促雪芙儿等人一起爬上船头塔楼,将望远镜递给雪芙儿。 「你看,海上是不是有很大的海浪?那里就是『涡之海』了。」 雪芙儿与福齐萨轮流以望远镜看着那片白色波浪。前方倏然开阔的宽大带河上,的确是一大片与之前青绿色河水完全不相同的颜色,也隐约听得见急流的声音。 「由北往南流的泰尔梅兹带河与自东流向西的马立亚斯带河,两者的水流相冲突,就形成了复杂的漩涡了。万一被漩涡卷进去,最后只能被拖到漩涡底部灭顶。」 或许是看她面露不安,大克船长便像安抚小孩子似的对雪芙儿说:「你别担心,那里会有引导船来带我们度过那片漩涡。只要跟着那艘船,就能平安渡过。尽管交给我们吧。」 雪芙儿顺着大克船长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湾另一头有张黑色的三角帆。雪儿完全没发现那艘船何时出现,不过它在几十尺前方与「多姆奥尔号」朝相同方向航行。船身小得几乎被整张帆遮住,就像一叶轻巧快速的扁舟。船上有五、六名桨手各持一支船桨在左右船舷划动,灵活地控制前进方向。 「我们什么时候还雇了引导船……?」福齐萨刚问完,大副就耸了耸肩。 「现在不就告诉你们了?我们经常通过这里,早就已经谈好了。」 从里沃要进入泰尔梅兹带河,要先往南行经卡撒拉畔的支流,进入希科蓝济带河之后往东北绕行至马立亚斯带河,如此一 来就不用溯行漩涡,据说是相对轻松的航程。而雪芙儿他们行经利亚纳川的河口,就是不想让里沃水军发现而采取的最短路径。这条航道若不是老手的话便无法来去自如,因此大克船长很得意地说就算他们是货物船,也能实际进入此航道。 在雪芙儿听船长说话的当头,站在船尾塔楼的撒卡密等人似乎也发现漩涡了。他们开始围着舵手问东问西,因此大副前去提醒他们不要干扰舵手工作。正在掌舵的舵手,动作变得非常忙碌。 「你们还是进入船舱里比较好,等一下船会摇晃得很厉害。」 大克船长站在船头,看着前方的黑帆,开始对舵手下指示。在水手们驱赶下,雪芙儿与福齐萨、小宝都来到船尾塔楼下方,但小宝并不太情愿:「我很想看看漩涡啊。我可以爬上帆柱吗?」 「不行!你会被甩下来的,小鬼!」水手握起拳头吓他。 当众人被推进船舱之际,船身便忽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大浪打上甲板的声音中,混杂着撒卡密的怒吼。从船尾窗户看出去,只见水面像钟摆一样迎面而来,地板跟着往上晃,几乎要把人给弹出去。雪芙儿等人紧抓着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慢慢移动到窗户旁,把身体贴紧了墙壁。 「进漩涡了!」 水手们怒吼着,雪芙儿往窗外看,彼此撞击的大浪吞没了航道上溅起的水花,震动经由船身传了过来。左舷往下倾斜,船身抗拒着从那个方向拉扯的力道,摇摇晃晃地保持前进路线。雪芙儿撑直身体不让自己跌倒,但下拉船只的力道突然间消失了。船舱恢复直立之后,还没喘上几口气,接着又变成右舷往下拉扯。什么都看不见只会徒增恐惧感,因此她从受拉扯的右侧舷窗探出头去,漩涡是个直径有船身五倍大的圆形,中心像个漏斗一样凹陷,拖行力道就像要把一切都拉进漩涡中心。 「左满舵!」 听见船长与水手彼此吼叫的信号之后,「多姆奥尔号」的船身再度颤抖回正。接下来另一个漩涡又从左舷的舷窗直逼眼前。两艘船都在大幅度蛇行,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漩涡间,船舵逆着漩涡的方向发出巨大的吱轧声,聼起来就像随时会断掉让整艘船被漩涡带走。 当窗外交然间出现一片黑色岩壁时,雪芙儿大吃一惊。 几乎要直贯天际的高耸岩壁离他们实在太近,让雪芙儿以为船只是不是就要撞上了。这时,力道的方向突然改变,船身将船尾一甩远离了岩壁。远离之后回头去看,才知那是矗立在漩涡中的小岛。那座岛往东边倾斜,深深没入水面下,高耸的断崖上有道宽约两匹马身的瀑布往下冲,看起来像个粗大的柱子。 雪芙儿凝神再看,总觉得岛上似乎有人影走动。但那其实是有着黑色头部、黄白色鲜艳羽毛的大海鸥。数量庞大的海鸥因为船只接近而受到惊吓,纷纷高声啼叫飞窜。 接着船只方向又一变,右舷方向逼近了一处海岬。就像岩石岛一样,有着陡峭的崖壁。船身通过海岬侧边之后,便迅速自漩涡的拉扯力道中解放,突然航进平稳的水面上。 「通过了吗?」福齐萨吐了好大一口气,从舷窗仰望海岬。 海岬上方是座石造的高塔。四面的岩壁上有许多洞穴,发亮的青铜炮从炮门伸了出来。雪芙儿心中一惊,只见炮管缓缓地转向他们。 「夫人,请您出来。」船舱的门被人粗鲁地拉开,船长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他们。 「小心,他们是……!」 撒卡密从甲板上传来的声音忽然中断,变成被殴打的闷哼声。雪芙儿的视线越过大克船长,看到甲板上的赛革特族人被水手们团团包围,都被绑在帆柱上,最前方还有撒卡密流着鼻血倒在地上。 「太过分了!为什么……!」小宝正想跑出去,却被大副像拎小猫一样地抓住了。 船长阴险地朝雪芙儿行个礼,故作绅士地说道:「『涡见城』的城主希望夫人能去打声招呼,顺便缴纳一些领航费。否则的话,您整艘船可能都要化为乌有了。」 2 黑帆的领航船,是掌握「涡之海」的水贼的船只。 呈巨斧状的海岬东侧,阻断了带河汹涌的潮流,形成了一处风平浪静的沙湾。几十艘能轻易停上沙滩、与领航船同型的小舟,正并排停放在沙滩浅水处。 因为「多姆奥尔号」吃水很深:征海湾中段就必须下锚停船,雪芙儿一行人被带上小舟划上岸。负责划小舟的每个水贼,上臂都有漩涡状的剌青,海岬灯塔上翻飞的黑色旗帜也印染了相同的图腾。 大克船长与其他船员们在留下人看管船只后,便搭着小艇跟随小舟上岸。与充满着不安的雪芙儿一行人不同,这些船员相当期待登陆。从一离开古都卡撒拉起,他们就打算把雪芙儿一行人卖给水贼了。 雪芙儿后知后觉地想,大克的魂源其实笼罩一层薄污。魂源是灵魂的波动,每个人的魂源都有其独特的颜色,也会因经验与情感而稍微产生改变。看得见魂源,是雪芙儿为数不多的特殊能力之一。她没有使用这样的能力而傻傻地被骗,都是因为她一直胡思乱想自我封闭的关系。比起恐惧,雪芙儿更气自己。 福齐萨与撒卡密被船员加倍严密地捆绑起来,剥夺了他们所有的抵抗能力。小宝虽然没有被绑,却一脸惨白地走在雪芙儿身边。赛革特族人只认识「红色平原」,唯一有带河旅行经验的人只有雪芙儿,但她却让众人遭遇危险。如果吉尔达·雷托付她的众人有什么万一,雪芙儿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沙滩旁围绕着以圆木搭建的村落,屋檐下垂挂的鱼贝类正在风干,路上肤色黝黑的人们,除了手臂上的刺青之外,起居生活看起来与一般渔夫没有两样。「多姆奥尔号」的船员们上岸后发出欢呼声,奔向自己的家与女子们相拥。 之后雪芙儿才听说这些水贼们原本就是渔夫,住在泰尔梅兹、马立亚斯、希科蓝济三条带河交集处的中央沙洲上。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事捕鱼之余,也向行经「涡之海」的船只收取通行费用。 「涡见城」建造在突出「涡之海」的海岬上,水贼的首领如今正在城里等待雪英儿一行人。 城堡靠海那侧,从海上就能看见的高塔上有着装设大炮的城墙,面向陆地的那一边,则是以圆木搭建的宽阔行馆。木材在这水源短缺的世界里普遍被视为珍贵之物,但在此处似乎并不特别。 「涡见城」的入口有水贼哨兵看守,并清点雪芙儿一行人的人数。一路跟着来的大克船长在哨兵耳边说了几句话。 「除了船主与小鬼之外,全都关进牢里去。」 还来不及抗议,雪芙儿与小宝就被人从赛革特族身边拉开,雪芙儿大喊: 「我一定会……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福齐萨转过身,朝她点点头。但其他赛革特族人看起来却都绝望了。 小宝还跟她在一起,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看了看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的小宝,雪芙儿对他,也对自己说道:「没事的。我们一定要回多姆奥伊。」 ◎ 「汉琪坦大人,新来的船主来拜见您了。」 在哨兵的通报之下,从白珊瑚长椅上站起来的人,是一名留着丰厚黑色卷发的美丽女子。 雪芙儿一开始以为站在女子身边的大汉就是首领,因为大汉的上臂刺有两个漩涡状的刺青。然而女子的手臂上却有三道漩涡,双手的手腕上则套着相同形状的金色手环。大汉说话了。 「船主?是这个小鬼吗?」 「不是,阿隆司。船主是这个小姑娘喔。」 女首领撩起她的卷发,用散发黑珍珠光泽的双眼盯着雪芙儿。那双眼中所发出的魂源光芒带着野性,是 雪芙儿在以前认识的贵妇们身上都不曾见过的。汉琪坦的身材相当匀称,穿着非常贴身的薄革长背心与半长裤,纤腰上缠着镶有珠贝与黑珍珠的金腰带,其上插着一把宽大的弧形短剑。她的无袖长背心是红棕色,毫不吝惜地裸露着富有光泽的小麦色双臂和胸前的深沟,身后披的纯白披风,则以金色环扣固定在她肩膀上。露出的修长双腿线条结实,凉鞋的绳子往上一路缠至膝盖,还陷进发达的小腿肌肉里。 「女人当船主?不就跟请只鸭子当船长一样吗?」 名叫阿隆司的大汉嘲弄着,连在一旁的大克船长也呵呵笑了。 显然这些水贼打算威胁雪芙儿并提高领航费用。他们认为雪芙儿肯定会轻易妥协。这让雪芙儿暗暗提醒自己不能认输,不能被对方的气势压倒。这就像在市场上做买卖一样,是领航费用的谈判。 「你这话是在污辱我吗?」 女首领打趣地反问。阿隆司这才慌忙地改口。 「您误会了,汉琪坦大人。您是统领,我们的首脑,这小姑娘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呢?」 「哼,算了。这小姑娘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倒是没人知道呢。」 汉琪坦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双眼丝毫没有离开雪芙儿。 「『多姆奥尔号』的船主人,你似乎在船上放了不少贵重物品嘛。」 雪芙儿警觉道:「你指的是什么呢?我本来就打算支付领航费用,只希望能尽快出发……」 「既然如此,你把那些宝贝让给我,就能随时出发了。留下那堆钢铁跟打铁工匠吧。」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雪芙儿眼前一黑。 「我只能支付您余钱。将他们与钢铁平安送达目的地,是我的责任。」 「我才不管你有什么责任。我们从事这行,武器老是不够呢。」 听见女首领的话,雪芙儿便知道他们并没有发现钢铁与工匠们都是来自赛革特。 吉尔达·雷在雇请船员的时候,为了避免他们也染上百疾的诅咒,于是发给船员们钢制的护符。但他为了提防里沃军追踪赛革特一族,于是对「赛革特之钢」的真正价值保密。因此大克船长他们大概认为那些护符只是一般钢铁,并没有什么重要性。 雪芙儿绝对不能让对方知道船货是拥有耐魔力的钢铁。万一让水贼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将赛革特族人们卖回去给里沃。她想了再想之后说:「那么,我立刻打造一把剑送给你。至于其他就用钱币……」 「住口!」水贼女王突然怒喝。 「不必你教我该怎么做!你再开口,我就把那小子身上的肉一寸寸割下来!」 大克船长在一旁狡猾地打岔道:「请您等一下,汉琪坦大人。这小子的老子好像是里沃的将军还是什么来的。我们别伤害他,才有办法换到赎金。」 「喔,那将军是谁呢?」 汉琪坦与阿隆司兴致勃勃,让雪芙儿的心凉了半截。小宝咬了咬嘴唇,大叫: 「才不是!我是魔法师!你们别太过分,否则我要对你们作法了!」 小宝确实是为了当上魔法师,才离家出走的。 「魔法师?你不过就是个小鬼,这不是一看就明白了吗?」 大克船长大笑,汉琪坦的双眼则发出感兴趣的光芒。 「船主人啊,如果你告诉我小少爷的父亲是谁,我就不对你们『太过分』!」 雪芙儿无法回答。一旦说出里沃军参谋总长奎里德·曼斯顿的名字,或许能换得小宝的安全,但赛革特族赌上性命逃离里沃一事,就会完全付诸流水了。 大克船长忽然露出淫秽的笑容,提出了建议:「这女孩被包养她的骑士抛弃了,反正也拿不到她的赎金,不如就送我吧。要让女孩子开口招供,侵犯她是最快的方法了。」 知道大克船长竟然如此看待她,让雪芙儿怒火中烧。在船上因为福齐萨他们也在一起,所以她松懈了戒心,让他人抓住弱点,是无法挽回的疏忽。这一切灾难仿佛是她自找的。 阿隆司苦笑。「比起剑,你对这种小女孩比较有兴趣吗,大克?」 「我只要看到哭哭啼啼的女人,就会想让她们哭得更厉害呢。」 看见大克舔了舔嘴唇,汉琪坦说道:「这点我也同意。好吧,你现在马上侵犯她。」 这句毫不在乎的命令使人背脊发寒。大克立刻扑上来抓住雪芙儿的前襟,撕开她的长衣。 「雪芙儿!」 哨兵反抓挣扎不休的小宝的双手,让小宝痛叫出声。 「住手!我的父亲是……」 「小宝,闭嘴!」 雪芙儿在被压倒在地上时,手掌贴住大克的额头。她的怒火让魂源集中在手掌上,只瞬间就捕捉了大克的魂源,并喊出「遮蔽咒文」。咒文的波动眨眼就进入了大克的身体里。 大克一阵痉挛,双眼顿时失焦。雪芙儿推开大克站了起来,只见水贼们瞠目结舌。 「你……你是魔法师吗?」 3 汉琪坦上半身往前倾,阿隆司则拔出弯刀,警戒地护着女首领。 雪芙儿虽然很想收拢被拉破的长衣前襟立刻逃走,但她努力镇静下来,刻意袒露肌肤,并直视女首领的双眼。接着她缓缓地放下她的头发,露出额头两侧卷贝般的双角。 「那……那是什么?你是怎么杀死大克的?」 看见雪芙儿异于常人的外貌,阿隆司比汉琪坦看上去更惊恐。就连小宝都惊讶得只能呆立在当场。 尽管这是自己一直想要隐瞒的样子,但如今与其遭受侮辱,她宁可被人畏惧。 现在正是时候。 雪芙儿为了达到效果,尽可能语气高傲地回答: 「我没杀他,只是取走他的灵魂而已。这对角就是魔力的证明。我是来自学都伊欧西卡尔的魔法师,也曾为阿米兰堤女王工作过。」 「阿米兰堤女王?我没听说过。」 尽管出口嘲弄,汉琪坦却显得很感兴趣。她黑珍珠一般的双眼仔细地观察着雪芙儿的角。 阿米兰堤的托丽榭丝女王曾希望雪芙儿替她工作,这点虽是事实,但并非要她当魔法师,而是希望雪芙儿能成为女王商量的对象。她在学都所学的也不是魔法,而是成为贵妇的礼节规矩。不过,地处远方的「涡见城」水贼们当然不会知道这些。 「托丽榭丝陛下是个既美丽又聪明的女王,住在比这座城还大得多的宫殿里。在那个地方,拥有多少位魔术师远比拥有多少金银财宝更能提升国王的威信。这点里沃国不也相同吗?」 雪芙儿故意出言挑衅。就算对方不知道阿米兰堤这个国家,也该知道逃出奥拉的魔法师往往都会受到里沃的重用。 「你的意思是,我比不上那个什么女王?」汉琪坦的眼中闪着怒火。 「如果你比较重视赎金,却把珍贵的魔法师送给这么低贱的男人,那的确是不如女王陛下。」 雪芙儿目光冰冷地看着失去意识的大克。如果他看见与在「多姆奥尔号」上截然不同的雪芙儿,肯定会心生怀疑,但雪芙儿眼前要能先骗过水贼们。 问题在于雪芙儿就算能看见魂源或灵魂,但「遮蔽咒文」却是她唯一会用的魔法。「遮蔽咒文」能够在对方的「月魂」上产生作用,是「转移注意」的方法,只要慢慢施展在对方身上,对方就会对自己失去兴趣,而强力施展的话也可以让对方像大克这样失去意识,不过最多就是这样了。 雪芙儿没有其他办法,现在只能依赖她在伊欧西卡尔所学的有限知识,虚张声势一番。 但是女首领并没有这么好哄骗,只见她转头对哨兵下令道: 「我的手下也有魔法师喔。你去把『独臂』带上来!」 冷汗从雪芙儿的背脊淌下。如果此处有真正的魔法师,那么她的谎言立刻就会被拆穿;但如果水贼的魔法师是一般装神弄鬼的咒术师,说不定还能勉强应付…… 哨兵带上来的男子,身披一件灰色斗篷,下巴留着跟船员一样浓密的胡子,脸色并不好看。看见对方蓬乱的黑发下戴着一圈金色的额环,雪芙儿感到一阵绝望。那是学都给予魔法师做为身分标记的额环。与「独臂」落魄的外表相反,他灰色双眼中所散发的魂源光芒,有如钢铁般精锐。 「独臂」看见雪芙儿的角似乎相当吃惊,有一瞬间僵立不动,但很快地便走向前去朝女首领行礼。 「『独臂』,用你的魔法测试一下这个女孩到底是不是魔法师。如果她说谎,就杀了她。」 汉字琪坦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雪芙儿,观察她是否会退缩。 「我知道了。」 「独臂」朝着雪芙儿伸出双手,右手的袖子白手肘处以下一片空荡,霉天儿才知道他是名副其实的独臂。雪芙儿屏气凝神,因为魔法师从单手握住的小袋子里,洒出了类似胡椒的粉末。 雪芙儿刚才使用了香水咒药,相同的粉末状咒药也能当成触媒,让波动传进吸入者的身体里。目前的状况下,只要对方没有暂停呼吸,那么雪芙儿也可以反过来使用咒文。 正当「独臂」开始咏唱咒文之际,雪芙儿也同时咏唱着「遮蔽咒文」并走近「独臂」。尽管这是很大的赌注,但她必须直接碰触对方,咒文才会生效。 雪芙儿正想伸手碰触「独臂」的额头时,「独臂」便中止咏唱并往后跳开。他背脊抵着墙壁,看穿了雪芙儿的目的。 「独臂」愤慨地咏唱其他咒语,这时大克突然醒了过来。他显然闻到了咒药,因为咒文而清醒。 「这个臭女人……!」 大克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状况,一发现眼前的雪芙儿,便喃喃咒骂着朝她冲过来。 雪芙儿抬起手正想要挡他,但手还没碰到大克,大克就像被雷劈中一样往旁边一飞,撞上了阿隆司。 「住手!已经够了!」 「独臂」大吼一声。雪芙儿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克则再度眼冒金星、四肢僵硬地昏了过去。 「独臂」急急地将咒药袋子收进自己的袖子里。 「汉琪坦大人,这个女孩是个不简单的魔法师。与其跟她起冲突,不如招揽她比较好。」 女首领从椅子上站起来抬脚一踢,大克就像个圆柱子般滚到一旁。她正想靠近雪芙儿,「独臂」却挡住了她。 「太危险了。如果您直接与她接触,她可能会对你用邪术。」 汉琪坦眯起眼睛打量着雪芙儿。 「你离开那个阿米兰堤女王,来替我工作吧。敢拒绝我就杀了你。」 雪芙儿深怕对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强自镇定地开口回应: 「如果我的弟子小宝也一起的话,可以。」 小宝不停眨动双眼来回看着雪芙儿与女首领。汉琪坦得意一笑,大声说道: 「很好!大家一起庆祝吧,今天我们得到一个魔法师跟大量武器呢!」 水贼们纷纷开口附和心情好的女王。 「汉琪坦大人万岁!」 雪芙儿认为应该要顺着这股幸运之势与对方谈判赛革特族与钢铁,但「独臂」却拉住了她的袖子,她吓了一跳闭上嘴。「独臂」泛着黑眼圈的双眼有些朦胧,凝视着雪芙儿。 雪芙儿以为对方可能对她产生了怀疑,感到一阵紧张。这时她却发现「独臂」的双瞳,正从灰色变成宛如深沉泥沼般的黑色。 雪芙儿总算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了。 4 「独臂」再度恢复成灰色瞳孔,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 雪芙儿跟小宝被带到海岬突起处的高塔,进入一间宽阔的房间。窗户只有一扇,铺着毛皮的床也只有一张,墙壁与地板都用石头堆砌,看起来是一间独立单人房。 窗外是断崖绝壁,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涡之海」。左边是南北延伸的泰尔梅兹带河,右边似乎是与来自东方的马立亚斯带河交汇的地方。虽然隐约能看见西侧河流的对岸,但北侧的对岸太远,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见。那一面的陆地上,就是雪芙儿的故乡,也是旅程的目的地——多姆奥伊。 刚刚「多姆奥尔号」差点撞上的岩石岛,矗立在带河交汇处的中央,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岛中央的位置有道深邃的裂缝,裂缝两旁形成两座角度锐利的山。就像包围整座岛一样,与汉琪坦身上刺青相似,有三道旋的大漩涡,卷起了滔天大浪,而其周围则是无数的小漩涡,卷起了一堆泡沫。 带路的水贼一退下,一名自称水贼母亲的质朴老妇人,送了食物与替换衣物来让雪芙儿换下撕破的长衣。食物有晒干的飞鱼跟揉了海草的面包,还有闻起来味道像瓜类的黄色果汁。虽然雪芙儿紧张得口干舌燥,恨不得马上喝下那些果汁,但雪芙儿无法肯定汉琪坦会不会如之前所说的那样对待她,因此在能够信任对方之前,连小宝都得忍着不能开动。 雪芙儿换上印染了漩涡图样的背心之后,「独臂」又急匆匆走了进来。 「埃梅!」 雪芙儿抱了上去,忍不住确认对方一番。对方的褐发凌乱纠结,又驼背又瘦。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阴郁目光中,隐藏着激烈的脾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当然是因为读了你的信啊,雪芙儿!真没良心,你竟然认不出我。」 对方虽然语气不善又爱挖苦人,但其实是个正直又纤细的人。 「谁叫你留了那满嘴胡子,连眼睛的颜色都变了!」 「你说这个?这可有用极了,很讨汉琪坦大人的欢心,我才没被杀掉。」 外号「独臂」的埃梅从袖子里拿出眼药递给雪芙儿,那双灰色眼睛又变回原本的黑色了。 小宝双眼发光地盯着埃梅看。「这位是雪芙儿的朋友吗?」 「对,他叫埃梅·巴吉尔,是位真正的魔法师喔。刚刚我看起来好像用了魔法一样,其实那是埃梅的杰作……看你的额环,你拿到学位了对不对?小宝很想成为一个魔法师。」 埃梅·巴吉尔跟雪芙儿一样是多姆奥伊人,接受阿尔多哥王室的推荐前往伊欧西卡尔进修,以取得生命魔法的学位。埃梅与雪芙儿接受阿尔多哥王室推荐前往奥拉的过程中,也与吉尔达·雷有很大的关系。 雪芙儿离开学都的女校之后,曾在阿米兰堤写过一封信给埃梅,后来在利亚纳又再度写了一封,但她没想到埃梅会亲自出来找她。 「因为我很在意雷阁下与火神之剑的事。你信上不是写雷阁下的魂源变黑了?所以我才觉得要尽快想办法解决……他在哪里?」 眼见雪芙儿的兴奋之情瞬间变得低落,埃梅就让两人坐下来,要他们先吃点东西。接着为了以防万一,埃梅在门上下了封闭的咒文,就开始交代自己的事。 「我一收到你的信,就立刻搭上定期船。船开到拉哈为止都还好,是在那边换乘的船只暗中搞鬼。」 就像雪芙儿他们所中的圈套一样,埃梅也是搭上了跟水贼挂勾的船,被带来「涡见城」的。 「那你呢?你怎么会从杜亚纳来到这里?」 雪芙儿像打开话匣子一样,交代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吉尔达·雷为了向里沃复仇,利用了魔剑与魔女卡莎的力量,改变了流经里沃首都利亚纳的百疾川的流向。也因此,远古时代被施在百疾川上的诅咒,化成热病袭击了流域里的人们。后来 得知与雪芙儿在利亚纳重逢的米莉蒂安拥有治愈诅咒的能力,吉尔达·雷便带着米莉蒂安回到利亚纳,雪芙儿则必须把能防止诅咒的「赛革特之钢」以及赛革特族人带回多姆奥伊。 「埃梅,你能去雷阁下身边吗?拜托你去救他。雷阁下觉得诅咒是他造成的,所以非常痛苦。如果是你,一定能用生命魔法把他从魔剑中解放。」 独臂魔法师一脸沉痛地点点头。 「我本来就打算尽我所能。把雷阁下……把他那样的男人逼到这种地步……全都是我造的孽。」 雪芙儿大吃一惊。「埃梅,你怎么这么说!」 「他会想要复仇,都是因为他弟弟都蓝骑士被凤旅团下了禁咒,对不对?因此魔剑或百疾这样的死亡疾病出现在世上,追根究柢都是那个禁咒所造成。我明白自己所做的事到底有多可怕……也明白创造那个禁咒究竟有多罪孽深重……」 埃梅在里沃战役中失去了一只手,在绝望之余开始研究禁忌的魔法。那是一种将波动完全不同的灵魂相互连接的咒文。都蓝骑士死去之后,被接上了凤旅团内一个名叫梅根·金席克的魔咒师的灵魂,变成截然不同的人出现在吉尔达·雷面前。自那之后,吉尔达·雷的内心便不断淌血。 「如今凤旅团的人们仍旧持续拿那个禁咒胡作非为,我只要想到这点就快发疯了……明明是我自己创造的,可是我到今天都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它!」 埃梅凹陷又有黑眼圈的双眼,因为苦恼而皱了起来。被施了禁咒的人们其末路会有多凄惨,埃梅与雪芙儿都一清二楚,因此埃梅在学都一直焚膏继晷地研究着禁咒。 可是,在看到雪芙儿的脸色后,埃梅仍逞强地用轻快的口气说道:「有关魔剑的波动,我也去找圣德基尼皇爵家的魔法师们商量过不少次。雷阁下的灵魂与身体都很强壮,应该还能稍微再撑一阵子,我一定会救他。」 圣德基尼家族是奥拉国内生命魔法的最高权威。雪芙儿的生命魔法,也是向该家族的魔法师所学。如果是他们,肯定能让雷阁下的魂源复原。 「谢谢你,埃梅……谢谢你真的肯来。」 离开卡撒拉以来首度见到的希望,让雪芙儿双眼含泪。埃梅不好意思地轻咳几声,一脸尴尬。 「现在高兴还太早。我们得先离开这座『涡见城』才行,但我将近一个月以来,完全找不到可乘之机。除此之外,有关那个热病……」 见埃梅欲言又止,让雪芙儿生起一股不安。 「难道这里也出现热病了?」 「有一个俘虏出现相同症状快死了。他是来自东方的库卡利商人,是个能换到赎金的俘虏,所以汉琪坦大人命令我治好他。你可以让我拿那个『赛革特之钢』试试吗?」 「是可以,不过大概不会有效果。『赛革特之钢』的耐魔力仅能防止诅咒,能够治好病人的只有米莉蒂安而已。」 幸好钢制护符没有让水贼们拿走,不然赛革特族人跟那名俘虏被关在同一个房间里,实在相当危险。 埃梅保证会让病人接受隔离之后,陷入了沉思。 「耐魔力吗……」 就像在学都研究生命魔法与禁咒一样,那双黑色的双眼正住探究魔法的深渊。 「如果我在奥拉时能与那个米莉蒂安见上一面就好了。只要能调查她哪里与雪芙儿的『月魂』不同,说不定就能知道她是怎么解开诅咒了……」 这时,窗外传来鼓声,催促般的节奏又急又快,埃梅慌忙站了起来,双眼又变成了灰色。 「这是汉琪坦大人的召唤。只要那鼓声响了,不管有天大的事都得去集合,否则女王会不高兴。你们也一样。」 接着,埃梅又提醒他们:「你们可别因为那个女王是女人而小看她。她既残酷又没人性,就算所有水贼男人加在一起都赢不了她。还有,不管是多小的事,她都非常讨厌别人忤逆她。」 ◎ 埃梅的忠告很正确。 在城堡前院集合的五百名水贼面前,女王汉琪坦抓来了一名俘虏。那名俘虏的手脚上都绑着铁链,有四名水贼拉着他,但俘虏还是像头猛兽一样大吼且拼命挣扎。他的皮肤上出现了灰色与黑色的条纹。 雪芙儿知道那是百疾热病的末期症状。此时,俘虏正用异于常人的怪力反过来扯动压制他的四名男子,让他们脚步不稳。他嘴巴大张且露出獠牙,牙齿上鲜血与唾液混杂。 「那是库卡利商人……已经失去理智了。」 埃梅轻声说完,走到汉琪坦面前。女王微扬的双眼来回看着俘虏与埃梅。 「『独臂』,是你的魔法让这家伙变成这样?这家伙咬了我的手下,害他就快死了喔。」 汉琪坦指向一名年轻水贼,他正躺在一块铺在地板的布料上,缠住手臂的绷带不断渗着血。年轻水贼因全身的高热而颤抖不已,流着冷汗。 雪芙儿不禁脱口而出:「他被热病传染了。这个人早晚也会像野兽一样,会去传染给别人。得先把他关起来才行……」 汉琪坦迅速转身看着雪芙儿。黑珍珠般的眼眸像刀刃一样锐利。 「热病?是你们把热病带来的吗?毕竟你们一来,他就变成这样了!还是说,这是你的邪术?」 集合的水贼们,目光全都集中在女王与雪芙儿身上。 「不是!这是一条名为百疾的河川带来的诅咒,下游的港口城镇卡撒拉也因此死了不少人。不过这里离百疾川很远,只要不被遭到感染的人咬到就没事。」 雪芙儿虽然加以说明,但她的声音太过高亢,更加深了汉琪坦眼中的怀疑。埃梅从旁想要加以解释。 「在这之前,我不晓得那个库卡利人的病竟然是诅咒。这是我的疏忽。我们还是先把病患……」 可是女王打断丁埃梅的话:「『独臂』,不管是你或者是这个『长角的魔法师』都好,只要能治好我的手下,就是女王的魔法师,可以留在『涡见城』,办不到的那一个就杀掉。就这么决定了。」 汉琪坦突然往地上一蹬,跳向俘虏。俘虏扯倒了一名拉着铁链的水贼,挡住了汉琪坦的去路。汉琪坦把跪在地上的水贼当踏板,高高跳到俘虏头上。俘虏伸长脖子,打算去咬汉琪坦的脚。 可是,汉琪坦在空中一个翻身,同时拔出腰间的弯刀。随着一记宛如剖开西瓜的声音,刀刃也陷进了俘虏的后脑勺。俘虏的脑袋从颈部落下,大量黑色脓血喷溅而出;而在此同时,汉琪坦降落在俘虏身后,飞扬的黑色卷发纷纷落回她的肩上。 第二章 东域 1 「曼斯顿你这个逆贼!皇帝陛下一定会把你抄家灭族!」 与敌人交战却成为败战俘虏的库卡利总督木塔吉将军破口大骂。 「模哲·麦那,你被这个卑鄙小人给骗了!背叛了十二氏族的祖先,你将来会下地狱!」 模哲·麦那面无表情地命令:「行刑!」 在麦那家的族印「沉默之星」下,总督的鲜血渗进了沙漠。 里沃的帝国参事会为了统治属国库卡利,于是任命木塔吉将军为此地的总督。木塔吉家族与麦那家一样,同为里沃的十二氏族之一。 从属国军中受到破格拔擢的知名参谋奎里德·曼斯顿,仅以一艘疾风船与二十艘水军船舰,便轻易攻破了木塔吉将军的防守,并处决总督,正式宣告了属国库卡利自此得以脱离帝国的掌控。 模哲·麦那与奎里德·曼斯顿打着反里沃帝国的旗帜,率领属国军团在希科蓝济带河的东岸设下据点。这个被称为「东域」的地区,是位于东方尽头的「大沙漠」吹来的沙尘的通道,整片土地贫瘠又缺乏矿物资源。奈托、比安塔、库卡利这些分布在带河沿岸的小国,虽然全都是里沃的属国,但与南方属国相比之下,常驻于此的里沃军数量要少得多,尤其是奈托,只有一艘空军用的疾风船而已。前参谋总长奎里德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以它为目标。 而驻军那么少的理由,是因为各国每年都会派遣朝贡使节前往首都利亚纳一趟上缴岁贡,因此不太需要强大武力加以镇压。尽管如此,并不代表「东域」各国对里沃没有反抗的心态。 三个小国原本都以王室血统为主,尽管规模不大,却是向心力很强的战斗部落国家。国民除了结网捕鱼及耕种作物之外,也都是能够拿剑保卫渔船与田地的战士。 话虽如此,位于「东域」西北方却有一座水贼盘据的沙洲,总是驾船前来袭击沿岸并抢夺他们的作物。厌倦了长年冲突的几位国王,选择臣服里沃帝国以牵制水贼。 帝国军的强悍,的确有效地让水贼船队敬而远之,但上缴给里沃的岁贡却成为国家的沉重负担。此外,首都又从利亚纳南迁至苏贾瓦,远离了「东域」。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水贼们,再度频繁出没了。 属国军团从南方沿着希科蓝济带河一路转战,势如破竹地逐一击败了里沃驻军,并让诸位国王知道他们没有敌意,与国王们结盟,并以军团取代里沃驻军。原驻军中有些出身属国的人可编入军团,至于里沃正规士兵则成为俘虏,负责一些杂役工作。在属国士兵之间对蛮横正规士兵的不满,总算因此得以一吐胸中怨气了。 2 总督行刑完毕之后,库卡利王满面笑容地迎接奎里德与模哲。 「希望两位能够永远守护我国。毕竟木塔吉总督只会不断增加岁贡以中饱私囊。」 从刚才处决场旁的欢声雷动,就能明白那名总督有多么受到库卡利人民的怨恨。属国军团摧毁木塔吉总督的仓库,将他囤积的贵重谷物分发给人民,因此士兵们全都受到温暖的迎接。 库卡利王年事已高,乍看很软弱,事实上却是个很精明的政治家。在与木塔吉将军交战时,尽管奎里德秘密派出斥候队「卡尔加」做为使节,但军团与总督军之间的胜败情势尚未明朗之际,国王并不肯轻易与奎里德缔结盟约。 如今军团的帐棚包围在王城周围,奎里德与模哲也总算能以宾客的身分接受国王招待的晚宴了。国王宰杀总督饲养的牛只,再加上形状似梨、名为「地梨」的水果酿造的酒,以及库卡利特产的龟肉、龙虾、南瓜籼山药等菜肴,款待奎里德与模哲。 城堡是总督所建造,因此结构与里沃的堡垒相似,然而库卡利的风俗却与里沃大不相同。国王要大群女子随侍在侧,所有的食物都是由女子的手拿起来喂到他嘴边。除了国王之外,其他的大臣们也都如出一辙,这里身分高贵的人,似乎都不会亲自去碰触食物。 就连奎里德与模哲身边,也各坐着两名妙龄女子,伸手拿起菜肴递给他们。奎里德料想木塔吉总督以前必定是兴高采烈地采用了这个习俗,心下感到一阵不快,于是拒绝了女子。几乎所有属国政务官都醉心于这种在母国享受不到的权势,才会得意忘形变成了暴君。 模哲更是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麦那家族的人,只吃试过毒的食物。」 这名原本就阴气沉沉的麦那家族当家,与首都利亚纳一同被帝国参事会舍弃,因此看起来更难相处。身为十二氏族之一,尽忠职守地担任首都警察长,却被指责是热病流行的元凶,他心中对于这种莫须有罪名的愤慨,比属国出身的奎里德更难化解。 「既然如此,您大可放心。」 库卡利王摸了摸光头与松弛的下巴,堆起满脸的笑容。 「服侍二位的是朕的女儿。女儿们啊,在喂将军之前,要先试毒才行。」 年纪轻得就算说是老国王的孙女也不奇怪的公主们,穿着露出一边肩膀、布料上打褶的麻质长衣,顺从地把食物放进自己嘴里。每个公主的圆润脸蛋上都有酒窝,看起来很甜美,而她们的黑发上也都戴着色彩鲜艳的花束,每位都相似得几乎无法分辨。 国王来回看着模哲·麦那与奎里德,认真地思考着,显然是想拿到有利的盟约。 「话说回来,听说二位在奈托留下了四千人的大队?」 奎里德谨慎地回答:「是的。比安塔则留了一千。」 「既然如此,可以分给我们库卡利比奈托还多的兵力吗?」 奎里德衡量老国王心中的盘算。有史以来,这三个相邻小国一直会在权势上相互较量,提出这种要求也在奎里德意料之中。可是库卡利国王应该也知道,目前城外的军团还不足五千人。 三小国中的奈托最靠近里沃本土,万一皇帝派出正规军来讨伐,就必须正面迎敌,奎里德也因此将一半的兵力留在奈托。一旦与库卡利结盟,奎里德就打算立刻转进,打下连接卡撒拉与希科蓝济带河的要冲「东海关」。 到目前为止没有追兵前来,是因为帝国参事会还陷入迁都与热病的混乱中,但占领要冲是燃眉之急,可不能一直拖延下去。「东海关」是来自北方的物资与「漂浮森林」出产的木材输送至里沃的重要据点。这些木材虽然品质不算特别好,但数量相当充足。想要对抗帝国的水军,加强军船是第一要务,也因此属国军需要大量的木材。 奎里德针对库卡利王的利益考量说明道:「可是,我们兵团不希望像木塔吉总督时代一样,因为粮食问题造成库卡利人民的负担。我认为配置最低限度的必要兵力以戍守沿岸,是最好的办法。」 「最低限度?库卡利可是最靠近水贼大本营『涡见城』的地方!您应该很清楚比起奈托跟比安塔,我们的处境要来得更危险吧!」 老国王在气愤与醉意的影响下,从松弛的脖子到光秃的头顶都红了。模哲·麦那冷冷地反驳他:「这点我们当然清楚。可是,过去木塔吉的驻军就已经足以应付,因此我们留下一千人也够了。还是说,您认为击败驻军的我军能力还不如驻军吗?」 奎里德的意见虽然与模哲相同,但若像他一样直言不讳,在这样的谈判场合会造成不好的结果。不出所料,库卡利国王像只变色龙一样收敛起怒气,堆起狡猞的笑容。 接着,他竟然说出更离谱的话:「不不,没这回事。朕当然不是在对军队配置指指点点,只是想说为了确认我们的同盟,希望能将女儿们嫁给将军大人而已。二位将军只要喜欢,请各自挑选两三个去。」这下就连模哲部不由得惊讶地看着身旁的王女们了。奈托王与比安塔王都曾打算将奴隶女孩当成缔结盟约 之礼送给他们,但库卡利王的联姻要求却大出他们意料之外。 然而,当奎里德正谨慎地选择措辞时,模哲已经回话了:「麦那家族的当家不会留下直系的继承人。我们必定是从旁系中严格挑选出下一任当家,因为我们不需要会暗中弄权的人,也不能有家人这个把柄落在他人手上,因此规定当家不能娶妻。」 听到这番话,不只是老国王,连奎里德都大吃一惊。 麦那家族是一群名为「沉默黑衣」的密探,负责替里沃的帝国参事会做一些肮脏的勾当。模哲除了守护旧都利亚纳的治安,也要审问犯人,换句话说他就是拷问专家,身为黑衣部队的长官,他自己也是从头巾到披风都一身黑。 「可是……」 库卡利王又说道:「既然已经离开帝国,就算不道守规定……」 模哲尖锐地打断国王:「麦那家规比帝国参事会的法典还要古老得多。我们家族也是十二氏族中最古老的血脉。就算里沃帝国灭亡了,我们的家规也不会改。」 模哲的头发、胡须与眼睛都是黑色,皮肤是褐色,就连牙齿与指甲都染黑了。脸上唯一是白色的眼球四周,就像凶星一样瞪得库卡利王心中发毛。 「既然如此……曼斯顿将军,那请您务必……」 国王与公主们的视线集中到奎里德身上,让他冷汗直流。 「我不是什么将军,不过就是一介参谋。实在配不上公主驸马这样的身分……」 可是老国王完全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那也还是帝国军的高官身分,您就不要再推辞了!」 最后,国王决定把最年长的公主嫁给他。 3 奎里德的部下阿札破正在为「东域」的战役不够过瘾感到惋惜。 「只有这样?我还杀不够正规军呢。」 直属奎里德麾下的斥候骑兵队「卡尔加」的队长阿札破,是个全身上下部有刺青的蛮族战士。他睑上的剃青与老虎的纹路很相像,因此经常会被误认为是百疾的患者。离开利亚纳,勉强保住性命前往苏贾瓦的奎里德一行人,在军队拦下他们检疫的时候,阿札破也因为刺青而差点被杀。 因此帝国参事会将首都利亚纳崩溃的责任归咎在奎里德他们身上,将他们赶出帝国军这一点,让阿札破比任何人都还愤怒。 不过当他听奎里德说完库卡利王的提议,还是感到非常有趣。 「这还真是杰作!你这个到处强迫人家联姻的『立王者』,今天总算自食其果了。」 「卡尔加」队员之一的少年士兵库比亚多在一旁打岔道:「如果是阿札破队长,别说一个人了,肯定会毫不客气全都接收过来。」 阿札破的风流成性,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旁人都一致公认。 「怎么会呢。我可是很洁身自爱,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你会先收下来,然后再抛弃她们吗?」 库比亚多朝他扔了一把出鞘的短剑,阿札破空手便接了下来。 「也想想小宝吧,」 另一名队员塔欧轻声吐出了几个字。塔欧是名拥有熊一般怪力的巨汉,但却非常喜爱照顾斥候队的坐骑卡尔加,是个心底温柔的年轻人。跟库比亚多个性相反、平常惜字如金的塔欧仅仅说了几个字,便让两人一愣。但库比亚多旋即又开起玩笑来。 「真是的。突然间多了三四个继母,小宝肯定会吓死……」 「你们的意见已经够多了。阿札破,『卡尔加』的增员进行得如何?别在这儿闲扯偷懒,赶快去补充队员,加以训练。」 奎里德把三个人都赶出帐棚。自从长年担任他副官的马可斯桑死去之后,这几个队员动不动就跑来他的帐棚胡闹。尽管这些人年龄、个性、祖国都不相同,还是军队中的特异份子,但毕竟都是好意想安慰奎里德。马可斯桑与奎里德一同来自属国帝亚曼堤纳,既是他最信赖的左右手,也是他的好友。如果他还活着,说不定会说出跟阿札破相同的话,知名的「立王者」竟然自食其果云云。 奎里德打算让吉尔达·雷跟多姆奥伊的年幼公主结婚,以继承多姆奥伊王位。但正因为与那名骑士扯上了关系,才让马可斯桑牺牲。如今奎里德不仅失去了得力助手,自己也被强迫接受政策联姻,实在万分讽刺。 就奎里德所知,马可斯桑并没有娶妻,也没有跟特定的女性往来。或许是跟奎里德一样,对死在祖国的家人有着执念吧,马可斯桑很喜欢孩子,对待奎里德的儿子小宝也比奎里德更像个父亲。 奎里德过去并不太在意自己的儿子,甚至可以说直到儿子抛下他离去之后,他才真的强烈感觉到那就是他的骨肉。原本个性内向又孤僻的小宝竟会忤逆父亲,展现自己的志气,让奎里德又惊又喜。 会跟小宝的母亲结婚,只是因为她同样是帝亚曼堤纳人,而又刚好怀孕了。奎里德从很早以前就决定,他绝对不要生下混血的小孩,因为他自己就是母亲与征服祖国的里沃将领之间的私生子。 他认为母亲一方面是遭受威胁,一方面也是为了自保才维持了与这名里沃将领之间的关系。她的丈夫曼斯顿只是个在帝亚曼堤纳王室工作的下级官吏,因此,与其忤逆征服者,母亲宁可选择接受庇护。有这种遭遇的女人不是只有母亲一人而已,遭受侵略的国家里,类似的悲剧数也数不清。 那名性好渔色的将领总是随心所欲、大大方方地出入曼斯顿家,却对奎里德完全不感兴趣,而奎里德名义上的父亲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搬到别处去住,同样也一直无视他的存在。父亲虽是在母亲死后不久才对奎里德说明这一切,不过在那之前奎里德便已隐隐约约感觉到了。 奎里德十四岁时便抛弃了家园与祖国,志愿进入里沃的属国军。当然他并没有依靠亲生父亲的力量,在庞大的帝国军里他们甚至不曾见过面,等到奎里德当上参谋、声名大噪之际,他便听闻那名将领在酒席间因斗殴而遭到杀害了。虽然奎里德不知道自己名义上的父亲的消息,但如果他还活着,大概依然还在属国的王室内工作吧。 就像他的两个父亲一样,奎里德跟小宝的母亲也几乎没有过正常夫妻的生活。毕竟他经常前往战场,甚少回到利亚纳的城馆。奎里德就像指挥部下作战一样,期待妻子把养育儿子的工作做好,也为此给了她充足的财产。 然而他的妻子并不像部下一样单纯。她不只替儿子取了跟奎里德相同的名字,而当奎里德偶尔回家时,她就将丈夫奉若神明,对奎里德说没有他她活不下去,而事实上她也在奎里德征战在外时越来越消瘦,最后死去了。尽管心中感到同情,但奎里德终究没有尊敬过妻子。 对于自己的儿子,尽管奎里德给了他一定程度的保障,但与其说好好昭i顾他,奎里德毋宁说是放任他自由成长。奎里德从没想过要借自己的经验让小孩按照父亲的想法长大,也不打算让儿子继承他的衣钵。奎里德实行彻底的个人主义,按照自己的方式而活,即便没达到目的就筋疲力尽,那也是天命所致。 可是,一想到自己今天陷入的尴尬局面,奎里德就兴起了一股冲动,想劝小宝选择比父亲更聪明的人生路。 轻轻拉起帐幕的声音,让奎里德回过神来。库卡利的公主正站住帐棚入口。 「父王吩咐我来服侍将军……」 公主虽然依然穿着白麻长衫,但头发上装饰的花束,以及脖子上戴的花圈都比刚才更加华丽繁复。甜甜的花香味充满了整间帐棚。 跟在她身后的两名侍女,将绣上金线的绋红布料铺在奎里德的睡床上,并绕着床撒上如百合一般大小的花朵。公主诱惑奎里德似的在床上坐下,将水晶高脚杯与盛 满水果酒的大盆放在枕边。 公主在酒杯中斟入琥珀色的酒,一旁的侍女替她解开饰绳,打褶的长衣顺势落下,露出了公主丰满的胸部。她圆润乳房的前端抹上了金粉,反射烛台灯火的光芒。 「这是结婚礼物。」 奎里德尽可能放轻动作,推回公主递给他的杯子。 「现在收礼物还嫌太早了。」 公主偏过头,似乎在问他理由。 这个纯真的动作,冲击着奎里德的胸口。始终对他抱持着过度忠诚的亡妻,仿佛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以这个公主而言,或许该说这是对她父王的忠诚,但女人真是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她们为什么会深信就算是不太熟识的男子,只要为对方生下孩子,就能够与他产生羁绊呢? 奎里德说道:「等我们除去贵国心腹大患的水贼船队后再说也不迟。身为一名武将,总得先立下配得上公主的战功,才够资格接受礼物。」 在公主露出微笑的短短时间内,奎里德已经在脑里拟好讨伐水贼的作战策略了。 4 奎里德在模哲的帐棚召开军事会议时,模哲·麦那一族纷纷反对奎里德的作战计划。 「士兵们都累了,我们也是。此刻须得暂时休兵,巩固据点才行!」 奎里德也明白他们有多疲惫。在属国军团中,麦那家族的地位相当微妙。麦那族人擅长密探与暗杀的技巧,就连他们的妻女都拥有一些武术能力,全族以当家的模哲为核心,向心力相当牢固,无庸置疑是非常精良的战士。然而,在先前出动空军、水军的连三场战役中,能让他们发挥能力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奎里德一开始就让模哲·麦那担任军团将领,并将麦那家主要的几名人员发配到各队当尉官。可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极为特殊,实际指挥作战的人其实是奎里德,资深的千人队长、百人队长们则担任他的左右手。由于几乎所有的属国士兵都是追随相同背景出身的奎里德·曼斯顿而来,面对十二氏族之一的麦那家族时,就跟看见里沃正规军时一样充满敌意,就连出席这场军事会议的五名千人队长,现在也是目光冰冷地看着麦那家的人;而麦那家族的职位空有头衔,早就心生不满,另一方面由于对自己家族的忠诚度很高,往往因而轻视聚集而来的属国士兵们。他们每个人都坚持穿得一身黑,与模哲一样遵从「麦那家规」并彻底奉行秘密主义,也难怪他们在其余将领与士兵中都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奎里德环视这群黑衣家族说道:「没错,在『东域』设下据点是我们的第一步,可是只要我们没打下『东海关』,拿不到『漂浮森林』的木材,那么最后也只能支配这三个贫穷的小国而已。」 几名比当家的模哲还要年长的伯父们明显表现出反感。他们之中有些人深信自己的儿子会是麦那家的继承人,就算全族被帝国冤枉,这些人仍旧无法舍弃身为王族的荣耀,因此在他们眼中,奎里德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他们要求的是能取代帝国参学会的名誉与安定。当他们被赶出南都苏贾瓦时,正因为奎里德暗示他们攻下「东域」能够获得这些好处,麦那家族才愿意与属国军团一起行动。 「正如各位所知,水贼的『涡见城』与『漂浮森林』在同一处沙洲上,过去『东海关』虽然都由里沃控制,但若我们要对『漂浮森林』出手,水贼不会坐视不管。无论如何,与水贼一战势在必行。」 奎里德接着放轻了声音:「相反地,如果我们与『涡见城』结盟,就能动员水贼一起攻打『东海关』。再怎么说,那个中央沙洲毕竟是他们的地盘。」 黑衣家族纷纷骚动了起来。 「跟水贼结盟?这么不光荣的……」 「那我们跟三国之间的盟约该怎么办?」 有人甚至口出侮蔑之言:「从杂牌军升上来的『名参谋』所想的奇策就是这样?你根本背信忘义!」 坐在奎里德附近的库比亚多站起来一手搭在剑柄上,又在阿札破的瞪视之下坐了回去。 千人队长中最为资深的高滋说道:「三个国家的人民最大的愿望,就是摆脱水贼的攻击。与其杀尽水贼,不如把他们纳入军团带到南部,也不失为一举两得之策。」 其他队长也纷纷附和。「比起名誉,尽量减少我方牺牲更为重要。虽然前线的士兵们比各位将官都要疲惫,但仍能继续作战。」 画蛇添足的一句话,反而让麦那家族的态度更加强硬。奎里德见状只好相让一步。 「话说回来,库卡利王尚未完全信任我们,所以四千人的大队立即离开也太过可疑。我们就暂时留在城里养精蓄锐,重要的是要同时像木塔吉一样加深与库卡利王之间的交情。」 奎里德先表示他的让步,然后再提出真正的战略:「这件事我们想请麦那家的各位负责。而这段时间,我就利用疾风船攻打中洲。它比水军还有战力且省事得多。」 「那太好了!」阿札破大声表示赞同。「让身分高贵的人士彼此交流,也会比较顺利。」 千人队长彼此面面相䝼,不过麦那家族的反应并不坏。 模哲迎视奎里德的视线。「我会与曼斯顿阁下一同作战,就把库卡利留给各位伯父了。」 奎里德冲着他一笑。「非常感谢。有您直接率领『沉默的黑衣』,奇袭必定得以成功。」 就连麦那的当家都同意奎里德的方式了,模哲的叔伯辈们也就不再反对。年轻的黑衣们自告奋勇地参与奇袭,年长的黑衣则选择留在城里。 模哲送奎里德离开帐棚时,悄声问道:「你根本不准备回到库卡利了吧?」 黑衣当家显然看穿了奎里德的打算。「怎么会呢。不过战况时时刻刻都会改变,我既有可能在偷袭中战死,也可能被迫开辟新的战线,又或者麦那家族的某人能够获得库卡利公主们的芳心……」 模哲摸了摸嘴上的胡须。「我的伯父,已经丧妻好几年了。」 「这我可不清楚。」 但库卡利王肯定很快就会知道了。 「奎里德,你是个比传说中还要恶劣的男人。」 「阁下难道不满意我拟定的战略吗?」 「不满意的话,我就不会加入了。」 模哲微微眯起双眼,那双黑眼在暗夜中闪着光芒,清楚宣示要对里沃帝国参事会复仇的决心。 「我不会满足于屈居边境。打下『东海关』,我要让苏贾瓦的皇帝与参事会那帮人睡不安枕!」 于是奎里德见到了模哲。一生中屈指可敷、从不轻易展露的笑容。 第四章 鲸岛 1 第一个察觉的人是雪芙儿。 当时她正拿着安给他们的「涡之海」模型,站在高塔窗边与实际的漩涡做比较。太阳已经西斜,根本看不到悬崖下方,这时她怱然往河湾的方向看过去,总觉得好像看到流星划过「漂浮森林」的上空。 但那并不是流星。几十个怱明怱灭的小光点,正朝森林方向垂直降落。雪芙儿曾见过那些闪烁的光。当士兵穿着有耐魔力的锁子甲时,魂源的光芒就是那样。 雪芙儿再仔细一瞧,只见深蓝色的天空中,出现一道黑色的剪影。雪芙儿对正在复习象形文字的小宝说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说,你快去找埃梅来。小心别让任何人发现。」 小宝感受到雪芙儿的紧张,于是赶紧走出房间。 飘浮在空中的剪影肯定就是疾风船。平常若要在夜间飞行,应该会点上舷灯,只有要发动奇袭时才会熄灭。 埃梅听完她的话,不禁怀疑里沃军的目的。「他们怎么会知道雪芙儿你们在这里?」 小宝舔了舔嘴唇说:「会不会是水贼去通知的呢?因为知道我的父亲在里沃军里……」 雪芙儿心中一惊。奎里德·曼斯顿是里沃军中的头号情报人员。他儿子与赛革特族人的事,说不定他一下子就知道了。如果他们采取行动追来的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据「涡见城」了。 埃梅摇摇头。「不对,如果是那样,汉琪坦就会更严加监视小宝。我们的大头首现在可是在大厅跟巧蛮打情骂俏呢。