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个黑月光》 1.第一章 京城,丞相府。 晌午过后,本该是最安静的时候,但今日却有所不同。 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纷纷谈论着今日府里的新鲜事。 就在刚才,远赴江南治水的家主晏丞相终于归来,居然带回来一位“义女”。 义女这个词儿,对于晏家来说,着实新鲜。 要知道府里本就已经有两位嫡出的姑娘,晏相爷可不缺女儿,又何必要在江南认个义女,再千里迢迢的领回家来呢?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跟大伙儿解释,原来是相爷在江南的时候,有一回冒雨巡视河堤,因久经雨水土壤松动,那河堤突然垮塌,眼看就要跌倒浑浊洪流里去,关键时刻,随从们要么慌乱得不知所措,要么只顾着自己逃命,倒是从围观的民众中冲出来一位姑娘,死死抓住相爷的胳膊,硬是将他给拉回,化险为夷了。 此乃救命之恩,相爷本想好好感谢一番,可仔细询问后才知,这姑娘是个孤儿,原本就无依无靠,此番又遭了洪灾,家园尽毁,实在可怜。而眼见她年纪与府里的大姑娘差不多,相爷便索性认作了义女,带回京城家中收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相爷名为认义女,实则报恩哪! 然如此却愈发引了众人好奇,大家都想亲眼看看,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义女”,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听说江南出美人儿,不知道这位贫寒孤女,到底姿色如何,能否与府上嫡出的二位姑娘媲美? 虽说府里头规矩严苛,但总有那么几个胆儿大的,妄图溜到前院里一探究竟,然而还没等迈腿,就被告知晚了,听说进府之前这位姑娘就被安排好了住处,现如今人在望月居呢。 ~~ 望月居。 盛夏已过,风里头带着些许干燥的凉意。 拂清站在院里,略略环顾四周。 这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庭院,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处处彰显着宰相府的恢弘,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破败,清冷模样。 唯有院子当中那两株上了年纪的梧桐,还能找到些当年的影子。 尚未来得及生出些什么感慨,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身望去,见一圆脸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丫鬟进了院门。 那妇人来到近前,打量她一眼,而后便笑道,“这位就是明珠姑娘吧?奴婢姓张,是夫人院儿里的,奉相爷及夫人之命,给您送几个人来伺候。” 说着便唤出身后的两个丫鬟来,径直介绍道,“这是小霜和小翠,平日里手脚还算麻利,也机灵,你先用着,若有什么不合适再传奴婢,奴婢给您换人。” 拂清闻言,稍稍打量了那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那张嬷儿点了点头,道,“谢谢您了。” 张嬷儿便将心暗暗一放,再度笑道,“那就叫这两个丫头先伺候您稍歇,奴婢去跟夫人回话了。” 说着便打算往外头走了,只是离开之前,却再度将她看了一遍,又不说什么,就这么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离开了院子。 拂清只当没看见,也转了身去,打算进到屋里。 身后那两个丫鬟见了,赶忙要跟上,只是才走了两步,叫小翠的那个却停了下来,同另一个道,“小霜你瞧,这院子里花草都干了,你先去打水浇一浇吧,再烧上些热水,预备着伺候姑娘洗漱。” 这可都是些重活,小霜却没表示反对,乖乖应了下来,转身找水桶去了,余下小翠加快脚步,跟着拂清进了屋。 正屋坐北朝南,标准的北方建筑,分里外两大间,拂清扫过一眼,见屋内陈设整齐,只是空的时间似乎有些久,少些人气。 正打算去里间瞧瞧,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声音,略含激动的唤道,“姑娘,真的是您?” 拂清转身,见小翠目中泪珠儿滚滚,眼看就要跌下来了。 她这才扬起唇角笑了笑,“是我啊,几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我都好,现在有吃有穿,还不错。您呢,您怎么样?原来相爷带回来的义女就是您啊!您还跟从前一样古道热肠,爱帮人救人。” 拂清目中微微一顿,只是道,“我也挺好,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你,对了,你改名了?叫小翠?” 上回见面,这小丫头还叫小四儿呢。 她也是个孤女,几年前去山上捡山货,不幸被山匪给绑了,危急关头,正好被路过的拂清所救,此后二人又分别,没想到如今竟在晏府又碰上了。 小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姑娘救了我后,我便寻了个机会,来了丞相府做活儿,名字也是府里给改的。”说着一顿,又问道,“对了,您也改名儿了?我听方才那张嬷儿唤您明珠姑娘?” 拂清点了点头,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是,可能入府都得改名儿吧,我现在叫晏明珠,以前的那个,你暂时先忘了吧,免得叫错,生出麻烦。” 这是她的“义父”晏楚,也就是晏丞相给她起的,“明珠”二字,或许包含某种隐意,但对于她自己来说,不过一个新的马甲罢了。 小翠并不太清楚她过往的爱恨情仇,自然也不太懂她说这句话时,在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表面下,隐藏的某种情绪。 耳听她这样说,便立刻应了声好,还笑道,“明珠,这名字好!这府里头大姑娘叫明云,二姑娘叫明璐,比较起来,还是您的明珠亮眼,可见相爷很重视您呢!” 小丫头也算活泼,在信得过的人面前,说话很是直爽。 拂清又笑了一下,转而认真道,“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情要办,不太方便叫别人知道过去的事……” 话未说完,却见小翠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您不叫我说的,我一定不对别人说,您上回救了我,我还来不及报答,如今能伺候您一场,也算上天成全,一定不敢误了您的事。” “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她淡淡笑了笑。 忽听门外头传来声音,“姑娘,水烧好了。” 原来是小霜。 小翠很聪明,便立刻不再多说,去到门口同小霜合力把热水抬了进来。 颠簸了一路,便是身体再好也难免疲累,拂清便先洗漱了一番,更衣之后,叫小霜先去歇着,只留了小翠帮她擦头发。 凡事亲力亲为惯了,并不习惯叫人来服侍,非要用的话,还是小翠吧,毕竟熟些。 小翠悉心为她擦着,无意间瞥过她的脸,见她粉黛未施,却透着一种难以描摹的美,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而回神过后,却又想起一事,遂壮着胆子道,“姑娘,您这一入府,可引来不少话题,他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说这府里头又不缺姑娘,相爷好端端的干嘛要认义女?有的甚至还猜测,您是别人给相爷献的美人,相爷认您做义女,是掩人耳目呢。” 若是寻常姑娘,听了这种污蔑清白的荒唐话,大约都会有点儿生气,却见拂清依然闭着眼,只淡淡笑了一下,道,“由着他们去吧。” 她此来,正是要叫他们知道,自己是谁。 ~~ 过了垂花门,入了后院,晏楚一路脚步匆匆。 待迈入了颐安堂,见到堂中端坐的人,他方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方才回府没先来看您,还请您恕罪。” 头发花白的晏老太太道,“无事,你有公差在身,回了京自然该先去拜见陛下,这阵子公事可是已经办好了?” 晏楚道,“是,已经同陛下交了差事,陛下特恩准我先回来看您。” “那就好。” 晏老太太点了点头,“还得多谢圣上体谅才是。你奔波辛苦,坐下说话吧。” 晏楚道了声是,坐在了一旁的圈椅里。 丫鬟们奉了热茶来,晏楚还未来得及拿起,却见老太太面色严肃了起来,又道,“你这阵子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现在府里说什么的都有,越传越荒唐了!” 晏楚却笑了笑,道,“母亲既然晓得荒唐,何须来问我?” 他倒是淡定,晏老太太却愈发着急起来,“你好歹跟我说个实话,叫我心里有数啊,你好好的认什么义女,还领到家里来了?” 闻言晏相爷终于收敛了神色,道,“娘可还记得芸娘?” “什么……芸娘?” 老太太一愣,久远到几乎要忘却的回忆渐渐涌到了眼前。 “芸娘……你是说那个女人?” 看来老太太还没忘,晏楚点了点头,叹道,“这就是她的孩子。” 当然,也是他的孩子。 晏老太太却一怔,深感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可能?她,她们不早就已经死了吗?” 晏楚面色沉重,沉默了一下,方道,“芸娘的确已经死了,但孩子活了下来,这些年孤苦伶仃的,就这么长大了。” 短短一句话,字里行间透漏着难言的心疼,身为丞相,此时他面上的遗憾,是外人鲜少能得见的。 晏老太太却只觉得一阵头疼,又问道,“这么大的事,你可查清楚了?怎么就能认定这是她的孩子?还有,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人直接领回来了?” 晏相爷却笑了笑,道,“我自然已经查清楚了,您就不必怀疑了,从前是我对不住她们母女,而今老天爷既然安排我们父女重逢,我自然不能再把她丢下。” 谁料那老太太却急了,“这丫头不能留!这可是你的耻辱,一旦叫外界知道,你曾与贱奴生女,你堂堂宰相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官位还能稳妥?” 2.第二章 本朝户籍等级分明,贵贱不可通婚,尤其现如今的宣和皇帝登基之后,更加严苛,朝廷明文规定,官员便是要纳妾,也得纳贵妾,贱籍女子是万万不能沾染的。 而明珠,或者说拂清的生母芸娘,当初便是贱籍,而那时的晏楚,也还只是在功名路上苦苦奋斗的一介青年,他想入仕途,自然不能与芸娘有牵扯。 然而世间总是存着意外,二人不仅有了牵扯,还有了孩子,当然,那时为了晏家的名声,此事一直被掩盖着,后来,随着芸娘带着孩子离开,更加无人知晓了。 但现在,原以为已经解除了的危机陡然回到眼前,晏老太太又是个极度重视脸面名声的,自然着急。 若非怕惊动下人们,老太太恨不得跳起来,晏楚却只是淡淡的道,“我既把她带了回来,自然已经安排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外头本来也没人知道,只要您不重提,能生出什么风波?” “你……” 老太太一噎,顿了顿,又道,“我不重提,那还有明云她娘呢!陆氏可不是没见过芸娘,你就不怕她瞧出来?” 晏丞相却又笑了,道,“她瞧出来又如何?陆家早已今非昔比,她也已经是晏家的人,若是惹出事儿来,我落不着好,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再说,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她难道没有干系吗?” “这……”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的,过了这么多年,世道已经变了,昔日他们努力攀附的陆家,而今早已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儿子在朝中炙手可热,成为宣德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对自己唯命是从了…… 老太太正有些悲凉,偏又听晏楚道,“您年纪大了,好好颐养天年便是,犯不着操那么多心,凡事自有儿子顶着,您先歇一歇,我也回去换件衣裳,等会儿带她来见您。” 说来说去,也毕竟是晏家的血脉,晏老太太虽然忧心,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 望月居。 洗过的头发晾干了,身上也换了晏府准备的新衣,拂清立在镜前,瞧着里头的自己。 鹅黄色缎面斜襟袄子,搭配绣兰叶月白马面裙,长发绾成百合髻,上别南珠钗,镜中佳人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这本是常见的富家小姐们的装扮,只是对于她来说,还有些不太习惯,一旁的小翠却忍不住连连称赞,“姑娘这样打扮真好看,一点儿也不比那两位小姐差,哪天若有机会崭露头角,一定能惊艳京城。” 惊艳京城? 拂清被逗得一笑,摇头叹道,“算了,这可不是我的路子,还是留着叫别人惊艳去吧。” 虽是玩笑话,小翠听罢却忍不住好奇起来,试着问道,“姑娘今次为什么要来丞相府啊?” 毕竟在她看来,拂清可不是缺衣少食,不得不攀附富贵之人。 没等拂清开口,忽听见外头有人在问小霜,“你们姑娘可在?” 小霜老老实实的答了声在,屋里的主仆俩已经抬脚出来了,那问话的丫鬟看见拂清,不由得愣了一下,醒过神后赶紧福了福礼,道,“明珠姑娘,相爷请您去老夫人跟前,他跟夫人,还有另两位姑娘公子,都在那儿等您。” 该来的迟早要来,拂清道了声,“知道了。”便跟着来人出了院门。 前头有人引路,身边还有小翠相陪,在诺大的后院里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老夫人所在的颐安堂。 说来她也降生在这府中,又度过了生命最初的那几年,但一路走来的那些景色,竟是那样陌生。 原因无他,只因那时的娘亲与她,一直是被幽禁的。 所以尽管只隔着一道上了锁的门板,可这后院里的繁华,从来不属于她们。 一如今日一样。 …… ~~ 晏家现如今总共六口人,这是来之前拂清便已经知晓的。 而此时,六口人全部到齐,皆在老太太房中等着她。 进门时有丫鬟通报,是以当她踏进房中,便见所有人都齐齐投来了目光。 她稍稍一顿,向晏楚行礼,晏楚客气了几句,便向众人介绍起她来,当然,用的还是对外得那套说辞。 “这就是在江南救我的那位姑娘,我见她孤苦无依,年纪又同明云差不多,就认做了义女,带回府中来,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从今往后,还望大家能多加照拂。” 语气听来恳切,彰示着晏相爷宽厚仁慈的胸襟,但拂清心间却在冷笑,时隔多年后,纵然终于有了愧疚与补偿之心,但她能从晏楚这里得到的,依然只是个“义女”而已。 所以血缘这种东西,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自然,对于钟鸣鼎食的人家来说,什么都抵不过面子。 晏楚话音落下,晏老太太当即就将她唤至身边仔细打量,又叫人拿出一对儿成色极好的玉镯儿,亲自挂到了她的手上,态度之亲切,哪里还有方才甫一得知真相时,要将人赶走的决绝? 丞相夫人陆氏也紧随其后的送了礼物,还十分亲和的问她的生辰,得知她比长女大一岁,立刻朝一旁立着的姐弟三人招手,叫他们唤姐姐,殷切的态度立时得来了晏相爷颇为赞许的目光。 晏家姐弟遵从母亲旨令,也纷纷上前来唤姐姐,此时,拂清才终于见到这些手足的真容——晏家长女晏明云,次女晏明璐,还有唯一的儿子,十二岁的晏明泽。 与她不同,他们都是晏家正统的孩子,上得了族谱见得了人的,骨子里都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尽管口中乖顺的唤着姐姐,眼眸中却全是警惕与戒备。 不过拂清并不在乎这些,心间冷笑一下,装作看不出,点头一一应了下来。 至此,亲也算认完了,眼见一家人和和美美,晏相爷很满意,又叫众人移步宴厅,吃了一顿团圆饭。 ~~ 吃罢晚饭,天已经黑了透底,一眼望去,诺大的宰相府灯火辉映。 该说的饭前都已经交代了,时候不早,众人便各自回了房中,晏相夫妇俩也回了自己的主院兰庭居。 陆氏其实满怀心事,待入到房中,却装作随意般问道,“没料到明珠竟是如此瘦弱的姑娘,当初看到你信中所写,我还以为她挺强壮呢,可瞧这身板儿,跟明云也差不多,怎么会有力气拉的住你?” 晏楚闻言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道,“夫人这话,是在怀疑我所言吗?当日之事,在场官员乡民皆可作证,若没有她出手,我早已被没入洪流,哪里还能与你在此说话?夫人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在场的人。” 眼看这话中已有了薄薄怒意,陆氏一噎,忙和缓道,“老爷误会了,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哪里会不信你?对了,她们准备了热水,你一路劳顿,不妨去沐浴一番,也正好解乏?” 晏楚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净房。 此次远赴江南治水,晏楚初夏时出门,入了秋才归,夫妻二人这一别也近四个月了。 陆氏虽已不再年轻,也算徐娘半老,此时耳听得夫君沐浴时的哗哗水声,心间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忙也去洗漱更衣,预备着等会能夫妻合鸣一番。 哪知待晏楚出来,竟无视她的精心装扮,只道,“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要去书房,夫人先睡吧,不必等我。” 语罢便径直出了房门,只留下了一脸惊诧的陆氏,兀自呆愣在那儿。 没过多久,有人推门而进,陆氏顿时重又升起希望,抬眼看去,却见是自己的陪嫁张嬷儿,失望之余,重又耷拉下了脸来。 张嬷儿问道,“这是怎么了夫人?奴婢怎么瞧着相爷又出去了?” 陆氏冷笑了一声,“跟我吊脸子呢,不过多问了他一句,就这般走了。你说说,我这当妻子的,关心他一下不是人之常情?他若是光明正大,又有什么问不得的?哼,这要传出去,外头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这女人上了年纪,就爱猜忌,尤其陆氏这一类,表面看起来光鲜,实则夫妻关系极为平淡的,更是严重。 哪怕晏相爷并不好女色,就连唯一的妾室——晏明泽的生母杨氏也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可这疑心病一旦泛起来,轻易消不下去。 张嬷儿很清楚这一点,忙劝道,“夫人玩笑了,外头人从来都是艳羡您同相爷举案齐眉,哪有人敢笑您?相爷受皇上器重,自然要忙碌些,您千万别多想。” 陆氏却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可今日那些下人们的闲话她又不会是没听见,这好端端的,晏楚非要认个义女回家,实在太可疑了。 张嬷儿眼见夫人眉间仍然不展,想了想,只好另起话题,问道,“对了夫人,奴婢前两天听人说,长公主今年要来咱们府上为老夫人贺寿呢,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提起此事,果然见陆氏眼睛一亮,不无得意的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样的大事,岂敢随意玩笑?” 张嬷儿顺势奉承起来,“那可太好了!长公主是陛下的亲胞妹,最得圣上信任。今次可是大好的机会,大姑娘品貌没得挑,一定能入长公主的眼,若有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大姑娘可就愈发顺风顺水,到时候您没准儿要犯愁,该选大殿下还是二殿下做女婿了……” 陆氏瞥了她一眼,道,“你净捡那好听的哄我,人家可是凤子龙孙,哪儿能轮到我选,但有一个能瞧上咱们明云,我就烧高香了。” 张嬷儿趁机哄道,“夫人多虑了,依奴婢看,二殿下最好了,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将来前途无量的。” 今上虽一直未立太子,但嫡长为先的道理人人都懂,由此说来,自然是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更有潜力了。 却见陆氏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皇子虽然是皇后所生,但大皇子却更得陛下器重,他端方持重,还不到十八就封了亲王,连年为朝廷立下战功,还记得去年人家大胜而归,陛下出宫亲迎,这份荣耀,可是二皇子没有的。” 张嬷儿点了点头,又恭维道,“还是夫人看得分明。” 原以为话题已经成功转移,哪知却见她又叹气起来,“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连咱们老爷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他就算要报恩,给些银子不就成了?他却偏要将人带回府,到底是要干什么?” 张嬷儿一噎,只得劝道,“相爷自然是看那姑娘可怜,想多给些照顾罢了,传扬出去,岂不正好赢得美名?没准儿还能得陛下夸赞呢。您可千万别多想,那姑娘长得再漂亮,满府里的人都盯着呢,不可能出什么事。” 这话说得也是,晏楚最是注重脸面,总该不至于这样荒唐的,陆氏微微点了点头。 又听张嬷儿续道,“再说,这姑娘比大姑娘还大一岁,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在府里呆一辈子?等您有功夫了,寻个人家,给嫁出去就成了……” 话未说完,却听门口传来一声疑问,“要把谁给嫁出去?” 3.第三章 这可着实把主仆俩给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看,却见二姑娘宴明璐推门进了来,刚才那句疑问,正是出自她的口。 还好不是别人,陆氏松了口气,又嗔道,“怎么又不敲门就进来!这么晚还不睡,来这里做什么?” 十四岁的晏明璐一脸讨好的笑,“母亲,我那儿的玉肌霜用完了,想过来跟您讨一点儿。” 所谓玉肌霜,乃是以南珠为主料,添加二十几种珍贵香料药材制成的润肤香膏,用之可令肌肤如玉,因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秘方,加之原料极其名贵,故而只在京城贵族间流行。 然须知纵使晏府这样的高门,也并不容易得到,晏明璐才用完的这些,还是先前长公主作为见面礼赠予陆氏的,原也不多,娘仨再一分,每人能得着的就更少了。 虽说是亲母女,但这样金贵的东西,陆氏还是难免有些心疼,不禁叹道,“你是怎么用的,竟消耗的这么快!我也不过就得了这么几罐,都分给你跟你姐姐了,用完就没了。” 晏明璐就是晓得这东西不好讨,所以才亲自前来,闻言不依不饶的道,“母亲您不是还留了两罐吗?就再分女儿一点儿呗!我脸大嘛,所以才消得多啊!大不了您下回见着长公主,再问她讨一些嘛……” “混账!” 话未说完,却引来陆氏怒斥。 今夜原就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儿,哪知晏明璐又这般胡搅蛮缠,陆氏先前的火腾一下就窜了出来,训道,“你才多大的人儿,整天就想着这些东西,有功夫怎么不好好去念念书!你姐姐当初去上女学时,门门都是首屈一指,你倒好,干什么什么不成,还整天想着贪便宜!人家长公主是想见就能见的吗,还叫为娘为你去讨东西,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滚回去睡觉,少在这儿烦我!” 说着就叫张嬷儿把人给撵了出去。 说实话,这胡搅蛮缠的事儿晏明璐从前干过不少,但甚少有今次这般待遇,这才刚张口说了两句,就招来如此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还被赶了出来,心间顿时既恼火又诧异,一边往回走,一边愤愤道,“母亲今晚莫不是吃了枪药了,竟然这样骂我,用得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丫鬟红莲赶忙劝道,“夫人今夜兴许心情不好,姑娘先回去等等,没准儿过几日再来,就能要到那玉肌霜了。” 晏明璐顿了顿,“心情不好?爹刚回来,她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这……” 红莲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 就见晏明璐瞪大了眼睛,急道,“这可是真的?” 红莲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他们都在这么说……不过,相爷应该不会是这种人吧……” 晏明璐却已经皱起眉来,想了想,哼道,“我就知道那女的路子不正,一张狐媚脸,浑身的小家子气!父亲那么大个人了,用得着她来救?果然是个有门道的!她还真有脸来登门入室,还叫我们叫她姐姐!你说荒不荒唐!” 晏明璐嗓门本来就大,现如今一着急,就更加刺耳了,红莲吓得心惊肉跳,差点伸手堵她的嘴,却见她忽的一跺脚,道,“不成,我可不能由着她来祸害我们家!得想个办法……” 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朝丫鬟招了招手。 红莲一愣,只得凑过去,洗耳恭听起来。 ~~ 夜色退去,晨光初现,不过卯正时分,诺大的府邸已经忙碌了起来。 望月居也不例外,小霜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勤快的,屋里头拂清正洗漱的时候,她已经洒扫起庭院来了,细竹枝绑成的扫帚刮着地面,传来哗哗的响声。 小翠捧了巾布来,伺候拂清将脸擦干,又拿了梳妆匣来要替她梳头,这些事,拂清过去本来一直亲力亲为,只奈何现如今要做大户人家的装扮,她并不熟悉,所以,只能靠小翠来帮忙了。 小翠立在她身后,瞧着镜中的她问道,“姑娘今天要梳什么发式?要不试试堕马髻?奴婢昨儿瞧见大姑娘梳了,还挺好看的,应该也适合您。” 拂清对这些向来没研究,闻言只道,“你看着办吧。” 小翠应了声好,便开始忙活起来。 二人正梳着,忽见小霜打外头跑了进来,手里捧了个物件,问拂清道,“姑娘,奴婢捡了个东西,是不是您的?” 拂清伸手接了过来,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根簪子,通体金灿灿,簪头上镶了五片红宝石,做成了梅花的形状,十分精致。 这一看就价值不菲,都不用拂清来答,小翠当即就摇了摇头,道,“咱们姑娘可没这么贵重的首饰。” 昨儿拂清到时,管家确实叫人送了些衣裳首饰来,但都是匆忙准备的,并无这么精致的东西,不过她天生丽质,无需过多珠翠,也自能出众。 小霜闻言挠了挠头,疑惑道,“不是姑娘的,那这是谁的?” 拂清问她,“你是在哪儿捡的?” 小霜老老实实的指了指门外,“在墙根下花丛里捡的。” 话音才落,忽听小翠道,“慢着,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凝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了,是二姑娘的!昨儿她吃晚饭的时候,头上就戴了这根簪子。” 昨夜晏家人聚在一块儿吃团圆饭,拂清是同晏明云晏明璐挨着坐的,小翠一直跟在她身边,因此记得挺清楚。 小霜却咦了一声,更加奇怪了,“二姑娘的簪子,为什么会掉在咱们院子里?”又问拂清,“那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去还给她?” 到此,拂清已经隐约嗅到了某种味道,拿着那簪子瞧了瞧,道,“大概已经晚了,如果没猜错,她等会儿会找过来的。”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响起了声音,有人问道,“明珠姑娘在吗?” 主仆三人往外头一瞧,见是一个丫鬟。 小翠试着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那丫鬟朝拂清福了福礼,道,“奴婢是二姑娘身边的红莲,奉了二姑娘的命,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明珠姑娘。昨儿晚饭的时候,我们姑娘丢了根簪子,不知道、您有没有见着?” 这果然是晏明璐身边的人,且果然也是为了簪子来的,小翠与小霜不由得暗叹,她们姑娘可真是料事如神。 只是这话实在叫人不舒服,小翠没忍住,立时反问道,“这话说得,二姑娘丢了簪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我们望月居离宴厅是最远的,与你们香草堂也不顺路啊!” 却见那红莲早有准备似的,笑了笑道,“是不顺路,可昨儿晚饭的时候,明珠姑娘可是坐在二姑娘旁边的。” 小翠一顿,长长的哦了一声,冷笑道,“你这意思,是我们姑娘拿了二姑娘的簪子?” 红莲却似乎并没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什么不合适,反而进一步道,“明珠姑娘有没有拿,叫奴婢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这可把小翠给气坏了,一跺脚,索性整个人都横在了红莲跟前,瞪眼道,“你敢!” 这也太不像话了,区区一个丫鬟,竟然胆敢来搜主子的房!搁别人身上也就算了,现如今她是要来找拂清的麻烦,小翠当然不肯! 然恰在此时,却忽听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众人一愣,赶紧看去,见一身穿红衫子的少女入了门中。 不是别人,正是这红莲的主子,二姑娘晏明璐。 晏明璐忽然而至,却并不先同拂清打招呼,慢慢悠悠的往近前走来,径直跟自己的丫鬟说话,“红莲,我叫你去寻个簪子,怎么这么半天还找不着?” 红莲十分配合的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告状道,“姑娘,奴婢已经找过别处了,一直没找到,便想来明珠姑娘这儿问问,可是您瞧,明珠姑娘似乎不愿意奴婢来找呢,拦着门,压根儿不叫奴婢进……” 想来这主仆俩是早就排练过了,节奏把控得相当好,红莲这话才落,晏明璐登时便甩了眼刀过来,直盯着拂清道,“不让进?方才红莲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了吧?不过是来找东西,你拦着门做什么?” 居然还一副十分理直气壮的模样。 果然,没了晏楚在场,这个丫头的真面目就露了出来,此时这般的盛气凌人,哪儿还有昨夜唤她姐姐的恭敬? 拂清却也不恼,只是笑了一下,道,“找东西当然可以,但得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的簪子丢了,要来我这里找?你昨夜可是来过这里?还是你那簪子长了翅膀会飞,自己飞过来了?” 她笑意里没有温度,也丝毫看不出昨夜的那种胆怯,眼神之凌厉,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诡计。 晏明璐暗暗一顿,微微眯了眯眼,哼道,“你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既这么厉害,昨夜又在我爹跟前做什么可怜样子?呵,我今日定要拆穿你的真面目!” 说着便朝红莲招手,“现在就去搜,我看谁敢拦着!” 晏明璐年纪虽不大,气势倒是不小,而得了主子的令,那红莲也愈发有了底气,抬脚便要往里闯,小翠同小霜见状赶紧伸手来挡,死活不让人进,几个丫头吵吵嚷嚷,一时间,望月居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就当此时,却听外头有人出声,大声呵斥道,“住手!” 众人一愣,纷纷往外瞧去,却见又来了一拨人。 却是晏明云与陆氏母女,及随身的几个丫鬟。 4.第四章 当家主母现身,两拨人不得不停下了手来,赶忙站好同陆氏行礼,陆氏冷眼扫过众人,目光特意在拂清身上停顿了一下,发问道,“一大早的吵吵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又看了看小女儿,问道,“明璐,你怎么跑到你明珠姐姐这里来闹事?” 这般语气,乍一听去倒还算公正,挺符合陆氏在外界广播的贤名,拂清便也敛了敛神色,矮身同她行了个礼,“义母。” 陆氏颌了颌首,正欲开口问,却见晏明璐指着拂清怒骂道,“你少在这里装,方才那副厉害样子呢?有本事在我母亲面前露出来啊!” 又同陆氏道,“母亲,你们都被这个女人蒙蔽了!她手脚不干净,才来就偷人东西,根本不配当什么姐姐!” 就见陆氏眉间一皱,嗔道,“休得胡言,这话岂能乱说?” 晏明璐却言之凿凿,哼道,“我可没乱说,我昨晚戴的那根金簪,如今就在这院子里!” 事情到这儿,便是再笨的人也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个晏明璐,先把自己的金簪丢在望月居里,再趁着一大早,令人前来捉赃。 小翠着实给气坏了,正要上去辩解,却被拂清悄悄一扯。 小翠一愣,不解的看向她,却见她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笃定是我偷你的东西,府里这么大,你怎么一口咬定就在我这儿呢?” 晏明璐冷笑,“我昨夜明明戴着出门的,吃饭的时候都还在,可等回到房中就发现没了,你要是没偷,为什么不让我搜?” 拂清也笑了笑,“你这前言跟后语有什么关系吗?还有,我初来乍到,并不是很懂晏家的规矩,为什么你丢了东西,就一定要来离你最远的地方找?” 晏明璐稍稍一噎,却强硬道,“我已经派人找过宴厅周围,并没找见,也问过当值的下人,并无人捡到,昨夜吃饭的时候,就你跟姐姐坐在我身边,姐姐她有跟我一模一样的金簪,自然不会拿我的。” “所以就是我拿的了?” 拂清说完,紧紧盯着她道,“可若不是我拿的,你又要如何?” 晏明璐咬牙,“如果不是你拿的,我向你道歉,再去别处找,可如果是你拿的,你现在立刻滚出我们家,我们晏家才不会容留偷东西的下三滥!” 反正她笃定,东西一定就在这望月居里! 堂堂相府贵女,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小翠简直要气疯了,小霜也一脸愤愤不平,拂清却毫不见着急,竟还点了点头道,“好,既如此,你搜便是,反正今日有义母在场,我相信她会支持公道的。” 语罢特意看了看陆氏。 只见陆氏凝着眉,看了看她,又同晏明璐道,“既然你明珠姐姐这样说了,那就快找吧,找到了再说。” 晏明璐底气十分足的应了声是,便同红莲在房中找了起来。 拂清昨日才住进来,这房中东西并不繁杂,那主仆俩在房中找了一圈,并没有收获,晏明璐却丝毫不见气短,又道,“房中没有,那可能藏在别处了,红莲,再去院子里找!” 红莲应了声,便要迈出房门。 其时拂清正立在门外,见状,便为她让了让位置,不过让的不多,是以红莲迈出去时,还是与她微微碰撞了一下。 红莲心里挂念着昨夜特意放进来的东西,甚至顾不得同她道个歉,便在院子里寻了起来。 一旁,晏明璐又特意吩咐道,“红莲,你仔细找找,若是院子里没有,就来搜她们的身,反正这东西一定就在这院子里,跑不了。” 什么,还要搜身? 眼见她如此嚣张,小霜与小翠不由得有些着急,晏明璐进来前,东西正在拂清手上,她们若真要搜拂清的身,可怎么好? 难不成今日果真要被晏明璐栽赃成功? 两个丫鬟急的不成,拂清却自顾自的淡定,面上不见任何慌乱之色。 等了一会儿,眼见那红莲将院子里的东西都翻得差不多了,她开口问道,“怎么样?可找着了?” 红莲已经隐隐觉得不对。 看她底气这样足,似乎还未发现那根簪子,可她昨夜明明放在院里了,怎么找不到了呢? 难不成是那两个丫鬟悄悄拾了起来? 思及此,便悄悄看了看小翠跟小霜,晏明璐也看了出来,察觉两个丫鬟似乎有些慌乱,忙指着嚷道,“红莲,去,搜她们的身!” 谁料拂清却不肯了,上前同陆氏道,“义母,我昨日才到京城,不免有些不太适应,所以昨晚睡得有些晚,今早才起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二妹妹就过来了,非说我拿了她的东西,如今您也瞧见了,屋里屋外都被她找过了,东西并不在我这儿,我觉得,兴许是二妹妹想错了,可能她随手放在了哪儿,自己忘了;又或是下人替她收了起来,她不知道?不如再回去好好找找吧,由得她如此下去,等搜完了丫鬟们,若是没有,是不是还要搜我的身?” 她当然与丫鬟们不同,轻易不能去搜,陆氏虽偏向自己的小女儿,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遂又开口道,“明璐,明珠说的对,你大概是弄错了,别在这里胡闹了,回自己房中好好找找去吧。” 然而此时的晏明璐,已经笃定那根簪子就在望月居,又岂能轻易让步?忙同陆氏道,“母亲休要被她蒙蔽,我敢肯定东西就在这儿!” 说着又催红莲,“你只管去便是,等东西找了出来,我看她们如何抵赖!” 红莲便要上前,却被拂清的眼神吓了一跳,稍稍迟疑,晏明璐却等不及了,竟上前去推她,道,“你快去啊,有我在,你怕什么!” 然就在此时,却听一声脆响,有个东西从红莲身上掉了出来,直直落在了地上,众人看去,只见那明晃晃的金色十分耀眼。 “这是什么?” 趁众人怔楞之际,拂清佯装诧异,亲自弯腰拾了起来,小翠看了个清楚,赶紧惊呼道,“咦,这不就是二姑娘要找的那根金簪?” 没错,这就是那根赤金梅花簪。 这话一出,只见众人面上都是诧异,红莲自己也傻了,“这怎么会……” 老天,这簪子怎么会从自己身上掉下来? 小翠反应敏捷,趁众人怔楞之际,赶紧叫道,“怪不得翻遍了这望月居也找不到,闹了半天,原来东西藏在你身上呢!二姑娘,这下您相信了吧,是您自己的人偷了您的簪子,可不关明珠姑娘的事儿啊!” 偷…… 红莲吓得一激灵,赶紧摇头解释,“不不,夫人,姑娘,你们相信奴婢,奴婢没拿,奴婢没拿啊!” 陆氏也着实意外,这红莲入府七八年了,原是她院里的,也是她亲自拨给晏明璐的,该是信得过的,怎么会忽然偷起东西来了? 然而方才众目睽睽,俱都亲眼所见这东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又怎么能有假! 陆氏只得沉下脸来,斥道,“你这丫头,鬼迷心窍了是不是,害得明璐闹了这样一出,差点冤枉了别人!” 说着又斥一旁的晏明璐,“明璐,还不快过来跟明珠道歉!” 然而此时的晏二姑娘,尚沉浸在巨大的不可思议中。 晏明璐满脸诧异的问红莲,“这东西怎么在你身上?” 红莲惊慌失措,只得拼命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明明……” 明明放进望月居了,怎么会从自己身上掉了出来? 虽然着急,红莲到底不敢把话说完,然还是叫别人看出了端倪,为了避免场面继续扩大,陆氏再度斥道,“好了明璐,休得在此胡闹,还不快把人领回去好好盘问!” 说着示意身后跟来的丫鬟仆妇,硬是将晏明璐及红莲主仆俩给带了出去。 5.第五章 眼看闹了大半天,这主仆俩就就这样走了?说好的道歉呢! 小翠气不过,想上前阻拦,却见陆氏先一步走到拂清跟前,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今次差点委屈你,我一定好好责罚她!你可别往心里去。” 这话说得实在偏颇,换成谁谁能不往心里去? 拂清却只是淡声道,“谢谢义母主持公道。” 公道?这二字实在有些讽刺,陆氏却丝毫不见脸红,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竟抬脚离开了。 而她身旁,从头到尾一直未见开口的晏明云,却在迈出房门之前,特意又回头看了看拂清,满眼的疑惑。 待来人皆已离去,房中总算清净了下来,小霜一头雾水的来问拂清,“姑娘,那簪子先前明明是您拿着的,为什么会跑到了红莲身上?” 这个嘛……小霜不明白,小翠却很清楚,他们姑娘厉害着呢,岂是晏明璐这种雕虫小技能为难了的? 但这是拂清的秘密,说好要守口如瓶的,小翠遂道,“这些都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叫活该。” 的确是活该!小霜使劲点头,深以为然。 拂清却不甚在意,重新又坐回了镜前,道,“小翠,继续梳啊,我还没学会呢。” 小翠一愣,只好又走过来拿起了梳子,一边梳一边道,“您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二姑娘还没跟您道歉呢!” 拂清扯了扯嘴角,笑道,“你觉得她会跟我道歉吗?” 小翠愤愤道,“可也不能就这样完了啊,她今次实在太过分了,还有夫人,明显在偏袒她!” 拂清点了点头,“你既知道她在偏袒,还指望那丫头今日能给我道歉?白费那力气做什么?” 小翠十分生气,道,“真是气人,今日若是相爷在家,兴许会治一治二姑娘的。” 这个时辰,晏相爷早已上朝去了,根本不在家,否则刚才那般动静,怎么会引不了他来? 小翠可看的出来,晏丞相如今很重视拂清,应当不会叫她白受委屈,只可惜晏明璐太会挑时间,偏趁着晏楚不在家的时候生事。 拂清却云淡风轻的道,“等他回来,未必不会治她啊?” 总之,以她对这位“义父”的观察,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 晏楚因公离京四月,今日重返朝会,有许多要事需向天子奏禀,因此今日早朝的时间不免长了些。 及至巳初,诸事禀报完毕,皇帝退朝,文武群臣才纷纷走出听政殿。 晏楚久未现身,今次治水又取得了不小的政绩,颇得天子赞赏,此时散了朝,同僚们也纷纷来到近前,向他道贺。 正说着话,忽见一头戴金冠,身穿蟒袍的青年走了过来,面如冠玉,雍容闲雅。 众人忙行礼,纷纷唤道,“安王殿下。” 此乃当朝二皇子,安王萧瑀。 萧瑀将晏楚虚扶一把,笑的十分和善,道,“晏相在外奔波四月,着实辛苦,好在此番多有成效,为我朝立了大功,下次如有机会,本王定要以身作则,效仿晏相,为陛下分忧,到时还请晏相多多赐教才是。” 安王乃皇后嫡子,本就血统高贵,朝中又多人拥戴,这样一番言辞,既展示了他的谦逊,又十分明显的透露出示好之意。 毕竟晏楚乃皇帝心腹,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安王的实力可就又上升了一筹。 只是晏楚却表现得十分谨慎,躬身答说,“殿下言重,臣十分惭愧,为国尽力乃是臣子的本分,臣不该居功。殿下有此决心,乃是万民之福,陛下若知道一定十分欣慰。” 