水贼们根本没发现有奇袭。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那我们是不是该去通知他们?如果放着不管,他们会被杀……」 雪芙儿虽这么说,却被埃梅阻止了。「等等。这是大好机会。如果奇袭能造成水贼恐慌,那我们就逃得出去了。我们可不能在这里等里沃的追兵来。我们快去找舜帕跟安。」 舜帕现在总算能起身行走了,但他们依然让水贼们以为他还卧病在床,因为他们必须延后让汉琪坦裁定治好热病的到底是「角人」或「独臂」的时刻。 安在雪芙儿他们开口之前,就已经先说服了舜帕。舜帕也下定决心表示:「我要跟魔法师们一起走。就算我留下来,也只会被伙伴当成绊脚石或战死而已。二位都是我的大恩人,我一定不会背叛你们。」 然后他们又去通知赛革特族,包括撒卡密在内,所有人都神色一振。 「不能再让那些水贼使用我们的钢铁了!」 撒卡密神情激愤,福齐萨在一旁冷静道:「那两名水贼,会驾驶舟筏以外的船只吗?」 「多姆奥尔号」比舟筏大上许多,船帆与船舵的构造也不同。可是舜帕的舟筏太小,容不下雪芙儿等二十个人。 「只能想办法了。首先所有人得瞒过汉琪坦的耳目离开城堡。」 埃梅用上所有的咒药,在十七名赛革特人身上施展与小宝相同的咒文,这么一来就没有人会特地注意他们了。撒卡密将剩下的「赛革特之钢」的延板发下去,让大家藏在衣服里带走。虽然每一份都相当于一个人的重量,但锻冶工匠们还是很高兴地接下了。 「每两、三个人一组,分别离开小屋。靠近大门时就先躲起来,一旦战争开始,就找机会跑到河湾。雪芙儿跟小宝先去会比较好……」 可是,这时却响起了鼓声。接着又急促地响起第二次、第三次之后,声音戛然中断。 雪芙儿赶紧跑到屋外,只见守卫的魂源正从瞭望台上往下坠。 2 模哲·麦那跟五十名「沉默黑衣」一起降落到沙洲内的森林里。 「虽然请阁下亲自上阵领军让我感到惶恐……但这次的作战无论如何都有此必要。」 奎里德·曼斯顿所想的战略,的确很有传闻中名参谋风格的奇招。模哲透过攻打「东域」的经验,领悟到奎里德的策略不会有差错。 「可以。不只是你,我也该是时候向旗下士兵们证明我是个将军了。」 麦那家的密探队长班德拉开口保证:「只要有我们黑衣部队在,就会让麦那家的当家毫发无伤。」 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连皮肤与牙齿都染成黑色的黑衣部队,是一群夜袭高手。他们没入夜色中,像蜘蛛一样将绳索套在树梢上,从疾风船落到树梢,再垂降而下。 「漂浮森林」名副其实,树木的根部都浸泡在盐水中。若是普通士兵肯定寸步难行,但这队黑蜘蛛军团并不着地,而是将绳索当成钟摆一般利用,无声地在树木与树木间移动。 这些绳索是以生长在沙漠中的稀有蔓草纤维编织而成。比粗上十倍的麻绳还要坚韧,在干燥后也有很强烈的弹性,上面还涂着麦那家秘传的麻醉毒液,若不是身体已经习惯毒性的麦那家族战士,光是碰触绳索就会四肢麻痹了。 森林的终点出现了河湾与水贼村落。现在是晚餐时分,村子里处处是炊烟与放松的渔民身影。左边则是一处高台,「涡见城」的城郭与高塔轮廓在微弱的火炬光线下隐约可见。森林边缘与河湾间,是圆木搭起的城门栅栏与瞭望台。城堡所在的海岬,还有包夹河湾的相对突出处都设有炮台,大炮正对着河湾。然而,水贼的防备都是针对入侵河湾的船只,根本没有提防任何来自陆路的敌人。 河湾内排列着无数舟筏,从舟筏数量来判断的水贼数量,大概是黑衣部队的百倍有余。一旦开战,这些渔民就会化身成凶暴的水贼,因此现在不能上前去跟他们正面冲突。 「阁下,我去处理掉把风的家伙。」 班德拉低声说出黑衣部队的暗语。五名「沉默黑衣」跟了上去。 夜视能力很好的模哲,清楚地看到班德拉与部下像猴子一样俐落地攀上瞭望台,上方的守卫却毫无所觉地伸着懒腰。他们携带的武器是约一个人高的长枪与短弯刀,枪尖上还挂着很像粗糙骨头的东西。就算只是稍微碰撞,都很容易裂开。 班德拉挂在瞭望台地板的圆木上,朝守卫扔出绳索。绳索缠住了守卫的脖子,守卫应声倒地。模哲遂率领剩下的队员走出森林。大门前的哨兵无法看见这群黑衣人,但可能已经察觉瞭望台守卫的状况了,哨兵拿起长枪朝模哲的方向张望。 这时,哨兵突然按住肩膀,瞪大双眼直直倒下,那是因为班德拉的部下从瞭望台上朝他使用了吹箭。另一名哨兵也随后倒在他身上。 正当模哲等人想打开城门时,瞭望台上的战鼓却突然大响。原来是一名守卫奋力抬起麻痹的手拉来了战鼓的绳子。班德拉将他扯离绳索,守卫便在争执中落下瞭望台。 然而,模哲在那之前便已经指挥全体军团攻进城里。黑蜘蛛军团攀上了城门与门栅,叠成人梯跳了过去。无论是顶部削尖的圆柱,还是满布上方的铁钉,对于「沉默黑衣」而言,都跟铺了厚绒毯的道路没什么两样。 门里的水贼察觉到异状,迅速抄起刀子冲了出来。 「住手!搞什么,这些人……!」 女子们发出尖叫,皮肤黝黑、体格结实的男人们拔出弯刀冲上来,很快地与黑衣部队陷入混战。模哲最后一个跳入门里,在门栓上插进黑底白字的麦那家旗帜。 「让城门关着,绝对不要打开!」 只要关着门,就算在河湾边的水贼们跑来也无法成为城主的战力。班德拉一定会发现模哲的打算,并死守城门。黑衣人们先用绳索封住长枪的攻击,再挥砍窄身短剑。短剑是前端有些圆滑的薄刀,刃上淬了毒药,只要稍微割伤对方就够了。 模哲没有拔剑,大步走上部下们杀出的血路,靠近城堡大门。他身后的栅门外,水贼们正激烈地敲打且大声喊叫,大有冲破栅门之势,但模哲并不予理会。 在大门内外作战的水贼看见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更是狂怒。其中一群相当年轻的水贼就像野兽般猛冲,大力挥击削尖的棍棒,然而「沉默黑衣」并没有乱了阵脚,依序打倒他们。其中特别勇猛的一个年轻人看出模哲就是指挥官,于是朝他砍来。 「你是谁!别以为你们还能活着走出去!」 黑衣部队的绳索从两旁飞来,缠住了年轻水贼。 模哲低头看着四肢发抖单膝跪地的年轻人,低声说道:「我是模哲·麦那,占领『东域』的将军。我有话要跟『涡见城』城主说。」 「什么?我听不见!」 身中麦那之毒竟还有叫嚣的力气,的确是不简单的年轻人。他充血的双眼燃烧着怒火,眼中是嗜血的疯狂。 模哲提高音量:「我要跟城主谈!请他出来! 城堡大门开启,一名前额光秃的大汉走了出来。 「你要谈?杀了我们的伙伴,还有什么好谈?」 「我没杀他们。您是城主?」 曼斯顿的战略是尽可能不要杀死水贼,因此短剑上的毒也换成麻痹的药物而已。 单膝跪地的年轻人大吼:「阿隆司,滚进去!汉琪坦大人由我保护!」 「就凭你那个样子吗,巧蛮?」 不理会彼此瞪视的两人,模哲高举起收在刀鞘里的短剑。一名黑衣朝天空射出火箭矢。班德拉应该也看见信号了,门外的怒吼与棍棒声逐渐停下来。 「你想做什么!」 就在水贼们抬起头来的下一瞬间,比火箭矢还更南边的远方天际,突然一片光明。再一会儿,远方便传来了爆炸声,在夜空中回荡。 「那是什么!」 模哲对大惊失色的水贼们说:「我的疾风船已经开始攻击『东海关』了,而我是来与水贼之王缔结同盟的。如果『涡见城』的城主愿意助我军夺下里沃的『东海关』,我们『东域军』定会重重酬谢。」 此时,大门内传来高亢的声音:「既然如此,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披散一头黑色卷发的高大女子走了出来,对模哲微微一笑。 「将军大人,我就是『涡见城』的大头首,汉琪坦。」 3 看见「涡见城」上空打出的火箭矢信号,奎里德便下令道:「开始轰炸!」 现在是午夜,泰尔梅兹带河的支流河口两旁,有如门柱般矗立的两座灯台上的火把正在眼前摇曳。还没有任何人发现上空熄灭舷灯的疾风船。 投下的炸裂弹划破了夜色,里沃本土这一侧的灯台首先迸出火焰,接着沙洲这一侧的灯台与钟楼也炸裂了,圆木搭盖的军营迅速燃烧起来。此外,他们也朝并排停泊的军舰投掷包了油脂与火种的火焰弹。火焰于河的两岸熊熊燃烧,在水面反射之下就像地狱之门一样照亮了夜空。这把火光肯定方圆百里之外都看得到。 「高射大弩,出动!」 地面的帝国军察觉到上空的敌人并射出高射大弩。那是唯一能对抗疾风船的武器,但夜袭来得突然,帝国军慌得无法瞄准。应该要贯穿船底而放出来的钢铁箭弩,却连船边都没擦到就落回地上了。 「洒油!」 炮弹手大吼,将滚烫的油壶投掷在高射大弩上。大弩的射手全身遭到烫伤,接着而来的簇火飞箭则用火焰包围了高射大弩的防护栏。 「兵力比我们预料的还少啊。」阿札破刺青的双臂交握,不满地从舷侧往下看。属国军团转战「东域」,帝国军应该也知道才对,却似乎尚未加强「东海关」的防守。就算因接二连三发生热病、迁都与奎里德造反之事而兵力不足,应敌之策也未免太草率。 库比亚多黑檀木般的双眼闪闪发光,噘起了下唇。 「该不会是看不起属国军,认为我们成不了气候吧。」 对于帝国军而言,只会假定来自空中的攻击都是魔法大国奥拉的疾风船所为。此处位于帝国本土距离奥拉领土最远的区域,根本没有人想得到会遭受空袭。也因此,「东海关」并没有配置空军,就算如今情势已有极大的改变,似乎也是如此。 但如今「东域」唯一的一艘疾风船,已经落入奎里德手中了。苏贾瓦的帝国军就算看到这些火焰并派出援军,靠疾风船也得飞上两天才能到。如果皇帝人真在利亚纳,决计不会如此——要是那样,空军在一天内就会全数涌来。 「再不然就是空军那帮人还很害怕热病,不敢往北方飞来。」 奎里德有想过,或许这是因为南部苏贾瓦与本土发生什么事了,但没有说出口。他看见高射大弩的火被熄灭后再度搭上箭矢,于是对舵手下令。 「后退到『漂浮森林』上方,烧了沿岸的森林!」 火炎弹落在沙洲沿岸之后,覆盖在沙地上的翠绿纷纷倒下,浓烟上窜。沙洲上的土地都浸泡在水里,火势没办法扩大燃烧,但会因此冒出大量浓烟。 「躲在烟幕后。」 疾风船在烟幕中来去闪避高射大弩的狙击,同时持续轰炸河口的军舰。 「干么要躲?我们干脆直接降落,一口气压制他们。」 期待短兵交接的阿札破拔出宽刀,在窗框上研磨。地上的火光似乎点燃了他体内的蛮族之血。 「不留点敌人给水贼们打,不就没意思了?」 模哲答应在天亮之前让水贼出动军船。奎里德得等到那时,而我方手里的兵则是牺牲越少越好。 4 得知汉琪坦将发动奇袭的黑衣军团请进「涡见城」,让雪芙儿苦恼万分。 正当众人要离开俘虏小屋时,前院已经先一步成为战场,让他们根本走不了。尽管看守小屋的人也冲去应战没再回来,但城门依旧紧闭。黑衣指挥官要汉琪坦在交易完成前不能开门。 水贼们被黑衣士兵的诡异战术压倒,包括以战士自豪的巧蛮在内,一群自信的水贼们都只中了一击便动弹不得。黑衣们从头到尾都沉默地在那名自称模哲·麦那的指挥官身边,服从得可怕。 雪芙儿在窗边窥探前院,搜寻自己的记忆。 「埃梅,我认识那个指挥官。虽然只有一面,但我在和亚纳宫廷里见过他。」 一身黑衣的模哲·麦那给雪芙儿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虽然他的体格比阿隆司还要平凡,但他那带着钢铁灰色的魂源之光却更形强韧,无论是身形步伐或眼神都没有丝毫松懈之处。 「他是里沃的一名王族,曾经调查过凤旅团的俘虏,也跟雷阁下说过话。他那时也问了我有关凤旅团的事,所以可能还记得我。」 小宝小声说道:「那是麦那家族的当家,也是利亚纳的警察长官。人们都说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可是那家伙说要抢里沃的要隘喔,他不是里沃人吗?」这点确实很奇怪。 这时汉琪坦大声叫唤他们:「『独臂』!『角人』!我的魔法师去哪里了?谁去叫他们过来!」 「魔法师?」 见模哲·麦那面露疑问,汉琪坦便宣称:「没错。到底你说的是不是实话,由我的魔法师来判断。毕竟我养他们就是为了这一刻。」 埃梅站了起来。「我去。雪芙儿,你的话就算对你施术还是很显眼。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开门,你们先躲起来等着。」 「我也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小宝,别勉强自己喔。」 两人点了点头,走出小屋绕到高塔那一侧。雪芙儿与赛革特族人屏气凝神地看着交涉的进行。 模哲·麦那用所有水贼听得见的声音开口:「我们是打算推翻里沃帝国的属国军团。目前『东域』三国奈托、库卡利、比安卡都已经 归顺我军了。」 黑衣部下们举起的三面国旗,似乎比麦那家的黑旗还令水贼们震撼。 雪芙儿与赛革特族人也都惊讶地面面相觑。撒卡密沉吟道:「利亚纳因为热病而灭城果然是真的吗?可是既然是王族,那不就跟把我们呼来喝去的查波罗杰家一样,都是里沃的骨干吗?他们竟会与帝国军为敌……真令人想不到。」 福齐萨说:「应该是大帝国分裂了。这么说,他们应该没空来追我们了。」 雪芙儿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巨大的齿轮开始转动了,让雪芙儿感到害怕。百疾的诅咒竟然能将里沃逼到这个地步?而身处其中的吉尔达·雷又是什么感觉?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模哲·麦那说道:「里沃对行经『东海关』的船只抽取通关税,并且砍伐取用这座沙洲上『漂浮森林』的木材。今后,我们打算取代里沃,掌控『东海关』。」 巧蛮尖声说道:「伟大的将军为什么要特地来跟我们说这件事?办得到的话,你们自己去打下关隘不就好了?正因为你们兵力不够,才会打着利用我们的如意算盘吧!」 的确,这名王族当家很反常地只带了极少的人攻进来。这么说来,他们背叛了里沃帝国就是事实了? 「为了向『漂浮森林』的掌控者致意,我才代表军团前来。我们不喜欢像里沃那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烧了你们的树。」 模哲·麦那的冷静宣告,让汉琪坦蹙起眉。 「烧树?」 「如果城主您抓了我,拒绝跟我们合作,那么我们会再放一箭信号。到时候在『东海关』攻击的疾风船就会立刻飞来,直接烧城了。」 黑衣士兵手执火矢,水贼们骚动不已。仔细听着门外的骚乱不安扩大,黑衣将军又继续说道:「可是如果『涡见城』的城主同意跟我们结盟,跟我们一起攻击『东海关』的话,我们就保证将半数关税奉送给『涡见城』。此外,里沃水军在『东域』所做的水贼讨伐,我军也绝对不做。盟约永远有效。」 汉琪坦显然相当心动。 「大头首,您别上当!」巧蛮在一旁泼冷水。 阿隆司则刻意强调自己的立场与巧蛮不同:「我会遵从汉琪坦大人的判断。」 汉琪坦蹙起眉,拔尖了声音怒吼:「我的魔法师们!还没来吗!」 「小的在此。」 埃梅无预警地从后方现身。 「『独臂』,你躲到哪里去发抖了,真是胆小鬼!」 「『角人』才是胆小鬼。我遵照您的吩咐来了。」 「你应该可以看穿这家伙是不是在说谎吧?」 「那当然,详情我都听说了。」 埃梅认真地凝视模哲·麦那。汉琪坦急着说道:「所以?那场火真的在『东海关』吗?」 「的确是。他没有说谎。无论是同盟的条件,还是威胁,都如他所说的一样。」 「也就是说,如果拒绝的话,疾风船就会来攻打这里……」 见阿隆司提出疑问,黑衣将军只是审慎地点头。埃梅在一旁补充:「不过,大头首您也必须跟四位头首商量,对不对?在场只有阿隆司头首跟巧蛮头首,是不是要去请瓦西头首跟南特头首呢?」 瓦西与南特还在门外。既然是要打开城门的提议,汉琪坦也顺势赞成。 「没错。那派瓦西与南特率领船队去『东海关』就好了。所以得问问那两个头首去不去才行。」 模哲·麦那缓缓走近汉琪坦,汉琪坦吓了一跳差点往后退,不过立刻假装无动于衷,巧妙掩饰了自己的害怕。 黑衣将军只是向汉琪坦行个礼,执起她的手,让她的指节碰触自己的头巾。这是利亚纳宫殿中贵族常对贵妇进行的优雅致意。 「您说得没错,美丽的城主大人。」 接着他转过身朝向大门,口中轻声说了几句,以动作示意手下开门。 黑衣士兵迅速排列在门的两侧,就像卫兵一样夹道站在将军与汉琪坦两旁。看起来正如女王与国王接见臣子的景象。 大门打开之际,门外正想冲进来的水贼们,被门里肃然的气氛震慑。面对他们的就是大头首汉琪坦,然而紧跟在她身后的却是一身黑衣的模哲·麦那,左右两旁则是由黑衣排列的人墙。 在前头的瓦西与南特肯定在猜想如果贸然抢进,大头首是不是就会落入敌人手中了。两人制止了手下,同时也看见巧蛮被黑衣的绳索缠住了。 阿隆司似乎这时才发现原本应该最靠近汉琪坦的自己,却被模哲·麦那在不知不觉中插进了两人之间。黑衣人的动作就是这么迅速且无声无息。 「汉琪坦大人!」 「汉琪坦大人!」 门外的水贼看到倒地的伙伴之多皆惊讶不已,只能出声叫唤大头首的名字。 汉琪坦黑珍珠般的双眸反射着火把,宛如猫的眼睛熠熠生辉。她缓缓打量着模哲·麦那,舔了舔嘴唇。黑衣将军同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迎视着她。 最后女首领开口了:「瓦西!南特!你们拿得下『东海关』吗?」 两名头首敲打着手上的刀与棍棒应声道:「我们以手上的双漩涡保证!」 「那么你们天亮就出发!最快的船就让他当先锋!」 水贼们同时大声呼喝:「击战鼓!拿武器!」 男子们犹如雪崩般争先恐后地从城门冲向河湾。 「趁现在!」 撒卡密在雪芙儿身后低声说完,赛革特族人们也走出了小屋。城堡前院人群混杂,众人确定不会引起他人注意之后,就分散开来沿着围栅靠近城门。 雪芙儿将头发拨乱,让角不会那么显眼之后,跟在福齐萨身后一段距离之外。 汉琪坦正打算招待黑衣将军进城,巧蛮跟上前去说道:「汉琪坦大人,也让我去吧!要当前锋的话我比较适合……」 阿隆司打断了他:「你没去过南边带河。瓦西和南特才去过。」 这时,汉琪坦却语气冰冷地在一旁开口了:「没办法保护城堡跟我的人,没资格当前锋——阿隆司,你也一样。」 这段话完全伤害了巧蛮与阿隆司的立场。汉琪坦言下之意仿佛宣告她不会选择两人当继承人,让两人大受打击。 「那么模哲·麦那先生,您得跟我从『涡见城』的塔上目送船队挥军上阵了。」 汉琪坦引诱黑衣将军的语气,跟召唤头首们进房时相同。 「『独臂』,你也一起来。」 汉琪坦似乎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想带着魔法师。埃梅因她出其不意的要求而瞄了一眼俘虏小屋,却不能开口拒绝。于是埃梅与汉琪坦就在黑衣士兵的簇拥下消失在大门后方。 5 雪芙儿为了与舜帕及安会合,让赛革特族人分成好几批从城门离开。当她沿着「漂浮森林」的边缘来到河湾的这段期间,部落各处都传来令人心跳加速的拍板敲击声。那是将蒙太勒削下来后放在平台上,以棍棒敲击发出的声音。 水贼们除了鱼叉、棍棒之外还拿着弓箭,纷纷集合起来。浪来时大吼着指示众人拉出舟筏的人是南特,瓦西负责分配刀枪弓箭。女子们在河边燃起火焰,一边唱着战歌,用蒙太勒叶子包起蒸牡蛎和干芋头,给战士们绑在腰带上。准备完毕的战士用焦炭在全身画上漩涡,脚上踩着战歌的步伐。 「噢——啊,噢——啊!」 「咿——啊,咿——啊!」 歌曲内容只是模仿海鸥呜叫,叫声并没有实质意义,但跟激昂的战鼓声、海潮声混在一起,就升高了水贼的战意。 埋在河湾内的舟筏,大大小小加起来超过一百 艘。「多姆奥尔号」被移动到呈弓形的河湾西侧海岬悬崖下。悬崖下水比较深,吃水比舟筏还深的船也可以在那里下锚。可是,那里是守护河湾的炮台正面,万一被发现逃跑的话,立刻就会被大炮狙击。 舜帕说道:「我们最好用舟筏从河湾边缘绕出去。在所有人出发之前,请留在我的小屋里。那小屋暂时没用,所以不会有人来。安会替你们准备吃的。」 雪芙儿对撒卡密与福齐萨说道:「请你们跟着舜帕。我得回城堡一趟,带埃梅跟小宝出来。」 (你一个人可以吗?」 福齐萨虽然担心她,但赛革特族人一旦被发现会比雪芙儿更危险。 果然,雪芙儿才折返到半途,汉琪坦与黑衣部队便率领着水贼队伍从城堡走下来了。 汉琪坦披着一件绘着三道漩涡的白色披风,头顶戴着一个高筒状的王冠。等她走近一些,雪芙儿便看清那王冠是由黄金薄板做成,形似鲸鱼在海浪间冒出来的样子。波浪处以圆点表示相连的漩涡,鲸鱼圆形的头部被磨得发亮。 队伍停下之后,阿隆司从后方走上前,将手上一把比身高还长一倍的鱼叉,以及一把出鞘的大弯刀交给汉琪坦。鱼叉的前端是有毒的巨大魟鱼尾针,弯刀翘起的刀尖处,则雕着鲸鱼与三道漩涡的纹路。 战鼓的声音暂歇,河边的水贼们围着营火,汉琪坦双手拿着鱼叉与大刀,尖锐地大吼一声后便脱掉了披风。她的披风下什么都没穿,与其他战士一样全身彩绘着漩涡图腾,就像极为贴身的衣服一样。 战鼓再度缓缓响起,汉琪坦配合逐渐加速的鼓声,在水贼围成的圈中舞动飞跃。 战士们的步伐纯熟,在鼓声节拍处发出大吼,阵中的女首领跳舞的身影既勇猛又冶艳。她发狂般地甩着头,黑色的卷发、乳房都以几乎要甩掉的气势剧烈摇晃着。偶尔发出大叫声时,她会挥舞鱼叉与弯刀做出砍击火焰的动作,然后反复绕着营火周围打转。 当汉琪坦转身时,金冠就会反射火焰像太阳一样发光,波浪与鲸鱼看起来就像要从汉琪坦的头上跃然而出。画在肌肤上的漩涡抖动着,与汉琪坦带着红色的魂源相互辉映,令雪芙儿感到炫目。 女首领就是巫女,也是战争女神。战士们情绪高涨,不断高呼大头首的名字。 「汉琪坦大人!咿——啊!汉琪坦大人!」 当这些呼声达到最高潮瞬间,汉琪坦高举鱼叉与弯刀互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涡之民啊!替我拿下胜利吧!」 汉琪坦喊完,一个弓身,将鱼叉用力扔向海上。鱼叉高高划过天空后刺进河岸。 「喔喔喔喔喔喔!」 男人们大声吼叫,一齐冲出去追逐鱼叉,最前方的战士拔出鱼叉之后顺势跳上舟筏。 「跟上前锋!」 水贼战士们接二连三地拉过舟筏,在河浪间奔跑着跳上船。所有上船的人都用棍棒划水,让舟筏以惊人的速度前进。棍棒的一端有如刀刃一样扁平,可以当桨使用。 东方天际微微透露一丝曙光,但河面上依旧一片黑暗。就算如此,水贼们仅靠舟筏前端所挂的小火把,还是接二连三地划出「涡之海」,踩踏过沙滩与浪花,在河岸边留下无数痕迹。 没多久,海岬下方就宛如聚集了成群的萤火虫,船队上的火把正往东方绕行。当殿后的船只要离开河湾时,日出之光适巧照在河岸上,只见船队的黑帆在顺风下鼓起。 汉琪坦不断跳舞,直到鱼鹰展翅般的船帆全都消失在海岬另一边,才摇摇晃晃地倒在模哲,麦那将军的臂弯中。其他女人们似乎是接棒似的随后舞动起来。 「回城堡……」 在汉琪坦催促下,将军抱起首领朝「涡见城」走回去,黑衣士兵的队伍也跟在他后方。雪芙儿瞪大了双眼寻找,却四处不见埃梅与小宝的身影。 雪芙儿一阵心神不宁,于是混进队伍中跟着回城堡。她穿过城门,绕到俘虏小屋去。小屋前方仍旧没人看守,门微微开启。昏暗中她看见小宝窝在屋里。 「小寳?」 她从门缝外轻声问话,此时门被人用力打开。 「雪芙儿!别过来……」 回过头的小宝已经被牢牢绑起来。雪芙儿的脖子也被皮绳套住,让她无法呼吸。 巧蛮将雪芙儿拉进屋,身后的手下跟着关上门。这些人身上都穿着以木板接成,很像甲胄的装备,面露杀意。 「果然是你,『角人』。」 巧蛮扬起残酷的笑容,用力反扭雪芙儿的手。手下们把绳子塞进她嘴里,防止她唱咒。 巧蛮与手下接着拉起不停发抖的雪芙儿与小宝,走进城堡大厅。阿隆司正在大厅里设宴招待麦那手下的黑衣士兵们。 「汉琪坦大人在哪?」 巧蛮傲慢地开口问完,阿隆司也给了他钉子碰。 「她跟麦那将军上塔了。你少碍着她。」 巧蛮冷哼一声。「马屁精。你乖乖坐在这里就好,我已经抓到叛徒了,现在要带去让大头首处置!」 「叛徒?」 巧蛮没理会阿隆司,跟一名手下拉着雪芙儿二人从楼梯上塔。一名黑衣士兵在汉琪坦的寝室前看守。巧蛮瞪着黑衣士兵,抬脚朝雪芙儿一踹,将她踹进帐中。 「汉琪坦大人,我抓到『角人。魔法师了!这家伙就是叛徒,打算带着锻铁工匠们一起逃跑!」 「什么!」 汉琪坦拿起披风罩住赤裸的身子,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黑衣将军虽穿着衣服站在窗边,但手里拿着酒杯,似乎正在与汉琪坦共饮。 巧蛮来回看着寝室内的两人,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大头首啊,你上当了。『角人』三天前在『漂浮森林』徘徊,然后昨晚这个将军就从森林出现了。『角人』是这些家伙的人,先来摸清我们的底细,再安排他们奇袭!她打算趁我们出兵之际逃走,这就是证据!」 雪芙儿心中大惊。巧蛮的推测虽然乱七八糟,但也不算全猜错。她嘴巴被塞住连借口都无法说,逃亡的可能性一瞬间几乎就要被结束了。 将军黑色的眼眸凝视着雪芙儿,让她浑身僵硬。如果他想起两人曾在利亚纳见过面,一切就完了。为了不让他看清楚自己特殊的瞳色,雪芙儿始终低垂着视线。 「那是假造的吗?」 模哲·麦那盯着雪芙儿的角问道。 「这么特殊的女孩,我没见过。」 雪芙儿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巧蛮怒喝:「说谎!那我杀了她!」 「我没意见。那是大头首的魔法师。」 汉琪坦也冷冷地说道:「想杀就杀吧。我有『独臂』就够了。」 巧蛮本以为这名魔法师很受重视,似乎没想到汉琪坦会这么轻易舍弃。他暴躁地咬牙说道:「汉琪坦大人,你愿意这么白白受骗吗?把这些人迎进城……」 麦那淡淡地开口:「恕我直言,如果这女孩是我们的人,她何必要逃?而且我们既不需要人带路,也没有欺骗过涡之民。这些都是事实。」 被指出错误的巧蛮气得胀红了脸。汉琪坦露出不耐烦的微笑。 「巧蛮,你还真是不听话呢。我已经决定要缔结同盟了喔,连阿隆司都赞成。」 这句话让巧蛮的怒气火上加油。 「你要缔结同盟……?跟这个黑衣人交媾就叫做同盟吗!」 巧蛮拔出弯刀砍向汉琪坦。汉琪坦大吃一惊,没能避开那一刀,胸前瞬间喷出鲜血。 「大头首!」 见麦那拔剑,巧蛮立刻拿刀指向他大吼:「我会当上大头首!你想缔结同盟的话就得听我的话!」 将军停下了动作。走廊上,巧蛮的手下已经与黑衣士兵短兵交接了。巧蛮挥刀打算解决汉琪坦。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任你玩弄于股掌间了!」 就在这时,雪芙儿不假思索撞向巧蛮。 「你这浑帐!」 巧蛮一屁股跌在地上,狂怒不已。 「小宝,快走!」 雪芙儿与小宝跑出走廊。巧蛮正打算追出去,最后却停下了脚步。因为在雪芙儿二人出去之时,换阿隆司冲了进来。 背后传来大叫的声音,雪芙儿与小宝没命地顺着高塔石阶一路跑下去。 6 大厅中也是一片混战。巧蛮的手下们叫嚣着,跟黑衣士兵及阿隆司的手下砍成一团。 一名年轻水贼脖子被弯刀砍中后倒在眼前,让小宝吓得停下脚步。雪芙儿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弯刀,躲进墙壁的凹陷处。她先将绑着小宝与自己手腕的皮绳切断,拿掉塞在嘴里的绳子。 「雪芙儿,后面!」 小宝发出惊叫,雪芙儿在千钧一发之际回过头。 黑衣士兵放出的绳索瞬间缠住她护住脸的手腕,传来一阵麻痹晕眩。雪芙儿双脚失去力气跪了下来,但她知道,此时如果倒下,一切就结束了。她咬着牙将魂源集中在额头两侧,用波动抵御要麻痹「月魂」的感觉,拿起福齐萨给她的匕首用力一挥。手上传来划破黑衣与肉体的手感,她随即咏唱起「遮蔽咒文」。虽然伤口很浅,但从伤口送进去的咒文波动掌握了士兵的灵魂。士兵惊讶得瞪大双眼,眼白在黑色的脸上看起来异常的大,令她感到害怕。 等士兵倒地,雪芙儿便扯下手上的绳索。其他士兵们都正在战斗,没在看他们。被绳索擦过的伤口有一股麻药的味道。小宝撑住她,她舔着伤口擦去麻药,两人离开大厅。 「小宝,埃梅呢?」 「我不知道啊。他可能去找你们了……我待在埃梅的房间等他,巧蛮那个人竟然……」 就算巧蛮发现埃梅,也没理由抓他。或许真如小宝所说,他们跟埃梅错过了。 瞭望台上的黑衣士兵们察觉城里的战斗,赶忙飞奔下来,仅稍微看了几眼从城门逃出来的女孩与小孩,便让他们走向舜帕的小屋。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篝火也烧尽了,但留下的水贼们还在清点武器。 埃梅跟赛革特的人们一起待在小屋里。可是安却哭哭啼啼地说道:「舜帕的舟筏被带上战场了。没了舟筏,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众人失望沮丧得说不出话来。计划完全付诸流水了。 撒卡密用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只能游到『多姆奥尔号』了。」 「抱着钢铁游?再说,我没游过泳。」 不只福齐萨如此,所有赛革特人都一样。埃梅开口说:「我们想办法偷一艘留下来的舟筏吧。」 「没用的。大家打算上战场支援,现在都在备船。我们只要想偷,马上就会被发现。」 听完舜帕的话,雪芙儿灵光一闪。 「我知道哪里有船,而且大得可以一次载走大家!」 「在哪?」 「那是南特造来送汉琪坦的舟筏。虽然几乎完成了,但应该没有送上战场。」 听见这番话,众人顿时燃起了希望。 「我去看看。」 安跑出去半晌后便回来了。「南特的手下全都出征了,只剩下他妻子跟小孩。放船的小屋没人看守,只剩一艘漂亮的大船!」 原本已有游泳觉悟的赛革特族人,脸上立刻恢复了血色。 「走吧。」 雪芙儿领着大家,小心翼翼地走向南特的船小屋。有几名女子正在南特家的竹筏屋内睡觉,没有醒来的迹象。 造型优美的舟筏,好像正等待着雪芙儿一群人一般。大家内心感到雀跃,打开圆木栅栏,小心地不发出声音推着雕刻精美的船体,将它推向水边。二十个人分别坐上两边的船体,安与舜帕则拿过船桨。 「『角人』魔法师?」 一声低沉的叫唤,让雪芙儿的心跳几乎停止。南特的弟弟科特正从栅栏外看进小屋里。他那包扎好并用木头固定的膝盖,显示科特无法出征的理由。众人只能僵硬地看着科特。 「科特,那个,我……」 「我们奉汉琪坦大人的命令,要去『鲸岛』取水。」 埃梅代为回应科特,并从船尾跳下来。科特怀疑地后退了一步,防备埃梅施展魔法。 「汉琪坦大人的命令?不可能。南特还没有替这艘船举行下水仪式。没有供奉海珑神的话,就不可以下水。」科特阴郁地来回看着雪芙儿与埃梅。埃梅迅速编了个理由。 「为了作战,汉琪坦大人命令我先到『鲸岛』净化这艘舟筏。」 「是真的,科特!」 见雪芙儿端起架子威严地保证,科特的双眼闪过迷惘。 「『角人』魔法师,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您为什么要跟另一个魔法师在一起?您是不是被他威胁了?」说完,科特瞪着埃梅,拔出腰间的弯刀。埃梅迅速拿出袖口里的小瓶子将咒药水洒向他,然而科特往后倒向栅栏闪避了。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要偷舟筏了!」 科特的大叫声在河湾里响起。睡在南持竹筏屋内的女子们纷纷起身,就连部落那里都有声音传来。 「是谁?谁要偷船?」 「来人啊!大头首的舟筏被……!」 埃梅将咒药水沾在双手上,用力推向船尾。魔力一口气将舟筏从浅滩推出去,船已来到水上。埃梅踹开拉着他脚的科特,抓住舷侧,同时舜帕也指示赛革特人扬起帆。 在东风吹拂下,舟筏顺利地加速。可是在完全天亮的河湾里,南特自豪的舟筏太过显眼。只见岸上清点武器的男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将他们的舟筏也推到海上。 「魔法师!如果是这艘舟筏,就能越过『涡之海』了!把你们的船留下来,我们直接走吧!」安一边用船桨掌控方向一边说。 但撒卡密慌忙大喊:「不可以!没有颂恩神的火种,我们逃走就没意义了!」 想起舜帕与安比较习惯操纵舟筏,于是雪芙儿便说:「靠近『多姆奥尔号』,我去拿火桶过来。」 要往海岬悬崖下的方向,也就是要朝着炮台正面过去。沙滩上的水贼们发现雪芙儿一行人的企图,于是给炮台送了讯号。面对海湾旁的炮管光芒一闪,调整方向对着他们。 「打过来了!」 福齐萨大喊,雪芙儿众人便趴在船底。伴随一声巨响,炮弹落在远处,浅滩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小宝发出紧张的笑声。 「哈哈!真丢脸!」 「打不中的。」埃梅好整以暇地开口:「在跟大家会合之前,我先对炮管加工过了。不管他们怎么打,炮弹都会打歪。」 情况看来正是如此。炮弹接二连三画出离谱的轨迹,在浅滩上炸出坑来,反而让追兵不敢推船下水。 「魔法师,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安感激得五体投地,让埃梅尴尬得别开视线。 「这话等我们成功逃了再说。」 舟筏绕到「多姆奥尔号」旁边,雪芙儿顺着锚索爬了上去。甲板上虽然有大克的手下在看守,却被大炮声吓到没发现雪芙儿爬上来。 「啊,你……!」 跟在雪芙儿身后上来的埃梅对回过头的男人下了咒缚。 「快去!」 雪芙儿把埃梅留在甲板上,走下进入船舱的梯子。船舱内似乎已被大肆搜刮一空,只剩下角落有毁坏的木桶在滚动。撒卡密所说的隐 密处,是龙骨与肋材接合处一捆发霉的绳索与破帆布的下方。大克他们似乎也认为破布跟断绳没什么用。正当她找到火桶安下心来时,一阵冲击让船剧烈摇晃。 雪芙儿慌忙探头到甲板上看,只听见埃梅喊道:「雪芙儿!危险……」 劈哩啪啦的声音响起,雪芙儿上方断裂的帆柱正倒向她。 雪芙儿…… 帆柱擦过她额侧的角,风压与摇晃将她甩到甲板上。在强烈耳鸣下,呼唤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回音。 「雪芙儿!你没事吧!」 埃梅拉起她之后,只见帆柱已经倒下,穿进雪芙儿刚刚还在的船舱入口。雪芙儿冷汗直流地加快脚步回到舟筏上。撒卡密像抱孩子一样把火桶接过去,担心水贼会来夺走它。 埃梅再度把咒药涂在手上,从舟筏的船尾往「多姆奥尔号」的船腹用力一摧。追兵趁他们停在这里的时候,率先等在湾外挡住他们的去路,但舟筏迅速地穿过了湾外,一口气离开了河湾。 这时,舟筏进入了「涡之海」。 舜帕与安集中精神掌舵。舜帕移动帆桁,乘风改变方向,顺着涡流让舟筏前进,安则握着桨忙碌地一会儿在左舷侧划,一会儿换到右舷侧,防止舟筏被卷进漩涡里。 舟筏跟「多姆奥尔号」不同,船头跟船尾一样尖,也都反翘起来,所以两边都可以当成船头前进。为了从一个漩涡乘浪到另一个漩涡上,帆也能随意翻转改变方向。 因为两人掌舵方式太过巧妙,雪芙儿等人几乎没办法理解二人到底做了多困难的事。只是水贼追兵也都是优秀的船员,他们将小型单体的舟筏排成一列纵列,不只靠船帆,还人手一把船桨以加快船的速度。手上没有船桨的人,就在摇晃的舟筏上射箭,他们的准度比起大炮还要精准。 埃梅替重要的帆画上守护魔法阵,但没办法保护整艘舟筏。雪芙儿等人全都趴在船底,听见无数箭矢刺进舷侧的声音。 「福齐萨!」 看见将小宝护在身下的福齐萨背上中箭,雪芙儿失声惊叫。幸亏工匠们事先已经将钢板藏在衣服里,所以福齐萨逃过了一劫。 箭声戛然中止,雪芙儿小心翼翼地把脸探出船身,只见船尾美丽的雕刻上有如箭山一般,三艘水贼的舟筏紧追在后方。 「快回来!你们会触怒海珑神的!」 水贼们愤怒地大声威胁着。只见科特坐在其中一艘舟筏上。 「回来!把汉琪坦大人的船还来!在神降下惩罚之前……」 他们停止射箭,是因为已经靠近「鲸岛」的神之领域了。他们离开海湾应该是直接往北行的,却不知不觉被逼往「鲸岛」的方向。盘据在「鲸岛」上的大群水鸟发现舟筏出现,纷纷飞了起来。在上空恐吓似的朝他们啼叫。 舜帕与安很明显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埃梅斥责道:「神明的惩罚是无稽之谈!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没有举办『下水典礼』的船,据说海珑神都会让它们沉没……」 舜帕与安两人虽然明白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前进,却还是很害怕古老的信仰。 此时撒卡密大吼:「小心!水流变快了!」 随着他们靠近,鲸岛』,漩涡逆卷的速度也越快,形成许多不规则且互相撞击的波浪。舟筏在大浪中浮沉,摇晃剧烈得令他们几乎要晈到舌头,也分不清上下左右。雪芙儿的额头两侧痉挛起来,耳鸣严重得就像随时要下起大雷雨。就连水贼追兵都没有闲工夫开口,只是全神贯注地操纵船只。 漩涡与雪芙儿从塔上往下看时完全不同,用超乎她想像的力道掌握了雪芙儿一行人的命运。光是拿到那个小小的模型,就以为他们能顺利克服这段暗流,这想法根本就大错特错。他们有勇无谋地下了赌注,即将命丧此处的恐惧感盘据在众人的心头。 小宝紧咬着发白的嘴唇,用力抓住雪芙儿的手。雪芙儿想要对他微笑,但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成功。小宝颤抖着对她扬起笑容。 「我一点儿也不怕,真的……!」 雪芙儿心中一阵不舍,恐惧也减轻不少。可是耳鸣逐渐增强,她必须咬牙才能忍下作呕的感觉。 「啊……!」 安绝望地开口:「已经不行了。要么就被抓,否则就是被漩涡拖下去……」 水贼们兵分南北路挡住雪芙儿他们计划回避漩涡的去路。雪芙儿开口鼓舞安: 「如果我们直线前进,从鲸岛旁擦过去呢?『多姆奥尔号』曾惊险地掠过鲸岛岩壁。这艘舟筏应该也可以。」 舜帕脸色灰败地回答她:「往东的水流与往西的水流不同。再说,我们已经陷进漩涡里了。在海珑神的淡水漩涡中……!」 他们的正前方就是『鲸岛』的瀑布。仿佛迎面笼罩的断崖前,巨大的水柱化为怒涛冲激而下。或许是因为恐惧,雪芙儿总觉得瀑布比她之前所见还大上许多。 水贼不再接近他们,似乎打算把他们交给鲸神惩罚。安虽然拼了命地划动船桨,漩涡却逐渐将舟筏拖向瀑布与陡峭的岩壁。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摇晃影响了舟筏。那是种细微震动般的摇晃。船底下激烈的波浪相互拍击,不断制造出泡沫。漩涡像恶作剧般让舟筏不断打转,慢慢地画着弧形往岩壁撞过去。 「可恶!」 埃梅边骂边吼出咒文。舟筏惊险地擦过岩壁,潜入瀑布与断崖之间。水花喷了进来,冲掉咒药与魔法阵,也把安手上的船桨卷走。众人只能拼了命地抓紧船舷。 舟筏变成一个装了清水的细长形的碗,从船尾开始下沉。它就这样沿着漩涡水流,绕着螺旋形再度漂到瀑布的另一边。 「雪芙儿!」 埃梅抓住雪芙儿与小宝的手咏唱了一些咒文,但都没有见效。 舟筏再度转了一圈,又撞向岩壁。海珑神似乎认为雪芙儿他们有罪,决定降下惩罚。 这时雪芙儿心里浮现吉尔达·雷的身影。 雪芙儿…… 吉尔达·雷呼唤着她。 雪芙儿,快回来…… 骑士金色的魂源散发着光芒,伸手召唤她。 那一瞬间雪芙儿想,自己一定是太过恐惧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而那道金色的光芒,应该是逼近她眼前的瀑布所发出的。 瀑布底部出现了一道直立的大彩虹,骑士的身影就消失在彩虹中,散发出更大的光辉。彩虹逐渐上升到空中,持续延伸,最后几乎要笼罩住整个瀑布。水花与光芒互相交错,包围了雪芙儿。 回去吧。回多姆奥伊…… 瀑布兜头冲下,雪芙儿眼前一片空白。她感觉到舟筏被河浪往上推,接着迅速沉入水里。流进嘴巴里面的水,的确是淡水。 第五章 「银色天女」军 1 「长角的女魔法师与一个叫小宝的少年学徒,再加上十七名锻冶工匠。不会错,肯定是雪芙儿与小宝,还有赛革特族。」 「卡尔加」队的阿札破、库比亚多与塔欧都点了点头。奎里德,曼斯顿在据说是他儿子住过的高塔房间里,低头看着窗外的「涡之海」。库比亚多一屁股坐在石造的古式床铺上,用脚踢了踢地板。 「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听到小宝他们的消息。如果我们再早点来的话……」 奎里德等人以疾风船攻下「东海关」之后,便将关隘交给水贼远征军,不久前才到达「涡见城」,接着就从一个名叫科特的水贼那儿听到令他们吃惊的报告。 「魔法师与锻冶工匠们跟舟筏一起被金色的鲸鱼吞没了。那是天谴,是海珑神从『鲸岛』的瀑布出现,把他们一口吞掉了!」 「吞没?也就是说被漩涡卷进去了吧?」 奎里德虽然确认了好几次,但其他水贼也只是满口迷信之言。 「金色鲸鱼吗?我倒是很想看看呢。」库比亚多刻意用轻快的声音笑谈。 「肯定又是魔法啦。是雪芙儿或是另一个魔法师用咒文给水贼们下了烟幕弹,然后逃跑。」 然而阿札破笑不出来。只要跟魔法与咒术相关的事情,这名蛮族战士都不愿发言。他似乎真的相信雪芙儿·阿尔各拥有魔法。 「你们觉得他们还活着吗?」 奎里德问完,库比亚多神情认真地回答:「你儿子还活着。绝对还活着。」 阿札破与塔欧也点点头,但奎里德似乎不敢太肯定。 他何有驾疾风船到「涡之海」对岸一带去找了一下,但到处都没发现相似的舟筏。就算他们曾暂时以魔法骗过水贼,船只跟二十个人真能藏得那么彻底吗?看着下方「涡之海」的猛浪,想要横渡这个连水贼往来都困难重重的带河汇流处,进而逃向泰尔梅兹带河,根本不太可能。 如果儿子真的是被河浪吞噬的话,他连报仇都办不到;若为了失去儿子而不断悲伤叹息,却实在太过空虚。此刻,在这名对于战争、死亡已感到麻痹的军人心中,就连回应部下笨拙安慰的力气都没有。 突出河面的黑色岩岛上的海鸟叫声,仿佛正在嘲笑奎里德。 「曼斯顿阁下,麦那当家请您移驾一趟。」黑衣部队的队长班德拉出现在门口说道:「拷问俘虏已经结束了。」 奎里德留下阿札破等人,走下高塔。 模哲·麦那实质上已经控制了「涡见城」。水贼的大头首遭到一名叫巧蛮的手下背叛而身受重伤,目前卧病在床。手下占了水贼四成人数的阿隆司头首虽讨伐了巧蛮,拯救汉琪坦的却是黑衣部队与模哲·麦那。长年服侍大头首的阿隆司让水贼们知道汉琪坦快死了,并宣称自己最有资格当大头首。逐渐失去权力的汉琪坦为了保住大头首之位,只能依赖与模哲黑衣部队之间的盟约。 据说汉琪坦这么对模哲说:「我可以让你当我的夫君。这么一来,『东海关』的关税就全都算我们两人的了。」 奎里德不难想像模哲会如何回答。班德拉向他报告当时的事。 「那个女王因为当家不肯上她的床,觉得遭到了背叛。真是可怜的女人。」 模哲·麦那虽然答应在汉琪坦做出决定之前,要将她视为大头首予以保护。但女城主似乎仍不愿意相信黑衣将军竟不肯跟她共寝。 另一方面,黑衣部队占据城堡的时候,阿隆司也感到相当恐惧。就在两方人马一触即发的对峙气氛中,奎里德的到来,等于宣告汉琪坦的胜利,她的喜悦自然不言而喻。 「这么一来,就能让大家知道我才有资格当大头首。」 水贼能从「东海关」分到的关税,的确是比在「涡之海」收取的领航费还要多。不过前提是就算里沃帝国军来抢回关隘,奎里德他们还是要能守得住才行。 模哲在俘虏小屋里等他。被绑起来吊在横梁上的人,是奎里德在「东海关」抓到的里沃帝国军队里的传令兵。在麦那的拷问下,他全身都是鞭伤,自尊心也荡然无存,失去了力气。 看见模哲亲自拿着短鞭,奎里德大吃一惊。 虽然麦那家的确世代都有精良的密探与拷问技术,但当家亲自做鞭打这样的肮脏事则是特例。模哲黝黑的侧脸冰冷如常,但从鞭子上滴下来的鲜血,却说明了拷问有多么激烈。 「帝国里发生的事情,我让他彻头彻尾说清楚了。」麦那当家开口:「受诅咒的热病不断扩散开来,直逼南部苏贾瓦。染上热病的人们就像狼群一样,攻击一个又一个村庄。据说率领他们的是一个宣称能治好热病的巫女。有关这个巫女,你再说一遍。」 模哲用鞭子前端戳刺俘虏受伤的嘴唇催促他。年轻的传令兵淌下混着血液的口水,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些百疾……称呼那个巫女叫……『银发少女』或『银色天女』……巫女身边还跟着……一名据说不会死的骑士……负责指挥袭击行动……他的战略……总是出乎帝国军预料……是个可怕的战略专家……帝国参事会还猜……那个人该不会就是奎里德·曼斯顿……」 奎里德舆模哲视线交会。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蒙受不白之冤了,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回事。 「那个骑士叫什么名字?」 「……名字……大家就只称呼他……『骑士』。」 奎里德咽下了涌上来的不安。 这可能就是在卡撒拉治好妓女热病的「银发少女」与吉尔达·雷,但护送他们的疾风船已经坠毁,他们也应该跟奎里德的副官马可斯桑一起葬身火海了才对,毕竟奎里德亲自看过那艘疾风船的残骸,那里不可能有生还者。然而,当时并没有发现吉尔达·雷与少女的遗体,只剩下吉尔达·雷的爱剑毫发无伤出现在付之一炬的船舱里。也因此奎里德才相信他已经死了。那把剑如今依然归奎里德保管。 「他还活着,那个毁灭利亚纳、把你我赶到边境当起流浪军团的男人还活着。而如今他仍在威胁里沃的存亡。」模哲的双眼闪着冰冷的光芒。 「还有一件事。『红色平原』的查波罗杰将军似乎率领『南部哨戒军。控制了西部的属国军。查波罗杰掌握了『赤砦』,不再供应本土『赛革特之钢』,所以现在根本无法有效防止热病了。」 「这个曼司·查波罗杰……他知道『赛革特之钢』能抵抗热病,打算拿来当成王牌利用吧。」那名将军过去是奎里德的长官,所以奎里德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野心家。他该不会想要背叛帝国参事会,自己当皇帝吧。 「皇帝之所以不派兵来镇压我们,也是因为害怕热病。帝国参事会现在全都龟缩在苏贾瓦呢。」 事态进展完全颠覆了奎里德的预料。吉尔达·雷使用可怕的魔法改变百疾川的流向,让热病开始蔓延。可是首都从利亚纳迁到苏贾瓦之后,在皇帝的命令下,本土的各绿洲之间已经断绝了往来,奎里德原本以为热病尽管会波及到利亚纳周边的居民,最后总会慢慢消退,然而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据说国内在得到热病后存活下来的人,都成为巫女的忠实战士,组成了军队。没几岁的少女不可能会组织军队。这一切肯定都是受那个多姆奥伊骑士所指使。」 模哲的推测,让奎里德不由得胆寒。奎里德到目前为止,都还不愿相信吉尔达·雷是故意要散播热病的。就算他使用了神秘的魔法,但花魁娜玛妲也告诉过奎里德,他曾拼了命地拯救卡撒拉的人们。奎里德会派心腹马可斯桑去接他,也是因为还残存着对他的信赖。 难道吉尔达·雷真的打算要灭了里沃吗?奎里德自己也是受到帝国支配的属国人民,不可能不憎 恨里沃帝国,但他也不曾正面挑起战端。骑士那几近冥顽不灵的洁癖与超凡的意志力居然会转变成如此偏激的残酷,他竟没有看出来…… 这时,班德拉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阁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有关那个从『涡见城』逃走的魔法师……」 「很重要吗?」 察觉当家的不耐烦,班德拉舔了舔嘴唇。「是……帮助他们逃跑的水贼,据说差点因为热病死了。长角的魔法师说那个热病叫『百疾的诅咒』,还用魔法治好了他。」 「治好了?」奎里德看着班德拉。 「据我听到的内容,那个水贼会跟着魔法师走,可能是想要报恩。」 雪芙儿·阿尔各知道热病的真相,因为她助了吉尔达·雷的魔法一臂之力。同时,雪芙儿正是吉尔达·雷的弱点。如果雪芙儿他们真的活下来的话…… 「曼斯顿阁下,之后我们的打算呢?」模哲静静地提问。 「要去讨伐那名骑士,以洗刷我们的污名吗?我说过,我会尊重你的策略。」 2 日落西山,将沙漠染成一片血红。夜幕再度降临。 百疾们从潜伏的各户村庄人家中现身。 原任帝国守卫军的塔布,自从成为百疾离开沃尔峡谷的要塞之后,已经过了数个昼夜。塔布变得不再眷恋太阳的光芒,因为百疾是一种昼伏夜出的生物。 直到昨天为止,此处都还是某里沃贵族拥有的多数庄园其中一座,农夫们因为地主收取的沉重地租而难以度日。后来百疾袭击了村子、杀掉收取地租的庄园管理人的警卫,并把村人变成了同伴,让他们从所有烦恼痛苦中解放。 人类的痛苦,不外乎都是明日该如何活下去等生计上的苦恼。如果成为百疾,只要把一切都交给「银色天女」大人就好了。 「天女大人……请救救我们……天女大人……」 新的百疾们,浮现灰色纹路的身体因发热而颤抖,宛如被吸引一样全都聚集到庄园主人的别馆来。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别馆如今已是天女大人的居所了。 几乎所有的百疾都在战斗中受了伤——拖着断腿的男子、肩骨碎裂的老人、肚子不断流血的女性、脖子扭曲得很不寻常的小孩、口鼻都糜烂不堪的男女……塔布跟其他战士们要他们一一排好队,依序进入别馆大厅。 因为前一天晚上也是用这个地方来凭吊死者,大厅中早已充满着脓与鲜血的腥臭味。将死者埋到沙漠里也是塔布等资深战士的工作。 大厅深处的门扉开启,造成百疾们一阵骚动。 「天女大人!」 「天女大人!」 身穿蓝色披风与黑色锁子甲的高大骑士,双手高高抱起银发少女走进大厅,将她缓缓放在祭坛上。天女散发的光辉,拂去了恶臭与地上的污秽。她戴在那一头带着青色的银色波浪长发上、散发刺眼光线的宽金冠,几乎要盖住了她的双眼,而她那白瓷般的肌肤与蔷薇色的唇瓣,则宛如含着露水的花朵。天女端坐在锦缎椅垫上,从她身上那袭薄纱长袍的裙摆,悄悄露出了纤细裸足的趾尖。 「天女大人将赐予奇迹。」 说话的人是穿锁子甲的骑士。经常露出阴郁表情的骑士,如影随形地陪伴在天女身边。虽然他看起来年轻强韧,却又好似多年的苦行僧一般沧桑,跟天女大人一样难以接近。 塔布等资深战士中,虽然本就没人敢奢望代替骑士照顾天女大人,不过那也是因为天女大人不论对方是男是女,都不允许任何人碰触她的贵体之故。 低头看着为数众多的百疾们,天女大人开始祈祷了。 「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日月消亡的时刻,百疾清醒。清醒之际,会走遍地上,出现在所有生物面前。没有人能逃离百疾,没有人能毁灭百疾……」 那声音有如呢喃般掠过耳际,却能传进位于大厅最后方的百疾耳里。天女纤瘦的身体跟着节拍摇晃,仰起下巴的时候,可以看到她金冠下迷蒙的蓝灰色双眼。那正是领导百疾的星光。 