越是分量重的人,越不好拉拢,安王深知这个道理,耐下性子,进一步道,“听闻下月乃贵府老夫人寿辰,老夫人教养出晏相这般人才,亦为国家立下大功,本王打算亲自上门拜贺,不知晏相意下如何?” 堂堂亲王,愿意登门给老母贺寿,晏楚岂有拒绝之理?忙躬身道谢,“这是臣全家之荣幸,臣一定携全家恭迎殿下。” 安王笑的光风霁月,拍了拍晏楚的肩膀,道,“那便说定了,晏相倒时可别忘了留个位子给本王啊!” 晏楚赶忙应了声是。 安王很满意,点了点头,便率先往前走了,还有不少官员匆忙跟上。 自打安王封王上朝,这便已是常态了,晏楚见惯不怪,正欲抬步继续走,目光无意一瞥,又瞧见了一位身穿蟒袍头戴金冠的青年,同样的仪表非凡。 只是如若与他对视,便会看到他的瞳孔周边渗透着淡淡的金色,使得一双眼眸殊美异常,偏眉宇之间又带着一丝清冷,仿若谪仙降世,不容忽视。 这便是皇长子,宁王萧钧。 传闻宁王生母乃是一名异族女子,故而他的眼眸会与常人有所不同,不过他乃皇长子,又由皇后亲自抚养,天资卓然,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同样不可小觑。 此时,其身后也跟了几人,却以武将为主,几人边走边谈,似乎在说边关换防之事。 晏楚眉间一动,快走几步追了过去,唤道,“宁王殿下。” 宁王回头,瞧见是他,停下步履问道,“晏相有事?” 晏楚躬身道,“昨日臣入宫拜见陛下,隐约听陛下提及一件心事,传言当年的卫离将军,珍藏着一部兵法,乃行军秘籍,陛下一直想得,却无奈卫将军遁世,无处觅得踪迹。不知殿下可曾听闻此事?” 话出口,只见眼前人眉间似微有一凝,却摇了摇头,道,“本王尚未听说过此事。不过多谢晏相提醒,他日若本王有卫离的消息,一定想办法替父皇解忧。” 晏楚垂首道,“是,那就不打扰殿下了,臣告退。” 宁王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四周无人,身旁的副将程志想了想,悄声道,“殿下,晏楚这是在向您示好啊,您若能拿到那兵书献给陛下,岂不是更得圣心?” 却见宁王笑了一下,淡淡道“哪里那么容易?” 卫离若愿意把兵书献出,就不会轻易遁世了。 程志不死心,进一步谏言,“您与卫将军毕竟关系匪浅,或许可以试一试的。” 宁王不置可否,只抬眼望了望天边的云,叹道,“转眼又是秋天了。” 算来已是许久未见,或许,他该去拜会一下老朋友了? ~~ 巳时将近,晏相爷终于回到家中。 初秋时分,早晚虽凉,中午前后还是有些热,进了家门,他先洗漱更衣,换下上朝的官服, 收拾完毕,管家连江便亲自送了清茶进屋。 连管家原是想禀报一下老太太寿辰的准备事项,谁料晏相爷喝过一口,却径直问道,“今日府里怎么样?大姑娘待得可还习惯吗?” 从前府里人称“大姑娘”,指的都是晏明云,可现下晏相爷这样问,自然不是在问从前的大姑娘了,而是昨日才到府的“义女”晏明珠。 晏楚原是随后一问,不过一早上,能生出什么事来,哪知这话音落下,却见管家神色一僵,答说,“府里一切都好,就是方才三姑娘跟大姑娘闹了些误会……” “嗯?” 他立时凝起眉来,问道,“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得不说下去了,连管家乃晏相爷的心腹,深知相爷脾性,自是不敢有什么偏袒,便将今早之事给交代了一遍,话末为了缓和,还特意道,“闹了半天,原是二姑娘误会了,东西是她自己房里的人拿的,好在明珠姑娘宽宏大量,并未多计较……” 哪知话未说完,却听砰地一声,满是热茶的茶盏被一下拍到了桌上,连管家吓了一跳,忙抬眼看去,只见晏相爷眉间拧成了川字,怒问道,“要赶明珠走?这种话果真是明璐所说?” 这一看就是动了大怒了,连管家不敢隐瞒,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三姑娘说的,但,因有误会,三姑娘也是一时情急,相爷千万别生气……” 这还怎么能不生气,晏楚当即就道,“把她给我叫过来!”语声中的怒气已经遮挡不住了。 连管家再不敢劝,赶忙应了声是,要去后院叫人,哪知还没出房门,又听他道,“罢,叫她去夫人房里,我亲自过去!” 看样子,这是要连夫人也一起问责了?连管家遂又道了是,赶紧出了房门,去后院吩咐了。 不一会儿,后院陆氏所在的兰庭中,人便聚了个齐整。 6.第六章 眼见晏楚才一下朝就直奔自己院里来,面色十分难看,还把明璐也叫了过来,陆氏心间已经明白了,趁着夫君开口之前,先道,“老爷,此事确实是明璐欠妥,我已经打发了那个丫鬟,也责骂了明璐,她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您也知道,所幸今次尚未酿成大祸,您就别气了。”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冷笑了一声,问道,“尚未酿成大祸?那么依夫人看来,什么才是大祸?难道当真要如她的愿,把明珠赶出去才成?” 陆氏一噎,忙道,“相爷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楚神色冷冷的,不再与她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晏明璐,问道,“是谁教你说出那种话?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蛇蝎心肠?” 晏明璐怕得厉害,却仍是假装听不懂,摇头道,“我没有啊父亲,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找回我的簪子而已……” 却听“啪”得一声,晏明璐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已经扇到了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不可思议的抬眼,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父亲,您竟然打我?我没有……” 晏楚丝毫不为所动,怒道,“你有没有做过,你心里最清楚,为父生平最恨自作聪明又说谎的人!从现在起,你给我滚回自己的房中,好好抄写《四书》《女德》,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晏明璐一顿,立时哭声更大了起来,嚷道,“父亲您好偏心,就为了那么一个女的,您竟然罚我,竟然打我……” 一旁的陆氏也是紧紧攥着帕子,几度欲开口说话,但眼见晏楚的神色,却又不敢轻易吱声,忍来忍去,面色十分难看,还是大女儿晏明云实在看不下去了,试着开口道,“父亲,明璐生来就急些,念在她……” “明云。” 话未说完,却被晏楚出声打断,“你不要叫父亲失望。” 晏明云一怔,只好把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再无人敢说话,房中只有晏明璐嘤嘤嘤的哭声,晏楚又将视线投到陆氏身上,沉声道,“夫人一向贤明,但于明璐的教养上,却很没有原则,看看如今到底将她惯成了什么样子?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岂不是要丢尽晏府的脸面?” 陆氏紧咬唇,许久,方出声道,“老爷说的是,今次是我教女无方,我以后自会注意。”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年事事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晏楚,今日居然能当着两个女儿的面来训斥与她!陆氏口上虽道了歉,心间却愈加愤恨。 晏楚却毫不在意似的,只点了点头道,“但愿夫人谨记今日之言。”语罢便迈出了房去。 眼看他背影走远,身后,晏明璐再一次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陆氏怒道,“好了,快给我闭嘴!你这个蠢货,还想要你父亲再罚你是不是?”语罢又对着晏明云道,“把她给我送回房中去,我不想看见她!” 晏明云只好遵是,拉着晏明璐离开。 回到自己房中,晏明璐仍在愤愤不平,怨恨道,“父亲太过分了!还有那个女的,她一定有问题!” “好了。” 晏明云也不耐烦起来,打断道,“母亲说的对,你今次实在太蠢!她才刚来,连什么路子都不知道,你就敢贸然出手?如此只会打草惊蛇,就如今次一样,搬起石头砸了你自己的脚!” 晏明璐不甘,反唇道,“你少在这里训我,我还不是为了母亲和晏家?下人们都在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见?我告诉你,这女的肯定没安好心!还有父亲,居然为了她打我……他一定已经被那狐狸精给迷住了……” “你还敢乱说!” 晏明云气急,怒道,“父亲的人品你还不信,偏要去信那些烂舌根子的,今次就是你蠢!你也不想想,父亲已经大张旗鼓的把她领了回来,全天下都知道她救了父亲,现在忽然赶她走,岂不是在打父亲的脸,更加落实那些荒唐话?这等往自家门上泼脏水的事,也就是你能干的出来!” 说实话,晏明云虽也觉得父亲对着这个“义女”有些特殊,却从未相信过那些荒唐传言,母亲或许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但她很清楚,父亲是个很在乎名声的人,既已将这女子带入府中,就绝不会做那等蠢事的。 只不过,她也隐约觉得,哪里还有些问题,比如父亲居然给她取名叫“明珠”…… 这个词,岂是谁都能用的吗? 却听晏明璐不服气的哼道,“你少说我,我告诉你,这女子厉害着呢,她人前的表现都是装的,不及早把她弄走,小心以后一家人都不安宁!” 晏明云道,“就算真有什么不对,你现在出手也着实太急,罢了,父亲既然已经发了话,你就先老老实实的呆着吧,莫再生事,若是表现好,没准儿到祖母大寿的时候就能把你放出来。” 语毕,便领着丫鬟走了。 ~~ 离开了陆氏的兰庭居,晏楚专门来了趟望月居,无非是向拂清传达安抚,言语间大有支持公道的样子。 拂清也早就猜到了他的话,并未多说什么,而晏相爷因还有公事,又安抚了两句后,便离开了。 得知晏明璐被罚,小翠很是得意,趁此时四下无人,正打算与她分享一下,却听拂清先开口道,“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看好家。” 面上十分严肃的样子。 小翠一愣,也不敢多问,只好应道,“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京城实施宵禁,及至亥正,大街上已是关门闭户,黑灯瞎火了。 晏府也已经宁静下来,这个时辰,多数人已经入了梦,却有一人改换衣装,趁着夜色掩映,悄悄出了门。 拂清此行要去寻一个人。 而此人,正是她今次来京城的目的之一。 这人虽已遁世多年,但经过她几番打探,已经可以确定其踪迹。 而待她来到京郊一处古庙之后,果然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卫离,曾叱咤天下,令匈戎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今却落发为僧,盘腿坐于青灯前,闭目念着经。 乍一看到,或许会有人不信这素衣和尚真的是卫离,但拂清不会认错,因为这个人留给她的印象很是深刻,甚至深刻过了自己的生父晏楚。 此时,剑就在手中,而人就在眼前。 若是出手,便能彻底解决心间久埋的仇恨。 所以,还要犹豫吗? 她也不打算犹豫,微微眯眼,从房顶落下,挥剑直往那人后背刺去。 孰料就在剑锋将要刺中那人身体之时,却从一旁横来一刀,将她硬生生的给挡住了。 她眉头一皱,顺着刀望去,只见有一锦衣青年,正凝眉望着自己,模样极其清俊,尤其那双眼眸,幽深的漆黑中还透着淡淡的金色,叫人过目难忘,但其眉宇间的冷意,却硬的逼人。 7.第七章 在拂清看来,如果说晏楚是阿娘这一生悲剧的开始,那么此时她剑锋所指的这个人,卫离,便是直接将阿娘推入绝境的凶手。 当年陆氏使计迫害,晏楚明知阿娘无辜,但仍狠心将她们母女抛弃,阿娘逼不得已,只得带她离开晏家。彼时正值隆冬,处处冰天雪地,阿娘一个单薄的女子已是举步维艰,更何况还带着她,没过几日,就已是濒临绝境了。 而就在此时,此人出现了。 他向阿娘伸出援手,给了母女俩生机与庇护之所,后来历经种种,又与阿娘生情,甚至承诺她们母女要给她们一个家,那个时候,他对母女二人确实很好,好到令彼时尚且年幼的拂清一度以为,卫离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终于找到爹了…… 可世事难料,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他却忽然背弃承诺,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甚至叫来外人,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只可惜尚未足月,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连哭都没有力气,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那一日,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封他一等公爵,对于你,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拂清冷笑,轻启面纱之下的朱唇,用变幻过的声音道,“无人指使,不过替天行道!” 说着便再度出手,杀意尽显。 剑身薄如纸片,宛若灵蛇般游走,每刺出去都是杀招,然那青年却也不容小觑,匆忙间抵挡,几招下来,居然始终没叫她寻得机会。 自打出师,拂清甚少遇见这样的情景,看来今次果真是遇到了高手,她稍作调整,打算继续再战,声音却惹来了其他人,许多名侍卫接连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纷纷拔刀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拂清与他们周旋,一阵过后,有了一个发现,这几人都是顶级的暗卫,非寻尝打手。 她做事从不犹豫,今夜来时,也抱定了要杀卫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这几人会忽然而至,且并不好对付,尤其先前挡她的青年,更不是泛泛之辈,如此下去,将会是一场恶战…… 更要紧的事,卫离乃武将,本身也不好对付,她以一抵十,今晚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为了及时脱身,她遂赶紧更换打算,急忙破了个出口,抽身而出。 见此情景,萧钧立刻吩咐道,“追!” 侍卫们应声前去,紧跟着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钧回头,见和尚完好,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女子功夫不弱,若非今夜本王前来,将军莫不是要遭了毒手?” 闻言,那素衣和尚却并不见慌乱,只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只是贫僧早已不是什么将军,请唤贫僧的法号,静海。” 萧钧顿了顿,只好改口,问道,“大师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和尚面容淡然,“贫僧曾造下不少杀孽,尚不知此次是何人要来寻我性命。” 萧钧却摇了摇头,“大师言重了,你少年从戎,为家国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逆贼蛮夷死有余辜,否则,死伤者将是无数平民百姓,大师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和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萧钧却又凝眉道,“前阵子各地屡发官员遇刺案件,凶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寒雨堂,或许此次便是寒雨堂的手笔。” 和尚却笑了,“贫僧脱离世事十余年,如今身无长物,又有何价值令他们雇凶杀人?” 说来倒也是,之前遇刺的那些人,大多身居要职,皆是死在任上,卫离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之久,与他们并没有共同点。 可是一个出家多年的和尚,又会惹上什么仇家? 萧钧自己想了一下,忽然一顿,心里起了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该不会是自己的姑母,长乐长公主吧? 毕竟卫离生性宽厚,甚少与人结仇,而长乐长公主则是他所仅知的,可以称得上与卫离有仇的人了。 ——很多年以前,卫将军风华正茂,乃众多贵女的梦中良人,便是连天之骄女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也毫不例外。 萧怡容一心痴迷,甚至在公众场合多次向卫离表达爱慕,使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宣和帝十分疼爱妹妹,也有意成全她的心意,只是原来神女有情,襄王却无梦,卫离并不喜欢长公主,也曾多次婉言谢绝皇帝的美意,甚至最后不惜以辞官出家为代价,彻底断了皇帝与长公主的念想。 然而如此一来,萧怡容却沦为了笑柄,一时间,京中百姓无不背地里嘲笑,说她是夜叉老虎,竟将一代名将吓到出家来躲避…… 萧怡容愿望落空颜面尽失,心间恼怒异常,但因卫离已经遁入空门,且隐于世外无处寻觅,满腔愤恨无法宣泄,会不会一直累积于心间,直至如今查到卫离踪迹,便派人来报仇? 但这只是萧钧的推断而已,事实是否如此,只有抓住了刺客才能得知。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入到房中,禀报道,“殿下,刺客入了城,往东边去了,而且疑似有寒雨堂的踪迹。” 寒雨堂…… 萧钧眉间一皱,竟然果真与此有关,立时发话道,“增派人手,定要将其抓获!”语罢来不及道别,也匆匆出门而去。 急促的马蹄渐渐消失在了暗夜中,古庙里,青灯茕茕,和尚欲坐回蒲团上,却在转目之间,瞥见角落间一物,遂过去,俯身拾起。 然待握于掌中,看清那是何物,却忽然怔住。 那是一只小巧的花瓣形的耳钉,纹饰已经有些不甚清晰,看得出时间久远…… 然而纵使再久远,他也仍记得它。 心间蓦然一痛,尘封的记忆,如洪流一般忽然向他袭来。 他情不自禁的唤出那个名字,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阿芸……” ~~ 那女刺客的轻功出奇的好,侍卫们一路紧追,也始终没能靠进,最后只远远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没入一片街巷后消失不见。 此时丑正已过,大部分民居已经熄了灯火,四周一片沉寂,偶有犬吠之声。 萧钧到时,众人正在沿街排查,还尚未有所收获,好在这一片民居不多,除过几乎零星人家,便只有一座大宅。 眼见那大宅内还亮着灯光,他遂问道,“那是何处?” 属下答道,“殿下,这是晏丞相府。” “晏相?” 他一顿,立刻发话,“过去看看。” 属下应是,一行人立刻往晏府行去。 这个时辰,除了值守的家丁,晏家人早已在梦中,听见有人半夜叫门,看门的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一见是宁王亲临,立时给吓得精神抖擞起来,慌忙去叫晏楚。 晏楚闻讯赶来,眼见来者果真是萧钧,惊讶之余立刻行礼,“不知殿下大驾,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只是不知殿下这个时辰来,是有何要事?” 萧钧神色严肃,略略环顾晏府,问道,“本王方才在城外遇见一刺客,一路紧追,眼见她没入了附近,得知此乃晏相府邸,特前来问一问,近来外地屡有官员遇刺,晏相已经听说了吧?” “刺客?” 晏楚一愣,立刻道,“谢殿下关怀,臣之前确实听过此事,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京城。” 说着又问家丁,“刚才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家丁摇了摇头,“并没有。” 萧钧却道,“那刺客武功十分高强,晏相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话说,府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8.第八章 方才在后头一路紧追,萧钧能感觉到,那刺客并非胡乱逃窜,似乎目的地很是明确。 但既已打草惊蛇,她不太可能紧跟着再来刺杀晏楚,单纯隐匿在此的可能性十分大,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然这话却令晏楚一顿。 宁王此言是何意?难不成怀疑刺客是他派出去的? 这可不得了,他忙道,“请殿下明鉴,臣府中并无什么异常。”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道,“并非本王大惊小怪,近来各地人心惶惶,晏相又是朝廷栋梁,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但宁王,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并奉以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原不想这么麻烦,但见他坚持,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查找起来没那么快,二人坐下不久,却又有人至,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既然知道了缘由,再杵下去可就失礼了,左右目的也已经达到,陆氏便知趣的领着晏明云向萧钧告辞,原回了后院。 谁料二人才走,却有侍卫上前道,“殿下,别处都已经查探过,只有一个院子被侍女拦着门,不准属下等进入。” “哦?” 萧钧顿了顿,转眼看向晏楚,却见晏相爷也是一顿,立时道,“大约是下人不识殿下亲兵,还是容臣亲自去看看吧。”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本王可否一道前去?” 他一旦开口,哪有别人回绝的余地,晏楚只好应下,领着人去了后院。 待走了一阵,晏楚才知,侍卫们所说的地方竟是望月居。 此时远远地瞧见一堆人被挡在门外,萧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在里面居住?” 晏楚忙道,“此乃臣的义女居住之地。” “义女?” 萧钧仿佛来了兴趣,问道,“晏相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认义女了?” 晏楚只得将对外人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道是他在江南治水时遇险,幸得此女相救,为保救命之恩,索性将其带会京中亲自抚养。 话末,为了避免萧钧起疑,他又特意道,“她昨日才到京中,还尚未出过家门,殿下请放心,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萧钧却一时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却见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横眉冷对门外的宁王亲卫,哼道,“这大半夜的要来翻查姑娘的院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还懂不懂规矩?” 宁王虽有些性冷,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恶霸,手下的亲卫行事也颇有规矩,因此虽是在搜查,但并未胡来,眼见这两个小丫鬟拦,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硬闯,就这般僵持了起来。 晏楚匆匆而至,见此情景,立时呵斥道,“大胆,此乃宁王殿下的亲卫,正奉殿下之命查找刺客,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小翠与小霜一顿,只好规规矩矩的给晏楚行礼,“见过相爷。”却仍顾虑道,“可是相爷,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叫他们进去,不太好吧……” 晏相爷抬了抬手,“今夜乃是有要事,去叫明珠起来吧。” 事情到此,小霜便不知怎么办了,只好傻傻的去看小翠,小翠此时也傻了,这宁王早不来晚不来,偏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来,现在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把拂清给变出来? 小翠眼看就要急疯,就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房门忽然被从里打开了。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女子由内迈出,还带着满脸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倦色,来到近前,犹疑又胆怯的问晏楚,“义父,这是怎么了?” 小翠一怔,心间大石落地,老天,原来姑娘早就回来了。 这模样,与刚才自作聪明的明云截然不同,晏楚不由自主的缓声下来,道,“没什么,这位是宁王殿下,今夜可能有刺客混入府中,殿下派人来追查。” 拂清假意一惊,“刺客?难道刺客进了这里?那,那该怎么办?” 言语之间完全不知道要向萧钧行礼的样子。 晏楚忙安抚道,“有这么多人在,无需害怕,快,先来见过殿下。” 拂清仿佛这才注意到义父身边还有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挪步子,垂首行了个侧身礼,“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动作甚至还有些僵硬,这姿态,可跟方才“落落大方”的晏明云截然不同。 晏楚忙跟萧钧解释,“殿下,这便是臣的义女,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骤然来京,尚有些不太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萧钧道了声无妨,目光却直直的看向了拂清,微微凝着眉,目光满含探究,毫不避讳。 而拂清假装惶恐,赶紧垂下头来, 虽然装束不同,但这单薄的身形却颇有些相似,萧钧明白,声音是可以伪装的,所以尽管这女子的声音与方才那女刺客并不相像,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脱去嫌疑。 方才短暂的交手之中,那女子黑纱遮面,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因此他唯一看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只是现在,面前人始终低着头,叫他不能看清,他遂开口道,“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愣,什么,宁王叫明珠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来查刺客,还是看美人儿的…… 而他面前的姑娘却仿似没听懂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钧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抬起头来。”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面前的姑娘明眼可见的一颤,而后终于缓缓抬起脸来。 小巧的下巴,略显削瘦的面庞,一双杏眼清澈,樱唇淡淡,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点浅浅齿痕,仿佛才用牙咬过,很恰如其分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庞,加上她的略含无助的神情,堪称楚楚动人,尤其因为才睡醒,来不及仔细整理,鬓边还残留着些许随风,凉风一吹,仿佛直吹到了人的心间,直教我见犹怜。 众人悄悄惊艳,就连萧钧,心间也忍不住一顿。 这女子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弱,与方才狠辣的刺客明显不同。 那么,究竟是不是…… 他稍一晃神,面前的姑娘已经再度垂下头来,他眉间一凝,这才意识到,似乎还是不能断定,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他喉头滚了滚,正欲再度发号施令,却听一旁的晏楚开口道,“殿下,现在人已经出来,可叫您的亲卫进去搜查了。” 萧钧一顿,抬了抬手,示意亲卫们去搜查,目光却仍忍不住的在拂清身上游移。 只是没过多久,却见有侍卫来报,“殿下,发现寒雨堂的踪迹,往北面去了。” 他一怔,正逢近卫们搜完望月居,来复命说没有可疑之处,遂立刻发话道,“去追。” 侍卫们齐齐应是,随即往发现寒雨堂的北面去了。 到此,丞相府便算是查清楚了,萧钧咳了咳,同晏楚道,“今夜扰到府上,十分抱歉,不过既然京城已有危险,晏相日后一定要加紧防范才是。” 尽管陪着白折腾了大半夜,但晏楚可不敢有什么微词,忙道谢,“谢殿下关怀,臣一定注意。” 萧钧便点了点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拂清一眼,而后大步出了望月居。 …… 随着宁王的离开,望月居终于落了清净。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拂清叫小霜去睡了,小翠则跟着她回了屋里。 关上门,小丫头迫不及待的出了口长气,“姑娘您可真是吓死我了!” 却见拂清凝眉道,“原来他是宁王?” 小翠一愣,赶紧道,“对了,今夜怎么这么巧,宁王也来了……” 话未说完,又似乎有所顿悟,一脸惊讶的道,“该不会是您把他招来的吧?老天,这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拂清只是淡声道,“是我今夜冲动了,事儿没办成,还惹来了麻烦。” 小翠点头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这两天先别出去了,我瞧着这宁王可不好惹,虽然长得挺好看,但冷得跟冰山似的,刚才还一个劲儿的瞧您呢,太失礼了!对了您说他会不会认出您来了?” 拂清摇头,“不会,他如此大张旗鼓,如果认定是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了的。” 闻言小翠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而拂清却仍在沉思。 卫离出家多年,朝中并无人知道他的踪迹,今夜为什么会与宁王在一起?还有最要紧的,回想先前她遁走之时,似乎一直有人在掩护,想来,应该就是寒雨堂。 只是这寒雨堂为何要多管闲事? 9.第九章 天还未亮,可经历过这样一场,恐怕晏府无人再有睡意了。 耳听外头渐渐没了声响,晏明云忙吩咐丫鬟雨燕,“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宁王殿下是不是已经走了?” 雨燕应是,忙出了门去,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回来,同她禀报道,“说是北面发现了刺客踪迹,殿下已经出府追去了。” 果然是已经走了,晏明云目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实在难得,只可惜太过匆忙。 那样清贵的人物,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却在此时,又听雨燕迟疑道,“可是……奴婢听说,殿下方才入了后院,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忙道,“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答说,“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对了,相爷也在旁边,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话音落下,晏明云眉间一皱,不知为何,心间隐隐升起一种危机感。 那个女子…… 一旁,眼见她忽然变了脸色,雨燕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那日的疑虑也重又浮上了心头。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雨燕一愣,正想问一问,却又听她道,“你可还记得吗,望月居以前是个堆杂物的院子?” 雨燕是晏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同晏明云差不多,也算是一同在府里长大的,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那个地方,原来挺破败的,七八年前才翻修成现在这样子的。” “对。” 晏明云点了点头,“我好像还记得,里头曾经住过人,是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儿正好比我大一岁。” 就如同那个明珠一样。 她说“正好”,其隐意不言而喻,雨燕反应过来,被她的猜测所惊讶住了,赶紧道,“奴婢也还有些印象,不过听说那女人犯了错,害怕责罚便偷跑了出去,早就冻死在外边了……” 实在是年代久远了,细算下来,她们那时恐怕才刚记事而已,是以模模糊糊,并不是很肯定,就连方才所言,也是雨燕小时候从大人们闲话里听来的。 府中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下人们也只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嘀咕两句,什么“那女人的命实在不好”,“可惜了那个孩子……”之类的,小孩子们好奇去问,却被大人们插卡打诨的敷衍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洗刷人们的记忆,后来年轻的家主官运亨通,从默默无闻的翰林院学士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府里的事情繁杂,那件事便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 可不知为何,晏明云今日偏又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曾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对方穿着破旧的衣裳,隔着门缝,好奇而又胆怯的看着自己,被门中人一声呼唤,又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她仿佛也问过那是谁,但没人敢告诉她,后来,那母女俩便不见了,她只隐约记得,她们的离开,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仅有的回忆到此为止,而回到眼前,晏明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所以这个父亲特意取名为明珠的女子,究竟是谁,她来晏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晏明云正有些不寒而栗,一旁的雨燕却转而道,“对了姑娘,下月就是老夫人寿宴了,奴婢昨儿听人说,安王殿下要来,相爷特地吩咐了,叫从现在开始重新修整园林。” 安王…… 听见这个名字,晏明云终于回了神。 安王与宁王年纪相当,同样是谪仙般的人物,只是不同于宁王的清冷不易靠近,安王倒是好说话的很,满朝文武都夸他性子好。 更要紧的事,安王乃皇后之子,身后有坚固的力量支撑,似乎,前途更加明朗…… 晏明云知道,家中长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她嫁进皇室,也正为此而加紧努力着,而她自己,自然也是愿意的。 所以,她不能容许任何隐患产生,阻碍自己与相府的前途…… ~~ 红日初升,天光大亮,新的一日开始了。 朝会并非每日都有,文武百官也无需每日都早起赶进宫来拜见君王,但君王若想见谁,只需一句话。 萧钧奔波了大半夜,回到王府后尚未来得及休息,便得了父皇的传召,只得赶紧更换蟒袍,备车进宫。 彼时不过卯正,他到时,乾明宫里的夜灯尚未熄灭,而暖阁里已经摆了一桌的点心,他的父皇宣和帝正在用早膳。 得了允许,萧钧迈入暖阁,余光里瞧见,殿中除过随侍的宫人,二弟萧瑀居然也立在一旁,他稍稍顿了顿,给饭桌前的父皇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和帝微微颌了颌首,他便立起去了一旁,直觉与萧瑀并肩等着,两兄弟互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都不敢多言。 帝王用膳,规矩极重,此时除过宣和帝用膳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暖阁里安静的可闻针落,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御膳终于结束,宫人们将碗盘一一撤走,萧钧重又来到父皇面前,垂首道,“不知父皇找儿臣所为何事?” 宣和帝嗯了一声,“听闻昨夜你去了晏楚府上,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倒是走得快,天才刚亮,就已经传到宫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交代道,“儿臣昨夜外出京郊,偶然遇见寒雨堂的行踪,便下令追赶,岂料那刺客一路入城,并没入了晏府附近,为了避免晏相遭遇不测,便入了晏府查看。” “那可找着了?”宣和帝问道。 他摇了摇头,“晏府一切安好,儿臣最终只查探到,刺客消失在城西锦山一带,但可以肯定的是,寒雨堂已经入了京城。” 宣和帝闻言凝起了眉,道,“这个寒雨堂朕已经听说了,此前浙闽一带屡有官员死于非命,皆是出自其手,如此目无纲纪,实在嚣张,这阵子你不必出征,便负责此事吧,一定尽管铲除这个毒瘤,还朝廷安定。” 萧钧便应了声是,又谏言道,“寒雨堂固然可恨,但须知这不过只是个杀手组织,买凶者却另有其人,儿臣以为,眼下除过扫除寒雨堂,更要紧的,应该找出幕后黑手才是。” 宣和帝颌首,“这是自然,一并交于你去办便是,朕稍后会下诏,令三司听命与你。” 萧钧便应下谢了恩。 一旁,萧瑀眼见父皇交代完毕,心间暗暗一动,忙趁机问萧钧道,“长兄昨夜怎么会去了京郊?” 萧钧早已想好,断不能把卫离给交代出来,遂道,“前阵子听说京郊大营兵器有所缺漏,我原是打算去查看一下兵器库是否稳妥。” 萧瑀笑道,“长兄为国事操劳,实在辛苦了,昨日母后还说,眼看天气转凉,不知长兄府上可有准备过冬物资,颇为操心,若是长兄哪日有空闲了,可去母后那里坐坐。” 萧钧目色微微一暗,一旁的宣和帝却发话道,“说的是,你已经许久未去拜见皇后了吧,趁今日进宫,过去坐坐吧。” 这话一出,萧钧纵使不愿,也不能拒绝了,只好遵了声是。 在外人看来,皇后是他的养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但他建府出宫后,却甚少回宫探望,实在有些忘恩负义之嫌。 性情寡冷是他的短板,他也因此而屡遭人诟病,他不是不晓得。 却并不想去改善。 毕竟那根自幼年就横在心间的刺,一直在那里。 他三岁开蒙,文武兼修,到了六岁,武艺已经很是精进。 那一日,他练武时连中靶心,当场迎来师父盛赞,他心里美滋滋的,一下课便急匆匆的赶回宫中,欲告诉母后这个喜讯。 谁料皇后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他还未迈进殿中,已经听见宫人向皇后汇报练武场上的见闻。 谁料皇后不喜反怒,骂道,“我的瑀儿身子这么弱,那贱人生的贱种竟这么会长!才六岁,就已经拉得了满弓了?” 宫人安慰道,“娘娘不必着急,大皇子再厉害,以他生母的身份,将来也是不可能继任大统的,您无需生气,他武艺精进,将来正好为二皇子卖命不是?” …… 他自出生时便被抱到皇后身边,从没见过生母,因此尽管知晓自己并非皇后亲生,却一直将皇后奉为母亲。 因着父皇在,皇后对他不算很差却也算不上亲近,他从未尝过亲生母亲给予的浓烈母爱,却打从心里感激皇后的养育之恩。 可那一刻,那些感激一下破碎,荡然无存。 他虽只有六岁,却懂得“贱种”与“卖命”的意思。 原来他一直当做母亲的人,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孩子。 可能,跟逗趣儿的鱼鸟,拉车的牛马,都没甚区别吧。 10.第十章 因着父皇的吩咐,打乾明宫出来以后,萧钧果真去了一趟凤仪宫。 不过并没有多留,待坐够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他不像萧瑀,如果心中不喜,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热络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皇后同身边人冷声叹道,“瞧见没,终归是养不熟的,根本叫人亲近不起来,无论何时都冷冷的,好像本宫欠他的一样!” 心腹于嬷嬷忙劝道,“娘娘说的是,大殿下自然不能同咱们二殿下相较,瞧瞧二殿下,持重端方,朝廷内外无人不夸赞他君子之风。” 