从那星光般的双眼、宛如白蝶贝壳般的指尖,还有天女纤瘦的全身上下,似乎正散发出某种能量,在室内化为无以名状的芳香,充斥着百疾们的鼻腔。 「喔喔……天女大人……太感激您了……」 刚刚还发着高热、布满苍白与灰色交织斑纹的百疾们,脸色好像复活一样和缓下来,伤口的疼痛也消失了。 祈祷的力量同时传到了戍守大厅入口的塔布身上。他觉得浑身充满勇气,一股冲动让他想奔出去为天女而战。虽然他已经见证过许多次这个仪式了,这种体验却总是让他感到新鲜。 「接着,天女大人要惩罚罪人。」 听见骑士的声音,宛如被麻痹一般还沉浸在余韵中的人们,才察觉祈祷已经结束了。 被战士们拉出来的人,是那名脑满肠肥、上身赤裸的庄园管理人。他惨白的肌肤上覆盖着发黑的纹路,显然感染了热病,就快死了。然而,那些成为百疾的村民,并没有忘记对他的怨恨。 「杀了他!杀了他!」 这名受雇于庄园主人那克朗家的管理人,借着职务之便不停谎报租金,冷血地榨干农民们的血汗以中饱私囊。 这时骑士说道:「囤积在庄园内的地租、作物、财宝全都由天女大人接收了。天女大人决定将这些分配给各位。」 百疾们欢声雷动。 「庄园管理人,你愿意成为天女大人脚下的大地,支持她伟大的行军吗?」 骑士问完,管理人冒着唾沫的嘴唇动了动,双眼失焦地点点头。 「天女大人,请救救我……」 管理人原本打算跪在祭坛之前,却一不小心直接往前趴倒在地,他肚子上的斑纹因而破裂,脓血从他裂开的伤口汩汩流到地板上。 天女大人的玉足要被弄脏了,这让塔布等人大吃一惊。然而天女大人却把脚踩到管理人肥软的背上,站了起来。 「啊啊……!」 大厅上充满了赞叹声。就在天女大人的玉足踩上去之后,管理人身上的斑逐渐变淡消失了。 「是奇迹啊……!」 骑士再度抱起天女大人。她纤细的脚底仍旧美丽干净,没染上任何污秽。原本濒死的管理人也自行站了起来,因奇迹而泪流满面。 「感谢您,天女大人……!」 管理人领着众人打开别馆的仓库,拿出要分配的财物。女子们在别馆的衣料箱中翻找,找到金缕裙装和锦缎长衣,拿来穿在自己破烂衣服的外层。大家分工宰杀家畜,让众人大快朵颐。 「银色天女大人,万岁!」 在一群歌功颂德的百疾中,曾是庄园管理人的男子穿得最为破烂,却一脸满足的笑容。他也成了百疾的一分子了。 3 吉尔达·雷让「银色天女」躺在主卧房的四柱大床上。 大床原来的主人与他同寝的妻子,从这里被拉走时便全身痉挛死了,不过天女并不讨厌使用同一张床。施展完「奇迹」之后,天女总是要小睡一阵。骑士拿下天女的金冠,放在她枕边。金冠下覆盖的丑陋额头乍现,单薄苍白的皮肤下宛如裂痕般交错纵横的血管脉动着,吉尔达·雷嫌恶地凝视着。 「我的骑士啊。」 纤细的手腕缠上了吉尔达·雷的脖子,天女露出的额头紧紧贴在他的脸颊下。吉尔达·雷因为从耳下入侵的冰冷波动而全身发颤。那股波动从吉尔达·雷的「水魂」中汲取魂源,送回天女的额头里。 天女额头上脉动的触感,就像在吉尔达·雷脖子上蠕动的虫,让他一阵作呕。但无论是他的 喉咙或腹肌都无法违背天女照自己的意思动弹。尽管天女满足地放开手,急速失去魂源的吉尔达·雷若不是用手肘支撑身体,就无法站起来。 「吉尔达·雷,你的魂源,比任何睡前酒都还要美味。」天女发出粗嘎的笑声。 刚才让百疾复活的「奇迹」,正是生命魔法。天女在大厅画出魔法阵,将昨晚从死者身上夺取的魂源分给还活着的人。祈祷的内容就是咒文,为了咏唱咒文,天女必须耗费许多魔力,也因此必须靠吉尔达·雷的魂源补给她的魔力。 天女的眼皮一闭上,呼吸逐渐深沉安定之后,吉尔达·雷便摇摇晃晃地坐进窗边的座椅内,把脚跨上足凳。这是天女清醒之前吉尔达·雷所能拥有的短暂休息时间。虽然他自己无法睡觉,但只要能避开那双灰蓝色的视线,就算在天女附近也能靠自己的意志活动身体。 话虽如此,并不代表他能挣脱咒缚、获得自由,只不过是从层层枷锁换成一条系着脚踝、无论如何都砍不断的细绳罢了。只要他想走出天女的力场一步,绳索就会立刻绊倒他,让他再度被当成人偶;天女每次就寝前一定都会吸取吉尔达·雷的魂源,也有剥夺他抵抗力气的用意。 只有吉尔达·雷知道在少女的外壳下,其实潜伏着冷酷的奥拉国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的灵魂。萨亚雷支配了吉尔达·雷的「木魂」,随心所欲操纵骑士的所有行动。吉尔达·雷在萨亚雷的控制下成了天女的左右手,也被迫成为她的代言人。但萨亚雷没有对吉尔达·雷的「日魂」与「月魂」下手,让他还保有记忆与思考能力,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想看吉尔达·雷痛苦而已。 吉尔达·雷看着窗外别馆的院子里,百疾们正围着营火分配战利品,并享受着宴会。他们虔诚信仰着天女,因为他们不知道正是萨亚雷以魔法让他们感染热病,也以相同魔法拯救他们脱离热病,也不知道今天萨亚雷为了获得让他们恢复的魔力,而将昨晚还活着的百疾同伴变成了「死者」。 萨亚雷会毫不犹豫舍弃无法继续战斗的重伤患,而百疾们一旦受「银色天女」吸引,就会心怀感激并高兴地赴死。天女的控制就是这么完整。 他察觉有几道小身影离开了那一群百疾,朝别馆的方向走来。吉尔达·雷站了起来,拖着如铅块般沉重的身体,打开门来到走廊,正好赶上塔布小队长带着孩子们走过来。 「骑士大人,天女大人有用得上幼年队孩子们的地方吗?」 从三、四岁到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共五人,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吉尔达·雷,每个人的头上都包着红色头巾。 「没有。天女大人已经就寝了。」 他冰冷地回答完,只见孩子们虽何些失望,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塔布倒是明显地相当失望,他似乎相营期待能够靠近一点拜见天女。 「也有些新来的孩子想要加入幼年队……」 吉尔达·雷看见另一位小队长与一名陌生女子,正带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走了过来。女子一看见他,便加快脚步拉着女儿上前。女子很年轻,以战利品中得到的美丽服饰打扮自己。 「骑士大人,我的女儿叫璐珈。我希望她能替天女做事,请您务必收下她。」 加入幼年队的小孩在百疾中最受重视,因为天女会亲自挑选他们当自己最亲近的仆人,即使战争时也会将他们留在自己身边。因此拥有孩子的百疾们,都认为让自己的孩子加入幼年队是种无上的荣耀。 可是吉尔达·雷明白萨亚雷为什么要挑选这些孩子。这名邪恶的总大魔法师正搜集魂源波动与自己相同或相似的孩子,好让自己遭受危险时可派上用场——就像曾经侍奉过萨亚雷的魔女卡莎和少女米莉蒂安一样,在他濒死之际,挺身献出她们的灵魂。 萨亚雷曾二度使用这种邪术延长生命,并获得百疾的魔力,也成为一个有着米莉蒂安外表,体内却拥有八个灵魂的怪物。至于萨亚雷之所以能获得这么强大的力量,还不断出现牺牲者,都是吉尔达·雷犯下的罪孽。他不愿意再增加牺牲者了。 「不需要。你把孩子带走。」 「那么骑士大人,您需不需要帮手呢?」 带这对母女前来的小队长弩基仍不肯放弃, 「她好像想照顾您呢。不,不是女儿,是这个母亲。」 弩基别有深意的目光来回看着女子与吉尔达·雷。女子凌乱的头发上插着不相配的宝石发簪,她立刻拨了拨头发,搔首弄姿一番。 「我没有丈夫。想跟女儿一起侍奉天女大人与骑士大人。」 吉尔达·雷稍后得知,女子因为生下了父不详的璐珈,长年受到村人的轻蔑排挤。成为百疾之后,她为了不输给其他人而奋勇作战,因此受到了弩基青睐,想将她的女儿献给天女。 「不用。好好珍惜你的女儿。」 想要讨天女或吉尔达·雷欢心的百疾总是络绎不绝。他们对天女的忠诚非常绝对,但在行军中却形成了彼此间的阶级,也存在着权力的争夺。 当仰慕天女的信徒人数超过上千人、并不断增加之际,萨亚雷占领了沃尔峡谷上的要塞。此举不只因为溪谷是水路要冲,也是为了在百疾中加入训练有素的官兵。萨亚雷将原帝国士兵们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分配,让他们去把农林渔牧、男女老幼混杂的一群人进行军队编制。这样有组织的指挥系统,再加上从要塞带出来的弹药武器,迅速提高了之后的战斗力。 可是萨亚雷并未将大权交给属下,让其独立行军作战,这一切全都在他自己脑中做决策。百疾们也许认为吉尔达·雷是主要司令官或参谋,但实际上全都是萨亚雷一人的独断独行。吉尔达·雷只能眼睁睁看着百疾们所奉献的绝对忠诚遭到利用,成为有秩序并服从权威的人偶。萨亚雷先仿造出吉尔达·雷身为骑士侍奉多姆奥伊王室的模范规章,以及他理想中所重视的道德伦理,再将这些一举摧毁,以享受吉尔达·雷的反应。 吉尔达·雷在多姆奥伊时,便相当憎恶卡莎大使与奥拉将校们之间的权力争夺,但对于追求虚幻「荣誉」的百疾们,此刻的吉尔达·雷并没有任何能够居高临下批判他们的资格。夺走他们成为百疾之前的平稳生活、让他们成为萨亚雷的活祭品的人,就是他自己。 萨亚雷在百疾身上伪造出的「重生」,让吉尔达!雷想起被凤旅团下了魔咒的亡弟都蓝,令他感到心痛,也许他干脆像弟弟那样,让自己的身体里被完全植入另一个人的灵魂、毫无意识地受人利用,说不定还会轻松一点;但每当这种罪孽深重的想法浮现脑海,就让他厌恶起自己的卑劣。 「骑士大人,拜托您。让我替您做事!」那个名叫璐珈的少女,突然跪在吉尔达·雷的脚边。「我想替天女大人工作!」 母亲推了女儿一把。璐珈抬起的脸庞,瞬间跟另一名少女拼命的表情重叠,让吉尔达·雷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木魂」忽然窜过一股颤栗,开口说出违背他意志的话。 「好吧,就让你晋见天女大人。」 「谢谢您!」 就在他看着喜出望外的母亲与幼年队的孩子们时,咒缚之链控制了吉尔达·雷,让他扶起璐珈,领她走进主卧房。 天女睡醒了。她诡异的额头上覆盖着金冠,银发披肩,背脊挺直地靠着床头板,伸出玉手召唤。她让紧张且兴奋不已的璐珈站在床边,房门在吉尔达·雷身后关上。 璐珈所站的地板上画有魔法阵。吉尔达·雷明知随后会发生什么事,却只能在咒缚下站在少女身旁。 天女鲜红色的嘴唇,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璐珈无法理解地听着低声吟唱的咒文。魔力开始传递给吉尔达·雷的魂源,他 咬紧牙关忍耐着,不愿一屈服于恐惧之下。 璐珈听见吉尔达·雷的呻吟声,回过头来,但她那张脸已经变成雪芙儿·阿尔各的面孔了。不只是五官,连身形、动作、眼神,全都变成了吉尔达·雷在多姆奥伊城所认识的那名少女的模样。吉尔达·雷的理智很清楚这是魔法的作用,也知道这是萨亚雷——或者该说成为萨亚雷一部分的卡莎魔女所喜爱的拷问方式。卡莎会一时兴起地玩弄吉尔达·雷,为了让他屈服而用上所有的手段,曾让他拿着鞭子疯狂鞭打自己,也曾待他有如奴隶。 但当吉尔达·雷遭受肉体疼痛时,反而感到安心,因为无论是什么样的屈辱或痛楚,都比不上他犯下的滔天大罪所带来的自责与懊悔来得难以承受。然而,卡莎与萨亚雷两人看穿了他所有的恐惧,他们找出吉尔达·雷最恐惧的事物,也找到了凌虐他最有效的方式,那就是变成吉尔达·雷最爱的人——雪芙儿·阿尔各的样子。之前天女也曾变身成雪芙儿的样子痛斥吉尔达·雷。 「你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害得无数的人死去却毫不在乎,你打算怎么赎罪呢?不,你已经没有任何赎罪的方法了……」 这是吉尔达·雷的罪恶感一再在他脑中重复的句子,却因为出自雪芙儿的声音让他胸中的伤口更深。 幻觉中,雪芙儿也曾杀了吉尔达·雷,但当雪芙儿用短刀刺杀他时,吉尔达·雷只感到满心喜悦。如果他的罪孽能由雪芙儿亲手制裁,断绝他的痛苦,比什么事都还令他高兴。然而,吉尔达·雷最终仍然没死,而雪芙儿甚至还笑着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你,连你以为能得到救赎的想法,都不值得原谅……」 而如今在他眼前的雪芙儿幻觉,看起来比起在卡撒拉分别时的雪芙儿还年幼,还容易受伤。尽管知道不会获得宽恕,吉尔达·雷还是跪了下来,低垂着头。 他把雪芙儿卷入各式各样的麻烦,害得她远离故乡,最后还抛下她离去;明明发誓要亲自保护她,保护那个既孤独又一无所有的女孩,他却打破了要保护她的誓言。他让对方信赖自己,却又彻底背叛了她;狂妄地说要拯救她,结果得救的总是自己,就连现在他也是为了获得救赎,才会向雪芙儿赔罪。即使所有人都不原谅他,他却仍然期待雪美儿能够宽恕他…… 他的狡猾、卑劣、怯懦,连自己都感到恶心。 一双小手捧住他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眼前是雪芙儿布满百疾纹路的脸蛋。他感到一阵颤栗,只能无能为力地看菩一道脓血,从那双金绿色的美丽眼睛滑落脸庞。 「雷阁下……我好难受,救我……」 「雪芙儿……!」 吉尔达·雷不假思索地抱住她,她的身体相当滚烫。 「救我……我不要成为百疾……」 雪芙儿颤抖地拉起吉尔达·雷的手,伸向她的喉咙。她的脖子上已经满布黑色斑纹了,她也因为高烧而不断出汗。 「救我……让我死……吉尔达!」 在她的苦苦哀求之下,吉尔达·雷用力握住了那纤细的脖子,但那并不是出于吉尔达·雷的意志。 「住手……快住手……!」 他不但无法控制自己的手,反而更加收紧了。吉尔达·雷拼命抵抗,只见雪芙儿胀红的脸发黑扭曲,睁大的双眼内满是恐惧。 「救我……吉尔达……」 「原谅我……!」 视线一阵模糊,雪芙儿的五官变成了另一张更年幼的少女容颜。在他更进一步抵抗之际,吉尔达·雷就听到宛如自己头盖骨裂开的声音,什么也看不见了。 璐珈害怕得出声哭泣,因为在自己面前的骑士大人突然倒下了。 「竟然想切断『使魔咒缚』吗?真是倔强得令人害怕啊……」 天女大人似乎低沉地说了些什么,璐珈压抑着哭声仔细聆听。这时,天女忽然低头看向璐珈,在金冠阴影覆盖下的双眼,就像狼一样发出银色光芒。 刚刚作势要掐住璐珈脖子的骑士大人很可怕,眼前的天女大人也同样恐怖。 「天女大人、骑士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吗?璐珈有什么地方怠慢了吗?」弩基小队长在门外叫唤。 「对不起,天女大人,请您见谅……」 妈妈肯定要骂她了。璐珈害怕得想要扶起骑士大人,却抬不起青年沉重的身躯。骑士一脸惨白,冷汗湿透了他全身。 「骑士只是在休息而已。」 天女大人这次以温柔的声音说话,把手放在璐珈的额头上。她的手像冰一样,让璐珈不由得瑟瑟发抖。突然间璐珈的额头一阵炙热,身体也感到麻痹,她眼前一黑,还以为自己就要像骑士一样倒下了。天女的手却推开了璐珈。 「好了,回去吧。」 璐珈抬起抖个不停的双腿走向门口,房门自行打开了。 「把这个孩子也编入幼年队。」 骑士大人的声音由身后传来,房门再度关上。 「谢谢您!谢谢您!」 妈妈紧紧抱着璐珈,拼命朝门里低头道谢。 在母亲的怀里,璐珈出神地想着:骑士到底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4 百疾们在那克朗家的庄园内逗留了一阵子,为了再度行军,开始整顿必备的粮食与武器。这座地处「十二星山脉」南面山麓的庄园,雨量比其他沙漠地带还多,也能获取来自山脉的丰沛地下水。刚好这时有七百名新的百疾从周遭的小农村带着家畜加入队伍,因此歌颂「银色天女」的战士已超过八千人了。 庄园内不只有金银财宝与粮食,还囤积了不少保护自家领土用的武器,唯一不足的东西就是盐。想要获取盐分的最快方法,就是取道东边前往希科蓝济带河。可是利亚纳川流出沃尔峡谷的河口,有个供商船往来的带河港「沃巴拉」,预料里沃海军应该会在沿岸戒备,以防百疾挥军南下。 「有人来了!」 某天黄昏,东南方的地平线上扬起尘埃,一群人驾着马匹而来。是一群还不及二十骑的武装男子。 「是帝国军吗?」 百疾们在庄园外围设了青铜炮以迎战敌人。在火把照射下的百疾军队,人手一把出了鞘的剑,看起来就像一群蓄势待发的虎狼。 然而,骑马队伍看来似乎有点害怕地在百疾军前停下来,带头的男子开口说道:「我们不是敌人,来自沃巴拉港。希望能见『银色天女』大人一面。」 男子们每个人都有着肌肉贲张的肩膀,身上晒得斑白的刺绣长衫是船员们特有的装束。虽然各自看上去都像特立独行的粗汉,却似乎还是有点慑于百疾所散发的异样气质。百疾们夜视能力极佳的眼睛发出了红光,将他们包围着带进别馆内。 吉尔达·雷守在天女身旁,与他们相对峙。 其中一名体格最好、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向前一步开口:「在下是替瓦拉克家工作的船家联盟的会长,名叫拉普轰。为了投效天女大人的军队,于是带着麾下前来投靠。」 只要看到拉普轰的表情,就知道他见了高坛上的银发少女之后有什么感想。因为他除了一开始殷勤地拜见之后,接下来就开始对一旁的吉尔达·雷说话。他麾下的那些船家似乎也认定柔弱少女只是百疾们的信仰中心,负责行军指挥的人是吉尔达·雷。 拉普轰他们与港口的商馆签约,负责在定期船、军舰与港口之间上下搬运,是负责接驳的船夫。 「瓦拉克家族是里沃十二氏族其中之一,获得『船之星』的名门望族。自从迁都苏贾瓦以来,港口封闭,我们也没了工作,毕竟所有军舰都去了苏贾瓦港,从希科蓝济带河到泰尔梅兹带河的北上定期航线,也在皇帝的命令下禁止往 来了。」 吉尔达·雷想起在伊欧西卡尔的商馆曾关照i过他的瓦拉克总督。据说总督的亲族瓦拉克家族是经营庞大水运事业的商人,对里沃帝国的发展有很大的贡献。 萨亚雷让吉尔达·雷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帝国海军已经撤离利亚纳河口的港埠了?」 拉普轰带来的情报太过惊人,令萨亚雷一时半刻不敢相信。拉普轰见吉尔达·雷语气中的动摇,更往前跨了一大步。 「的确如此。他们只留下极少数的军舰,所以希科蓝济带河沿岸已经归我们管辖了。我们的船可以瞒过海军带天女大人到任何地方去。当然,若要输送物资也请交给我们办理就可以了。天女大人不必再忍受横渡沙漠带来的艰苦辛劳,可以安坐挥军了。」 拉普轰边说,边恭恭敬敬地奉上他带来的贡品。其一是做成船形的贵金延仮,刻着里沃纹章上的马车与盾牌,另外是一幅刺绣挂毯,上面绣着一艘有三角帆的水运船,那是瓦拉克家徽。 「这就是瓦拉克家给的通行证。只要拥有这两样,就可以自由出入帝国境内的各个港口了。」 如果那是事实,的确没有更好的礼物了,只是……吉尔达·雷陷入了沉思。 若他们是帝国军派出来的诱饵,那么等待百疾们的就会是海军的总攻击。帝国军一直害怕百疾们咬人、将热病传染开来,但如果将百疾引诱到水上,将船只一一歼灭,是个绝妙的办法。 「极好。我们接受你们的要求。」 从自己口中说出萨亚雷的话,令吉尔达·雷感到紧张。 他眼里浮现出萨亚雷中计被捕的样子。他强烈感到如果可以阻止这个染满血腥的军队,就算他的仇敌里沃军获得胜利也无所谓。 可是,成为百疾的这些人并没有罪。他们并非自愿成为这不祥咒病的传染源,也毫无自觉地成为魔王萨亚雷的奴隶。就算是为避免再出现更多牺牲者,但将这些传递死亡疾病、因虚伪希望而群众在一起的人们视为害虫一举消灭,就算是神明也下不了手吧。宛如嘲笑吉尔达·雷内心的挣扎般,他的口中继续吐出了萨亚雷的话。 「你们接受天女大人的洗礼吧。」 拉普轰露出放心的笑容。只听得天女低声说道:「百疾利亚纳·维雷吉得。」 船家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同时身上浮现了灰色斑纹。吉尔达·雷心中不禁蒙上沉重苦闷的绝望。 「天……天女大人……」 拉普轰手上的贡品掉落,茫然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黑色的脓血开始从他的指尖滴落。 「我的仆人,成为百疾之人啊。」天女声音低沉地轻声呢喃:「从实招来吧。」 染上死亡诅咒而感到恐怖与绝望的船家们,争先恐后地开口: 「港口内没有军舰。」 「有二十艘瓦拉克家的水运船……在等待天女大人跟百疾。」 「一旦天女大人上船,就会立刻开往苏贾瓦。」 「在航道上等待的海军会在封锁线烧了所有百疾。」 「皇帝命我们活捉天女大人回首都。」 以坦白换取天女饶他们一命、奄奄一息的船家们,总算获得宽恕的咒文。 「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 黑色斑纹逐渐淡去,船家们脸上净是惊讶的神情,不敢置信自己还活着,泪流满面地连声道谢。然而,他们的灵魂已经变质了:红铜色的皮肤上泛起百疾特有的苍白,眼中有着野兽般的光芒。 萨亚雷借吉尔达·雷之口下达命令:「百疾的战士啊,休息到天亮再回港口吧。去将天女大人的话转告给瓦拉克家的人们。」 二十名船家,或者该说是百疾,只花了三天就将热病传染给在沃巴拉港等待捷报的人们。 等到「银色天女」军到达时,那里已经成为一座只有死者与百疾的港口了。 第六章 返乡 1 雪芙儿……雪芙儿…… 远方,有人在呼唤她。四周被金色光芒包围,在光芒中却更显耀眼的某个人,正在呼唤她。 「吉尔达?」就算她将虚幻的期盼说出口,她却似乎知道对方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个人。 她听见潺潺的水流声。不,那是海浪声……那道人影在漩涡的浪花中摇晃着。 「……是阿修拉夫吗?」 她感到万分悲伤。因为在冰冷的光芒中,只剩自己一人;一切明明都是那么清晰,她却什么也看不到。她比在一片黑暗中更加迷惘,满溢着干涸与寂寞。她告诉自己这是梦。如果不这么想,她肯定会莫名地哭出来。她的喉咙哽咽,胸口的苦涩几乎让她的眼泪夺眶欲出。接着她清醒了。 就算从梦境中醒来,也没有任何人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感到眼睛疼痛,耳鸣不止。 雪芙儿努力张大了双眼,看见了昏暗的天花板。简朴宽敞的房间里,墙壁漆成白色,窗上挂着芦苇窗帘。让她感到刺眼的金色光芒,不过是透过窗帘照在地上的阳光。厚实的门板半掩着,房里通风良好,虽然能隐约听见波浪的声音,却比梦中还要平稳。木鞋的声音响起,门口出现了一名未曾谋面的女子。对方看见了雪芙儿,胆怯地停下脚步,然后迅速转身跑开,嘴里还大喊着:「老公!她醒了!」 雪芙儿不由得捣住耳朵。她为了听清楚梦中的呼唤声,太过专注于自己专司听觉的魂源,也因此为女子的大叫而一阵痉挛。她的指尖碰到额头两侧的突起,发现角露了出来:心下一惊。看来女子害怕的表情,并不是雪芙儿多心,她整理好头发没多久,耐才的女子便带着两名男子回到门口。那是一名比雪芙儿稍微年长的青年,以及看似他父亲的男人,两人体格壮硕且肌肤黝黑,雪芙儿总接得似曾相识。 那名年轻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雪芙儿·阿尔各,你还记得我吗?」 「波顿……?」 她想起这对多姆奥伊的渔夫父子——波尔与波顿·葛雷斯了。儿子波顿跟雪芙儿同样拥有与梅比多尔杜王子相似的魂源,当时也曾被芙蕊神的化身挑中。才几年没见面,对方已经长成身体强健的成年人了。 「这里是我家。村人在湖里发现你搭的那艘舟筏。你的同伴们都平安无事。」 波顿的话让雪芙儿混乱不已。「你说湖……多姆奥尔湖吗?你们在那里发现舟筏?怎么可能……」 渔夫父亲波尔拉起窗帘,示意她看看窗外。雪芙儿小心避免晕眩,慢慢地爬起来。 窗外,无庸置疑是那片故乡的蓝色湖水。湖面泛着涟漪,中央突起一座白色的小岛。那是阿尔多哥王室陵寝所在的芙蕊神之岛。太阳高挂空中,显然接近正午时分。湖岸边排列着多姆奥伊的渔船,岸上还有一艘形状与渔船大不相同的双体舟筏。高高翘起的船头与船尾上,清楚呈现着鲸鱼的雕刻。 「还真是令人想不透呢。没有一个村子的渔夫知道你的船究竟打哪儿来。只是在昨天,天才刚亮就在湖滨发现了一艘从没见过的怪船漂在湖上。」 多姆奥尔湖距离最近的泰尔梅兹带河也有上千里远,距离「涡之海」就更远了。再说,这座湖还位于广大沙漠中央,没有连接任何一条河川。尽管如此,湖水仍是全年都非常丰沛,因此这座湖又称「水神芙蕊的礼物」、「多姆奥伊之宝」。换句话说,雪芙儿一行人所搭的舟筏要是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就应该不可能从「涡之海」来到多姆奥尔湖。 「我们认为你一醒来,就可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波顿父子的视线落在雪芙儿的角上。雪芙儿脖子一缩,很想躲开他们的注目。她只记得整艘船被卷进「鲸岛」瀑布下的漩涡,还有梦中那道光芒与呼唤她的声音。 「我……请问,我的同伴们呢?」 「埃梅·巴吉尔和据说是他徒弟的小子进城堡了。是雷摄政官召见的。我们也是奉了雷摄政官的命令,负责照顾你跟那些叫赛革特族的人,因为赛革特人的族长拿出了吉尔达·雷大人的亲笔信函。」 雪芙儿听见雷摄政官的大名,感到一阵晕眩。吉尔达·雷的养父雷摄政官已经看过骑士写的信了,当然,也看到了被骑士指明为代表的雪芙儿头上的角。 福齐萨等人以及水贼舜帕与安看到雪芙儿已经清醒,都为她感到高兴,但他们什么都不记得。大家自从被卷进「鲸岛」的漩涡后便陷入昏迷,直到在多姆奥尔湖上被发现,他们只比她早清醒半天而已。 「我还以为我们就这么溺水玩完了呢。」撒卡密说完,舜帕也接着道:「这是海珑神的旨意,就像我患了热病却好起来一样。魔法师,您真的不是海珑神的使者吗?」 舜帕与安似乎是到处对渔村的人这么宣称。两人身上的刺青、那艘稀奇的舟筏,再加上雪芙儿的角,都在村人的心目中留下了奇异又深刻的印象。 「你看,那个雪芙儿·阿尔各啊,接收了梅比多尔杜殿下的灵魂……然后去了奥拉,变成一个魔女了。」村人们远远地交头接耳,让雪芙儿连大声否定都办不到。 多姆奥伊对于生命魔法几乎一无所知。她接收了过世王子的灵魂,从以前就被视为特殊存在了,如今人们看见雪芙儿的表情,就好像看见珍禽异兽一般充满戒心。 完全不出她所料,这是一趟最糟糕的返乡。 2 到了黄昏,雷摄政官便派人来接他们。 派来的家丁让赛革特族跟舜帕夫妇坐上波尔·葛雷斯家的帐棚马车,要雪芙儿不必特意换装进城。汉琪坦给她穿的漩涡花纹背心看起来像个小丑,雪芙儿很想穿得更像样一点向摄政官打招呼,却没有办法。不过至少她整理了头发并且盘好,用发髻把角遮住。 撒卡密悄悄对雪芙儿说:「你要好好表现啊。我们赛革特族的未来,就全系在你身上了。」 雷阁下留给雪芙儿的亲笔信,已经交到雷摄政官手上了,但若国王不愿接受,赛革特族也无法居住在多姆奥伊。另外她也得按原先的安排,让舜帕夫妇回到安生长的村庄去。 愈接近多姆奥伊城,雪芙儿就愈感到迷惑。她初次来到这里时,感觉高耸直入天际的巨大城堡,现在看起来却变小了。或许是雪芙儿长高了,也可能是她见过奥拉或里沃那些更加壮丽的宫殿吧。不过,她依然跟当年一样紧张。 城门前,七、八名穿着黑色立领军服的士兵聚在一起,跟守卫轻松闲聊。雪芙儿心中感到怪异,便询问雷家的家丁:「那些不是奥拉人吗?」 家丁一脸凝重地点点头。「我们跟奥拉的邦交这几年更加紧密,为了训练我们操纵疾风船,奥拉空军派了许多士兵来,他们简直就像占领了我们的城。」 吉尔达·雷一直以来小心提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雪芙儿知道这三年来改变的不只有自己,连祖国多姆奥伊显然都发生了巨变。 马车通过士兵们身边,绕向城堡的北面。那里有一座盖来祭祀梅比多尔杜王子的临时陵寝,葬礼结束后,便在陵寝与王城之间铺上石板,成为王室的神殿。 家丁把马车停在神殿旁,让赛革特人搬运装了「赛革特之钢」且充满鱼腥味的木箱,并说:「摄政官大人与国王陛下都在神殿等待。请安静一点,假装成前来进贡鱼货的渔夫。」 撒卡密蹙起了眉。「我们明明是来晋见国王,为什么要像个贼一样?」 雪芙儿尽管清楚赛革特族非常不满这种待遇,但恐怕雷摄政官是为了避免被奥拉人得知,才做了这样的安排。吉尔达·雷的亲笔信中肯定提及「赛革特之钢」究竟有多重要。 雪芙儿等人悄悄穿过走廊下了楼梯, 被带到神殿的地底下。 雷摄政官与他的夫人,就在烛台照耀下的回廊尽头等待众人。两人都已超过六十岁了,身形却仍如鹤般苗条。对于部分人民而言,他们比阿尔多哥王与王妃更具威严。雪芙儿曾远远见过摄政宫夫人克莱莎,但跟对方打招呼还是第一次。 克莱莎一直凝视着雪芙儿,看得她几乎快要害怕起来的时候,才换了个样子。 「我看过吉尔达的信了。他说要你做他的妻子?」 「是……」 雪芙儿的声音颤抖。这时摄政官在一旁打气似的说:「你应该是怀了他的孩子吧。如果是这样,那的确值得高兴。」 雪芙儿吓得抬起头来。「没有!我……没有……」 老夫妇面面相觑。雪芙儿知道自己让对方失望了,感到进退维谷。摄政官的视线也离开雪芙儿身上。 「走吧。陛下的参拜也差不多结束了。」 如果她能告诉他们自己爱着吉尔达就好了。尽管这么想,她也知道光是如此根本不够。她有多么不够格成为雷阁下的妻子,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来。 礼拜堂跟城堡里的大厅差不多大,里面空空荡荡。白色大理石墙有几十支蜡烛照射,上面雕刻着水神芙蕊的化身——龙鱼。这面墙正对着多姆奥尔湖的方向。从湖引来的水流过横切地板的沟槽,里面有活生生的龙鱼游动。龙鱼们似乎发现了雪芙儿等人的到来,不断跳跃、拍打出水声。水面波纹反射了光线在天花板与墙壁上摇曳,让雪芙儿产生置身水面下的错觉。她刚清醒时所感受的耳鸣,几乎要再度发作了,让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阿尔多哥王与埃梅面对水神芙蕊与湖水的方向跪下。坐在角落的小宝一看见雪芙儿,便开心地站了起来。面前摆放出来的供品已经堆积如山,祈祷台上的布垫有磨损,是因为国王与王妃经常造访此地祈祷之故。他们失去梅比多尔杜王子后所显露的伤痛,让雪芙儿对于自己接受王子魂源得以活命这件事,再度感到内疚。 阿尔多哥王回过头,雪芙儿见他比之前还胖了一些,也较为健康的样子,不禁松了一口气。当年雪芙儿出发前往奥拉时,国内都还在王子的服丧期。 国王迅速认出雪芙儿,表情稍微一僵,但立刻努力地掩饰了。 「雪芙儿·阿尔各,回来就好。你能跟埃梅·巴吉尔一同返乡,的确令人感到高兴。」 「谢谢陛下。」雪芙儿无法说出其他的话,只能郑重表达感激。 「据说你们两人都成为魔法师了,是真的吗?你们靠着生命魔法在多姆奥伊从天而降……」 「陛下,并非如此。」埃梅慌忙打断国王:「我跟雪芙儿都不清楚那样的咒文……」 看见埃梅迅速看了她一眼的眼神,让雪芙儿感到不安。 埃梅别开视线,改口说道:「是这样的,我曾听奥拉的魔法师说过,世界上有许多地方,都被称为神明的通道,彼此有所连接。远在天边的『涡之海』与多姆奥尔湖之间说不定就是如此。」 「所以说你们通过了神明的通道,才能回到这儿来吗?」 雷摄政官说这段话时,双眼一直凝视着雪芙儿。雪芙儿发现众人的眼神都在看她发髻下的角,于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在阿米兰堤或是「涡见城」被视为异类还无所谓,但她无法忍受在这里也是如此。 「我什么都不清楚。而且我也不是魔法师……」 察觉到雪芙儿的恐惧,国王叹了一口气。 「我多姆奥伊非常需要魔法师,所以实在很期待你们能为祖国效力。」 雪芙儿咬着唇,知道自己又让别人失望了。她很气自己总是表现得像个不可靠的孩子。 这时撒卡密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恕我们无礼,多姆奥伊的国王陛下。吉尔达·雷阁下曾答应我们赛革特族人的约定,是否能够实现呢?」 雪芙儿想起吉尔达·雷交托给她的使命,于是挺直背脊正色道:「请陛下答应让他们成为多姆奥伊国民,并给予庇护。雷阁下认为『赛革特之钢』的耐魔力,肯定能提供多姆奥伊极大的帮助。我也曾在赛革特族的锻冶场中修习过,亲眼见到他们精湛的技术,知道雷阁下的想法一定没错。」 雪芙儿详细地叙述了她所知的一切,包括里沃在阿米兰堤战役中对抗奥拉时,使用了赛革特的兵器,还有对抗百疾用的护符与管针,帮助有多么大。尽管她只能拿出福齐萨打造的短剑跟管针来证明而已,她仍尽力说明这两者是非常完美的制品。撒卡密也拼命表示:「只要给我们工作的地方,名匠福齐萨就能立刻展现他的手艺了。」 国王静静地听完之后,缓缓开口了:「为什么吉尔达·雷不愿意自己回国说明这件事呢?你们说他正在为拯救里沃人而四处奔走,但里沃侵略我多姆奥伊国土,是夺走许多同胞性命的敌国。如果吉尔达·雷释放热病诅咒、消灭了里沃,我认为那也只是因果报应罢了。」 感觉到国王的怒气,雪芙儿说不出话来。雷摄政官似乎也有相同的想法,同样一语不发。 他们对里沃的恨就如对自己国家的爱一样强烈。可是无论国王还是摄政官,都不曾见过百疾诅咒究竟有多可怕,也没看过有多少人的死状是多么凄惨。 小宝担心地来回看着国王与雪芙儿。他父亲是里沃将军一事,或许不要说比较好。 「那些家伙会咬人。」 舜帕突然开口说话了。他露出肌肤,展示脖子上的伤痕。 「我被咬了之后,就感染到诅咒。如果雪芙儿小姐与埃梅大人没有用这种针来帮助我,我肯定会神智不清地咬我的妻子。他们现在一定也是这样的状况,千真万确。」 舜帕瞪大的双眼中所展现的恐惧,毋庸置疑。国王退了一步确认道:「这个男人曾得过诅咒,已经解除了吗?他现在无害吗?」 埃梅点点头。「是。然而就算只有一个染上诅咒的人混进港口,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散播开来。我认为眼前能够治好这场热病的人只有我们,还有吉尔达·雷身边的那个奥拉少女而已。」 「幸好多姆奥伊距离带河遥远,也没有港口。今后我们要更严格管制出入的人民,摄政官,就先通令全国吧。」 国王说完,雷摄政官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去叫吉尔达早一刻回国。」 雪芙儿倒不认为自责甚深的吉尔达·雷会不理会诅咒乖乖回国。要拯救骑士免于痛苦,只有通知他有关能医治热病的管针与魔法一事。 阿尔多哥王又转向雪芙儿说:「耐魔力的护符,对于防止我们免于遭到凤旅团毒手应该有所帮助。再说,赛革特族自豪的锻冶技术,如果能传授给我多姆奥伊工匠的话,那也大有帮助……雪芙儿·阿尔各,你带赛革特族回到你所生长的阿尔各村吧。未来阿尔各村会拥有优秀锻冶工匠辈出的美名,这也是给你之前辛苦的报偿。」 出乎意料的命令,让雪芙儿顿时说不出话来。 撒卡密与福齐萨彼此看了一眼,接受了这个安排。但雷摄政官看着舜帕,继续又说:「在还不清楚这个人是否真的解开诅咒之前,请先交给我看管。以防万一他真的对我多姆奥伊子民造成危害。」 「这……」 雪芙儿虽出声抗议,但摄政官的侍从已经包围了舜帕,也把安一起带出神殿了。安豪迈地说道:「这不算什么,魔法师。我们的一切都交给魔法师您们了。」 安毫无保留的信赖,让雪芙儿胸口一紧。大家都不知道雪芙儿的无能,就将命运交托给她了。 目送国王离去后,雷摄政官又叮咛了一遍:「趁天黑不引人注意时从城里出发吧。我们不能让奥拉发现『赛革特之钢』的事。对阿尔各村的 人们也要保密,所以国王的敕书里并没有提到耐魔力的字眼。」 接过缎织底衬的敕书书卷,雪芙儿不禁感受到众人的信赖让它更形沉重了。 3 将埃梅与小宝留在城里,雪芙儿一行人前往阿尔各村。 回到家人的身边,比起晋见国王或摄政官还让雪芙儿感到紧张。只有埃梅发现这一点。雪芙儿曾稍微向他提及一些家人如何看待雪芙儿的事情。埃梅自己也被父母兄弟疏远,所以雪芙儿就算不多说,他也看得出来。 「如果我去也行的话,我代你去一趟好了……」 「不用了。我去。」 她没办法以她与家人关系不融洽为由,将负责的事情中途撒手不管,推给他人去扛。 当她在沙漠的地平线上,看到阿尔各村外的防沙林,她便开始心跳加速。就像她看见多姆奥伊城一样,她也觉得村子比她记忆中还小。雪芙儿告诉自己离开村子之后她已经成长许多,也有过各种体验,要冷静下来。 可是,当她看见察觉马车靠近而纷纷走出来的人们之后,那微薄的自信也瞬间消失无踪了。尤古伯父与父亲聘特站在人群中央,一旁还有母亲奇拉娜跟姐姐优思嘉。优思嘉抱着小婴儿,稍微发福了一点。靠在她身旁的年轻人,是跟雪芙儿的堂哥们交情不错的工匠。毕竟已经三年了,姐姐嫁人也没什么好奇怪,但她已经成为母亲这点,倒是让雪芙儿很吃惊。 雪芙儿在众目睽睽下走出马车。 「雪芙儿?你是雪芙儿吧!」 尤古伯父大声说完,村人们的表情从稀罕变成吃惊。就跟当年水神芙蕊的使者来村子公布消息时一样。雪芙儿好像变回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加快脚步跑上前把敕书交给伯父。 「这份敕书是国王陛下要我转交的。这是来自『红色平原』的赛革特族,请您接纳他们进入阿尔各村的锻冶场。」 雪芙儿只剩下国王的敕书作为保护的盾牌。身为锻冶职司的尤古伯父有一瞬间被敕书上的封印震慑住,但很快便一脸不高兴地低头看雪芙儿。 「雪芙儿,这见面礼挺不错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但你也变得很了不起了嘛。」 雪芙儿发现自己的疏忽,于是动作僵硬地向伯父行礼。「伯父,真的很抱歉。我满脑子都是要完成使命的念头……赛革特人们一路舟车劳顿,可以先安排他们休息吗?」 「哎呀,还装模作样呢。那是贵妇学校教你的礼仪应对吗?」 母亲奇拉娜开口嘲弄,村民们也跟着笑了。 「真是的。几年来只长了个子,连打声招呼都不会。还有你那身怪异打扮,我不知道那算什么异国风情,看起来简直不男不女。」 一切都没有变。雪芙儿被这样的事实严重打击。眼见她的远行受到批评,村人还对她改变的发色与瞳孔颜色窃窃私语,就让她畏惧得连自己都觉得没出息。 伯父打开敕书认真阅读,父亲聘特也在一旁观看,两人还抬眼不断看向赛革特族。等他冷落够了雪芙儿之后,伯父便不可一世地抬起下巴。 「聘特啊,你女儿看起来也累了。我们就让他们一伙人吃顿饭,借他们床睡吧。」 父亲领着赛革特族到村子边的小屋。那间屋子专供出入村子的商人、以及从铁山运沙铁来的人们休息住宿。里面虽放置了好几张床铺,却不够赛革持人使用,父亲于是便要他们用放在屋里的草席充数。 雪芙儿见状,便拜托父亲与其让他们住小屋,不如带他们去锻冶场旁的长屋住。那里既有夜间工作时工匠休息用的床铺,也比平常一直关闭的小屋来得温暖干燥。但聘特客气地跟撒卡密打完招呼后,就把雪芙儿拉出小屋外,不耐地推了她一把。 「外人不许进入锻冶场。雪芙儿,你去尤古那里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小屋是为外人所准备的,意思就是伯父与父亲不准备接纳赛革特族了。 伯父把全家人跟许多作主的工匠都集合在锻冶场的餐厅里,让雪芙儿像个罪人一样站在众人面前,承受他的怒火。 「雪芙儿,这是你搞的鬼吗!不管国王怎么说,我们的锻冶场都不会容许外人大摇大摆走进来!」 雪芙儿往前站了一步,试图不让可怕的吼声吓退。「伯父,赛革特族里有个世界第一的锻冶工匠喔。只要我们能得到那样的技术,阿尔各村就能成为世界第一了。」 然而,她忘了伯父只要听到反驳就会更加激动。 「你以为那很光荣吗?你的意思是阿尔各的工匠没用到要外人来教我们打铁吗!」 伯父胀红脸提起雪芙儿的衣领。雪芙儿已经做好挨打的心理准备了。 「我没那么说。我只说希望能让赛革特族人住进村子里。」 「雪芙儿,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父亲聘特也怒喝。雪芙儿回过神,才察觉到家人跟工匠们的表情好像怀疑她疯了。从来没有任何人胆敢忤逆身为村长又是锻冶职司的尤古伯父,更遑论是向来受排挤又不多话的雪芙儿了。众人似乎都不敢相信她竟敢当众向伯父回嘴。 「那是你自己随随便便跑到别的国家游荡,才会把这些来路不明的外来者给带回国,国王陛下也才会把这些人扔到阿尔各村来!你做事不经大脑,还得让我们给你善后!」 「赛革特之钢」到底有多贵重,雪芙儿无法解释。但就算解释了,伯父他们大概也听不进去。雪芙儿所说的话,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 「人是你带来的,你就去告诉国王陛下,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听到了没!」 伯父下了决定之后,父亲在二芳补充道:「这样最好。既然你接收了梅比多尔杜殿下的魂源,你说的话国王陛下一定会听。」 见雪芙儿在一旁目瞪口呆,伯母又说:「这么说也是。这孩子现在的家人已经是比我们还要高贵的人了呢。」 雪芙儿突然觉得幸好没说出自己是雷阁下的妻子一事。万一他们知道了,不知又要说出多难听的话。 伯母挖苦的话显然是冲着母亲奇拉娜所说的,母亲满脸不悦地瞪着雪芙儿。 「你今天去跟那些你带回来的人住吧。你的床已经让给优思嘉的孩子用了。」 自从雪芙儿走下马车以后,优思嘉就一直用打量的眼光看着她,那眼神中的嫌恶,与过去完全相同。 4 为了好歹表达对国王敕书的敬意,村子杀了一头羊,由伯母与母亲料理招待赛革特人。堂哥尤基好像也娶妻了,当年跟姐姐感情很好的面包店女儿,现在也待在厨房里。雪芙儿虽然也想帮忙,但众人认为是她才让他们多了不必要的工作,因此气得对她不理不睬。就连尤基的妻子也了解到雪芙儿在这个家的立场,学会了该如何待她。 准备到一半,优思嘉把孩子带到厨房来哺乳。小孩真的很可爱,雪芙儿忍不住想去摸,但在姐姐的瞪视下连靠近都不能。 然后雪芙儿发现了一件事,开口问道:「那件披肩是……?」 会这么问,是因为包裹着婴儿的,正是雪芙儿当年从里沃寄回来送涅乌特司的那件披肩。见母亲与优思嘉心虚地互看一眼,她心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涅乌特司呢?涅乌特司发生什么事了?」 「那是谁?」 姐姐佯装不知情,雪芙儿逼近了她一步。 「那个看柴的老爷爷啊,眼睛看不见的……」 姐姐护着小孩后退了一步,尖锐地反驳:「谁知道啊,说不定死了吧!」 雪芙儿血色顿失,拔腿就往外跑。她一路狂奔直到看见柴薪小屋才停下来。小屋里一片阴暗。 「涅乌 特司!」 雪芙儿打开门,发现从前堆得满满的柴薪几乎都没了。暖炉内也没有点火,涅乌特司就躺在冰冷角落的床上。雪芙儿碰触那枯树枝般的身体,他的魂源细微且闪烁不定,只剩下一点点温度。 「涅乌特司!」 「谁?」 涅乌特司虚弱地开口。 「是我,雪芙儿!」 「雪芙儿?是那个雪芙儿吗?你回来啦?」 「涅乌特司!」 雪芙儿哭着抱住了看柴老人。 「哭什么呢,这么夸张。」 「可以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雪芙儿不住地颤抖。大概是回到村子之后绷紧的神经,一见到涅乌特司便放松了,所以她才会泪流不止吧。涅乌特司看不见的白浊眼睛也有点湿润,然而,虽然他的身体瘦到不行又很虚弱,却努力不让她看出来。 「为什么这里这么暗又这么冷?」 「他们盖了新的柴屋,嫌我多事了。我懒得老是往炉子里点火,反正也不冷。」 「那你吃什么呢?」 「那里应该还有剩饭吧。他们这阵子也忘了给我送饭来。反正我年纪大了,吃不了那么多。」 雪芙儿擦掉眼泪,点起炉火。剩下的食物已经在铁锅里腐坏了。火光照射下的涅乌特司,怎么看都是个病人。 雪芙儿离开柴屋去拿食物,正好款待的菜肴也送到小屋去了。母亲将卷成一团的披肩塞回给雪芙儿。 「这种东西还给你!真是的,都没给父母寄什么东西回来,了不起啊!」 优思嘉在一旁温柔安慰披巾被拿掉而大哭的小孩。雪芙儿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呆站着。伯母虽然以职司之妻的身分跟赛革特族打了招呼,但也不留下来张罗,转身就走。 雪芙儿讪讪地向撒卡密道歉。「村人会对待你们这么生疏,都是我害的,因为我在村子里很惹人嫌。如果摄政官能派其他人带你们来,肯定会顺利些……」 「我不这么认为。无论在哪儿,新来的人总是不会太好过。毕竟人都会有地盘意识。」撒卡密嘴里咬着串烤的肉说道:「算啦,今天就尽情吃个饱,休息个够吧。反正我们已经很久没这样轻松,不必被当做奴隶使唤了。」 赛革特人们比雪芙儿还能随遇而安。毕竟他们自从失去「赤砦」之后,便不断遭遇磨难。如果阿尔各村真的不行,那么铁山山脚下的村子,或许会比较适合赛革特族。雪芙儿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替他们找到安顿的地方。 当她把披肩送给涅乌特司时,他真的非常高兴。雪芙儿向他坦承,她不懂为什么母亲与姐姐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你也别生你家人的气。你去了奥拉之后,国王陛下什么也没赏给他们,他们失望透了啊。」 雪芙儿很无奈,会去要求赏赐的人才不对吧。他们刚刚也认为王室会特别照顾救不了王子性命的雪美儿,真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呢?」 「因为你优秀,他们才会眼红。」 「我优秀?没有人会这么认为。他们只觉得麻烦的人把麻烦事带回来而已。」 「不对不对,这村子没有人像你那么勇敢。光是你离开国家,有了他们想像不到的经历又平安回来,就让他们充分明白这一点了,所以他们干脆当作没看到,对你冷眼相待。」 「才不是!只有我死了,救活王子殿下,他们才会高兴!但因为不是那样,所以他们恨我!」 雪芙儿咬住下唇,避免自己再哭出来。涅乌特司假装没发现到,告诉她:「雪芙儿,你别老是找自己麻烦。你做得很好,不管他们嘴巴里说什么: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那,他们为什么不认同?」 不只不认同,还好像恨不得让雪芙儿感觉自己很糟糕。 「我认同啊。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没……没有,涅乌特司。」 对虚弱的涅乌特司无理取闹让她汗颜。她经历了漫长的旅途,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得能独当一面了,如今却仿佛一切都回到原点。 然而,就算跟以前一样向涅乌特司哭诉,哭累了睡在他身边:心中的胆怯还是没有消失。雪芙儿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吉尔达·雷不在她身边。 当那名骑士拥抱她的时候,雪芙儿觉得自己完全受到保护。骑士明明曾让自己相信,他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却失信了。 5 翌日清晨,响亮的火槌声让雪芙儿睁开双眼。 涅乌特司不在床上,雪芙儿起紧跑到外面,发现小屋前聚集了不少人。 在围观的人群中央,福齐萨正在锻打「赛革特之钢」。临时用石头堆起来的火炉旁,撒卡密正在以风箱送风,涅乌特司则在一旁拿柴薪给看火的赛革特族人。 福齐萨熟练地拿着火槌,打出三道弯曲的剑。阿尔各村的工匠们,应该没有任何人见过那种外形的剑。众人眼看着烧红的铁逐渐化为美丽的形状,不由得看呆了。矮小的福齐萨手艺有多么精准洗练,只要握过火槌的人就完全了解。随着他力道强劲的一击,就让工匠们昨天还很冷淡的视线,转变得非常炽热。 「喂,你们在做什么!」 随着怒吼声响起,尤古伯父与聘特出现了。福齐萨与其他赛革特族人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逼得伯父好像要盖过火槌声似的拉开了嗓门。 「谁让你们随便拿柴薪了!是谁说你们在这个村子里可以不经过我同意就打铁!」 「是我拜托他们的,用我的柴薪。」涅乌特司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想见识见识世界第一工匠的手艺啊。啊,不过我看不见,只能用听的,还有用手去摸摸成品吧。你不想见识看看吗,尤古?」 看着眼睛翻白的涅乌特司,尤古伯父蹙起眉。在失明之前湼乌特司是锻冶场的熔炉领班,而害涅乌特司双眼失明的人正是伯父。 撒卡密将风箱交给其他赛革特人接手,开口道:「抱歉引起骚动了。昨天没什么机会跟您好好谈谈,不过为了感谢各位招待,我们就想展现一下赛革特的手艺。你们会怀疑我们来路不明,这也不能怪你们,不过要赶我们走之前,也请先看过福齐萨打遥的剑好吗?」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福齐萨仍持续敲打火槌,剑愈来愈薄,也愈来愈锐利,呈现流畅的样貌。父亲的注意力早已完全被吸引住了,就连尤古伯父都没办法无视火槌声。 不知不觉太阳早已高高升起,现场却没有任何人离去。女眷们纷纷停下洗衣或汲水的工作,男性们也赶忙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福齐萨一放下铁鎚,助手便伶俐地把砂纸递给他。福齐萨研磨剑身,光是如此就浮现出波浪般的刃纹,一旁观看的工匠们不禁出声赞叹。尤古伯父双臂交卧在胸前,表情不悦到了极点。 「下午再完成它。」福齐萨静静地说完,旁边一名年轻工匠便兴奋得胀红脸说道:「你可不可以从头再做一次?我没看到你怎么选配钢材……」 「喂,吉斯!你干脆别来我的锻冶场,去当他的徒弟好了!」 在尤古伯父低声威胁下,名叫吉斯的年轻工匠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并没有……只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种弯曲的剑,想知道是怎么做的……」 「闭嘴!如果有其他想离开阿尔各锻冶场的人,就跟这些人一起滚好了!」 当然没有人敢出声。雪芙儿忍不住开口说道:「伯父,为什么要这样呢?他只不过是想学赛革特的技术而已。身为工匠想要学习更精进的技术,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您不必因此威胁 大家吧!」 聘特一巴掌甩向雪芙儿。「住口,雪芙儿!女孩儿家没资格插嘴!」 福齐萨来回看了看聘特与雪荚儿。 「这女孩,是我的弟子中技术最好的一个。」 「什么,你收女人做弟子吗!」尤古伯父好像抓到对方小辫子一样,大声地挖苦。 然而,福齐萨冷静地环顾工匠们说道:「只要想做,不管是女人或小孩我都教。但只会说大话的懒鬼,那就不必了。」 「我……想当你的弟子。」 说话的是一名十三岁左右的少年。尤古伯父瞪向他时,他的父亲护着他往前站了一步。雪芙儿记得这两个人。那位父亲以前是个锻冶工匠,但因为跟尤古伯父起了争执,最后只能做一些吹风箱或搭窑的粗活而已。那名父亲紧盯着尤古伯父说道:「我也是。我要让我的儿子当工匠。」 「我也要学。」 开口说话的人,都是些跟锻冶职司尤古有过节,因此进不了锻冶场只能做些粗活的实习工匠。尤古伯父老脸胀红地怒骂:「就你们这些成得了什么气候啊!难道你们想背叛村子,追随外人吗?」 「这不是背叛啊。如果你遵照国王陛下的旨意,接受这些人住进阿尔各村,他们就是同伴了。」 听见涅乌特司的话,刚才自告奋勇的男子们纷纷赞同地点头。 「我才是职司!不听我话的人就给我滚出村子!」 尤古转身离去,身后跟着父亲聘特、昨晚一起责难雪芙儿的堂哥们与工匠头子等,一同回到锻冶场,只留下不喜欢尤古、约占全村三分之一的工匠与他们的家人。 「村长该不会真的想忤逆国王陛下的敕书吧?」 大家不安地面面相觑着。如果赛革特族找到其他安顿的地方,那么今天站在这里的工匠与家人们,会比过去还要难在村子里生存下去。 雪芙儿心中一阵难受。「为什么?爸爸跟伯父应该也很清楚福齐萨领班的手艺才对……」 涅乌特司说道:「尤古他是害怕,怕丢了职司的面子。他本来就不是靠锻冶技术,而是靠家族庇荫来统领工匠们的啊。」 福齐萨轻声说道:「比起完成更好的作品,更想守护惯例或立场的人,已经没资格当工匠了。」 撒卡密拍拍福齐萨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不断求进步。如果比起前进,一成不变比较轻松的话,大部分的人还是会选后者。我们只是除了前进没有第二条路而已。」 雪芙儿心中感到冲击。她也一样。正因为没有第二条路,她才会离开村子。只能看着前方,只能想办法让状况更好……可是伯父与父亲他们不同,而优思嘉也是一步都没有走出过这座生长的村子,就嫁了一个能保护她的丈夫。雪芙儿之外的家人,大家都过得好好的,是雪芙儿给他们带来威胁。那么,如果她像过去一样是个被嘲弄的存在,大家就会满足了吧?的确,除了雪芙儿之外,大家都过得很好。 她早就知道自己在这座村子里没有立足之地。尽管如此,为什么还会感到受伤,她自己也不明白。 6 尤古·阿尔各将怒火发在弟弟聘特身上。 「都是你!让雪芙儿爬到我头上,你是怎么教女儿的!」 聘特蹙起眉,也以尖锐的语气回嘴:「比起雪芙儿,国王陛下的敕书才是问题吧。没办法,只能暂时把那帮人留下来,让小伙子们去应付他们,再找时机赶走他们。」 「混帐!那么做的话,就要换小伙子们无法无天了!」 尤古环顾了锻冶场内的工匠们,其中有好几个人明显对那名外来者的手艺感到敬畏。他觉得除了自家人之外,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背叛他。 「话说回来,都是涅乌特司那老家伙去煽动年轻人。明明就一无是处,竟然忘记我们好心让他吃了这么多年闲饭的恩情……这一次,我绝对饶不了他!」 在尤古年轻时,这个替尤古的父亲工作的老涅乌特司便不断羞辱他。尤古想起老人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脸,更是怒火中烧。 「涅乌特司?我们也不能拿那个老糊涂怎么样吧。」 工匠头子语带安抚地说完,却只让尤古心中的猜忌更为强烈。 「胆敢忤逆身为职司的我,我就让他尝尝厉害,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尤古一一直视工匠们的双眼,确认他们眼中有对他的敬畏。 「今天晚上把涅乌特司的小屋烧了,让他吃点苦头,然后把这件事算在外人的头上,去报告国王陛下,说我们村子无法收容扰乱我们生活的人。你们觉得如何?」 他儿子尤基说道:「爸爸真厉害。这么一来国王陛下也没办法怪罪我们了。」 尤基就像个称职的职司继承人,明白守护村子与锻冶场秩序是第一要务。其他人也一样,反正被惩戒的人只要不是自己,他们没什么好反对。就算涅乌特司有个万一,也没有家人可以替他喊冤。 「雪芙儿会住在涅乌特司的小屋里喔。如果伤了那家伙,王室不会生气吗?」 聘特又找了一个理由想阻止兄长。这或许是因为他畏惧女儿身上王子的魂源,也可能是真的想替女儿求情,尽管聘特不认为连发色与眼睛都改变的雪芙儿还是他的女儿,但即使是尤古,也不太想杀害自己的家人。 「哼,那你先把雪芙儿带出来,手脚太慢的话,连你也一起烧死!」 「……我知道了。」 没有担当的弟弟,就像往常一样遵从了兄长的指示。 第七章 水神芙蕊 1 直到黄昏为止,赛革特族人跟留下来的工匠们都在炼钢。 雪芙儿很在意伯父与父亲会怎么样,但到了吃饭时间他们都没出现,是留下来的工匠们的家人准备食物来给赛革特人享用。村子现在好像已经一分为二了。 「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就耐着性子吧。」 涅乌特司相当乐观,撒卡密等人也决定处之泰然。 可是雪芙儿依旧感到不安。等涅乌特司睡着了她还是辗转难眠,只能在暖炉旁盯着火焰看,这时她听见有人正在用石头扔小屋的门。 她走到屋外,来人是父亲聘特。 「尤古找你。跟我来。」 聘特突然抓住她的手,穿过一片寂静的村子,一路快步拖着她往锻冶场走。雪芙儿跟着走,问父亲道:「伯父找我有事吗?爸爸,我想问你的想法,有关赛革特族……」 「闭嘴!」 这时,雪芙儿身后突然大亮。她回过头,只见涅乌特司的小屋着火了。铺在屋顶上的稻草熊熊地燃烧起来,火星四散。 「涅乌特司!」 她想往回跑,父亲却拉住她。涅乌特司呛咳着打开门走了出来。在红色火光的背景下,一个巨大的影子走到涅乌特司摇摇晃晃的影子前,拿起什么往他一击。 低护看着涅乌特司的人影回过头,火焰映照出伯父的脸。堂哥们走过来挡在伯父与雪芙儿之间,合力抓住了雪芙儿,还捂住她的嘴。 「住手!」 正当她扯开喉咙想喊却还是无法出声时,听见父亲的声音。 「尤古!」 正包围着雪芙儿的堂兄弟们全都冻结了。雪芙儿挣脱了他们,奔向涅乌特司,却大吃一惊停下脚步。 因为就在这时,一支箭穿过了伯父的小腿,让他倒在地上打滚。 「这村子还真要命。」 浑厚响亮的声音,越过堂哥们的头上传了过来。一群骑马的黑衣集团将他们团团包围。前方带领的是三头比马还高的骑兽,那是拥有粗尾巴并用后脚站立的卡尔加。 跨坐在卡尔加肩上的人,都是直属奎里德·曼斯顿麾下的斥候骑兵,也就是纹身战士阿札破、拿着弓箭的少年士兵库比亚多,以及使着一把巨大战槌的壮汉塔欧。 2 「卡尔加」的队长阿札破低头看着雪芙儿·阿尔各。「雪芙儿,我们来接你了。」 他们搭乘疾风船越过马立亚斯带河,秘密地在多姆奥伊国境南端登陆。奎里德命令阿札破、库比亚多与塔欧三人跟麦那的黑衣部队一起从沙漠北上,在沿途的绿洲城市收集情报,才找出阿尔各村所在。既然没有其他跟雪芙儿同姓的村庄,奎里德料定雪芙儿会暂时被安排回到生长的家庭。只是他们没想到,要等晚上偷偷劫走雪芙儿的计划,竟会被另一场夜袭给抢先,雪芙儿还被包括她父亲在内的一帮人攻击了。尽管锻冶屋里多半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但阿札破讨厌只会成群欺负老人跟女人的家伙。 「你们是谁!你们知道这里是替王室铸剑的锻冶工匠的村子吗?你们找我女儿什么事!」 那名看起来最刚猛的男人,只不过膝盖以下中了一箭,就叫得跟杀猪似的;其他村人们一见到阿札破,也怕得根本不用担心会开始抵抗。 雪芙儿扑在倒地的老人身上,伸手盖住老人被打破的额头想要止血。尽管老人就要死了,父亲却不在乎地拼命摇着雪芙儿质问:「喂,雪芙儿!这帮人到底是谁!」 「是里沃的士兵……」 「已经不是了。」库比亚多虽然出声纠正,但此时雪芙儿眼里除了老人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阿札破对村民说道:「我们是吉尔达·雷阁下的旧识。前来迎接雷阁下的夫人,雪芙儿。」 「雷阁下的夫人?」村民们失声惊呼。 「原来如此,还想说她怎么跩起来了呢。」 「竟然去给骑士当妾!好人家工匠的女儿怎么做得出来啊!」 对阿札破等人的畏惧稍微淡去了些,众人顺势开口叫骂。雪芙儿的父亲还抓住女儿的头发逼她回头。 「雪芙儿,这果然都是你不检点惹的祸!丢脸丢透了你!快给我滚出村子!连那堆外来的家伙也一起……」父亲突然间像烫到似的慌忙缩手。 「你……你!你耳朵上那是……什么东西!」 雪芙儿紧紧抱住瘫软的老人,双眼直直瞪着父亲。那独特的金绿色眼瞳,就像黑夜中的猫一般吸收了光线,燃烧出萤火虫的色彩。父亲害怕得直往后退,村民们也察觉雪芙儿身上不寻常的魄力。她的头发在火焰中倒竖,额侧上的卷贝突起剧烈搏动,这些阿札破都看得一清二楚。刺在阿札破皮肤上的纹身咒力,感应到雪芙儿所释放的能量,引起一阵骚动。他第一次感觉到雪芙儿散发这么强大的魔力。 雪芙儿哭着说:「好,我走!这么没人性的村子,谁还想再回来!」 刺青泛起的骚动,让阿札破回想起过去,想起那些他因遭到凤旅团施下魔咒,而被同部落的人视为异类的日子。塔欧下了卡尔加,一把抱起像受伤的野兽般不停颤抖的雪芙儿和老人,把他们放上马鞍。 赛革特人被关在一座大仓库里,里面发出激烈的敲打声。塔欧把卡死的门栓打开后,那些人虽然冲了出来,但一看到燃烧的小屋与黑衣部队便僵住了。 貌似是族长的男人看见老人与雪芙儿的情况,便大吼道:「是你们杀了他吗?」 「放火的家伙,可是站在那儿的村民喔。如果你们不跟我们走,就会连仓库一起被烧成烤猪了。」 阿札破说完,雪芙儿的父亲慌忙在一旁解释:「喂,你们别误会了。这是我们村子里的纠纷。我们只是不想要你们这些外人来管,不让你们出来而已。」 听完他的话,赛革特人似乎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了。这些人纷纷坐上帐棚马车,雪芙儿则擦着老人的身体,无力地喃喃说着:「对不起……大家,对不起……」 3 黑衣的骑马部队围着帐棚马车,雪芙儿与涅乌特司则坐在塔欧的卡尔加上,一行人便出发了。村民们同情受伤的尤古伯父,叫雪芙儿瘟神,还对她恶言相向。其中以雪芙儿的家人说出口的话最为难听。 「你少得意了,雪芙儿!替你配不上的男人暖床,最后肯定要被抛弃!」 母亲奇拉娜骂她,姐姐优思嘉则语带威胁地说道:「如果国王陛下因为这件事追究阿尔各村,那都是你害的!如果我丈夫跟儿子有什么差错,我绝不会放过你!」 自从父亲摸到雪芙儿的角之后,就好像对待什么污秽之物一样闪避她。 「就算你回来,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儿也别想进家门一步了!」 没有任何人关心生命垂危的涅乌特司。就连曾跟赛革特族讨教的工匠们,也害怕自己或家人变得像涅乌特司一样,只能服从尤古伯父。雪芙儿觉得,如果自己拥有诅咒的能力,她真想让这座村子染上百疾的诅咒。就算伯父、堂哥、父母或姐姐全身出现斑纹喷出脓血致死,她也不会为他们掉一滴泪。她甚至没有这么恨乔贝尔。为什么无辜的涅乌特司受到伤害,那些做坏事的村民却不用受惩罚? 「雪芙儿……去多姆奥尔湖……带我去芙蕊神的身边……」涅乌特司意识不清地呓语。 虽然他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他的魂源弱得就算将波动送进去,也只是勉强反应一下而已。对于多姆奥伊人来说,前往水神芙蕊的身边,就是死亡的意思。但雪芙儿不愿相信涅乌特司就要死了。 「我不带你去。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还有希望。如果是埃梅 ,一定能够救他。她精神一振,起身看着队伍。 雪芙儿他们乘坐的卡尔加跑在帐棚马车前方,带头的是库比亚多的卡尔加。阿札破在队伍最后,黑衣骑马部队前左右列队包夹帐棚马车。天还没亮,队伍似乎打算在天气变热之前横越沙漠,雪芙儿抬头看着星星,知道他们正往东南方前进。幸好不是跟多姆奥伊城不同的方向。 卡尔加每一个跳跃,前肢的膜便在空中飞展,轻松地前进着。它们既像兔子一样,一旦使尽全力就远比马匹快上许多,也很能胜任沙漠中的行军。可是坐在帐棚马车里的赛革特族人却肯定逃不掉。 雪芙儿判断黑衣士兵们应该还不会操控卡尔加,至少得花三天时间才能习惯。她曾在阿米兰堤学骑卡尔加,知道要怎样控制它们的耳朵与前肢,所以只要能阻止「卡尔加」队的三人,应该就有办法走。 「塔欧,我不太舒服。」事实上她真的不舒服,所以也不必假装。 塔欧对库比亚多做个手势,拉住卡尔加的缰绳。队伍的速度慢下来,库比亚多掉头跑了回来。 「稍微休息一下吧。」帐棚马车与骑马部队停下,阿札破也骑着卡尔加来到她身边。塔欧很细心地先从鞍上下去,然后打算帮雪芙儿落地。 正当阿札破与库比亚多的卡尔加的脸一靠近时,雪芙儿伸出手在它们的脖子上涂了咒药,咏唱「遮蔽咒文」,同时也将强烈的波动送进自己所乘的那头卡尔加耳朵里。 「呜哇!」两头卡尔加失去意识,当场倒地不起。库比亚多与阿札破也摔到沙地上。想撑住卡尔加的塔欧则被压在下方。 「雪芙儿!」 雪芙儿与涅乌特司所乘的卡尔加,因为波动而吓得飞跳起来,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在过于惊人的速度下,只要雪芙儿不抓牢缰绳就会被甩下去。雪芙儿回过头,对着从帐棚马车探出头的福齐萨大叫:「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 黑衣骑兵快马加鞭想要追上来,却完全跟不上卡尔加的脚程。有士兵朝着她拉开弓箭,却只听见身后的阿札破大吼着要他们住手。很快地,阿札破的声音就在风声下变得模糊,连追兵的马蹄声也逐渐远去。雪芙儿持续将波动送进卡尔加的肩膀里。 「快点!跑快点!拜托你,快……!」 卡尔加的「木魂」呼应了波动,可靠地振动起来。它的魂源又厚又快速,带了一点绿色,奔流过全身直到尾端,正因为全速奔跑而高兴得发光。在低速奔跑的状况下会摇晃得很厉害的背部,现在几乎是平稳的,只有它的脚蹬向地面的瞬间会微微上下晃动而已。卡尔加的长耳朵随风飘动,白色的短毛皮沐浴在朝日下,有如霜雪般发光。太阳投射在沙砾上的阴影,在他们化为流星的身体下方飞驰,她就像骑在平贴地面飞行的燕子上一样,总觉得有些发晕。 「去多姆奥尔湖……去芙蕊神身边……」 涅乌特司依旧睁着泛白的双眼呓语着。太阳越升越高,雪芙儿趴在涅乌特司身上替他遮阳。毫无遮掩的头顶快被烤焦,扑进沙尘且干渴的喉咙也疼得要命,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停下来。 途经一些部落或绿洲时,卡尔加闻到水的味道,会动动鼻子。雪芙儿就用「遮蔽咒文」分散它的注意力。只见让马停下来喝水的旅人或商队,纷纷指着通过他们的雪芙儿一骑,因它的速度惊讶不已。 烈日高挂,当她可以清楚见到多姆奥伊城的轮廓时,大约是正午过后了。从城里到阿尔各村搭马车要走上两天的时间,卡尔加实际上只用半天就到达了。这时卡尔加体内包围着「木魂」的水袋也已经空了。雪芙儿的双眼因为风沙刺痛不已,嘴唇也干燥裂开,却仍不断说着:「涅乌特司……再撑一下……」 「去多姆奥尔湖……芙蕊神啊……」 涅乌特司额头上的血已经干涸成暗褐色,尽管太阳炙热雏当,他的身体却逐浙冰冷。 雪芙儿进了城,人们啧啧称奇地看着在大街上奔走的卡尔加,尽管看见雪芙儿急如星火的样子,也没有人伸出援手。在大众好奇的目光之下,她骑着卡尔加走上石板梯,来到城堡大门。 「你是谁!快站住!」 守卫大吼,士兵抓住卡尔加的缰绳阻止了他们。卡尔加筋疲力竭地趴下,雪芙儿则跳下马鞍,从疼痛难当的喉咙中勉强挤出声音来:「请去通知埃梅·巴吉尔魔法师,说雪芙儿·阿尔各想见他。」 「魔法师?你是谁啊?」 士兵是奥拉人,大概不认识埃梅。雪芙儿重新改口:「请秉告雷摄政官,说雪芙儿·阿尔各……」 「想见摄政官?你这种低贱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大事!」 守卫与士兵都充满防备地不放行。雪芙儿见状焦急地大喊:「埃梅,救我!埃梅!雷摄政宫!」 「不要这样大声喧哗。」 一个沉静的声音,让士兵们忽然改变了态度:「您是魔法……」 雪芙儿抬起干涩的双眼,看到来人是摄政官夫人与一名白袍人士,但不是埃梅。 「伊斯……?」 那是曾在奥拉教导雪芙儿简单魔法的圣德基尼家族魔法师,伊斯。伊斯端正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慨的神情,只是平稳地说道:「好久不见了,雪芙儿·阿尔各。」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奉圣德基尼皇爵之命。」 「皇爵?……不对,理由不重要!拜托你救救涅乌特司!」 她没时间为重逢感到喜悦。圣德基尼家族是生命魔法始祖创始者的家族,继承了特殊的魔力。然而,当伊斯碧绿的双眼看向涅乌特司时,却说:「这个老人的魂源就要用尽了。就算是魔法师也无能为力。」 伊斯不需要触摸便能看透魂源的状态,他的双眼中除了真相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胡说!为什么你不救他?埃梅呢?让我见埃梅!」 雪芙儿拼命拒绝逐渐面临的绝望。涅乌特司是雪芙儿孩提时代唯一丰富她生活的人。如果阿尔各村没有涅乌特司在,雪芙儿一定无法活下去。失去涅乌特司,雪芙儿会连根都失去。 「埃梅·巴吉尔跟国王陛下一起前往神殿了。来,到我房间里等他吧。」 克莱莎似乎不忍看下去,把手搭在雪芙儿的肩膀上,想要帮雪芙儿站起来,但雪芙儿躲开了。她再度跨上卡尔加,强迫它站起来。克莱莎差点被踩到,不由得出声责难:「雪芙儿!」 卡尔加已经跳不起来,只能拖着尾巴跑。见士兵抓住涅乌特司的脚,雪芙儿毫不客气地甩了对方耳光。士兵因「遮蔽咒文」脚步不稳,其他士兵们见状也怕得纷纷退开。愤怒与悲伤的波动压倒了绝望,流窜雪芙儿全身,也让卡尔加疯狂。它甩动起粗大的尾巴,将靠近的人一一撂倒。 她一冲进参拜通道,守在神殿入口的两名近卫骑士见状大惊,迅速挡住去路:「停下来!」 雪芙儿没有阻止卡尔加的狂奔,大吼:「让开!让我过去!」 骑士们拔剑扫向卡尔加的脚。血花四散,卡尔加发出尖锐的哀嚎。它摇摇晃晃地撞到回廊上的石柱后傚下。雪芙儿对近卫骑士涂上咒药并咏唱「遮蔽咒文」,两名骑士遂昏了过去,双双倒在卡尔加身上。于是雪芙儿背起涅乌特司,奔下通往地下神殿的石阶。 「埃梅!」 埃梅与阿尔多哥王、雷摄政官都惊讶地回过头。还有一名身穿黑色锁子甲的骑士,正跪在国王面前。 那是奎里德·曼斯顿。 4 奎里德来到沙漠、下了疾风船之后,就跟阿札破他们分手,只身遥访多姆奥伊城。 来到多姆奥伊的首要目的是绑架雪芙儿·阿尔各,但奎里德想好的计策中,还有另外一 件要事得办。吉尔达·雷的弱点不只有雪芙儿,他的祖国多姆奥伊也是他的生命重心。 原本奎里德是打算让吉尔达·雷登上多姆奥伊王位,再行结盟。这是他过去担任里沃帝国参谋官时定下的战略,正所谓射将先射马,为了让敌视里沃的多姆奥伊归顺,他才将摄政官的嫡子吉尔达·雷当成下手的目标。 然而在他自己都和里沃为敌的现在,与多姆奥伊结盟则有更大的意义。多姆奥伊很靠近「东域」,那里是奎里德的属国军团的据点。尽管地处偏远,其国境内仍拥有淡水资源丰沛的多姆奥尔湖,以及丰富的铁矿等矿物资源。也因此北方大国奥拉才会与多姆奥伊结盟,帮助他们抵抗里沃的侵略攻击。 要打击吉尔达·雷的话,率领属国军团攻下多姆奥伊是最有效的办法了。但显然即使获得短暂胜利,只要奥拉派遣其所自豪的魔法空军前来,属国军团也会轻易被驱逐。目前奎里德与模哲的军团,并没有与奥拉势均力敌的能力。 可是反过来只要跟多姆奥伊结下盟约,就等于是跟其背后的奥拉建立了良好关系。亲近能对抗里沃的最大敌国奥拉,对于属国军团而言,会是比控制边境小国更有用的力量。 至于会只身前来晋见多姆奥伊王,当然就是为了让对方放下戒心。奎里德交出模哲授与的麦那家旗印,还有属国军团的旗印,打着征讨里沃的军团参谋之名,与国王密会。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如果军团首领突然出现的话会让人防备,但若是参谋身分对方则较容易接受。事实上,比起担任统领军团的将军,奎里德认为将自己定位在模哲的参谋会较容易行动。 替奎里德引见的老臣,自称雷摄政官。奎里德对他这么说道:「在下与令郎吉尔达·雷阁下曾在阿米兰堤并肩作战。雷阁下怀抱着打倒里沃的决心,这与祖国帝亚曼堤纳被灭的在下志同道合。」 老摄政官显得半信半疑。 「这把赛革特之剑,是雷阁下交给我的。」 摄政官接过有着甲蛇剑柄的波浪形长剑,看着奎里德的眼神便多了几分信任。看来雪芙儿肯定向他提过赛革特之钢的事。漆黑又散发妖异光芒的剑,似乎让雷摄政官深受吸引。 奎里德尽量将同盟的目的据实相告:「我们听说阁下将赛革特族的工匠送到多姆奥伊来。与里沃之战中,赛革特之鐧相当重要。如果多姆奥伊能够培养赛革特的技术,以提供我军兵器的话,我军必成为多姆奥伊的忠实盟友。」 因为就算属国军团拥有赛革特族,「东域」各国也没有钢铁资源。为了能获得「赛革特之钢」当武器,利用多姆奥伊的铁矿才是良策。 摄政官带领奎里德到神殿内,国王则带着魔法师出现了。在奎里德眼中,阿尔多哥王只是一个被沉重王冠压得喘不过气的平凡男子。缺乏霸气的声音,以及有些驼背的姿态,都显示出那股必须仰赖大国奥拉的软弱。 另一方面,魔法师的长相正符合与雪芙儿一起逃离「涡见城」的男子的描述。一张略显阴沉的脸,头戴金色额环,很有魔法师之感。那双沼泽般深沉的黑眼睛比国王还充满怀疑,或许他已经听雪芙儿说过奎里德的事了。 奎里德现在国王面前说明自己与里沃帝国的决裂。 「属国群受到长期帝国专制所苦,今日我等军团决定团结起来。我们与奈托、比安塔、库卡利亚三国结下盟约,与『涡见城』的海军一起占领了『东海关』。」 阿尔多哥王惊讶地与老摄政官互看一眼。因为奎里德所宣告的占地,是目前为止最接近多姆奥伊的里沃土地。国王不由得怀疑是否有新势力要取代里沃侵略自己国家,于是奎里德谦虚地单膝下跪。 「我军并不打算威胁边境各国,誓言只当里沃是敌军并加以讨伐,为此才前来多姆奥伊请求结盟。」 国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道:「阁下可知我国是奥拉的同盟国吗?」 言下之意是若小看边境小国,奥拉也不会坐视不理。奎里德从善如流地说:「我军团并不若里沃强大,不会对奥拉构成威胁。只是为了生存下去需要盟友。如果贵国首肯与我们结盟,我等当竭尽心力成为力阻里沃军北进的护盾。」 奎里德强调属国军团与奥拉不同,立场与多姆奥伊对等,在此条件下缔结盟约的意义更为重大。老摄政官理解地回答:「原来如此。借由我国所供应的武器,让你们的护盾更加牢固。」 「正是如此。」 所谓「为了生存下去」这种官话,比起真的在危急存亡之际才说,现在早就成了上位者不愿放弃地位与权力时所惯用的说词了。然而这个盟约若缔结不成,最坏的状况就是奥拉以多姆奥伊当作跳板,直接夺取奎里德他们的据点。 阿尔多哥王点点头,命老摄政官起草结盟的文件。正当奎里德松了一口气时,神殿的回廊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埃梅!」 奎里德一时还无法认出冲进神殿的人是谁。 雪芙儿·阿尔各背着一位满身是血的老人间了进来,她自己也是一身尘土,头发散乱,只是那双金绿色的双眸一看到奎里德,便浑身僵硬。 「雪芙儿!」 黑眼的魔法师赶到雪芙儿与老人身边,雪芙儿的双眼还看着奎里德,开口说道:「埃梅,你快救救涅乌特司!」 魔法师将老人放在地板上,检查他的伤口并开始咏唱咒文。国王蹙起眉,老摄政官也开口质问。 「到底是什么事,怎么能在陛下面前……」 「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 雪芙儿打断摄政官。奎里德则抢先一步回答:「我来与多姆奥伊结盟。我已经离开里沃,成为属国军团的指挥了喔,雪芙儿。」 雪芙儿满脸不相信地仰头看着国王。「他说谎!就是这个人的部下,闯到阿尔各村来带走赛革特族人的!虽然我也被抓,不过逃出来了。」 奎里德被这出乎意料的消息吓到,不过没有显露出来。眼见国王与老摄政官感到疑惑,于是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只是要将吉尔达·雷阁下的夫人带到雷阁下身边。至于赛革特族,我们原本不知道他们也在那座村子里,不过相信我部下一定有充分的理由。」 「不对!这个人在追捕吉尔达·雷阁下跟赛革特人!他是里沃军的参谋!」 「已经不是了。趁着迁都一片混乱,我跟模哲·麦那已与里沃军恩断义绝。此外,吉尔达·雷率领感染热病的军团正挥军攻击里沃本土。我们打算跟他的军队缔结阔盟,所以才来迎接雪笑儿夫人。」 雪芙儿脸色大变,声音颤抖。 「雷阁下是为了拯救感染热病的人才会留在里沃!他怎么可能挥军……」 可是国王与老摄政官却顺势开口了:「吉尔达正在攻打里沃?」 「是。受到蔓延热病所苦的人民是他的战友。他应该是为了多姆奥伊而打算扳倒里沃。里沃皇帝惧怕他,我们也会助他一臂之力。」 奎里德故意煽动身为支配者的阿尔多哥王以及身为父亲的雷摄政官,以吉尔达·雷的战友名义博取对方的信赖与期待。 雪芙儿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把剑……」 雪芙儿跑向放在祭坛上的甲蛇之剑。她拔掉剑鞘,颤抖地端详剑刃。 奎里德想起锻造这把剑的人正是雪芙儿,心中一凛。 「那是吉尔达·雷交给我的剑。他希望我转交给在多姆奥伊的父亲。」 「雷阁下不可能让魔剑离身!是你……你,该不会把雷阁下……」 雪芙儿脸色一变,紧握的手陷入甲蛇剑柄中,鲜血从指缝间滴落。她举起剑指着奎里德,老摄政官慌忙喝阻。 「雪 芙儿!你冷静下来,不许对同盟国的使者无礼!」 可是雪芙儿已经拿着剑刺向奎里德了。剑刀刺中了锁子甲,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雷阁下怎么了?快说!」 发出铁灰色光泽的剑只伤到了锁子甲,但奎里德浑身却窜过一阵颤栗,就好像他亲手碰到雪芙儿所散发的激烈怒火一样。他没想到雪芙儿竟是这么激烈顽强的女孩。此时雪芙儿的翡翠色双眼,就像珍珠贝壳一样闪耀金光。 「雪芙儿!」 魔法师大声喊她,让雪芙儿身子一震回过头。单膝跪在老人身旁的魔法师缓缓地朝她摇头,伸手轻轻阖上老人的双眼。 一股绝望笼罩了雪芙儿,她眼中的光彩消失,握紧魔剥的双手与手臂无力地垂下。 波浪状的长剑落在地上,掉进祭坛下的沟槽里,溅起流过沟槽的水发出哗啦声。 一瞬间整座神殿内弥漫着奇妙的宁静,仿佛国王、老摄政官、奎里德与魔法师都被雪芙儿的绝望所冲击。耳边传来水冒泡的声音,长剑落下的沟槽处,水已经沸腾,化做蒸气开始飘散。 「这是……?」 魔法师察觉异变后高声说道。国王与老摄政官已经被沟槽窜上来的水蒸气包围。奎里德想要知道水蒸气究竟为何物,却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疼痛从剑刚才碰到的地方开始,就像波浪一样脉动,然后扩散到手脚的指尖。他看向感到麻痹的双手,只见手背上开始浮现了灰色的斑纹。那是他在利亚纳看到不想再看,热病的征象。奎里德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与沾湿了脸颊的水蒸气混在一起。他用力喘气,喉咙也渴得要命。视线前方一片白茫茫,宛如在浓雾中迷路一般。 他看见水蒸气中缓缓摇曳着金色光芒,包围住僵硬如雕像的雪芙儿。那道光的动向,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鱼影子。 最后奎里德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5 雪芙儿抱着涅乌特司的魂源。 去多姆奥尔湖……回芙蕊神身边…… 但那只像是最后的回音一样。涅乌特司并没有回应雪芙儿的波动。 世界被一片白霭包围,只有雪芙儿与涅乌特司的魂源被隔离。太过痛彻心扉的感受,让她无法聚焦在任何事情上。仿佛她的心为了守护她那痛苦挣扎的灵魂,将所有的事情都盖上了一层纱。 某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浓密的白雾流动着让雪芙儿与涅乌特司漂浮起来。她看见他们正流向一道金色光芒。 水声越来越大,最后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瀑布。瀑布的水闪闪发光,仿佛覆盖在轻烟般的彩虹之下,那彩虹与她在「鲸岛」瀑布下所见的相似。可是当她被送到瀑布下的水潭,更靠近一点看时,发现瀑布并非往下冲,而是往上流的。 不知为何她一点也不惊讶,在瀑布下,涅乌特司的魂源顺势从雪芙儿的臂弯溜开,被巨大的水柱吸入。涅乌特司登上瀑布,消失在头顶上方的彩虹光芒里。 「涅乌特司!」 雪芙儿想去追,却被沉重的水幕推回来,从瀑布水潭中回到浅滩上。当她再也见不到涅乌特司的魂源时,彩虹朦胧的光也逐渐变淡。无论她如何用心去看、如何仔细聆听,都感觉不到涅乌特司的波动了。 「涅乌特司……」 她清楚体认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无法言喻的寂寞感排山倒海而来,雪芙儿趴在浅滩上放声大哭。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别回到多姆奥伊。她当时怎么不追上吉尔达·雷,回利亚纳就好呢? 如果不是雪芙儿,而是吉尔达·雷回国的话,就能万事顺利了。他肯定不会让奎里德接近国王陛下或摄政官吧。比起雪芙儿,国王比较信任奎里德,还打算跟他结盟。吉尔达·雷想要守护的多姆奥伊,雪芙儿却守不住。 没有人相信雪芙儿所说的话。就连吉尔达·雷在那个百疾的水窟中,也听不进雪芙儿的意见。雪芙儿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事。 话说回来,她有生以来所下的第一个决定,就是错误的了。她不该离开阿尔各村,不该拼了命地想要独当一面。那全都是白费心机。如果雪芙儿不离开村子的话,至少涅乌特司就还能平安无事…… 「谁来……!吉尔达!阿修拉夫!幻觉也好,求你们出来!」 雪芙儿亟需一双拯救她的双手。只要能治愈她失去涅乌特司的伤口,只要这样就好。可是没有人出现,没有人在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水环绕着雪芙儿,与她的悲伤共鸣形成涟漪。来回拍打的波浪,冲走她决堤的泪水,又嘈杂了起来。浅滩上,有着她在「漂浮森林」与「鲸岛」所感觉到的相同温暖波动——那温柔却有些寂寞,令人揪心的波动。 6 雪芙儿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股冰凉湿意贴近掌心,她才低头去看。 像把细长银色匕首般的龙鱼,正吸附着她被甲蛇之剑所伤的手掌。那样的触感将雪芙儿带回当年被龙鱼选择、成为接收王子魂源的孩童那天,让她浑身一颤。 小小的、小小的波动,对雪芙儿的灵魂这么说。 别害怕,雪英儿……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 不可以回头…… 小小的波动,就像龙鱼用长尾鳍拍打出来的水声。龙鱼看起来非常虚弱,张着嘴巴,双鳃呻吟似的痉挛。可是龙鱼却还是将波动送进雪芙儿的伤口,似乎想要治疗她。龙鱼的魂源就像弦月的月光一般,朦胧、温柔又寂寞地颤抖。雪芙儿缓缓地将波动送回去,打算给龙鱼一点生命力,却不太顺利。不过,或许是她的注意力都在指尖上,她的泪水止住了,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所坐的浅滩上,每粒白沙都在发光。水流是碧绿色的,不是从巨大的瀑布流出,而是从像玻璃一样的半透明岩棚上静静地涌出水流,往下才汇聚为泉水。包围着泉水与浅滩的树木,被夕阳染成玫瑰色。天空正要从淡蓝转为深蓝,还带了些许薰衣草紫,满天的云朵也染上了淡桃色的夕照。 岩棚旁丛生的细瘦山毛榉树旁,阿修拉夫·圣德基尼悄然伫立。 那双忧伤的碧绿双眸,蜂蜜色的卷发,都属于雪芙儿记忆中那已经死去的少年。 「阿修拉夫……真的是你?」雪芙儿伸出手碰触了少年的手。他身上的白色长袍触感相当真实,衣袍下温暖的魂源流动着。青蓝色的魂源,就跟过去她所碰触的波动相同。 「你不是幻觉……怎么可能?为什么?」 少年微笑了。「我是伊斯·圣德基尼。」 「伊斯?」 少年的身影,突然变得很成熟。「圣德基尼家族的外表与魂源都很相似。」 正如伊斯所说,她果然看错了。她跟伊斯才在多姆奥伊的城门重逢不久,因此突然浮现脑海的人会是阿修拉夫。「那么,这里是哪儿?」 她原本还以为是在作梦,不过既然伊斯在,她便很务实地问了。 「多姆奥尔湖中央的小岛。」 雪芙儿重新环顾周围一遍。涌出清水的岩棚后是个洞窟,如天花板的圆形凹洞上缘,刻有龙鱼与剑的纹章图样。那是多姆奥伊的阿尔多哥王室纹章。再过去,沿着岩棚后自然成形的洞窟,也刻上了圆柱浮雕,还放置了一圈围绕泉水的大理石钵。石钵上盛着坏掉的水果与花朵,还有祭祀水神的供奉文件。她还能看见刻在圆柱上的王室成员的名字。最新的一根圆柱上,刻着梅比多尔杜王子的名字与卒年。这里就是多姆奥尔湖中岛上的王室陵寝。往夕阳的方向看去,可以透过树木看见闪烁的湖面。就像她从「鲸岛」来到多姆奥尔湖一样,她从神殿瞬间变到这里来了吗? 「伊斯,是你那么做 的吗?」 「不,尽管我是魔法师,也没有那样的力量。是芙蕊神,以及被称为海珑砷的双生水神在呼唤你。我是为了将桑德的旨意传达给你,才会离开奥拉。我也是刚刚受到芙蕊神指引才渡湖来找到你。」 所谓桑德,就是圣德基尼家族所侍奉的药王树之神,也是奥拉生命魔法的根基。雪芙儿恐惧得颤抖。 「神明?为什么……?」 「现任的圣德基尼皇爵,感应到火神颂恩的入灭与疫神百疾的复活。袭击里沃的灾厄也传到奥拉了。他预见桑德神殿内会有更多死者出现。」 疫神百疾这个字眼让雪芙儿脸上血色尽退。「那不是……古代的诅咒吗?」 就算知道治疗热病的方法,却还是无法阻止死亡的扩散,无法赎罪吗? 「那是因为颂恩神灭亡,百疾神才兴起。许多人会死,在热病中活下来的人们灵魂也会变质。也可以说我等一族与桑德神交流,以及前代皇爵赐你一双角,或许都让人与神的平衡失常了。」 「怎么会……!」 明白雪芙儿的惊慌害怕,伊斯平静地反问她:「雪芙儿,你见过寨亚的山神奥丹,因』白色森林b的圣池奥梅拉伦而重生,甚至与火神颂恩及疫神百疾的邂逅,你觉得这一切都只是偶然吗?」 雪芙儿没有想过,现在却觉得怎么想都不可能这么巧。她想起奥丹曾告诉她的话。神明的魂源虽然巨大却极少数,人的魂源渺小但数量很多。只要一切配合得当,就能够保持平衡。所以无论如何祈求,能够见上神明一面的人类,仍然少之又少。 「是我的错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请神明在这里现身,告诉我该怎么办啊!」她不由得放声大喊。 「神明一直都在那里喔。」 伊斯低头看着泉水。小小的龙鱼微弱地动了动长尾鳍。如月光般的魂源,疲惫地传送波动过来。 吾承受疫神百疾的诅咒……承受火神颂恩的污秽…… 甲蛇之剑被抛在浅滩的沙地上。它显然是跟着雪芙儿从神殿一起被送到这里的。在水面上摇曳的魔剑的波浪形剑刃,有如一尾黑色毒蛇。 「怎么会……!这把剑会为多姆奥尔湖带来诅咒吗?」 她脑海中浮现波顿他们与那些渔民死于热病的光景,就像百疾川与卡撒拉川沿岸那样。 吾将守护多姆奥尔湖…… 芙蕊神的化身轻喃,让雪芙儿不禁松了一口气。 可是……若不让颂恩从灵柩释放苏醒,就无法对抗百疾…… 能够拯救吾等巨大之物的,并非吾辈…… 能够毁灭吾等、拯救吾等的,只有你们这些小小的人儿…… 「灵柩?颂恩绅的灵柩,指的是这把剑吗?这是锻造魔剑的我所犯的罪孽吗?那我该怎么办呢?告诉我,我全部照做!」 雪芙儿拼命地问着,却无人回应她。化身潜入了泉水,摇曳的波光下再也见不到它的身影。 「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冲下浅滩想去追,却发现已经感受不到芙蕊神那寂寞温柔的波动了。 雪芙儿觉得自己被神明抛弃了。 第八章 预言 1 太阳已经西沉,如勾新月高挂在天顶。陵寝之岛的四周有大量龙鱼死去。正如芙蕊神所说那样,化身成了诅咒的牺牲品。伊斯抱着雪芙儿在湖面上行走。他将魂源集中在脚底,制造在水面反弹的波动,让他们能在水上行进不至于沉没。雪芙儿想起凤旅团的梅根·金席克曾用魔力护膜包住自己,在空中飞行。 「那种方式我做不到,但诺西克很擅长。」 伊斯的「水魂」很强,他说过自己擅长的是解读水的波动。而同一家族的诺西克·圣德基尼则能理解风的波动。 「雪芙儿的『水魂』也很强,所以只要加以训练也能在水上行走了吧。」 然而,就算她真的可以在水上走,又能做什么呢?芙蕊神的预言过于沉重地压在雪芙儿身上。 「雪芙儿,我们必须一起思考,同心协力……所以我才会来。」 伊斯用一如往常的声音说道。尽管介于人神之间的圣德基尼家族魔法师,在诸神的预言下必须行动,但与其说雪芙儿因此感到更坚强,她反而更觉得是被冰冷地强迫参与。 回到城堡之后,国王与雷摄政官还在神殿前,此外阿札破、库比亚多与塔欧等三名「卡尔加」队员正在逼问近卫骑士队。 「你们把我们的参谋怎么了!囚禁同盟的使者,太违背义理了!」 近卫骑士们阻止阿札破等人进入神殿。「奎里德·曼斯顿阁下因热病倒下了。我国的埃梅·巴吉尔魔法师正在尽力拯救他。根据魔法师的说法,他病情进展太过迅速,若让你们见面,恐怕各位也有染病的危险,所以目前暂时请各位……」 被雪芙儿下遮蔽咒的骑士已回复到护卫的角色,一见到雪芙儿及伊斯接近,便拔剑对着他们。阿札破等人发现雪芙儿现身后便闭上了嘴,雷摄政宫与国王则脸色一变。 「雪芙儿啊,是你诅咒了曼斯顿阁下吗?」 雪芙儿闻言大惊。她发现除了伊斯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质疑她,胸口一阵疼痛。毕竟雪芙儿在国王与摄政官的眼前,因魔法的作用而消失了。就像看见她的角的水贼或父亲聘特对雪芙儿恐惧不已一样,他们会认为她来路不明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而这份恐惧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诅咒附在那把剑上。雪芙儿,你怎么不说清楚呢?最了解百疾诅咒的人是你喔。」 在伊斯的斥责下,雪芙儿才小心翼翼开口:「为了净化剑上的污秽,许多芙蕊神的化身都牺牲了。请陛下昭告渔夫们,要他们别吃浮在湖面上的化身,避免万一被诅咒所感染……」 「立刻贴出告示!」 国王下令后,一名近卫骑士领命而去。雷摄政官一脸凝重地回头对阿札破说:「曼斯顿阁下明知剑上有诅咒,还带来给我们吗?」 库比亚多激烈地反驳:「那把甲蛇之剑,奎里德一直带在身边,如果知道剑上有诅咒的话,他早就丢掉了!」 「库比亚多,住口!」阿札破开口怒斥,他纹满剌青的脸紧盯着雪芙儿。 「雪芙儿,你救救奎里德。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 阿札破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还清楚魔法的可怕,在他的眼神注视下,雪芙儿不知所措。阿札破虽然知道雪芙儿拥有魔力,却也不喜欢她进一步使用,如今却态度丕变。雪芙儿终于知道她被另眼相待了。 「我试试看。」 ◎ 雪芙儿跟伊斯一同走进神殿。三名穿着铠甲的骑士把奎里德制伏在地上,埃梅在他周围画上魔法阵,见到两人进来后相当高兴。 「你没事就好,雪芙儿!目前状况就是这样,我们不早点用上赛革特之针,他就危险了。」 奎里德皮肤上布满黑色沉积的斑纹,已经疯狂的双眼就像负伤的野兽,露出森然獠牙想咬骑士们。伊斯咏唱咒文,封印了奎里德的行动。大费周章脱下他身上的锁子甲后,埃梅命骑士们退出魔法阵。 可是雪芙儿的眼睛却离不开躺在祭坛前的涅乌特司的遗骸。她的胸口疼得仿佛被锥子戳刺,新的泪水再度涌上来。 涅乌特司的脸色非常安详,交握在胸前的双手,握着一道铁灰色的光芒。雪芙儿知道那是什么,心下一惊。 「雪芙儿,我来做。你告诉我顺序。」 在伊斯催促下,雪芙儿回过神来。她从涅乌特司手上拿出新月形的小刀,将绑在小刀上的皮绳从他脖子上解下,挂在自己胸前。 「不必了,伊斯。请你看我的作法,如果我失败就请你接手。」 雪芙儿从埃梅手中接过管针,在奎里德身旁跪下。她瞬间想到,如果不救奎里德,或许就能够保护吉尔达·雷与多姆奥伊:但是,与此同时,小宝的脸也浮现在脑海。眼前她只知道如果她不救这个男人,小宝跟阿札破都会很悲伤,她肯定也会感到后悔。 决定让梅比多尔杜王子接收魂源时,还有其他很多时候,她都遇上各种岔路,被迫做出选择往前走,讽刺的是往前走又会遇到下一个岔路,这让雪芙儿不禁咬了咬牙。难道她的生命永远都要有这种无从选择的难题吗? 至少现在不可能避免。 埃梅探索奎里德的魂源,在灵魂的位置画上守护魔法阵。就像他们对舜帕做的一样,配合埃梅咏唱咒文的波长,雪芙儿将管针刺进奎里德的灵魂内。诅咒波动已经完全入侵七个灵魂了。雪芙儿很怕她刺破灵魂,却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幸好奎里德的灵魂比舜帕还强韧,勉强支撑住了。 要她一个人同时对七个灵魂输送波动,根本不可能。然而如果像舜帕那时一样,逐一控制诅咒波动的话,诅咒就会集中到尚未处置的灵魂内,破坏那个灵魂。侵入奎里德灵魂的百疾波动就是如此强烈。 或许当雪芙儿拿剑刺他时,她的憎恨就将魔剑上的诅咒送到奎里德体内了。那时的雪芙儿只想杀死奎里德。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力,就像魔剑一样是种危险的利刃,不禁感到害怕。 「伊斯,请帮我。」 雪芙儿让奎里德侧躺,自己也面对他躺下。奎里德的体格壮硕,因此胸部、腋下、腰部贴合之后,雪芙儿的额头就贴在奎里德的颈部。她脱下上衣,好让自己的身体碰得到插在这些位置上的针头,接着用一只手碰触奎里德背脊上的针,另一只手则放在他额头的针上。 「我要把波动送到六个灵魂内将脓逼出来。伊斯,请你负责『日魂』。无论如何请你守护他的灵魂。请配合波长,等埃梅下指示就同时开始。」 伊斯在奎里德背部那一边跪了下来,碰触他头顶的针。雪芙儿跟伊斯在奥拉时经常练习彼此波长的搭配,她觉得伊斯能在这里真的太好了。 雪芙儿闭上双眼,开始集中精神在管针的触感上。她的魂源集中在六个点,钢针开始微微发颤。她与伊斯的波动摇晃着奎里德的魂源,把诅咒的波动扩散开来。反弹的冲击让奎里德的身体痛苦扭动。墨黑色的脓血瞬间从管针喷出。 脓血喷到雪芙儿身上,就像蛞蝓般蠕动着。当她反射性想扭身避开时,她额头上碰触的针头便率先摇晃落下。 从七根针送进去的波动,只有「水魂」的针中断,波长开始紊乱。诅咒一起涌向奎里德的「水魂」。奎里德的脖子瞬间就像吹了气的球一样开始膨胀。雪芙儿迅速地用嘴含住他脖子上的针,于是诅咒波动透过针管,一口气从奎里德的「水魂」涌进雪芙儿的「月魂」中。 充满了无可比拟的恶意的诅咒波动,贯穿了雪芙儿的额头两侧。污泥般的腐臭味扑鼻而来,让她开始呕吐。随著作呕的感觉,脓血取代了泪水渗出双眼,将视线染成一片鲜红。 「雪芙儿!」 雪 芙儿看见埃梅停止咏唱咒文,把针从奎里德身上一一拔下来。奎里德虽然浑身脓血,斑纹却消失了。脖子上的肿胀已经消退,雪芙儿嘴里所含的针也自然拔除了。 诅咒逃到雪芙儿的「月魂」中,侵入新的祭品体内。 2 恶心与嫌恶只在一开始的时候。 令人惊讶的是,随之而来的竟是一股陶醉的感觉,让她敏锐澄澈的「月魂」因甘美的麻痹而动摇。直到刚刚都还在的悲伤与苦恼仿佛假象般消失,觉得一切都会顺利、自己无所不能的感觉充满她的内心。这种落差太过于巨大,于是不安也随之袭来。那股不安就像随处藏在舒适的羽绒布料中一样。 她勉强睁开双眼,周遭好像都带着七彩光芒,神情凝重看着她的埃梅与伊斯看起来莫名的渺小,也非常清晰鲜明。她眼中所见的一切都那么美好,不安于是逐渐淡去。从额头两侧到前额好像包裹了一层棉花一样,还残留了一点麻痹迟钝,搅乱雪芙儿的魂源。麻痹感从眉间传到喉咙,就像开枝散叶一样扩及她的胸部、背脊、双手、腰部与双脚。 突然间,她觉得应该要让埃梅与伊斯也跟自己一样陶醉,一种自以为是的幸福感涌了上来,在她想好该怎么做之前就已经先采取行动了。她打算咬埃梅的脖子。 然而,当她用力咬下时,她感觉就像咬到了冰块一样,一股剧痛从牙齿袭向额头两侧,雪芙儿不由得向后仰。 原来埃梅将护符塞进了她的牙齿间。赛革特之钢带来的尖锐波动,痛醒了那股陶醉。她也感觉到缠住她「月魂」的异样波动。 不属于自己的诅咒波动干涉着她的魂源,想将它们改变成另一种波长。那种逐渐浸蚀灵魂的波动很像某种悲伤、憎恶与激烈交织的爱情,想要伤害灵魂使之改变样貌。 雪芙儿在无意识下将诅咒的侵蚀接受到魂源流动中,发现它竟想要自行改变灵魂,令她心中大惊。这比她过去所经历的任何事都还要可怕。 埃梅与伊斯从魔法阵送来波动,想要守护雪芙儿的灵魂。只是诅咒的枝叶已经侵入四肢百骸,而雪芙儿七彩的视野中,也看见自己的双手双脚浮现美丽的斑纹了。过去她从不曾认为自己有这么美丽过。她相信只要继续转变成全身斑纹的异类,就不需要为长角的事情烦恼了。光是这么让全身陶醉下去,就让她不知有多么轻松…… 可是这只是一瞬间的迷惘。雪芙儿咬着牙,迅速舍弃了眼前的魅惑,振作她身上的七个灵魂,加强自己的波动。她将震动传至流经全身的魂源,缓缓地驱赶诅咒波动。 她像个旁观者一般,「看见」震动传开后的魂源流动。带着黄色光芒的无数条细绳彼此交缠,从一束魂源扩散到枝桠前端。自「月魂」所在的额头通到趾尖,再穿过背脊,接着再从喉咙来到额头上收束的光线。无数光线既是雪芙儿的血肉,也是她的骨头。雪芙儿所尝过的一切经验与情感都累积起来,通过许多的岔路,缓缓地延伸成只属于雪芙儿的世界。 正当她觉得自己的魂源好像一株大树一样时,晕眩般的飘游感袭来,让她上下翻转,产生正在「抬头」看树的错觉。 那棵树木的躯干比雪芙儿的身体还粗大,树枝也远比雪芙儿的手脚粗,像是要遮盖天际一样扩展得相当巨大。更巨大的是眼下交错纵横的树根,站在该处上方的雪芙儿觉得自己相较之下有如蝼蚁般渺小。 那是她在「漂浮森林」梦见的巨大树木。 无论是树干、树枝与树根,随处部是各种魔法漩涡的发光图案。拥有无数魔法阵枝叶的巨树,跟那时传递出一样的波动。 能够拯救巨大之物的,只有小小的人儿…… 这时,她注意到树干中央处似乎有两个怱明怱灭的图形,于是雪芙儿伸出手。她很轻易就能碰到,还能用力握紧。尽管树是那么的互大,但它的枝干与树根依旧是雪芙儿的一部分。随着对其巨大的敬畏,她也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慈悲与同情。 她手中紧握着既冰冷又坚实的熟悉触感,实实在在地拥有魔力。两个魔法阵将诅咒的波动追赶到树木根部。涌上喉咙的作呕感,还有激烈的晕眩再度袭击雪芙儿。 她用尽力气,将两个魔法阵按在额头两侧。她的波动因为魔法阵提升了强度,将诅咒波动逼散了。 七彩光芒遭到反弹,化为一阵金色的雨。 那是巨树降下的温柔细雨。雨丝让树影氤氲,溶解渗透般地充满了雪芙儿的体内。那股波动绝对不会侵犯雪芙儿,只是留下几乎令人落泪的孤寂余韵。 雪芙儿手中紧握的,是福齐萨给她的赛革特短剑,以及涅乌特司手中那一把小刀。两者都是雪芙儿自己从铁渣配成铁材,再由二人教导后锻造出来的钢铁。 3 奎里德挣扎着。拼命地想从混浊缠人的黑暗泥沼中往上爬,痛苦地翻滚。 「父亲!」 当他低头与儿子四目交接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充满了奎里德。 「您认得出我吗?我们在多姆奥伊城里喔。您的热病治好了,是雪芙儿跟魔法师一起救了您一命。」 小宝并没有甩开被奎里德握住的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摩擦奎里德的手臂。对奎里德高烧甫退的无力身体来说,他很高兴小宝这么待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会在他身边。洞悉一切的名参谋奎里德知道小宝来到多姆奥伊的始末,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亲自来照顾疏远的父亲这件事,竟会让他感到如此安慰。 「您没事吗?阿札破跟库比亚多也在,要我去叫他们吗?」 小宝似乎感受到张着嘴巴抬头望的奎里德心中的不安,担心地问道。奎里德心想少年的脸庞只是一阵子没见,又成熟了不少。 「不必。」 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就像快被绞杀的鸟所发出的一样,让他不禁苦笑。 小宝见状稍稍瞪大双眼,接着蹙起眉别开视线。当奎里德回到利亚纳的城馆时,其实很害怕他的儿子也会露出相同的表情——就跟将全部人生奉献给奎里德的小宝母亲一样,呈现母子俩极为相似的神情。可是小宝现在尽管胆怯,依旧再度看向奎德。 「您真的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那双眼神中的恐惧,跟过去所展现的完全不同。