提起亲生的儿子,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都是极要紧的,足见陛下的看重,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每回见了奴婢,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这些年卫离,或者说静海和尚一直云游,难觅踪迹,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要事还未说呢。 未料待他到达,尚未开口,静海却先他一步问道,“殿下可找到人了?”言语间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 萧钧如实道,“并未,昨夜本王在城中好一番寻找,最终还是叫她逃脱了,不过寒雨堂绝不会平白现身,接下来必定还会出手,本王建议大师暂时挪个地方吧,或者本王留些人手,来保护你……”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和尚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不,她并非寒雨堂的人。” 这令萧钧一愣,忙问道,“何出此言?” 和尚道,“不知殿下昨夜有没发现,那姑娘使得乃是灵蛇剑法。” 萧钧顿了顿,“难怪她的身法如此灵活诡异,原来这便是灵蛇剑。” 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虽在红尘之外,却并非不知世间事,灵蛇剑法源于东夷,乃是淮国王室所用的剑法,随着淮国的覆灭,已经绝迹二十余年,而寒雨堂,不过近十年前才出现在西蜀,旗下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却是独门独派的武功,从未有人会使灵蛇剑法,所以昨夜那个姑娘,绝非寒雨堂之人。” 闻言,萧钧不由得凝起眉来。 昨夜追到后来,他也隐约觉得,那刺客的轻功与先前并不一样,若照和尚这个说法,便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从晏府离开后,他们一直在追的,并非此前来刺杀和尚的女子。 可是却有另外的问题随之而来——后来出现的刺客,是凑巧,还是故意在为那女子打掩护?如若那女子并非寒雨堂中人,那寒雨堂为何又要帮她? 所以他道,“就算她非出自寒雨堂,也定然与寒雨堂关系匪浅,总之,此女子绝非善类,大师还是要小心为妙。” 话音落下,室中一阵沉默,许久,方闻和尚苦笑了一声。 萧钧有些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只见和尚缓缓开口,道,“昨夜殿下不是问我,是否有过仇家?” “当今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唯有一人,若是她来索我性命,我无须再躲。” 这话一出,萧钧不由得眉间一跳。听这语气,像是个女人,难道和尚所说的,真的是长乐长公主? 按下心间惊讶,他决定问个清楚,遂咳了咳,道,“大师说的,莫不是长乐长公主?” “不。” 却见和尚坚定否决,“贫僧从未亏欠过此人,方才所提,是我的妻子。” “妻子?” 萧钧大感惊讶,“大师不是从未婚配过吗?” 和尚却闭了闭眼,叹道,“这便是我做的最错的地方。如若我早些向外宣告,给她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今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那看似超脱于世事的和尚,今日竟难得一见的满目悲怆。 萧钧却更加疑惑起来。 母女…… 如此说来,卫离出家之前,不仅已经娶妻,还有了女儿? 他素来对别人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只是困惑于眼前的事,因为照卫离的神色看来,这该是个悲伤的故事,难不成,那杀手会是他的妻子派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了,他遂将疑问说出,却见和尚目中更加苦涩,良久,又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放于掌心,递给萧钧看。 “这是我曾送她的首饰,她从前很是珍爱,日日戴着。可就在昨夜,这个东西却从那姑娘身上掉了下来。敢问殿下,以你的了解,仅以此物,可请得动寒雨堂出手?” 这耳钉实在小巧,就算是十足的赤金,也值不了多少钱,萧钧顿了顿,试着道,“所以你是在怀疑,昨夜那女刺客与你的妻子有什么渊源?” 和尚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十余年前,因我一时疏忽,令她们离开了我,此后苦寻多年,却找不到她们的任何踪迹。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若找到那姑娘的下落,请殿下先不要伤她,如果可能,我想见她一面。” 时隔多年后,这是唯一出现的希望,和尚的小心翼翼与急切,萧钧已经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与和尚道了别,萧钧终于回到了王府。 心间却忍不住总在回想和尚方才的话。 现如今和尚的故事听完了,疑惑也解了一半,只是该去哪儿寻找那女子的踪迹? 回寒雨堂毕竟有名有姓,可那姑娘姓甚名谁,他却丝毫不知。 唯一经过昨夜交手,他晓得她身手矫健腕力惊人,且招数狠辣不是善茬。 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少见,可是该从哪里找起呢?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待落下马车时,忽然有了主意。 遂吩咐身边侍卫,“派人去查一查晏府。” 方才他同卫离提过,昨夜前后他们追的黑衣刺客,并非同一人,既然变化是出现在晏府之后,那说明,先前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还隐匿在那里。 话音落下,侍卫应是,便要退出,他却忽的想起一人,又补充道,“还有晏相的那名义女,仔细查一下。” 11.第十一章 小翠说的对,那宁王瞧着不好惹,不若避避风头,休息一下好,是以接下来的几日,拂清并未再外出。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晏府这个深宅大院里,却总有人不想过安生日子。 今日又逢朝会,文武群臣需赶早进宫参拜皇帝,不过所幸事情并不算多,晏相爷卯时出的门,不过辰正便回来了。 如从前一样,进门之后,先更衣洗漱,再用些早点热茶,众人都知家主辛苦,这个时候,通常无人来打扰。 今日却有点不同,晏相爷正用着早饭,却见打老太太院里来了个丫鬟,同他禀报说,老太太有事要找他,请他过去一趟。 闻言晏相爷只好加快速度结束早饭,起身去了老母跟前。 母子俩简单问过好,老太太就直奔主题道,“听闻前夜宁王殿下去了望月居,人都到了跟前,那丫头竟然不知道行礼?” “那丫头”自然是在说拂清,晏楚知道,老太太一直瞧不上芸娘母女,尽管时隔多年,尽管孩子已经有了正经的名字,可这个做祖母的,却仍不待见她。 晏楚心间叹息一声,深知老母顽固,不会轻易改变,便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唇舌了,只道,“这是哪个多嘴的,这点事儿也来说与您听?明珠是怎么长大的,您也该能想到,芸娘死了,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不懂那些规矩礼节也在情理之中。那夜情况特殊,殿下并未怪罪,您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话虽如此,老太太却道,“她过去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作为晏家的一员,怎么能还跟个野丫头似的?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她毕竟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能在家里呆一辈子?不懂规矩,将来还不是要丢你的人?” 话虽不太好听,但问题确实摆在眼前,明珠比明云还要大一岁,婚嫁问题确实迫在眉睫了,晏楚只好应道,“我知道了,回头会想办法的。”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恰在此时,忽听外头响起了通传声,道,“夫人来了”。 须臾,陆氏果然迈进了屋里,一见她便道,“儿媳昨夜有些不适,今早起迟了些,这会儿才过来,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老太太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只道,“你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来。” 陆氏道了声谢,又转向晏楚,问道,“夫君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才进门时听见你说要想办法,却不知要想什么办法?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晏楚声音淡了些,“没什么大事,是母亲方才提到明珠,说她才刚进府,必定有诸多不懂的事情,身边却只有两个丫头伺候,据说从前还都是后院里粗使的,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我这才说要想办法解决一下。” 话里虽然根本没提到她,但明显是在怪陆氏办事不妥,毕竟那两个丫鬟从前都是做粗活儿的,一看便知她没有尽心。 只是纵然如此,也未见陆氏脸上又半分心虚,却听她接着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几日也正在想这件事儿呢,明珠院里的人确实有些单薄,是该给她再多安排几个了。” 话接的如此顺畅,可见陆氏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晏楚哦了一声,问道,“夫人倒是考虑的周全,只是不知,要添些什么样的?” 陆氏笑得无比自然,“就照着明云明璐院子安排吧,先添两个聪明伶俐的近身伺候,再安排两个粗使的,做做洒扫之类的杂活儿。对了,我院里的唐嬷嬷现如今正闲着,不如一并派去,她性情不错也有经验,又熟知咱们府里的情形,有她在旁边相帮,明珠定能很快熟悉起来的。如此五个人,也就差不多了,原来那两个既然笨手笨脚,原撤回去做杂活算了。” 晏楚听了,眉间微微一凝,却听老太太点头道,“唐嬷嬷倒是不错,从前就教导明云明璐姐妹俩规矩,我瞧着这安排挺好的。” 陆氏心间一定,便要应下,却听晏楚插话道,“依我看,原先两个丫头还不错,人前知道护着主子,再说已经伺候了明珠几日,也熟悉一些了,还是先不换了。” 精明如晏相爷,如何看不出,陆氏这是打算把望月居全换成她自己的人? 当初若不是她插手,芸娘也不会带着孩子离开晏家,所以后来每当回想起来,晏楚除过后悔自己那时的懦弱,更加痛恨陆氏的阴毒。现如今既看穿了她的打算,如何还能再叫她得逞? 而眼下听他这样说,陆氏果然一顿,却转瞬就恢复如常,笑道,“也好,就照夫君所说,留下那两个丫头吧,左右有唐嬷嬷在旁边教导着,总会越来越像样子的。” 晏楚便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太喜欢这个唐嬷嬷,但考虑到老太太方才的话,只好应了下来,毕竟规矩一事,真的关乎脸面,还是挺重要的。 ~~ 陆氏今次很有效率,上午才跟夫君婆母说好,午饭过后,望月居就迎来了新的成员。 还是上回的张嬷儿,领着三个人到了拂清跟前,笑呵呵的道,“明珠姑娘,相爷跟夫人觉得您院里人太少了,唯恐她们伺候不过来,特意为您多添了几个。” 说着指了指其中的两个看起来年轻些的,道,“这两个身体好,给您洒扫庭院,洗洗衣裳,做些杂活什么的正好。” 话音落下,那两个丫头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姑娘。” 拂清打量那二人一眼,又看向另一个年纪大婆子,问道,“这位是?” 张嬷儿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唐嬷嬷,咱们晏府里的老人儿了,最是懂规矩,有她帮您调教下人,您定能省心不少。” 同样的,眼看张嬷儿介绍完毕,那位唐嬷嬷也往前挪了两步,弯腰跟她见礼,“奴婢见过姑娘。” 只是礼数虽然到了,但老婆子眼神里的傲气却难以掩饰,大约是觉得,向她这个乡野出身的“义女”行礼,实在有些委屈了。 拂清看在眼中,心间冷笑一下。 她其实认得这个婆子。 她生在这府里,长到四岁才离开,只是因一直随母亲被幽禁,因此从不认识府里的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生父晏楚。 很简单,因为他从未出现过。 直到有一日,因她心生好奇,跑去门边偷看,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而后,这个婆子就出现了。 这婆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们母女,目光全是锋利的怀疑,而后转头便去向自己的主子陆氏禀报,于是没过多久,陆氏也来了。 陆氏带来了管家,询问她们是谁,拂清听见管家说,她们只是看守院子的家奴,然而陆氏并不相信,便又派了这婆子去悄悄打听。 后来,或许是查到了蛛丝马迹,总之这婆子再一次出现了,却假惺惺的夸赞阿娘手艺好,并要她缝一套棉衣,说是要做给大姑娘穿。 阿娘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应下,并没日没夜的赶制那件小巧的棉衣。 然而等到棉衣终于做好,交上去没多久,却见这婆子又怒气冲冲的回来,说阿娘在棉衣里头藏了绣花针,意图谋害大姑娘,并以这个理由去找了老太太及晏楚,说要请他们做主,严惩恶毒的阿娘。 也是直到那时,已经四岁多的拂清,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她看见他紧凝着眉头,当着众人的面责问阿娘,为什么要害人,而阿娘已经被打得嘴角渗血,哭着为自己辩解,可他居然不肯相信。 直到陆氏说要将阿娘卖去青楼,这个男人才终于有所动容,开始试着缓和,只可惜陆氏不依,甚至以娘家来威胁。 而事情的最后,是晏楚终于发话,要将她们母女发卖,陆氏这才肯收场。 阿娘终于绝望,在被发卖的前夜,带着她逃走,彻底离开了晏府。 只不过一晃十几年,阿娘已不在人世,而她又回来了。 现如今晏府里近百口子人,她依然并不熟悉,只是有那么几个,却深刻在她的脑子里,这辈子都忘不了。 比如晏楚,比如陆氏。 再比如,眼前的这个婆子。 没想到陆氏竟然把这人派到了她眼前,可真是巧啊! …… 往事皆被掩在心间,此刻,拂清淡淡笑了笑,对张嬷儿道,“多谢长辈们为我操心,改日我一定去向他们道谢。” 张嬷儿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余下拂清自己面对一院子的下人们。 她先问了问那两人的姓名,得知一个叫春杏,一个叫桂香,便对小霜道,“你跟她们说说吧,平时都要干什么活儿,有了她们帮忙,你今后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小霜应了声好,便要领着二人退下,可就在此时,一旁那个新来的唐嬷嬷却忽然开了口,对拂清道,“明珠姑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虽说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失礼,不过既然老夫人及夫人派奴婢前来帮着姑娘,奴婢觉得,这话还是该跟你说说的好。” 一旁得小翠一听,立时要皱眉,这老婆子,才一开口便径直说了一堆,还当着满院子的下人,这可怎么叫拂清拒绝? 可拂清却仿佛饶有兴致似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说便是了。” 老婆子清了清嗓,继续道,“姑娘既然已经入了晏府,且也改了姓名,从此便是晏家的一份子了,咱们晏府久在京城,相爷又是国之栋梁,规矩不比别处,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这语明显来者不善,翠儿一愣,小霜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惊讶的望了过来。 却见唐嬷嬷旁若无人般的继续,“咱们府里的大姑娘二姑娘以及公子,自幼时起,便每日去向长辈们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当然了,现如今老夫人年纪大了,爱清净,公子及姑娘们便少去打扰她老人家,可夫人那里还是每日必去,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话说完了,众人也都明白了,这是嫌拂清不去给陆氏请安啊。 可就算如此,她一个新到的下人用如此的语气来对主子说话,真的合适吗? 12.第十二章 见此情景,小翠不禁皱起了眉,小霜也是一脸诧异,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唐嬷嬷厉害的,才来到就敢□□主子了啊! 可当着满院子的下人,姑娘又该怎么办呢? 跟这老婆子认错吧,有失主子的威严,可若是不认错,又恐会惹到陆氏,小翠在心里气的直跺脚,她算看出来了,这老妖婆哪里是来伺候人的,分明来挑事儿的啊! 拂清却只笑了笑,道,“有劳嬷嬷操心了,你大老远从兰庭居走过来,应该累了吧?不如先去吃个茶歇一歇?我这会儿有些乏了,打算去歇个午觉,你就自便吧,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问问小霜就好。” 硬是根本没理她的茬儿! 忽然被点到名的小霜一愣,赶紧应了声是,就见拂清转身,竟真的往屋里去了。 小翠愣了愣,也赶紧跟了上去,待进到屋里,还不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以免闲人打扰。 哪儿还管那怔楞在原地的老婆子? 咳咳,这下尴尬的可换成了唐嬷嬷,原想立威,却直接被人无视,那滋味可想而知了,小霜只瞥见唐嬷嬷的脸色很是难看,偏偏又不能冲进屋里去理论,在院子里立了半晌,直到人都走光了,只得悻悻的下去了。 ~~ 其实拂清并没有歇晌的习惯,回到房中关上门,在床上盘腿打坐闭目养神起来,自打拜入师父门下,这习惯已经跟随她十余年,纵使如今不在师父身边,也改不了了。 秋日午后,房中静谧,窗外的桂树开了花,随风送来馥郁香气。 小翠知道不能去打扰她,往常都安静等在一边,今日却不知怎么,总有些坐不住,进进出出了好几回,虽然尽量轻手轻脚,但细微的动静还是尽数传进了她的耳朵。 拂清微微叹了口气,睁开了眼。 只见小翠凝着眉,一脸烦躁的样子。 她于是问道,“你怎么了?在烦什么?” 小翠气道,“那个什么嬷嬷,哪里是来伺候您的?分明是个大爷啊!您叫她去喝茶,她还真的去喝茶了,叫小霜去给她烧水,还嫌小霜沏的不好,挑三拣四的。这会儿搬了个杌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没事就往屋里瞅,什么人呢这是,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拂清却笑了一下,起身道,“她原本就不是来伺候我的,你还真指望她能干什么活儿啊?” 小翠一噎,缓了缓怒气,道,“我也看出来了,夫人根本不喜欢您,叫这老婆子来是故意为难您呢,可您该怎么办?难道打算这么一直忍她下去吗?” 拂清道,“有很多事是急不得的,先放她两天吧。” 说着话题一转,问道,“对了,是不是快到那位老夫人的寿辰了?” 这转的着实有些快,小翠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好像是吧,我看这两天府里头到处忙活,听说就在下月初呢。” “那着实不远了。” 拂清想了想,吩咐道,“好歹已经来了,可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你去帮我找些布料和针线来,要好一些的。” 布料,针线…… 等等,这是要绣花? 小翠一脸惊奇,“您还会女红呢?” 因为之前的渊源,小翠晓得拂清高深莫测,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却没想到,这位高人竟然还懂绣花这类寻常女孩才做的事情。 实在太不符合她高深的形象了! 而话出口,却见拂清微微皱眉,瞥了她一眼,一脸莫名的道,“都是手上的功夫,有什么不会的?快些去吧,绣花也是需要时间的。” 小翠一噎,只好应是,开门替她办事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果然带了许多料子与针线,都是上品。 说来也是,晏家祖辈经商,家底原就丰厚,如今又出了位丞相,早已跻身一流高门,这些东西,自然是不缺的。 拂清略微翻检了一下,拿出一块赭色的天香绢,道,“就这个吧,年纪大的人穿这个还不错。” 说着便坐到桌前,动起手来。折画裁剪,倒真像那么回事。 小翠是个地道的农家姑娘,虽会做些衣裳,但手法粗糙,也没见过什么好料子,此时眼见拂清手法娴熟精巧,不由得更加好奇,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以为您只会舞剑呢,您怎么会做这些的?” 拂清手上忙活着,随口道,“我娘教的,她的手很巧,曾经为了养活我,没日没夜的在绣坊里做活儿,眼睛也差点瞎掉,我那时不忍她辛苦,想帮她分担,便随她学手艺,多多少少学到了一些皮毛。” 这似乎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但她语声中不见任何情绪波动,说的仿佛是别人,小翠顿了顿,试着问道,“那您的娘,现在在哪儿?” “去世了,”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答道,“十多年前就没了,我同你一样,是个孤儿。” 孤儿…… 小翠哦了一声,没敢再多问。 话题虽然有些沉重,但好在拂清专注着手上的事情,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然而没过多久,却听门外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 “姑娘可睡醒了吗?” 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那个唐嬷嬷。 大约是见她一直在房中不出来,有些着急了,竟然就如此在门外喊了起来。 但这实在不和规矩,小翠登时就又火了,征得拂清同意后,怒气冲冲的去给老婆子开了门,冷声道,“嬷嬷喊什么呀?这么大声,也不怕人吓一跳!我们姑娘早醒了,您有什么事儿找她吗?” 只见那唐嬷嬷快速朝房中瞄了一眼,满眼的戒备,口上道,“姑娘醒了就好,我见姑娘一直没出来,以为还睡着呢,这么大好的天儿,整日窝在床上可怎么行啊?” 小翠冷笑了一下,“嬷嬷可多虑了,我们姑娘可勤快了,这会儿正在为老夫人做寿礼,方才听您那一嗓子,差点儿没叫她扎了手。” “扎了手?” 唐嬷嬷佯装关心,赶紧走到拂清身边,眼见她果真在绣花,不由得一愣,眯眼又仔细瞧了瞧,道,“明珠姑娘这手法,看起来很娴熟啊……” 就听拂清淡淡一笑,“多谢嬷嬷夸奖,这是我娘教我的,她的绣功一向很好,以前常有人这样夸她,还求她给孩子做衣裳什么的。” 这叫唐嬷嬷眉间一凝,试着问道,“姑娘在说什么?” 拂清却又冷起声来,道,“没什么,嬷嬷有事吗?没什么事儿就出去吧,您在这儿,挡着我的光了。” 唐嬷嬷一顿,只好应了声是,满眼怀疑的出去了。 小翠暗暗拍手称快,又躲在门边偷望,过了一会儿,又急忙跑到拂清身边禀报,“姑娘,那老婆子出了院子,该不会跟夫人告状去了吧?” 拂清却连头都没抬,毫不在意的道,“由着她去,不必管。” 说实话,还就怕她不去呢。 ~~ 宁王府。 西斜的日头扬下余晖,连半边池塘也被染成了金色。 一近卫来到近前,同正立在此处的萧钧禀报道,“王爷,这几日京城内外皆很平静,静海大师也没有异常,而寒雨堂也暂时未见动静。” 他微微颌首,又问,“那晏府呢?” 近卫如实答说,“晏府也很平静,晏丞相的那位义女,这几日也一直待在府中,几乎足不出户。” 照常理来说,一个乡野孤女,骤然面对华丽高门,卑微胆怯都是正常的,她因陌生而足不出户,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可萧钧却依然品出了一丝异样。 ——那女子一直待在晏府中,而刺客也再未出现,是不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二者果真是同一人? 当然,这都只是猜想,最起码直到目前,他无任何真凭实据,而且从表面来看,这两者除过身形相似,都是女子,再无任何相似的地方,一个凌厉狠辣,一个单薄柔弱…… 可就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以来,他脑子里总是盘旋着那个女子的模样,一袭素色衣裙,柔柔弱弱,眼睛里水汽盈盈,仿佛随时都能跌下泪来…… 这太奇怪了,他从前还从未如此反复想起一个人,所以想来想去,唯有以这女子身上存着疑点为由,才能解释的过去了。 顿了顿,他试着问道,“可知她都在做些什么?” 近卫答说,“听说是在为晏家老夫人准备寿礼,下个月月初,正是那位老夫人的寿辰。” “寿辰?” 萧钧顿了顿,正欲说什么,却见管家从远处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张帖子,停步后躬身同他禀报,“殿下,这是晏丞相府递来的请柬。” 13.第十三章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才刚提到晏家那位老太太要做寿,晏家的帖子就送到了面前。 只可惜,萧钧素来不爱凑这种热闹。 再说,他与晏楚本也谈不上多熟,而晏家送来这张帖子,也不过出于礼貌罢了,大约并没真打算请他去的。 毕竟他堂堂亲王,岂会轻易去给大臣的母亲做寿? 其实这样的帖子并不少见,寻常时候,他都交代管家自己去办——随意准备些贺礼,对于办宴的大臣来说,都是极大的面子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没有如常吩咐,心间动了动,交代道,“放去书房吧。” 管家应了声是,便转身将请柬送去了书房,心间忍不住暗想,王爷这意思,难道要去赴宴不成? 而身后,萧钧则吩咐近卫,道,“继续盯着晏府,还有静海大师那里,那夜刺客出手那般狠辣,抱定了杀他之心,不会是随意玩玩的。” 近卫立刻应是,也出去行事了。 日头继续西去,湖面上的金茫也随之消失,萧钧又立了一会儿,也回了房中。 ~~ 晏府。 一如小翠猜测的那般,唐嬷嬷出了望月居,趁着人不注意,一路小跑的回了陆氏所在的兰庭居。 午后还算清净,院子里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忠心耿耿的老婆子一见到陆氏,便立刻禀报道,“夫人,依老奴之间,望月居的那个丫头恐怕不简单啊!” 陆氏正等着消息呢,闻言赶紧问道,“怎么说?” 老婆子道,“奴婢进门跟她好生讲道理,叫她每日来跟您请安,谁知道她理都不理,转身进屋睡觉去了,还有刚才,奴婢瞧着她半天都不打屋里出来,便想进去看一看,哪知才一进去,没说几句话就被她撵了出来。夫人,这丫头扮猪吃老虎,心眼儿多着呢!” 陆氏听了,当即便哼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老实的,上回明璐的事情,必定有她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可惜找不到证据,害的明璐到现在还被关着……” 唐嬷嬷赶忙道,“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好好盯着,这表里不一的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不过……” 她语声一转,只引得陆氏一顿,忙问道,“不过什么?” 只见老婆子神色凝重,皱着眉头道,“还有一事,奴婢觉得有些可疑,方才奴婢出来时,那丫头正在做衣裳,奴婢瞧着那行针走线的样子,怎么有些熟系?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杂院里的那个贱奴……” 陆氏一愣,当即便脱口而出,“那个叫芸娘的女人?” 唐嬷嬷连连点头,“对,就是那个女人!说实话,奴婢头回见那丫头就觉得可疑,那副眉眼分明很像那个女人,不仅如此,连今日拿针线的样子都像,对了,连她自己都说,那针线手艺是她娘教的……” “果真?” 陆氏一怔,登时浑身毛骨悚然起来。 而近几日心间的担忧也重又浮了起来。 说实话,当年她并未怎么瞧过那个芸娘,得知晏楚原来婚前就已经有了女人孩子的时候,她早已是怒不可遏,后来的法子,还是唐嬷嬷帮她出的,也是唐嬷嬷去做的,直至最后,她才出了面,假装受害者,声泪涕下的逼迫晏楚处理那个女人…… 所以她与那个芸娘,不过见过两面而已,只记得那女子长得挺清秀,虽然布衣荆钗,也难掩几分姿色,但历经这么多年的时间冲刷,那具体的印象早已淡了,所以若论起印象,她着实比不得唐嬷嬷。 前几日初见望月居里的那个丫头时,她还困扰在下人们那些荒唐谣言里,后来经过张嬷儿劝解总算清明了一些,但紧接着却越想越不对劲儿起来,现在又听唐嬷嬷这样说,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明明早该死在外头的人,现如今却又回来了,还是晏楚堂而皇之的将其领进家门,态度上也颇为偏袒,这叫身为正室夫人的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陆氏攥紧了帕子,咬牙道,“若果真是当年那个丫头,他们一定是当我死了!” 一拳砸到了圈椅的扶手上! 而唐嬷嬷一愣,也敢忙表态道,“夫人莫气,请您放心,有奴婢在,一定不叫她祸害咱们相府!” ~~ 一连几日,拂清窝在房中做针线,依旧不怎么出房门。 而唐嬷嬷则也依然尽心尽力的做着一名敬业的卧底,除过躲在门外观察,还时不时的进屋转转,想尽办法的从她口中套些什么话。 只可惜拂清惜字如金,并未叫她得逞。 小翠与小霜则眼看着老婆子憋得愈发难受,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等又过了两日,时机已经差不多的时候,拂清对着小翠悄声嘱咐了几句,于是,院子里正喝茶晒太阳的唐嬷嬷就瞧见小丫头挎着篮子出了门去。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小丫头又回来了,手上依旧挎着篮子,篮子上还盖着帕子,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唐嬷嬷一顿,问道,“你上哪儿去了?篮子里提的什么?” 小翠却笑了笑,道,“嬷嬷这是审犯人呢?我自然是替姑娘办事儿去了,您想知道这篮子里装的什么?那得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告诉您啊!” 说着竟扬起下巴,径直进了屋。 这可把老婆子给气坏了,偏这样的情景还不是一次两次,每日都要来上这么好几回,她每每要问,小翠就是不肯说,态度轻佻,丝毫不把她这个老嬷嬷给放在眼里。 老婆子终于忍无可忍,拔腿追到了房中,对着正缝衣裳的拂清道,“明珠姑娘,请恕我直言,这望月居的规矩实在太乱了,可得好好整治整治才是!您可听见这丫头近来对我说什么了?我老身好歹长她几十岁,在府里呆了少说也有几十年,她竟然用这般语气对我说话,传扬出去怕会影响您的名声啊!” 她气急败坏,话说完,终于见拂清停下了手来,抬眼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嬷嬷这话有理,我也觉得这几日规矩有些乱。先不说别人了,那日您来的时候,张嬷儿告诉我,您是府里的老人儿,最懂规矩,如今却总是不打招呼就往我屋里来,难不成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吗?您在夫人跟前,也是如此吗?” 唐嬷嬷一噎,张嘴便要争辩,却又被拂清抢了先道,“小翠的话我也听见了,说实话,我没觉得她哪里说错了,我叫她出去办点事儿,还嘱咐她要低调,若是别人一问,她就张嘴说,那恐怕才更严重吧!行了,你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我现在可忙着呢,若再不抓紧点儿功夫,赶不上老夫人的寿辰可就坏了。” 说着扬了扬手,示意她,“你先出去吧,以后进来前记得先敲门,我这被你吓得,都扎了好几回手了。” 唐嬷嬷还想辩解,却被小翠拦住,冷笑道,“嬷嬷可听见了?这要想立规矩啊,先从您自己说起吧!”说着将人撵了出去。 老婆子立在院子里,愈加气愤起来,可想起方才屋里所见,又愣了一愣,心里头,悄悄起了个主意。 京城偏北,在冬至之前,天黑的一日早过一日。 这不,才刚吃罢晚饭,还不过酉正,外头已经黑了透底。 望月居就一位主子,又是个事儿少的,下人们都很轻松,天一黑后,不过再伺候着主子洗漱,也就没什么事了。 尤其现如今天凉,晚饭过后,众人大多都留在各自房中歇息了,可偏有一人,就是放不下心来,时刻盯紧正屋,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功夫不负有人心,又过了一阵,正屋里的终于有了动静,唐嬷嬷眯着眼缝,清清楚楚的瞧见,拂清与小翠一前一后的打房中出来了。 拂清披了个披风,还特意戴上了兜帽,小翠怀里则鼓鼓囊囊,明显揣了什么东西,二人眼见院中无人,立刻往院门外走去,脚步很快,生怕别人瞧见似的。 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老婆子赶紧从屋里冲了出来,谨慎起见,先溜进正屋里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白日里没看花眼后,这才赶紧出了房门,追着主仆俩去了。 今夜风有些大,吹得廊檐上的灯笼止不住的摇晃,唐嬷嬷躲在暗影里,一路屏息的跟着拂清与小翠。 眼看着她们挑着小路曲折回绕,还越走越偏,老婆子是既紧张又兴奋,等到见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门,且试图去开启的时候,直觉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赶忙后退几步,随手抓了一个过路的小厮,压低声音道,“快去禀报夫人,就说有家贼行窃,要出府销赃了,快去,来晚了可就抓不住了。” 小厮自然认得她,一听兹事体大,也不敢推拒,忙拔腿去了兰庭。 没过多久,陆氏果然就领着人来了。 而此时的拂清与小翠,却仍在忙着开门。 ——其实正是知道此门年头久了不太好开,主仆二人才特意挑的这里。 不然,怎么拖延到陆氏带着人来呢? 有道是捉贼拿赃,眼看陆氏也领着人来了,正把这主仆俩逮了个现形,唐嬷嬷兴奋地难以自已,立刻开口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话出口,只见那二人身影一愣,慢慢转过了头来,果真是拂清与小翠主仆俩。 陆氏心间一定,却假意惊讶道,“明珠,怎么是你们?我听说有人偷了府里的东西,正打算过来看看,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然面前的姑娘却未见半分心虚,还同样一脸惊讶的道,“有人偷东西?不会是在说我吧?” 小翠也惊讶道,“姑娘怎么会偷东西呢?夫人您可以明鉴啊!” 陆氏顿了顿,正欲发话,却听背后又有一声音传来,“都在这里做什么?发生了何事?” 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众人一愣,齐齐望去,只见是晏相爷来了。 14.第十四章 一家之主来的这样及时,看来小霜的腿脚也挺快的嘛!小翠原本还存着几分忐忑的心间,此时彻底安定了。 而其他人眼见晏相爷到来,却俱都一片惊讶,陆氏心间一顿,忙问道,“老爷怎么来了?” 晏楚环顾四周,道,“该是我问夫人才是,你领了这么一大堆人,这大晚上的,是要做什么?” “这……” 陆氏想答,但见晏楚来的这么及时,一时生出警惕,担心哪里有诈,不敢轻易开口。 谁知那立功心切的唐嬷嬷却再也等不了了,见主子不张嘴,便主动答说,“相爷,是老奴把夫人请过来的。奴婢方才在望月居察觉到一些异动,有两个人怀揣着东西打明珠姑娘房里出来,鬼鬼祟祟,形迹十分可疑,奴婢担心是贼,便悄悄跟了出来,哪知一路竟然跟到了这儿,您瞧,那前面就是小门,奴婢担心这贼人要逃走,便赶紧叫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又道,“哪知夫人赶到后一瞧,才发现这贼不是别人,竟然是明珠姑娘呢,也不知这大晚上的她带着东西出来,又偷偷摸摸来到门边,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还没容晏楚开口,小翠当即就道,“嬷嬷您可得把话说清楚了,谁是贼?什么叫偷偷摸摸?你亲眼看见姑娘偷东西了吗?” 老婆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偷没偷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望月居正房里的那些瓷瓶摆件可都是好物,为什么平白都不见了?” “什么什么?不见了?” 小翠一脸惊讶,“谁告诉你不见了?” 唐嬷嬷扬着下巴,“我亲眼瞧见的,你休要狡辩,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现如今相爷与夫人就在跟前,请姑娘把话一定说清楚了,小翠这怀里头鼓鼓囊囊囊的,你们还特意趁天黑走到门边上,费了半天功夫要开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 小翠假意一噎,看了看拂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氏看在眼中,心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终于开口道,“先放下旁的不说,明珠,都这么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机已经酝酿到最好,再不张口更待何时? 拂清便也开了口,道,“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 这令晏楚大感意外,问道,“你若要出去,尽管走正门便是,为何要走这里?” 只见她叹了口气,“还请义父义母不要生气。” 又对小翠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翠点了点头,终于把怀中的物件一一掏了出来。 众人赶紧定睛望去,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是一堆黄纸。 “这这这……” 唐嬷嬷登时愣在了那里,指着那堆黄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翠笑了一下,道,“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个都不认得吧,这不是祭拜用的黄纸吗?” 唐嬷嬷都快结巴了,“我我我自然认得这是黄纸,只是你们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拂清则朝晏楚行了个礼,情绪低落的说,“义父,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娘……生前没有别的亲人,只与我相依为命,她去世之后,也只有我能为她烧点东西,我今年若是断了,她在那头恐怕还要吃苦,她,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苦了……” 话末已经抽噎起来,这叫晏楚立刻皱起了眉,急道,“你怎么不早说?今日竟是,竟是你娘的忌日?” 语声之急切,直叫旁人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一旁,陆氏的心却被狠狠一戳,如若她们先前的怀疑不错,那这丫头的娘,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那个女人?呵,怪道他会有此急切表现! 陆氏暗自咬牙,凉声问道,“给你娘烧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拂清答说,“府里正在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喜事当前,我若在府里祭拜,恐怕会扫大家的兴,便想着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拜一拜便好了,实在没想到今夜会惊动义父义母。”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深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不妥,如若早点想到,何须你如此为难?我这就吩咐管家去准备祭品,一定多准备一些……” 这可叫陆氏心间又是一紧。 拂清却道,“不,义父,还是我来吧,我才是我娘的亲人,从前我一直跟着她,如今来了京城,也总该告诉她一声,否则叫她在那边担心,也实在不像话。” 晏楚却摆了摆手,叹道,“你何需与我生分,我替你祭拜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小厮,叫传话给管家,还特意强调,要管家记住这个日子,多备些祭品,恳切的就如同是他自己的什么亲人一般。 