他只是对奎里德的虚弱样子与超乎预期的变化感到不知所措罢了。 「嗯。没什么问题。你可以扶我起来吗?」 尽管他不曾为小宝做过任何父亲该做的事,但小宝还是将他当成父亲看待。奎里德觉得父子亲情果然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魔法师说,你再躺一下比较好……」 尽管嘴上这么说,小宝的手还是来到他的肩膀下,奎里德也安心地将重量放在他身上。小宝几乎毫不费力地撑起他,让他感到相当惊讶。 「我想见雪芙儿·阿尔各。」 奎里德说完,小宝的眉间便笼罩了一层阴霾。「雪芙儿还不能下床。您身上感染的诅咒,雪芙儿将它导进自己身上了。所以……虽然除去了,但她身体还很虚弱。」 奎里德还清楚记得雪芙儿从那阵蒸气中消失的景象。接着他就沉入烧融糖蜜般的恶梦中,已经有心理准备迎接死亡了,只是在浸润他灵魂的无边黑暗中,仿佛听见雪芙儿的朦胧叫唤声。是雪芙儿的声音,将奎里德从恶梦中唤醒。 「所以看样子雪芙儿真的能够医治百疾的热病。」奎里德挑起单边眉毛。「如果对方来不了,我们就去拜访她吧。」 他从床上起身,想要站好却不太容易。小宝的肩膀撑住他的腋下,他则勉强逼自己粗壮的双腿不再颤抖。眼见小宝的身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近奎里德的肩膀,让奎里 德不由得又兴起一点感慨。他儿子近在身边,低着头咬牙对他说:「父亲……您不问吗?我离家出走的原因。」 「我会离开帝亚曼堤纳,是因为轻蔑我的父亲。」 奎里德这么一说完,小宝立刻抬起头。「我……我并没有轻蔑您……」 「无妨。不管是轻蔑或憎恨,只要照你所想的去做就可以了。」 奎里德挑起一边眉毛露齿而笑,但小宝没有笑,只是认真地看着奎里德的双眼说道:「我想要成为魔法师!我已经是巴吉尔魔法师的弟子了。」 小宝的双眼中,有他母亲所没有的坚强独立。 「是吗?」 奎里德简短地回应,小宝也不再说些什么。 来到走廊,库比亚多与塔欧便站起来迎向他。两人身上依旧全副武装,似乎是在护卫奎里德。 「黑衣部队与赛革特族也都来到城里了。是阿札破决定要顺应阿尔多哥王的要求。」 库比亚多向他报告阿尔各村发生了什么事,并观察奎里德的反应。毕竟不只是带走雪芙儿这件事,连赛革特族一起带走的计策,都受到了重挫。 塔欧想接手小宝的工作,搀扶奎里德,但奎里德却摇了摇头。 「你们在这里等着。」 奎里德靠着儿子的肩膀,前往雪芙儿的房间。解除武装的阿札破正站在雪芙儿的门帐前,看见长宫后便立正站好。 「跟在女人而不是长官身边,果然很有你的作风。」 奎里德开口挖苦,这名蛮族战上便扭曲着刺青的睑苦笑道:「接雪芙儿不是你派给我们的任务吗?不管被甩开几次,我可都跟得很紧呢。」 黑发的魔法师从里面掀起门帐,严肃地等着奎里德。「你应该要休息。」 小寳开口想要解释,被奎里德打断了。他再度瞪着这名收小寳当弟子的魔法师,说道:「我要将事实告诉雪芙儿·阿尔各。」 「我去请雷摄政官来……」 「我要先跟雪芙儿谈。之后你们再报告就好。」 奎里德推开魔法师走了进去。他发现房里的结构摆设与自己所睡的那间相同,雪芙儿正睡在有顶盖的大床上。 雪芙儿睁开眼睛后,本想要爬起身却只能作罢。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弱不禁风,但她现在就算看见奎里德也表现得很冷静。她的外貌又出现了更大的变化,总是盖在头发下的两侧额头,露出了卷贝状的角。可是那跟奎里德从前曾在奥拉「白色森林」所见到的不同,角上有些微的灰色斑纹。 「是热病留下来的吗?」 奎里德问,雪芙儿点了点头。「跟胎记差不多了。」 奎里德在她枕边的椅子坐下后,雪芙儿那双金绿色的眼眸便一直盯着他看。奎里德于是先告诉她甲蛇之剑如何落入他的手里:「一开始,我也以为吉尔达·雷和马可斯桑一起烧死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吉尔达·雷率领大军逼近南都苏贾瓦。而且他的军团所使用的武器,就是热病本身。热病在他们行经之处蔓延开来,存活下来的人就全部归顺他的麾下。」 雪芙儿的眼神既震惊又愤慨。「你的意思是雷阁下故意去散播诅咒的吗?」 在一片难以置信中,还混杂了不安与苦恼。 「状况看起来是如此。说不定杀了马可斯桑的也是吉尔达·雷。也许他沉醉在指挥大军的权力中,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所以我想要跟他见面后再判断是否与他结盟。原本我打算掐住他的弱点,也就是请你来当人质,跟他交换利益,视状况还打算暗杀他。」 奎里德把心中的盘算据实相告,不只是雪芙儿,连阿札破都大吃一惊。 「我跟你一样,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可是,尽管你相信我是吉尔达·雷的敌人,你却为了救我差点赔上性命。」 他错了。他还以为这女孩身心都奉献给吉尔达·雷,对他唯命是从。 「所以我不打算再将你当成是吉尔达·雷的附属品,并且保证不会与你为敌。」 雪芙儿感到迷惑,思考了半晌后再度确认。 「但你会与雷阁下……或是多姆奥伊为敌是吗?」 「视状况而定。只是我保证,万一发生那种状况,我也会尊重你的意见。所以我刚刚所说的话,你可以自行决定是否要告诉阿尔多哥王并逮捕我们。我们的想法没变,就是除了与多姆奥伊结盟之外没有其他生存之道。就算我不回去,属国军团的模哲,麦那将军也会再派其他使者前来,但最后应该还是会听从我的意见。」 模哲·麦那知道属国的士兵们没有奎里德就不愿行动。就连麦那家族的大老们也不肯随意离开唯一安全的「东域」采取行动吧。 这番没有利益计策的单纯交谈,让奎里德感到身上轻松不少。过去身为参谋,总是要看透对方的想法,隐瞒并操控一切,今日却觉得卸下了似乎绝对甩脱不了的重担。 他会这么做,究竟是出于对眼前这个女孩所感到的信赖,还是对自己儿子的体贴呢……至今他仍然搞不懂,但就这么不清不楚下去也很痛快。 4 从奎里德的魂源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恶意,于是雪芙儿将一切都向雷摄政官报告。 阿尔多哥王与雷摄政官频频造访奎里德的房间,并把与属国军团结盟之事,跟奥拉的将校与国内的重臣进行合议。雷摄政官不断强调吉尔达·雷率领大军进攻里沃,以此威逼奥拉的将校们。 阿尔多哥王请奎里德·曼斯顿与「卡尔加」队留在多姆奥伊城堡内,并派遣特使随着黑衣部队回到「东域」的模哲·麦那身边,这是为了向对方传达多姆奥伊有结盟的意愿。 赛革特族决定不住在阿尔各村,而是在铁山下某个采铁矿的村庄落脚。雷摄政官也决定集中国内想要拜入赛革特族门下的锻冶工匠,确立了要量产有耐魔力的铁器之后,也将此事知会奥拉。 曾经平静的边境小国多姆奥伊,日后将会在里沃帝国的分裂上造成极大影响。 ◎ 雪芙儿在取得伊斯同意后将芙蕊神的话告诉埃梅,之后又去找福齐萨商量有关魔剑的事。目前甲蛇之剑被视为受诅咒的剑,暂放在城堡中的神殿内。 「这世上什么样的火都烧不融的剑吗……」福齐萨并不惊讶。 「事实上,我曾将那把剑放进炉里烧。在,赤砦。没了之后那阵子,它就在我手上。我那时就发现它不寻常:无论炉子有多热,它都不会烧红。」 埃梅对于雪芙儿靠自己的力量击退百疾诅咒的方法相当感兴趣。据伊斯的说法,在两把匕首碰触的瞬间,雪芙儿的角便发光,「月魂」的力量也增强了。 于是埃梅说道:「我不是说过钢就像是个魔法阵吗?我原本是想,使用那些管针的时候,赛革特之钢会像镜子一样反射魔力,不过把它看成是魔法阵也很有趣。如果钢铁本身就是魔法阵,那么将火神的魔力囚禁在里面也就不难理解了。所谓的魔法阵,说穿了就是集中魔力的力场。图形或象形文字是形成生命魔法的方法之一,我想其他应该还有创造力场的方式……这样说对吗,伊斯?」 伊斯静静地点了点头。「例如我族的『白色森林』,或是多姆奥尔湖等神明的栖息地,都可以说是包含了巨大魔力的魔法阵。生命魔法原本就是一种从某力场取用魔力或魂源,并加以利用的魔法。总之,只要魂源栖息的地方,便可以通称为魔法阵,包括我们的肉体也是。将操纵这世界的多数魔法阵都包含进来的魔力地图,就是药王树。借由解读这张地图而衍生的生命魔法,能在人类中看见世界,在世界中看见与人相同的魂源。」 伊斯那双与阿修拉夫非常相似的碧绿瞳眸看着雪芙儿。那双眼睛 正穿透了雪芙儿的身体,看着她的魂源。「雪芙儿,你所看见的魂源大树,跟圣德基尼皇爵的幻视相同。我族之长能够借由观想自己与药王树的魂源完成许多事,而你同样也办到了喔。」 所以她在『漂浮森林』梦见的大树,以及与诅咒搏斗时看见的大树,都是药王树吗?她没想到在奥拉时拼命追寻的药王树,会以那样的形式让她认识。阿修拉夫全心守护的药王树,对雪芙儿来说就等于是阿修拉夫本身,或许那就是阿修拉夫要让雪芙儿看到的。 「那只是一场梦……」 雪芙儿很怕去思考有关前代皇爵赐她的角,还有看见魂源的能力。因为那表示桑德与芙蕊神的预言毫不留情地指向她。连魔法师都称不上的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福齐萨在一旁开口:「可是,雪芙儿拿来代替管针使用的其中一把匕首,并不是赛革特之钢吧?那也有耐魔力吗?」 埃梅点点头,拿出雪芙儿收起来的短剑与小刀。 「虽然没有赛革特的短剑那么好,但这把小刀上也感觉得到些许耐魔力。」 雪芙儿感到吃惊,同时也想起来了。「多姆奥伊也有个传说,是说远古时代这里曾有火龙……而多姆奥伊的铁,是那只火龙留下之物。」 在「赤砦」遗失之前,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守护刀上,原来也拥有耐魔力。雪芙儿靠那把守护刀救命的次数不只有一、两次而已。 埃梅说:「慎重起见,我还借了近卫骑士队的铠甲与剑来做实验,但上面都没有耐魔力。而且我连阿尔各村产的铁剑都试过了。」 福齐萨讥讽道:「不是我要说,那村子的工匠技术真不是普通的差。」 雪芙儿摇摇头。「那不是技术的问题。那把小刀是我打造的第一把,材料也只有锻冶场的碎铁块而已,在涅乌特司指导下还失败好几次,最后终于……」 想到涅乌特司,眼泪又差点涌上来,雪芙儿慌忙摇了摇头。 福齐萨说:「只有那老人才是真正的工匠。可是给予那把小刀耐魔力的,应该还是雪芙儿吧?毕竟锻造魔剑的人也是你……」 「不可能!那时候我也没有这对角……!」 突如其来的大声反驳,让众人惊讶地看着雪芙儿。就在这一瞬间,大家突然明白了她的恐惧,而她自己也因难堪而感到沮丧。 埃梅对她说:「雪芙儿……你别太钻牛角尖。总之我们已经知道解除百疾诅咒的方法了。有关钢铁的问题,我们再努力研究看看。反正你就先休息吧,好不好?」 「我来做更细的管针。」 埃梅跟福齐萨拍着她肩膀的手既温暖又有力。尤其是埃梅,他认为雪芙儿的角是他创造的禁咒所害,甚至还说圣德基尼家族与芙蕊神的预言,他都要代雪芙儿承受。 「别一个人抱头烦恼,雪芙儿。不愿意的话,你把这些全都交给我也无所谓。」 可是雪芙儿却明白,她再度站在必须选择的分歧点上了。 她就是选择了又选择,如今才会走到了这里。到底是哪条路选错了,她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了,也无法回头。 5 雪芙儿独处之后,穿过走廊爬上阶梯,来到城堡最上层的走廊。 从箭窗看出去的天空相当宽阔,城堡下离她好远。阳光直射进来,照得走廊还算明亮,但因为空无一人而特别寂静。她站在一扇镶有铆钉的门前。这里是她与吉尔达·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段记忆太过鲜明,让她觉得现在如果推开门的话,披着蓝色披风的骑士就会出现,于是她屏住呼吸。 骑士没有出现。 无论是在「涡见城」或是「鲸岛」,面临危急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期待着吉尔达·雷会从某处现身拯救她。可是就连她染上诅咒快要死的时候,拯救雪芙儿的也是她自己锻造的钢铁。 她用指尖抚过挂在脖子上的新月型小刀。如果她在阿尔各村就能打造出有耐魔力的钢,那她绕行了世界大半圈的意义又是什么?骑士现在还依然需要雪芙儿吗?骑士所说的话,清冽的眼神,还有环抱她的宽阔胸膛,是雪芙儿所想要的全部。如果失去了那些,她还能再相信骑士吗?也许奎里德的推测正确,吉尔达·雷因为获得米莉蒂安的力量而改变,不再需要雪芙儿了。 如果是铸剑,她还能相信只要继续锻造,就一定会变得锋利无比。可是人呢?就算爱对方,也不代表对方会信任你;就算付出一切,对方也不见得需要。那么是为了什么而爱?又是为了什么而付出? 可是雪芙儿并非为了让吉尔达·雷爱上自己而去爱他,是不知不觉便爱上他了,就像她也是在不知不觉中便决定成为一个锻冶工匠一样。 她凝视着新月形的刀刃,上面映着她的容颜。 「雪芙儿。」小宝轻声的呼唤,却吓了她好大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流血了啊。」 小宝看起来很担心,从楼梯间走出来拉过雪芙儿的手。雪芙儿刚刚握得太用力,手指被小刀割伤了。小宝撕下自己的衣角,细心地盖住伤口。 「谢谢你救了我父亲。我一直都没能好好对你说。」 雪芙儿看着小宝的灿烂笑脸。「小宝,你之后要怎么办呢?如果要跟曼斯顿阁下回去的话……」 「我不跟父亲回去。毕竟我已经是巴吉尔魔法师的弟子了。怎么回事啊,连你都不相信我是真心想成为魔法师吗?虽然库比亚多那家伙完全不相信就是了。」 少年的双眼坦率且没有迷惘。埃梅为了调查百疾的诅咒,打算回奥拉的学都一趟。如果想要成为魔法师,在学都与圣德基尼家族的人见面,也会是个很好的经验。 「舜帕与安也不回故乡了,他们说要跟巴吉尔老师一起去奥拉。因为曾染上百疾热病的舜帕,能对调查百疾有所帮助喔。然后等一切都落幕之后,他们决定住在多姆奥尔湖畔的村庄。摄政官与葛雷斯村长已经答应了。对了,雷摄政官的夫人在找雪芙儿喔,所以我才来叫你。」 回到房间后,摄政官夫人克莱莎与舜帕夫妇正在等她。克莱莎的背脊挺直,高领上衣搭配披肩,是完美无瑕的贵妇式打扮:舜帕和安也已经换下肮脏的皮革背心,穿着整洁的麻料衣裳。 舜帕和安深信他们与舟筏一同来到此地是海珑神的引导,因此决定在多姆奥伊长住下来。 「就算回到我的村子,说不定又会再度被水贼攻击。」两人很坚强,也很温柔地说。 「而且我们也想要帮上魔法师的忙。我们是真的想报恩,所以管他是北国还是哪里,我们都去 他们明明就远离故乡数千里,却一点也不怨恨雪芙儿,两人在离开房间前只是拼命地道谢,甚至让雪芙儿都觉得抱歉起来了。 克莱莎让小宝送走夫妇俩,跟雪芙儿单独面对面。夫人跟之前不一样的态度,让雪芙儿感到紧张。 「首先,我要转达摄政官对你这次功劳的谢意。因为你的努力,多姆奥伊获得新的力量,我们也能获得吉尔达的消息。阿尔多哥国王陛下表示要赐你奖赏,看你需要什么……你有什么愿望吗?」 雪芙儿沉默不语。 「临时想不出来吗?那么,先替你准备一些服装首饰……」 「不、不是。我只有一个愿望……」雪芙儿下定决心说道:「我想请国王赐我吉尔达的甲蛇之剑。」 「你要那把诅咒之剑吗?」 「是的。那是我所锻造的剑,所以我希望诅咒也由我来承受。」 小宝与舜帕夫妇让她明白,过去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实比现在要更相信自己。再说比起当时,现在的雪芙儿能做的事更多。光是这一点,她就很庆幸自 己离开了阿尔各村。 桑德神与芙蕊神,都说了跟寨亚山神奥丹相同的话。 能够拯救巨大之物的,只有小小的人儿。 别害怕。不可回头。 神明并非抛弃了她,也已经告诉她该怎么做了。芙蕊神并没有排斥或责难火神颂恩,而是接受了祂的污秽。涅乌特司也从不要求回报地疼爱雪芙儿,还教她如何锻铁。如果说雪芙儿第一把打造出来的小刀拥有魔力,那肯定也是涅乌特司给她的力量, 涅乌特司相信雪芙儿会变成锻冶工匠,才会送她离开村子。阿修拉夫给她一对角,也只是想拯救她。 无论是里沃还是其他地方,一定有像过去的雪芙儿一样无助孤苦的孩子。就算吉尔达·雷已经不再需要雪芙儿,如果她能多拯救一个那样的孩子脱离百疾,她就要尽力去做。就像涅乌特司或阿修拉夫拯救雪芙儿一样,这次轮到雪芙儿尽力了。她相信,这就等于是接收了阿修拉夫跟涅乌特司的魂源。 夫人一直盯着雪芙儿看,让雪芙儿不自在地看着地板。 「那么,我会替你转告摄政官。接下来,是我要跟你说的话……」 夫人突然双手拥住雪芙儿。她细瘦的肩膀就在自己眼前,温暖的手绕到雪芙儿的背亡。 「我为一开始问你是否怀了吉尔达的孩子向你道歉。吉尔达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我之前虽然想要生个孩子,却一直得不到……摄政官跟我都很爱吉尔达,可是,自从他的弟弟都蓝死去之后,吉尔达就一直紧闭内心,我们如何安慰都没有用。所以我们很高兴你能成为他的安慰。」 虽然雪芙儿看不到克莱莎的表情,她的声音却从彼此依偎的胸膛传来一股暖意。 「请你要记得,这里是吉尔达和你的家。我们会一直衷心祈祷,无论吉尔达或你到哪里,都能够平安回来。」 夫人放开雪芙儿之后,雪芙儿第一次与克莱莎视线交会。克莱莎的颤骨很高,难以亲近的表情与严峻的皱纹深处,却有一双满溢深情与同情的浅褐色眼睛。 这里依然有打从心底为吉尔达·雷着想的人,而他们也相信着雪芙儿。 「非常感谢您。我一定会……一定也会这么告诉吉尔达。」 雪芙儿扬起了微笑。这是失去涅乌特司之后,她第一次露出笑容。 6 封锁希科蓝济带河的朱佐司令官的舰队上,还多加了一个男人。 他是现任里沃皇帝的儿子,莱谬·叶慈。莱谬在利亚纳被吉尔达·雷烧伤颜面之后,失去了他俊美的相貌。在此之前,莱谬以王族子弟的身分,过着人人称羡的生活,但那些赞赏与憧憬在一夕之间却变成了轻蔑与疏远。比起受伤,曾像苍蝇一样在莱谬身边跟前跟后的喽罗,现在面对他时的那种怜悯与嫌恶交错的视线,更使他的自尊心难以接受。就连他的至亲与随从们都会避免直视莱谬烧伤的脸,也禁止他出席要代表王族的公开场合。他被迫明白生为贵公子,自己的外貌占了相当重的比例,也总算体认到引以为豪的聪明才智,并没有获得与皇帝之子这个身分匹配的认同。 莱谬赶走身边所有家世良好的人,开始跟一些为非作歹的恶棍与暴徒往来。将丑陋的脸展现给女人们看,他甚至能获得一种自虐的喜悦快感。毕竟除了嘲讽与空虚之外,他找不到能维护自尊心的方式。 让他加入迎击「银色天女」军的战役,是父亲的决定。父亲希望莱谬能去讨伐帝国的敌人百疾,重新建立他所失去的名望与荣誉。但是舰队司令官朱佐,却让莱谬搭上舰队最后方的高速战列舰。高速战列舰的任务,是中途传送舰队的信号、传达战况等。换句话说就是跑腿船舰。毕竟没有海军经验的皇帝之子,既无法成为实战兵力,也不能让他上前线怕他受伤。而深知这一点的莱谬,心中的空虚只是更深了一层,怎么可能还意气风发地想立战功。 「沃巴拉烧起来了!利亚纳的河口是一片火海!」 信号手紧急报告,舰队于是开始北上。莱谬手持望远镜,登上帆柱上方的大瞭望台。他在名义上被任命为战列舰司令官,虽然舰长反对他爬到那么危险的高台上,这样的一片好意却被他冷冷回绝了。 「你就算把我当成是一名信号兵也无妨。」 大瞭望台上的风比起甲板上的还强,光是船身摇晃就会让它倾斜好几匹马身的距离。正因为信号兵一副等着莱谬一脸苍白落荒而逃的样子,反而让莱谬更享受眼前景象的恐怖。风送来浓烟的臭味,他拿起望远镜,只见停在沃巴拉码头上的大量商船正在燃烧,窜出的黑烟就像狼烟一般。 利亚纳河口是十二星山脉至希科蓝济带河之间有巨大落差的海岸,并不是很理想的港口。在沃尔峡谷水势锐减的利亚纳川河口过窄,所以沃巴拉港是由帝国海军工厂挖掘川岸才勉强增加了腹地。自从百疾川的流向改变后,或许因利亚纳川的水量也遽减,只见原本岩礁就多的河口,到处充斥着淤积的泥泞。 里沃的战略,是让沃巴拉的船家们先将百疾军诱骗上船,一旦船队要驶离希科蓝济带河,朱佐的舰队就会前来一网打尽将他们击沉。可是正在燃烧的商船,看起来是离开码头才失火的。数量大约是二十艘,也就是海军留在沃巴拉当诱饵的船队,全部都化为了灰烬。 朱佐让舰队包围港口。码头内塞满了烧尽之后的船舰残骸,焦炭染黑了河浪。此外烟雾弥漫的波浪间,飘过来一艘联络小舟。小舟上挂着熏黑的瓦拉克家徽,划着船桨的船家可怜兮兮地朝舰队挥手。船家的脸和手脚满是黑炭,浑身是伤,似乎是从地狱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莱谬的望远镜焦点,落在跪在船头的女子身上。头戴金冠,几乎要盖住眼睛的美丽银发少女,双手戴着枷锁,跟另一名俘虏一起被抓来。当莱谬见到那名俘虏时,他心中的虚无感瞬间消失殆尽。彻底破坏莱谬自尊的骑士吉尔达·雷就在那里,跟过去一模一样穿着锁子甲与披风的装扮。 联络船的船家朝舰队怒吼:「请转告提督!我是瓦拉克家的船商,名叫拉普轰!按照约定,我们抓到『银色天女』了,同时也逮捕了百疾军的指挥官!」 被禁锢的银发少女看起来既无助又可怜。骑士尽管上了手镣脚铐,却平静得相当不自然。莱谬得知率领热病军团的人竟是吉尔达·雷,心中感到兴奋。 船家们请求军队拯救沃巴拉的居民们:「百疾们搭上我们的船后,我们便烧毁也杀了他们,但有一些活口却在我们镇上四处掠夺,请快去消灭他们!」 提督下令将舰队开进港内,以便对沃巴拉进行炮击。当信号兵手拿旗子传递指令时,站在他身旁的莱谬大吼:「告诉朱佐提督,要他让俘虏先上这艘船!把他们带到苏贾瓦晋见皇帝是我的工作!」 可是,从旗舰传来的答案却是拒绝,因为朱佐要将此次作战的最大战利品「银色天女」带上旗舰。 以结果来说,这要了他的命。 ◎ 莱谬拼命地盯着联络船上的俘虏。天女与吉尔达·雷被绳子吊起,拉到旗舰的甲板上。朱佐好像钓到大鱼一样先不理会骑士,亲手解下绑着天女的绳索。当然还是让她戴着手镖,但柔弱的少女看起来并没有抵抗的能力。 然而莱谬却见到朱佐的脸色突然变得像纸一样苍白,接着逐渐盖满灰色斑纹。莱谬就像在看一出无声的戏码般,透过望远镜圆形的视野,看着提督身上喷出脓血,旗舰甲板上的船员也像他一样纷纷往后倒下。跟着俘虏一起搭上旗舰的船家们出拳打倒了想拔剑的官兵们。船家们解开了天女与骑士的枷锁,天女不疾不徐地从楼梯走下船舱。 没多久,毫无预警的,炮击开始了——而且炮火还不是从舰队射向沃巴拉港, 而是搭载在旗舰上两舷侧的四十个炮门同时打开,朝麾下的战舰开始射击。因旗舰疯狂的举动而大惊失色、秩序陷入一片混乱的舰队,为了逃离炮火攻击争先恐后地想驶离港口,进而彼此撞击。 「后退!掌舵!全军掉头!」 莱谬低头看着这艘船舰的舰长在甲板上怒吼,发现波浪间浮起许多像水母群般的白影,慢慢靠近进退维谷的舰队。 那是一群游泳而来的热病感染者。百疾们攀住军舰,沿着舷侧爬上船。从炮门、舷侧等处入侵,晈向水兵们。被咬的水兵们停止抵抗后便加入百疾阵中,就连倒在旗舰甲板上的船员也爬起来,高高兴兴地屠杀原本的伙伴。不消片刻,帝国海军们已经成为热病感染者的同伴了。 眼前景象就像人间地狱:半数船舰遭到破坏,半数则被百疾所夺。莱谬所搭乘、曾在船舰最末端的那艘战列舰,以及其他三艘驱逐舰一同逃出河口。驱逐舰受到追赶而来的百疾炮击,加以应战,于是就成了战列舰的挡箭牌而沉没了。莱谬到最后仍留在大瞭望台上,细数逐渐远离的船舰数量。免于沉船命运的有旗舰一艘、驱逐舰七艘,这些船上几乎有两千名船员,都投入了百疾麾下。 莱谬以幸存的证人身分回到苏贾瓦,报告「银色天女」军已经得到了足以对抗里沃皇帝的海军。 此时,入侵「东域」的叛军「属国军团」竟与沙洲上的水贼联手打下「东海关」一事,也震撼了首都。无法再从「漂浮森林」获得木材重新打造战车与军舰,对帝国实为一大打击。帝国参事会公布要增强正规军并进行重新编制,从所有阶层招募志愿军。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只要能保护里沃的军人,任何人都能成为英雄。 莱谬接下敕命,成为新军队的编制司令。但他并不在乎父亲希望他立战功光耀叶慈家门楣的期待。 「你等着看吧,吉尔达·雷,能打倒你的不是别人,是我莱谬·叶慈。」 他找到取回自尊的方式了。 第九章 南下 1 吉尔达·雷走到原是里沃军舰的船尾甲板上,沐浴在充满血腥味的曙光里。「银发少女」总算在原属于朱佐司令的舰长室内睡着了。从带河波浪升起的雾气围绕着甲板,甲板上的百疾们正在冲洗死者的脓血。驱逐帝国海军之后,萨亚雷让朱佐与高阶将领们在脓血中痛苦挣扎,让他们全盘托出南都苏贾瓦的防卫线等相关情报后,就杀了他们。幸存的低阶将领就像从沃尔峡谷要塞下来的塔布他们一样,受到天女的魔力吸引,完全改变了对帝国的忠诚。 根据他们的说法,帝国海军在希科蓝济带河上还设了第二重、第三重的封锁线保护南都苏贾瓦。 「用船舰攻击苏贾瓦,等于是在里沃军擅长的领域中作战。要像之前那样,从陆路增加战力挥军南下或许会比较好。不过在雨季结束之前,要攻下苏贾瓦并不容易。」成为百疾加入「银色天女」军的里沃海军将校们,异口同声的建议天女与吉尔达·雷。 苏贾瓦位于流经南里沃谷仓地带的苏贾瓦川的河口,是水运的要冲—它与旧都利亚纳的情况不同。南里沃雨季与干季的雨量相差甚多,苏贾瓦川是个经常泛滥的不稳定河流。再加上河口附近地势低洼,一旦雨季来临就会成为泡在水里的沙地。总之雨季时就连陆路都很难接近苏贾瓦。 然而,萨亚雷还是催促刚人手的七艘船舰,命令他们一准备好便挥军南下。塔布等指挥官建议数量大增的天女军分成陆军与海军,但萨亚雷却让所有百疾分别上了驱逐舰,就连沃巴拉港内所剩下的联络船与人力小舟上,也都坐满了人。 吉尔达·雷怀疑萨亚雷是因为战斗魔力消耗过大,才想选择轻松的水路。深不见底的征服欲让萨亚雷的调度开始失控,吉尔达·雷不由得怀抱着一丝他将自取灭亡的期待。 可是萨亚雷在入睡之前就从重伤者与吉尔达·雷身上夺取了魂源,用那样的力量在战舰上设下结界,吉尔达·雷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咒缚又更紧了一点,于是明白他与成为魔王萨亚雷基地的旗舰一样,无论天涯海角都只能跟着他落入地狱了。 「骑士大人。」塔布爬上船尾。「瞭望台上的哨兵说他看见西边天空上有疾风船。」 「西边?」接下塔布递过来的望远镜,吉尔达·雷望向西方昏暗的地平线。 「十二星山脉」遮蔽了视野,让他没办法看得太远。 「是里沃空军吗?不过苏贾瓦到卡撒拉之间的空路应该已经被封锁了。」 事实上,「银色天女」军沿着利亚纳川南下这段期间,他们也不曾看过疾风船。 「还有,因为它太靠西边似乎也看不太清楚。方位约是利亚纳川的上游。」 利亚纳的上空,是里沃空军绝对不会接近的领空。再往西一点,虽然戍守国境的「南部哨戒军」也有疾风船,但他们肯定收到利亚纳毁灭的消息了。其他还有哪里的疾风船呢?该不会…… 「叫那个水兵过来。」 吉尔达·雷仔细地询问那名从瞭望台下来的年轻水兵。 「那不是奥拉的疾风船吗?」 水兵对天女的手下感到惶恐,顺从地回答:「我、我没见过奥拉的疾风船,因为还、还是新兵……我、一开始以为是一只大鸟,但它有舷侧灯;还、还有……」 见到吉尔达·雷脸色大变,水兵的身体也跟着僵硬了。 「对、对不起!我、我帮不上天女大人的忙……」 「不,够了。我会向天女大人报告这件事。」吉尔达·雷打断他,要他跟塔布一起下去。 像大鸟一样的船。这句话让他背脊发寒。一开始吉尔达·雷害怕是不是雪芙儿回去求助多姆奥伊城内的奥拉军,请他们开疾风船回到和亚纳。但如果那是鸟船的话……意思就是里沃人终于向凤旅团的魔咒师求援了。魔咒师有办法对抗百疾诅咒吗?不对,或者该问的是,凤旅团究竟向里沃要求了什么样的报酬呢?或许帝国会像阿米兰堤一样,选择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他自己开始的复仇诅咒,即将引起更大的灾厄了…… 这时船尾的塔楼传来一声尖叫,吉尔达·雷回过头,只见船室的门大开。他急忙走下去,发现天女所躺的床铺旁边,有一名少女跪地颤抖。 那是小队长弩基推荐进幼年队的璐珈。幼年队的孩子们也在萨亚雷的命令下登上旗舰。 吉尔达·雷很紧张,以为萨亚雷要夺取少女的魂源了。可是天女似乎还在沉睡。瘤一般突出的额头上,明显的青紫色血管密布,正规则地搏动着。似乎是璐珈被拿下金冠的天女异容吓到,才会失声尖叫。 「对、对不起……妈妈叫我送天女大人的食物……」 被吉尔达·雷的严厉视线震慑,少女浑身发抖地解释着。放在一旁的托盘上,是装了菜肴的高盘与盛满红酒的杯子。 璐珈的母亲从开始便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希望女儿受到天女的宠爱,全然不知道这是送羔羊入虎口的愚蠢行为。 「好了,你下去吧。不许再任意进来了。」 吉尔达·雷故意对她严厉警告,璐珈吓得不敢看他,慌忙站起来,下一秒她却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浑身一僵。 因为天女睁开双眼了。突然瞪大的天空色双眸紧盯着璐珈。 「雪芙儿……」 从那毫无血色的双唇吐出的呢喃,让吉尔达·雷蹙起眉头,莫名地阻止了他想将璐珈带离天女的动作。天女抓住璐珈的手臂,反复地呼唤那个名字。 「雪芙儿……」 那声音相当细微,与她宣布事情时,或是在吉尔达·雷面前露出本性时都不相同,是柔弱少女的声音。恐惧的璐珈也怕得无法甩开她的手,只能手足无措地乖乖让天女抓住。 那不是平常的萨亚雷。再说萨亚雷竟没发现璐珈进入寝室,这点也很不寻常。就算他在船上设下结界,对吉尔达·雷下咒缚,过去也不曾让任何一个百疾接近他的身边。 突然间,吉尔达·雷发现天女的双眸并非他见惯的灰蓝色,而是天空色。而且,那也不是几乎被野兽般的瞳孔所占据的眼睛,而是眼白与眼瞳分明,饱含悲伤的双眼。 ——这难道不是萨亚雷吗? 吉尔达·雷因这掠过脑海的想法而大吃一惊。 记忆中的奥拉少女米莉蒂安,是这样的双眼吗? 吉尔达·雷同时想起,接收梅比多尔杜王子灵魂的雪芙儿,曾经也出现过一次与王子相同的翡翠色双眼,用王子的声音对他说话。 「米莉蒂安……?」吉尔达·雷轻声问。 「雪芙儿,救……我……」 「银发少女」喃喃说完,再度闭上双眼,失去力气的手滑落璐珈的肩膀,天女再一次陷入沉睡。 2 「就算百疾们南下,我们也要坚守苏贾瓦!雨季期间外来者根本无法接近我们!」 「与其这么乐观地猜想,不如在他们到达防卫线之前,由我们先沿着带河北上。靠空军轰炸他们。」 「在带河上进行轰炸根本无法完全燃烧。这么一来,热病还有可能污染带河,往南边蔓延过来!」 「应该让海军全力投入防卫线。然后空军是苏贾瓦的最后一道堡垒,要空军离开首都,太荒谬了!」 里沃的帝国参事会会议上出现了纷争。耳朵听着老迈的参事们七嘴八舌地争辩,莱谬·叶慈以刚上任的新军编成司令官身分,坐在议事堂的最末席,无聊地看着窗外。苏贾瓦曾是南里沃水运要冲,是个繁荣的港镇,但与利亚纳的古都卡撒拉相形之下历史尚短,此外因为临时的迁都,城内的混乱还没完全平静。包括议事堂在内的帝国宫廷等建筑物,都是征收港湾内的 商馆紧急改建而来。 这块水灾频繁的土地上,每座商馆都盖在架高的地基上形成瞭望台的形式。从莱谬的位置能看见生长在湿地上的芭蕉与竹林,还有林立着四、五层楼高塔的街道。进入雨季之后,绵绵细雨就不停地落下,天空一片灰暗,连街道都泡在苏贾瓦川漫上来的水里。出门工作如果不搭乘马车,就连脚踝上都会沾满泥泞。原本这片湿地能有效抵御敌人入侵。因苏贾瓦川而增加了水位的护城河,现在已经泡在水里了,光是用看的不会知道护城河的位置。如果百疾们攻进来的话,就会掉进看不见的护城河里溺毙。船只也会陷进湿地泥泞中,成为帝国军的嘴中肉。这些都是乐观主义的投机派参事们的主张。 可是,亲眼见识沃巴拉败战的莱谬却知道敌人没那么好对付。如果不趁着雨季订定决定性的战略,他们肯定守不住南都。他看着身为皇帝的父亲,这些还怀念旧时生活的老家伙,究竟懂不懂这个道理? 「新军司令官怎么看呢?」皇帝似乎感受到儿子轻蔑的视线,用力拍打会议桌让大家住口。 莱谬故意将烧伤的凄惨脸颊对着参事们,嘲讽似的开口发言:「我以南部防卫的指挥官身分出席,调集了自愿防卫苏贾瓦的五百名志愿兵,也从市民那里征调了武器火药及其他支援。」 参事们的脸上明显地写着失望,看着他们对这个让父亲特意编制新军的儿子摇头叹息,莱谬看了看四周又接着说了:「支援军中,有能力很强的人正在接待厅内等待,我可以请他进来吗,皇帝陛下?」 皇帝迅速看了莱谬一眼,沉重地点点头。「可以。」 门口站着两名全身包着黄绿色斗篷,连帽拉低盖到前额下的人。连帽上往前凸出的遮阳板,看起来就像又长又尖的鸟喙。有礼的弯腰姿态,看起来就像两只正在打招呼的鸟儿。 「我们是从奥拉逃亡来的魔法师。耳闻要招募新兵便前来参与,如今已投入叶慈将军的麾下了。」 据他们的说法,他们几年前离开北国奥拉,隐瞒身分遍游洛曼榭同盟各国,在之前的阿米兰堤战争时趁机越过哥塔希利带河,进入里沃的势力范围。能够证明这种可疑说法的,只有他们的奥拉口音还有文謌譌的用字遣词而已。至于莱谬会雇用他们,是因为他们展现了有雇用价值的魔法。 「为了报答将军与里沃帝国的恩惠,我俩会协助新军发挥加倍的力量。」 看着两名连在皇帝面前都不脱帽的魔法师,参事们不禁蹙起眉头。 「加倍?两名魔法师能发挥与五百名士兵相同的力量吗?」 莱谬自己站到门口,把他带来的新兵叫进来。「开始吧。」 新兵是个身高体型普通,体格平凡的年轻人,他驼背且颈部低垂,姿势还稍微左倾,大概是不太习惯腰带上长剑的重量。唯一不同的只有他的眼神,不过若不说也没人会发现。 「这个人是卖日用品的商人,过去不曾从军也不曾练过剑。」 莱谬说着并抬头看向会议厅的天花板,用下颚指向皇帝左手边柱子顶端的马头雕刻。 魔法师开始咏唱咒文。新兵的膝盖突然一弯,下个瞬间,那人影便跳起来了。他跳过一排坐在会议桌旁的参事们头顶,抓住天花板中间悬挂的大吊灯。接着用力摇晃大吊灯,受惊吓的参事们还来不及站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攀上天花板与柱子间的屋梁,然后开始用剑挖掘雕刻。 当原本是个小贩的低贱男子落到会议桌上时,被割下来的大理石马头便摔向地板应声碎裂。 「呜哇……啊!」 老参事们剥开碎片的反应迟钝至此,让莱谬不禁失笑。大吊灯仍在摇晃,在一片愕然与无法回神的室内来回晃动的影子,正如参事们内心的动摇一样。新兵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但这名驼背新兵的眼神正有如虎狼般显露出凶暴本性,那种狂暴足以匹敌震撼利亚纳的百疾。 莱谬挑衅地开口说道:「我想现在光靠这名士兵,就能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吧。」 十二名参事均脸色大变。莱谬接着说:「换句话说,接受生命魔法改造的新兵,拥有十倍的老兵战力。希望各位能够了解,我的新军士兵五百名,却拥有五千名的兵力。」 「莱谬,做得好。」皇帝以拍手打破沉默。听见皇帝冷静的声音,参事们才明白这一切他都知情,便也无异议接受了。皇帝给他儿子司令官的地位,也充分掌握了兵力,只要明白这一点,就算再奇怪的战略参事们也能放心同意,众人互相点了点头。然而,对于莱谬而言,这一切都是闹剧。他跟父亲都很清楚亡命魔法师在新兵身上施展的魔法有多么不祥,因为这些志愿者每个人都在莱谬与皇帝的见证之下丧失了自我,成为只会遵从咒文的野兽。眼前的新兵会这么安静站好,也不过是因为咒文让他如此。 决定只让参事会看到他获得的必要战力,而隐瞒会引起争议的背后真相,这都是父亲的老谋深算。魔法师会来到新军,与其说是信任司令官莱谬,不如说是信任叶慈皇帝的儿子。 但那又怎样。莱谬想要的东西只有一项,那就是能让他杀了吉尔达·雷的武器。 3 埃梅·巴吉尔与小宝飞往学都之后,已经过了十几天。 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爵家族仔细地检查了一同从多姆奥伊来的舜帕的魂源,目前正在倾尽全力在了解百疾咒语所产生的影响与解咒原理。在皇爵家的威名庇荫下,魔法实务局的资料史无前例地对埃梅开放,埃梅也全心投入百疾的研究。 「巴吉尔老师,稍微休息一下吧。」 一旁帮忙的小宝,实在很担心魔法师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睡觉。 「别叫我老师了。」 两人除了研究之外的对话,大概就只有这样了。 能够来到学都这个梦想中的魔法基地,让小宝非常兴奋。但他也被跟自己年龄相近的皇爵,却是其他魔法师都尊敬推崇的大魔法师这件事给震慑住了。他觉得自己一点也帮不上忙,感到焦躁不安。 「没那回事。如果不是你带来的百疾咒文拓印和利亚纳的水道图,我们就不知该从何研究起了。」 吉尔达·雷交给小宝的薄绢上,能够看见沙漠水窟内的浮雕与咒文,而地下水道图则是小宝自己画的。埃梅将水道图与咒文摊开在整面墙上,一而再、再而三研究比对古今咒文的不同。小宝在纸上描了几十张一模一样的水道图,埃梅便在上头拼组象形文字,圣德基尼家的魔法师们则将埃梅写下的各种咒文搭配起来,实验性地咏唱。 这些实验都在皇爵家壮观的屋宅庭院内进行。他们在露台的石板地上画了水道图,从厩槽里牵出一头羊。羊会安静地沐浴在魔法师的咒文下,尽管有时也会发狂,但魔法师会立刻用别的咒文让它静下来。 水道图取代了魔法阵,这点连在一旁观看的小宝都明白。古代的百朗人似乎以巨大的魔法阵,和利亚纳的水道一起建造了都市。 「这可能曾经是为了保护首都的守护阵。百朗似乎是与我们来源不同的魔法使用者。这也是我们所知最大的一个魔法阵。而其咒文的作用既复杂又强大。」 阿修拉夫皇爵那双美丽的碧绿双眼,一直看着每头羊的魂源与灵魂变化,确认咒文的效果与作用方法。据说那双眼睛不只能看见舜帕的魂源,就连羊只、草木等任何生物的魂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让小宝很怕对上皇爵的眼睛。 已经死去的羊里,有些症状与热病也很类似,小宝的耳朵似乎还回荡着那些羊的凄惨叫声。尽管如此实验还是很重要,他也明白那些都是必要的牺牲,因此他起码要能不逃避地看到最后。牺牲的羊会被魔法师小心料理, 中和有害的魂源之后,成为魔法师餐桌上的菜肴。连少年皇爵都不例外地吃了那些羊,让小宝也只能忍著作呕的感觉吃下去。 「这就是生命魔法。借由魂源去养育其他魂源。你也可以说是补偿。无论你咏唱什么样的咒文,都必须将这点谨记在心。」 皇爵这么说完,对小宝露出微笑。他是个一笑便比少女还要美丽的少年。 因为咒文与实验的分析一直无法出现相关的结果,让埃梅相当焦躁。他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原本就不友善的眼睛之外,黑眼圈又更加重了一层。他搔了搔鸟巢般的黑发,生气地说:「可恶!这咒文到底怎么回事啊?也太过无法预测作用了吧!」 就连不多话的圣德基尼家族,也看起来忧心忡忡。最年长的托亚魔法师对皇爵说道:「如果我们必须得做出跟实物相同大小的阵,并非易事;假设真的做出来了,一个疏忽可能就会让学都在实验中毁灭。」 「那个……」小寳诚惶诚恐地打岔。 「能不能在庭院里的水池试试看呢?我们使用百疾咒文的时候,水道里仍然充满了水。」 见皇爵与埃梅同时回过头看他,让小宝更是紧张。可是埃梅却摸了摸小宝的头大叫: 「没错,水会改变魔法阵的波动!这有相关的作用……干得好,小宝!」 魔法师在水池里盛满水的状况下,用魔法在水池底部刻上水道图。他们把几只羊轮流放进水池里,重复几个在露台出现过重要结果的实验。在他们咏唱咒文时,池水开始出现不规则的波纹,就像生物一样翻滚。这个他们看过好几百次的实验,竟让站在池水中的羊全身的毛像吸了墨水一样变灰,在把羊拉出来之前,那只羊就已经吐出黑色脓血死了。 「别碰!」 阿修拉夫皇爵尖声警告,以结界封印住了被诅咒的羊与池水。若没有结界的话,池水周围的草皮与树木说不定也会被侵蚀。之后四名魔法师花了一整晚才净化了池水中的诅咒。 翌日,皇爵居然说出了相当惊人的提议。他说要取代羊亲自站在魔法阵中。埃梅当然不会赞成。 「阿修拉夫殿下,那样太危险了。」 「可是,在羊身上无法调查诅咒对人类『月魂』的作用。只要能勉强防御咒文的波动,应该不会演变成太严重的后果。」 「如果无论如何都要这么做,那也是我……那是我的义务。」 「我认为我比你还能守护自己的安全,才会这么决定。我族的魔法师们也都同意了。」 圣德基尼一族竟如此重视百疾对策,甚至可以让他们的年轻族长暴露在危险中。少年皇爵脱下呢绒上衣,穿着纯白衬衫与半长裤走进水池里。面对那纤瘦的身体,魔法师们就像宰杀羊只一样毫不犹豫地咏唱了咒文。 皇爵的脸颊与蔷薇色的唇瓣逐渐发白。水面泛起波浪,以皇爵双脚为中心的两圈涟漪扩散开来。蜂蜜色的头发飘起后倒竖,少年双目半闭,但低垂的绿色双眸发光,却绽出蓝色光芒。光芒反射在涟漪上,形成青灰色的斑纹。就像染上诅咒的水与皇爵蓝色魂源净化过的水正在彼此角力。 咒文结束后,皇爵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驾驭不了……真是可怕的诅咒。」 小宝看到少年的声音、皮肤与头发都完好如初,松了一口气。可是皇爵只是要离开池子,魔法师们却像对待易碎物品一样必须伸手帮他起身。 皇爵对埃梅说道:「只有一点我能够确认。我想你应该也发现了,巴吉尔。」 埃梅晈着嘴唇点了点头。「嗯,百朗的咒文跟我很熟悉的咒文有共通点,也就是暂时削弱包围灵魂的原来波动,将咒文的波动传送进去。这作用跟我当时做出来的那种禁咒很相似……」 「看来引起热病的波动,跟攻击灵魂的波动就像套匣一样层层相扣。」 「没错,所以就算要赶走热病的波动,也必须能够同时抵御攻击的波动才行,否则想要消除咒文的施术者的灵魂反而会受到诅咒。」 「用先解开攻击波动的方式如何?」 埃梅的表情苦涩地扭曲着。「但只要解除我的禁咒的咒文做不出来……」 「……休息一下吧,巴吉尔。我们都很清楚你有多么尽力。」 皇爵白皙的手包覆住埃梅的单手,让埃梅放松了眉宇间的皱折,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并眨了眨眼。「搭船时我也能休息。就算只有目前完成的部分中最强大的破咒咒文与防御咒文,我也得先去通知雪芙儿跟伊斯魔法师。毕竟他们只靠拥有一点点耐魔力的针与魔力,就前往里沃了。」 「好吧。那么请你将这个带去给我的同胞伊斯与雪芙儿·阿尔各。」 魔法师们在露台上摊开一张挂毯。挂毯长宽各有两匹马身,鲜艳的蓝底上用黑线织出水道图的魔法阵。「这是从『白色森林』取出来的树液所染的布料。它跟圣德基尼的血一样拥有魔力,应能将咒文的效果强化数倍,而黑色的线,则是将你们带来的『赛革特之钢』的铁粉揉进丝线里制成的。」 「谢谢!没什么比这个还管用了!」 可是埃梅却打算把小宝留在学都。「你去里沃太危险。如果要学习魔法师的课程,留在这里最合适了。或者你要跟舜帕和安一起搭定期船回多姆奥伊也行。」 「为什么!害里沃人染上百疾诅咒的是我跟雷阁下啊!你怎么会以为我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面对小宝的怒火,埃梅沉默了。 舜帕夫妇帮忙他们整理行囊。可是就算帮忙载行李的雪橇派来了,他们却没办法出发。因为埃梅前往魔法实务局的研究室拿文件,却久久不见回来。 之后来的也不是埃梅,而是魔法实务局的魔法师。身穿黑袍头戴金色额环的魔法师,神情严肃地打开魔法实务局局长的书状念道:「魔法实务局禁止埃梅·巴吉尔与其弟子等人出国。一切已经告知巴吉尔,你们也立刻跟我来。」 4 埃梅被关在研究室里。魔法实务局的魔法师们突然闯进来,收走资料和他写好的一堆笔记,以咒文封印房间的门窗,就和以前他沦为囚犯时相同。当他得知小宝与舜帕、安都被带来,行李也全遭没收之后,他不禁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生气,大声骂道:「可恶!无条件开放资料,那代表他们一开始就打算从旁夺取研究结果!魔法实务局根本不打算阻止百疾的诅咒毁灭里沃!毕竟那是奥拉的敌国……」 「他们想等里沃人因热病死光吗?」安无奈地喊道。小宝则因为事情急转直下而脸色苍白。 「不见得一定如此。也可能在仔细评估之后,将我们的研究成果卖给里沃人,趁机换取领土。」 「那么做的话,就一切都来不及了。就连现在也不停地有人死去……」 「这个国家的那些人反正看不到。」 「皇爵会不会来救我们?」 小宝的问题,让埃梅双臂交握陷入沉思。以魔法实务局的想法而言,帮助里沃就是违反奥拉国家利益,这很合理。尽管埃梅他们是多姆奥伊人,但毕竟在学都做研究,有一半算是奥拉的财产。违反国家利益一事,会危及国家最高位者皇爵家的立场。就算不是如此,议会也可能密谋以此架空皇爵家的权威。 「我们想办法到港口吧。潜入定期船上逃走。」舜帕站了起来。 「可是,那些咒文要怎么拿回来?」 埃梅于是回答忧心忡忡的安:「那些全都记在我脑子里了。」 这时,他听见门上封印解除的咒文声,四个人不由得警戒了起来。开门的又是一名黑袍魔法师。 「大家都出来吧,皇爵殿下正等着你们。」 虽 然这是埃梅在魔法实务局见过面的年轻魔法师,但语气却很客气。小宝等人露出希望,但埃梅却有点难受。阿修拉夫·圣德基尼似乎打算不惜危及立场也要帮助他们。那个少年明明自出生开始,就已经扛下够多重担了。 可是当他们来到通往正面玄关的大走廊时,却被两名结伴的魔法师上来质问。 「你要带他们去哪里?」 「局长要盘问他们。」 带路的魔法师虽如此回答,两名魔法师却互看一眼摆明不肯相信。等到埃梅等人转进转角之后,带路的魔法师突然快速对舜帕和安下命令。 「你们去当诱饵,把他们引开。让巴吉尔两人逃掉。」 「什么!你到底……」 埃梅惊讶地停下脚步,但舜帕夫妇似乎已做好觉悟,推着埃梅跟小宝快走。 「别管我们了,你们快走!」 「别担心,之后皇爵殿下一定会替他们想办法。」 背叛魔法实务局的魔法师催促埃梅二人,一行人跑出了大厅玄关。后方的舜帕夫妇被发现了,只听见斥喝的声音跟逃跑的脚步声。玄关前已经有雪橇等着他们,魔法师对车夫打了信号,便一起搭上去,雪橇立刻奔驰起来。当雪橇一穿过魔法实务局的大门,埃梅就发现雪橇上施展了很强的遮蔽咒文。自从乔贝尔逃走之后应该就被施了检哨咒的大门,却无声地打开让雪橇通过。 「没问题吗?这么乱来的话,皇爵殿下的……」 「谁知道呢。」 年轻魔法师在前排座位上轻声说道,与车夫互看了一眼。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发现雪橇并没有开向郊外,而是直奔风港。 「我们不去皇爵家,直接离开学都。」魔法师开口说明。 「要搭疾风船秘密启程吗?」 尽管很危险,但这比定期船还快上许多。如果是开往多姆奥伊的北行航线,也许可以在案亚降落并越过里沃国境。 遮蔽咒文也在进入风港时发挥了很大的效用。雪橇不费吹灰之力便通过了检查货物的检问站,有一艘小型高速艇停在港口内距离瞭望塔最远的地方,他们的雪橇就滑进它后方的舱门。雪橇的上船有如打了暗号,舱门随之关闭,埃梅感觉到船上的魔法阵开始作用。 魔法师与车夫跳下雪橇,打开货物室后方的门。 「喂,小心点!会被发现的。」 埃梅与小宝也打算站起来,但船底一倾,浮力便将两人带回位置上。高速艇已经起飞了。埃梅开始感到怀疑,连魔法师们都要一起离开国家吗? 魔法师们冷静地回过头。「我们已经买下这艘船了,而你们正是我们要招待的贵客。」 「招待……?」 「不过在到达母船之前,要请你们先安分在这里等一等。」 魔法师脱下黑色长袍,拿掉金色额环往地上一扔。小宝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埃梅更是血色尽退。 门外出现了另一道人影。头上罩的长袍连帽上有着如鸟喙般的遮阳板,那身影会令人以为是鸟。影子说道:「欢迎来到凤旅团,禁咒巴吉尔。」 5 阿修拉夫·圣德基尼皇爵要求与埃梅等人会面,却得知只有舜帕夫妇被抓。 魔法实务局似乎认定是皇爵帮助埃梅与小宝逃走,后来得知有高速艇在风港被夺之后逃离了国境。奥拉引以为傲的空军当然紧追过去,但据说高速艇在哥兰奇尼亚带河上空便离奇消失了。 皇爵用尽了一切手段,却只有换回舜帕夫妇的自由。不只是埃梅或小宝的去向,连被盗走的高速艇,魔法实务局一样查不出与圣德基尼家的牵连。仿佛就像迁怒一样,魔法实务局要圣德基尼家族答应今后仍须继续协助百疾魔法的研究。 之后,有个出乎意料的人前来造访皇爵。 「初次得见您的尊颜,在下备感光荣!」深深行礼的人是里沃的学都总督瓦拉克。 「在下是来通知殿下,巴吉尔与其弟子均平安无事。」 阿修拉夫睁大了碧绿的双眼。「是你帮助他们逃走的吗?到底里沃是怎么……」 总督所管理的里沃商馆,因为奥拉与帝国之间的航线已经断绝,因此丧失了所有机能。以魔法实务局来说,商馆应该也会受到监视才对。 「不,两位目前都在『凤旅团』的保护之下。」 「什么!你竟然将祖国的命运卖给鸟人!」 少年的责难让瓦拉克的脸色有些僵硬。「没错,我的身分既是商人,也是里沃的情报人员。前一阵子,我知道百疾灭了沃巴拉港,瓦拉克家族的亲朋好友们几乎都住在沃巴拉这个港镇,所以我将希望寄托在圣德基尼家族,皇爵殿下。我一直都在关注着您的研究与实验,只是成效并不完全……至少对要拯救我那些被百疾入侵的家人而言。」 瓦拉克的脸瞬间老了不少。「皇爵家魔法师办不到的事情,我不认为魔法实务局有能力办得到。可是如果是凤旅团的魔咒师,或许……所以,我才把巴吉尔与这些知识卖给他们。」 潜伏在魔法实务局内的一名凤旅团成员,跟瓦拉克经常交换情报。生命魔法的学舍长时间都有鸟人潜伏在内,于是对奥拉体制不满的魔法师们才会接二连三地被说服成为魔咒师。 接受鸟人委托的瓦拉克,从一名奥拉空军的贪腐幕僚手上买下一艘高速艇,名号上维持原状,只有内部人员几乎都换了一批,将瓦拉克或里沃商馆与高速艇之间的联系彻底切除。空军幕僚得知船竟然用在秘密出国时,或许是吓坏了,为了自保只好谎称高速艇被偷。 圣德基尼的碧绿双眼宛如要贯穿瓦拉克一样地凝视他。 「就算鸟人们解除百疾诅咒好了,你认为他们会『善意地』帮助里沃吗?」 「我能确定的是,凤旅团正在搜集有关百疾的情报。