这可着实把陆氏给刺激坏了,眼看就要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上一问,一旁的小翠却忽然开口道,“相爷,今日您也在场,且容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姑娘也太不容易了。唐嬷嬷自打来了望月居,几次三番,不打招呼就往姑娘房里闯,没事儿总盯着姑娘,仿佛在防贼一样……看见屋里摆件少了,明明有嘴,却不问上一问,就自个儿认定是我们姑娘偷了卖了。 “奴婢今日实话实说,那是姑娘前几日描花样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笔筒,知道屋里头东西都贵重,姑娘心疼,就索性叫奴婢把那些贵重瓷器都给收起来了,以免日后再有个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现如今所有的物件都在柜子里放着呢,除了那只笔筒,一样没有少。” “明珠姑娘是您亲自领回府中的,她的人品,您肯定比别人清楚,相爷,奴婢一个下人,见姑娘被如此污蔑都受不了,您说姑娘心里得多难过啊!” 语罢,小丫头竟也抹开了眼泪。 难为小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发挥,这话说完,果然见晏楚沉下脸来,转头看向唐嬷嬷,道,“嬷嬷原是咱们府里最懂规矩的,如今怕是年纪大,记性不好,把那些尊卑都忘光了吧?” 这话分量可不轻,唐嬷嬷登时被吓得肝胆一颤,忙道,“相爷误会了,这不过是这小丫头一面之词,老奴怎敢如此放肆?奴婢是担心她们伺候不好,时常去姑娘房里亲自看顾一下,老奴从前服侍大姑娘也是如此,夫人可以作证。至于今夜之事,着实是个误会罢了,请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府中着想啊!” 边说边慌忙去看陆氏,陆氏见情况不对,也赶忙道,“相爷,今夜不过是场误会,您刚才也听见了,唐嬷嬷是怕明珠房里失窃,才一路跟过来的。再说,唐嬷嬷的为人,不止你我,连老太太都清楚,明云明璐两个丫头也是她帮着看顾的,您还信不过她吗?” 这老婆子可是陆氏的陪嫁嬷嬷,最得力的臂膀,因此就算事实摆在面前,陆氏也得竭力去保她,不能叫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坏了事。 然而须知晏楚已不再是当年的晏楚,不会再被牵着鼻子做事了,闻此言,凉凉笑了一下,道,“唐嬷嬷的确劳苦功高,这个年纪再当差事,也是难为她了,不妨早些养养老歇一歇吧,依夫人之见,是将其送回陆府,还是留在你院中为好?” 送回陆家? 那岂不是要赶出晏府了?好家伙,这简直比扇这老婆子的耳光还狠呢! 不,何止是在扇老婆子得脸,简直是要连陆氏的脸一块儿扇,陆氏登时被气得脸色发青,而唐嬷嬷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陆氏攥紧了帕子,冷声道,“相爷玩笑了,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送回陆府还能活吗?” 晏楚语声里却不见什么情绪,点了点头,道,“那夫人就好好留着吧,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依我看,明珠是个很懂规矩的好孩子,用不着什么调.教。” 说着又对拂清道,“夜里风凉,你穿的单薄,赶紧回屋去吧,放心,祭拜的事情自有我安排,一定不叫她在那头再吃苦。” 拂清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义父了。” 语罢,便领着小翠离开了。 晏楚心间叹了口气,也打算离开,才转了个身,却被陆氏喊住了。 陆氏面上冷冷的,问道 ,“我有句话想问一问相爷,明珠的娘,究竟是谁?为何你会表现的如此关心?” 这语气明显是要挑事,晏楚皱眉道,“夫人此话何意?明珠她救了我,她的生母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祭拜一下恩人,有何不对吗?” 陆氏冷冷笑道,“真的吗?”根本不信的样子。 周遭下人们还未散去,这又是在院子里,见她这般模样,晏楚登时便变了脸,也冷声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会是什么?” 语罢顿了顿,又道,“夫人近来喜爱猜忌,这不是好事,不如明日请大夫看看,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以至于脑子也糊涂了,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语气不善,叫陆氏气的浑身一颤,咬牙道,“我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怕昰相爷忘了我是谁!” 把这个贱种堂而皇之的领回来,妄图瞒天过海,现在还派人在她眼前祭拜那个贱奴,这莫不是当她死了! 陆氏□□味已经十足,晏楚也瞪起眼来,怒道,“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疯女人,当着满院子的下人撒泼,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吗! 眼看□□味已经冲天,大战在即,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父亲,母亲,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扭头看去,却是大姑娘晏明云。 晏明云几步来到跟前,对二人笑道,“这么冷的天,父亲母亲怎么不去屋里说话?时候不早,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着使劲儿冲二人使眼色,满院子下人都瞧着呢,老夫老妻今日若真吵了起来,岂不要成了笑话? 晏楚率先开口,对晏明云道,“你来得正好,快送你母亲回房吧,她这几日身体不好,怕不是影响了脑子,满嘴胡言,明日记得告诉管家,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回了前院。 陆氏气不过,便要上前争辩,却对晏明云扯住,好说歹说,总算送回了房中。 然而陆氏的面色依然不好,晏明云只得将下人们遣走,再度劝道,“母亲今日着实冲动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父亲一定会觉得面子挂不住啊,往后有什么事,还是要在房中说的。” 陆氏却气道,“那个丫头……你父亲实在过分,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毫不顾忌我的感受,实在太欺负人了!” 晏明云当年还小,并不清楚那贱奴的事,所以陆氏也有些有口难言,并不能说得十分清楚。 谁料女儿却早已猜到了些许端倪,在旁道,“我知母亲的怀疑,可眼下无凭无据,您去跟父亲闹,他绝不会承认,就如同今日这般,还斥您不顾他面子。依我看,不妨再等等,再说了,就算她是又如何?父亲也不过将其接到家长,给些好衣好食罢了,您以为他会将她认下吗?如若他有此打算,就不会打个义女的名号了!” 这说来也是,可陆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晏明云却又道,“您且先消消气,眼下祖母寿宴就在眼前了,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这个时候闹笑话,没有一点好处。” 陆氏叹了口气,她已经没指望了,可两个女儿正是紧要的时候,只好应道,“你说得对,今日是我冲动了,我就姑且再忍忍,忙完了大事再说!” 还就不信了,她堂堂宰相府主母,会三番两次栽到那丫头身上! ~~ 没了老婆子阴魂不散的监视,望月居里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主仆俩一回到房中,等待许久的小霜立刻关切的迎上来,问道,“姑娘,那个老婆子怎么样了?” 小翠替拂清道,“相爷要把她遣回陆家,夫人拦着,就只好原领回去了呗。” “太好了!” 小霜拍手道,“这下可不用担心她再找姑娘的麻烦了。” 憨厚如小霜,都已经难以容忍那老婆子的嚣张了。 嫉恶如仇的小翠却仍有些不太满意,道,“只是把她送回兰庭居,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了,万一她以后又使什么幺蛾子怎么办?相爷该强硬一些,直接把她遣回陆家嘛!” 拂清却道,“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便宜可言,等着瞧吧。” 15.第十五章 宁王府。 待暗卫将晏府近来诸事汇报完毕,书案后端坐的宁王殿下微微皱了皱眉。 一如先前一样,那个叫明珠的丫头依然不曾出过府,而那女刺客的身影也依旧再未出现。 这本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晏府中的小风波,叫他微微有些意外。 ——其实这招见雀张罗,并不怎么高明,稍微有点防范之心,那老婆子和陆氏也不会这么轻易中招,只可惜,她们太急切,又太小看了那个丫头,才落的如此下场。 而那个丫头…… 正值午后,府中一片静谧,秋日的阳光隔窗落进来,轻洒在书案前,也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暗卫不经意间抬眼,不由得愣了一愣,因为他看见,萧钧唇畔竟然忽的绽出了一丝笑意。 似有若无,转瞬间又没了。 暗卫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却见萧钧微微眯了眯眼,不知为何,竟再度回想起了那夜晏府中的一面。 她柔柔弱弱,还有些卑怯,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 书案一角,搁着一张烫金请帖,此时被阳光一照,泛出耀眼光泽,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拿在了手中,翻开看了看,才发现是那日晏府送来的。 须臾,只听他道,“准备一下,本王亲去一趟晏府。” ~~ 很快,宁王也要亲临的消息便传遍了晏家。 不过做个寿宴,竟一下引来两位皇子亲临,加上此前早已经放话要来的长乐长公主,算来,竟有三位天潢贵胄要招待,这下连晏老太太自己都惊住了,一听说这消息,立刻把晏楚叫到了跟前。 晏老太太仿佛惶恐大于惊喜,忙不迭的问道,“这么多贵人齐齐驾临,咱们府里可都准备好了?若是稍有怠慢,可是会得罪人家的。” 晏相爷信心满满的道,“母亲放心,我这几日会亲自查看,确保样样稳妥。今次两位殿下亲临,彰显圣恩,乃千载难逢的喜事,看今后谁还敢小看晏家。” 别看晏相爷现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年轻的时候,因为商家出身也曾受过不少轻视与白眼,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这口气其实一直憋在他心间。 老太太也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此时闻言,不由得也是心潮彭拜,然而才高兴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遂又道,“对了,望月居的那个丫头可怎么办?若是展露在众人面前,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不然就叫她待在后院里,那日先别出来了。” 纵使清楚拂清是晏家的血脉,晏楚的亲骨肉,晏老太太也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亲孙女,这话一出,连晏楚都不免心间一凉。 他拒绝道,“这断然不可能,我认义女的事情,不仅府中人尽皆知,外头也早已传开了,就连陛下也曾亲口过问,此时若不叫明珠出来见人,旁人会怎么想?因此明珠不仅要示人,而且要同明云明璐一样,作为晏家的姑娘,光明正大的示人,如此才能展示您老人家的宽厚仁慈,但有一点厚此薄皮,都难免落人口舌。” 这叫晏老太太倒吸了口凉气,细想之下,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应道,“好好,就照你说的,时候不多了,赶紧去给那丫头多准备几套衣裳首饰,这么多贵人亲临,千万别失了体面。” 晏相爷笑了笑,应道,“母亲放心,我已叫人准备了。” 没过多久,望月居便迎来了送东西的仆妇们。 领头的妇人笑着同拂清行礼,道,“明珠姑娘,眼看天要凉了,这是府里给您添置的新衣,同大姑娘二姑娘一样,都是在纤云阁采办的,还有几套头面首饰,也都是凤翔楼出的上品。” 说着便领着人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东西实在不少,乍一看去,直叫人眼花缭乱。 等来人告辞而出,小翠才敢走近仔细打量,一面同小霜感叹,“快看,这套赤金的钗簪跟大姑娘二姑娘的一样呢;还有这对耳坠,颜色这样通透,该是缅玉的吧?啧啧,这几颗珍珠可真大,也不知道是南珠还是东珠呢……” 若论首饰门道,小霜还不如她呢,只傻傻点了点头,高兴道,“咱们姑娘穿戴上这些,一定更好看了。” 拂清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转而问道,“看来今次老太太做寿,要来不少贵客?” 小翠点头,“是啊,奴婢方才听说,连宁王殿下也要来呢,加上早就说过要来的安王殿下,这一下要来两位皇子,寻常人家谁能得见?老夫人今次着实面上有光了。” “宁王也要来?”拂清微微有些意外。 “是的。”小翠点了点头。 想起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她也理解她的惊讶,便咳了咳,安抚道,“男女宾客不同席,您应该不会再与宁王碰面了。女宾里头,最尊贵的大约就是长公主,听闻她近来与夫人交好,早就发话要来的。” 这话一出,拂清顿时顾不上什么宁王,立时问道,“长乐长公主?” 小翠嗯了一声,“就是那位公主,那可是京城最厉害的贵妇。每回出行,都有上百人的仪仗,奴婢才来京城的时候,有一回正赶上她出门买胭脂,整条西大街都给封了,路两旁全是跪拜的百姓,那场面,啧啧!” 尽管小丫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也还是成功的惊到了旁人,小霜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道,“真的吗?可是上次宁王来咱们这,也没让我们全府跪迎啊,这长公主怎么这么厉害?” 小翠道,“听闻这位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几十年来娇纵惯了的,至于宁王殿下,呃,可能他比较低调吧。” 说完觑了觑拂清,却见她微微凝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翠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却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遂赶紧禀报道,“对了姑娘,听说夫人那里又有新鲜事了。” 拂清回神,哦了一声,“什么事?” 小翠有些幸灾乐祸,未语先笑道,“那个老婆子回去以后竟然生起病来,听说病的还不轻,嘴里头常常胡言乱语,说见什么鬼之类的,搅得夫人实在受不了了,昨夜把她送去了杂院,叫养病呢。” “是吗?” 拂清淡淡笑了笑。 看来一些都稳妥,她可以做下一步安排了。 ~~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今日便是晏老太太的寿辰,一大早起,府里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而主子们则忙着梳妆打扮。 忙活了好一阵,晏家两位姑娘终于装扮完毕,齐齐来到颐安堂,要为祖母祝寿。 只是还没等进屋,却已经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似乎颇为欢畅的样子。 姐妹二人愣了愣,难不成已经有宾客到了? 然等到进屋后才知道,原来并非什么宾客,而是先她们而至的自家人,弟弟晏明泽,以及那位叫做明珠的“义姐”。 方才便是他们在同老太太说话罢了。 晏明泽倒没什么,一望见拂清,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二人皆都是心间一顿,不由得警惕起来。 然而晏老太太此时却红光满面,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太太空前和善,手里还拿着件衣裳,似乎是新做好的。 二人向老祖母问安顺带着拜寿,同样也坐了下来,晏明璐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祖母方才在说什么?看您笑的这样开怀。” 老太太道,“明珠给我缝了件夹袄,没想到手艺竟很是精巧,你们瞧瞧,这针脚多工整,还有这兰花,花叶多么活灵活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可真是难为她了,怪道前阵子憋在屋里不出来,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啊?” 看得出来,这老太太挺喜欢她的礼物,拂清假意谦瑾道,“弟弟妹妹们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我这般粗陋,自是不能比的,所以只能做点小玩意儿尽尽心,老夫人喜欢就好,我这都是应该的。” 她没有直呼祖母,显得十分谨慎,老太太终于难得生出了些怜悯,夸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语罢又瞅了瞅她,道,“你今日穿得有些太素淡了,这样可不成,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要来许多贵客,叫人见了,还以为你义父义母没给你置办好衣裳呢,快,再回去打扮打扮吧。” 拂清今日一套碎花家常袄裙,虽然挺清秀,但与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俩相比,确实有些寒酸,老太太自打那日想通了道理,很担心她如此打扮会令晏府落下什么闲话。 拂清没有推脱,顺着应道,“那我先回去一趟,请妹妹们陪着您说话吧。” 老太太颌了颌首,她便离开了颐安堂。 装扮自是需要时间,等她再回到颐安堂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大多都是些妇人,也不乏几位年轻后生,来向晏老太太贺寿。 早到的都是些亲眷,彼此熟识,并不需要太过拘礼。 譬如此时,拂清踏进门时,正瞧见堂中有两个年轻人在向老太太拜寿。 “子文子孝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孙隆盛,日月长明。” 晏老太太笑得开怀,点头道,“好好,快请起快请起。” 且不论长相,光听名字便能猜到二人是兄弟俩,这正是陆氏的娘家侄子,陆子文,陆子孝兄弟。 晏老太太生性骄傲,想当年努力高攀的陆氏公子们,如今竟然齐齐来向自己祝寿,当然欣慰无比,说话间瞥见拂清进了屋,忙招手道,“明珠快来。” 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亲朋,此时便随老太太一同看了过来,目光中不乏新奇,陆氏见了,只好介绍道,“这是我们晏家新得的姑娘,叫明珠,比明云稍大一些,她同明云明璐还有明泽一样,都是我同相爷的宝贝。” 若论演技,陆氏可谓功力深厚,此言可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心间的戒备猜忌。 介绍完毕后还起身亲自拉过拂清,为她一一介绍起这些亲戚来。 而外界也早已听说晏相爷认义女的事,此时便也都明白了,纷纷露出和善的笑容,更有甚者,当场摘下身上的首饰当做见面礼塞到了她的手上。 看来晏楚如今是真的混的好,不过一个“义女”,竟也能引得旁人如此大献殷勤,拂清跟众人纷纷问过好,又见陆氏朝方才那兄弟俩招手,“子文子孝,你们也来跟明珠打个招呼吧。” 陆家兄弟应了声,齐齐走了过来。 陆子文今年二十,生的文质彬彬,知道拂清比他小一些,便唤了一声,“明珠妹妹”,看上去知礼客气。 而十八岁的陆子孝却有些不同,眉眼虽与兄长几分相似,却明显不若兄长稳重,虽同样唤了声妹妹,目光中却透露着十足的傲意,看起来并不太友好。 拂清却并未理会,给这兄弟俩还了礼,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周围都是些年轻的姑娘,除过晏家姐妹,此时也都朝明珠投来了目光,晏明云态度清冷,并未多言,倒是晏明璐,竟主动跟别人介绍起了她。 “你们瞧,这就是我爹前阵新认的义女,啧啧,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这么一打扮,你们还能瞧出以前在乡下的模样吗?” 话中讽刺之意太过明显,众女一顿,有人面露尴尬,更有甚者已经掩唇笑了起来。 拂清转过头看着晏明璐,似笑非笑的道,“听说院子里摆了许多菊花,妹妹若有闲心,不妨出去走走,在房中憋了这么长时间,着实难受吧?” “你……” 晏明璐一噎,登时便要发作,却听近前的一位姑娘一脸好奇的问道,“明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房中憋着啊?” 晏明璐有口难言,只得敷衍道,“没什么,我前阵子得了风寒,大夫不叫出来。” 那姑娘哦了一声,道,“那你可得注意些身体,往后天可越来越冷了。” 晏明璐随意嗯了一声,脸色十分不好看,一双眼睛狠狠盯着拂清。 拂清却没兴趣理她,端起手边茶盏,径直吃起茶来。 日头渐渐高升,贵客们也逐一临门,眼看着,府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时候不久,忽从院外来了一名小厮,跟陆氏道,“夫人,宁王与安王驾到,相爷请您带公子姑娘们前去请安呢。” 两位殿下一同来了! 这可是今日的重头戏了,陆氏立时来了精神,众宾客也都不敢怠慢,纷纷整理衣装,一齐出去接驾。 呃,当然,晏相爷的原意,是叫自家人出来便好,然须知,今日有不少宾客揣着同陆氏同样的心思,特意将自家的适龄少女们带来,此时眼见露脸的机会来了,哪里肯轻易放过? 于是当两位亲王进到晏府大门里时,迎驾的人数十分壮观,且一眼望去,莺莺燕燕,娇花齐放,十分惹眼。 眼见如此,萧钧微微皱了皱眉,一旁的萧瑀则道,“本王不知,晏相家中人丁竟是如此兴旺?” 晏楚只得解释,“启禀二位殿下,这都是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得知二位贵人驾到,特意前来拜见。” 萧瑀笑一笑,“今日我们兄弟二人同诸位一样,也是来赴宴的,大家可随意,不必如此紧张。” 言语随和,声音还十分悦耳,人群中有胆大着,悄悄抬眼来瞧,眼见安王温雅和蔼,又俊美非凡,顷刻就红了脸。 然而若要再看得仔细些,便会发现,安王身边,那位同样蟒袍玉带,却稍显清冷的青年,容貌更加令人惊艳。 只是此时,他的目光全都放在了一处。 纵然她挤在人堆里,垂首而立,但萧钧还是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她换了装束,乍一看去,除过容貌出挑,与周围那些女子们似乎并无二致,且垂首低眉,看来十分的乖顺。 但他知道,这只是她的伪装。 今日还早,他亦有时间来试她。 16.第十六章 今日兄弟二人在半途遇上,实属意外,但此时,萧钧萧瑀并肩立在众人面前,看起来倒像是约好的一样。 看向拂清的时间不短了,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萧钧适时的收回了视线,对众人道,“免礼吧。” 尽管两位都是亲王,但长兄的话,显然要更具分量一些。 众人谢恩站直了身子,众女们心间又是一颤,原来宁王殿下的声音也如此好听,相较于安王,还要更加醇厚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威仪。 两位都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今日得见一面,也不枉费在装扮上下的那些功夫了。 与众女的脸热心跳不同,此时的拂清,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虽一直垂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方才某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她就知道,这个宁王并不好对付,看来今日要避着些才行。 毕竟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打草惊蛇的事,她并不想干。 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大门外头又想起一声响亮的通传,“长公主驾到……” 众人一顿,原来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来了。 一时间,除过宁王安王兄弟俩,其余人立刻再度做俯首状,陆氏与晏楚更是亲自去到了马车前迎接。 绘彩描金的马车缓缓停稳,随车的侍女们立刻上前掀起车帘,又有一仆从模样的少年赶忙跑过去,跪在了车旁,一切准备就绪,方见一华袍贵妇出了车门,被三四个侍女们搀扶,踩着那少年的背,落到了地上。 这本是长公主一贯的做派,众人见惯不怪,此时只顾着行礼问好,唯有拂清,从头到尾,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胸间仇恨翻涌,她极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拔剑出来,又岂能如旁人一样,对那毒妇行礼问安? 所幸她身量单薄,此时挤在人群里,若非刻意去看,很难察觉到她的异样,而萧怡容在与晏楚夫妇简单寒暄过后,目光全落在了两位侄子身上。 “本宫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料到还是落在了后头,今日丞相府可真是热闹啊!”萧怡容笑道。 萧钧萧瑀则都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姑母。” 萧怡容点了点头,特意看向萧钧,道,“大殿下向来不爱凑热闹,上回公主府办晚宴,都不见你的影子,今日却在这里看见你了,想来,还是晏丞相面子大啊!” 萧钧面不改色,淡淡笑了笑,道,“那日正有公务在身,所以没能前去看望姑母,改日一定补上。” 萧怡容也笑了笑,“那就一言为定,我那儿可有胡姬酿制的葡萄酒,是上等的佳品,专门为你留着。” 人道公主府穷奢极侈,夜夜笙歌,由萧怡容此话间便可窥得一二。 而与此同时,也令众女对皇家生活更加期盼与向往了。 眼看贵人们已经话起了家常,宾客们却还恭恭敬敬的立着,似乎有些不妥,晏相爷便朝陆氏使了个眼色,陆氏心领神会,上前对萧怡容道,“长公主,园中已经准备妥当,请您移驾稍歇。” 萧怡容颌了颌首,与二位侄子打了声招呼,便往前走了,晏楚也将两位亲王迎进前院,相应的,男女宾客们也分别去了两个方向。 今日的寿宴,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 虽说今日打着贺寿的名号,但萧怡容一来,宴间的主角已然换成了她,众贵妇们纷纷上前行礼说话,场面很是热闹,相较之下,本该是主角的晏老太太就冷清了许多。 不过晏老太太对此丝毫不介意,甚至也想寻机会巴结一下萧怡容,只可惜长公主面前围了一堆人,她也舍不下面子往里挤。毕竟年纪大了,她便是硬凑进去,也与长公主实在没话可说。 好在陆氏与萧怡容相熟一些,此时以主母的身份在旁相陪,看起来颇为热络。而晏老太太则只好躲在一旁看些杂耍唱戏,不时的瞥一瞥谈笑风生的陆氏,目中难言酸意。 拂清看在眼中,又过了一阵,待酒过三巡,寻了个时机,上前问道,“老夫人是不是乏了?要不要送您回屋歇会儿晌?” 晏老太太确实有每日歇晌的习惯,原想今日热闹,打算硬撑一撑的,只是眼见此时自己似乎已经不太重要,只好怏怏点头道,“也好,反正有你义母陪着长公主,不必我操心。” 便立起身来,由拂清陪着回了房中。 安顿好老太太,拂清打颐安堂里出来,正打算去别处看看,谁知路才走了一半,路过一处静谧园子的时候,路边忽然跳出一男子,拦在了她的身前。 这人年纪不大,身材到挺壮,看穿着像个公子哥儿,只是浑身酒气,满面红光,像是喝了不少的样子,一见她,立时笑眯眯的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模样还挺不错,想不想跟我走?” 呵,敢情这是调戏姑娘来了? 这地方原就僻静,此时下人们都在帮着招待宾客,四周无人,连小翠也替她办事去了,并不在身边,拂清皱了皱眉,不想与这醉汉纠缠,遂打算后退,另择一路走。 哪知等她转了身,那人竟也跟着过来,身手竟还挺矫健,一下张手拦住她的去路,道,“这小娘子,周大爷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啊?莫不是个哑巴?” 说着又打量她一眼,咂咂嘴道,“哑巴更好,安静不鼓噪!来,先叫我亲一亲,亏不了你……”说着竟往前扑了过来。 拂清旋即撤身躲过。 若照以前,路遇这等轻薄之徒,她必定利落解决了,只是今日不同,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异动…… 附近有人,正在悄悄看她。 今日府中人多眼杂,她还不想现在就暴露身份,遂忍了又忍,将袖中已经握起的拳放开,冷声道,“这里是晏府,且是后庭,你不该出现,快回你该去的地方吧,若再不尊重,我可要喊人了。” 然这一番话,对于醉汉来说,不过对牛弹琴罢了,那人笑了一下,道,“不是哑巴?也无妨,我周大爷看中你了!”说着竟又朝她走来,道,“好有趣的小娘子,今日若抱不到你,我还就不回去了。” 竟又朝她扑了过来,动作有力,像是练过武的。 拂清皱眉,只得再度躲开。 如此几番,那醉汉却被挑逗的火急火燎,言语更加露骨,动作也更加急切,就在场面愈加混乱之时,忽听有人喝道,“住手。” 两人都是一顿,扭头看去,见一青年现了身。 那蟒袍上的兽纹扬鬐鼓鬣,衬的来人无比威仪,俊眉之下目光如箭,冷冷射过来,登时叫醉汉酒醒了大半,一个激灵,慌忙下跪行礼道,“见,见过宁王殿下。” 萧钧冷笑一声,“还能认出本王,看来你并未喝醉。” 醉汉冷汗频频,只顾着向他磕头,“微臣失仪,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萧钧懒得与他浪费唇舌,只道了一声,“滚。” 那人便果真屁滚尿流的滚了。 只余下两人面对面立在那儿。 看来方才的人果真是他。 拂清顿了顿,尽量现出惊魂未定的模样,上前向他道谢,“多谢王爷相救。” 却听他直接问道,“方才为什么不出手?” 拂清眉间微微一凝,佯装诧异道,“民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面前人却紧紧盯着她,道,“你懂。” 语声十分的坚定。 看来今次是瞒不过去了? 拂清深吸了口气,也终于抬眼与他对视,道,“就算我不出手,殿下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得,不是吗?” 目中隐约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狡黠笑意。 这个狡猾如狐狸的女子,这下,才终于有点像那样她身穿夜行衣的样子了。 她没有抵死装傻,还算是聪明。 萧钧也是淡淡一笑,“哦?看来刚才你已经察觉到了我来。” 拂清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王爷如此留意民女,实在叫我惶恐,话说今日这等场合,您突然离席,就不怕有人找来?” 不必再遮掩,此时的她,伪装出来的懦弱卑怯荡然无存,有种寻常女子身上看不到的东西,萧钧没有回答,却又将她看了一阵,才开口问道,“你同寒雨堂是什么关系?” 拂清摇头,话语十分简洁,“没有关系。” 他却似乎有些不信,又问道,“如若没关系,他们为何要助你逃走?” 拂清觉得这问题十分好笑,扯了扯唇角,道,“王爷该去问寒雨堂才是,我从未与他们打过交道,如何知道他们的动机?” 萧钧顿一顿,转而又问道,“那你跟卫离是什么关系?” 拂清眉间一皱,有些淡淡的厌恶,却仍是道,“没有关系。” 他却从腰间拿出一物,展于掌中,问她道,“如若没有关系,此物又怎么会从你身上掉下来?” 拂清挪眼看去,明显的一愣。 原来他掌中的,竟是那丢失了的耳钉。 她原以为是那夜撤走时丢到了半途,却没料到,竟会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阿娘的遗物,自打阿娘离开,她便一直戴在身上,那夜她发现丢失之后,知道难以寻回,曾花了好大力气安抚自己,没料到,今日竟在这人手上看见了。 她明白,萧钧能这样问,必是已经晓得了这耳钉的渊源。 毫无疑问的,也必定是那个和尚告诉他的。 只是不知,卫离可曾将当年之事全都告诉了他? 但无论如何,拂清都没兴趣在外人面前,回答关于阿娘的任何事,遂道,“这是我的东西,自然该从我身上掉下来,现在王爷既然捡到了,就请归还与我吧。” 语毕便伸手要拿。 谁料他却忽然将手收回,拂清扑了个空,脚下一时没来及稳住,脚步踉跄了一下。 而萧钧一凝眉,本能的伸手将她扶住。 只是还未来得及收手,却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问道,“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17.第十七章 两人一愣,齐齐望去,只见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男子,同样的金冠蟒袍,却是安王萧瑀。 萧钧眉间微顿,下意识的松了手。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又对萧钧道,“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道,“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上次还认不出他,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惊讶,笑道,“原来是明珠姑娘,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殿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这是怎么回事? 听动静可是不小,难道有人酒后闹事不成? 可后花园中都是女宾参宴,女子们饮酒,又能喝成什么样呢? 兄弟二人顿时面露诧异,而一旁的拂清却是心间一定。 时候不早不晚,来的正好。 ~~ 晏府,后花园。 原本祥和的园中毫无征兆的就乱了起来,若仔细寻去,便会看见一老妇,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没头没脑的在宴间冲撞,口中还不住的呼喊着,“有鬼,有鬼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鬼…… 其实光她这副样子,就已经很像鬼了。 眼见她见人就扯着不放,女宾们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要从席间逃离,有来不及跑开的姑娘,不幸被这老妇抓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陆氏陪着萧怡容,以及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坐在宴厅上首,原本有说有笑正和谐,耳听嘈乱之声,也是一愣,待看清状况,登时变了脸色,赶紧吩咐周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人抓住!” 侍宴的都是些丫鬟,闻言纷纷应是,赶紧上前阻拦,却未料想那老妇的的力气竟极大,一连将十余名丫鬟推开,绕过席间那一张张的桌椅,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宴厅中间,只扑向了陆氏跟前。 见此情景,与陆氏同桌的贵妇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赶忙起身躲避,陆氏也吓得魂飞了一半,一边躲着一边竭力唤道,“来人,来人……” 话未说完,那疯老妇却已经开了口,呼喊道,“夫人救命,快救救老奴啊,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老是缠着老奴,鲜血淋漓的,非要老奴偿命,夫人您可要救救我啊,老奴当初可都是为了您啊……” 熟系的声音入耳,陆氏一顿,这才辨出,这居然是唐嬷嬷。 “唐嬷嬷……” 她又惊又怒,道,“你不是在养病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快回去!” 哪知平日最是听话的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半分,忽然间眼珠一瞪,将她一推,冲着空气胡乱挥手,喊叫起来…… “走开,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你这贱奴本来就不配待在相爷身边,快走开,莫要缠着我,芸娘你快走开……” 芸娘…… 听清她说的什么,陆氏顿时脑间轰然一声,忙又去吩咐丫鬟们,“她疯了,快把她弄出去!” 丫鬟们只得再度上前,却又被疯癫的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而方才祥和的宴间,一时间慌乱至极。 所幸没过多久,闻讯的管家终于带了人来,男子的力气总算大些,几个小厮一起上前,将这老婆子手脚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总算将人给制住,又冲陆氏及宾客们连连请罪赔礼,将人带走了。 此时宴间总算安静了下来,陆氏顾不得旁的,赶紧来到萧怡容面前赔罪道,“臣妇管教下人无方,叫长公主受惊了。” 方才那老婆子离得如此之近,萧怡容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扶了扶头上的珠花,不无嗔怒的道,“宰相府里怎么会有这等疯子?” 陆氏汗颜,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这原是臣妇院里的嬷嬷,前几日生了病,臣妇念她年老,就留在后院诊治,谁料想她竟会生出这样的祸事,臣妇管教无方,叫长公主及诸位宾客受惊了。” 众人的确是受了不惊吓,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参加的宴会可不少,今日这出还是头一遭,着实狼狈。 不过好在有晏相爷的脸面撑着,谁也不好明着大发雷霆,萧怡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回头赶紧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是个祸害。” 陆氏赶紧遵是,又赶紧唤来丫鬟们整理宴间,请宾客们重新入座。 戏台子上的杂耍及时开演,美酒佳肴也重新摆上了桌,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却免不得回想方才那一幕。 萧怡容摇了两下羽扇,忽然问道,“对了晏夫人,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什么贱奴,又是怎么回事?”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方才虽然慌乱,但唐嬷嬷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 陆氏一顿,慌忙道,“长公主怕是听错了,哪有什么贱奴?人疯了,说的也都是些疯言疯语,不可信的。” 萧怡容哦了一声,未再多问,羽扇也重新摇了起来,眼神里头,却多了丝玩味,一如在场的很多人一样。 18.第十八章 酒宴仍在进行,但经此一事,女宾们都是心有余悸,不过午后时分,便纷纷告辞出了晏府。 ——左右那两位皇子也已经离开,她们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陆陆续续送走宾客之后,晏相爷又忙活了半日,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有了空,踏进颐安堂。 晏老太太也早已翘首以盼。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没有亲眼所见,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也是心急火燎的,此时一见晏楚进来,便立刻问道,“白日里究竟怎么了,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叹道,“的确是那个老婆子,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下人们也没留神,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今日是母亲寿辰,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忙又问道,“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前院里还算安静,两位殿下贵人事忙,午后便起驾了,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可仍觉得奇怪,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芸娘已经死了,他不容许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提及她,扰她的清净。 