此外,这里的研究成果,皇爵殿下应该都还放在身边?」总督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他开始发现,看着这名少年皇爵的眼睛,要比他与魔法实务局局长对峙时还来得更加可怕。 「我认为皇爵殿下心存慈悲,一定不会对里沃见死不救。因此我才会来毛遂自荐,因为如果是我,就能够帮助皇爵家的魔法师们出国。请您拯救我里沃同胞脱离百疾的诅咒。为此我可以将剩下的身家性命全部奉送。」 阿修拉夫·圣德基尼清澈的双眼中,看清了瓦拉克魂源内接近恐惧与绝望的焦躁正在骚动着。 「也好。请你证明你说的话绝无半点虚假。」 第十章 潜入苏贾瓦 1 鹬鸟行走在干涸的运河上。屋宅的墙壁斑驳剥落,道路上的石板突起,隙缝内堵着泥沙。通往宫殿之前的两旁小巷内,沙鼠来回穿梭。道路上死状凄惨、无人闻问的尸体上,则聚集着无数苍蝇。 弥漫的腐臭味令人几欲作呕,雪芙儿拿着头巾的一角掩住口鼻。尽管伊斯替她下了驱赶蚊蝇的咒文,却仍然无法驱除臭味。这就是雪芙儿与吉尔达·雷所犯的罪行所造成的后果。她觉得背上所背负的魔剑重量,就要压垮她的胸口了。 奎里德将自己的疾风船伪装成货船,让雪芙儿与伊斯乘着它离开多姆奥伊国境,进入卡撒拉上空领域之后,他们便沿着卡撒拉川溯游而上。奎里德说服了麦那的黑衣部队,说明若行经这条空路,就不会遭受里沃军盘查。 他们从上空便能将利亚纳的荒败看得一清二楚。过去金碧辉煌的宫殿尖塔失去了光泽,有大半都已变得焦黑。聚集着许多贵族城馆的北侧中心,就跟城里许多其他地区一样,烧得残破不堪,甚至看不到一点繁荣城市的影子。 「这都是暴民烧的,很夸张呢,要说那是即将迁都前的余兴活动吗……反正大家都怀疑彼此是百疾,自相残杀才变得如此。」库比亚多说道。就连黑衣部队的士兵们也因想起当时的情景而脸色一暗。 周围的绿洲也都起了极大变化。宫殿北侧形成的水池旁,沙柳茂密丛生,成了鹬与其他水鸟的乐园。曾是皇帝猎场的绿地成了百疾川的河道,似乎已连通了那个水池。然而四周没有任何人烟。看到比水鸟还大的物体移动时雪芙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是一头鹿,看来应是从猎场逃出来的。 「那座池的下方,曾是百疾干涸的水井,我之前被扔下去过。想要潜水下去调查,就算是魔法师也有困难。」 伊斯说道:「听雪英儿的说法,似乎还有另一个水窟。我们先从那里开始调查吧。」 于是众人在百疾川南岸的沙漠登陆,进入利亚纳。庄园地区已经荒芜,只剩艾尔川少许的水在水道上淤积,成了蚊蝇滋生的地方。遗留下来的建筑物与农耕器具上方,也盖了一层沙漠吹来的风沙。尽管如此光是看不见曝尸这点,就比市街好多了。黑衣士兵不禁感到疑惑。 「留在利亚纳染上热病的人,应该会为了觅食流窜到庄园来。但死后不可能埋了自己吧……」 「或许是雷阁下与米莉蒂安来了,并且治好了他们。」 雪芙儿怀抱一丝希望。她亟欲找到证据能证明吉尔达·雷遵守自己的承诺,回到利亚纳来帮助人民。 「那么,幸存者说不定跑到哪里去躲起来了?」 阿札破环顾四周说道,连塔欧与库比亚多都小心戒备着。奎里德说:「就算如此好了,他们看见疾风船不可能会不出来。所以我敢打赌,那些人也加入吉尔达·雷率领的军队了。」 尽管之前差点没命而显得有些憔悴,但奎里德的洞悉能力与决断力看起来并没有衰退。尽管雪芙儿能重回利亚纳也是拜他的决断力所赐,但就算只剩她一个人,她也要相信吉尔达·雷到最后一刻。 吹拂过空荡街道的风声,听起来有如幽魂正在啜泣,正像小宝曾说过的百朗传说。「卡尔加」与黑衣部队以奎里德为中心,前后左右提高警戒,走进了猎场。 猎场的栅栏已经倾倒而毫无用处了。几乎所有树木都枯成红褐色,一行人踩在已经枯死的草皮上,苍蝇像烟尘般成群飞起。只有面对百疾川的方向,还剩一些残存着绿叶的树木。雪芙儿记得另一个水窟也在那附近。 「那里有个洞穴喔,就是它吗?」库比亚多发现了一个开口。 可是四方形的水窟中堆着倒塌的树木,周围的石墙也跟着毁损。阿札破摸了摸下巴。 「太糟了。我们留在首都的那阵子,还为了还原水道而四处调查了一番。这里我们也来过,那时还没有这么凄惨,现在却根本没办法恢复。再说就连沙漠里的那口井就这么放了几百年,也没见石墙渗水,坚固得很啊……」 雪芙儿从边缘往下看,只见底部堆积着枯叶与沙石,通过洞穴的水道几乎就要被埋在下方了。刻着百疾像的浮雕在倒塌树木阴影的后方,看不清楚。于是雪芙儿沿着倒下的树木爬下去,结果看到曾有着百疾像的那面墙壁已经被削毁了。 「这里曾经有月虎百疾的浮雕。雷阁下把魔剑插进百疾口中,卡莎伯爵夫人则咏唱古代咒文……」 伊斯触摸石墙说道:「此处已经感觉不到任何魔力。那座雕像恐怕就是咒文的封印,百疾的魔力也已经传到外面去了。此外就是有人破坏了雕像。」 「是谁……」雪芙儿觉得自己的魂源瞬间颓丧了。因为她原本期待只要伊斯能在这里咏唱咒文,或许百朗的诅咒就能恢复原状了。 「可能是留在城里发狂的人吧。」 库比亚多才开口猜测,奎里德便打断了他:「不对,应该是某个不愿百疾魔力再度被封印的人。」 奎里德同情地看着雪芙儿,让她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雷阁下破坏了雕像?」 「在他有回到利亚纳的状况下。假设他……已经变成百疾,就不是原来那个吉尔达·雷了。说不定因为他已经发狂,所以才没有回去找你。」 鲜少开口的塔欧问道:「那种像野兽一样的百疾,能够率领一整支军队吗?」 「那个所谓的军队,说到底不过就是一群发狂的人的集合。」 阿札破说完,而奎里德看似谨慎地挑选了要说的话:「我在利亚纳看见袭击人们的热病时,也认为百疾就是野兽。可是当我自己染上诅咒时,感觉到的又跟失去理智不一样。那是……成为百疾感觉到的是快乐,所以想咬其他人,是为了让他们跟自己一样快乐,或许只有那样做,才不会有罪恶感。」 「如果吉尔也这样的话……」阿札破开口,看着雪芙儿再说了一遍。 「如果那群百疾也是以那种想法挥军前进的话,那么在他们将里沃的人们……将世上的人们都变成百疾之前,绝不会停手对不对?」 雪芙儿浑身颤抖。她回想百疾的诅咒进入自己魂源时的状况,便明白奎里德所形容的心境。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被灌了一整桶冰块。 如果只是热病,那么就算付出生命她也要想办法治好。可是如果是连人心都能改变的诅咒呢?如果就算变了,本人却一点都没有自觉的话……如果他们根本不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如果那铁灰色的魂源最终吞噬了骑士全部的灵魂呢…… 伊斯说道:「所以我们非得阻止这件事不可。」 「怎么做?接下来我们该采取什么行动?」 「借助里沃军的力量,战胜百疾军队。」 听见伊斯这番话的黑衣士兵们意志出现了动摇。奎里德虽然也挑起单边眉毛,却看见伊斯坚定的视线,于是回头向雪芙儿确认。 雪芙儿强自压抑自己的不安,清楚地说道:「雷阁下说过,他要回利亚纳找里沃的魔法师,请他们帮忙一同解开诅咒。既然他还没完成,我就必须代他做好这件事。」 2 雪芙儿决定就算只剩她与伊斯,两人也要沿着陆路前往苏贾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中途便能遇到吉尔达·雷。 可是奎里德却说:「你那么做,半途就会变成百疾的粮食了。别说要遇到吉尔达·雷了,反倒还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要去苏贾瓦,就搭疾风船从西边绕进南部的属国,那里有路能够潜入南城。从我的祖国帝亚曼堤纳的风港进去,路我倒是熟得很。」 奎里德看来是决心要遵守承诺尊重雪芙儿的决定了。让出身北国的伊斯横越沙漠,的确太过严苛。如果让他不断消 耗体力的话,就算他是个再怎么优秀的魔法师也自身难保,更遑论拯救热病患者了。 「那请曼斯顿将军暂时回到『东域』或『东海关』,将护送两人的工作交给部下执行。」 黑衣部队想要阻止身为将军的奎里德亲自涉险,不过被奎里德拒绝了。 「模哲·麦那将军应该命令过你们要尊重我的策略。如果将百疾军队置之不理,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找上我军。如今帝国参事会积弱不振,我们就卖里沃一个人情,让他们见识我们的实力。这也是对未来的布局。我们还能顺便煽动南域的各属国起兵叛变。」 身为参谋的直觉,也说明了这个战略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巨大赌注。 疾风船于是从利亚纳起飞,沿着百疾川上空往西绕道,在接近「红色平原」处又转弯之后,自称是帝亚曼堤纳的货船,降落在属国碧玛的风港。如今碧玛已经被查波罗杰将军的「南部哨戒军」占领。登陆后的奎田一德在敌人疑窦之前,便迅速地买通了风港管理官,透过对方与曼司·查波罗杰取得联系。 不出奎里德所料,曼司完全不排斥与奎里德携手合作。或者该说他当初虽然乘势而起反抗里沃帝国,但光靠独占「赛革特之钢」能否与帝国参事会相互抗衡,他已经开始失去信心与豪气了。所以他打算与占领「东域」及「东海关」的属国军团结盟,就像过去一样仰仗奎里德的才智。 「曼司,我打算也让帝亚曼堤纳独立。」 奎里德巧妙地用话去套查波罗杰的想法,也想好前往帝亚曼堤纳的方法了。他成功地让曼司期待若能使距离南都苏贾瓦最近的帝亚曼堤纳起兵叛乱,帝国军追击「南部哨戒军」与「东域」的兵力就会减少。 经过仔细调查之后,奎里德就让已被得知原属里沃空军的疾风船从碧玛返回「东域」,查波罗杰则安排了另一艘船让他们搭乘,这艘船是自哥塔希利带河开往帝亚曼堤纳的欧毕籍货船。欧毕虽然是碧玛的邻国,现在仍直接归里沃管辖,所以不如借道同为属国的帝亚曼堤纳还容易得多。 库比亚多的黑檀色皮肤正是碧玛人的特征,塔欧也是生长在欧毕的人民,扮作普通乘客丝毫不突兀,因此一行人乔装成商家并随意搬了一些货物上船,水手们也没有加以怀疑。奎里德命令要回「东域」的空军:「把我的话转告给模哲·麦那阁下,请他在『东海关』静候,一旦看见我发的烽火,便进攻苏贾瓦。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也就不需要援助,会自行脱困了吧。」 于是五名黑衣部队士兵与三名「卡尔加」队员、雪芙儿及伊斯等一行人便进入帝亚曼堤纳港,之后转搭帝亚曼堤纳籍的客货两用船。船舱是一间大房间,尽管没有定期船那么舒适,但是是一艘拥有三根帆柱与八张帆的快船。 前往苏贾瓦的乘客几乎都是商人,彼此交谈着打听来的百疾南下的传闻。 「总有一天热病也会在苏贾瓦传开。在那之前,还是携家带眷搬到别处比较好吧。」 「据说『银色天女军』会比热病还要先打进去喔。好像也有人说就是他们在散播热病。」 奎里德才起个话头,商人们就滔滔不绝地提供了许多情报。 「我也有听说!他们好像从海军手上夺下军舰了!」 「就算如此,帝国军也不会输啦。希科蓝济带河上,从苏贾瓦一路数百里的河面都是帝国海军的军舰喔,简直是铜墙铁壁。」 「可是运送王族财产离开的船只不断地从河口开出来,往后还是别去苏贾瓦,改到帝亚曼堤纳去做生意比较好吧。」 一旦苏贾瓦沦陷,受到里沃王族支配的帝亚曼堤纳就会成为第二个百朗……这对奎里德而言真是个令人不愉快的想法。尽管祖国的王位已经被夺,但他无法忍受无罪的同胞被灭绝。 「这个世道还带着那么漂亮的夫人或女儿到苏贾瓦去,很危险喔。」 听到这番忠告,奎里德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伊斯容颜白皙且五官端正,只要罩着斗篷一言不发,乍看之下的确很像女性;此外雪芙儿的年纪就算当奎里德的女儿也不奇怪,因此两人似乎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毕竟苏贾瓦应该已经发出了叛国贼曼斯顿的肖像,如果带着妻女反而比较容易被忽略,这点奎里德也算到了。最引人注目的是阿札破的纹面刺青,因此他得在皮肤上涂上与库比亚多相同的黑檀色颜料。这两人假扮成来自碧玛的兄弟,塔欧与黑衣士兵则乔装成其他乘客分头搭上船。 按照计划只要客货船一抵达苏贾瓦,众人就在旅店会合。 然而,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 雪芙儿每天都在甲板上舒缓晕船症状。现在天空正下着小雨,只有几个跟雪芙儿一样不擅长搭船的人待在外头。 据说明天就会到达苏贾瓦了。除了迫不及待之外,她也同样感到紧张。明明还是大白天,天色却因为灰黑的厚重云朵而显得阴暗,令人对未来厌到更加不安。 「本船要返回帝亚曼堤纳,请各位回到船舱里!」 「要回去?为什么?」佯装若无其事在一段距离外看守的阿札破开口反问。 只见一名水手急忙松开帆索,同时回答:「苏贾瓦受到攻击了,太靠近会被波及啊!」 雪芙儿不假思索地将身体探出船舷想要看清楚前方,却在蒙胧的雨势中什么都看不见。到达苏贾瓦的不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担心至今所费的心力全都要化为乌有了。她在阿札破的眼神示意下走进船舱,只见乘客们全都聚集在舷窗旁骚动不已。 「那不是火吗?你们看,还有火光!」 奎里德站在人群中心,突然这么大声喊叫。 「别开玩笑了,我的财产还放在苏贾瓦的仓库里呢!我就是来搬财产的,怎么可以空手而回!」 闻言库比亚多也拍了拍阿札破的肩膀。「我们兄弟俩也一样!到底是谁决定要回头的?」 阿札破也提高音量喳呼,察觉的黑衣士兵们也以一副商人口吻接着说。 「我是来接走家人的。无论如何我都得在苏贾瓦下船啊!」 「没错,说得是!」 虽然真正的商人中有几个也表示赞同,但大半的人还是相当害怕。 「可是,万一真的发生战争……」 「就算受到炮击,南都也没那么快就沦陷!敌人应该是从北方攻击,我们可以不开进港口,在靠近城的地方下船就好!」 奎里德迅速说道:「我去把大家的意见告诉船长!」 说完他就率先往船尾甲板走去,「卡尔加」与黑衣部队则假装被他说服,也随后跟上。塔欧跟另两名黑衣队员留在船舱里挡住其他乘客的出入口:雪芙儿及伊斯预料到可能会有暴动,暂时到角落避一下。 奎里德与阿札破推回正想阻止众人的水手,登上了船尾甲板。 「很抱歉,不过可以请你们不要返航吗?」 「南都的灯塔发出了避难信号,为了我们的货物与生命安全……」 船长才在回话,库比亚多便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奎里德上前按住震惊之余不敢妄动的船长,低声说道:「乘客也全是我们的人质了。如果你不按照预定行程开到苏贾瓦,我想货物与生命安全可能更加不保……」 水手们才想反击,黑衣队员们却无声无息地反扭住水手们的手臂,瞬间制伏了他们。阿札破与黑衣队员们都拔出预先藏起的短刀,抵着水手们。阿札破的短刀还是一把几乎有手掌那么宽的半月刀。 「如果你们不乖乖听话,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阿札破笑着开口威胁,露出一口森然白牙。船长 只能默默地点点头,重新转回船舵。 3 「银色天女」军的舰队在苏贾瓦东北十里外的水上发动攻击。 无论里沃海军对己方的驱逐舰火力多么引以为豪,十里仍是炮弹无法到达的距离。也因此,里沃海军的防卫线在更前方就拉起了。 萨亚雷另有对策,从沃巴拉港沿希科蓝济带河而下的这段期间,他们一路抢夺渔村和小港口里的小舟,在这些船上全都绑上充当气囊的木桶或革袋,施加魔法阵,让这些船成为临时的疾风船,而且数量多达上百艘。 尽管名为疾风船,也不是能载送炮台与大量士兵的军舰。只能承载四、五人,勉强漂浮半刻左右,而且搭乘的人当中还有一名连士兵都不算,而是拿来做为船的「动力」。吉尔达·雷搭乘奥拉疾风船时,气囊中燃烧着培养出来的大量霉菌的魂源;如今萨亚雷所施展的却是燃烧人类魂源帮助船只飞行的魔法阵。成为「动力」的士兵当然会死。然而百疾的士兵们为了天女都心甘情愿搭上死亡之船。萨亚雷则透过吉尔达·雷将这些命令传达给全军通晓。上百名百疾士兵配合吉尔达·雷的指令,活生生地钻进即将夺走他们魂源的木桶或革袋中。 天女咏唱咒文之后,小舟一艘接一艘从水面上浮起来。每艘小舟都以原来便具备的垂直帆柱与帆来推进,船只的飞行力至少足以到达苏贾瓦的上空,但它们却缺乏疾风船必备的水平帆柱和帆,所以虽然这些船摇摇晃晃地飞往南边,却无法闪躲里沃军的攻击,更无法回头。 尽管吉尔达·雷明知他会看见相当惨烈的光景,却无法不拿起望远镜确认。察觉到突袭行动的海军一齐从带河上进行炮击,低空飞行的小舟被击落,百疾士兵就像风中枯叶般纷纷坠下。然而,这些死亡小舟所运送的武器其实是「诅咒」:百疾士兵们从落下的地方开始作战。他们尽管手足俱断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心三思为了天女啃咬敌人,增加百疾的同伴。于是原本打算杀了他们的里沃军之中,已经出现一些攻击同袍的人了。 运气好一点抵达苏贾瓦的小舟,在登陆前百疾兵们就纷纷跳下船。他们越过守护南都的高大石墙与幽深壕沟,将诅咒落在防守士兵与一般居民身上。 里沃海军最后总算离开防卫线上前迎战了。不过「银色天女」军的舰队也会尽量靠近里沃军,对他们的炮击还以颜色,直到他们用尽炮弹火药,击沉最后一艘船舰为止。 帝国军的动作太慢了。如果在萨亚雷备好死亡小舟之前,帝国军就对萨亚雷的舰队进行总攻击,那么「银色天女」军一定会大举崩溃。但帝国太过害怕热病只想要防守,做出了错误判断。 「你还有空闲看热闹吗?快点宣布出发了。」 萨亚雷沙哑的声音让吉尔达·雷回过神。他苍白冰冷的手碰触了吉尔达·雷的脖子,直接传来他的魂源。百疾的主要部队已经成功登陆,如海啸般涌向苏贾瓦。 守护天女轿子的近卫队与吉尔达·雷随后跟上。眼前银发少女的双颊因为战争的兴奋而染红,她青灰色的双眸也燃烧着残酷的喜悦。吉尔达·雷渴望从那双眼睛里寻找少女正在求救的灵魂,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虽然他的确曾经看过一次。那时,少女的灵魂趁萨亚雷睡着时出现了。 为了让死亡小舟飞行,萨亚雷耗去了不少魔力,吉尔达·雷必须在下次天女睡着之际,确认少女的灵魂是否会再度出现。 4 「港口进不去!我们无法再往前进了!」客货船的船长终于忍不住喊道。 苏贾瓦的河口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逃出来避难的商船与客船,雪芙儿搭乘的船打算沿着带河西岸往北逆行,却卡在其间动弹不得。 「让开让开!你们没看见信号灯吗!」 「别挡路!要撞上了!」 成群结队想要南下的船只们,对着极少数想要进港的船只怒吼,抢占水面上仅剩不多的空间,谁也不让谁。每艘船上的水夫都胀红着脸急如星火,想要早一刻离开南都。 「我知道了,那么停在这里就好。把能上岸的小船让给我们。」 雪芙儿一行人在怒吼与骂声中放下小船搭了上去。天空下着小雨,没多久全身便淋湿了。就连有些赞成前往苏贾瓦的商人们也畏于奎里德他们表现出来的严肃态度,不敢说要跟着同行。 黑衣部队划起船桨时,客货船上的水手们纷纷大声喊着自己受到威胁了,但其他船上的水手们根本没空搭理他们。这是因为帆柱林立的河面另一边不断传来轰隆的炮击声,风送来了混着雨水的硝烟味道。 小舟惊险穿梭在大型船只的夹缝中,逐渐靠近码头。尽管名为码头,该处也位于河口最南端,从这里一眼望去能将军舰行列尽收眼底。只见炮击是在大片帆柱聚集处更北边的前线所发生,后防的军舰则被迫要专心管制港口的进出。 一名站在小型船舰舷侧的海军将领,看见雪芙儿等人后质问道:「你们现在还打算进入城里吗?」 雪芙儿浑身僵硬低下头,不过奎里德等人倒是丝毫不显露出心虚的样子。一名黑衣队员抬起头说道:「我们是来接走家人的。也有人全部家当都留在城里。请让我们通过,之后我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黑衣队员身为麦那家的密探,总能让自己的书谈举动变得毫不显眼。他们不像奎里德等人一样拥有明显的外貌特征,也明白如何交谈才能不让他人记住,因此由这些黑衣队员负责应对十分妥当。然而,他们一行人的披风下都带着武器,而雪芙儿的行李中也藏着魔剑,万一被发现将会启人疑窦,这让雪芙儿紧张得不得了。 「你们不怕热病吗?」 雪芙儿听见将领说的话大吃一惊。库比亚多也多瞄了他几眼。 「热病已经进入苏贾瓦了?」 将领顿了半晌,才开口回答。「不,还没有。帝国军正在驱逐自称『银色天女军』的乱民。戒严令没多久应该就能解除了。」 大概不愿意他们再问下去,将领指引他们小船的通道。等他们往前一段距离之后,奎里德才低声说道:「他没有说真话。看来帝国军是陷入苦战了。」 苏贾瓦四周都是沼泽地,雨季时水位会上升的苏贾瓦川将栈桥也泡在水里。众人如今就连内衣都被雨淋湿了,登陆之后也像走在浅滩里一样,鞋子全都进了水。脚下是铺好的木板道路,库比亚多一度踩空,膝盖以下都陷进泥沼内。 「可恶!真是不吉利!」 不过随着众人越来越接近街道,就发现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市门前设置了检查哨,打算避难的人们在泡了水的街道中大排长龙,卫兵们为了控制场面精神紧绷。 「发烧的人不准过去!快回家!」 一对夫妇抱着正哇哇大哭的婴儿,遭到卫兵的驱赶后悄悄离去,在他们身后等待的人闻言都纷纷让开一大步。 「你受伤了吧!这可不能让你上船,回去!」 无法通过检查哨的人们纷纷显露出绝望的神情。可是雪芙儿等人只是把对海军将领说的理由再重复一遍,卫兵就轻易放行了。阿札破说道:「要出城比进城还要困难啊。」 「看来热病已经发生了。」 雪芙儿也认同伊斯的说法。她才想迈开脚步,奎里德便拉住她的手制止她。 「喂,你上哪儿去?」 「去解开刚刚那孩子的诅咒。」 雪芙儿看见那小孩的『水魂』正在被百疾的波动侵蚀着。奎里德有点迟疑地蹙起眉。 「等一下,我们应该要先去见皇帝的魔法师们吧。」 「如果对眼前命在旦夕的人见死不救,我就不知道我为何而来了。」 「雪芙儿说得对。」 伊斯说完,奎里德便放弃阻止,给了其他人信号,让众人随雪芙儿跟上那一家人走进小路中。 5 伊斯必须用上咒文才有办法放松婴儿父母的戒心。他们是在港口市场卖菜的一对年轻夫妻,现在人心惶惶,他们也不做生意了。不只是蔬菜店,整个市场都遭到封锁。尽管雪芙儿等人一个接一个地挤进狭窄的蔬菜店后方,却没有任何路人经过并起疑。雪芙儿与伊斯用针把百疾的诅咒逼出之后,婴儿便安稳地睡着了。年轻夫妇跟着放下了戒心,开始告诉众人苏贾瓦发生的事情。 「身上有灰色斑纹像老虎一样的人们从空中降落,而他们的疾风船坠毁在街上……不分士兵或居民都遭到攻击。虽然守备队消灭了其中大部分的人,但我这孩子差点被一个诡异的男人夺走。我们只不过稍微不注意……市场的其他朋友很快帮我们抢回来了,但那个人却用长了斑的手抓伤了这个孩子。」 那个男人虽然被守备队带走了,但不只这名婴儿,连帮忙抢孩子的人们也都纷纷得了热病。 「光是抓伤就会受到诅咒,百疾的魔力似乎增强了。」 伊斯低声说道,雪芙儿也感到毛骨悚然。奎里德问那名年轻爸爸:「发烧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被守备队带走了,只有这样……也就是会把他们关在某个地方,放任不管到死。不这么做的话,他们也会攻击别人……所以我们才想带着这孩子离开城里……」年轻父亲用拳头抵着前额。 母亲嘶喊地说:「拜托你们别对任何人说这孩子得了热病!万一被知道的话,我的孩子就会……」 「请您放心。他已经好了……」雪芙儿虽然出言安慰,但卖菜夫妇的恐惧却非比寻常。 此时前门突然传来敲打声,众人心下一惊,只听得外面传来男人的叫唤。 「太太,我是隔壁的亚奇。可以分我一点蔬菜吗?」 母亲松了一口气回答:「亚奇先生,您等我一下。虽然我没什么好东西了……」 父亲迅速地把芋头跟萝卜塞进笼子里,打开一条门缝,此时四个男人顺势推开他闯了进来。看起来像亚奇的男子留着一口黑白参差的胡子,除了他之外的男人都是穿着锁子甲的士兵。 「你们有客人?军队有事要找你们喔。」亚奇一脸若无其事地笑着,夫妇俩却一脸惨白。 士兵开口:「检查哨好像很在意你们。这些人是谁?」 奎里德显得很冷静。「我们是商人,来这边询问可以住宿的地方,您有疑惑可以去问检查哨。」 「不行!你们一起来。」士兵们拉起夫妇俩,也从摇篮中抓起孩子。 「住手!」雪芙儿不由得想阻止,却被士兵推开。小婴儿像着火一样大哭起来。阿札破反手箝住士兵,其他士兵见状将阿札破团团围住:「你想反抗我们吗!」 「不敢。」阿札破轻声回答,松开士兵的手,然而被他箝制的其中一名士兵的手擦过了阿札破的脸,阿札破脸上的颜料被抹掉,士兵察觉他脸上的刺青。 「百疾!这家伙是百疾!」士兵们脸色大变后退几步,吹了一声哨子。阿札破啧了一声,奎里德在同一时间对黑衣队员们发出暗示。黑衣队员击中四名士兵的心窝放倒他们。雪芙儿把小孩塞进吓得不敢动弹的夫妇怀里,迅速背起松开的魔剑。只是众人来到屋外后,听见哨声的另一队士兵便已经赶来。 「走这里!」在奎里德的指示下,众人逃向警戒最松懈的右手边,但菜贩一家却慢了一步。听见夫妇俩被抓住的惊叫声,雪芙儿不禁停下脚步。「我们俩束手就擒好了。这么一来或许能早点跟魔法师们见面。你们先逃吧。」 伊斯同意雪芙儿的建议。奎里德只犹豫了一下。「我明白了。我们会先躲起来收集情报,掌握你们在哪里,一旦要离开这里一定会去接你们。」 「小心点!」库比亚多回头说完后,雪芙儿与伊斯点了点头,双双站上前挡住追兵。 「我们不是可疑人物,是来帮忙治疗热病的魔法师。」 伊斯说完,追兵的带头者也放慢了脚步。但下一瞬间,那名士兵便伸出双手,分别箝住两人的脖子。士兵的手指宛如钳子般力道强劲,让雪芙儿几乎无法呼吸。那力道大得可怕,令她觉得对方随时要折断她的颈骨了。但在伊斯开始咏唱「遮蔽咒文」之后,士兵的手就放松了。此时几道影子笼罩在跪地的士兵与不断呛咳的雪芙儿头上,下一瞬间便跳过她在她背后着地。雪芙儿回过头,只见其他士兵经过雪芙儿等人,或者该说跳过他们,跑去追赶奎里德。士兵们以人类不可能办到的高度跳跃而起,瞬间便消失在巷子的转角处。最可怕的就是他们一句话都不说。抓住夫妇的士兵虽然也因为伊斯的咒文而松手,但却面无表情相当诡异,只是伸出双手,想要再度抓住夫妇。夫妻俩吓得抱着彼此,双腿瘫软。 伊斯咏唱咒文,同时伸手去摸士兵的额头。在雪芙儿看来,士兵的魂源也以异常的高速流窜全身。 「雪芙儿,这些人的魂源不太寻常。他们有两个『木魂』!」 士兵的背脊撑起锁子甲,看起来就像长了瘤一样隆起——一碰触就能察觉那非常炽热且搏动得相当剧烈。伊斯说出了可怕的事实:「这不是人类的灵魂!他接收了牛的灵魂……」 「雪芙儿·阿尔各?」 有道似曾相识的声音呼唤她。只见看似是守备队队长的男子披着红色披风,带领士兵靠近他们。虽然脸上有大半都是凄惨的伤疤,改变之大令人几乎认不得,但铜色的头发与浮现嘲弄般笑意的绿色双眼,却唤起了她的回忆:「莱谬·叶慈先生?」 「我真想不到能这么快就遇见你。」 士兵们将雪芙儿一众团团包围。莱谬低头看着刚才倒地的士兵,表情因憎恨而扭曲得不像原来的他。 「吉尔达·雷在哪里?」 6 奎里德等人与三名守卫陷入了苦战。 这些人跟进入蔬菜店的士兵们完全不同。每一个人都像结合了阿札破剑术与超越塔欧臂力的练家子,而且还加上胜过库比亚多的敏捷。黑衣队员才要砍中他们,就被他们打飞到墙上。士兵们一剑砍向黑衣队员翻滚了一圈的身体,当场鲜血四溅。 对方用剑便能将塔欧挥下的战槌击落,让塔欧大惊。虽然士兵的剑也断了,但他却不当一回事地缠住塔欧将短剑打向他的锁子甲,只听见塔欧身上发出令人讨厌的肋骨断裂声。库比亚多的剑被对方单手挡开,轻盈的身体就像小狗一样滚倒在地。阿札破与其中一人激烈互击,却逐渐被逼退。士兵的剑法相当杂乱无章,但挥剑的速度非比寻常。阿札破肩膀、手臂上所受的伤越来越多,血水与汗水逐渐让手与剑柄变得湿黏。 奎里德察觉倒地的黑衣队员的血不断扩散开来,手上忙着与士兵交战,也一边寻找逃脱方式。然而士兵的攻击毫无破绽,光是接下一击就让他双手发麻,渐渐被逼到了墙角。相对之下士兵仍能一息不乱,奎里德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召唤伙伴的笛声又在各处不断响起。塔欧的战槌被敌人握住手柄,正在彼此争夺。塔欧拥有一身能抬起战马的蛮力,却受到体型不大的士兵压制,战槌击中塔欧的膝盖。库比亚多头上流着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巷子另一头又出现敌人援军,奎里德只觉万事休矣。 然而现身的男人们却砍向了守备士兵。三三两两赶来的伙伴们朝士兵扔出网子,网子缠住士兵的头和手臂,让他们动弹不得。接着他们迅速掷出点着火的灯台,守备兵们在瞬间就被火焰团团包围。因为网子上面部已浸了油。 「往这里!快逃!」 奎 里德把握瞬间的机会,与三名「卡尔加」逃离死亡之地。为他们带路的男子在巷子里穿梭,来到死巷后攀爬挂在墙上的绳梯。奎里德一行人跟上去,只见墙壁的另一头是一间破屋。殿后的男人将绳梯拉起,众人从破败的窗户潜入破屋,暂时屏气凝神隐藏气息。 哨子与守备士兵来回奔走的脚步声又持续了一小阵子,然后渐渐远离。 「真危险,我叫塔布,你们呢?」 帮助他们的男人说道。奎里德近距离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们,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眼前的每一张脸上,都布满了灰色的斑纹。 第十一章 光城 1 雪芙儿一行人被带到一个满是守备士兵的地方,那是叶慈家的楼阁下层;拥有两个「木魂」而且面无表情的士兵们似乎都直属于莱谬麾下。莱谬因为接到奎里德等人逃跑的消息而相当愤怒,雪芙儿他们尽管松了一口气,但黑衣队员的牺牲还是让她相当难受。黑衣士兵遵守麦那家的规矩不肯透露姓名,但在为期不短的航程中,雪芙儿终于记住了他们的脸跟特征,却又在这里死别。 莱谬确认了逃走的奎里德等人之中没有长得与吉尔达·雷相像的人,才总算愿意听雪芙儿说话。一开始没有人相信雪芙儿他们能够治疗热病。不过当他们将关在牢房里的两名苏贾瓦人除去脓血之后,莱谬便开口了:「我去替你们求见皇帝陛下吧。在那之前,你们可以先洗去旅途的疲劳,换套干净的衣裳。」 雪芙儿之后回想起来,这么做是为了把她跟伊斯分开。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吧,如果你不好好打扮的话,就不配跟我说话。」 莱谬说完,很干脆地放了菜贩一家子回去,所以雪芙儿也只能暂时听他的话。她认为乖乖合作或许比较容易与里沃的魔法师对话,而且事实上因为施展去除百疾的法术,再加上被雨淋得全身湿透,让雪芙儿败给了沐浴的诱惑。 「这个小姑娘就是百疾军首领的妻子?你确定吗,莱谬?」 里沃帝国第十四代皇帝毫不客气的打量视线,雪芙儿只能默默忍受。 楼阁最上层的大厅内,皇帝并非穿着在利亚纳接见时那种显示地位的服装,而是一袭尽管华丽却显得有些宽大的绢丝长袍。雪芙儿也换上了莱谬替她选的一套蔷薇色裙装。 「启禀父王,她也是能治好百疾热病的魔女喔。」 在光可监人的紫檀木桌旁,莱谬安排雪芙儿与皇帝隔桌相对,自己刚站在一旁握着剑柄监视雪芙儿。他已经脱下淋湿的披风,但身上依旧穿着赛革特之钢制成的镗甲。这名总是在意打扮是否合宜的风流贵公子,如今却摆出武将的威势,在在显示他的改变不仅是外在而已。 「看不出来她是魔女。不就是个到处都可见到的平凡小姑娘吗?」 「如果父王见了这东西,您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让雪芙儿有机会抗议,莱谬扯下她的发饰,暴露出她额头两侧的角。让老皇帝下垂的眼皮瞬间瞪得老大。 雪芙儿忍耐着皇帝那双好奇又嫌恶的视线,一心一意瞪着莱谬。莱谬是在雪芙儿沐浴时毫不客气地闯入后,发现了她的角。明明库比亚多都要她小心了,雪芙儿竟还如此轻忽大意,这让她对自己感到生气。 然而莱谬看见她的角之后,反应却与雪芙儿所预料的有些不同:他烧伤的脸庞稍稍放松,朝她露出了微笑,而那个笑容中却感觉不到平日总是挂在脸上的嘲弄。那是雪芙儿从未见过的复杂神情。 「哼,原来你还藏着那玩意儿啊。」 雪芙儿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羞耻的样子,尽管遮住身体,还是毅然地抬头看着他。 「伊斯在哪里?」 「那名魔法师是用咒文打倒我士兵的危险人物,不能让他接近皇帝陛下。稍后就会还你了。」 接着莱谬用脚拨开雪芙儿脱下的衣服,捡起藏在下方的魔剑。 「果然是吉尔达·雷的剑。我收下了。」 与莱谬再见之时,他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为免被甲蛇之剑所伤,莱谬用披风包住手之后将剑拔出剑鞘,仔细审视波浪形的剑刃。 「这把剑受到诅咒了,你一碰它就会被热病传染。」 雪芙儿出声警告。事实上经过芙蕊神的净化,雪芙儿仔细研磨之后,剑刃上已经看不见任何污秽或阴影了。 「到那个时候,你也会治好我吧?」 莱谬此时的笑容,倒是货真价实的嘲弄。 皇帝说道:「这女孩难道不是『银色天女』吗?我们把她当成天女公开处刑如何?这么一来能够安定人民恐慌的心理,也能让百疾军心动摇。」 「我才不是那种人!」 莱谬装作没听见雪芙儿的话,开口道:「她是对吉尔达·雷而言最有用的人质。如果要拿假的天女开刀,跟她同行的魔法师比较体面。虽然可惜是个男人,但比雪芙儿看起来还有『天女』的样子。」 「请别开玩笑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为了获胜,这么做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没有伊斯,就没办法施展管针的法术了。伊斯是奥拉的魔法师,现在奥拉也正在想办法找出解决百疾诅咒的方法。」 「奥拉要帮助里沃?我不信。就像我们根本不可能会帮助奥拉一样啊。」 两个大国对彼此的不友善与不信任根深柢固,彼此之间相隔着看不见的障壁。伊斯明明就是完全不求回报、愿意冒险前来的,却仍然不被信任。 莱谬扬起讥讽的笑容,对皇帝说道:「另外我还获得另一个耐人寻味的消息。跟这个雪芙儿·阿尔各一起来的男人们,是麦那的黑衣部队。尸体上有麦那家族的『沉默之星』刺青。此外逃走的另外四个人,也猜到身分了。」 雪芙儿的心跳加速。「是谁?」 「一个人的脸上有黑色纹面,像百疾一样;另一个人有一只眼睛是义眼;此外还有一名从碧玛来的少年跟使战槌的大个子。」 「是奎里德·曼斯顿的斥候流氓队吗?」 「占领了『东域』的叛军大将,竟然愿意冒险前来教我们治疗热病的方法,这我可不信。他们肯定另有图谋。」 「没有!我们是真的想……」 皇帝没有把雪芙儿的抗议听进耳里。「莱谬,你看了这个魔女的法术之后,觉得如何?」 「热病患者皮肤上的斑纹看起来的确消失了。可是他们光替两个人施展法术完就脸色苍白,我不认为有太大的用处。看来是曼斯顿与麦那要跟吉尔达·雷联手合作,潜入苏贾瓦从内部作乱吧。」 尽管莱谬说得没错,雪芙儿的管针术未臻成熟,但她还是忍不住为赌上生命的黑衣队员与奎里德等人大声辩护:「我们不是来作战的!我们是来拯救世界免于百疾的诅咒!我们准备了许多用来施术的管针,只要里沃的魔法师愿意协助,或许就能展现更好的……」 莱谬高声大笑。「拯救世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大话了,雪芙儿·阿尔各?是为了吉尔达·雷吗?是受到那个人侵略里沃帝国的野心所影响了吗?」 见雪芙儿哑口无言,莱谬将她从座位拉起拖到玫瑰花窗前。 「你看,天就要黑了。百疾们的战争即将开始。」 从高悬的楼阁窗户往外看,夕阳下的苏贾瓦城墙与环绕在墙外的混浊河川都能尽收眼底。海军的军舰整齐地排列在河川上,炮台一致朝着对岸广大的沼泽地。余晖中的沼泽地上,只有茂密的芦苇丛摇曳着;空军的疾风船正在空中警戒,舷灯扫过沼泽地。 可是摇曳的芦苇丛中,开始有点点红色光芒如萤火虫一样闪烁着。这些光芒一明一灭,数量越来越多。此时疾风船与海军的大炮同时朝它们发射。 炸开的炮弹照亮了沼泽地,这一瞬间,雪芙儿看见潜伏在芦苇丛里的攻击部队。那些身上甚至没穿镗甲的人,是一群拥有如饥渴野兽般的双眼,以及灰色皮肤的百疾士兵。红色的光芒是正准备进攻的百疾们身上的魂源。 「快说,吉尔达·雷的阵营在哪里?雪芙儿。」 「我不知道……我不相信雷阁下是他们的首领!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我不信……」 雪芙儿大半正在说给自己听。莱谬绿色的眼睛轻蔑地眯了起来,用魔剑指着雪芙儿说道: 「 很好,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会歼灭所有百疾,让首领吉尔达·雷被他自己的剑削下首级!」 2 在皇帝的同意下,莱谬带着雪芙儿来到魔法师们聚集的楼阁里。雪芙儿坚持要跟伊斯一起,总算因此能确认伊斯平安无事。伊斯受到守备士兵的看管,同时已经弄干了自己的衣服。而被伊斯咒文打倒的守备士兵们已经清醒过来,什么也不记得了。 里沃的魔法师们都是从奥拉逃亡而来,当时在学都所得到象征学位的金环,如今依然戴在额头上。他们毫无例外地在帝国参事会的管制下工作,居住的地方称为参事会的楼阁,里沃贵族的城馆多无法与之相比,优渥的待遇由此可见一斑。 魔法师们对雪芙儿与伊斯相当冷淡,一得知施展管针之术对魔法师本身有危险,就对身体力行裹足不前。雪芙儿火大地想起奥拉的魔法师都是些屈服权势的人,他们只愿意对身分高贵的贵族施展高级的生命魔法。还有一名魔法师直言不讳地开口道:「帝国参事会的大人们染上热病时,我们用尽全力也会救治;但要一个一个去救平民百姓,怎么可能救得完?」 雪芙儿总算明白阿札破为什么说这些魔法师很早就逃离利亚纳了。在阿札破的忠告下明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她还是三思孤行地说服众人陪她来到苏贾瓦,雪芙儿不禁觉得自己做了错误的抉择。雪芙儿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让人感激,但福齐萨与撒卡密不眠不休打造并让她带来的管针,竟被人理所当然地取走,让她心有不甘。 不愿让黑衣队员的牺牲白费,雪芙儿不禁质问莱谬:「就是这些魔法师,让你的守备士兵变成那个样子的吗?」 莱谬闻言不屑地轻啧一声,想要雪芙儿闭嘴。「不是他们,是叶慈家的魔法师。」 莱谬的口气听来似乎另有隐情。「请让我也跟那些人见面。」 「没办法。虽然他们是从奥拉逃出来的,可是又因为害怕热病而逃走了。」 雪芙儿蹙起眉头。将牛的「木魂」接在人身上,是不被生命魔法允许的禁咒。就算他们是逃亡的魔法师,只要拥有奥拉魔法实务局局长所授与的金额环,就肯定没有学过这些知识。 「莱谬先生,你亲眼看过那些魔法师们施展咒术吗?」 「当然见过。」 莱谬又笑了。雪芙儿晈了晈唇。「……你不怕吗?不觉得那令你毛骨悚然吗……」 「我可不认为有什么能比我的脸还令人毛骨悚然呢。雪芙儿·阿尔各,你又如何呢?你难道觉得自己的角可怕吗?」 贵公子的双眸散发着翠绿的光芒,眼中毫无畏惧。虽然以前的莱谬也很喜欢挖苦人,但雪芙儿觉得如今他根本完全变了。雪芙儿重新看着莱谬的魂源。虽然除了额头的「月魂」与头顶上的「日魂」之外,都在镗甲的遮蔽下看不清楚,但他垂下的脸颊与前颚下方隐约可见的「水瑰」却有些扭曲。或许是受伤影响了他的灵魂。毕竟那样程度的失去所带来的痛楚,也会使灵魂受伤。 「莱谬先生,那些魔法师可能来自凤旅团。是那个凤旅团的魔咒师……」 「凤旅团啊?原来如此。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很有用啊。」 雪芙儿总算懂了。莱谬是在完全清楚的状况下,借助了魔咒师的能力。 有一股可怕的预感向她袭来。莱谬紧绷的魂源,让雪芙儿想起阿米兰堤的那堤克王。那堤克王一味地依赖凤旅团的力量,结果亲手毁了他的王都。而如今即将受到破坏的,会不会就是苏贾瓦呢…… 3 炮击宛如要将在苏贾瓦落下的夜幕展开。 天色一黑,家家户户的楼阁全都门窗紧闭,焚烧着巨大的火把以免百疾接近。宛如漂浮在夜空下的火光之城照亮了泛滥的河川水面,军舰的舷灯与炮击的火花更是让周围大放光明。 奎里德看着自称是塔布的百疾士兵队长,正在集合潜伏在城里的伙伴。塔布以为被守备士兵袭击的奎里德等人是同伴,才会出手相救。随着夜晚降临,从藏身的屋宅中爬出来的百疾多于五十人。最令他吃惊的莫过于百疾们的行动与一般士兵没什么两样了。他们并不是奎里德或阿札破所见过的那种如发狂野兽、还奉「银色天女」之命潜入苏贾瓦大肆破坏的热病患者。唯一与一般士兵大不相同的,大概就是百疾对天女所抱持的忠诚了,帝国士兵对长官或国家的态度绝对无法与之相比,那是真正的敬爱崇拜。 这些百疾虽然非常提防那些能力异常的守备士兵,却也不惜性命。他们在夜晚的城里徘徊,袭击能够入侵的屋宅,想办法多让一些苏贾瓦居民成为百疾。守备队的巡逻相当彻底,经常会在点上灯看起来容易攻击的屋宅内设下陷阱。看来帝国军也是拼了命地不让苏贾瓦沦入百疾之手。 奎里德等人都受了伤,因此可以暂时不必离开藏身的屋宅。可是在善于谋略的奎里德眼中,塔布的指挥根本毫无章法,也无法提高成效。他完全没有思考对抗守备队巡防的方法,只是拼命袭击人民,就算同伴被杀也不退缩害怕,从这一点看来果然还是不正常。 奎里德从百疾士兵的谈话中推敲出来,来苏贾瓦之前的行军似乎也是如此,全都只是依赖对天女的信仰,接二连三袭击村落,抢夺里沃人所积存的粮食。姑且不论诅咒的感染力,以百疾的个别战力而言,不只不及那些守备兵,甚至连一般里沃士兵都不如。这么下去早晚会兵员不足,连奎里德等人都会被波及;但如果不出手相助,也会被发现他们不是百疾。因此眼前根本不是能让他安心疗伤的时候。 「库比亚多发烧了,塔欧也是。」 阿札破瞒过一起躲在屋宅中的其他百疾耳目,悄悄对奎里德说。他们恐怕是从伤口感染了热病。 「阿札破,你没事吗?」 「大概是喀鞑靼族的刺青保了我一命。你呢?」 「我已经得过一次了。巴吉尔魔法师说我的灵魂因此较能对抗诅咒。」 好胜的库比亚多虽然强装镇静,比起死亡,他眼中透露的是对发狂的恐惧。反而是塔欧较冷静,确实地报告自己的状况。「如果趁现在的话,我还能扛库比亚多走。」 「好,那你们两人去找雪芙儿。阿札破跟我留下来再稍微查探一下。」 在天亮塔布回来之前,奎里德决定展开行动。 「我们也上街跟塔布队长会合,找点事做。」奎里德对留下来的百疾兵们这么说,对方还亲切地指点他们不要轻易靠近守备队的楼阁。闻言一行四人便离开了藏身屋宅,前往那座楼阁。 然而当他们在巷子内穿梭绕了好几个弯时,却碰上了意想不到的光景。 约十名守备队士兵与百疾兵,横七竖八地倒在路上。四人上前察看,发现守备士兵与百疾兵只是翻白眼昏了过去,都没有死。发现巷子转角处有动静,阿札破示意众人趴下。「是那些人干的?」 三名身穿白袍的人影蹲在倒地不起的百疾兵上方,似乎在做些什么。倒地的人是塔布。塔布的身体往后弓起,就像一尾弹跳挣扎的鱼,接着剧烈地呛咳,吐出黑色的秽物。剧烈挣扎的身体似乎被看不见的绳索束缚,制住了他僵硬的动作。身穿白袍的三人嘴里正喃喃念着咒文。奎里德才刚想到那可能是魔法,三名白袍人就同时回头转向他们。三个人的长相与伊斯像得惊人,让奎里德等人吓了一大跳。 「在那边的各位并不是百疾吧?你们是谁?」 听见奥拉的口音,奎里德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塔布仍旧陷入昏迷,但皮肤上的灰斑已经不见了。 「你们是奥拉圣德基尼家族的人吗?」 奎里德立刻明白过来,对方是他在「白色森林」所认识的伊斯的族人。看起来最年长的 人回答道:「没错,我们是伊斯的兄弟。你是雪芙儿·阿尔各的朋友曼斯顿吧?埃梅·巴吉尔已经知会过我们了。」 圣德基尼家族的人如果不看年龄差距,所有人都长得很相似,但眼前的人似乎不是曾在「白色森林」与奎里德作战的那些人。 「我们从奥拉前来帮助伊斯,在这里将巴吉尔与我族皇爵所编成的咒文试用在百疾身上。」 从他们口中得知埃梅·巴吉尔被凤旅团绑架,让奎里德背脊发凉。「凤旅团也感染百疾了吗?」 「可能正好相反。躺在那里的守备士兵,施加在他们灵魂上的必定是鸟人才会的禁咒。看来凤旅团打算介入这场战争。」 就像阿米兰堤战役时一样,魔咒师们似乎又打算给里沃难以对付的武器。 「可恶!我们光百疾都应付不来了……」 听见阿札破的怒骂,奎里德重振了一下心神。「请你们先帮我的部下解除咒文吧。」 三名魔法师立刻替库比亚多与塔欧施咒,完成后又说:「我们这样只能减少百疾人数,无法停止诅咒。必须封印百疾的本体……」 「本体?」 「我们感觉到了。这块土地的北方有相当强大的魔力存在。无论我们打倒多少百疾士兵,光靠那个魔力也能让这土地上的人全部受到诅咒。」 4 塔布清醒过来之后,奎里德便谨慎地询问他:「塔布,你认识我吗?」 塔布睁着朦胧的双眼,一脸不确定地来回看着奎里德与阿札破。 「记得……你是奎里德。我不是被守备队攻击了吗?同伴……是你们救了我吗?」 接着他发现了一旁圣德基尼家族的人。「他们是谁?这里不是躲藏的小屋吧?」 「是另一个藏身处,救你的是这些魔法师,不是我们。」 奎里德一行人找到另一处空屋后,只搬了塔布过来。他们替其他解除诅咒的百疾兵挂上赛革特之钢,暂时放在路旁。一旦守备队醒过来,应该就会照顾他们了。 「魔法师?他们是魔法师……?」 「他们解开了你身上的诅咒。你现在觉得如何?还记得『银色天女』军的事吗?」 「竟然问我记不记得?你在胡说些什么!天女大人她……」 塔布话说到一半突然变得迟疑。「天女大人……奇怪,怎么会这样……之前我到底……」 他一脸慌张,确认似的摸遍自己全身,擦了擦额头。奎里德将话题一变。 「冷静点!你本来是百疾的士兵,现在不是。你的脓血与斑都除掉了,已经不是百疾。」 塔布的恐惧稍缓,总算点了点头。「我已经……不是百疾了……」 「我们也不是百疾,不需要再为『银色天女』大人卖命了,没错吧?」 「……没有错……」讶异于自己变化的塔布,缓缓道出自己的遭遇。他说自己是戍守沃尔峡谷要塞的小队长,被成群的百疾攻击,才会成为他们的同伴。 「到底是为什么呢……那好像不是我的事。虽然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却觉得那是别人的人生……」 正如奎里德所预料,塔布对于百疾军的主要部队相当了解。 「指挥主部队的据说是一名骑士,告诉我们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我并不清楚。可是,」塔布指着奎里德的锁子甲,「他穿的锁子甲上也有跟这一模一样的徽章。」 奎里德与阿札破互看了一眼,暗暗咬牙。塔布指的是「卡尔加」的徽章,再加上他所形容的外貌身形都指向吉尔达·雷。原本的怀疑如今成了笃定。 「你们是帝国军的人……?」原本身为帝国军人的塔布轻易相信了这一点。 「嗯。我们正打算终止这场战争。你有回到百疾主军队的方法吗?」 塔布摇了摇头。「我们搭的疾风船只能到达苏贾瓦,回不去了。天女大人……她只命令我们到死都要作战增加同伴。」塔布说出天女这个字眼时,脸上出现了复杂的神色。似乎还不习惯那么强烈的忠诚竟在片刻消失了。 「也就是叫你们去送死喽?你不觉得这天女太狠了吗?」 阿札破批评完,塔布似乎才恍然正视这个事实,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没想过……那是因为你们不曾见过天女大人……」 「那么,我们就去见她吧。」圣德基尼家的魔法师静静地说道。 向来对魔法师没好感的阿札破说道:「怎么去?外壕上的海军那么多,连只蚂蚁都钻不出去。」 「诺西克。」 最年轻的魔法师咏唱了某种咒文。只见一道淡蓝色的光晕化成包围他自己、奎里德与阿札破的球体。 「哇!」 阿札破与塔布同声惊叫。三人的双脚离开地面,身体随着光球飘浮在空中。奎里德想起他曾在「赤砦」看过相同的球体包围雪芙儿飞行。年长的魔法师开口:「诺西克的咒文可以飞越河川上方。我托亚能在沼泽地上制造通道,这位索金可以保护我们不遭受炮击。」 「我……我不想回去!只要见到天女大人,我又会……」塔布露出恐惧的神色。 「好吧。你回帝国军去向他们报告有关百疾的事。不过关于我们作战的事则要保密。」 奎里德又命令库比亚多与塔欧。「你们两个去通知雪芙儿他们这件事,把他们带出来。」 「只剩你跟阿札破队长两个人不要紧吗,奎里德?」 库比亚多狂妄地说完,就被塔欧一把揪住脖子。 「唔,到了那里就见真章了,毕竟我得跟吉尔达·雷做个了断。」 毕竟带他来里沃的人是我,奎里德在心里补充说着。阿札破似乎想要赶跑奎里德的不安似的笑道:「参谋长既然说要『见真章』,那肯定有缜密的计划了。」 天就快要亮了。奎里德一行五人与库比亚多二人分别后,离开空屋前往与河口相反方向的街道西边。据说百疾兵一到了天亮大抵都会回自己的阵营。他们得抓准这个时机混入。 苏贾瓦川上游处的帝国海军舰队也排列得水泄不通,连蚂蚁爬出去的空隙都没有。炮击的声音逐渐远离,因为百疾军已经开始撤退了。 「走吧。」 魔法师一行人毫不犹豫地行动了。诺西克在楼阁后方做了一个光球包围众人,缓缓地朝河川上飘出去。宛如在水面上滑行般逐渐靠近驱逐舰的舷侧。 「这不是会被看得一清二楚吗?」阿札破慌张地说。 「无妨,我已经施下遮蔽咒文了。」五官端正的诺西克微笑道。 驱逐舰上的水兵们什么都没发现,因硝烟而脏污的脸显得疲惫,依旧在甲板上奔走搬运弹药。经过彻夜的迎战,甲板长发号施令的声音,以及信号兵警戒的叫声都极为沙哑,显然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好几个晚上了。很快,百疾军的一发炮弹就打中了离一行人极近的驱逐舰,舷侧爆裂,炮兵也被炸飞。索金咏唱咒文,熄灭甲板上蔓延开来的火焰。