晏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原委,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查清就好了,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在府中留,你也别管陆氏拦不拦,趁早打发出去。还有,千万要盯紧了,可别叫下人们再传些什么谣言出来,生出祸端。” 晏楚一一点头应下,却又见老母不无担忧的道,“府里终归好整治,外头可该怎么办?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听见那老婆子胡言乱语,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是非,影响了你的声望啊!” 这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了,晏相爷眉宇透着些疲惫,道,“但愿不会,毕竟是个疯子,谁还能信疯子的话不成?” ~~ 望月居。 夜幕落下,天已经黑了透底。 屋子里掌了灯,叫凉凉的秋夜添了几分暖意。 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小翠一边为拂清剥着葡萄,一边不无得意的道,“太好了,经过这么一出,那老婆子铁定要被撵出去了。” 拂清笑了笑道,“今日把她引到宴厅,你的功劳最大,这葡萄不错,来,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颗剥好了的放进了小翠嘴里。 小翠一愣,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但主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嘴里,再吐出来更不像话,只好边吃边道谢,笑道,“谢谢姑娘,这葡萄真甜。” 拂清点头,“是挺甜的,一会儿也给小霜送点儿去。” 小翠又道了声谢,过后,却忍不住又道,“姑娘,她们都说那老婆子满嘴疯话不可信,可我觉得,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疯话的,今日她说得那些事情,没准真的都做过。” 拂清嗯了一声,“不错,这世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小翠很坚定的点头,继续剥着葡萄,却听她道,“不必再剥了,我吃好了,你把这些分给小霜她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拂清没有半点主子架子,好吃的常常跟众人分享,小翠初时还扭捏,后来就顺意接受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忙笑着应了声好,拎着东西退出了房门。 拂清则自己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只是思及白日里的事,一时没什么睡意。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府中越来越安静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警醒的由床上爬起,披衣下床,将房门打开,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说来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白日里那一身威严的装束,此时他换了身家长的袍子,更显得身材挺拔,模样俊秀。 见她出来,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萧钧。 拂清看着来人,神色倒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就知道,这人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他堂堂亲王,竟会半夜潜进别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今晚月色不错,并不算昏暗的光亮中,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饶有趣味的道,“殿下此时前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萧钧却不理会她的打趣,也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说完。” 拂清深吸了口气,点头叹道,“那殿下便说罢,民女洗耳恭听便是。只是如若你还是要问寒雨堂,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却见他嗯了一声,道,“先不管寒雨堂,你且随我来,有人想见一见你。” 有人要见她…… 拂清短暂一怔,很快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目光一凝,道,“如若我不想去呢?” 说话间拳头握起,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萧钧看在眼中,却轻轻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本王亲自应下的事,并不打算失言,如若你不想,那本王只好使自己的法子了。” 自己的法子? 拂清一怔,他这是打算绑了她? 眼看再说下去,恐会真的打起来,她遂转了个方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他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颇有信心的道,“放心,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拂清一噎,直瞪了他半晌,道,“殿下还真是好自信呢。” 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须赶紧启程才是,否则再拖下去,晏家人该发现你了。” 看来这是势在必得了,好在拂清也知今夜难以推脱,不过又瞪了他两眼,便果真跟着去了。 ~~ 车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依旧是上回那处古寺,茕茕孑立于夜幕之中,黑暗中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显得更加凄凉。 萧钧先行推门进去,看见和尚仍然盘坐在青灯旁,心无旁骛的转动着佛珠。 他咳了咳,道,“大师,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只见和尚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对他道,“多谢殿下一直为此事挂心。” 萧钧点了点头,看向门外,和尚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须臾,便见一年轻女子踏入门中,神色极其清冷,但那副眉眼,却还隐约透着当年的影子。 和尚一怔,眉间微凝,许久,终于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月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将他的意外与激动显露无意。 拂清却笑得无比清冷,只道,“难得,这么多年了,卫大将军居然还记得我?” 和尚面上却是久未见过的激动,仔细的凝望着她,叹道,“月儿,你长大了许多,你,很像你娘……” 话未说完,却听“脩”的一声,一柄寒芒出现在拂清手上,幸亏萧钧眼疾手快拿刀来挡,否则,那剑锋一定会没入和尚的胸膛…… 19.第十九章 萧钧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今次他有所准备,否则方才稍稍慢一点,岂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卫离死在眼前? 不过很显然,他的此举已然惹怒了她,拂清当时便横眉冷对了过来。 萧钧触到那愠怒的眼神,顿了顿,缓声道,“你们之间应是有什么误会,卫将军绝非奸恶之人,今日既然见面,就索性将话说清楚,但在话未说完之前,不许动手。” 他语声还算温和,“不许”二字却咬得很重,将那份亲王的威仪展露无疑,话音落下,只见面前的姑娘冷冷看了他一眼,却终是将剑收了回去。 萧钧微微松了口气,却见她又看向卫离,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提我娘,若不是你,她的这辈子不会那么短暂,她最后的那些日子,也不会过的那样痛苦,你就是个刽子手,苟活到今日也就罢了,但绝对不许再提她!” 然而话音落下,便见卫离当即眉间紧凝,急问道,“阿芸怎么了?你说……她已经死了?” 惊讶与震惊,一时全都写在了那张曾喜怒不显的脸上。 拂清却愤怒异常,厉声道,“她不过一具肉体凡胎,被你伤成那个样子,还能活多久?” 萧钧凝眉望去,却在那双眼中看到了隐约的泪光。 喉间动了动,他想开口,但思及此时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又将话忍了下来。 而一旁,听清她的话,和尚却是狠狠一怔,凝眉许久,方闭目念了声,“阿弥陀佛”。 而后又睁眼,问道,“月儿,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年我奉命出征,遇上边关大雪,被耽搁了行程,等到好不容易回来,却已经找不到你们,你们究竟去了哪儿?” “找不到?” 拂清皱眉,依然厉声反问道,“你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根本就没有找?我同阿娘等了你那么久,连百姓们都知你已经得胜而归,却就是不见你的影子,反而等来了那位长公主!她对阿娘所做的事,难道不是受你指使?你现在还有脸说你找不到我们?你又要骗谁?” “长公主?” 这下不仅卫离,萧钧也是一愣,这怎么又牵扯到了长公主? 却听卫离赶忙道,“长公主去找了你们?可我从未叫她去找过你们,她如何得知你们……” 拂清冷笑,点头道,“是啊,若不是你授意,她又如何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而且还知道阿娘有孕在身,特意带了稳婆?” “稳婆?” 这叫卫离又是一愣。 然不容他再说什么,拂清却冷声道,“你想攀龙附凤做你的驸马,尽管去做便是,只消跟我阿娘说清楚,阿娘她未必会拦着你。可你却偏偏叫了那萧怡容来,她不仅言语刺激阿娘,还灌下阿娘催产药,逼她当场分娩!孩子才七个月啊,那也是你的骨肉,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你为了荣华富贵,居然说不要就不要,卫离,你还算是人吗?你现如今就是念一辈子的经,也难消罪此生罪恶!” 话说到此,和尚已经彻底失了往日从容,凝眉闭目,陷入极度的震惊与痛苦之中,就连握佛珠的手都已经颤抖了起来,口中忍不住唤道,“孩子,阿芸,你们,你们……” 那哽咽的声音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动,连旁观的萧钧,都仿佛体会到了那种剧痛。 然而拂清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继续道,“阿娘受尽折磨产下孩子,却连看都来不及看一眼,就被萧怡容抱走,若非师父及时出现,她恐怕还要杀了我们。卫离,你可真狠啊,你可知道,我阿娘自此之后便得了不治之症,尽管师父全力救治,也不过两年就撒手人寰!她这一辈子什么苦没有吃过,最后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你现在又有何脸面来跟我问她,提及她!” 再度说起那痛苦的往事,胸中的仇恨又重新翻腾了起来,她也忍不住浑身颤抖,怒道,“今日有旁人在,我不杀你,但你日后小心,我但凡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饶过你。” 语罢冷冷的瞥了一眼萧钧,径直出门而去。 萧钧一愣,要追上去,然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回身问卫离道,“我看此事误会不小,大师绝非会残杀亲骨肉之人,只是你既然如此在乎她们母子,为何不早些去找她们?反而叫长公主有机会得手?” 话音落下,被痛苦淹没的和尚终于渐渐回神, 许久,卫离方开口道,“是我的错,若非我当年畏首畏尾,不早些将她们母子公开,她们也不会受这一番苦……” 语罢又缓了一阵,方慢慢回忆道,“当年我得胜而归,陛下却非要将长乐长公主许配与我,我顾念阿芸,婉言谢绝,陛下却坚持,我无奈之下,只得将阿芸母子和盘托出,并自请辞官,欲带着她们回归田园……” 当然,这原本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打算。 阿芸是贱籍,朝中又严禁贵贱通婚,所以他只能如此,原本预备着等那一场仗打完,就带她与孩子们离开京城,哪知却在向皇帝复命之时,出了意外。 他拒绝了金枝玉叶的萧怡容,却为了一贱籍女子要辞官,这着实触了圣怒,宣德帝将他软禁起来,逼迫他放弃这个念头,整整半月,未准他踏出房间一步…… 话到此,萧钧已是一脸震惊,不由得出声道,“父皇竟曾软禁过将军?” 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态竟会到了那种地步。 卫离缓缓点头,“陛下当时十分坚决,还是我以绝食抗争,才使得他收回成命。” “绝食?” 这令萧钧一怔,再度陷入到了巨大的不可思议中。 原来许多年前,父皇与臣子之间,竟还发生过这样一段事。 他略有迟疑道,“可是本王从未听别人说起过……” 卫离淡淡一笑,笑中满是无奈与嘲讽,“事关皇室颜面与帝王威仪,消息当然不会轻易走漏。” 这说得倒也是,萧钧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父皇既已收回成命,她们怎么还会遭到毒手?” 卫离顿了顿,道,“说来还是怪我!那时我担忧阿芸及月儿的安全,却不得自由,无奈之下,只得托付身边一副将,令他前去安置,原以为他是信得过的,可现在想来,或许问题就出在他身上……” 萧钧一听,赶忙问道,“是他向长公主泄了密?他是何人?” 卫离不置可否,只是答道,“他姓常名乾。” “常乾!” 萧钧一怔,这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叫常乾的,现如今乃是长公主驸马,在朝中任职一品龙虎将军…… 事到如今,虽没有真凭实据,也已能窥见真相了。 毕竟,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便是人心,在许多人面前,荣华富贵可以抵得过一切,更何况是别人的性命。 ——常乾生出私心,趁机向长公主告密,长公主气恼之下,便做出了那等恶毒之事。而等半月之后卫离重获自由,惨剧已经发生,阿芸母女被人救走,他便再没有见过他…… 萧钧已经明白了整个故事,心间叹了声造化弄人,忍不住问道,“大师便是为了此事才最终遁入空门的吗?” 窗外夜色幽深,只闻虫鸣息息。 和尚再度顿了顿,叹道,“君臣恩义,自那时中断,我卸甲辞官,整整找了她们五年,后来却得知,她们已被月儿生父接走,一家几口和和美美,一时间心间万念俱灰……” 想他戎马半生,为家国立功无数,却连心爱之人都留不住,同为男子,萧钧并非不能体会当时他的痛楚。 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有很大的误会。 萧钧道,“大师当年或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也实属无奈,事情既已发生,还请节哀才是,当下要紧的,是该同那位姑娘早日解开心结才对。”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卫离闻言忙问道,“对了,月儿现在身在何处,殿下可知道?” 萧钧点了点头,道,“她现在的落脚之处我的确清楚,只是如果大师还想隐世,还是不要现身的好。” 毕竟晏楚前些日子还特意向自己提及过他,此时若是见到,卫离的日子就别想安生了。 只是思及晏府与那姑娘的关系,他还是有些不解,顿了顿,试着问道,“大师可知,她的生父是谁?” 却见卫离摇了摇头,“当年阿芸受伤至深,始终不愿再提及从前,我便没有细问过,只知是一官宦人家,因她的出身而始乱终弃,甚至从来没有承认过月儿。” 话到此,萧钧已能大体猜测出那姑娘的故事了,诚然,她的阿娘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可她,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知怎么,心间有些沉重,他默叹了口气,道,“大师还是先等着,我去看看她,若有机会,争取化解她的误会。” 卫离闻言,沉默一下,道,“当初是我害了她们,她若要我偿命,我也绝不贪恋残命,只是她一个女孩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阿芸走后,她又是怎么长大的,还有她的师父是谁……这诸多一切,我暂时无法放下,我还想见一见她问个清楚,否则便是去死,也唯恐无法向阿芸交代……” 这些担忧,完全符合一位父亲对孩子的关切,哪怕方才那丫头放了狠话还要杀他,卫离还是眼下关心的,却还是她是否安稳,或许他是真的将这丫头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只叹一场误会,竟险些叫他丧命于她的手上。 萧钧心间复杂,颌首道,“大师不必过忧,以本王的观察,她武功虽然狠辣,心思倒不算有多坏。” 毕竟查了这么多天了,他目前暂未发现,她与寒雨堂真的存在什么关系。 和尚闻言稍稍放了放心,又来向他道谢,“此事劳动殿下奔波,贫僧感激不尽,但如今身无长物,唯恐无以为报。” 萧钧微微笑了笑,道,“当年本王率军困于黑水河畔,若非大师及时出现,莫说本王,恐怕五千将士会无一生还,若论恩德,无以为报的恐怕是本王,这点小事,大师无须客气。” 20.第二十章 说实话,除过父皇,萧钧这一生甚少敬重过什么人,但卫离却是其一。 他幼年时便听闻这位将军立下的赫赫的战功,甚至一直将其奉为自己的榜样。 只可惜他尚未长大,卫离却辞官遁世了,若非三年前的那场相救,两人或许到现在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从前萧钧一直很困惑,但凡武将,必有一腔热血,又是什么原因,会叫卫离这样的一代名将看破红尘?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无非是失望与心死。 原来失去了所爱,再勇猛的男人,也会失去斗志,看破红尘。 然而须知造成今日这般局面,姑母萧怡容,驸马常乾,甚至自己的父皇宣和帝,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夜色深重,时间已是不早,他敛起复杂的思绪,对和尚道,“大师早些歇着吧,本王先回去了。” 和尚没有挽留,目中仍然残存深深的悲伤,就这般目送他出了山门,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 又是一路快马,时候不久,他便入了城门。 只是他今次并未急着回王府,稍顿之后,悄悄调转方向,再度回到了晏府,先前跟那姑娘说话的地方。 萧钧明白,今夜旧事揭开,心如刀绞的不止卫离,她也是痛苦的,当时那双倔强的眼眸中隐约闪烁的泪光,至今还闪在眼前,回想起来,总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他现在才鬼使神差的再次回到这里,或许只是想看一看,她是否已经回来了吧…… 夜风寒凉,轻拂起他的袍角,他静静立着,眼见那窗中的烛火跳动,隐约映出她的身影,时候不久,却又熄灭,窗中一片漆黑,再也没了动静。 料想她该是睡了吧。 他渐渐回神,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 她非一般弱女子,回个晏家还不是轻轻松松?自己今日这般跟过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而眼看天色将亮,再待下去,恐怕会叫早起的下人给发现,他便敛起思绪,悄无声息的出了晏府。 也罢,先叫她睡个好觉,其他事,下回见面再说。 ~~ 萧钧的愿望虽然很美好,只可惜,拂清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好。 一夜梦魇纠缠,幼年的情景仿佛重又回到了眼前,可怜她脑间虽清楚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梦中却依然难免痛哭与愤怒。 如此噩梦纠缠了半宿,后果可想而知。 天亮之后,小翠进房要伺候她起床,还未张口问好,先被她红肿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小丫头鲜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莫不是哭过了?眼睛怎么这样红?” 拂清尴尬地笑了笑,道,“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 小翠犹豫的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忙去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 等她净好面,又拿了脂粉匣子来要给她扑粉,道,“姑娘白净,如此眼袋便很明显,还是上些妆吧,瞧起来精神一些。”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由着小翠忙活,忽然间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翠儿,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有哪位姓周的男宾来赴宴?” 小翠一愣,道,“昨日宾客可不少,光男宾好像有百来十位,至于有没有姓周的,还真不好说……姑娘为什么这样问?” 拂清便将昨日花园里遇见醉鬼的事给说了一遍。 小翠听完,登时就瞪起了眼睛,骂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来别人家里做客,喝醉了不说,还能跑到后院调戏姑娘?不成,您一定得把这事禀报给相爷,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您。” 拂清道,“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告状呢?还有,这人不声不响的从旁边出来拦我,可不像误打误撞的,没准儿一直在旁边等着呢,而且看似一身酒气,却还能立刻认出宁王。” 小翠一顿,想了想,试着道,“您是说,他没喝醉酒,是特意埋伏在那里的?若果真如此,可就更过分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啊!” 拂清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知道他的身份,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小翠稍稍一想,道,“我去问一问昨日在前头侍宴的丫鬟小厮,说不定能有收获。” 拂清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梳妆完毕,该用早饭了,小霜勤快的从膳房提了食盒,又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就等拂清入座。 哪知却在此时,听见门外响起通传声,倒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晏明云? 这可是稀客啊。 拂清脚步一顿,眼望着晏明云进了房中。 来人神色有些清冷,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上过妆容的面上,道,“看来我来的正好,姐姐已经起来了,只是不知今日有什么喜事?姐姐平常素淡惯了的人,今日竟然也上了妆?” 晏明云这一大早的来,言语还不冷不热的,小翠不由得心间一紧,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赶紧去瞧拂清,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喜事,是婢女见我面色不太好,替我上的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眉目间同样一片清冷之色。 晏明云看了看一旁的小翠,道,“先叫她们出去吧。” 这晏明云可不似晏明璐那般急躁蠢笨,若她来找麻烦,恐怕不好对付,小翠有些担心。 却见拂清向她点头,她便只好应了声是,退到了门外。 罢了,左右姑娘那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眼见屋里头清静了,晏明云终于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直言。” 拂清却不置可否,只是道,“说来听听。” 语罢还坐到了圈椅里,姿态甚是悠闲。 晏明云目光一凝,顿了顿,只好道,“昨天唐嬷嬷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拂清不由得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 晏明云倒也没傻到以为她会承认,便道,“不是你做的最好,否则管家一定会查出来。此时令晏府失了脸面,父亲母亲包括祖母,一定不会轻饶。” 然而如此旁敲侧击的恐吓,却没起到半点作用,拂清一句话未说,竟还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般态度,终于叫晏明云无法忍受,索性进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拂清却又抬眼来看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真奇怪,我不是你爹的义女吗?” 晏明云冷笑,“现在没有别人,你何必隐瞒?我记得从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一对母女,是不是跟你有关?” 拂清假装讶异,啧啧道,“你居然还记得这些?看来记性不错嘛!不过这事你得去问你爹,如果他不想叫别人知道,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 晏明云眉间一凝,道,“你果真很不简单,父亲一定被你蒙骗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管过去如何,你该知道,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关我们这一代的事,俗话说人死灯灭,你娘若是没了,那事情就该结束了……” “没有结束。” 话未说完,被冷声截住。 拂清目光里没有温度,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道,“我还活着,所以这事儿不可能过去。” 晏明云一愣,不知为何,触及她的眼神,竟觉后背直起冷意。 然而稍顿之后,却依然强硬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娘是无辜的,你想一下,贵贱本就不能通婚,而你娘身为贱奴,居然勾引家主,这本来就是她的错,有此错因,必会生出恶果,这个恶果,也自该有她自己承受。” “而我娘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嫁入晏家之后却要面临夫君隐匿私生子的境况,她也是受害者而已,换做是你,你未必不会像她一样!所以你回来找我们报仇,根本没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我该找谁报仇呢?” 拂清冷笑,“找你爹如何?” 晏明云一噎,惊讶道,“你疯了吗?我爹难道不是你爹?你要找你自己的亲爹报仇,你还是人吗?” 拂清却哦了一声,道,“他是我爹吗?” 可笑,一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敢承认的人渣,配当爹吗? 语罢再不容晏明云说什么,她径直道,“你说得对,犯了错是该付出代价,不过错的并不是我娘,而且你娘无不无辜,你说了也不算。” “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你既然觉得此事跟你无关,就不要再以那样的称呼来提我娘,没有人配说她是贱奴,下回我若再听见你说,小心你的舌头。” 这声音冷的像刀,晏明云不由得一惊,凝眉道,“看来你果真是回来报仇的,不,不能容你再祸害下去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这家不能再容你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很快便消失在院门外。 门外守着的小翠见到这一幕,既疑惑又担心,赶紧进屋来看,哪知却见拂清正悠悠闲闲的坐在桌边用早饭。 小丫头愣了愣,问道,“大姑娘这么着急,去干什么了?” 拂清喝了口粥,随口道,“大约找她爹告状去了。” 小翠一惊,“啊?那怎么办?” 却见拂清浑不在意道,“管她怎么办,先吃饭。” ~~ 晏明云心急如焚,脚步匆匆,终于来到前院,着人通报后,很快见到了书房中的晏楚。 她脚步未稳,气都顾不上顺一顺,急道,“父亲,我有话要跟你说……” 却见晏楚手里握了张帖子,见她来,笑道,“明云,你来的正好,宫里刚刚下了帖子,陛下中秋在玉津园设宴,不仅邀请群臣,还邀了几位贵女千金,其中便有你和明璐,你们准备准备,对了,还有明珠,陛下特意交代,叫她一同去呢。” 晏明云当即一愣,凝眉道,“什么?” 21.第二十一章 什么?玉津园宫宴,陛下竟然点名要那个丫头去? 晏明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眉问道,“父亲说什么?陛下怎么会叫她去?” 中秋宫宴是何等的场合,非皇亲国戚,寻常人谁能参加? 就算她自己这样的相府贵女,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接到帖子,而那个明珠不过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凭什么就能轻易得此殊荣? 晏相爷此时却心情极好,极有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听闻明珠勇救为父的义举,十分赞赏,故而今次会邀请你们姐妹一道去,她甚少接触这样的大场合,到时候你同明璐要在旁多帮帮她才好啊……”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一种不平衡感陡然升起,晏明云满眼怀疑的瞧着晏楚,问道,“父亲,明珠果真救过您吗?” 这叫晏楚一愣,终于认真来看她,发现她神色不对,问道,“你在说什么?” 晏明云却道,“您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是想问问,您将她接回晏府,是因为她果真对您有救命之恩,还是存了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晏相爷登时就皱起眉来,摇头道,“为父原以为你是个眼界清明的孩子,现如今竟果真也受了你母亲的影响,如同那些内宅妇人一样多疑狭隘!” 言语间满是痛惜。 晏明云却断然否认道,“不,女儿并非受了母亲的影响,这本就是事实!父亲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瞒着我们呢?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如今都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晏明云自是痛心疾首,然而很无奈,晏相爷并不想同她讨论这件事。 他此时面上早已经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背起手来,冷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实话,这就是事实。明珠的身世连陛下都已经知晓,你们又在这里瞎想什么?就不能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晏明云悲切的笑了一声,“父亲,不想过安生日子的正是您领回来的那个人啊,她已经承认了,还说自己就是回来报仇的,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父亲还将她留在家中,就怕家无宁日吗?” “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 “家无宁日……” 晏相爷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响,顷刻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芸娘被赶出晏家的那一日。 那时陆氏诬陷芸娘在棉衣里头藏针,要将她们母女发卖到青楼,用的这是这样的说辞,说芸娘是可怕的女子,要将晏家搅的家无宁日…… 可怕,这世界上还有谁比陆氏还要可怕吗? 这一刻,晏楚终于怒火升腾,彻底变了脸色,厉声斥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便是三从四德,你自幼习女学,当知这个道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此对为父讲话,可还是为人子女应有的态度?不要再学你母亲那一套,否则为父将会彻底对你失望!” 原是一心一意来谏言,却没料到会得到父亲如此怒斥,晏明云又急又怒,还要辩解,却被晏楚撵道,“快回到自己房中去,好好静思己过,否则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参加玉津园宫宴?” 语声严厉,不容置疑。 晏明云再也忍不住,眼泪登时就滚了下来,哭着夺门而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而身后,晏相爷却满脸失望的重叹一声,想了想,索性亲自出门,去了望月居。 ~~ 小翠胆子不大,拂清可以自顾自的悠闲自在,她却不行,自打晏明云离开,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她告状成功,会对拂清不利。 所以当晏相爷踏进院门的时候,小丫头吓得顷刻间就面色惨白起来,还是拂清扶了她一把,才没叫她摔到地上去。 小丫头惊恐的来看拂清,满眼写着“相爷一定是来算账的,这下该怎么办?” 拂清却很是淡定,悄悄拍了拍她肩膀,整理了下神色,便迎了上去。 “义父来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上满是惶恐。 晏楚见状一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道,“方才大姑娘来过,她,她……”话未说完,先看了看小翠,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翠一愣,只听晏楚便发话道,“先下去吧。” 小丫头只好应了声是,从房中避出去了,心间忍不住暗叹,论演技还是姑娘厉害,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在房里打坐呢,一转眼就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直叫我见犹怜。 得了,一看这情景,小丫头也不担忧了,乖乖在门外等着,由着拂清发挥了。 房中清静了,拂清遂续道,“义父,方才大姑娘忽然跑来问我,是不是我将唐嬷嬷害成那样的。您也晓得的,唐嬷嬷一共来了望月居也没几天,后来就原回了夫人那里,此后我也再没见过她,我整天待在房中,又怎么会去害她?” 晏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料想她也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在意。” 却见她急道,“不是的,她除此之外,还逼问了我的身世,问我是不是以前住在杂院里过……我,我什么都不敢说,结果她就生气了,说要亲自去问问您……” 不容晏楚说什么,她的目中已经蓄起泪水,微微颤着声儿道,“义父,我好害怕,夫人她,她是不是又要把我赶走了……” 明明在哭,却强压着不敢放声,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这副模样,直叫晏相爷心间发紧,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安抚道,“别怕,如今有我在,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放心。明云只是听了不知何处的闲话,一时想歪了,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拂清却摇了摇头,泪珠儿跌落成串,道,“可是,她一定会去告诉夫人的,夫人说不定早就怀疑我了,我怕她还是容不下我啊……我不该跟您回来的,还不如就在江南待着好了……” 这可把晏相爷给心疼坏了,忙又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待在江南?为父既然带你回来,你便无须担心,总之今时不同往日,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此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过几天中秋,陛下会在玉津园设宫宴,因听闻江南的事情,对你很是赞赏,还特地叫我带上你,一同去赴宴,到时园中有数不清的皇亲国戚,贵人云集,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你莫再伤心,趁这几日,好好准备才是!” 世间人难免虚荣,有此好机会,无论是谁,定然都会振奋,果然,此话一出,拂清终于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眶,一脸惊讶的问道,“义父说,皇上准许我去参加宫宴?我,我可以去吗?” 晏楚笑的慈祥,“傻孩子,你自己都说是陛下准许,又岂会有不可以?你现如今是我的义女,晏家一员,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放心去便是。” 拂清心间一定,应了声是。 ~~ 不过半日,晏府众人便都知道了三位姑娘即将参加玉津园宫宴的事。 如同晏明云一样,初闻之下,众人都十分惊诧。 大姑娘二姑娘也就罢了,望月居里的那位才入府不过一个多月,居然也能得到如此殊荣,这叫众人不由得纷纷感叹起她命好来。 然而就在外头都投来艳羡之时,小翠却忽然带给拂清一个消息。 ——那日在花园中拦她的人,找到了。 她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问道,“确定吗?” 小翠点了点头,道,“确定,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日赴宴的统共三位周姓男宾,其中两位都是老爷子,自然不可能,唯有宁远候府的二公子周程龙年纪合适,而且此人素来喜欢拈花惹草,行为放浪,听说那日也喝了不少酒,应该是他了。” 那就差不多了,拂清点了点头,问道,“可知他现在是不是当了什么差事?那日我听见他向宁王行礼时,自称臣来着。” 小翠嗯了一声道,“这人的确有几分本事,前几年中了武举人,谋了个金吾卫的差事,平时都在宫中当差呢,对了,他同陆家仿佛还沾了点儿亲……” “陆家?” 拂清有点意外。 小翠点头,“据说咱们夫人的娘家嫂子,就是这位周公子的亲姨母。” “哦。”拂清便明白了,“还有这层关系呢,怪不得他在晏家这么随便。” 小翠八卦之心一时泛滥,越说越来劲,又道,“说起这陆家,也挺有意思的,那两位表公子与咱们晏家两位姑娘可谓青梅竹马,尤其那位陆二公子,最是爱护二姑娘了,二姑娘叫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的……” “谁?” 拂清皱了皱眉,耳朵里一下窜进来这么多人名,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咱们夫人的娘家侄子啊!” 小翠急忙提醒道,“那日您去给老太太贺寿,陆家两位公子不是就在颐安堂吗,小的那个,就是陆二公子,他也挺有本事的,与那个姓周的表哥一同中的武举,现如今也在宫里当差呢。” “是吗?” 拂清顿了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22.第二十二章 如果单是这个宁远候府,拂清倒还没想到什么,但此时与晏明璐联系在一起,她便明白了。 遂又问小翠道,“那么这个姓周的,可有婚配?” 小翠虽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却也根据自己所知老老实实回答,“有了,听说去年成的亲,如今那位周家二少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快要生了。话说这姓周的也太过分了,都快当爹了,还出来欺负别的姑娘!” 拂清淡淡笑了一下,道,“但凡大户人家,总有这样几个纨绔子弟,没什么。” 叫她有些意外的,乃是晏明璐。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一旦事成,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想掩盖都掩盖不住,那么为了脸面,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却听小翠在旁道,“姑娘,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这种登徒子,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道,“当时又没旁人在场,我无凭无据的,只凭一张嘴去说,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所以晏楚管不管,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萧瑀却假装惊讶,“如此说来,是我看错了?大约少见长兄与女子说话,有些太过于惊讶了。” 萧钧没再接话。 宣和帝嗯了一声,转而谈起其他的话题,两个儿子陪着交谈,态度恭敬。 倒是一旁的皇后,瞧了瞧父子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 相较于皇宫,玉津园中奇花异木更加数不胜数,随着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景色更是怡人。 今夜宴饮为次,赏景为主,在殿中休息过一会儿后,御驾又移至园中,赏起景来。 有大臣宗亲在皇帝身边相陪,皇后便寻了空当去到一旁稍歇,又将萧瑀叫到身边,叹道,“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 萧瑀一愣,忙问,“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父皇一直为你长兄的婚事操心,你又不是不知,方才还特意提到,就不怕你父皇一开口成全了他?晏相如今颇得器重,家底又厚,若真的归顺了他,岂不是你的损失?” 却见萧瑀一笑,道,“母后多虑了,那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晏相接她入府,无非沽名钓誉之用,你以为他会当真为了此女赔上全副身家?儿臣不过是想提醒父皇,别以为萧钧当真不在乎权势,否则,他特意跑到晏府,是为了做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母后误会你了,不过晏楚此人,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本宫方才瞧见,他的长女姿色尚可,行止也稳妥,你觉得如何?那毕竟是长女,可比那义女强多了吧。” 萧瑀笑了笑,道,“母后眼光自然好,只是现如今急不得,儿臣才刚提了长兄与那义女的事,若此事再流露出别的想法,只会叫父皇起疑。” 皇后颌首,“还是考虑的周到,罢了,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话音落下,又见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妥当,请他们移驾,母子俩便停止谈话,一同往设宴的蓬莱仙馆去了。 ~~ 这蓬莱仙馆非一般的宴厅,其间亭台楼榭,流水环绕,宾客们依溪水而坐,效仿文人们春日里的曲水流觞,取的就是一个别致的心意。 今日天子与众臣同乐,规矩不似寻常严苛,男女宾客场地以假山隔开,各自娱乐,但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别有一番乐趣。 少女们心知二位皇子就在隔壁,倘若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纷纷心怦怦乱跳,面染桃花。 更有大胆的,主动在宴间献艺,抚琴唱曲,妄图能引起隔壁皇子们的注意,留下些印象,不想却遭到皇后轻视,适得其反。 晏明云看在眼中,心间冷笑,堂堂皇室,自然是端庄大方者方能胜任正妻,那些能歌善舞的,都是供人玩乐的妾室罢了,这种场合来出这种风头,真是傻的可以。 所以她使出十二分的定力,令自己整衣危坐,姿态娴雅,十足贵女风范。 只是尽管如此,她心间仍有些放心不下。 拂清就在她身旁,今日穿戴与自己没差多少,乍一看去,竟还要比自己明艳几分…… 又思及她的身份,晏明云心间忍不住一阵寒意起,不由得去瞧晏明璐。 眼神相触,晏明璐对她微微颌首。 晏明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 而就在她们近前,拂清似乎并未察觉,兀自饮下了面前的果酒。 没过多久,却直呼头晕,遂起身暂离宴间,去到一旁醒酒。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园中楼台皆被灯火照亮,一眼望去,灿若星河,歌舞宴乐,不绝于耳。 拂清走了一阵,方寻到一处稍显安静的地方。 正吹着凉风,身后却忽然有声音响起,问她,“怎么出来了?” 她顿了顿,回身望去,只见面前出现一青年,华裾鹤氅,恍若谪仙,正是宁王萧钧。 说来也算位熟人了,她扯了扯嘴角,打了声招呼,“见过殿下。” 萧钧嗯了一声,往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她道,“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罢了,殿下怎么也出来了?” 说着环顾四周,似笑非笑的道,“今日园中那么热闹,殿下偏出来与我说话,就不怕惹人眼?” 这话显然是在调侃,萧钧方才也不是没有听到方才假山之后那些献艺的歌曲,微微吸了口气,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拂清仿佛饶有兴致,点了点头,望着他道,“你说。” 萧钧也看着她,道,“当年的事,你同卫将军之间有些误会,那日你走的太急,没有听见其实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将军……” 她今次仿佛没有那么戒备,听见卫离之名,也没有过分激动,只是哦了一声,问道,“那是谁?” 语气很是平静,话末尾音微微挑起,仿佛带着一丝……醉意。 醉意? 萧钧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正想问一问,然还未开口,却直觉一阵香风扑面,眼前的姑娘身子一歪,直直倒进了他的怀中…… 23.第二十三章 对于宁王殿下来说, 迄今为止二十二年的生命里,这还是他头一次抱姑娘, 是以这个瞬间,他是真真实实的愣住了。 怀中的姑娘虽然单薄,却比想象之中柔软, 还散发着清淡的香气,萧钧抱她在怀,一时不知道怎么好。 好在须臾之后, 终于反应了过来, 忙问道,“你怎么了?” 语声很是关切, 只可惜怀中人没有反应。 他轻轻闻了闻,能嗅到她身上有淡淡酒香,遂暗自猜想,这莫不是喝醉了? 照理来说,他该去唤个侍女过来, 扶她去醒醒酒, 只是无奈, 这周边清净,一时竟没有什么人,等了片刻, 眼见夜风渐凉, 只好将她抱起, 往外走去。 然而不过几步之后, 他却又将脚步顿下,怀中人衣袖之间隐隐散出的香味,似乎不太寻常…… ~~ 明月渐渐高升,蓬莱仙馆内,热闹的宴饮依旧未停。 眼看拂清离开已有一阵,望了望身边空置的座位,晏明云朝晏明璐使了个眼色,晏明璐心领神会,起身与她一同去到了无人处。 晏明云又仔细瞅了瞅周围,才悄声问道,“她怎么还没回来?莫不是已经……” 剩余的话太羞耻,身为大家闺秀的晏明云实在说不出口。 晏明璐却并不在意,也悄声与她回道,“放心吧,算算时辰,这会儿药性早已经发了,周二郎那边早已经知会过,不会有错的,咱们只需等消息,今夜二表哥当值,他会派人来的,到时候我们只要记得通知父亲便好。” 晏明璐成竹在胸,仿佛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结果,一边说着,兴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晏明云却还有些担忧,赶紧叮嘱道,“你不要太过喜形于色,等会儿回去,面上上还是要绷住,否则容易叫人看出端倪。” 晏明璐道,“放心吧,我自然晓得。” 又听晏明云继续嘱咐道,“还有,到时一定不能声张,只叫父亲知道就好了,她毕竟是咱们府里出来的,一旦叫众人知道,势必会影响到你我……” “晓得晓得!” 未等她说完,晏明璐就赶紧道,“解决了她这个麻烦,你也好顺顺利利的嫁皇家啊,行了,赶紧回去吧,省得别人怀疑!” 晏明云嗯了一声,终于放下心来,又与她回了宴间。 接下来,姐妹俩一边佯装与别人饮酒,一边等待着消息,然而奇怪的是,眼看时间渐渐过去,竟丝毫没有动静。 又过了一阵,已是酒过三巡,忽从假山后头走来几名宦官,道是皇帝提议,众人移步倚明台赏月。 此乃今日之高.潮,更是可以叫这些少女们能近距离接触皇子们的机会,皇后自然应下,而众人也都一脸兴奋。 眼看着,一大家之人便要离开蓬莱仙馆,然而陆子孝的消息却依然没有传来,此时,晏家姐妹终于着急起来。 谁都明白,待赏月之后,今晚的宴会便正式结束了,如若此时周二郎还没有得手,岂不是要错过今次的绝佳机会? 祖母大寿已过,直到年前家中都不会办什么宴会了,而那女子也没了能与外男接触的机会了啊! 因先前被禁足而结下的仇,也因着接连几次的算计都不得成功,晏明璐十分不甘,有心去查探,却无奈没人使唤——玉津园中自有宫中安排的侍女,这样重要的场所,她们的丫鬟根本进不来。 此乃机密要事,信不过的人当然不能使唤,所以晏明璐想了想,决定自己去看,却被晏明云拦住,悄声道,“你不要乱跑,这玉津园可不比家里。今夜错过便错过吧,你若迷了路可怎么好?” 晏明璐早已无法按捺,将心一横,只对她道,“我去找二表哥问问,今夜他当值,应该就在不远处,就算见不着他,拖个侍卫问问也是一样的,未准周二郎已经成事了,只是不知我们在哪儿,递不进来信儿罢了。” 说着竟找了个借口,果真溜了出去。 晏明云留在原地,心间焦急,却没敢表露,无意间瞧见皇后将视线转过来,立时挺直腰杆,面上淡笑尽力做出娴静姿态,不敢有丝毫懈怠。 ~~ 倚明台就在蓬莱仙馆旁,地势高,视野开阔,既能观月,又可望见城中灯火,可谓风景绝佳。 久困于宫闱政事,难得出来一趟,宣和帝今夜也是心情大好,亲自率众步行至倚明台上,连御辇都没用。 一班头脑灵活的群臣宗亲们见状,赶紧借机恭维,大赞龙体康健,宣和帝哈哈一笑,令周遭气氛颇为融洽。 然正在此时,却听人群中有人问道,“似乎有一阵未见宁王了,殿下去了哪儿?” 众人一听,这才发现,宁王确实没在此处。 宣和帝也有些诧异,问萧瑀道,“可知你长兄去了何处?” 萧瑀摇头说没有,“儿臣方才一直在听父皇说话,竟没留意……” 想了想,又笑道,“今夜月色这样好,长兄该不会私会佳人去了吧?” 宣和帝挑了挑眉,那倒是敢情好了! 正欲说话间,耳边却隐隐传来了嘈杂之声。 此时不止宣和帝听见,其他人也都听见了,众人一愣,齐齐循声望去,借着倚明台的地势,很快便发觉,声响似乎从金桂园中传来。 再放眼望去,可见那里隐约还有灯火晃动,拳脚之声…… 似乎有人在打架? 御驾在前,居然还有人生事,这还得了! 不容他人张嘴,萧瑀立时同侍卫发话道,“去看一下,是何人在闹事。” 侍卫应声前去,此时倚明台上的男女宾客们也都是一脸的好奇。 而与众人的好奇之心不同,此时的晏明云,心间却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 那个丫头出去这么久未归,现在连明璐也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正揪心,却见那派出去的侍卫已经返了回来,单膝跪地,向天子禀报,“启禀陛下,是金吾卫郞将周程龙与陆子孝二人在斗殴。” “什么?” 人群中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 实在没料到竟会是御前侍卫在打架,且这二人也都算在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儿,听说交情还不错,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在今夜打起来? 这也太诡异了! 萧瑀也是一脸惊讶,忙又问道,“可知这二人为何斗殴?身为御前护卫,竟在今夜御驾跟前生事,体统何在?” 那侍卫只是匆忙看了一眼,着急回来奏禀,也没能问得有多清楚,闻言只好道,“请陛下稍候,已有中郎将赶到,正在调查,很快便会来奏禀。” 语罢又瞥了一眼晏楚的方向,犹犹豫豫的道,“一旁还有一位姑娘……听说,是晏大人府上的……” 姑娘?还是晏相爷府上的? 众人一顿,齐齐向晏楚投来目光。 两个侍卫打架,原本就很诡异了,冷不防的又掺上一位姑娘,啧啧,更是令人玩味…… 而此时,冷不丁被点到名的晏相爷也是愣住了。 一瞬过后,他反应了过来,登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眼见连宣和帝也在看着自己,忙跪道,“臣汗颜,请陛下恕臣并不知发生了何事,能否容臣亲自过去看看。” 宣和帝扬了扬手,“去吧。” 晏楚赶紧谢恩,便匆匆忙忙跟着那侍卫去了。 而此时的晏明云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清楚的听见那侍卫说,周二郎与陆子孝打了起来,这原本就已经很是诡异,更何况,旁边居然还有晏家的姑娘。 所以这晏家的姑娘会是谁?如若是那个明珠,陆子孝犯不着与周二郎打架,所以如此看来,侍卫说的,极有可能是晏明璐了! 晏明云脑间轰然一声,再顾不得其他,也匆忙追上父亲的脚步,也往那金桂园去了。 ~~ 父女二人一路小跑,终于赶到了出事的金桂园,才刚停下脚步,便果然发现,那周二郎与陆子孝各自被人制住,形容狼藉,兵器丢在一边,明显才打过架的样子。 而一旁有一衣衫凌乱的女子在嘤嘤哭泣,仔细看去,竟是晏明璐! 这副样子,不用问也知发生了什么,晏相爷脑间轰然一声,立时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明璐,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他身旁,晏明云也是吓得脸色惨白,怔愣一下,赶紧跑过去抱住晏明璐。 晏明璐倒在姐姐怀中,哇的一声,哭的更加惨烈了。 晏二姑娘这个样子,要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恐怕有些困难,好在一旁的中郎将先他们一步赶到,方才斗殴的那二人,便是其下令制住的。 他见状赶紧跑上前来,对晏楚说,“丞相先请冷静,卑职方才闻声赶到时,正发现周二郎与陆二郎在斗殴,遂赶紧将人拉住,陆二郎口口声声说,周二郎欺负了她表妹,呃,也就是令爱,陆二郎十分愤怒,甚至拔剑指向周二郎,卑职若再晚来一步,恐怕是要出人命的……” 再度回忆起方才情景,晏明璐哭的愈发伤心起来,而晏相爷早已是怒发冲冠,脸色铁青,恨不得登时就拾了地上的剑,将这个可恨的周二郎给砍死,只可惜此是在玉津园中,那倚明台上还有一大群人在等,他万不可冲动。 而此时的周二郎却是有苦说不出。 这陆子孝明明告诉他,在此等他的是那日晏府中遇见的小美人儿,他这才冒险前来,哪知黑灯瞎火的,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才发现不对劲儿,怀中哪里是那个小美人儿,分明是晏家那个还没长开的二姑娘! 他周程龙再色,也不会对这种小丫头感兴趣,正大呼吃亏,那陆二郎却匆忙赶到,见此情景,二话不说就直接拔剑要砍了他,而他也正一肚子火,便如此打了起来,等到中郎将带人赶到时才惊觉不好,这事儿居然叫皇上给知道了。 现在可怎么好? ~~ 现在该怎么办? 这也是晏相爷在想的问题。 如若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不会这样为难,可如今受害的是自己的女儿,尽管一直不怎么懂事,可好歹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一瞧晏明璐那副凄惨模样,晏相爷就忍不住怒火中烧,一向精明的脑子根本没办法镇定下来。 恰在此时,忽见宣和帝跟前的宦官福海过来了,发话道,“陛下有令,把肇事者带去御前审问。” 又对晏楚说,“也请晏大人移步吧,此事发生在玉津园中,难免陛下要亲自过问。” 晏楚一怔,只得应了声是,与此同时,更加头疼起来。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此事毕竟是晏明璐吃了亏,他面上无光,实在不愿去到人前,但奈何圣命已下,他只得带着两个女儿往御前去了。 没过多久,一行人便跪在了宣和帝面前。 好在宣和帝还算体谅,摒退了许多闲杂人等,也移驾到了殿宇之中,身边只有几位皇后嫔妃皇子,以及侍驾的宫人们。 宣和帝扫过一眼众人的模样,沉声问那中郎将,“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斗殴?” 兹事体大,中郎将可不敢隐瞒,便将方才的话又禀报了一遍。 这毕竟荒唐,宣和帝一听,也立刻皱起了眉,却没有亲自发话,而是吩咐一旁的萧钧,道,“你来审问吧。” 有意要考验萧钧的办事能力。 萧钧便立刻应是,沉声先去问那惹事的周二郎,“周程龙,你今夜如此行为,要作何解释?” 周程龙实在没有料到事情会到这种地步,面对上座的贵人们,一时间抖若筛糠,却还试图狡辩道,“微臣今夜不小心饮酒过量,致使行为失控,犯下如此荒唐之事,还请陛下饶命。” 或许临时冲动犯错,会比图谋不轨罪过轻些,总之周二郎在快速权衡过后,并未选择交代实话。 然却见萧钧又问道,“本王问你,今夜可是当值?” 这可是有记录的,编不得谎,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说,“回殿下,卑职并不当值。” 萧钧便又看向中郎将,沉声道,“他既不当值,还又喝了酒,是如何混进玉津园中的?” 这话一出,身为二人上司的中郎将登时一愣,赶紧请罪道,“臣也不知他是何时入园的,此事是臣失职,请殿下恕罪。” 萧钧却道,“陛下将自身安稳交与你们手上,你们便是如此当差,今夜如此重要场合,也能发生这样的事,可见素日的管理就有很大纰漏!” 这话一针见血,中郎将便是连狡辩也不敢了,只得伏在地上,乖乖道,“请陛下降罪!” 宣和帝没有吭声,萧钧便又看向陆子孝,道,“周程龙醉酒欺辱晏家姑娘,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会突然出现,还要拔剑杀人?” 陆子孝剑眉倒竖,余怒未平,答说,“殿下,明璐是我表妹,眼见亲人受辱,卑职实在无法按捺,此也是人之常情。” 萧钧却冷笑了一下,道,“但你乃御前侍卫,食朝廷俸禄,自当明白,当差之时最忌讳的就是个人恩怨,公报私仇。譬如今晚,你既已发现不对,首要该保护受害者,将犯事者交由中郎将处理,倘若因一时意气血溅金桂园,扰了陛下及众位宾客的兴致,又该如何恕罪?” “公报私仇”二字听来格外刺耳,终于叫陆子孝大感心虚,犹豫了一下,只得垂首道,“卑职知罪。” 萧钧没有理会,又将目光投向中郎将,道,“姑且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立即着手去查,周程龙到底是如何混进来的,他到底有无醉酒,还有,此事背后到底有无牵扯其他……一定要查明真相,不得有误。” 中郎将赶紧应是,“卑职遵命。” 他嗯了一声,看了看父皇,见并没有特别的交代,便扬了扬手,令侍卫将人带走了。 接下来,便只剩下晏家人了,晏楚此时脑间终于缓过一些,明白再待下去只有丢脸而已,忙主动道,“今夜小女出事,扰了各位贵人的兴致,臣不敢再打扰,跪求陛下准许,允臣先带女儿告退。” 同为人父,宣和帝倒也能体谅他的心情,便颌了颌首,道,“时候不早,你们早些回去歇着吧。” 晏楚便谢了恩,要带着两女儿退出去,然而未走几步,却又听萧钧道,“晏相还请冷静,此事还存着诸多疑点,待中郎将查明,本王会命其向你通报,只是还需叫姑娘们谨记,在不熟悉的地方,莫要乱跑才是。” 此话乍听之下,像是安抚,却又隐约透着提醒的意味,然而那最后一句,实在叫人有些不太舒服。 然而对方是皇子,晏楚又能如何,只得强压下心间滋味,打算向他道谢,哪知还未张口,却听一旁的长女答说,“请殿下明鉴,今夜小妹并非乱跑,她是见我们义姐离席后久未回归,心间担忧,才出去看看,哪知竟会遇见这种事。” 义姐? 只见众人一愣,晏楚也终于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居然一直没看见拂清。 他正诧异,却听宣和帝开口问道,“那这位姑娘在何处啊?” 话音落下,忽听殿外有人答道,“民女在此。” 众人不约而同的抬眼望去,眼见殿外果真立着一位少女。 宣和帝对外发话,“叫她进来。” 侍卫们应是,将刀戟分开,殿中众人便眼见着一位清丽女子走了进来。 拂清来到殿中,行了个大礼,道,“民女参见陛下。” 宣和帝不动声色,将人打量一遍,而后问道,“方才你去了何处,为何你的姐妹们没有找到你?” 拂清面不改色,缓缓答说,“民女酒量浅显,方才不过在宴间饮了几杯果酒,便觉有些不胜,只好起身到外面透气,哪知没走几步竟迷了路,所幸遇见了宁王殿下,殿下见民女不适,便唤来侍女,引民女去稍歇了一下。”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全去了萧钧身上,却见他面不改色的向宣和帝道,“父皇,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宣和帝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再度看了看拂清,道,“既如此,你也该给你的姐妹们传个话,免得她们担心。” 拂清还未张口,却见萧钧先一步道,“父皇,是儿臣的错,她托儿臣向晏相传话来着,只是儿臣一忙起来忘了。” 既如此,皇帝便不好再追究了,嗯了一声,道,“也罢,既如此,误会便都澄清了,时候不早,也都散了吧。” 晏楚赶紧应是,在离开之前,不忘向萧钧道了声谢,“臣代小女谢过宁王殿下。” 拂清也跟上谢恩,“谢殿下大恩。” 明尽管知她是装的,萧钧还是很配合的点了点头,“不必客气。” 而后,便见她随着晏家人退出了殿中。 不知为何,眼见此情景,萧钧忽然产生一丝疑惑。 照目前来看,晏楚对她表现的很是关怀,甚至刚才,眼见她来迟,面上却未有丝毫苛责之意,这并不像是装的。 那么究竟是为何,他对这女子的态度会如此之好呢? 他望着那几人的背影,不由得开始沉思,直到察觉父皇看了过来,才移开目光。 ~~ 皇帝政务繁忙,并不在玉津园过夜,于是当夜便又返回了宫中。 一路上,想起今夜的事,宣和帝对皇后道,“晏楚的那个义女倒是比想象中生的好些。” 皇后心间暗暗一顿。 自然,帝王倘若忽然谈起哪位女子,总是会叫人浮想联翩,但皇后心里却清楚,宣和帝这话是因何而出。 还不是因为方才萧瑀提到的,萧钧似乎对这女子有些兴趣。 说来说去,这当爹的还在操心长子的事。 既然已经察觉到某种危险的信号,皇后立时道,“陛下所言不错,想她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能有此姿色,确实难得。” 有意提及出身,相信宣和帝再心急,也会三思的。 果然,便见皇帝没再继续了。 皇后却依然有些不太放心,想了想后,又道,“今晚的事,依臣妾只见,虽说罪在周二郎,但晏家那位二姑娘也不是没有责任,宴会上这么多姑娘都好好的,为什么偏偏她出了事儿?大约晏家的家教,还是有些问题吧。” 晏家出了这样的丑事,晏明云已然不在皇后选择的范围之内了,不过思及晏楚的权势,也不能便宜了萧钧,遂干脆一棍子打死,彻底叫宣和帝也对晏家死了心才好。 谁料却听宣和帝道,“旁人家事,休得随意置喙,你身为皇后,更该懂这个道理。” 脸色也比刚才冷了些。 皇后一愣,只好收敛了些面色,乖乖应道,“是。” ~~ 夜色已深,窗外月明星稀。 而房中的拔步床上,已经就寝的萧钧却无半点睡意。 一闭上眼,眼前便会浮现今夜她倒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幕,那一瞬间的感受,甚至她身上的香味,都齐齐朝他扑了过来。 如此这般,他还怎么睡? 又自我折磨了一会儿,宁王殿下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后更衣出门,悄无声息的出了王府。 心里疑惑太多,憋的难受,干脆去找她把话说清楚! ~~ 夜深清冷,不管府中其他人如何嘈杂,拂清卷着被子,兀自睡得香。 正在美梦之时,耳边却隐约传来轻微响动,她顷刻睁眼,顿了顿,起身撩开了床帐。 果然不出所料,那帐外如银的月光中立着一位青年。 卸去了白日里唯一的蟒袍金冠,他周身被月光倾洒,看起来柔和了许多,见她发现了自己,遂开口道,“你醒了?” 拂清颇为无奈的道,“王爷翻墙入室倒很是娴熟,该不会老干这样的事儿吧?” 萧钧却并不理会这句调笑,直直瞧着她道,“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倒是睡得舒服。” 拂清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夜深人静,不睡觉要做什么?” 语罢见他面色不是很好,思及今夜之事,不由得有些心虚,只好咳了咳,换了种语气,道,“王爷这会儿过来,可是有要紧事?晚上总不好好睡觉的话,身体会不好的。” 萧钧幽幽望了她一阵,叹道,“今夜本王生平头一次被利用,心绪难平。” 利用…… 得,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 拂清吸了口气,面上终于现出些许惭愧之色,咳了一下,同他道,“不好意思啊,我并非有意,只是谁叫你那时刚好出现呢?殿下大人有大量,就不要纠结于此种小事了吧,再说,你我也算熟人了,这点忙总是可以帮的吧。” 语罢还弯起唇角,对他笑了一下,以缓和此时两人之间些许的尴尬。 却不知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落入对方眼中,竟令萧钧的心微微滞了一下。 这是相识以来,头一次见她笑吧…… 今夜月色极好,此时房中虽未点灯,但皎洁月光依然将她的轮廓柔和的勾勒了出来。 原来卸下武器与伪装的她,竟是这样的一个姑娘。 漂亮,亦或是美? 萧钧觉得都不太合适。 此时他心间只有一个感想——倘若她没有幼年那些凄惨经历,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吧…… 眼见他立着不动,又像是在出神,拂清不由得有些奇怪,试着问道,“王爷怎么了?” 他回神,看了着她,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今晚为何如此?” “为何如此?” 拂清眉间一凝,凉凉笑道,“不好意思,今夜设局的不是我,殿下该去问那个始作俑者才是!” 萧钧一噎。 那始作俑者如今已经沦为了受害者,他又如何去问呢? ——的确,今夜先起歹心的本是晏明璐,是她携带有迷情作用的欢宜散入园,趁机洒在拂清身上,又串通陆子孝周程龙,妄图迫害拂清。 只是须知此药遇酒才会起效,而晏明璐没想到的是,拂清会早有戒备,提前服下了解酒药,还更换了她的解酒药,所以中招的从拂清变成了晏明璐,令这个小丫头再一次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眼见他皱眉,她又叹道,“今夜如若不是我事先察觉,她在我衣袖上洒了欢宜散,那么受害的便会是我,我才有天大的冤屈,王爷现在不去抓肇事者,反而过来质问我这个苦主,到底是何居心?” 是何居心? 而听她如此阴阳怪气,萧钧登时笑了一下,叹道,“我若是质问,早在御前就会质问,何需等到现在?” 仅凭他先前在御前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否则玉津园里,他为何会故意指出破绽,责令中郎将去查清真相,还间接着提醒了一下晏楚? 他今夜此来,只是还有些不解而已。 ——毕竟事情本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来避免晏府如今的尴尬局面。 他正了正神色,问道,“你既已提前看破她的阴谋,大可以保留证据,告知你的义父,由他来处理,那样的话,他的处境定然会比今夜好得多,何须如现在这般尴尬?再者,晏明璐毕竟年纪不大,这样的手法,会不会有些……” 话未说完,却被一声冷笑打断。 拂清摇了摇头,叹道,“有些什么?王爷以为,晏楚会为我主持公道?你实在太天真了!这世间,公道向来需自己争取,哪有寄希望与别人的道理。还有,晏明璐年纪是不大,但心思却异常恶毒,她害我之心,早已不是一日两日,今日的方法,也绝非小打小闹,王爷以为,我还会原谅她?” 她看过来,颇为阴狠的笑了一下,道,“抱歉,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人生中从来没有原谅二字。” 萧钧一怔,她如此话语,俨然又回到了那夜破庙中初见的狠辣模样,与方才月光中的那一笑,判若两人。 好吧,以她的行事,如此处理也并不例外,他竟然有些无法反驳了,吸了口气,只得转而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潜伏在晏家?你同晏楚是什么关系?” 他明白,以晏楚的行事,决不会轻易被人蒙蔽,所以她既入得晏府,一定是足够叫晏楚信任的。 但,恐怕也绝不会仅仅因为晏楚对外所说的“救命之恩”而已。 还有最要紧的,她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要留在晏家?若说是为了掩盖身份,并不合适。 他一脸严肃,问的很是认真,哪知话音落下,却见她勾唇笑了一下,轻飘飘的道,“你猜?” 这冷不防的狡黠令萧钧一噎,什么,他猜? 咳了咳,方肃正神色,问道,“他也跟你有仇?” 她倒没有否认,嗯了一声,“算是吧。” 被抛弃之仇 ,自然也是仇。 不错的。 算是…… 萧钧目露怀疑的瞧着她。 她却又笑道,“王爷既已在府中埋了眼线,那查一查也并非难事,没准儿费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发现端倪的。” 萧钧又是一顿,只好解释起自己的初衷,“寒雨堂在外地杀害多名朝廷命官,那夜你出现时,他们又刚好在你打掩护,本王很难不怀疑你们有关系,为了尽快找出寒雨堂的踪迹,也只能从你入手了。” 拂清其实早猜到了,此时听他这样说,便再度澄清道,“很抱歉要让王爷失望了,我真的不认识什么寒雨堂。” 萧钧嗯了一声,“我相信你。” 见她抬眼望过来,稍显意外,他笑了一下,解释道,“你如果真是杀手,就不会在明知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依然嚣张行事。杀手的目的是杀人,而你不是。” “哦?” 她挑了挑眉,颇感兴趣的问道,“那王爷以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那一汪清泉一样的眼眸直望过来,叫人心间不由自主的一颤。 萧钧又顿了一下,才道,“本王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你真的想杀卫离。可你们之间存着很深的误会,本不该到如此地步的。卫将军当年乃是有苦衷,他被陛下所困,也曾奋力抗争,只不过误信了他人,才致使你们母女遭殃,罪魁祸首乃是昔日背叛他的副将常乾,而他也自缚了这么多年,扛了这么多年的枷锁。” 他语声中透着难见的恳切,道,“本王毕竟是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实在不愿一代名将因误会死于你手,他非大奸大恶之人,也很关心你,希望你能早日放下误解。” 拂清心间冷笑,卫离究竟是大奸大恶还是忠臣良将,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在她眼中,只有此人是否伤害过阿娘,该不该死! 但此话终究没有说出口,顿了顿,她只是转而问道,“我很好奇,殿下也说自己只是外人,那么外人的恩怨,与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几次三番插手?” 萧钧想也没想,便道,“方才本王说过的,卫将军是本朝功臣,本王身为皇子,不能容忍他遇害;二则,他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有他,本王同五千将士三年前便已战死沙场,他是本王的恩人,本王不可能不管他的生死。” 拂清此时才知,原来这二人竟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她点了点头,道,“王爷要救自己的恩人,无可厚非,不过这是你的事,而我要杀谁是我自己的事,我们没有关系,所以,王爷不要指望我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这叫萧钧一噎。 他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会歪理的女子,顿了顿,只好又道,“,他对你母亲用情至深,对你也视如已出,他当年原是打算辞官带你们回乡的……本王知你愤恨,可再愤恨也不能是非不分。” 她哼笑一下,“就算真有误会,他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孩子,便是无能,王爷又何须硬要辩解?” 萧钧又是一噎。 其实严格说来,卫离的确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而这姑娘着实恨他至深了。 他原是打算替卫离解释清楚误会,熟料发现根本做不到,只好不再浪费唇舌,只简而言之,“不管你原不原谅,本王既已知晓此事,便绝不会袖手旁观,不会叫你杀他的。” 拂清冷笑了一声,“好,那就各凭本事吧。” 萧钧一顿,睨眼看过来,生平头一次胆敢如此挑战他威严的女子,他该如何是好? 他正皱眉,却听外头忽然传来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语气不善,且越来越近,眼看着,正往房中而来。 他一怔,立时再顾不得什么威仪,快速在房中环顾一圈,终于在来人闯进房门前,一下跃到了梁上,隐匿起了身形。 动作堪称利落。 拂清目中闪出一点笑意,而后又敛起神色,起身去了外间。 也正在此时,那房门忽的一下被推开,晏明云出现在了面前。 24.第二十四章 晏明云怒气冲冲, 明显来者不善。 而小霜小翠则立在两旁,想拦又没拦住, 一脸着急的样子,面上俱都还残存着睡意,一看便知是刚从梦中惊醒。 一见她, 小翠立即道,“姑娘,大姑娘非要闯进来, 奴婢们说您睡了也没用……” 小霜也在旁使劲点头, 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拂清却对二人笑了一下,道, “没关系,夜深了,你们回去睡吧,我来招呼她。” 语罢看向晏明云,问道, “你有事吗?” 晏明云冷眼打量她此时的形容, 见她身着寝衣, 发丝微乱,明显是在睡觉,顿时愈加气愤起来, 再也没了往日的端庄模样, 怒道, “你居然还有心思睡觉?” 拂清登时就皱起了眉——呵, 今晚跟约好了似的,一个两个都来问她这句话。 对着萧钧,拂清还能有些许好脾气,但对着晏明云,她可没有一点儿耐心,冷声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睡觉?” 晏明云也不甘示弱,冷声质问道,“你今晚到底去了哪儿?都干了些什么?” 拂清哼笑了一下,道,“先前我在御驾前说的清清楚楚,你不是也在吗?我喝酒喝得有些头晕,便找地方休息了一会儿,你连这个都没听见,怕不是耳朵聋吧?” 一听这话,晏明云却更加来气,抬手指着她怒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勾引宁王?连他都来偏帮你!” 这话一出,拂清还未有反应,正伏在梁上的某人却登时一顿。 勾引? ——她勾引自己? 这自然是那蠢女子的妄自猜测,毫无根据的谣言,然后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瞬间,他除过觉得荒唐,脑间竟一下闪现出了今夜她倒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幕…… ……这算“勾引”吗? 梁上某人晃神之际,拂清却勾唇笑了起来,道,“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勾引他了?血口喷人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晏明云已经气得咬牙切齿,哼道,“若非你勾引,人家堂堂皇子,会理你一个连名分也没有的贱种?我从前真是太小瞧你了!我再问你一遍,你今晚到底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小心我叫嬷嬷来给你验身,看你到底清不清白!” 验身? 一听这话,拂清顿时皱起了眉,看来晏明云这是认定自己中了合欢散,还蠢得怀疑自己已经同萧钧有了纠葛? 这可真是可笑,她一时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嗤道,“验身?你有什么理由来给我验身?该验的不是你妹妹吗?现在你们最该抓紧时间给她验个清楚,也好考虑下一步打算不是吗?” 话音落下,晏明云被彻底戳中了痛处,咬牙指着她道,“你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你既是父亲的骨血,那明璐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你如此害她,心间竟没有一丝愧疚,你是妖魔吗?” 拂清也觉得与她无法沟通,摇了摇头,叹道,“妖魔是我还是你们?你自己当真不知道?还跟我谈什么骨血,你们设局的时候有想过这个问题吗?现在跑来质问我,不觉得很可笑吗?” 原来内宅中的女人们,一个个的竟是如此愚蠢,。 老天,这实在太可怕了! 语罢她也终于耐心耗尽,目露凶光的对晏明云道,“你若有胆子,尽管去跟你爹说,看他今日要怎么来算这笔账,不要再来烦我!” 说着又径直朝外吩咐道,“小翠,送客!” 就听小翠在外头应了声,要进门来了。 身为相府娇女,这还是头一次遭到驱逐,晏明云早已是气急败坏,再度怒道,“好,就依你说的办,我就不信,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父亲会为了你一个野种,毁掉我们全家!” 说着便一甩衣袖,再度气冲冲的出了门去。 自然,现在相较于来时,怒意更盛了。 而眼看她如此离开,两个丫头更加担忧,想进来看看,却被拂清吩咐道,“快回去睡吧,再不睡天都亮了。” 两个丫头一愣,面面相觑了一下,只得应是,原下去歇息了。 屋外再度安静了下来,少倾,梁的人也终于落了地,重新立在拂清面前。 毕竟堂堂亲王,没料到今夜竟做了回梁上君子,萧钧颇有些不自在,然而相较之下,却更关心方才听到得信息。 ——她们方才口口声声的“骨血”,“姐妹”,难道那日卫离所提过的,当年抛弃阿芸母女的大户人家,就是晏府? 那眼前这姑娘的生父,便是晏楚? 尽力压下心间惊讶,他问道,“你是晏楚的女儿?” 她只是道,“算是吧。殿下方才不都听见了吗?” 语气淡淡的,但脸色却不怎么好,很显然,方才那场争吵,还是影响了她的心情。 萧钧心间也有些复杂。 谜题终于揭开了,怪道晏楚对她似乎格外宽容,原来这正是自己的骨肉。 可纵使如此,晏楚也根本没打算将她认下,紧紧仅给了一个“义女”的名号,又正好借此来沽名钓誉…… 这世间最复杂的,果然还是人心。 尤其方才眼睁睁瞧见两姐妹之间的恶语相向,真是难以想象,如若她不会武功,仅是一名普通的柔弱女子,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就算他自己,兄弟之间虽暗自争斗与博弈,但好歹顾全面子,可她呢,关起这丞相府的大门来,谁又能想到,那些表面光鲜的人们,是怎样的丑恶嘴脸? 面对这般处境的她,他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顿了顿,只道,“时候不早,你先好好休息吧,本王回去了。” 她自然不会挽留,顺应着恭敬道,“王爷走好,民女就不送了。” 他点了点头,便转了身,只是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遂又停下步子,回过头来道,“就算你不认识寒雨堂,但很显然 ,他们已经注意到了你,或许对你有所企图,你当小心。” 拂清明白他是何意,笑了笑说,“放心 ,我的剑,从不为别人左右。” 她只杀该杀之人,只做想做之事。 萧钧已从她的话中品出此意,不由自主的,眼中竟浮出一点笑意来,颌首应了声好,终于出了门去。 烛火幽幽,房中彻底清静了下来。 拂清也重又躺回了床上。 只是才一闭眼,鼻尖却浮起了淡淡甘冽的香气,掺在空气之中,似有若无。 她晓得,这是龙涎的香味,由刚才那人的衣物所散发而出,极其名贵。 心思也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刚才,想起他明明已经恼怒,却又极力隐忍颇为无奈的模样,她不由得翘起了唇角。 只是没能微笑多久,耳边却再度响起杂乱之声。 她心知那是出自哪个方向,却一点儿也不想理会,遂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再度入了梦中。 而此时,晏府中的大戏,才正要开始。 ~~ 已是夜半,陆氏的兰庭居中依然灯火通明。 送走了来验伤的嬷嬷,陆氏已是面如死灰。 而晏明璐,依然在旁哭泣。 哭声直扰得人心烦,陆氏终于忍不住,一个起身,上前怒骂道,“你还有脸哭!好不容易争取到御前露脸的机会,你不好好呆着,去找那个死丫头做什么!现在清白之身没了,连带我们整个陆家名声被毁!你还哭哭哭!索性直接哭死算了!” 这话一出,晏明璐的哭声愈加激烈起来,扬起一张肿脸,抽噎道,“我知我给母亲丢脸了,反正从小到大,您也从没喜欢过我,放心,我这就去死,您用不着心疼!” 说着就要往那墙上撞,却被眼疾手快的仆妇们赶紧拉住,使得屋里好一阵人仰马翻。 见此情景,陆氏却更加怒了,再度骂道,“你个蠢货,就会跟我顶嘴,那个畜生欺负你的时候你怎么不知喊叫?