只是那些大声哀嚎鲜血直流的士兵们,他们既不能救也不能闭眼不看,只能眼睁睁地经过他们。回头看向北边,只见舰队的大半都有遭受轰炸的痕迹,有些正在修理,或用七零八落的炮列持续进行着炮击。 「难道他们认为彻底防守就会有胜算吗?」 在帝国参事会中执牛耳的正规军司令们如此一无是处,令奎里德感到火大。就算帝国军再强大,能日夜交班的战力也有限。士兵们在精力耗尽之前,不见得能够将百疾全数歼灭。如果奎里德现在是司令官,一定会派空军往更远的地方搜索,直捣敌军大本营。 然而参事会里的那一堆政客由于不 知道什么时候百疾的疾风船又会来袭,怕得只能让疾风船在自己上空飞行守护。或者也可以说他们同样害怕奎里德的「东域」叛军或查波罗杰的「西域」叛军发动攻击。 一行人又穿过低空来回飞行的空军疾风船正下方,越过舰队。诺西克寻找炮列的间隙,避开弹道前进。正在集中精神的魔法师们个个脸色苍白紧绷。 正当光球越过河川上方时,曙光照亮了沼泽地的惨状。百疾兵的尸体倒成一片,浑身都是泥泞。只有极少数的士兵还苟延残喘,持续发射已经有一半埋在泥里的炮筒,但炮筒前方早已倾斜,失去准头地往上仰。这样子能打中帝国海军舰队才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明明就安排了那么惊人的夜袭,却不肯花功夫在沼泽地重新调整炮筒,让奎里德感到惊讶。这些百疾士兵就像潜入城里的塔布他们一样,只是一味地以前进送死的方式作战。大量的百疾军已经撤退,独留退无可退的伤兵们,机械式地持续进行攻击。 而其中一发失了准头的炮弹便朝奎里德他们飞来。诺西克轻松地操纵光球避开。原以为成功闪避了,弹道却忽然转弯,掠过光球炸开。索金在千钧一发之际咏唱咒文,吹走火焰。 「呜哇!怎么回事?突然……」 阿札破还来不及嚷嚷完,下一颗炮弹便攻击了在爆风下晃动的光球。索金虽然再度让它爆开,却已经来不及。这不是偶然。奎里德亲眼看见两发炮弹都忽然在空中改变前进路线。 光球撞上沼泽地后破了。下一发炮弹又朝他们袭来。 托亚咏唱咒文,正当大家滚进沼泽地里打开的洞穴时,炮弹正好打在洞穴边缘。 「我们被盯上了!遮蔽咒文失效了吗?」 奎里德开口问话,同时察觉头上淌下血液的诺西克看起来非常虚弱。诺西克晈紧牙关,全神贯注要驱散上方的火焰。托亚将洞穴拓展得跟堑壕一样宽,示意众人躲起来。 「是那个魔力的主人。就像我们能感应到他的存在一样,他也能感受到生命魔法的存在并攻击我们。请离我们远一点,如果跟我们在一起,连你们都会遭受波及。」 「可是……你们除了魔法之外有办法自保吗?这里可是战场啊。」 阿札破说完,索金回道:「我们都尽自己所能吧。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封印百疾,请二位尽快离去!」 索金的咒文化为热风,将奎里德与阿札破吹离洞穴。同时间炮弹袭击洞穴,往上喷溅的泥泞硬生生地隔开了三名魔法师兴奎里德二人。 5 「住手!为什么你要攻击我方的阵营!」 吉尔达·雷不由得出声喝止。「银色天女」军的大本营就设在苏贾瓦西北方五公里处。萨亚雷在为天女搭建的大帐棚上施展守护之术,坐在从庄园运来的床铺上,指挥若定。从未受过军事训练的百疾士兵人数众多,然而能够操纵大炮的人很少,因此萨亚雷在炮弹上施下魔法阵,只要咏唱咒文便能击中目标。 上前线的士兵只不过是完美达成运送炮弹的工作,并成为帝国军攻击的箭靶而已。吉尔达·雷只能日复一日在三芳接获死伤者的报告,以及反复发布这些根本有勇无谋的命令,这一切令他几乎无法承受。 正专心发动炮击的萨亚雷似乎没把吉尔达·雷的话听进去,他额头上丑陋的血管紧绷着,低声说道:「卖弄小聪明的里沃人,难道你们想利用那些叛国的魔法师,白费功夫吗……」 自从发动「死亡之船」奇袭以来,持续使用魔力的天女,额头比过去还要突出,她额上网纹般的血管也越发漆黑、粗大了。从那之后萨亚雷几乎没有睡觉,为了补给消耗的大量魔力,他每天晚上都会吸取士兵的魂源。 吉尔达·雷一想到天一亮,那些归来的士兵们又会成为萨亚雷的饵食,于是不知道第几次劝谏道:「你应该要施法治疗伤兵,否则再这么下去只会像吞食自己尾巴的蛇一样自我毁灭,身为军队主干的士兵也会消失。」 「傀儡也想干涉天女的安排吗,吉尔达·雷?」 萨亚雷微睁开眼看着吉尔达·雷。眼窝中的青灰色双瞳收缩着,令人联想到蛇的眼睛。 他太相信自己的能力,根本看不清战局。为了满足对魂源的饥渴,甚至故意增加自己军队的伤患。吉尔达·雷怀疑萨亚雷已经逐渐疯狂了。没错,自从米莉蒂安水色的双眸出现之后…… 「那么,叫幼年队来。」 萨亚雷的命令让吉尔达·雷浑身一僵。 「如果你舍不得士兵们的魂源,那我只好享用幼年队的魂源了。」 正因为吉尔达·雷的恐惧能取悦萨亚雷,他才会提出如此残酷的要求。 「办不到。如果你想要魂源,尽管拿我的去就是了。」 但在吉尔达·雷反抗之后,喉咙反而受到咒缚,被迫朝帐棚外喊道: 「带幼年队的孩子们过来。」 萨亚雷戴起金冠。哨兵很快便带来了幼年队的少年少女们。萨亚雷瞥了吉尔达·雷一眼,静静地指向璐珈,要其他孩子全退下。在天女招手之下,璐珈诚惶诚恐地靠近床铺。 「住手……」 萨亚雷正在考验吉尔达·雷到底能抵抗咒缚到什么程度。 你似乎特别关注这个女孩子呢。 萨亚雷没有出声,以波动将这句话传给吉尔达·雷。 因为她像雪芙儿?因为无法坚守你的正义,只好来守护这么微不足道的性命?你还真是自欺欺人呢,吉尔达·雷。 「璐珈,出去……!」 少女吓得想往后退,却被天女抓住了手臂。他故意让吉尔达·雷看清楚动弹不得四肢却不住颤抖的少女,天女的脸逐渐靠近少女的喉咙。正当吉尔达·雷忍不住闭上眼睛的瞬间,哨兵高声说道:「天女大人,骑士大人,前线部队带俘虏回来了。」 吉尔达·雷浑身的咒缚忽然解开,萨亚雷透过还有些晕眩的他开口回应: 「俘虏……很好,在外面见见他们吧。」 萨亚雷青灰色的双眼闪耀着期待,而在阵营前看见倒地的三名俘虏时,似乎更获得了证实。吉尔达·雷也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蜂蜜色的头发与碧绿的眼眸,还有专属于圣德基尼家族的端正容颜,他应该不可能错认。 三个人都身受重伤,似乎也失去意识了。前线部队的百疾兵们尽管伤痕累累、浑身泥泞,却希望获得天女的称赞,因此都围着俘虏整齐排列着。吉尔达·雷想知道为什么圣德基尼家的魔法师会在这里,环顾四周寻找答案。最后视线停在躲在队伍末端的两个士兵身上。 其中一人少了一只眼睛,倒竖的黄铜色头发下是空洞的眼窝。另一个人上身赤裸,仔细编织的红发披垂在浮现斑纹的皮肤上,就像老虎一样。 身上没有耐魔力的义眼以及锁子甲的奎里德与阿札破两人,正在百疾的军队中。 ◎ 奎里德与阿札破在吉尔达·雷的视线下万分紧张。尽管他们稍微改变了外貌,但也猜想到光凭如此无法骗过那名骑士的敏锐双眼。 在沼泽地被炮弹攻击时,魔法师们以自己为诱饵想帮助奎里德二人脱身;但对于奎里德而舌,无论是牺牲同伴独自前进,或是牺牲自己保护同伴,都属于下下之策。因此奎里德与阿札破回到托亚挖掘的堑壕,把三名魔法师拉出来。五人在泥沼中行走追上撤退中的百疾部队,奎里德与阿札破扮成百疾兵,将三名魔法师当成俘虏交给他们。尽管他们较耐得住诅咒,但要他们强迫自己除下有耐魔力的义眼及锁子甲,仍是极大的赌注。 正如他们所料,骑士与天女就现身在回营部队的前方。虽然吉尔达·雷看起来立刻就发现了奎里德两人 ,却突然将披风一甩,面向圣德基尼一族。 「这不是高不可攀的贵族魔法师吗?特地离开北方大国远道而来,真令人喜出望外呢。」 天女就站在走出来的帐棚前,只有骑士接近俘虏。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天女,连宽阔的金冠都显得沉重,让人觉得士兵们的血腥味都可能会吓着她。骑士拔起长剑,指着托亚魔法师。 「别再假装不省人事了。你们的魂源正燃烧着杀意。」 这句话就像信号,让三名魔法师起而攻击。 索金的手掌喷出火焰,包围了吉尔达·雷。诺西克则飞越火焰朝天女攻击。托亚双手贴住地面喊出咒文后,帐棚四周的地面裂开约两匹马身那么宽。 「天女大人!」 正想涌上前的士兵们纷纷掉进地缝中。诺西克的咒文卷起一阵旋风,将索金的火焰吹向帐棚。然而火焰碰不到帐棚便被弹开了,在四周形成漩渴。飘浮在空中的诺西克似乎也被旋风波及,惊险地飞行,在他撞上地面之前,碰上巨大倾斜的帐棚。 是托亚的咒文让帐棚支柱下的地面崩塌了。诺西克虽然掉进了那侗洞穴,下一瞬间,支柱却化为一把长枪朝天女飞去。随着索金咏唱咒文,支柱前端也窜出火焰。眼见火焰尖端就要贯穿天女的身体时,骑士的身体往正后方一跃,举剑击落支柱。 骑士的身体与剑都还在火焰的包围之下,动作相当僵硬。诺西克与索金再发出第二、第三支火枪。托亚同时在骑士脚下制造洞穴让他陷落。这时被地缝阻隔的百疾兵们却宛如被一阵突来的风吹至天女身边,成为人肉盾牌。在被支柱贯穿身体的百疾们层层围绕下,伫立在他们中心的天女毫发无伤。 「那是什么啊……」 奎里德与阿札破根本无法用上在地缝边缘拔起的剑,只能目睹眼前骇人的魔法战。 诺西克与索金合作无间地以咒文做出巨大火球,落在天女的头上。 此时,奎里德二人的身体突然之间飞了起来,跟其他的百疾一起飞向天女的头顶上方。火球袭来,眼见两人也即将被波及时,突然有人抓住了两人的脚踝将他们扔进地缝里。随后烧焦的百疾们也接连着掉进地缝中。 「这样就结束了吗?」 奎里德听见夸耀胜利的话,却不是骑士的声音。因为骑士正倒在地缝边缘,苦涩地看着地缝下的奎里德二人。那双蓝色的眼睛很混浊,已失去了以往的清澈,其中却没有憎恨,而是满满的悲伤。 「快走……别靠近天女……」 骑士轻声说完,奎里德的耳边也响起塔布的忠告。 可是你们一定要万分小心喔。别看天女大人的眼睛,也别听她的声音,不然的话…… 不愿让忠告内的恐惧征服自己,奎里德踩着阿札破的肩膀爬上地缝。 魔法师们倒在天女的脚边。三人的脸上甚至指尖都盖满灰色的斑,不住痉挛。天女白皙的双手箝住诺西克的脖子,亲吻他。天女越吻越深,魔法师碧绿双眸中的光芒也消失了。接着天女吻了索金与托亚之后,她的双颊有如玫瑰般动人,红艳的嘴唇甚至令人以为能嗅到馨香。 满意地睥睨着三个死去的魔法师,天女扬起一抹微笑。 「这么一来,我们就胜券在握了。」 第十二章 黑云 1 雪芙儿与伊斯被带到叶慈家楼阁的房内休息。 她过了半夜才躺下,昏昏沉沉中,大炮的声音不绝于耳,让她数度惊醒。尽管如此雪芙儿还是小睡了一会儿,后来她感觉到睡在并排的箱型床铺上的伊斯动了,便也醒了过来。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伊斯?怎么了……」 伊斯面朝格子窗户的方向,似乎正仔细聆听什么。 窗户外出现一道人影,雪芙儿差点出声惊叫。只见伊斯推开窗户。 「总算找到你们了。」 库比亚多纵身跳进房内。 「库比亚多,你是怎么……」 雪芙儿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这间房在楼阁的四楼,窗外也没有阳台。更别说楼阁四周的楼梯或走廊都有莱谬安排的守卫。 「你不知道我的老本行是什么吗?这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听完奎里德要他带来的话,雪芙儿也问道:「奎里德打算杀了雷阁下吗?」 库比亚多顿了半晌,开口回答:「如果有必要……的话。」 雪芙儿也明白,如果吉尔达·雷真的利用百疾的诅咒或米莉蒂安的能力让许多人去打仗,到时奎里德一定不会手下留情;而到了那个时候,雪芙儿是否也必须与吉尔达·雷为敌呢? 她也非常担心埃梅。雪芙儿终于明白如果埃梅能够出现,将会带给她多大的勇气。凤旅团是否会让埃梅吃更多苦头呢?大家竟然都为了无法解开百疾诅咒的雪芙儿而来…… 「没时间让你烦恼了。我们得先离开苏贾瓦才行。」 库比亚多果断地说道。然而伊斯却淡然地回答: 「那样似乎行不通。我的兄弟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伊斯以沉静又哀伤的碧绿眼眸迎视库比亚多。 「刚刚北方那个大火柱,你应该也有看见。当时我就感觉到了。」 库比亚多的眉头蹙得死紧,咬住下唇。尽管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是要遵照奎里德的命令。 「好了,先出去再说。塔欧还在下面等……」 「我不去。库比亚多,你跟伊斯一起走。」 雪芙儿说道。伊斯的冷静提醒了她,尽管失去兄弟,伊斯仍是遵从药王树的预言。对雪芙儿而言,相信吉尔达·雷也是预言的一部分。她不能输给不安带来的恐惧,一定要相信最好的结果。 「别说傻话了,雪芙儿。奎里德把你交给我们……」 「莱谬先生他……可能里沃军正打算与凤旅团联手做些什么。我必须想办法阻止。伊斯,你会使用这个咒文吗?」 雪芙儿摊开圣德基尼的魔法师所交付的新咒文。 「嗯,我已经记下了。这是能强化管针术的防御咒文。」 过去凤旅团为了获得禁咒而要埃梅加入他们。如今又捉走埃梅,肯定是不希望他解开百疾诅咒。雪芙儿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伊斯,请你去救奎里德他们。我去找出凤旅团的魔咒师。他们一定躲起来了,大概是莱谬先生把他们藏起来的。」 想要埃梅魔法的凤旅团们不会立刻杀死埃梅,她必须找到魔咒师,问出埃梅被带到哪里了。 「有人来了。」 伊斯说完,库比亚多便跳了起来。伊斯封印住门口,雪芙儿把库比亚多推到窗边。 「我现在是人质,所以很安全。你们快走!」 伊斯没有犹豫,催促库比亚多跨过窗户。 「雪芙儿,我们一定要阻止百疾。」 雪芙儿与两人视线交会。 「嗯,一定。」 来人粗暴地敲着门,发现打不开之后开始用身体撞。雪芙儿往窗下看,高得令她晕眩,只见两人只靠一条细绳索往下滑。 就在她关上窗户的同一时间,门上的封印也破除了。穿着镗甲冲进房的莱谬身后带着守备士兵,一脸狠厉地问道:「你的同伴呢?」 雪芙儿没有回答。士兵们立刻从两恻抓住她的手臂。 「去找!找到就杀了他们,把尸体带回来!」 下达命令之后,莱谬眯起双眼,露出扭曲的笑容。 「不管你打什么算盘,都太晚了。我已经找到吉尔达·雷在哪里,而现在轮到你出场了——雪芙儿·阿尔各。」 2 在不断落下的雨水中,五艘里沃空军的疾风船从苏贾瓦出击了。帝国参事会将征讨百疾军的工作全权委派给莱谬·叶慈,让他指挥舰队。莱谬将雪芙儿当成人质押上船,并带领精良的守备队。 「百疾军中似乎起了内乱。隐匿敌人大本营的守护术在火柱出现时消失了。因此我军魔法师的探索魔法才总算能锁定他们的位置。」 雪芙儿看得出半数以上的守备兵都是拥有两个「木魂」的异能兵,他们身上的魂源流动比其他士兵快了好几倍。然而她却没有看到任何魔法师的踪影。雪芙儿在搭船前背下埃梅的咒文,还写出来请莱谬转交给魔法师,如今她也不能确定莱谬是否有做到。 「魔法师都是胆小鬼,上战场只会碍事而已。」 莱谬冷笑说道。他的腰际佩挂着从雪芙儿身上抢来的甲蛇之剑。雪芙儿很惊讶莱谬看起来一点也不怕热病,想来魔咒师果然躲在某处才对。 「看到敌军本营了!」监视的士兵前来报告后,莱谬立刻下达命令。 「全舰开始空袭!」 雪芙儿跟莱谬一起待在旗舰的前甲板。舰队成楔形排列飞行:旗舰位于舰队中央后方,左右两翼各有两艘船舰在前方,因此雪芙儿能清楚看见从斜前方舰艇上投掷、有如黑色冰雹的火焰弹。火焰弹是塞了火种的油壶,一撞上地面,油就会洒在周边一带,造成爆炸性的大火,连雨都无法浇熄。 沼地尽头是一处隆起的台地,台地上较隐密的低洼处很快就被火红的烈焰与漆黑的油烟熊熊包围。火焰弹紧接着纷纷落在从天上看去有如丛生香菇的帐棚上,吸了雨水的帐棚燃烧时窜出蒸气与浓密的黑烟。舰队通过帐棚群上方,在北侧散开后降低了高度。即使百疾主阵营已经陷入一片火海,莱谬还是继续攻击周围地区。这时疾风船正摇晃着闪过喷窜起的黑烟,掠过帐棚。雪芙儿看见浓烟中挣扎的人们,闻到肉烧焦的味道,忍不住伸手掩面。然而里沃士兵们却发出胜利的欢呼。 「百疾们!全都烧光吧!」这些人已经忘记百疾们原本都同为里沃人。 然而当舰队再度于南面散开,打算在洼地上空回转时,巨大的箭却接二连三从沼泽地方飞出,自前后左右刺进正打算转向的疾风船船底。 「是高射大弩!」 监视的空军大喊。那是唯一能攻击疾风船的地面武器,巨型大弓有如炮台般向上朝天空发射重达数石的铁箭。浑身泥泞的百疾军从沼泽地的泥土中爬起来;他们将高射大弩埋在沼泽地里,自己浑身涂满了泥巴潜伏着。随帐棚葬身火海的百疾兵数量多到令人不觉得是个陷阱,但数量更多的大军却突然从舰队后方出现。 「他们竟有高射大弩……是一直都藏起来没用吗?」莱谬咬牙切齿。「全舰上升!」 然而此时却只有旗舰能拉起高度,因为射进船底的箭上绑着长长的网子,数干名百疾兵拉着网子将船往下拖。由于他们原本就采低空飞行,船底与沼泽地距离不及二十匹马身。 旗舰能平安升空是拜守备队之赐。异能士兵最早发现箭上的网子,从舷侧飞身跳下切断网子。这些切断网子的士兵靠着大箭若无其事地爬回船上,不只雪芙儿吃惊,连里沃空军们都惊讶不已。 「停止轰炸,散开!」 所有火焰弹已经用尽,莱 谬掉转旗舰,纵侧面炮击地上拉扯网子的百疾军。疾风船的炮门为了进行空战,开口都设在舷侧,如今能瞄准地面的只剩能自由飞行的旗舰了。 百疾们在炮弹之雨中壮烈牺牲。然而就算身边的人被炸飞,也不见任何人恐惧想逃,没有人松开手上的网绳。疾风船在绳网拉扯下失速,其中两艘失去推进力而坠毁。另两艘与彼此交错,网子也因此缠在一起,船身双双栽进沼泽中。百疾军的网绳作战成功了。就像看见甲虫尸体的蚂蚁群一样,百疾士兵开始袭击倒在地上的疾风船。空军们不分将领船员都拿起了武器,但短兵交接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百疾兵一开始与里沃军交战,诅咒便缠上了里沃军,让他们攻击自己的同袍。 不过,莱谬似乎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把人质吊起来。」 莱谬依然以自信满满的态度命令守备士兵。雪芙儿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绳网通过她的肩膀腋下腰部将她紧紧缠住,悬挂在左舷水平帆柱上。旗舰提升高度,雪芙儿现在等于被垂挂在里沃的楼阁最上层。垂降到比船底还下方的地方后,就像空中毫无凭依的钟摆一样摇晃。将雪芙儿就这么挂在船底与地面的正中央后,旗舰就在战场上回旋。绳子陷进她的皮肤,绳网带着雪芙儿来回晃动。 雪芙儿咬紧牙关,紧闭双眼不让自己哀嚎出声。然而正下方战场上不断展开的怒吼声,却在瞬间安静下来。雪芙儿轻轻睁开双眼,只见百疾们静止不动,全都看向同一个地方。雪芙儿循着他们的视线望去,眼前是跨在马背上的骑士。 尽管骑士双颊消瘦,眼眶也深陷,但雪芙儿不会认错那双如多姆奥尔湖般湛蓝的双眼。骑士看着雪芙儿的双眼中没有喜悦,而是充满了痛苦,让雪芙儿觉得自己受到责怪。而最让雪芙儿感到心痛的是骑士的魂源变化。骑士曾经那么光芒耀眼的魂源如今一片漆黑,波动极为扭曲。 骑士的马鞍前方还坐着一名银发少女。少女头上的金冠发出晦涩的光芒。 「雷阁下……米莉蒂安……」 雪芙儿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不清,宛如拒绝看清楚眼前的光景。 3 莱谬要求用雪芙儿交换和平。 「我们答应休兵。」 吉尔达·雷的答案正符合莱谬的期望。 莱谬命人拉起雪芙儿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并且从船头垂挂一条绳梯而下。 「只有『银色天女』跟阁下二人能上来。」 两人也答应了。这点同样在预料之内。到此为止,都跟沃巴拉时的状况相同,他们两人就能夺下朱佐司令官的旗舰。可是莱谬,叶慈的旗舰不可能让他们如愿。 他在船头甲板与前甲板之间,整齐地部属了守备队。前甲板比船头甲板还高,莱谬能一眼看见他期待已久的贵宾上船。 首先是骑士,接着天女也跨过船头的舷侧,两人站上三角形的船头甲板。这瞬间,甲板三个角轰然窜起紫色火焰,那是从秘密刻在该处的魔法阵发出。火焰沿着甲板上凿下的象形文字沟渠窜烧,完成了三角形的封印。无论利用什么武器或魔力,都无法从内部破坏这个三角阵。是个一旦走进去,就再也逃生无门的监牢。 察觉魔法阵的天女露出吃惊的表情,可惜她的双眼在金冠的阴影之下,所以看不清楚她不安的表情。骑士似乎是警戒似的一动也不动。 「动手!」 莱谬下令的同时,守备队便朝两人放箭。吉尔达·雷大步往天女身前一站,四肢身体全部中了箭。 「吉尔达!」 雪芙儿尖声大喊,但异能兵就像以万钧之力箝制她,让她动弹不得。 骑士拔掉或挥剑扫掉刺进他上衣的箭,尽管腰腹处有锁子甲保护,手脚上没有防具之处却都还插着箭。他就用那样的手挥剑,将守备兵接二连三射来的箭矢拨开。 然而失准的箭也会在三角阵的边界反弹,接着改变轨迹飞进阵内。如果他想保护身后的天女,就必须挥开四面八方而来的箭。天女目前虽毫发无伤,但刺在骑士身上的箭却逐渐增多。 地面上的百疾军看不到旗舰上发生的事,众人只能遵从休兵的命令,等待进一步的指示。 箭雨集中落在被逼到船头角落的骑士与天女身上。当骑士挥砍的剑尖碰到魔法阵的边界时,紫色火花沿着剑窜上骑士的身体。骑士全身如遭雷击般痉挛,被火花灼伤的皮肤冒着烟。 吉尔达·雷受伤的姿态带给莱谬无上的快感,让他不自禁地发抖。然而莱谬没这么简单就杀他,他要如骑士之前对待他的那样,要骑士苦苦哀求他住手,要彻底夺走骑士冷静表情下的野心与自尊。 「住手!」 雪芙儿的尖叫令莱谬更为兴奋。 「你看清楚!这是区区乡下骑士跟帝国作对的下场!」 雪芙儿总算明白,莱谬根本打算彻底作弄两人之后杀了他们。 这瞬间,吉尔达·雷的巨变或是百疾全都从雪芙儿脑海中消失了,她只剩下拯救骑士这个念头。无论骑士变得如何、无论他做错什么、更无论全世界是否都想置他于死地,只有雪芙儿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雪芙儿仔细看清四周,现在咏唱魔法阵咒文的魔咒师,一定站在甲板上。她逐一看清楚船尾甲板上、中央甲板、索具与帆柱后方的空军们的魂源,不过一无所获。焦躁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然后她终于发现到两个与众不同的魂源。 两名魔咒师就混在她面前排列的守备队之中,散发着与异能兵不太一样的强烈波动。他们一开始就在莱谬身边了,只是打扮成士兵瞒过了雪芙儿。 雪芙儿用被反绑的手采进腰带内侧,那里面缝着许多福齐萨做好的管针,雪芙儿小心翼翼地拔出来握着,不让他人察觉。接着往后倒向身后押住她的异能兵身上,尽力一刺。 同时她将全身波动往针里送,咏唱「遮蔽咒文」。赛革特之钢将咒文波动强力打在士兵的灵魂里,就算是异能兵也浑身一僵,雪芙儿的双手像鳗鱼一样扭动想挣开绳索。 「你!」 在莱谬察觉之前,雪芙儿快了一步冲向守备队伍,撞上离她较近的魔咒师。魔咒师正想用咒文咒缚住她时,雪芙儿却以额头侧面抵着对方喉咙,再度咏唱「遮蔽咒文」。雪芙儿的咒文比魔咒师的咒文稍快了一些。 魔咒师的双眼失去了焦距,三角阵一角的紫色火焰随之消失。吉尔达·雷迅速抢进,以箭刺穿刻在甲板上的图形与象形文字。米莉蒂安似乎说了什么,另一名魔咒师脚步踉舱,大吼出咒缚的咒文。 异能士兵同时拔剑攻击的对象并非骑士,而是米莉蒂安。 十几名异能士兵飞过正要攻击的骑士上方,包围了米莉蒂安。米莉蒂安消失在无数交错的刀刃下。 「米莉蒂安!」 雪芙儿的惊叫宛如信号般,竟让异能士兵停下了动作。将米莉蒂安团团围住的异能士兵,从最内圈开始砌下。然后一个接一个双膝跪地,灰色斑纹在这些人的手上肩上蔓延开来。 魔咒师流着冷汁,持续喊着咒缚的咒文。另一个人尽管因为「遮蔽咒文」而有些晕眩,也开始唱和挺来。在倒下的士兵中心,米莉蒂安再度站起来,朝魔咒师张开双臂。 雪芙儿能感觉到三人间魔力的抗衡让整艘船都震动起来。下一瞬间她感到愕然。 米莉蒂安散发的波动,正是百疾的诅咒。圣德基尼魔法师曾说的「百疾本体」,就是米莉蒂安的魔力。米莉蒂安,或者该说「银色天女」,尽管被两名魔咒师咒缚了,都还能让守备士兵染上百疾诅咒。 「不许退!快上!」 莱谬大叫,要所有士兵上前攻击。雪芙儿被推开,在捆绑的状态下失去 重心倒地。骑士跳出来砍杀士兵们。莱谬见状一脚踩在雪芙儿胸口大吼: 「吉尔达·雷!你的对手是我!」 像是故意要在雪芙儿面前展现一般,莱谬脱下披风与镗甲。只见镗甲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与数字。从镗甲魔法阵中解放出来的莱谬,双肩、背脊、胸膛逐渐像异能士兵的背脊一样隆起。 莱谬魂源的搏动,比异能士兵还要强大激烈好几倍。他的「木魂」不只有两个,而是四个。 「莱谬先生……你……」 雪芙儿呻吟出声。皇帝的贵公子亲自接受魔咒师的禁咒,他对吉尔达·雷复仇的念头究竟有多强? 「我就先杀你的妻子!」 莱谬拔起甲蛇之剑,朝雪芙儿砍下。此时,莱谬脚上的重量却从雪芙儿胸口消失了。 甲板受到冲击,大幅度朝船头倾斜。魔剑一偏刺进了甲板,雪芙儿则由前甲板摔到船头甲板上。 4 百疾军再度用高射大弩攻击里沃旗舰。百疾们听到天女的命令,再一次展开攻击,也开始将旗舰往地面上拉扯。吉尔达·雷跟着守备兵们一同滚倒在突然变成陡坡的甲板上,竟以意想不到的近距离与倒地的雪芙儿视线交会了。吉尔达·雷看着眼前的雪芙儿,眼睛眨也不眨。萨亚雷会答应与莱谬交涉不是为了保住雪芙儿的命,只是想以休兵为饵登上旗舰而已。被三角阵囚禁时,吉尔达·雷觉得如果他能与萨亚雷一起被射杀,那也算好事;但萨亚雷不肯放弃,一边把吉尔达·雷当人肉盾牌,一边伺机找出破除魔法阵的机会。而他万万想不到给萨亚雷机会的人竟是雪芙儿。 「吉尔达……!」 雪芙儿与他四目交缠,金绿色的双眸诉尽了一切。有责备、原谅、伸出援手、乞求等等。吉尔达·雷也很想回应赌上性命前来这里的雪芙儿。他早已有觉悟不会再见面,只能在梦中拥抱碰触的心爱之人就在眼前,他想要抱紧她。可是他察觉到莱谬的杀意,打断了瞬间的重逢。 「吉尔达·雷!」莱谬从前甲板跳下来不断朝他进攻,吉尔达·雷惊险地挡下。波浪形刀身滑过他的刀锷,他从魔剑上感受到些许熟悉的波动,吓了一跳。莱谬挡回他的剑,避开了刺击,跳到他头顶上空,单手拉住绳索摇晃。莱谬贲起的双肩与膨胀结实的手臂,就像包覆了一层肉质的铠甲一样,甚至不会被甲蛇剑柄上倒生的刺棘所伤。他弯曲的背脊就像龙的背部一样,突出许多凹凸不平的瘤刺。那模样让吉尔达·雷想起被凤旅团施下魔咒的寨亚游击队。这肯定是正在与天女作战的魔咒师干的好事。其他士兵们也同样来去自如地跳跃着攻击天女。挡住莱谬以非人的行动砍下的魔剑时,怜悯与自责在吉尔达·雷心中交错,为了对抗百疾,这些人被魔法改变了样貌,这么一来,不只是百疾士兵,连眼前守备兵的生命偏离常轨,也是他的责任了。只因他憎恨施展在都蓝身上的邪术,而造成了这一连串的后果,他责无旁贷。 或许是见吉尔达·雷不断防守,莱谬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在一记空翻之后,莱谬决定胜负的攻击袭来,吉尔达·雷反射性地举剑抵挡。 「住手!莱谬……!」吉尔达·雷在最后一刻移开了剑,避免自己的剑贯穿莱谬胸口。然而,萨亚雷操纵他四肢的咒印使他的动作僵硬,莱谬便看准了这慢半拍的破绽一剑砍来。 甲蛇之剑深深地划过吉尔达·雷的背脊。然而当莱谬的脸上正要扬起胜利的微笑之际,却喷出墨黑的脓血。莱谬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脚上覆盖的黑色斑纹,绿眼睛抽搐一阵后躺了下去。 天女低头看着莱谬的死状,她身后交叠的士兵们的尸体也同样死状凄惨。吉尔达·雷跪在地上,天女上前伸手按住他,挖掘他背部的伤口。痛楚贯穿了吉尔达·雷,接着他看见倒在甲板一隅挣扎着要起身的雪芙儿。少女从脖子到脸部,全都浮现了灰色的斑纹。吉尔达·雷见状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你想寻死逃离我的掌控,别白费心机了……」 萨亚雷将咒缚的波动送进吉尔达·雷的灵魂中,也愈合了骑士的伤口,因为他还想继续将吉尔达·雷当成奴隶使唤。吉尔达·雷无法动弹的四肢不住颤抖,拼命地想告诉雪芙儿不要靠近天女。可是,雪芙儿在双手依旧被反绑的状态下,慢慢爬向天女身后。她布满斑纹的手握着长针,刺进天女的膝盖。 「米莉蒂安……!」天女的身体僵硬,跪了下来。雪芙儿攀住她,抓下她额头上的金冠。 瞬间,束缚吉尔达·雷的波动中断了。 「雪芙儿……?」细微的声音响起。在丑陋突出的额头之下,天女瞪大的水蓝双眼中映着雪芙儿的身影。不是用萨亚雷的声音,而是以米莉蒂安的声音呼唤。 「雪芙儿……」 5 帝国军的旗舰终于被百疾军拉下沼泽地了。 「天女大人!」 百疾们此起彼落地大喊,纷纷攀上了舷侧。奎里德与阿札破也混在人群之中。阿札破边跑还边骂道:「可恶!苏贾瓦的帝国军在搞什么鬼!不打算派援军来吗?」 多亏了吉尔达·雷,让两人还能活下来。圣德基尼的三名魔法师成为饵食,让奎里德明白「银色天女」是个怪物般的魔法师。天女让受伤的百疾兵留在主阵内休息,让主要部队潜伏在沼泽地中。如果没有吉尔达·雷的忠告,奎里德二人可能就会留在主阵内成为招来敌军的诱饵了。正因为他们想要离开主阵监视百疾军的动向,才知道天女的目的。 可是,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终于有所行动的帝国空军落入圈套。就连雪芙儿被吊在半空中时,他们都无能为力。吉尔达·雷同意停战,与天女前往交涉时,二人暗暗祈祷帝国军或许有胜算:然而面对「银色天女」的骇人魔力,没有魔法师的帝国军能有什么作为,说实话二人也不敢抱持太大的期待。 「疾风船一旦被夺,苏贾瓦也完蛋了。在那群百疾起飞前,一定要破坏气囊。」 奎里德与阿札破混在百疾兵里,潜入最先坠落的四艘船里,刺破船舱的气囊。幸好空军似乎也接获了相同的命令,其中两艘在奎里德二人到达之前,害怕被百疾俘虏的空军已经破坏气囊了。 然而奎里德猜中了最坏的结果。旗舰被百疾拉下来了。 「吉尔那家伙,到底对雪芙儿怎么了……!」 见阿札破焦急地咬牙,奎里德冷静地向他分析状况。 「吉尔达·雷没有杀我们,他也不会对雪芙儿见死不救。我们要先不让船起飞才行。」 两人推开涌上旗舰的百疾兵,正打算沿着舷侧开启的炮门爬上船。 周围突然迅速暗了下来,两人抬起头,只见从有着灰色雨云的西方,一道浓烟般的黑云急速上窜后扩散开来。黑云逐渐覆盖整片天空,四周开始响起诡异的风声。满身是沼泽泥泞和雨水的奎里德,背脊窜过一股恶寒。那既不是风声也不是乌云。是一大群黑蜂。 当醉心于攻击行动的百疾兵们终于察觉那诡异的翅膀拍击声时,已经被黑蜂群团团包围了。百疾兵们抓搔着被黑蜂覆盖的脸,大声哀嚎后倒下。奎里德与阿札破在泥地中翻滚,拍走黑蜂。跟他们一样不断挣扎的百疾兵,就在他们眼前一动也不动了。黑蜂从不再动弹的牺牲者身上飞走,包围下一个猎物。蜂群也涌进了旗舰的炮门内,在里面被一片黑雾包围的空军,不顾一切连滚带爬逃出来。 阿札破抓住一只黑蜂,一语不发地拿到奎里德面前。因为只要开口,蜂群就会涌进嘴巴里。放眼所及宛如一片黑色的沙尘暴,光要睁开双眼就相当勉强了。黑蜂身上有着会散发磷光的细致纹路,纹路看起来似乎是数字与文字。 是魔法阵。奎 里德瞪大了双眼,重新环顾四周。沼泽地上满是倒下的百疾兵,整个军队完全瓦解。奎里德察觉黑蜂改成带状排列,宛如分成两道河流。其中一条从西方飞向沼泽地,另一条则从沼泽地起飞回到西边。这条洪流的前方,有两道宛如大鸟的影子在空中飞行。 「援军吗?」 阿札破原本满怀期待的声音,突然变成恐惧的喘息。 「不对!是鸟船……!」 凤旅团的疾风船有如凤凰飞舞,较小的一艘从嘴里吐出蜂群,大的那艘则吞噬了黑蜂。 6 雪芙儿跟米莉蒂安一起被黑蜂群压倒在地上。那时她将金冠从米莉蒂安头上摘下,正打算咏唱「遮蔽咒文」。却在瞬间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皮肤上传来尖锐的刺痛。那股痛楚贯穿七个灵魂,麻痹她的魂源。雪芙儿感到一阵恐慌,以为百疾诅咒所带来的陶醉感已经支配她的灵魂了。 然而侵蚀雪芙儿的百疾波动也开始紊乱,与雪芙儿自己的魂源彼此排挤。那股令人不愉快的不和谐感,震动她额头两侧的角,引发她作呕的感觉。她用力咬牙忍住,发现那种感觉逐渐削弱了。接着察觉百疾诅咒逐渐从她身上被蜂螫的地方流走。那与她在多姆奥伊染上诅咒时,以「赛革特之钢」驱逐诅咒波动的感觉很类似。雪芙儿浑身轻松得惊人,睁开双眼,虽然黑蜂还在眼前飞舞,但百疾波动已从她全身魂源中消除了。就好像蜂针吸走了她的诅咒一般。 「雪芙儿……?」吉尔达·雷正看着她。 一看见骑士忧心忡忡的蓝色双眸,雪芙儿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想投入他的怀抱,然而骑士却避如蛇蝎般往后退,拒绝了她,他的眼神也变得像石头般冰冷。重重地打击了雪芙儿。正如她所害怕的一般,骑士根本不需要雪芙儿的拯救。她所听见的那声充满怜惜的呼唤,其实是她太过期待所出现的幻觉吗? 骑士突然拉起双手仍被反绑的雪芙儿的手臂,让她站起来。视线完全不愿意与雪芙儿交会,甚至极为不愿碰她的态度,刺痛雪芙儿的胸口。雪芙儿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黑色柱子般的蜂群聚集在船头。这时,黑柱根部碎裂,被青色魔光包围的米莉蒂安从中走出。米莉蒂安的手上拿着魔剑。 亲眼见到米莉蒂安强大的魂源,只让雪芙儿感到可怕。金冠下的额头就像蓝色火把一样燃烧,相同颜色的魂源积让她全身发光。此外,位于头部的竟不只「日魂」与「月魂」,还有第三个光球存在。那道光球比她其余的七个灵魂部还要强大,带着七彩的颜色,与雪芙儿灵魂受侵蚀时所见的百疾诅咒颜色相同 米莉蒂安看着雪芙儿。瞳孔就像野兽一样大得充满了整个眼窝,幻化成青灰色。接着又以判若两人的沙哑声音呼唤她:「雪芙儿……」 雪芙儿想起那道声音与那双瞳孔的主人,当下浑身一僵动弹不得。 「是我,雪芙儿·阿尔各。」米莉蒂安在乌云般的大批黑蜂纠缠之下,踩着士兵的遗体,摇摇晃晃地走来。魔力光膜虽然包住米莉蒂安守护了她,但黑蜂只是避开青光所及的几寸距离,并不打算离去。 「米莉蒂安已经在『白色森林』献身给我,接收了总大魔法师萨亚雷的灵魂了。」 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人所说的话,雪芙儿颤抖着:「你胡说……」 「是真的。还有你深爱的吉尔达·雷为了消灭里沃帝国,自己选择成为获得百疾之力的我的仆人,因为他需要我的魔力。没错吧,吉尔达·雷?」 「是的,天女大人。」 骑士嘶哑的回答,就像刀刃一样刺痛了雪芙儿的耳朵。她无法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但骑士待在萨亚雷身边的理由已经一清二楚了。雪芙儿大受打击,只觉得浑身失去了力量。 米莉蒂安——或者该说是萨亚雷——走向船尾。吉尔达·雷也拉着雪芙儿身上的绳网跟上前。甲板上布满士兵们所流下的脓血与尸骸,没有人能阻止他们。随着萨亚雷移动步伐,黑柱般的蜂群也在甲板上移动,但很奇怪地没有聚集在雪芙儿或吉尔达·雷身上。吉尔达·雷拉着雪芙儿,随萨亚雷一起走进船尾楼,关上门后把蜂群阻隔在门外。骑士举剑挥掉几只跟着进门的黑蜂,然后破坏通往舰桥的门。 「你……!」帝国军的舰长与飞行员们一起举剑攻击他们。这时萨亚雷以沙哑的声音咏唱咒文,咒缚了所有人。就连雪芙儿也当场动弹不得。 成群黑蜂还在船尾楼周围盘旋,萨亚雷将黑蜂尸体扔向舷窗,抬起头看着上空大骂: 「你们这群凤旅团,竟敢把我的军队……」 雪芙儿大吃一惊,来回看着萨亚雷和掉在地上的黑蜂。她察觉黑蜂身上写着象形文字后,往窗外一看,只见蜂群尽头确实是凤旅团的鸟船。在倒卧沼泽地的百疾军上方飞舞的蜂群,散发着七彩磷光,那磷光与百疾的波动相同。雪芙儿当时的感觉没错,的确是黑蜂吸出了雪芙儿身上的诅咒波动。闪耀七彩光芒的百疾波动聚集起来,向着鸟船飞去。 凤旅团的目的就是这个。他们并非要破坏苏贾瓦或里沃帝国,而是利用帝国军获得百疾的魔力! 「升空!立刻!」萨亚雷命令船长。 「我拒绝……」 正当蓄胡的舰长嘴角扭曲想出言拒绝时,萨亚雷伸出魔剑咏唱起咒文:「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 魔剑的剑尖迸发出七彩波动,缠上舰长的脖子,灰色斑纹逐渐扩散到下颚,直到覆盖了额头:舰长神色沉稳得简直判若两人,其他飞行员与舵手也沐浴在相同波动之下,摇身变为服从的百疾士兵。 亲眼看着一个人的灵魂受到改变操纵,让雪芙儿浑身打颤。而且本人还没有察觉到那样的改变,这是百疾诅咒可怕的地方。雪芙儿看着站在她一段距离外的吉尔达·雷,让他魂源难以清楚辨识的『赛革特之钢』锁子甲之上,似乎还穿着另一副雕花玻璃般的镗甲。骑士的魂源依旧是混浊的铁灰色,跟过去的光芒判若两人,但他身上没有百疾的波动。意味着管针之术对他起不了作用……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成了白费心机,甚至对吉尔达·雷是个麻烦,这让雪芙儿无法承受。 甲板摇晃着发出吱嘎声,雪芙儿脚下倾斜,疾风船从船尾开始浮了起来。 7 奎里德与阿札破察觉旗舰开始上升,赶忙扑向炮门。二人使劲往上攀爬,地面离他们也越来越远。炮门甲板上,只剩被百疾兵杀死的帝国空军倒卧在地。活下来的人大概也在黑蜂追逐下跳船了。二人从遗体上借取了剑,准备走下放置气囊的船舱,于是小心谨慎地拉开舱门。 「呜哇——!」一把剑随着吼声袭来,阿札破避开身子转过身,使出一记回旋踢。被踢中的年轻士兵顺势滚下梯子。抓住士兵之后,发现他身上的伤重得令人讶异他居然还能动。 「杀、杀了我,行行好……!」 「别急着寻死,我们不是百疾。」 士兵身上的伤就像遭受爆炸波及后所受的烧伤与撕裂伤,两人什么也不能为他做。等到两人的双眼适应了船舱的黑暗,才发现气囊周围躺着许多受了相同伤的尸体,他们手上拿的都不是剑,而是斧头。 「这些人本来也想破坏气囊,是被百疾们挡下了吗?」 阿札破拿起斧头正想朝气囊砍下,长年的经验与直觉让奎里德出手阻止了阿札破。 「百疾并没有轰炸旗舰,所以你不觉得他们的死因很怪吗?再说如果百疾有来到这里的话,好歹会有一两人跟着倒下。直到刚刚为止,舱门都是关得好好的。」 气囊丝毫没有受损,还微微地震动。固定在船舱内的纺锤状主体上,刻着借由生命魔法产生浮力的魔法阵。奎里德接过斧头,退到舱门前,将斧头 扔向气囊。当斧头击中气囊之际,气囊发出雷电般的闪光,窜起紫色火花。被弹开的斧头就插进了阿札破退开前的腹部处,而且斧柄还嗤嗤地冒着烟。 「可恶!这怎么回事啊!」 「是魔法。这个气囊上施加了跟帝国空军的标准不同的咒文。」 奎里德知道帝国疾风船并不像奥拉疾风船一样拥有相当强大的守护阵。毕竟魔法师的数量与素质都远远不及奥拉。因此除了这艘旗舰之外,其他船都是只要进得了船舱,就能够肆意破坏气囊了。然而眼前这座气囊,光是一碰就会被雷电烧焦。 「到底是谁用了这种魔法……」 「旗舰的指挥官是莱谬·叶慈。那家伙除了绑走雪芙儿之外,或许还留了一手。那些守备兵也都是他的部下……」 此时,轰隆巨响让船身跟着摇晃。 「被炮击了!是鸟船吗?」奎里德与阿札破扛起伤兵跑上炮列甲板。两人从炮门往外望,发现船已经飞离地面很远了,而且还看见右舷后方的空中飘着大炮的烟硝。 「不对,这次才真的是援军!」 漂浮在雨云下方的疾风船,既非鸟船也非帝国军舰。在帆樯上翻飞的军旗,黑底上只有一个『沉默之星』的字样。 「是模哲,麦那!」 属国军团的疾风船开启了左舷炮门对准了这里。轰隆声乍响后,炮弹擦过了这边旗舰的右舷船尾,阿札破见状大喊:「是库比亚多把麦那叫来的吗?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们也在这艘船上……」 「不,这样就够了……」奎里德挑起单边眉毛,嘴角扬起讥嘲的笑容。 「这艘船上载着『银色天女』,为了不让她去苏贾瓦,只能击落它了。没错吧,帝国军?」 奎里德回过头,发现负伤的士兵早已气绝身亡。 第十三章 鸟之巢 1 「为什么到那艘船上的黑蜂不回来?百疾怎么样了!」 埃梅·巴吉尔靠在鸟船舷窗边怒吼。黑蜂群围绕着离陆飞行的帝国军旗舰,随着一起爬升。倒在地面上的百疾士兵们接二连三爬起,抬头看着在头顶上飞舞的蜂群。 「雪芙儿也在那艘船上吧?她没事吗?」小宝泫然欲泣地问着,埃梅则逼自己镇定下来。他有点懊恼自己不经大脑地自乱阵脚,让徒弟跟着不安,于是又重新低声询问鸟人们。 「黑蜂不管用吗?」 站在舰桥上的鸟人们,附加遮阳板的斗篷连帽有如鸟喙;他们的帽子遮去了目光,表情看起来也莫测高深,丝毫不显慌张。他们运作着舵轮及操帆栓,冷冷地向他报告。 「地上的百疾几乎都被我们的黑蜂吸走了魔力。可是百疾本体还在那艘船上。」 「半数黑蜂已经回船了,另外半数还在继续追击本体。」 埃梅被凤旅团的魔咒师绑架,协助他们研究身上有能吸出百疾波动的针与魔法阵的蜂。因此鸟人与埃梅创造的蜂,会像吸取蜂蜜一般受百疾诅咒吸引,并在吸收该波动后搬运回鸟船上的蜂巢内。 这些名为鸟人的魔咒师们,很巧妙地威胁了埃梅。如果埃梅单枪匹马,他肯定会抵抗到最后;但以小宝的性命,以及埃梅自己想阻止百疾军的目的威胁利诱之下,埃梅最后还是屈服了。然而随着研究不断进行,埃梅讶于凤旅团法术的多样性。利用蜂来阻止持续扩散的百疾诅咒,这种想法大概只有魔咒师才想得出来。在北国的奥拉学都中,并没有人会研究昆虫灵魂。 他一开始就知道,雪芙儿发现的管针之术要个别施展在每个百疾身上,那有多困难。此外他就算与圣德基尼家族进行研究,也找不到能一次替许多人施展的方法。然而,如今他们既然已能利用这些机动性高、微小又大量的有针蜂,只要再施加简单的魔法阵后,就能完成这个目标了。 「百疾的本体?让他逃走一切就白费功夫了。」 舰桥中央放了一把高背椅,凤旅团长老梅根·金席克悠哉地坐在那把椅子上,埃梅怒瞪着她。 梅根的栗色双眸平稳地回望埃梅。「放心吧。我们的伙伴一定会好好完成任务。」 鸟人们开始咏唱咒文,埃梅警戒地察看发生何事,只见旗舰在蜂群的包围下,逐渐朝他们逼近。 「怎么回事?」 「潜入帝国军的伙伴们在那艘船上的气囊施了咒。毕竟我们也预料到百疾一定会夺下疾风船。」 梅根的外表相当年轻,拥有柔嫩的肌肤与优雅修长的手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超过一百岁的高龄魔咒师。可是在她及腰的褐发以及前额仅一束的白发覆盖下,「日魂」蕴藏着深不可测的智慧知识。两人一起进行研究时,梅根对生命魔法的高深知识以及无止境的热情,总让埃梅既惊讶又佩服。尽管对方是个魔咒师,埃梅还是受到梅根的才能与魅力所吸引。埃梅尽管知道梅根是靠禁咒接收了吉尔达·雷死去弟弟都蓝的灵魂,埃梅也只在远处看过那名俊美不输吉尔达·雷的都蓝骑士。然而眼前这名魔咒师长老尽管身形愿长,却像个贵妇般纤细,埃梅无法想像她穿着镗甲挥剑的样子。 这是因为波动完全不同的梅根·金席克的魂源,从内部彻底改变了年轻骑士都蓝的灵魂。是埃梅创造的禁咒造成了这个结果,想到吉尔达·雷亲眼看见产生改变的弟弟时所遭受的变化,埃梅也很难平静接受眼前梅根的沉稳表情。 「所以……你打算连船一起拿下吗?」 「嗯,恐怕剩下的黑蜂们全数出动,也无法将那个魔力全部吸完。」 梅根冷静说出的事实,让埃梅背脊发凉。能随心所欲操纵那么大批军力的魔力,正是圣德基尼家族将百疾称为神明的魔力。 「你们获得那魔力之后打算怎么办?」 「你知道后又能如何?事到如今还想阻止我们吗?」 梅根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这时小宝突然大叫:「埃梅,那艘船……!」 从北方天空出现的新疾风船,开始朝旗舰发动炮击。梅根对鸟人们下了命令。 「把它打下来。」 小宝脸上血色尽失,埃梅察觉后大喊。 「等一下!那不是帝国军的船!」 正在发动炮击的船上挂着黑色军旗,与奎里德,曼斯顿所带来的军旗相同。 然而梅根只是看着前方。鸟船射出簇火的飞箭,燃烧了疾风船的左翼帆。插着黑色军旗的船立刻失去平衡,螺旋状地落至云下。 ◎ 「可恶!那群凤旅团的混蛋!」 阿札破气得在旗舰的炮列甲板上用力跺脚。麦那的疾风船消失在云朵间。尽管没那么容易坠毁,但单翼毁损之下也无法追击了。更何况下方是敌军里沃的领土。二人只能祈祷那艘船能退至安全的领空。 奎里德以为鸟船会继续攻击旗舰,鸟船却出乎意料地脱离前往西方,反而变成旗舰在后方追逐,速度越来越快。包围南部苏贾瓦的帝国海军慢了半拍地朝空中炮击,目标却已不在射程内了。 「他们不是要攻击苏贾瓦啊……」 奎里德急急地检查留在炮台内的炮弹。炮弹与火药所剩无几,而且没有炮手也无法发动攻击。夺下旗舰的天女难道已经没有能攻击鸟船的士兵了,所以没有派任何人下来。既然如此为何要追击鸟船? 「她该不会早就与凤旅团联手了吧……?」 施加在气囊上的魔法阵,说不定正在将旗舰带往鸟船。魔咒师们虽然把咒文卖给里沃,却绝不会与特定的国家或军队联手。经常都只是为了超越情势与伦理,凤旅团独有的目的而行动。 可是阿札破却不假思索断然说道:「吉尔绝对不会与魔咒师联手。我相信雪芙儿说的都是真的。吉尔没有对雪芙儿见死不救,而且明明有机会杀了我跟参谋长,却没有下手。这不就代表了那个怪物天女与吉尔的想法完全不同吗?」 鸟船与旗舰掠过苏贾瓦川上游,朝西北方前进。前方的无法治地带「红色平原」就是鸟人们的巢穴。他们得搞清楚这群鸟人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去救成为人质的雪芙儿。这么一来,我想吉尔就会采取真心的行动吧。不上去看看状况,我们就无法开始……」 「阿札破,你该不会喜欢上雪芙儿了吧?」 遭奎里德打断之后,阿札破纹面的脸不悦地蹙起。 「我偶尔也是会想些风花雪月之外的事啦。」 猛虎般的阿札破,神情瞬间与马可斯桑和蔼的脸重叠。奎里德倏地松开眉头。 「如果不是『偶尔』才如此,我就升你为副官了。」 2 旗舰的速度越来越快,追在凤旅团的鸟船之后进入「红色平原」上空。 「船舵与操帆栓都没用!」 成为百疾的航空士走投无路地大喊。前来炮击他们的军舰早已被他们远抛在后,消失无踪了。 「为什么!绳索断了吗?」 「不是……我不清楚!」所有舰长以下、位于舰桥上的将领们,全都狼狈地看着天女。 天女缓缓地举起魔剑,刺进舰长胸口。「没用的东西!」 吉尔达·雷听见萨亚雷咏唱咒文,吸取了舰长的魂源。雪芙儿一脸惨白,连尖叫都办不到。吉尔达·雷仍旧受到咒缚,只能用眼角余光看着她的身影。 「又是凤旅团干的好事吗……」天女的额头因激愤而怒张,剧烈脉动着。交织纵横的青黑色血管,从额头一路延伸到眼睛周围以及脸颊上。 将幸存的空军变成百疾,是萨亚雷的失策。黑蜂至今依旧如乌云般 盘旋在甲板上,只要一出舰桥就会成为饵食。吉尔达·雷明白了黑蜂只会攻击百疾,并将那些魂源带回鸟船集中。就像觊觎多姆奥尔湖的芙蕊神或「赤砦」的火神颂恩一样,凤旅团肯定也是为了获得百疾魔力才会使用黑蜂。只要想到如果让魔咒师们获得百疾魔力将会发生什么事,吉尔达·雷就一阵寒颤。可是眼前只要能夺走萨亚雷的能力,就算是要利用敌人的计划,或是自己要陪着萨亚雷命丧魔咒师们的手上,这都无所谓。他只希望雪芙儿…… 萨亚雷又杀了另一名空军。他不认为萨亚雷会失去理智到放任怒气任意杀戮,想来是为了迎战帝国空军舰队而耗费太多魔力,才会对魂源如此饥渴。毕竟原以为夺取旗舰之后便能获得补充的魂源,几乎全部被凤旅团劫走了。天女的四肢时而出现痉挛,白色肌肤上随处浮现的青黑色血管,就像是百疾兵的脓血斑纹。不,其实不像。吉尔达·雷认为应该是在百疾的强大魔力影响之下,开始无法驾驭魂源了。萨亚雷在杀死马可斯桑时曾说,百疾魔力与他的魂源产生共鸣,使他能完全支配米莉蒂安的灵魂。他还说自己获得了与神相等的第八个灵魂。那个第八个灵魂,换句话说就是百疾的灵魂。萨亚雷想要支配百疾,或许反而被百疾所支配了。或许是同时支配七个灵魂的力量逐渐衰弱,使米莉蒂安的魂源得以呼唤雪芙儿。 这时,炮声在他的脚下震动,炮弹从右舷往鸟船的方向发射了。炮弹虽然被鸟船的守护阵反弹回来,但的确是这艘旗舰所发出。 「下面有人!」船员说完,萨亚雷那双绽放青色磷光的双眼便一亮。 「你去,吉尔达·雷。把人带过来。」 在吉尔达·雷来得及反应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动了。 「是,天女大人。」吉尔达·雷走过雪芙儿面前,披风一角微微碰到她。雪芙儿的金绿色双眸泛着泪,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他不想把雪芙儿留在饥渴的萨亚雷身边。然而如果他抵抗,萨亚雷或许会要他亲手收拾雪芙儿。他比什么都还害怕,萨亚雷之所以不让雪芙儿变成百疾,正是为了要这么做。 带着开启无间地狱之门的心境,他打开通往甲板的门扉。黑蜂群正想飞进来,他的手臂却动起来挥剑赶走了蜂群。黑蜂很快便离开吉尔达·雷,再度包围舰桥。上甲板找不到任何活口,如果发射炮弹的是百疾兵,黑蜂断然不可能放过他们。而如果打算攻击鸟船,那就不会是凤旅团的同伴,应该是幸存的里沃军。也因此萨亚雷才会让吉尔达·雷前往处理。 然而吉尔达·雷在炮列甲板上看见了胜算。 「等你好久了,吉尔达·雷!」奎里德·曼斯顿一剑砍了过来。 奎里德露出失去义眼的左眼,扬起不可一世的笑容,毫不掩饰无赖的本性。他被卷入混战之中,竟然能生存下来混上旗舰,而且完全没有失去斗志。他仿佛看见奎里德当年在奥拉隐藏军职身分,陪他深入险境时的那股魄力。如果是眼前这个男人,一定能完成莱谬·叶慈所办不到的事。 吉尔达·雷挡下一剑,开始与对方短兵交接之际,也奋力抵抗着自己身上的咒缚。虽然只有一点,但因为萨亚雷开始衰弱,因此咒缚有了松懈。因为这破绽的出现,让身体已经熟悉的剑术稍微一偏,反应也慢了半拍。这已经足以让奎里德的剑伤到他了。 「吉尔达·雷,为什么!