我就不信了,那么大的玉津园,会没有侍卫值守?偏等着为时已晚才闹到了陛下面前……” 虽未在场,但光是想一下那时的情景,陆氏就气的心口发疼,不由得跌坐在了椅子上,丫鬟们见了,又赶忙跑过来给她揉胸口,生怕她再一激动,生生给厥过去。 然而等稍稍舒缓一些,陆氏又推开众人,骂道,“还有那个姓周的,素日荒唐也就罢了,如今竟然敢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不成,我绝不能放过他,来人,给我准备衣裳,我要去宁远候府……” “母亲!” 话音才落,屋里头忽然冲进来一人,急匆匆拉住她,求道,“母亲您别冲动,宁远候府千万去不得啊!” 却是晏明云。 经长女这样一拦,陆氏也终于稍稍清醒了些,点了点头,道,“是我气糊涂了,对,我不能直接去宁远候府,我去找你父亲,得叫他出面才好,今次一定不能放过那个畜生!” 说着仍要往外走,却仍是被晏明云拦住了。 晏明云急道,“女儿有要事要禀报您,求母亲先将她们遣出去。” 陆氏一愣,还未明白过来,却见晏明云已经自己将下人们全部遣了出去,等房中没了外人,她却扑通一下跪了下来,道,“母亲,今夜的事另有隐情,明璐也是中了人的圈套,求母亲为她做主。” 语罢,便将她们本欲害拂清,却自己中了招的事情给交代了出来。 而陆氏,也相跟着,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中…… 她从未想过,女儿们竟然谋划过此事,也从未想过,这苦头居然倒扣在了自己的身上…… 正惊讶着,却见晏明云又一连给自己磕了好几个头,哭道,“女儿自知不该自作主张,早该来禀报母亲才是,可是母亲,那个女子实在太可怕了,若再容她待下去,晏家不知还有谁会遭殃啊!” 这话说完,陆氏终于有了反应,咬牙道,“你们说的对,此事若早叫我知晓,明璐何必落得如此地步!这个贱种果然不一般!” 语罢又想了想,咬牙道,“也罢,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说着竟一个起身,出了房门。 直往晏楚的前院而去。 ~~ 女儿出了事,且还是大事,晏相爷心间自是烦闷无比。 只是男女有别,给晏明璐验伤及安抚的后续事项,他不方便在旁,因此只能回到前院。 哪知正在烦闷间,却忽见陆氏闯了进来,风风火火,还带着一脸的气愤,这不禁叫他一愣,问道,“夫人怎么突然过来了?” 莫非晏明璐还有什么不好? 他正担忧,哪知却见陆氏道,“这个时辰我来,自然是有要事要同你相商。” 根本没提晏明璐。 今夜已是疲惫之至,明日还要上朝,眼下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晏楚叹了口气,道,“我知夫人心间急怒,我也是一样,可事情既已发生,现在除过安抚明璐,最要紧的是该冷静下来,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但这要花时间,今晚夜深了,我明早还要上朝,夫人不妨先回去休息,待明日我下朝归来,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吧。” 这是近日来,他少有能心平气和的跟陆氏说话的时候,本已是尽力缓和语气,哪知陆氏却强硬道,“我只是问相爷一句话而已,不会耽误你太多功夫,我也实在等不到明天了。” 晏楚一顿,只好道,“那夫人便说吧。” 陆氏道,“今夜之事,相信你也清楚,若非望月居的那个丫头乱走,引得明云姐妹俩担心,明璐也不会跑出去找她,从而落得如此地步,所以今夜之事,她也免不了责任……” 听她如此说法,晏楚没等她说完便开口劝道,“夫人莫急,这里头定有隐情,先前在御前,宁王殿下已经发了话叫中郎将仔细去查,相信用不了几日便会水落石出,到时候夫人再问罪不迟,再者,说一千道一万,那施暴者也是周家二郎,明珠的事情,实乃误会,夫人实在不该如此迁怒与她!” 然而话音才落,却见陆氏猛然抬高了声调,道,“我该不该怪她,我心里最清楚,你也用不着为她辩解,我今夜就凭着十余年的夫妻情分,问你一句话,这个丫头,是不是当年你同那个贱奴生下的贱种?” 这话着实叫晏楚愣住了,登时就皱起了眉,道,“你的疑心病还治不好了是吗?都这个关头了,你又在此闹什么?” 他避重就轻,还一味指责,终于叫陆氏再也无法容忍,索性道,“你这伪君子,到了这一步还是不敢承认,一如当年一样!我告诉你,今夜的事,少不得这个贱种从中掺和!还有,自她回来,家中出了多少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脱不了干系!眼看着晏家在外人面前没脸,你居然还能自欺欺人,直到明璐被害成了这样!也罢,你是她父亲,这也是你自己的报应!” 夫妻多少年来,这还是陆氏头一回用如此语气同他讲话,晏楚也是又惊又怒,脸色铁青,然偏偏陆氏却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继续道,“今日不管你承认也好不认也罢,总之赶紧把这个贱种给我赶走!只要我这个正室夫人在一天,就不能再在府中看见她!” 晏楚也随即怒道,“夫人怕不是好日子过多了,没了分寸?今日居然敢这样同为夫说话?你心胸狭隘,十余年竟没有丝毫改善!你口口声声说明珠祸害晏家,那证据在何处?自打明珠入府,桩桩件件,哪一次不是你的人在生事?明璐栽赃明珠偷窃,这也怪得了明珠?你房里的老婆子目中无人冤枉主子,这也怪得了明珠?难不成连她疯癫生事,也要栽在明珠头上?我看那老婆子的癫症怕不是过到了你的身上,没得在此满嘴胡言!” 越说越怒,他又道,“明璐的性子被养育至此,你最脱不了干系,现在居然还敢说是我的报应,枉你还是大家闺秀出身,如此颠倒黑白,可知道羞愧二字怎么写!” 这一通怒骂劈头盖脸,毫不留情,陆氏冷笑道,“你既如此厌烦我,当初求娶我做什么!明璐再有错,也不及你那个野种歹毒!我今日就同你明说,你若不将她弄走,我就带着明云明璐离开!左右再如此下去,这个家也迟早会散!” “你!” 这话一出,晏楚彻底被逼急,登时扬起手来,那大掌眼看着就要落到陆氏的脸上…… 25.第二十五章 宁王府。 午后静谧, 萧钧在书房独坐。 手下的暗卫办事很有效率,不过两日, 关于晏府的秘辛就已经摆到了桌前。 那信上说,经过翻阅官府久存的档案,已经可以确认, 晏家十余年前确实走失过家奴。 但到底有没有幼女,却不得而知。 因为当时晏家上报的,只是走失了一名看守杂院的奴婢而已。 然信虽如此, 萧钧心间却能猜到些许端倪。 现如今的种种线索表明, 这个走失的奴婢,应该就是卫离之妻, 拂清之母。 而生母身份如此,拂清的出生对于晏家来说只能是耻辱,她根本没有被晏家承认过,自然不会对外宣告,甚至上报给官府。 接下来, 那信中又提到, 经过在晏府中的查证, 当年似乎确实幽禁过一名奴婢,以看守杂院之名,将其关了四年之久, 后来, 那名奴婢便失踪了, 晏家人一直以为她死在了外面, 十余年间,早已经被人忘却。 幽禁,四年…… 看着这些字眼,萧钧再度凝起眉来。 如若猜的没错,那姑娘自出生起便被自己的生父幽禁着,与自己的生母相依为命,守着破杂院里那一方小小的天,就仿佛某处院子里的野草,谁会理她死活?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极有可能的,长大后被充作奴婢,终身摆脱不了贱奴的身份,且以她的样貌,只怕也难逃她母亲那样的命运…… 加之那日知道的,她们母女离开晏府后的后续,忽然之间,萧钧开始理解了,她如今为何会是如此的性情。 ——被压迫到极点的人,一旦获得能力,谁都不可能不去报复。 他并不知她后来是如何获得如此高的功夫,但现在已然明白了她回来的目的。 她恨卫离,不管有没有误会,似乎都不打算再原谅他;她必定也恨晏楚及晏家的每一个人,所以报复起来,没有半分心软。 而继续下去,晏家恐怕还是会有大乱…… 思及此,他微微皱了皱眉,虽然有些无奈,但身为局外人,真的没有权利去干涉什么。 但又想起一人,他却不由得一怔。 那就是他的姑母,长乐长公主…… 那日他已经知道,长公主为了得到卫离,曾伤害她们母女不浅,甚至亲手杀害了她的弟弟,如此行径,已能称得上她的死敌了吧。 那么以她的行事,岂会轻易放过对方? 萧钧心间一沉,忽然意识到,此事极为不妥。 放下他与萧怡容之间的关系先不说,要知道,长公主府中护卫极多,且驸马常乾身为当朝大将,也是极不易对付,更何况,长公主的背后,还有父皇。 他的这个姑母,行事素来嚣张,几十年间不知的罪过多少人,也少不得被御侍参奏,但每回却都不了了之,只因她最大的靠山便是父皇,父皇对于这个妹妹,可谓极为爱护。 所以如若拂清要去桶这个篓子,恐怕会麻烦不小。 且极有可能,会伤及性命。 思及此,萧钧忽然心间一紧。 不行,还是得再见一见她。 ~~ 晏府。 一连几日,府中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尽管陆氏与晏楚竭力隐瞒,但关于晏明璐的事,府中上下,还是难免得到了风声。 晏老太太自是不必说,好好的孙女受辱,心间着急气愤的不是一般,只可惜又得护着名声面子,不敢往外声张,想去周家讨说法也无奈年纪大了,只能寄希望与儿子,然而儿子晏楚却忙的一连几日都见不上一面。 至于陆氏,借口晏明璐不舒服需要照顾,早已经不到她跟前请安了。 为了避免惹主子心烦,下人们只好关紧嘴巴,想议论也不敢,一时间,晏府中空前安静。 就连一向和谐的望月居,也受了影响。 拂清事儿少,寻常早饭过后,小翠和小霜闲来无事,都去院子里晒太阳,顺道做些针线,打打络子什么的,但眼见此时府里的事态,二人只得乖乖陪在拂清身边,便是要说什么话,也先关起门来。 她们可不是不晓得,陆氏一向不喜欢拂清,此时又正在气头上,没准儿要来找茬呢。 譬如今日,直到小霜去了院中浇花,小翠左右瞅了瞅,才敢道,“姑娘,您说二姑娘现如今可该怎么办好?相爷和夫人该不会把她嫁到宁远候府去做妾吧? 放在平民百姓家里,未婚女子若是发生了这等事,为了脸面,极大可能是要嫁给对方的。 拂清却被这问题逗得一笑,道,“当然不可能。那姓周的御前犯事,如今已是自身难保,他们岂会去冒这个险?” 小翠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咂嘴,“那这可麻烦了,我觉得,二姑娘出了事,没准儿会影响到大姑娘呢。前几日老夫人寿宴的时候,那老婆子闹得那一出 ,外头就已经有流言了,说咱们相爷行事不端什么的,这次再加上二姑娘这桩,大姑娘想嫁进皇室这事儿,没准儿要落空。若果真如此,夫人还不得疯了啊!” 拂清心间冷笑,若仅是这点痛处她就要疯,岂不是太不禁打了? 哪知才想到此,却听外头忽然响起小霜的声音,唤道,“姑娘,相爷派人来了。” 小翠一愣,看了看主子,赶紧去开门,只见院中果然立着一个打前院来的小厮,一见门开便道,“相爷请明珠姑娘去前院一趟,有事要同姑娘说。” 算算时辰,此时晏楚该是才下朝回家,这会儿忽然要找拂清,莫非有什么要事? 小翠有些紧张,悄悄问拂清,“相爷忽然找您干什么?是不是大姑娘又去告黑状了?” 那夜晏明云怒气冲冲的杀来,小丫头至今还心有余悸呢。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语气轻松的道,“有事没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语罢便跟着那小厮去了。 ~~ 晏楚果然是才下朝,拂清到的时候,他刚换了官服,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情。 拂清看在眼里,收敛神色,在门口轻唤了声,“义父,您找我?” 晏楚一顿,这才发现她来,忙点了点头,笑道 ,“来,明珠你进来。” 很是慈祥的样子。 拂清便走了进去,晏楚又叫人上了热茶,而后在她身边坐下,问道,“我这几日忙,也许久没去看你了,你进来过得怎么样?眼看要入冬了,管家可有叫人为你裁制冬衣?” 这显然只是没什么当紧的开场话罢了,拂清也笑着应道,“多谢义父关心,我那里什么都全,过得很好,倒是也想来看望您,就怕您忙,打扰了正事。” 晏楚颌首,夸赞道,“好孩子,我也都好,你若想过来便过来,同姐妹们一样,不必拘束。” 拂清垂首应了一声,装作小心翼翼的问道,“对了义父,二姑娘现在怎么样了?我也很想去看看她,可那夜从玉津园回来后大姑娘很是生气的来责问我,说我乱跑害了二姑娘……我,我便不敢过去了,怕义母她们看见我生气。” 就见晏楚面上一顿,道,“明云从前性子一向和善,今次也是急了才会口不择言,你莫在意。还有,你同她们一样,都是府里的主子,叫妹妹便可,不必再称呼什么大姑娘二姑娘,没得贬低了自己。” 拂清假意道,“多谢义父,可我还是不敢。” 说着顿了顿,又道,“义父,那日我真的不是故意离开,引她们担心,我本来打算透透气就回去,哪知会遇见宁王殿下,后来,他安排我去休息,我也托他向您带了口信,原以为他一定会带到,哪知他竟会忘记……” 这个挡箭牌十分有用,毕竟无论再怎么算账,也没人敢怪到萧钧头上。 果然,便见晏楚忙道,“殿下贵人事多,这样的小事忘了,在所难免,再说,他将你安排去休息,已是很大的恩典,我们又岂能埋怨?你也无需放在心上,我心里都有数。” 拂清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反而是晏楚稍作思忖,又开口道,“明珠,说来为父有一事未明,你同宁王殿下是怎么认识的?你觉得他对你如何?” 拂清微微一顿,心道正事终于来了。 她佯装诧异,抬脸道,“义父忘了吗?那夜殿下来府里搜查刺客,正好搜到了望月居,我当时不认识殿下,还是您同我说那是宁王,叫我行礼的。我自然是从那时才头一次见到殿下。” 晏楚自然没忘这事,他想问的乃是其他,便点了点头,又道,“我也记得此事,只是为父听说上回你祖母寿宴的时候,你同殿下也见过面,还说了些话?” 拂清心间冷笑,他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就为了打听这事儿? 不过不管是谁泄露的风声,她亦明白此时瞒不住。 遂也道,“那日我送老夫人回房歇息,返回的时候,在藕香榭附近碰见一个醉鬼,欲轻薄与我,他生的好高大,我跑了几次都没能脱身,幸好宁王殿下刚好路过,为我解了困,我心间感激,便向殿下道谢。而殿下当时迷了路,正不知该如何回前院,我便又为他指了路,话才说完,安王殿下也去了,我便没有再同宁王殿下说话了……” 说着她故意问道,“当时附近根本没人,难道是安王殿下告诉您这事儿的?” 晏楚一噎,随意敷衍道,“确实,我今日散朝时遇见了安王,聊了几句,无意得知了此事……” 说着又皱起眉来,问道,“你方才说,那日有个醉鬼要轻薄你?我竟不知,还有人如此放肆,这些日子怎么没听你说过?” 拂清道,“我当时不认得他,只听他说自己姓周,是什么侯府的公子,好像来头很大似的,加之后来又出了唐嬷嬷的事,我便不敢告诉义父了……” 话音落下,只见晏楚一脸震惊,问道,“宁远候府的周二郎?” 拂清假意懵懂,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那个宁远候府,但他到底是几郎,我就不敢肯定了。” 晏楚却已经明白了。 宁远候府一共两位公子,大公子那日根本没来府上,那拂清说的,不是周二郎又会是谁? 顷刻间恼怒异常,好心间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火,重又窜了起来。 好个周二郎,先来祸害他的大女儿,眼看没得逞,又去祸害小女儿! 此生不将此人碎尸万段,他就不姓晏! 眼看他面色顷刻间铁青,拂清假意惶恐道,“义父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惹了您生气?我,我……” 晏楚回了神,赶紧努力压了压心间火气,道,“义父是气那姓周的,不关你的事,不要怕。” 今日还有更加要紧的事要说,他遂赶紧调整心思,又道,“没想到这样算来,宁王殿下已经对我们施恩过两次了,真是叫我惭愧。说来宁王殿下虽然看起来面冷,但其实心很善。” 萧钧心善不善她不是很清楚,但喜欢多管闲事这一点,她可以十分肯定,便敷衍着点了点头。 然而紧接着,却听他话锋一转,道,“明珠啊,说来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俗话说女大当婚,为父觉得,现在是该考虑你的婚事了。” 好嘛,绕了半天,总算等到重点了,拂清心间一顿,假意惊讶道,“可是义父,我才找到您,还想再多看看您呢……” 这话一出,顿时令晏楚心间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叹了口气,道,“我也舍不得你,也想多看看你,可女孩子的好年纪不能耽误,我若再硬留你下去,才对你不利了。不过你放心,义父一定把你嫁到近处,就在京城,如此你便可以常回来看望我,如何?” 这还能如何,正常的女儿家谈起此事,自然该是一脸娇羞,于是拂清也适时的做出样子来,不肯应下,心间却在提防他接下来的话。 只听他又道,“说来义父还不知你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她摇了摇头,“我没有中意的男子。” 而下一句,就听晏楚试探道,“那宁王殿下如何?” 宁王? 拂清一顿,惊讶道,“义父玩笑了,我怎么能高攀宁王?” 她没有明确拒绝,叫晏楚以为她是愿意的,遂笑道,“傻孩子,你蕙质兰心,又如此清丽,怎么会配不上宁王?不瞒你说,今早陛下还同我问起过你,言语间称赞有加。再说,就算王妃做不成,还有侧妃,夫人等等,总之只要入了宁王府,前途都是无可限量的。” 侧妃,夫人,前途不可限量…… 晏楚的话入了耳朵,这一刻,拂清彻底明白了。 原来晏楚打了个这样的主意,这是眼看着晏明云要指望不上,便借着她来攀附宁王了? 她并不掩饰面上的失望,看着晏楚道,“我并不想做妾,听说那些做妾的,一辈子都要看人脸色,命也不值钱。” 晏楚当然不肯轻易放过机会,忙劝道,“这话说得其实有失偏颇,王府里的妾室,可并不像外头的一样。再说,宁王殿下可是当今陛下最器重的皇子,难得的人才,而且最要紧的,他的王府里现在还没有女人,须知皇家自古母凭子贵,如若你能抢先一步为殿下生下长子,这些根本就不必发愁。” “更何况倘若有朝一日,殿下能够承继大统,你便是皇妃,岂是那些寻常人家的妾室可比?” 晏楚向来说话谨慎,为了能劝动她,也不惜开始画虚无的大饼了。 然而这话出口,却只能叫拂清更加看清他的嘴脸罢了。 拂清抬起脸来,佯装委屈道,“义父,您就实话告诉我吧,今日忽然提起这个,是不是夫人想赶我走?我晓得的,那日大姑娘冲到我房中,言语激烈的质问我,仿佛是我害了二姑娘一样,是不是,是不是今次该是我受害,她们才乐意?” 说着竟嘤嘤哭了起来。 这叫晏楚一愣,只得赶忙哄劝,“傻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府中从来没人要赶你走,义父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可是都在为你今后着想啊。” 面前的姑娘却并不相信的样子,哭声也没停下来。 直到又过了一阵,才勉强擦擦眼泪,起身道,“今日是我失礼了,刚才的话,希望您别放在心上。我长到这么大,这辈子还能再见您一面,也就心满意足了,我明日就收拾东西离开,原回到乡下去,再也不给义父添麻烦。” 说着便作势离开。 晏楚一愣,只得赶紧拦道,“不许说这种气话!为父也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岂能再叫你去乡间受苦?你好好在府中住着,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提宁王府的事了,可好?” 却见小姑娘眼睛红红的,却并不说话。 晏楚想了想,只得再度保证道,“朝中人才济济,我会另择人选,定让你堂堂正正的做妻。” 26.第二十六章 巳正, 萧钧踏入启明殿。 这个时辰,东暖阁里阳光正好,他进来的时候, 正瞧见宣和帝在窗下的暖榻上用茶点。 他立定, 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宣和帝端着描金的茶杯, 嗯了一声, 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答说,“那夜玉津园中金吾卫斗殴一事已经有了结果,方才中郎将呈报给了儿臣,儿臣特地来向父皇禀报。” 左右正在休息时间, 听听这些小事也无妨,宣和帝颌了颌首,道,“说来听听。” 萧钧便道,“据中郎将的调查,那夜周程龙本不当值, 但因陆子孝约了他饮酒, 他在家中无事,便提前出来了, 也是在陆子孝的带领下, 入了玉津园, 又因等的无聊, 先在值房里喝了起来,且喝的着实不少,才致使后续的事情发生。” 宣和帝哦了一声,道,“看来这二人关系还不错,只是由此可见,这周程龙实在混账,居然欺负起好友的表妹来,不仅是贪杯误事,应该平素人品就差!” 当然,事情的真相与此说法还是有些出入的,那日周程龙入玉津园,根本就是冲着拂清去的,只是后来事情出了差错,周陆二人为了避免引起更严厉的惩处,这才模糊成了他酒后误事,并无事前预谋。 萧钧其实深知此事原委,只是事关晏府家事,又关乎拂清,才没有细究下去,此时面对父皇得话,只能回道,“父皇说的是,后续的事情,您也已经知道了,依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宣和帝想都没想,直接道,“这两人玩忽职守,先各自杖责三十,自即日起,剔除金吾卫的差事,往后好好在家反思己过。” 萧钧遂应了声是,又听他叹道,“这些世家子弟,如今堪当重任的少之又少!” 金吾卫虽是皇帝近卫,常在京中,前途却不可限量,若有表现好者,将来免不了要提拔到各地大营,作为将才培养。 而也正因为此,当下才更要严格管理。 萧钧道,“父皇圣命,依儿臣看,京城这些近卫的军纪也该肃整一下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倘若由得他们懒怠下去,日后恐难以御敌。” 皇帝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此事也一并交由你来处理吧。” 萧钧应了声是,神色很是肃敛。 此时要事说完,为了不打扰父皇歇息,他便要退下了,谁知还未动身,却见父皇开口道,“你若无事,坐下来陪朕喝会儿茶吧。” 此话一出,他便只得应了声是,在暖榻一侧坐了下来。 宫女为他呈上热茶,他尚未来得及喝,便听宣和帝道,“说来,那夜玉津园晚宴办的还不错,来的人不少,挺热闹的。” 这句话很显然只是开场而已,萧钧跟着应了声是,却听父皇接下来便问道,“那其中,有没有你留意的人?” 语气装作轻松,其实满是试探的意味。 萧钧一顿,却没料到父皇用以在此,忙摇头道,“并无。” 皇帝哦了一声,目中隐隐有些失望,凝眉想了想,却又道,“那朕来替你把把关吧。” 语罢便沉吟起来。 “朕听皇后提过,中极殿大学士魏洪卓之女,模样还算端庄,世代书香,堪称知书达理,你呢,自幼习武,这些年又常常征战,性子嘛,难免生硬了些,此女温柔知意,正好与你互补,朕打算指给你做王妃,你意下如何?” 王妃? 这叫毫无防备的萧钧一惊,才入口的热茶险些喷出来。 说实话,他当日虽去了玉津园,但满脑子都在思索如何说服拂清,根本就没留意,园中是否有一位魏姓姑娘,至于什么知书达理,端庄温柔,也根本没有印象。 此时听父皇的话,似乎大有要定下来的意思,他赶忙推拒道,“儿臣不孝,劳累父皇费心,只是儿臣并不认识这位魏家姑娘,现在赐婚,着实有些仓促了,不妨再等一等吧。” 其实身为过来人,宣和帝看他神色,便知他没有兴趣,再度失望之下,只好不再迂回,索性直接问道,“也罢,不如朕先给你安排几个侍妾如何?” “侍妾?” 他又是一愣,心道父皇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劲儿的想给他身边塞女人? 宣和帝却饶有兴趣的笑道,“朕晓得,你看上了晏楚的那个义女,说实话,模样确实不错,不过毕竟是义女,乡野出身,上不了大台面的。但你既喜欢,朕可以同晏楚说说,送到你府中做个侍妾,如此一来,待你了却了念想,就有心思娶正妃了。” 说实话,因他是头一个孩子,又自幼失母,宣和帝素来对他格外疼爱,譬如今日这样“交心”的话,是绝不会同别的皇子说的。 然而出乎老父亲意料的,萧钧却一脸甚是意外的样子,待他话音一落,便着急道,“父皇您误会了,儿臣没有这个意思,此事万万不可……” 态度之急切,连他也是头一次见。 然而越是反常,越是说明有问题,宣和帝身为君王,深谙这个道理,遂心间一定,继续笑道,“在朕面前还需嘴硬?好姑娘可是不等人的,朕可已经听说了,最近有不少人上晏家递庚帖,打算求娶她,你再犹豫,小心晏楚给她找了别人。” 求,求娶她? 萧钧眉间微微一动,却转瞬恢复正常,坚定的道,“儿臣真的没有此意,劳父皇费心了。” 宣和帝将那丝波动看在眼中,顿了顿,只好叹道,“也罢,你既这么说,朕还能逼你不成,算了就算了吧,不过不怕告诉你,皇后已经开始着手为老二挑人了,你再不当回事,他可是要抢在你前头了。” 萧钧恭敬的应了声是,却仍不见松口。 宣和帝叹了口气,只好扬手道,“去忙你的事儿吧,不必在朕跟前杵着了。” 不上道的傻儿子,真是叫人操碎了心。 萧钧假意听不懂父皇的叹息,起身行礼,逃也似的告退了。 ~~ 原本只是父皇的误解,谁料回王府的一路,他脑间竟总忍不住想此事。 父皇居然打算说服晏楚,送她来当自己的侍妾…… 她这样的女子,又岂会甘心做人妾室? 如此心神复杂的回到了王府,忙了半日之后,萧钧终于忍不住了。 他唤来一直负责报告晏府消息的暗卫,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道,“近来晏家可有什么异常?” 暗卫老老实实的回答,“自那日出事之后,晏府上下都很是压抑,晏相与夫人还为此大吵过一架。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吗?” 暗卫一愣,近来晏府没什么异常,除过上下沉默了些,作息还同往常一样,他一时有些拿不准,王爷是想听什么…… 又琢磨了一下,暗卫终于想了起来什么,赶紧禀报道,“启禀殿下,近来晏相频繁与翰林院,礼部,工部等官员接触,且都是些年纪轻尚未婚配的,晏府亦有风声传出,道是晏相欲为义女相看夫婿……” 总算听到些有关于她的事了,只是没料到竟是这般,萧钧心间一紧,试着问道,“那她都在做什么?” 只听暗卫道,“明珠姑娘一如从前一样,在房中绣花休息,或是与婢女们聊天玩笑,尚未再出过晏府。” 绣花休息,聊天玩笑…… 萧钧的心彻底沉了下来。 这丫头倒是好耐心,她那个渣爹都要为她选女婿了,她居然一如往常? ~~ 晏府。 因着那夜萧钧的吩咐,调查结果一出,金吾卫的中郎将亲自来到,向晏相爷禀报了一番。 说辞当然与呈报给萧钧的一样,道是周程龙赴玉津园乃是应了陆子孝之约,也是陆子孝趁着差事方便,将他领入玉津园内,其间周程龙喝醉了酒,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也顺带着将宣和帝的御旨说了一遍,道是二人已被宣和帝革职。 知道晏楚心情不好,中郎将也未敢多逗留,把要事说完,便赶紧告辞了。 余下晏楚独坐在书房中,面色越来越难看。 闹了半天,原来周二郎入玉津园,是陆子孝的功劳。 身为亲眷长辈,晏楚不是不知,这二人既是表兄弟,又是好友;他亦知道,陆子孝与次女晏明璐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 表面看来,陆,周二人相约吃酒,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怪就怪在,陆子孝一向是个颇为自律的人,怎么会等不及,将周二郎带入园中喝酒? 而他也不是不知晏明璐一向不太喜欢拂清,会为了着急她的安全而私自出门去找吗?且后来陆氏怒气冲冲跑来,一口咬定是拂清害的明璐,硬是逼着自己将她赶出去。 如果昨日没有从拂清口中听闻,周二郎意图轻薄她的事,这一切都是令人奇怪的疑点。 但现在,前事后事联系起来,他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实面目…… 这一刻,身为父亲,家主,说不痛心疾首,必定是假的,晏相爷心间怒气翻腾,再也忍不住,起身出门,直往陆氏的院中走去。 晏明璐此时也正在陆氏房中,自打出事之后,陆氏一直将她留在这里。 晏明璐正同婢女说着话,忽然就见晏楚走了进来,且面色铁青,似乎很是生气的样子。 晏明璐一怔,打算唤声父亲,却见晏楚先开口问道,“明璐,为父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老实回答,你那夜在玉津园,到底干什么去了?” 冷不防从父亲口中听见这样的话,且语气还如此生硬,晏明璐一惊,心间无端发起慌来,顿了顿,答道,“姐姐那日不是已经同爹说了吗?爹怎么又来问我?我是为了找明珠才出去的……”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便落在了她的脸上。 晏明璐怔愣一下,捂着火辣辣的脸哭道,“父亲为何要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晏楚怒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若不说实话,我还会打!说,你那夜到底做什么去了?” 晏明璐哭的更凶了,嚎道,“您要我说什么?我就是出去找她了!您该去打她才是,为什么要来打我?” 眼见她还是嘴硬,晏楚怒火又窜高了一截,抬手便要再给她一个耳光,然而还未落下,却被人中途扯住,他定睛一看,竟是陆氏突然闯了进来。 眼见娘来,晏明璐更是委屈,放声大哭起来,陆氏则怒道,“相爷可是糊涂了,该打的不打,冲着明璐使什么厉害?莫不是要逼死她你才乐意?” 话音落下,却见晏楚的目光如刀子一样射了过来,沉声怒道,“我为什么打她,你心里有数!她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弄巧成拙,你岂会不知?居然还有脸说这是我的报应,逼我赶走明珠?正是因为有你这样恶毒的母亲,才会养成这样心思不正的女儿!” 说着又怒骂晏明璐,“你所做之事,不要以为不说别人就当真不知,为父这十余年来,竟养了你这么个恶毒心肠的女儿?你还有什么脸哭冤?” 这话一出,只见堂中母女二人皆是一怔。 晏楚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然而不容她们有什么反应,只听晏楚继续对晏明璐道,“从明天起,我会派人送你去北麓山静心观,你就在那里好好修行,洗去罪恶吧。不要再呆在家中,我们晏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北麓山,静心观…… 老天,他这是要把晏明璐送去出家啊! 晏明璐登时就瘫倒在地,陆氏更是怒极,欲上前再与他争执,却见他先一步发话道,“谁要反对,就陪她一同去,我自会多捐香火钱,保证他们一定收容你们!” 说着一甩袖子,径直离开。 只剩下那母女二人,一脸的绝望愤恨。 晏相爷说到做到,果然到了第二日,竟真的安排了一辆马车,两三位仆人,要将晏明璐送去出家。 晏明璐自然是傻了。 原以为他只是一怒之下的气话,竟没想到真的要成行,惊惧之下,赶紧向陆氏求救,只可惜晏相爷主意已定,陆氏想拦也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见晏明璐被塞进马车,一路拉去了北麓山。 而随后,晏府却对外宣称,此乃晏二姑娘自请修行,家人苦口相劝仍无法改变,只得予以成全。 就在众人深感意外的时候,晏相爷又一本奏折,将宁远候府周二郎告到了御前,要替受辱的次女讨个公道。 说来此事发生在玉津园,皇家做东的御宴上,身为主家,宣和帝也多少有些愧疚之心,加之又打算肃整军中风气,便将犯事的周程龙降为庶人,并罚去充军三年,从今往后不得再入仕途。 并且还为出家的晏明璐御赐了道号,以彰显对晏家的安抚。 至此,此事便算是正式画了句号。 对此结果,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毕竟此事算不得光彩,若是别人家,大都掩了盖了不愿多提,没想到晏楚竟能如此处置,不仅报了仇,还赢得陛下同情与安抚,以晏明璐出家,为晏府挽回了不少名声。 这正应了那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晏相爷果真厉害! 27.第二十七章 虽然晏相爷使劲了浑身解数为家门挽回声誉, 但与此同时, 不得不承认的是,晏府中也愈加冷清了。 眼看着八月过完, 入了九月,重阳近在眼前了。 近来晦气之事太多,连晏老太太也郁郁寡欢,这叫身为孝子的晏相爷于心不忍, 便找了个空当,来到颐安堂中,同老太太道,“近来天气不错,我瞧着园丁们的花儿也养的挺好, 不如明日请个戏班子到府中热闹一下,母亲也去园中赏一赏花,如何?” 晏老太太却叹道,“二丫头刚走,家里就请戏班子,这要叫外人知道了,会怎么说咱们?罢了,这个当口, 还是谨慎些吧,再说, 我现在也没心情听什么戏, 你若是有功夫, 给我安排安排,我想去一趟大相国寺,好好拜一拜神佛。说来也是我近年疲懒了,久不去参拜,许是因此惹怒了神明,才叫家中这些倒霉事一桩连着一桩。” 晏相爷劝道,“母亲言重了,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又岂会惹怒神明?不过您若想出去散心,儿子一定赶紧叫人去安排,眼看重阳节要到了,出去登高望远也不错。” 说着思忖一下,又道,“我近来公务颇多,不方便脱身,就叫孩子们陪您去吧,明珠,明云还有明泽,有他们在旁陪您说说话,也挺好。” 晏老太太嗯了一声,倒没拒绝,只是听他提及拂清,忽然心间一动,道,“说来,明珠这丫头,确实比我原想中要好一些,自打来到府中,鲜少见她出门,平日都憋在房中,不肯抛头露面,前两天还给我又做了几个抹额,手艺真是不错。” 闻言晏相爷跟着点头。 不管陆氏母女几个怎么告状,他眼中的明珠便是如此乖巧听话,一如芸娘当年那样。 只可惜他已经失去了她,而今再在人前呼风唤雨,也没办法换她回来…… 晏相爷正惆怅着,却忽听老太太将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关于这丫头的亲事,你是怎么想的?我怎么听人说,宁王殿下似乎对明珠颇为垂青?” 晏楚就知道,老太太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夸起明珠,绕了一圈,原来用意在这儿呢。 不过老母也不是外人,他遂实话实说道,“明珠确实同宁王殿下见过几次面,不瞒母亲,那日我入宫,还听陛下提起过这事儿,料想宁王该是对她有心思的。不过我跟她谈过了,她不愿做妾,您也知道,以孩子现在的身份,无论如何也高攀不了正妃之位,既然她不愿,我们也不好勉强。” 谁料一听这话,老太太却登时着急了起来,骂道,“糊涂!人家殿下能瞧得上她,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还不愿?她倒是有志气,还不愿做妾?人家宁王岂是一般人,那王府里的妾又岂是寻常可比?到底是乡野出来的,没见识。” 眼见老太太如此,晏楚忙在旁缓和,“母亲莫急,此事我们总不好勉强,明珠若是不愿,我们硬将其送入宁王府,恐怕更惹是非,所以此事,还是再想想吧。” 话虽这么说,可眼看这大好机会要长翅膀飞走,老太太却实在有些不甘心…… ~~ 一场不成功的谋划,却落得如此下场,晏明云也因此而消沉了下来。 在房中憋了许久,这日听见要陪祖母出行的消息,她想了想,决定出门,去了陆氏的兰庭居。 而兰庭居内,同样一片冷清。 自打那日晏明璐被送走,夫妻二人的关系就彻底降到了冰点。 虽然同在府中,但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 陆氏以为拿出全部身家来逼迫晏楚,总会令他就范,却没料到,事情竟是这样的结局。 晏明璐被送进道观,还得了皇帝御赐的道号,这也就意味着,她这一辈子都怕是没办法回来了,否则,就是在打皇帝的脸面。 虽然晏明璐人还活着,但造成如此结果,也同死了差不多了,眼看着两个女儿就此失了一个,陆氏就如同被抽走了一大半的魂魄,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往日的精神。 晏明云带着心间满满的愧疚前来,小心问道,“母亲,祖母要去雁落山的大相国寺进香,您想不想一同去散散心?” 却见陆氏摇了摇头,自嘲道,“我去做什么?叫别人看我笑话吗?” 晏明云一噎,忙劝道,“母亲千万别这样说,父亲都能照常去上朝,您又如何不能出去?现在连陛下都安抚了咱们,谁又敢笑话我们?” 陆氏却冷冷笑了一下,愤恨道,“我怎么能与你父亲比?他那般冷硬心肠,寻常人谁能做到?这事情明明有的是解决方法,他竟为了那个贱种,硬是将明璐送到了那种地方!我的明璐还这么年轻,从今往后要在那里呆一辈子了……” 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眼见她如此,晏明云心间更加沉重了,又不知如何去劝,实在艰难,眼看就要一同落下泪来。 然而却在此时,陆氏自己止住了哭声,又同她道,“明云,我同你父亲恩义已尽,已经不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现如今就唯有指望你了。” 晏明云一怔,只得安慰道,“母亲可别这么说,您不只有我,还有明泽,他也是您养起来的,父亲现如今只不过被那妖女蒙蔽,可总有云开雾散的那一天啊……” 话未说完,陆氏却摇了摇头,苦笑着打断道,“我已经不指望什么云开雾散了,我同他就这样吧!再说,明泽又不是我生的,别人的孩子,终归养不熟,到头来,娘还不是得指望你。” 陆氏只顾着诉苦,丝毫没有察觉,此时外头有一少年,刚才正到了门外。 晏明泽原本是来向陆氏请安的,此时耳听房中传出此言,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后,终于没再继续往前,而是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了。 而房中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谈话仍在继续。 听见陆氏这样说,晏明云心间却黯然了下来,叹道,“女儿自知责任重大,也打定了主意要努力,只是……只是现如今咱们的状况,只怕是登天无门了……” 经历上次唐嬷嬷疯闹寿宴,外界早已经开始流传父亲的一些谣言,虽说并未成气候,但后来又出了玉津园一事,晏家的风评显然不如以前了。 不说别的,就说前不久皇后又在宫里办了赏菊会,依然邀请了几位贵女,但遗憾的是,今次晏家并未收到请柬。 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后此举,不过是在进一步筛选王妃人选罢了,譬如中极殿大学士魏洪卓之女,又例如皇后娘家承恩公府的王家小姐,以及工部尚书蔡培炎家的侄女……无一例外,都是顶级的高门贵女。 而她呢,却生生被忽略了…… 此举已经充分说明了一点,最起码皇后已经不打算再考虑他,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已经与安王失之交臂,那么,剩下的宁王呢? 晏明云心中原本还残存着一丝希望,然而想到其他,又当即自己否决了。 ——从那夜情势便已经可以看出,宁王早已站到了明珠那里,有这个女人在,她又如何能得到宁王的垂青? 二位殿下都没了希望,若等下面的皇子再长起来,她早已经成了老姑娘。 所以路早就被堵死了…… 晏明云几乎要陷入绝望之中,却在此时,听见陆氏道,“傻孩子,现在就放弃实在太早!” 晏明云一愣,不明所以的看过去,只听陆氏道,“今次皇后没有叫你,也没多大关系,先前长公主曾同我提过,说下个月她寿辰,一定会邀请我们,长公主可不是别人,她所往来的,都是皇亲国戚,她若是做寿,连宁王安王都得亲自去拜贺,到时候我们入了公主府,不必经过皇后,你也定能有机会见到贵人。” 这令晏明云大大的意外了一下,她竟从不知道,母亲与长公主竟还有这样的约定? 说来这的确是个机会,可她仍不太自信,不无忧愁的道,“便是有机会又如何?以咱们府中现在的情景,二位殿下怕不是会心存芥蒂?” 陆氏却道,“事在人为,你不试一试,怎知结果如何?” 语罢又叹道,“我虽恨你父亲,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权势摆在那里,于你便是最大的支撑,那个丫头再作什么妖,就凭身份,也没办法跟你比。我而今仅剩的这一口气,就全系在你的身上了,明云,千万不要叫为娘失望啊。” 听罢此言,晏明云全然已经忘了今日为何所来。 她紧凝起眉头,想了又想,许久,终于点头,应了声是。 ~~ 如此,事情便定了了下来,待到九月初九那日,孙辈们便陪着晏老太太出了门。 去趟大相国寺路途不近,老太太心疼孙子,就没叫晏明泽单独骑马,一同坐到了马车里。 左右他才十二,与祖母姐姐们同坐,也无伤大雅。 拂清与晏明云之间无话,一路上都是在陪着老太太聊天,摇摇晃晃的一路,倒也不闷,倒是晏明泽,今日明显话少,总有意无意的看看大姐晏明云,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只可惜晏明云也有自己的心事,一路竟未发现。 倒是拂清看在眼中,暗暗想了想,却没有做声。 花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祖孙几人终于到了京郊雁落山上的大相国寺。 重阳佳节,秋高气爽,风轻云淡,正是出游的好时机,他们到时,已见到山上有不少游人。 就连大相国寺,今日也是格外香火鼎盛。 晏府这类的大户人家,自然早做了安排,祖孙几人一下车,便有专门的僧侣接待,引着她们上香理佛,随后,又引到专门的厢房中歇息。 晏家从前世代经商,家底颇为丰厚,老太太此来,捐了不少香油钱,是以此次的待遇也格外优厚,单独的院落十分清静,中午的斋宴也是精致可口。 晏老太太年事已高,上趟山耗费了不少精力,所以午饭之后,自然需要歇上一歇,左右还有半日的功夫,等歇够了晌再打道回府,也是不迟。 而好不容易出趟门散散心,年轻的孙辈们并无睡意,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之后,便在附近游览了起来。 原来今日来筹神的并不止晏家一户高门,这不,晏明云才在寺中走了几步,便遇见了几位熟识的贵女,被叫着一道说话去了,许久未见她出门,众人还都挺关心。 而晏明泽呢,今日却明显有些心事,由小厮陪着在山上逛了逛,其间虽遇见了几位书院同窗,却兴致寥寥,不过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小小的面庞上一脸沉郁。 拂清看在眼中,越发觉得奇怪。 念在晏明泽平素对她还算客气,她正想询个机会问一问,哪知还未迈开步子,却听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咦?你们看,那不是晏家的那个义女吗?叫什么明珠的?” 嗯?拂清顿了顿,这实在说她? 她转头去看,只见视线中出现了几个女子,年纪同她差不多,身上皆是珠翠绫罗,一瞧就是大家小姐。 这些人认得她,她却不太认得她们,眼瞧对方几人向她走来,不由得道,“你们是?” 