如果你恨里沃,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如果想杀我,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 奎里德一反常态地拼命开口质问,不断逼近吉尔达·雷。两人身上都受了伤,染血的手臂交错相抵。 「你打算把雪芙儿卖给凤旅团吗?说啊!」 骑士看着举剑相抵的奎里德的独眼,感觉到对方的怒火。奎里德是为了不让旗舰被鸟船拖行才会发动炮击。尽管在迫切的危机中,他仍靠著名参谋特有的洞察力采取行动。 吉尔达·雷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竟然只能依赖曾如此憎恨的敌人之力。可是若是奎里德,他可以弄沉这艘船以除掉萨亚雷。即使自己被杀了,他也能放心的将雪芙儿托付给眼前这名对手。吉尔达·雷用尽了全副意志力,扭动受到咒缚的身体,将脖子暴露在奎里德的剑刃之下。可是剑刃却偏了几寸,而且是奎里德故意打偏。就在这刹那,咒缚又掌握了吉尔达·雷,让他把剑送进奎里德的腰腹间。 「可恶!」奎里德痛喊一声,顺势倒下时也扫倒吉尔达·雷的脚。 吉尔达·雷正想站稳却踩了个空。他从打开的舱门滚下了船舱,撞上气囊。 紫色火花迸发,窜过吉尔达·雷全身。他听见自己全身骨头的倾轧声。随着皮肤焦臭味传来,黑暗笼罩了他,再也没有感觉。 3 骑士才一出去,萨亚雷就又杀了士兵,剩下来的飞行员或操舵手吓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在一旁观看,无法逃走。雪芙儿觉得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了。骑士正要出去时,好像瞥了她一眼。她想着莫非那就是诀别的眼神,心痛如绞之余却仍不肯相信。雪芙儿不想相信骑士竟会将她交到萨亚雷的手里。 此时萨亚雷开始用士兵的血在地板上画魔法阵。看见他画出了七芒星,雪芙儿不住颤抖。萨亚雷感觉到雪芙儿的恐惧,微微一笑。「雪芙儿·阿尔各,你不必那么害怕。巴吉尔的禁咒我已经使用得相当熟练了。毕竟我就是这样与米莉蒂安连接灵魂的……」 弯着腰步伐摇晃的萨亚雷就像个老太婆一样,但咒缚力量之强,让雪芙儿无论如何挣扎却一步也走不开,只能缓缓地被拉进魔法阵中。萨亚雷让雪芙儿躺在七芒星的芒角上,用浮现血管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在她脖子上以鲜血描绘象形文字。萨亚雷打算对雪芙儿施展禁咒。 「不……住手……」 雪芙儿啜泣出声。她感觉到萨亚雷的魂源就像以前那样在她全身爬窜,自己的七个灵魂都起了厌恶的感觉。萨亚雷在自己脖子上也画了象形文字,以安抚的声音说道: 「这次轮到你跟我的灵魂接合了。你不会死,就像米莉蒂安如今还跟我在一起。你也会跟我在一起,又或者说是跟吉尔达·雷一起留在我身边。这也是吉尔达·雷的希望喔。」 听见他这番话,雪芙儿瞪大双眼。「吉尔达他……?」 那一瞥的意思竟是如此吗?骑士想要百疾的魔力,当时留下雪芙儿跟萨亚雷走了。可是如果雪芙儿与萨亚雷灵魂相接,是否就能成为骑士所希望的存在呢? 萨亚雷开始低声咏唱咒文。雪芙儿晈紧牙关想要抵抗,但那股波动却缠上她的灵魂,传进脖子上的「月魂」。萨亚雷的魂源与百疾的波动相似,带着甜蜜又沉重的颤动,并且对她以波动说着话。 这是吉尔达·雷的期望。不可以将百疾的魔力交给鸟人。可怜的是米莉蒂安的灵魂承受不住这种重量了,因此需要你的帮助。雪芙儿,如果是你的灵魂,应该就能接受了…… 如果雪芙儿拥有百疾魔力的话,说不定就能阻止诅咒蔓延了。至少她不需要再次尝到那种丧失与孤独的感觉。雪芙儿心中的希望也就是这样。如果吉尔达·雷也是如此希望,她觉得这样下去就能实现了。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因为雪芙儿接收了梅比多尔杜王子的灵魂,才能够接近骑士。所以如果这是骑士的希望,那么接收萨亚雷的灵魂或许正是雪芙儿的命运。无论世界变得如何,只要骑士遗愿意爱她…… 雪芙儿,救我…… 微微的波动扰乱了雪芙儿的魂源,她回过神,发现萨亚雷的波动已包围了「月魂」。 救我…… 微弱的波动与萨亚雷的魂源及百疾诅咒都不同,听起来如此的熟悉。雪芙儿想起她被蜂群缠绕之前,也听过相同的声音,于是想办法安定魂源仔 细聆听。 救我…… 闭嘴,米莉蒂安! 「米莉蒂安……?」雪芙儿大吃一惊。尽管非常不清楚而隐晦,但那的确是米莉蒂安的声音。 萨亚雷的波动变得焦躁,打算强硬地突破她的「月魂」。 雪芙儿,这是吉尔达·雷的希望喔…… 雪芙儿的魂源虽然因为甜蜜的颤抖而感到酥麻,但这股甜美这次却混杂着腐败,伴随着晕眩。雪芙儿体内有不知名的东西强化了她的抵抗。这时萨亚雷的波动又变得更大,还微微发出痛苦的呻吟。 萨亚雷正在抑制米莉蒂安的波动,想将她赶到角落。他完全不在乎米莉蒂安的痛苦与哀嚎。 「萨亚雷,如果我接收了你的灵魂,米莉蒂安会怎么样?」雪芙儿抵抗着萨亚雷的波动。 不必担心,她会跟我一起活在你的灵魂中。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没什么好担心的,雪芙儿…… 萨亚雷的力量又推向雪芙儿。 「你就是说这种话,才让米莉蒂安对你雷听计从对不对!」 此时,百疾的波动开始袭击雪芙儿的灵魂。诅咒贯穿了「月魂」,萨亚雷的波动涌了进来。同一时间,米莉蒂安的悲伤也回荡在雪芙儿的魂源中。 米莉蒂安在伊欧西卡尔时是如此崇拜仰慕萨亚雷,也因此她才愿意接收萨亚雷的灵魂。可是当米莉蒂安如愿之际,她就成了萨亚雷的奴隶。萨亚雷支配她的灵魂,她只是被利用了。 吉尔达·雷真的希望让雪芙儿也这么做吗?就像当时她决定与梅比多尔杜王子灵魂相接时阿尔各村的家人所表现的那样,吉尔达·雷也想将雪芙儿交给萨亚雷吗?就像父亲与伯父、就像萨亚雷那样,吉尔达·雷也成为只喜爱会顺从他的人了吗?真的是那样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就不是雪芙儿所爱的骑士了。 牺牲这么多人之后,她竟然忘记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只想待在骑士身边,而这根本不是为了骑士,而是为了雪芙儿自己。在利亚纳的水窟中没有阻止骑士也是这个原因,而如今她又要犯下相同过错。 她来见他,并不是为了留在他身边,而是为了跟骑士一起弥补错误,能够多拯救一些人。如果雪芙儿就这么任人支配的话,她就谁也救不了。就算支配她的人是吉尔达·雷也一样。 她想触碰骑士的灵魂。吉尔达·雷的灵魂真的变了吗?再也回不去原来那种金色的光辉了吗?雪芙儿对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吗…… 随着一记爆炸声,舰桥的墙壁也炸开了。一道人影跟着一大群黑蜂涌入。 「雪芙儿!振作一点!」是阿札破的声音。雪芙儿虽然睁着双眼,眼前的黑蜂漩涡却让她几乎什么也看不到。萨亚雷以带着七彩的青色魔力光芒包围自己与雪芙儿,咒缚着她。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操舵手与飞行员看起来就像淹没在黑色沙尘中了。 「你这个怪物……!」阿札破砍向萨亚雷,青色光芒反弹了他的剑,让阿札破撞上身后尚未损坏的墙壁。正当他要再站起来之际,脚下又发出了一道巨响。 整艘船像发病一样喀啦作响,船正在失速坠落中。萨亚雷拉着雪芙儿走到舷侧。可是黑蜂漩涡仿佛要绊住他似的缠着两人。接着以可怕速度坠落的感觉,以及风暴般吹袭的强风,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雪芙儿勉强从舷侧隙缝看见的,是直逼眼前的陡峭断崖。 4 「啊啊!要掉下去了……!」 小宝大叫,埃梅则倒吞了一口口水看着里沃军舰。鸟船的舰桥上战况也非常吃紧,凤旅团的魔咒师们正忙着强化咒文。正当他们进入「红色平原」之际,军舰的上甲板爆炸了,主帆樯应声断裂。倒下的主帆樯打断了右舷的水平帆樯,两者一起坠落,只靠着绳索吊在空中。军舰失去了平衡,高度逐渐下降,朝着平原西边尽头的多拉肯思奇山脉靠近。 「还来得及。目的地不远了。」 鸟人长老梅根·金席克笔直地盯着前方。 多拉肯思奇的连绵山脉,上方就像以斧头削过的木棒,或是破裂的瓦片边缘一样排列着,形成了有如剑山一般的奇景。它的险峻与深不可测,形成人类足迹无法踏入的领域,也造就了里沃与奥拉两大国势力圈中的夹缝。凤旅团的鸟船自从绑架埃梅之后,就一直藏身在这座山脉中。 鸟人的「凤旅团」原本是以「红色平原」为据点,但在「赤砦」时因为吉尔达·雷与火神颂恩的关系失去了大半船只与成员。苟延残喘的两艘鸟船躲过了里沃「南部哨戒军」的追击,能够休养生息,都是拜多拉肯思奇的地形所赐。一般的疾风船会受到几乎垂直的剑山幽谷间吹拂的气流影响,随时有撞山的危险,但鸟人们在主要的峰顶上施下魔法阵,创造了专属的航道与停泊处。 自从「凤旅团」创设以来,似乎就创造了这个鸟巢。包括凤旅团创始者之一的梅根·金席克在内,其他许多鸟人都来自位于多拉肯思奇山脉西方的奥拉属国群——洛曼榭同盟。 鸟人们勉强操纵着摇晃的军舰,避开多拉肯思的尖锐峰角。可是军舰的船身上处处破损,似乎随时会空中解体。埃梅与小宝只能不断祈祷雪芙儿平安无事。 「下锚。」 梅根·金席克下达指示后,两艘鸟船左右散开,分别靠近两座高峰,然后各自将锚抛进两面悬崖中间刻好的魔法阵里,停在半空中。尖锐的剑山群峰中,有几座特别拔高窜入天际,鸟船漂浮的高度四周正飘着云海。 鸟人们让军舰在比鸟船更深处停下来,停在突出的山峰之间小开口的云海上。 「开始进行九星阵。」 梅根说完,鸟人们咏唱的咒文也有了变化。埃梅看见紫光形成的丝线从军舰往四面八方延伸,缠住周围的高峰。不对,或者该说是从峰顶延伸出紫光,以莲花般缭绕着云海的九个高峰为基点,形成一个九芒星魔法阵。 「九星阵……?」 埃梅的双眼瞪得像铜钤一样大。他所知的生命魔法阵式中,最大的属七芒星阵。就连七芒星阵都被视为禁咒不许使用,如今凤旅团却做出比它多了两个星角的复杂术式。 鸟人们倾巢而出现身甲板之上,开始咏唱咒文。军舰被牢牢钉在魔法阵中央,破裂的船腹内流泻出与魔法阵相同的紫光。接着盘旋在甲板上的蜂群也开始释放紫光了。 蜂群集中在船尾一处,形成紫色光球。光球不住震动颤抖,收缩成一团的状态,就像一只挂在紫光蜘蛛网上的巨大毛虫。此时,紫色光球突然迅速膨胀,出现细小裂痕。 裂痕中发出七彩的光芒,这一瞬间,埃梅看见被光球包围的雪芙儿以及另一道人影。 「雪芙儿!是雪芙儿与米莉蒂安!」小宝大喊。 梅根迅速举起手示意,鸟人们的咒文更加高亢紧张了。紫光的点盖住了七彩光芒,补好了裂痕。 「巴吉尔老师!雪芙儿怎么了?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在小宝的质问下,埃梅也只知道梅根他们想要吸收魔力而已。光球之所以会反复收缩膨胀,也可能是百疾魔力的那道七彩光芒正在抵挡鸟人咒文,两者间不断抗衡所致。 「金席克魔法师!为什么要波及雪芙儿?你的蜂群与这个九星阵不是只想要百疾的诅咒而已吗?」 在埃梅的逼问下,梅根第一次尖锐地眯起了栗色双眼。 「雪芙儿……那女孩又要来阻碍我们……」 她低声说了一句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口吻。「就如刚才所见,那女孩正打算吸收百疾的魔力。」 「这怎么可能!该不会……你打算用那个魔法阵杀了雪芙儿吧!」 「无论百疾依附在谁身上 ,我们都只想要那股魔力而已。如果百疾已经深入灵魂的话,那个人的灵魂也难免会受到伤害。」 梅根静静地说完后,再也不去理会埃梅的怒骂及小宝的哭泣声了。 5 灼伤的疼痛让奎里德的意识清醒过来。他看见船腹上的大洞,还有即将泛白的天空及倾斜的左舷帆樯。阿札破埋好的火药发挥作用了。奎里德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不知不觉天都已经亮了。 「这是哪里……」 此时他发现外面的异常光景:心下大惊。船停泊的地方并非陆地,而是在云海间;远处数个陡峭的山峰发出了紫色的光芒。光芒映照着四周所有的东西,奎里德转过身,只见气囊也包围着相同的光芒。他立刻明白这是魔咒之光,仔细一看,释放紫光的山峰中段地带,有鸟船的踪迹。 「被凤旅团抓了吗?」 就连空气中部带着魔力,不住颤动。此时必定正在进行某种可怕的魔咒。紫光太过刺眼,让他看不清倒在他身边的人影。 「吉尔达·雷……?」 在奎里德与吉尔达·雷彼此砍杀之际,双双失足坠入船舱。他只记得吉尔达·雷碰到气囊魔法阵,全身迸出雷击般的火花。奎里德想要叫醒骑士时,发现自己的手腕受了严重灼伤。 吉尔达·雷的伤比奎里德更严重。右半身几乎毁了,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奎里德以为他死了,想要去碰他的胸口,骑士身上的锁子甲却像热铁块一样烫到他的指尖。 吉尔达·雷忽然睁开双眼。「别碰。你会染上诅咒……」 骑士呻吟般地挤出声音,在奎里德面前举起左手。那只盖满黑色斑纹的手抖得厉害。骑士的双眸似乎因害怕微亮的曙光而眯起,释放狼虎般的光芒。 「你染了百疾……!为什么?刚刚不是还很正常吗……」 奎里德退了一步后,吉尔达·雷粗浅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并爬起来。烧伤的伤口中不断喷出脓血,吉尔达·雷扯了扯苍白的脸颊,自嘲地笑了。 「正常?一直到刚刚我的确很清醒,却无法随心所欲行动,现在虽然陷入半疯狂状态,却能动了。托你的福……」 「什么意思?」 「我被下了双重诅咒。一旦解开操纵我手脚的第一层咒缚,立刻就会被百疾入侵……」 得知天女竟是接续魔法实务局局长萨亚雷的灵魂,让奎里德相当惊骇,但他相信吉尔达·雷的说法。既然是萨亚雷,那的确拥有足以率领百疾军攻陷帝国军的老谋深算及野心。不对,应该说是阿札破与雪芙儿让他愿意相信吉尔达·雷。当他与吉尔达·雷打斗时,觉得骑士似乎想故意败给他。那时他豁出去地想让吉尔达·雷跌入船舱弄昏他,不过,他碰到了魔咒师的魔法阵,才会让两人双双被灼伤。 「……恐怕是这个气囊上的魔力,解开了我第一道咒缚。谢谢你,奎里德。」 「可是若你成了百疾,不就无法抵抗萨亚雷了吗?」 从骑士呼吸时不断滴落的脓血来看,他正在尽全力抵抗诅咒。他拼了命地压抑自己随时想攻击奎里德的冲动。 「没错……他现在也在叫我……为了逃离凤旅团的魔法……」 随着吉尔达·雷的视线看过去,奎里德才察觉头上的紫色光球。仔细一看,是散发紫色光芒的黑蜂漩涡。光球就像颗心脏一样不断搏动,缠住倾斜的舷侧。 「萨亚雷跟雪芙儿就在那里面……」 吉尔达·雷拖着右半身,开始爬上舷侧。奎里德正想跟上去,却被大声喝止。 「别过来!不是百疾的人只要接近那个,就只会被咒杀……我无论如何都要让雪芙儿远离萨亚雷……那之后就拜托你了……」 奎里德怱然领悟了:吉尔达·雷打算牺牲自己。 「别随便就死了,吉尔!我只能帮助活着的英雄啊。」 「……我是个死不足惜的罪人。尽管如此,还是只能把雪芙儿托付给你……」 不忍再看那伤痕累累的背部散发的悲哀与哀求,奎里德打断骑士。 「我对你发誓,会照顾雪芙儿。」 骑士不再回头。 「谢了,奎里德。」 吉尔达·雷一接近光球,释放紫光的蜂群便将他团团围住,拉进了那道漩涡中。 第十四章 重生 1 吉尔达·雷任由发出紫光的蜂群围绕着他,在他身上螫刺。 当他感受到蜂针吸收脓血时的痛楚之际,另一道力量包围了吉尔达·雷的身体,驱逐了蜂群。覆盖在眼前的紫光抖落一地,取而代之的七彩光芒包围了他。 「吉尔达!」柔软的手臂抱紧了吉尔达·雷。 「雪芙儿……!」 七彩光芒形成球形薄膜将蜂群阻隔在外,守护着其中的雪芙儿与吉尔达·雷。天女倒卧在雪芙儿脚边。仰躺的天女睁着空洞的双眼,胸口依旧微微起伏。 吉尔达·雷发现雪芙儿额头两侧的隆起也发出七彩光芒,大惊失色。 过去阿米兰堤的神兽船要坠毁之际,他也见过雪芙儿的魂源让角发光,但眼前的颜色与强度跟当时的光芒完全不同。现在雪芙儿的额头两侧就像米莉蒂安的额头一样肥大,有如随时会破裂地激烈搏动。 「没错,我接收了百疾的魔力。已经没事了。吉尔达身上所受的诅咒,我立刻就替你解开。」 雪芙儿依旧抱着吉尔达·雷,碰触他背后的伤口开始治疗他。她所碰触的地方,疼痛急遽消失。可是吉尔达·雷用力地推开雪芙儿。 「……萨亚雷呢?」 「跟米莉蒂安在一起,做什么都没用了。他们的『月魂』已经毁了。」 雪芙儿悲伤地垂下视线,捡起天女握在手中的甲蛇之剑。 「为了避免魔咒师们获得百疾魔力,我只能接收百疾。就算只剩下我们,也必须逃离凤旅团的魔爪。吉尔达,请你帮助我。」 「我该怎么做?」 「用这把魔剑,就能砍断魔咒师们的魔法阵,所以请你暂时就这样带着百疾的诅咒吧。如果走出这个守护膜,凤旅团的魔法会找上你。只要你能驱散蜂群,打破紫光魔法阵,我就能用魔力逃离这里了。」 雪芙儿的每一句话,都给了吉尔达·雷力量。雪芙儿的手爱抚着吉尔达·雷,消除了他的伤口与痛楚,同时也缓和他长久以来的苦恼,觉得终于得到可以毫不迟疑奉献忠诚的对象,这份近乎陶醉般的喜悦,从他身体深处涌上来。 「吉尔达,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不管是凤旅团或里沃或奥拉,他们永远都不会来拆散我们了。」 吉尔达·雷接下魔剑,捧起雪芙儿的脸颊。他抬起雪芙儿的下巴时,雪芙儿羞怯地闭上双眼。 「雪芙儿,我爱你。」 雪芙儿紧闭的眼睑颤抖着,滑下一行清泪。吉尔达·雷吻上她的眼泪,将魔剑刺进自己的腰腹。 「吉尔达……!」 雪芙儿惊愕瞪大的双眸,并非吉尔达·雷所爱的金绿色,而是七彩的霓虹色。脓血从吉尔达·雷的脥下与口中喷出。 「萨亚雷……我不会再当你的傀儡了。」 吉尔达·雷用疼痛驱散了陶醉的波动,离开雪芙儿身上。 他一开始就知道萨亚雷借雪芙儿的身体治疗他之后,打算再度将咒印刻在吉尔达·雷身上。无论萨亚雷模仿得多么像雪芙儿,却做了雪芙儿绝对不会做的事。 「无论发生什么事,雪芙儿绝对不会放弃就要死的朋友,也绝对不会想支配我或任何人。这一点你一定想不到吧?」 得知意图败露的萨亚雷展现了本性。「你以为你能够反抗百疾的主人吗?」 诅咒收紧了吉尔达·雷的灵魂,袭击他所剩无几的思绪。推开雪芙儿的手放松了,再度抱住她。陶醉感麻痹了吉尔达·雷的抵抗,取而代之的是想要对主人五体投地的强烈渴求。 吉尔达·雷淹没在令人晕眩的陶醉波动中,伸手探向魔剑。甲蛇的倒刺插进手掌,思绪的薄雾有了瞬间的开朗。 「你想把雪芙儿跟我一起杀了吗,吉尔达·雷!你办不到!」 萨亚雷用雪芙儿的脸对他微笑,她的手爱抚似的在吉尔达·雷的胸膛画出咒印。正当诅咒的迷醉与咒缚的魔力几乎要完全支配他的时候,他感觉到雪芙儿的身体突然僵硬,微微地颤抖。 雪芙儿的灵魂正在与萨亚雷搏斗。吉尔达·雷所吻去的泪水,果然是雪芙儿所流下的。雪芙儿双眸中七彩与金绿色的光芒交替闪烁,显示她内在激烈的冲突。 吉尔达·雷重新获得足以对抗体内魔力的勇气,他尽全力砍下魔剑,就好像在沉重泥沼中挥舞般。魔剑虽然只把七彩之膜砍出了些微裂缝,但蜂群却从该处飞了进来。萨亚雷释放出更强的七彩光想要堵住膜,因此对吉尔达·雷的咒缚也放松了。 吉尔达·雷挥出第二剑、第三剑,不断刺破百疾的守护膜。蜂群漩涡包围了吉尔达·雷,他则直接冲向雪芙儿。 雪芙儿的双角发出七彩光芒,想要做出更小一点的守护膜隔绝蜂群。吉尔达·雷用魔剑打破了光线,奋力抱住雪芙儿。吉尔达·雷身上的蜂群缠上雪芙儿的角,就像浓烈的紫色火焰。 最后,紫光终于镇住了七彩的光芒。 2 雪芙儿的脸颊感觉到了吉尔达·雷的眼泪。 「抱歉,雪芙儿……让你受这种苦。」 拥抱她的强力臂膀,彼此交叠的胸口,都传来骑士强韧的魂源脉动。尽管带着铁灰色,隐去了她所爱的金色光芒,却是无可取代的吉尔达·雷的波动。 雪芙儿受到萨亚雷魂源压迫而冰冷的魂源,被这股波动所温暖,开始强劲且炙热地搏动。萨亚雷的魂源为了继续支配灵魂,发出了更强更紧绷的波动。 骑士祈祷着。 「火神颂恩啊,我愿献出生命,请您保护雪芙儿……!」 骑士的魂源就像过去一样,从魔剑的甲蛇之柄传进波浪形刀身,让魔剑如火炬般发光。骑士反复将魔剑刺向自己,喷出来的血水与魂源溅湿了雪芙儿的身体。 雪芙儿的魂源挣扎着,发狂般地叫喊。 骑士就要死了!而且是在他一身伤,魂源被入侵的状况下! 「诸神啊,请救救吉尔达吧!如果祢们要惩罚,就请降临在我身上!」 雪芙儿也向神祈祷。对水神芙蕊、对药王树、对奥丹、对所有其他诸神祈求。 祈祷的波动增强了魂源,摇晃她的灵魂。摇晃的大波动涌向七个灵魂,挣开了萨亚雷的魂源。额头两侧掀起波浪,就连压制「月魂」的强大百疾波动都开始震动了。 接着,她开始听见让她双角震颤的强大咒文。紫色的光芒照射进来,因百疾而变钝的「月魂」变得清晰。咒文的波动包围了百疾波动,想将它剥离雪芙儿的魂源。萨亚雷的魂源与百疾波动同步抵抗咒文。 啊啊,我才不让……得吉利亚纳·百雷吉得! 萨亚雷咏唱的咒文虽然逼退了紫光,却无法消除它们。紫光不断增加,干涉萨亚雷的咒文以及百疾波动,使之愈加复杂。雪芙儿的角充满了这些凌乱的波,几乎就要涨破。 雪芙儿忍不住发出的惨叫声,震撼了吉尔达·雷的魂源。 「雪芙儿……!」 骑士的波动镇静了她的疼痛,她同时觉得铁灰色的波动轻柔地钻进她的「月魂」里。 铁灰色的波动来到凌乱的波动之中,逐渐地融合了许多彼此重叠的大型波动,化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合奏曲。 住手……得吉…… 带着焦躁的萨亚雷波动也跟着被吸收,和弦像螺旋状的漩涡,怱低怱高,化做巨大无比的一股波动,听起来就像奥丹的声音。 紫光的咒文还在持续中。雪芙儿的角内充满和音,这些和音将咒文的波动引导到外面,她逐渐可以靠双眼而不是靠魂源看见自己周围。 深邃的蓝色眼眸就在她眼前,当中映照着雪芙儿的身影。 「雪 芙儿……?」 「吉尔达……!」 雪芙儿与吉尔达·雷紧紧地拥抱彼此。 「我的雪芙儿……」 吉尔达·雷吻着雪芙儿的眼皮,用脸颊摩擦着她额侧的隆起。怜爱的波动直接震撼着雪芙儿的「月魂」,治愈了百疾与萨亚雷所留下的伤痕。 可是,骑士的魂源随着血液从肉体上的伤口不断流失。当包围两人的蜂群飞离之后,吉尔达·雷力气用尽似的跪在地上,就像蜂群不只吸走了骑士身上的百疾诅咒,还吸走了他的魂源。 「萨亚雷跟百疾呢……」 「全都被黑蜂带走了。萨亚雷也……或许是因为吉尔达你的祈祷,让他离开我了……」 萨亚雷的魂源与百疾的波动几乎同化了,而雪芙儿认为最后助长这股和鸣的铁灰色波动,就是由魔剑所发出。因为现在吉尔达·雷魂源中的铁灰色沉积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吉尔达·雷也失去了大量的金色魂源,身上只残留着疼痛的波动。为了将雪芙儿从百疾中拯救出来,骑士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吉尔达!你振作一点……」 雪芙儿只能颤抖着替他包扎伤口,心中几乎感到绝望。她不想失去吉尔达!她不要再…… 「雪芙儿……凤旅团来了。你快带着米莉蒂安逃……」 发出紫光的蜂群如密布的烟雾般离开了疾风船,融入了被紫光覆盖的云层中。雪芙儿发现了描绘在云海上的巨大九芒星,倒抽了一口凉气。 吉尔达·雷的胸口用力起伏,勉强撑着那把染满自己鲜血的剑站起来,雪芙儿也咬紧了嘴唇,强自振作起身。 「我知道了,吉尔达……!」 雪芙儿检查了米莉蒂安的魂源,少得令人几乎不敢相信她还活着。这时米莉蒂安却忽然用力睁开双眼,跳过雪芙儿身旁跑向船舷。 「萨亚雷大人!别扔下我……请带属下一起走!」 米莉蒂安大喊,跨过船舷往下跳。 「米莉蒂安!」 千钧一发之际,吉尔达·雷抓住米莉蒂安的手,却随着她的重量滑出船缘。 「吉尔达……!」 吉尔达·雷将甲蛇之剑插进倾斜的船腹,单手抓住剑柄挂在空中。另一只手虽不肯放开米莉蒂安,但米莉蒂安却不断挣扎哭叫着想投向远方云海。 米莉蒂安的动作也影响吉尔达·雷,波形长剑产生了有弹力的晃动。骑士握着剑柄的手上,都是裂伤与灼伤,用力之余流出了更多鲜血与魂源。 雪芙儿从断裂帆柱上拉过绳索抛了出去,但骑士空不出手来抓住,米莉蒂安只顾着挣扎。雪芙儿焦躁不安得几乎要崩溃,想要沿着绳索爬下去救人。 骑士苦涩地对她说:「雪芙儿,凭你一个人拉不动的。去叫奎里德……他在船上。」 「我在这儿!」 声音从下方传来。奎里德自船头附近损毁的炮门探出头。虽然他没了义眼,也因满身伤痕而到处肿胀得不像话,却一脸可靠得令雪芙儿几乎要流下泪来。 「阿札破也在,不过他正下去找逃生的方法。」 奎里德指向一支高射大弩的箭,那把箭插在比炮列甲板还下方的船底。一条粗绳索绑在百疾军射出的巨箭上,穿过云海垂至更远的下方。阿札破沿着那条绳索去察看云海下方的山谷究竟有多深。 问题是骑士与米莉蒂安垂挂的地方,距离炮门很远。 「我先下去一趟,把绳子绑在两人身上,再上来一起拉人。」 奎里德赶到上甲板之后这么说。但雪芙儿认为来不及。 「我去。我给米莉蒂安施下『遮蔽咒文』之后,请你立刻拉他们上来。」 「雪芙儿,不要……」 骑士已经濒临极限,甚至连阻止她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雪芙儿迅速跨过船缘,沿着绳索垂下。被莱谬吊在空中时,还有站在阿米兰堤神兽船上时对高度的恐惧,现在却神奇地几乎感觉不到。比起自己坠落,她更怕的是失去吉尔达·雷。无论是当时或是现在,骑士每次都会来拯救雪芙儿,雪芙儿又如何能不救他? 她看着吉尔达·雷担忧的双眼,给了他一个微笑,朝米莉蒂安伸出手。米莉蒂安拼命挣扎着不让她碰,骑士拉住她的手几乎要被扭断,不禁呻吟出声。米莉蒂安大叫: 「萨亚雷大人,属下在这儿!不要留下伊莉耶丝!」 雪芙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伊莉耶丝,指的不就是伊莉耶丝·卡莎伯爵夫人吗? 眼见雪芙儿反射性地想缩手,骑士用力挤出声音说道:「雪芙儿,向你求救的那个人是米莉蒂安,不是卡莎!」 吉尔达·雷的血液与魂源沿着他的手滴在米莉蒂安身上。那金色的光辉,让雪芙儿想起米莉蒂安徽弱的呼唤。 啊,就是这样。吉尔达·雷的灵魂,果然不会被百疾、萨亚雷,甚至是火神颂恩所改变。雪芙儿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只要骑士松手就能得救了,但吉尔达·雷却没有抛下米莉蒂安。他正是那个永远教导雪芙儿做出正确选择的骑士。 雪芙儿毅然决然伸出手,拉近米莉蒂安的肩膀。 「放开我!放开……!」 「米莉蒂安,是我!」 「辽蔽咒文」传了过去,她快速把绳子绑在失去力气的米莉蒂安腰上。奎里德开始将她往上拉。然而当骑士的手一松开米莉蒂安,魂源也因此中断,顺势从雪芙儿身边落下。雪芙儿想伸手抱住骑士,力气却不足。 「吉尔达·雷!雪芙儿!」 奎里德拉上来的绳索一端只有米莉蒂安,雪芙儿与吉尔达·雷抱着彼此双双坠落云海。 3 当蜂群离开军舰之际,埃梅也立刻采取了行动。 他让小宝含着带在身上的护符,低声咏唱守护咒。接着将藏在长衣下的咒药洒在梅根·金席克的身上大喊:「立刻停止咏唱咒文!派出高速艇救出雪芙儿他们!不然我杀了你……」 咒药是埃梅趁鸟人不注意时偷偷调制,只要咏唱某咒文,就能立刻箝制「水魂」,令人无法呼吸。为了表示他是说真的,埃梅减半效果之后再咏唱。凤旅团的长老瞬间按住喉咙,无法呼吸。 「梅根长老!」 其他鸟人想要靠近,却被梅根阻止了。「不必理会我,继续完成大魔法。」 梅根的声音微弱却坚定。魔咒师们听话地不愿停止咒文。 「快停下!你们不管长老死活了吗?」 「就算我一个人死了,凤旅团追求这个世界真理的意志仍会传承下去。你再怎么阻止都没有用。」 梅根身上看不见有如乔贝尔的利己与傲慢,却感觉得出她说得出做得到。梅根仿佛看穿了埃梅咬牙切齿的焦躁,用冷静的语调想要说服他。 「你以为这么做之后逃得了吗?这里的魔法师人数远比你跟你徒弟还要多。」 「反正你们这个藏身处已经被我们知道了,不可能放我们生还了吧?」 「我们本来打算接你来成为我们的同伴。当然小宝也一样。」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我讨厌高的地方。谁要当你们这些鸟人的同伴!」 在埃梅出言辱骂之际,小宝的惊喊声响彻了舰桥。 「雪芙儿!雷阁下!」埃梅越过贴在舷窗上的小宝肩膀,看见远处从军舰坠落的两个小人影。埃梅浑身一僵,身旁的梅根开始咏唱某种咒文。 只见两人即将穿过云海的身体,碰到紫光九星阵之后散发了火花,瞬间静止下来。形成九芒星光线里的其中一条拉住了他们。原以为是火花的东西,事实上是从雪芙儿头上迸出的强烈光芒。 「雪芙儿!你对雪芙儿做了什么!」埃梅揪住了梅根。 「我只是如你所愿,帮了他们一把。那道光是那个女孩的魂源。真是太强烈的波动了……所以圣德基尼跟乔贝尔才对她这么执著啊。」凤旅团长老眯起双眼看着窗外,仿佛发现了什么珍稀的鸟类。 雪芙儿额头两侧的角正发着光。是埃梅创造出来的禁咒,让雪芙儿承受了命运中的重担。无论是雪芙儿或吉尔达·雷,都受到那个禁咒所摆布,不断地遭受磨难痛苦。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拯救这两个人脱离被诅咒的命运? 「你想怎么做,巴吉尔?要杀了我吗?大魔法一旦停止,那女孩就会死喔。」 埃梅紧紧握住长衣,双膝往地上一跪。「可恶……!只要我成为鸟人,那两个人就能得救吧?那你快救!现在立刻把我们送到他们身边!之后你说什么我都照办!可是,你要让小宝回去……」 埃梅如丧家之犬般趴在地上,鸟人们立刻制伏了他。 小宝大喊:「巴吉尔老师!我也要跟老师在一起!所以,请救救雪芙儿他们……」 「不要那么粗暴。」 梅根将埃梅与小宝咒缚起来,斥退魔咒师们。 「也好。我对那个女孩也产生兴趣了。我们一起去,让你们也能就近见识一下大魔法的运作。」 梅根以魔力做出包围自己的光球,也让小宝与埃梅进入后,从舰桥飞起。 4 雪芙儿只能紧紧地抱住吉尔达·雷。 如果要跟骑士一起坠入万丈深渊,那么这样就好。这么一来两人就不会再分开了。她从两人交叠的胸膛上,感觉到吉尔达·雷的魂源也有相同希望。 然而下一瞬间,左右额侧燃烧般地发热,全身的冲击袭向她。头下脚上坠落的身体,被强韧如网的波动反弹并困住。雪芙儿的视线内一片纯白光芒,光芒中她仿佛看到模糊的树影。这让她想起在多姆奥伊时见到的药王树幻影。巨大的光的树干,矗立在雪芙儿与吉尔达·雷的上方。巨树的根分别盘在雪芙儿与骑士的灵魂上,汲取两人的波动不断成长。它的树枝伸展,树叶繁茂,缤纷生长出无数的花朵。接着所有花朵化为星星,被风吹散成流星划向远方。 流逝的光线让她想起目送涅乌特司时的芙蕊神瀑布,这让雪芙儿的胸口溢满了爱与寂寞。骑士的灵魂中同样也充满着爱意与哀伤的波动。两人的魂源循环着,给予并配合彼此的波动,最后混合在一起。星星就是两人身上溢出的波动结晶。那是紧密连结难分难舍的爱,以及尽管如此却终须一别的眼泪,二者彼此纠缠而成的波动…… 吉尔达·雷睁开双眼,一语不发地深深吻住雪芙儿。从嘴唇传来的波动,让雪芙儿明白骑士也看见了相同的巨树与星星。雪芙儿感到晕眩,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可是当她看着吉尔达·雷,却发现他的魂源光辉恢复了不少,仿佛梦幻之树已将她的魂源分给骑士了。 两人之间诞生出一股看不见的强烈羁绊。雪芙儿自从成为吉尔达·雷的妻子之后,第一次因为无法动摇的信赖而获得满足,她感到奇妙的冷静,且已经能够用双眼环顾四周光景了。 雪芙儿与吉尔达·雷漂浮在云海上。抓住两人的正是凤旅团的魔法阵放出的紫光之线—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的旗舰,也被相同的光线困住。 矗立在九芒星阵芒角上的尖峰,有鸟船停泊该处,一群各自被紫色光球包围的鸟人们一一离开鸟船翩然降临。最前方的光球中,有埃梅与小宝、以及梅根·金席克。 一发现梅根优美又具威严的身影,雪芙儿立刻想遮住吉尔达·雷的视线。可是骑士早已经看见他们了。吉尔达·雷蓝色的双眸,只有一瞬间闪过痛苦与扭曲,而他的魂源却因更深刻的悲伤而颤抖。跟过去的愤怒与憎恶不同,是一种静谧的波动,这反而刺痛了雪芙儿的胸口。她怀抱中的骑士,右半身无力垂下,没有一点魂源通过。或许他已经不剩任何足以引发激情的波动了。 包起鸟人们的光球组成圆阵团团包围了旗舰。 「雪芙儿……!」 雪芙儿也能看见正在呼唤她的埃梅与小宝受到咒缚。吉尔达·雷将雪芙儿护在身后,瞪着飘浮在距他们好几匹马身之外的梅根·金席克。 可是除了梅根之外的魔咒师们口中不断咏唱的咒文波动,是朝着云海下方、九芒星阵的正下方而去。虽然雪芙儿担心藏身旗舰上的阿札破与奎里德,却很怕开口警告会引起鸟人们的注意。 这时梅根开口说道:「我们无数次地想要获得诸神的魔力,为的就是今天。因为你们所带来的百疾魔力,终于实现我们长久以来的愿望。」 梅根双眸中映着紫光,唯一一束白色长发在大魔法波动的影响下飞舞着。 云海缭绕,有如九把巨剑的山峰,朝着九芒星中央发送更加强烈的魔法光芒。那样巨大的合弦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响彻了九星阵的每个角落。云海开始震动形成漩涡。漩涡的强度逐渐增加,在位于漩涡中心的雪芙儿等人正下方凹陷成漏斗状,仿佛像在正下方的云海底部开了一个洞。 在雪芙儿眼中,云海中气势惊人流入洞里的魔力波动,看起来就像一道彩虹。洞穴中似乎有着巨大的什么东西正在吸取云与彩虹,开始释放拥有难以想像之力的波动。 透过渐薄的云层,雪芙儿看见那个东西的全貌了。 「喔,终于……终于完成了。我们的新母船。」梅根的脸上闪烁着喜悦的光辉。 这艘船远比雪芙儿从前见过的「凤旅团」母船还要巨大,外形也完全不同。在「赤砦」被击毁的鸟船,跟残留下来的鸟船相同,虽拥有与凤相似的船头与如同翅膀的水平帆,但至少还保有疾风船的原型。可是这一艘的长脖子能伸展向深谷间,就像收起扇形翅膀正在休息的凤凰。能够俯瞰下方的甲板与船头,完全看不到任何接缝,就连材质都完全不同。 外在光泽就像上了银色釉彩的陶器,这让雪芙儿想起阿米兰堤的神兽船。那艘船同样拥有水平帆,船体就像一只拥有百眼的黑色独角兽。这头凤的翅膀逐渐向水平伸展,但不是布制的帆,而是宛如好几层极薄的石刃重叠,羽毛上出现了有如孔雀羽毛上的眼纹,绽放出像神兽船的百眼那样的魔力妖异光芒。 雪芙儿惊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旁的吉尔达·雷开口询问梅根·金席克。 「阿米兰堤的神兽船,是你为了创造这艘船的实验品吗?」 凤旅团的长老自豪地点了点头。「因为你们一再地妨碍我们,让我们无法获得芙蕊神与颂恩神的魂源。神兽船是特意以人的魂源当作动力,发挥出的飞行能力是过去使用霉菌魂源的疾风船完全无法相比的。由于原本人类的魂源各自拥有不同的波长,因此必须要以罂粟酒与咒文强制同化它们,而且要驾驭它也必须牺牲人类的灵魂才行。」 雪芙儿听见梅根说那堤克王的死是为了「实验」而牺牲,觉得愤恨不已,但很明显的凤旅团并不在意这一点。 「可是百疾的魂源即使扩散进士兵们的灵魂中,也不会失去相同波长。这种波动的强大跟扩散能力一样,都远远超越神兽船。」 正如她所说,银色凤船比神兽船还要巨大,有如孔雀羽毛的眼纹释放出的七彩光辉,比百眼兽的红色光芒还强烈得令人害怕。以背上的一个眼纹为中心,左右翼上各有四个,另一个则在头顶上方,这些眼纹全都是魔法阵,正在释放包含于其中的魔力。 「这艘母船不再需要为了补充气囊的魂源而降落。疾风船也绝对无法靠近它。它甚至能够进入会形成龙卷风的『大沙漠』内航行。我凤旅团要将前人未曾涉足的『大沙漠』当成只属于鸟人的理想国,以永恒的时 光去探究这世界上所有的道理……!」 「而且不再回到地上了吗?」 吉尔达·雷沉静的声音,泼了兴奋的梅根一盆冷水。梅根的视线从银色凤船移到吉尔达·雷身上,迷惑地眨了眨眼。 「没错……再也不……」梅根沙哑地轻咳了一声,回溯记忆般地又重新说道。 「那是凤旅团创始以来……我的……愿望。我的……」 那双栗色眼眸突然涌出了眼泪,滑落高高的额骨。雪芙儿惊讶地来回看着梅根与吉尔达·雷。她发现两人的魂源中都带着悲伤,并逐渐同调。梅根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泪,表情惊愕得完全不像已经超越百岁的鸟人长老。 「都蓝……」吉尔达·雷低声呼唤。 银色凤船无声无息地飘浮到极近的距离。梅根这才回过神,鸟人们也以紫色光球飞行,接二连三地落在凤船的背上。可是凤船依旧不住地上升,让魔咒师们开始感到慌张。 降落在凤头上的梅根对鸟人们下达命令:「直接上船。用舰桥的魔法阵来控制!」 发现凤嘴突破了九星阵时,雪芙儿与吉尔达·雷跳上了银色翅膀。就连头顶上方歪斜的军舰也轻轻地被凤背抬起。鸟人们降落在凤船的腹侧,打算从膨胀的胸部附近进入船内。 「不行啊,梅根长老,我们进不去!不管是舰桥或船舱……」 其中一名鸟人想飞上船头去报告,但凤船的上升速度更快,立刻将紫色光球抛在下方。 雪芙儿碰触了甲板,感觉到从船头至翅膀前端传递着七彩霓虹色的波动。凤的波动与百疾或铁灰色颂恩神的波动不同,当然更不同于萨亚雷的波动。 这时发生了一件之后回想起来也不明白为何会发生的事。插在军舰船腹的甲蛇之剑落在银色甲板上,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往雪芙儿二人的方向滑过去。或许就像凤船的嘴往上扬那样,是由于船体倾斜的缘故。甲蛇之剑完美地滑进了吉尔达·雷抵在甲板的左手中。 吉尔达·雷以剑为杖撑起半边身体,拖着无法活动的右脚,踉踉跄跄地往船头走。雪芙儿意会过来骑士打算做什么,赶忙追上去。 「吉尔达!不可以……!」 「都蓝……!」 雪芙儿与骑士的大吼声重叠在一起。埃梅与梅根被凤船的行动吸引,回过头已经太迟。 这一瞬间,甲蛇之剑划破了包围梅根的紫色光球。 吉尔达·雷在雪芙儿面前抛下魔剑,左手紧紧抱住吃惊得瞪大双眼的梅根,接着在她的肩膀后说道:「我不能杀你……我不杀你。」 靠在骑士肩膀上的梅根,嘴角缓和下来,声音沙哑地轻喃: 「大哥……再见了。」 他脸上扬起属于都蓝骑士的温和笑容,雪芙儿也曾经见过,那笑容一瞬间便消失了。梅根摇摇晃晃,推开了吉尔达·雷。 「再见了……都蓝。」 吉尔达·雷的道别就像信号,凤船此时大幅度地往左边倾斜,将梅根抛至空中。埃梅以肉身冲撞魔剑切断咒缚,咏唱咒文阻止雪芙儿等三人滚落。梅根在翅膀下方重新张起紫色光膜,混进了正在追逐凤船的其他鸟人的紫球中。 「喂!」 呼唤声自后方响起,军舰同时也从凤船的背脊滑落。抱着米莉蒂安的奎里德与阿札破抓住绳索,正好爬到凤船上。凤船似乎正要突破形成九星阵的群峰包围。 埃梅大叫:「左翼靠近峰顶时是唯一的机会!我们一起跳!」 吉尔达·雷的左手紧紧抱住雪芙儿,小宝则抓住埃梅。如剑般锐利的山顶直逼众人眼前。埃梅开始咏唱守护咒,雪芙儿一行人从凤翼跳下山峰。 着地时轻柔得令人吃惊。 或许是埃梅的咒文保护他们免于撞上坚硬的岩石。可是雪芙儿能感觉到那头银凤摇曳翅膀,温柔地放下众人。因为那一瞬间,九道彩虹色的纹样中流泻出无数光粒子,就像星星一样闪烁不停。波动的呢喃声也确实地传进了雪芙儿的耳里。 谢谢你,小小的人儿啊…… 凤的九个灵魂脉动着,看起来就像在拍击真正的翅膀。它留下鸟人们飞越山脉,往西边的天空逐渐远去。那行动绝不像是创造出来的船,任何魔法或魔咒也都无法比拟,令人感觉到无限自由与巨大的自我意志。凤将凤旅团以大魔法吸收的魔力融为一体,反而形成了超乎想像的全新波动。这股波动中有颂恩神、萨亚雷,还有那些星星,甚至雪芙儿与吉尔达·雷的波动都混在其中。 这么一来,药王树与芙蕊神所说的封印疫神百疾,让颂恩神苏醒的预言,是否算是出人意表地完成了呢?雪芙儿为这其中的不可思议感到惊讶。到今天之前所有发生的事,每一个片段都不可或缺,全都必须环环相扣才会发生眼前这么不可思议的光景。 「那群魔咒师,竟然真的创造了神明……」 阿札破带着敬畏的表情喃喃说着。 在山顶附近飘浮的梅根·金席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创造神明……?」 埃梅嘿嘿一笑,说:「没错,那是神。所以不可能乖乖按照你们的想法行动。」 「神……我们的凤神……」 梅根的双眸中,又缓缓绽放出喜悦的光彩。 「所有人回到鸟船上!我们去追逐凤神!只要能解明祂的存在,就能打开通往真理的大门……」 梅根一边催促着还懵懵懂懂的鸟人们开始行动,一边在上空询问埃梅: 「你打算怎么办,巴吉尔?」 埃梅吓了一跳,回答道:「那是你的神,不是我的。」 梅根出乎意料地扬起一抹少女般的微笑,点了点头,飞回停泊空中的鸟船上。鸟船几乎等不及魔咒师们降落在甲板上,立刻离开了山顶,毫不犹豫地飞向凤船消失的西方了。 奎里德有些泄气。「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嘛。」 「那个人爱上神明了……大概从一百年前就是如此了吧。」埃梅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 吉尔达·雷沉默地目送鸟船远去,雪芙儿抱着甲蛇之剑,轻轻靠在他背上。尽管骑士的魂源带着一点哀伤,却没有失去静谧且清澈的金色光芒,这让雪芙儿高兴得落泪。 小宝小声地说:「其实,我还挺喜欢那个人呢。」 阿札破看着陡峭的悬崖下方,交握双臂。「好了,要从这儿下去还得费点力气。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多拉肯思奇山,那就是奇迹了。」 奎里德指向东方的天空。 「奇迹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活着。再说,那不就是麦那的黑旗吗?」 阿札破与小宝双双跳起来大声欢呼。 东方连绵不绝的剑山夹缝中,高挂「沉默之星」的军舰正在余晖中飞行。声音高亢的库比亚多,将战槌使得跟大旗一样的塔欧,还有白袍的伊斯已渐渐来到众人面前。 终章 远方之星 雪芙儿与吉尔达·雷带着米莉蒂安回到多姆奥伊。米莉蒂安总算清醒过来,却因为「日魂」与「月魂」受伤而只能像小孩一样说出单词,也只记得雪芙儿一个人。 雪芙儿带米莉蒂安一起拜访圣德基尼皇爵,请他仔细检查米莉蒂安的魂源。然而尽管米莉蒂安的身上已经没有卡莎的波动,但也没法让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雪芙儿的「月魂」也起了变化。她额头两侧的隆起开始长出毛发,角也不再那么明显了。她总是看得见的人类及动物的魂源,如今一定要碰触才能感受得到。圣德基尼皇爵对她说: 「或许你的一部分魂源已经沉睡了,就像卡莎的波动应该也在米莉蒂安体内沉睡了吧。」 吉尔达·雷和雪芙儿决定将米莉蒂安接到多姆奥伊昭i顾。无法拯救都蓝与梅比多尔杜王子的吉尔达·雷,以及经历措那和前任皇爵阿修拉夫死亡的雪芙儿,都希望米莉蒂安能够平安地活下去。 吉尔达·雷右半身的伤尽管痊愈了,也因「木魂」无法恢复而导致麻痹。埃梅劝他去奥拉接受秘法治疗,吉尔达·雷却不愿答应。太多人因他而牺牲受苦,他只能用半边身体去赎罪。埃梅只好带着小宝回奥拉,继续研究禁咒。 吉尔达·雷在阿尔多哥王与养父马克西姆的期望下,舍弃骑士之剑继承摄政官一职。吉尔达·雷为多姆奥伊及边境安宁工作时,身旁的雪芙儿也以摄政官之妻的身分,致力经营铁山与锻冶工房。 赛革特族最后落脚的铁山,为多姆奥伊生产出有耐魔力的钢铁,让国家能以对等的立场与奥拉结盟。撒卡密与福齐萨仍旧为吉尔达·雷与雪芙儿效劳,他们毫不吝啬传授下去的炼铁技术,让多姆奥伊成为富饶的边境之雄。 另一方面,里沃失去了半数以上的强大帝国军,南都苏贾瓦忙着复兴并充实内政,只好逐一允许属国们的独立要求。 奎里德·曼斯顿与模哲·麦那联手和平占领卡撒拉,当作军团的据点。曾经是北里沃的领土,以卡撒拉为中心独立成自由都市国家,奎里德则成为总督。原本是百疾兵的人们深怕帝国的处罚而逃往北里沃,沿着卡撒拉川建造新的村落。 模哲·麦那在「东海关」筑城,与奎里德联手守护北里沃防御帝国军。模哲·麦那的外甥成为「东域」三国的盟王,阿尔多哥王室的希妲公主则嫁给他,加强了多姆奥伊与「东域」的连结。 三名统治者吉尔达·雷、奎里德·曼斯顿与模哲·麦那尽管个性迥异,却都没有征服彼此领土的权力欲望,同一代的人都一心想保持太平,这是历史少有之事。只要这三人持续统治的期间,人们就不会经历战乱,能够安稳度日营生,靠自己的双手过好日子。 而这段期间,也不曾听闻凤旅团来到地面掠夺,或是百疾热病传染的事件。 世界上每个角落都有人宣称目击到鸟船,传说他们依旧追逐着凤神琵亚利雅,这让过去的「凤旅团」传说更加为人津津乐道。 趁着希妲公主成年并继承女王之位的时机,吉尔达·雷辞去了摄政官一职,迁居到相当靠近拉哈港的多姆奥伊西南国境。里沃撤军后的拉哈港,是个连结「东域诸国」与多姆奥伊、奥拉的重要港口,因此受到分割统治,吉尔达·雷则成为了拉哈总督。女王的幕僚经常造访总督馆,来自卡撒拉或奥拉的访客与书信也搭上恢复行驶的定期船,络绎不绝地往来总督馆。 雪芙儿与吉尔达·雷没有孩子,但他们除了照顾米莉蒂安之外,还从北里沃收养了许多孤儿,因此家里总是相当热闹。而原本是水贼的舜帕和安夫妻俩成为了泰尔梅兹带河旁的渔夫,闲暇之余也都会来总督馆帮忙。 「雪芙儿,你猜猜谁来了?」 当安雀跃地来到工房外探望时,雪芙儿一如往常正挥舞着火槌。 「是福齐萨师傅吧?我等好久呢,撒卡密领班是不是也一起来了?」 她将烧红的钢放进水里,确认完成的状况,一看还算可以,就将东西与火槌放在一旁。接着又从架子上取出想让福齐萨过目的试作品,拿抹布擦拭干净。此时工房门口站着另一道人影。 「吉尔达。」 吉尔达·雷拄着拐杖走近她,吻了吻雪芙儿汗湿的脸颊。 「很脏的,我连手都还没洗呢……」 「好厉害,这是雪芙儿打造的吗?」 跟在吉尔达·雷身后走进来的年轻人开朗地出声说话,吓了雪芙儿一跳。年轻人的身边,还有埃梅。 「雪芙儿,你不认得这家伙了?」 「埃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说来你是……」 小宝如今已经长得跟吉尔达·雷一样高了,声音也低沉成熟得与之前判若两人,只有蓬松的短卷发一点儿也没变。另一方面,埃梅的褐色发束多了些许白发,金色的额环与黑色斗篷让他增添不少属于魔法师的威严。 彼此拥抱之后,埃梅说道:「那是管针吧。你磨得很细啊。」 雪芙儿手上拿着的,是她一直持续打造的管针中做得最好的一批。她不光只是怀抱着无论百疾何时复活这些都能够派上用场的义务感,对于雪芙儿而言,打造那种极细的管针也成为她毕生的最大挑战。这些针不是武器,她认为只要能成为应用在各种救命魔法上的咒具,并且真的有所帮助就好了。也是因为这个愿望,工房的墙上才挂着甲蛇之剑,众人信奉它为锻冶场的守护神。 接着福齐萨与撒卡密姗姗来迟,晚餐则像宴会般热闹非常。撒卡密在铁山成家,还有了五个孩子,他今天就带了最年长的两个孩子前来。用餐完毕之后,吉尔达·雷询问埃梅道: 「你是不是打算回多姆奥伊安定下来了,巴吉尔魔法师?」 「嗯,小宝已经能独当一面,也该是时候还王室一份恩情了。」 将埃梅送往伊欧西卡尔进修的阿尔多哥王室,对多姆奥伊出身的高级巫术魔法师的归来非常期待。雪芙儿为好朋友的归国感到高兴。 「可是,小宝要去旅行了,他来跟你们道别。」 小宝不好意思地笑了,双眼却闪耀着坚定的光芒。 「没错。等我去卡撒拉向父亲报告之后,就要前往『大沙漠』了。」 「去『大沙漠』……!」 雪芙儿与吉尔达·雷看了看彼此。 「我听说有人看见凤旅团的鸟船飞进了龙卷风里。就算那不是真的,我也想去寻找那艘凤船。梅根·金席克曾提过还有未知的魔法隐藏在『大沙漠』中,我想去找出来。」 向往着新世界的小宝心中充满希望。多年前从多姆奥伊出发的雪芙儿,肯定也有着相同的眼神吧。那眼中的光彩正是能够跨越各种难关的唯一力量。 「雪芙儿,你可以把那些针送我当饯别礼物吗?」 「当然好啊,小宝。你一定要回来跟我说说旅途的见闻,我们等你喔。」 雪芙儿心中交错着寂寞与骄傲,落下了喜悦的泪水。就像几年来孤儿们要离家独立时一样,吉尔达·雷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从掌心传来的温暖,让雪芙儿回想起那头凤将两人波动连接起来的往事。 就像梅根·金席克与小宝为之着迷不已一样,对雪芙儿与吉尔达·雷而言,那头银色的凤永远都会是特别的存在。 ◎ 送走小宝那天晚上,雪芙儿坐在院子里抬头望着星空。 吉尔达·雷问道:「担心小宝吗?」 雪芙儿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像了一下。那时候……如果我们直接乘着银凤而去……又会看到什么样的世界呢?」 吉尔达·雷说:「我那时候的确有考虑过。」 雪芙儿 闻言有些吃惊。吉尔达·雷揽着雪芙儿的肩膀微笑了。 「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那时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会成立的事情,就全都不成立了。就连弥补过错,也都办不到……」 蓝色的眼眸深邃清澈,漾着明亮与慧黠,尽管也有不曾消失的悲伤,却没有任何迷惘。 雪芙儿将脸颊靠在吉尔达·雷的肩膀上,也报以一抹微笑。 「我喜爱这个世界。喜欢沙漠、喜欢星星……还有你,吉尔达……」 后来雪芙儿偶尔还是会想起卷起旋风直冲天际的银凤。她总会抬头仰望满天星空,轻声呼唤訑。 凤啊,祢是否感到孤独呢?如果祢觉得孤独,但愿祢能想起正在想祢的小小的人儿们。 小宝·曼斯顿踏入「大沙漠」,成为第一个魔法师。 至于他究竟有什么遭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龙鱼少女》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