其中有一女子哼笑了一下,阴阳怪气的道,“晏姑娘记性这么不好?上回在玉津园,咱们不是还在一块儿喝过酒吗?” 原来是那时在玉津园里见过的,拂清哦了一声,道,“不好意思,我一向记性不太好,那日人多,未能一一记下。” 她本来也不同她们一样,所以费那个功夫干什么? 对面的女子们却不太高兴了,一个小小的义女,别人记住她,她竟还记不住别人?未免有些太狂妄了吧! 又有一女子不甚客气的吆了一声,不咸不淡的道,“记不住就算了,我们也无需你来记着,不过说来,你们晏家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竟还有心情出来赏景?” 这话可实在有些来者不善了。 这种伎俩看多了,实在令人厌烦,拂清道了一句,“我陪着老夫人来礼佛,并非来赏景。” 语罢竟直接转了身,要往前走了。 须知这些贵女们平时再对彼此不喜,也鲜少如此直接的表现出来,见此情景,都不免看傻了眼。 其中一人在她身后哼道,“礼佛?这都出了大相国寺了,理什么佛啊?” “就是。” 又一女子道,“我猜啊,她八成知道宁王殿下今日来了雁落山,故意过来偶遇的吧?别小瞧这个女子,她手段厉害着呢!” 拂清此时并没走多远,耳朵又格外敏锐些,所以这些话都尽数不落的入了她的耳朵,脚步也不由得微微顿了顿。 说她手段厉害? 这一点她倒不否认,叫她意外的乃是,宁王今日竟然也来了? 这可真巧,她难得光明正大的出一回晏府,居然也能跟他撞到一块儿,她不禁有些怀疑,这人身为亲王,不打仗的时候难不成整日都游手好闲吗? 不过又一想,这雁落山也大着呢,不一定会遇见他,所以她微微意外过后,也没在意,继续向往前走,谁知此时,身后的那些长舌妇们却越说越过分了。 “厉害?这话怎么说?我看她普普通通,还是乡野出身,能厉害到哪儿去?” 说这话的,乃是中极殿大学士魏洪卓之女魏倚兰,此女出身书香世家,或许受了家中父辈兄弟的影响,骨子里都透着一股文人的傲气。 这话一出,立时有人为她解惑,“倚兰你可莫小看了她,那日玉津园中的事你难道没听说吗?她喝醉了酒,不同自家姐妹说,反倒跑出向宁王殿下求助,殿下心胸宽厚,自然将她好一番安置,你说,若是咱们,能做出如此厚脸皮的事吗?” 魏倚兰一听 ,登时就变了脸色。 她自小便爱慕宁王,却也一直晓得这位殿下性子冷淡,从前小心翼翼的靠进,却每次都落了空,心里正苦闷,没想到这个女子就轻易能获得殿下的注意…… 魏小姐正不平,却听又有人在旁压低了嗓门,道,“你们听说了吗?就连晏家都有人说,晏丞相对她,甚至好多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极有可能……” 这人语声一顿,引得众人愈发好奇起来,纷纷问道,“极有可能什么?” 只见那女子又压低了声音,对着众人耳语一番。 话说完,众女或惊讶或玩味,看向拂清的背影,目光十分不友好…… 拂清可不是没听见她们小声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这谣言居然也能跑到晏家以外。 她原本不打算理会的心,不由得改了主意,遂将脚步一停,重又转过身来。 众女原以为她已经走远了,眼见她如此,都有些意外。 拂清迎着她们怔楞的神情,似笑非笑的,一步一步又走了回来。 只是当她将脚步立定,就要开口的时候,身后却有另一道声音,先她而起了。 “人后谮人者,皆非良物,你们如此人前论人是非,又算是什么?” 这明显是男子的声音,众人一愣,纷纷望去,待看清那是谁,登时都变了脸色。 这声音实在有些熟,拂清不必回头,也能晓得那是谁。 28.第二十八章 果不其然, 就见萧钧缓缓走至了眼前。 拂清心间颇为无奈的叹了声真是巧,跟着众女行礼, 道, “见过宁王殿下。” 萧钧立定,目光有意落在了她的身上, 且还仔细瞧了又瞧, 才对众人道, “平身吧。” 众女应是, 纷纷站直了身子, 心间俱都忐忑得厉害。 听他方才的话,明显是在责问,看来方才她们议论之事,都没逃过他的耳朵, 这下可怎么好…… 萧钧的确都听见了, 心间也确实愠怒, 目光冷冷的扫过众女, 沉声道, “你们既然都出身优渥世家, 便更该明事理才是, 方才之行径, 不仅让人对你们不齿,更令你们的家门蒙羞, 这样的事, 本王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众女听得心惊肉跳, 连反驳都不敢,只得赶忙遵是,心间皆都又悔又恼。 ——她们今日正是为了宁王才来这雁落山,原本好一番精心谋划,可方才几乎要走遍这山间都没见到他,哪知就这么一会儿,他就主动出现了,倒霉不倒霉! 其中尤其魏家姑娘懊悔的最甚,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谁知会是这样的情景,为了尽量挽回自己的形象,魏倚兰想了想,决定为自己辩驳几句。 哪知还未来得及张口,却见萧钧转头看向了拂清,道,“我有话跟你说,你来一下。” 拂清一愣,瞅了瞅已经傻了眼的众女,稍稍犹豫一下,终于还是应了下来,跟他去了。 算了,念在两人面熟,众人面前,不好叫他没面子。 然而眼看两人走远,余下的众女们却是一脸惊异的面面相觑。 什么?她们没听错吧,宁王居然对她自称“我”…… 难道两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凭什么! ~~ 再不管旁人,拂清跟着萧钧一路到了僻静处。 四周无人,二人终于停下了脚步,眼见他望着自己,她扯了扯唇角,不无讽刺的叹道,“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见殿下,可真是巧啊。” 萧钧毫不心虚的嗯了一声,却转开话题,问道,“她们这般欺负你,你也能忍下?” 拂清笑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本来不想同她们一般见识,不过后来忍不了的时候,殿下就出现了。” 说着又打量他一眼,问道,“殿下找我什么事?” 萧钧便也将心思转到了正题上,问道,“你知不知道,晏楚近来在为你张罗婚事?” 婚事? 拂清眉间一跳,不知为何,竟想起那日晏楚劝自己给他做妾的事来,心间顿时有些不太自在。咳了咳,方道,“知道啊,怎么了?” 萧钧却皱起眉来,道,“你既知道,为什么不拒绝?” 拒绝? 她狐疑的瞧他,想了想,试探道,“殿下觉得我该拒绝?” 萧钧一噎,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你此次回京,并非为了寻亲嫁人而已,再说,一个小小翰林院,就能又岂能盛得下你这条大鱼?” 说着惊觉自己的措辞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又咳了咳,补充道,“总之这是人生大事,我以为你会谨慎的。” 翰林院? 拂清怔了怔,这才晓得,他说的并非他自己…… 她于是也咳了咳,重新理了理心思,颇不在意的道,“什么人生大事,不过看谁倒霉罢了。” 反正不管晏楚选谁,她又不会嫁。 “倒霉?” 萧钧一愣,不明所以的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她却不置可否,只是瞧了瞧他,反问道,“殿下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事?你不是在追查寒雨堂吗?我不认识他们,你该去别的地方下手才是啊?” 为何这么关心她…… 这个问题,再度令萧钧一怔,缓了缓,才道,“因为卫将军于我有恩,他很担心你,但不方便入世,只能由我来帮他管。” 一番话说得看来很坦荡,但神色颇有些不太自然。 不过好在她也没察觉,早在听到卫离二字之时就变了脸色,冷声道,“卫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殿下大可不必如此。” 没想到纵使解释了当年真相,她也依然如此排斥卫离,萧钧只得再度劝道,“你该明白,此事之中最可恨之人,是那个卖主求荣的常乾。” 这句话她到没反对,当即点头,“不错,都很可恨,所以一个都跑不了!” 萧钧一听,不禁又想起更重要的事,忙又道,“我知道你恨长公主还有常乾,也知道你一定打算找他们报仇,可你要清楚,此二人并不好对付,莫说公主府有几千侍卫,就是常乾,也有自己的府兵,且其本身武功也不弱,以你一己之力,恐怕很难撼动。此事还需三思才是。” 他神色认真,语气诚恳,话音落下,拂清点了点头,道,“谢殿下提醒,我心里有数。” 接着环顾下四周,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便要离开。 萧钧见状,忙又将她一拦,道,“等等,我还有话说。” 她这才又停住脚步,转脸看着他,问道,“殿下还有什么事?” 话本已到了嘴边,但此时触碰到她的眼神,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萧钧又顿了一下,方道,“如果你想寻一个庇护之所,我可以给你。” “庇护之所?” 却见面前的姑娘大感惊讶,问道,“殿下要打算怎么帮我?” 说着想起那日晏楚的话,心间又起狐疑,索性直言道,“莫不是要把我娶回去做个侍妾?” 什么,侍妾? 未想到她会这样问,萧钧心间狠狠一惊,道,“你说什么?” 拂清却直直的看着他,丝毫不见任何闪躲,唇畔还挂着一丝讽刺的笑意,问道,“那不然,殿下是什么意思?” 她倒是想听听,他要以什么方法给她庇护。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竟令萧钧无端有些心虚,咳了咳,勉强敷衍道,“我只是不想你伤害无辜。” “伤害无辜?” 拂清顷刻瞪大了眼睛,“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已经找好了理由,背起手来,很是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你并不想嫁人,又不拒绝晏楚的安排,很显然,定是存了什么打算,那娶你的人,岂不就是无辜?” 拂清一噎,不由得挑了挑眉。 确实,他说的不错。 她当然不打算就此嫁人,所以不管晏楚选了谁,只要她使出金蝉脱壳之计,谁就是倒霉蛋无疑了。 没料到这都被他看了出来,她斜眼看他,凉凉一笑道,“殿下还真是宅心仁厚,连这种闲事都要管。不过我自有我的办法,无需殿下施舍与怜悯。还有,我同殿下终归不是一路人,你还是离我远点好,免得我哪日闯了大祸,会连累你。” 闯大祸? 萧钧眉间一皱,问道,“所以你还是要去找长公主?” 这还用问吗,否则她今次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拂清刚要开口回他,却听耳边隐约有声音传来,还似乎正越走越近,萧钧一愣,在她做出反应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进了一旁的树丛里。 …… ~~ 空间陡然变得狭仄,还与他离的空前之近,拂清忍不住皱眉,正欲冲他瞪眼,却听那外头已经响起了说话声…… “明云,你来了。” “大表哥?” 隔着花木的枝叶,拂清隐约看见,说话的乃是晏明云,以及上回晏老太太做寿时曾见过的陆家大公子陆子文。 见了外祖家的表哥,晏明云似乎有些惊讶,问道,“是你找我?这么巧,今日你也来登山了?” 陆子文点了点头,道,“是我,许久未见了,不知道你们怎么样,那里人多,不方便说话,只能把你请到这里来。” 晏明云哦了一声,点头道,“是许久未见了,舅父舅母他们还好吗?” 陆子文也点了点头,应道,“他们都很好。” 底气却明显没那么足。 ——说来也是,家里兄弟冷不防丢了金吾卫的差事,陆家父母能好到哪去呢? 陆子文顿了顿,又看向晏明云,道,“不知姑母近来如何?二妹妹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吧?我此时不太方便过去,还望妹妹代我向姑母转达问候之意。” 此次晏明璐出事不要紧,还连累了陆子孝,令得原先关系颇好的晏陆两家顿生嫌隙,已经许久没有来往了。 晏明云深知缘由,且此事还多少与自己有关,心间一时复杂难言,只得无力安慰道,“我会的,多谢表哥关怀,你不要多想,也代我向舅父舅母问声好吧。” 陆子文明显有心事,应下之后,犹豫一下,终于道,“明云,我知此事对你也很有影响,今日看你气色不是很好,想必这些日子心间煎熬……” 然话未说完,却见晏明云已经眼眶泛红,落下了泪来,陆子文一惊,赶忙道,“妹妹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晏明云边落泪边摇头,道,“不是表哥说错话,只是我心里太难受了……表哥,你不知道,自打明璐出了事,我们家已经彻底乱了。父亲强硬着把明璐送去出家,因为此事,母亲已经许久不再同他说话了,家里到处冷冰冰,而我……我也不再像以前,方才遇见以前的玩伴,她们言语间都在讽刺我们晏家……” 心间堆积了许久的沉郁,好不容易找到陆子文这个倾诉对象,晏明云一时再难以停下,足足哭了近一刻钟,方偃旗息鼓。 而拂清也被迫躲了近一刻钟。 她实在没料到有朝一日,竟会与一男子离得这么近,还呆了这么久,尤其此时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响在耳边,还能清楚闻到他衣上的香味,她顿时周身汗毛立起,极想挣脱。 但此时一旦被人发现,她与萧钧之间的误会恐怕更加说不清了,无奈之下,只好竭力再忍,一脸的不情愿。 可此时的萧钧,感受却似乎全然不同…… 那单薄的人儿拱在胸前,发上的清香丝丝入了鼻尖,叫他忍不住一阵口干舌燥,如同玉津园那夜的感受,重又回到了眼前。 那时她身上染了欢宜香,此药遇酒才会发挥效力,她虽先服用了解酒药,可他并没有,所以虽然仅是抱她走了几步,他身上就起了反应…… 幸好那时他使了十二分的念力隐忍,才没一步踏错,可谁料过后才知她是假意醉酒,目的不过是要引自己帮她罢了,所以那时心间的愠怒可想而知…… 就譬如现在,这个小女子又微微动来动去,呼吸也不安稳,撩得他手臂发痒,心间又有些不淡定了。 所以他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按了一下,想叫她再将头低一些,谁料却立刻引来她抗议,回头看他,杏目圆睁,一脸愤怒,把他吓了一跳,只得将手收回,又好一番使眼色,告诉她外头有人,不要胡来,才勉强将她的怒火平息了下来。 而此时,外头的晏明云也终于哭完,陆子文也再度开口了。 “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间强,只是妹妹不要怕,此事错不在你,毕竟长辈的意思,我们也无能为力,但你放心,无论何时,我都与你站在一起。” 拂清忍不住挑眉,这家伙,有话不能赶紧说吗,绕了半天了,没有一句有用的。 却见晏明云点了点头,“谢谢表哥,我哭过就好了,请你不要对外人说,今日是同祖母一起出来的,不好在外耽搁,我先回去看看,免得祖母起来找不到我……” 便要离开的意思。 陆子文一愣,终于有些急了,再度道,“表妹,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晏明云回过头来,一脸疑惑,“表哥还有什么事?” 陆子文咳了咳,鼓了半天勇气,终于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太合适,可我希望表妹不要误会,这毕竟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我,一直都倾慕表妹,想娶表妹为妻,不知表妹愿不愿意嫁我?”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一怔,“表哥……” 其实二人一同长大,她一直都知道陆子文的心意。 也知道陆子文明明已经到了婚嫁年纪,却一直没有定亲,就是在等她。 只是她的心意,一直都放在皇室,她一向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嫁给陆子文的。 尽管她知道,他待自己是真心。 而陆子文其实也知道她的志向,所以这些年明明倾慕,却从未说出口,而今天说出来,大约是觉得,晏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已经无望再嫁去皇室了吧…… 一时间,晏明云心里更加酸涩起来。 使劲缓了又缓,她抬眼望着他,道,“我明白表哥的心意,不过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不了主,还有,眼下我们家发生了这么多事,也并不适宜立刻谈婚论嫁,所以……今日我无法答复表哥。” 树丛后,拂清轻轻一笑。 对于晏明云的回答,她并不意外。 晏明云是陆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岂会轻易放弃,叫女儿嫁入如今已经不算顶级高门的陆家? 更何况,晏明云自己也还没死心呢。 也罢,这就是命啊! 她轻轻摇了摇头。 却在无意间发现,头顶的青年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她。 并非恼怒,也非喜悦,他的目光很平静,但似乎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至于到底是什么,因她从未见过,所以并不清楚。 恐怕只有萧钧自己知道吧。 而此时的萧钧,面对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眸,似乎一下明白了方才陆子文话中的一个词是何意。 所谓倾慕,便是无缘无故的总是想起她,挂念她,总想见到她吧。 29.第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然这话却令晏楚一顿。 宁王此言是何意?难不成怀疑刺客是他派出去的? 这可不得了, 他忙道, “请殿下明鉴, 臣府中并无什么异常。”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道, “并非本王大惊小怪, 近来各地人心惶惶, 晏相又是朝廷栋梁,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 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但宁王, 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 朝身后招了招手, 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 并奉以热茶点心, 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 原不想这么麻烦, 但见他坚持, 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 查找起来没那么快,二人坐下不久,却又有人至,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既然知道了缘由,再杵下去可就失礼了,左右目的也已经达到,陆氏便知趣的领着晏明云向萧钧告辞,原回了后院。 谁料二人才走,却有侍卫上前道,“殿下,别处都已经查探过,只有一个院子被侍女拦着门,不准属下等进入。” “哦?” 萧钧顿了顿,转眼看向晏楚,却见晏相爷也是一顿,立时道,“大约是下人不识殿下亲兵,还是容臣亲自去看看吧。”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本王可否一道前去?” 他一旦开口,哪有别人回绝的余地,晏楚只好应下,领着人去了后院。 待走了一阵,晏楚才知,侍卫们所说的地方竟是望月居。 此时远远地瞧见一堆人被挡在门外,萧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在里面居住?” 晏楚忙道,“此乃臣的义女居住之地。” “义女?” 萧钧仿佛来了兴趣,问道,“晏相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认义女了?” 晏楚只得将对外人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道是他在江南治水时遇险,幸得此女相救,为保救命之恩,索性将其带会京中亲自抚养。 话末,为了避免萧钧起疑,他又特意道,“她昨日才到京中,还尚未出过家门,殿下请放心,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萧钧却一时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却见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横眉冷对门外的宁王亲卫,哼道,“这大半夜的要来翻查姑娘的院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还懂不懂规矩?” 宁王虽有些性冷,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恶霸,手下的亲卫行事也颇有规矩,因此虽是在搜查,但并未胡来,眼见这两个小丫鬟拦,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硬闯,就这般僵持了起来。 晏楚匆匆而至,见此情景,立时呵斥道,“大胆,此乃宁王殿下的亲卫,正奉殿下之命查找刺客,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小翠与小霜一顿,只好规规矩矩的给晏楚行礼,“见过相爷。”却仍顾虑道,“可是相爷,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叫他们进去,不太好吧……” 晏相爷抬了抬手,“今夜乃是有要事,去叫明珠起来吧。” 事情到此,小霜便不知怎么办了,只好傻傻的去看小翠,小翠此时也傻了,这宁王早不来晚不来,偏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来,现在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把拂清给变出来? 小翠眼看就要急疯,就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房门忽然被从里打开了。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女子由内迈出,还带着满脸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倦色,来到近前,犹疑又胆怯的问晏楚,“义父,这是怎么了?” 小翠一怔,心间大石落地,老天,原来姑娘早就回来了。 这模样,与刚才自作聪明的明云截然不同,晏楚不由自主的缓声下来,道,“没什么,这位是宁王殿下,今夜可能有刺客混入府中,殿下派人来追查。” 拂清假意一惊,“刺客?难道刺客进了这里?那,那该怎么办?” 言语之间完全不知道要向萧钧行礼的样子。 晏楚忙安抚道,“有这么多人在,无需害怕,快,先来见过殿下。” 拂清仿佛这才注意到义父身边还有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挪步子,垂首行了个侧身礼,“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动作甚至还有些僵硬,这姿态,可跟方才“落落大方”的晏明云截然不同。 晏楚忙跟萧钧解释,“殿下,这便是臣的义女,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骤然来京,尚有些不太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萧钧道了声无妨,目光却直直的看向了拂清,微微凝着眉,目光满含探究,毫不避讳。 而拂清假装惶恐,赶紧垂下头来, 虽然装束不同,但这单薄的身形却颇有些相似,萧钧明白,声音是可以伪装的,所以尽管这女子的声音与方才那女刺客并不相像,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脱去嫌疑。 方才短暂的交手之中,那女子黑纱遮面,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因此他唯一看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只是现在,面前人始终低着头,叫他不能看清,他遂开口道,“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愣,什么,宁王叫明珠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来查刺客,还是看美人儿的…… 而他面前的姑娘却仿似没听懂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钧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抬起头来。”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面前的姑娘明眼可见的一颤,而后终于缓缓抬起脸来。 小巧的下巴,略显削瘦的面庞,一双杏眼清澈,樱唇淡淡,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点浅浅齿痕,仿佛才用牙咬过,很恰如其分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庞,加上她的略含无助的神情,堪称楚楚动人,尤其因为才睡醒,来不及仔细整理,鬓边还残留着些许随风,凉风一吹,仿佛直吹到了人的心间,直教我见犹怜。 众人悄悄惊艳,就连萧钧,心间也忍不住一顿。 这女子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弱,与方才狠辣的刺客明显不同。 那么,究竟是不是…… 他稍一晃神,面前的姑娘已经再度垂下头来,他眉间一凝,这才意识到,似乎还是不能断定,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他喉头滚了滚,正欲再度发号施令,却听一旁的晏楚开口道,“殿下,现在人已经出来,可叫您的亲卫进去搜查了。” 萧钧一顿,抬了抬手,示意亲卫们去搜查,目光却仍忍不住的在拂清身上游移。 只是没过多久,却见有侍卫来报,“殿下,发现寒雨堂的踪迹,往北面去了。” 他一怔,正逢近卫们搜完望月居,来复命说没有可疑之处,遂立刻发话道,“去追。” 侍卫们齐齐应是,随即往发现寒雨堂的北面去了。 到此,丞相府便算是查清楚了,萧钧咳了咳,同晏楚道,“今夜扰到府上,十分抱歉,不过既然京城已有危险,晏相日后一定要加紧防范才是。” 尽管陪着白折腾了大半夜,但晏楚可不敢有什么微词,忙道谢,“谢殿下关怀,臣一定注意。” 萧钧便点了点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拂清一眼,而后大步出了望月居。 …… 随着宁王的离开,望月居终于落了清净。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拂清叫小霜去睡了,小翠则跟着她回了屋里。 关上门,小丫头迫不及待的出了口长气,“姑娘您可真是吓死我了!” 却见拂清凝眉道,“原来他是宁王?” 小翠一愣,赶紧道,“对了,今夜怎么这么巧,宁王也来了……” 话未说完,又似乎有所顿悟,一脸惊讶的道,“该不会是您把他招来的吧?老天,这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拂清只是淡声道,“是我今夜冲动了,事儿没办成,还惹来了麻烦。” 小翠点头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这两天先别出去了,我瞧着这宁王可不好惹,虽然长得挺好看,但冷得跟冰山似的,刚才还一个劲儿的瞧您呢,太失礼了!对了您说他会不会认出您来了?” 拂清摇头,“不会,他如此大张旗鼓,如果认定是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了的。” 闻言小翠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而拂清却仍在沉思。 卫离出家多年,朝中并无人知道他的踪迹,今夜为什么会与宁王在一起?还有最要紧的,回想先前她遁走之时,似乎一直有人在掩护,想来,应该就是寒雨堂。 只是这寒雨堂为何要多管闲事? 不过很显然,他的此举已然惹怒了她,拂清当时便横眉冷对了过来。 萧钧触到那愠怒的眼神,顿了顿,缓声道,“你们之间应是有什么误会,卫将军绝非奸恶之人,今日既然见面,就索性将话说清楚,但在话未说完之前,不许动手。” 他语声还算温和,“不许”二字却咬得很重,将那份亲王的威仪展露无疑,话音落下,只见面前的姑娘冷冷看了他一眼,却终是将剑收了回去。 萧钧微微松了口气,却见她又看向卫离,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提我娘,若不是你,她的这辈子不会那么短暂,她最后的那些日子,也不会过的那样痛苦,你就是个刽子手,苟活到今日也就罢了,但绝对不许再提她!” 然而话音落下,便见卫离当即眉间紧凝,急问道,“阿芸怎么了?你说……她已经死了?” 惊讶与震惊,一时全都写在了那张曾喜怒不显的脸上。 拂清却愤怒异常,厉声道,“她不过一具肉体凡胎,被你伤成那个样子,还能活多久?” 萧钧凝眉望去,却在那双眼中看到了隐约的泪光。 喉间动了动,他想开口,但思及此时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又将话忍了下来。 而一旁,听清她的话,和尚却是狠狠一怔,凝眉许久,方闭目念了声,“阿弥陀佛”。 而后又睁眼,问道,“月儿,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年我奉命出征,遇上边关大雪,被耽搁了行程,等到好不容易回来,却已经找不到你们,你们究竟去了哪儿?” “找不到?” 拂清皱眉,依然厉声反问道,“你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根本就没有找?我同阿娘等了你那么久,连百姓们都知你已经得胜而归,却就是不见你的影子,反而等来了那位长公主!她对阿娘所做的事,难道不是受你指使?你现在还有脸说你找不到我们?你又要骗谁?” “长公主?” 这下不仅卫离,萧钧也是一愣,这怎么又牵扯到了长公主? 30.第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他不像萧瑀,如果心中不喜, 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热络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 皇后同身边人冷声叹道,“瞧见没, 终归是养不熟的,根本叫人亲近不起来,无论何时都冷冷的, 好像本宫欠他的一样!” 心腹于嬷嬷忙劝道,“娘娘说的是,大殿下自然不能同咱们二殿下相较,瞧瞧二殿下,持重端方,朝廷内外无人不夸赞他君子之风。” 提起亲生的儿子, 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 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 笑道, “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 都是极要紧的, 足见陛下的看重, 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每回见了奴婢,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这些年卫离,或者说静海和尚一直云游,难觅踪迹,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要事还未说呢。 未料待他到达,尚未开口,静海却先他一步问道,“殿下可找到人了?”言语间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 萧钧如实道,“并未,昨夜本王在城中好一番寻找,最终还是叫她逃脱了,不过寒雨堂绝不会平白现身,接下来必定还会出手,本王建议大师暂时挪个地方吧,或者本王留些人手,来保护你……”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和尚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不,她并非寒雨堂的人。” 这令萧钧一愣,忙问道,“何出此言?” 和尚道,“不知殿下昨夜有没发现,那姑娘使得乃是灵蛇剑法。” 萧钧顿了顿,“难怪她的身法如此灵活诡异,原来这便是灵蛇剑。” 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虽在红尘之外,却并非不知世间事,灵蛇剑法源于东夷,乃是淮国王室所用的剑法,随着淮国的覆灭,已经绝迹二十余年,而寒雨堂,不过近十年前才出现在西蜀,旗下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却是独门独派的武功,从未有人会使灵蛇剑法,所以昨夜那个姑娘,绝非寒雨堂之人。” 闻言,萧钧不由得凝起眉来。 昨夜追到后来,他也隐约觉得,那刺客的轻功与先前并不一样,若照和尚这个说法,便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从晏府离开后,他们一直在追的,并非此前来刺杀和尚的女子。 可是却有另外的问题随之而来——后来出现的刺客,是凑巧,还是故意在为那女子打掩护?如若那女子并非寒雨堂中人,那寒雨堂为何又要帮她? 所以他道,“就算她非出自寒雨堂,也定然与寒雨堂关系匪浅,总之,此女子绝非善类,大师还是要小心为妙。” 话音落下,室中一阵沉默,许久,方闻和尚苦笑了一声。 萧钧有些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只见和尚缓缓开口,道,“昨夜殿下不是问我,是否有过仇家?” “当今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唯有一人,若是她来索我性命,我无须再躲。” 这话一出,萧钧不由得眉间一跳。听这语气,像是个女人,难道和尚所说的,真的是长乐长公主? 按下心间惊讶,他决定问个清楚,遂咳了咳,道,“大师说的,莫不是长乐长公主?” “不。” 却见和尚坚定否决,“贫僧从未亏欠过此人,方才所提,是我的妻子。” “妻子?” 萧钧大感惊讶,“大师不是从未婚配过吗?” 和尚却闭了闭眼,叹道,“这便是我做的最错的地方。如若我早些向外宣告,给她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今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那看似超脱于世事的和尚,今日竟难得一见的满目悲怆。 萧钧却更加疑惑起来。 母女…… 如此说来,卫离出家之前,不仅已经娶妻,还有了女儿? 他素来对别人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只是困惑于眼前的事,因为照卫离的神色看来,这该是个悲伤的故事,难不成,那杀手会是他的妻子派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了,他遂将疑问说出,却见和尚目中更加苦涩,良久,又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放于掌心,递给萧钧看。 “这是我曾送她的首饰,她从前很是珍爱,日日戴着。可就在昨夜,这个东西却从那姑娘身上掉了下来。敢问殿下,以你的了解,仅以此物,可请得动寒雨堂出手?” 这耳钉实在小巧,就算是十足的赤金,也值不了多少钱,萧钧顿了顿,试着道,“所以你是在怀疑,昨夜那女刺客与你的妻子有什么渊源?” 和尚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十余年前,因我一时疏忽,令她们离开了我,此后苦寻多年,却找不到她们的任何踪迹。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若找到那姑娘的下落,请殿下先不要伤她,如果可能,我想见她一面。” 时隔多年后,这是唯一出现的希望,和尚的小心翼翼与急切,萧钧已经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与和尚道了别,萧钧终于回到了王府。 心间却忍不住总在回想和尚方才的话。 现如今和尚的故事听完了,疑惑也解了一半,只是该去哪儿寻找那女子的踪迹? 回寒雨堂毕竟有名有姓,可那姑娘姓甚名谁,他却丝毫不知。 唯一经过昨夜交手,他晓得她身手矫健腕力惊人,且招数狠辣不是善茬。 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少见,可是该从哪里找起呢?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待落下马车时,忽然有了主意。 遂吩咐身边侍卫,“派人去查一查晏府。” 方才他同卫离提过,昨夜前后他们追的黑衣刺客,并非同一人,既然变化是出现在晏府之后,那说明,先前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还隐匿在那里。 话音落下,侍卫应是,便要退出,他却忽的想起一人,又补充道,“还有晏相的那名义女,仔细查一下。” 今日兄弟二人在半途遇上,实属意外,但此时,萧钧萧瑀并肩立在众人面前,看起来倒像是约好的一样。 看向拂清的时间不短了,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萧钧适时的收回了视线,对众人道,“免礼吧。” 尽管两位都是亲王,但长兄的话,显然要更具分量一些。 众人谢恩站直了身子,众女们心间又是一颤,原来宁王殿下的声音也如此好听,相较于安王,还要更加醇厚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威仪。 两位都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今日得见一面,也不枉费在装扮上下的那些功夫了。 与众女的脸热心跳不同,此时的拂清,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虽一直垂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方才某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她就知道,这个宁王并不好对付,看来今日要避着些才行。 毕竟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打草惊蛇的事,她并不想干。 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大门外头又想起一声响亮的通传,“长公主驾到……” 众人一顿,原来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来了。 一时间,除过宁王安王兄弟俩,其余人立刻再度做俯首状,陆氏与晏楚更是亲自去到了马车前迎接。 绘彩描金的马车缓缓停稳,随车的侍女们立刻上前掀起车帘,又有一仆从模样的少年赶忙跑过去,跪在了车旁,一切准备就绪,方见一华袍贵妇出了车门,被三四个侍女们搀扶,踩着那少年的背,落到了地上。 这本是长公主一贯的做派,众人见惯不怪,此时只顾着行礼问好,唯有拂清,从头到尾,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胸间仇恨翻涌,她极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拔剑出来,又岂能如旁人一样,对那毒妇行礼问安? 所幸她身量单薄,此时挤在人群里,若非刻意去看,很难察觉到她的异样,而萧怡容在与晏楚夫妇简单寒暄过后,目光全落在了两位侄子身上。 “本宫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料到还是落在了后头,今日丞相府可真是热闹啊!”萧怡容笑道。 萧钧萧瑀则都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姑母。” 萧怡容点了点头,特意看向萧钧,道,“大殿下向来不爱凑热闹,上回公主府办晚宴,都不见你的影子,今日却在这里看见你了,想来,还是晏丞相面子大啊!” 萧钧面不改色,淡淡笑了笑,道,“那日正有公务在身,所以没能前去看望姑母,改日一定补上。” 萧怡容也笑了笑,“那就一言为定,我那儿可有胡姬酿制的葡萄酒,是上等的佳品,专门为你留着。” 人道公主府穷奢极侈,夜夜笙歌,由萧怡容此话间便可窥得一二。 而与此同时,也令众女对皇家生活更加期盼与向往了。 眼看贵人们已经话起了家常,宾客们却还恭恭敬敬的立着,似乎有些不妥,晏相爷便朝陆氏使了个眼色,陆氏心领神会,上前对萧怡容道,“长公主,园中已经准备妥当,请您移驾稍歇。” 萧怡容颌了颌首,与二位侄子打了声招呼,便往前走了,晏楚也将两位亲王迎进前院,相应的,男女宾客们也分别去了两个方向。 今日的寿宴,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 虽说今日打着贺寿的名号,但萧怡容一来,宴间的主角已然换成了她,众贵妇们纷纷上前行礼说话,场面很是热闹,相较之下,本该是主角的晏老太太就冷清了许多。 不过晏老太太对此丝毫不介意,甚至也想寻机会巴结一下萧怡容,只可惜长公主面前围了一堆人,她也舍不下面子往里挤。毕竟年纪大了,她便是硬凑进去,也与长公主实在没话可说。 好在陆氏与萧怡容相熟一些,此时以主母的身份在旁相陪,看起来颇为热络。而晏老太太则只好躲在一旁看些杂耍唱戏,不时的瞥一瞥谈笑风生的陆氏,目中难言酸意。 拂清看在眼中,又过了一阵,待酒过三巡,寻了个时机,上前问道,“老夫人是不是乏了?要不要送您回屋歇会儿晌?” 晏老太太确实有每日歇晌的习惯,原想今日热闹,打算硬撑一撑的,只是眼见此时自己似乎已经不太重要,只好怏怏点头道,“也好,反正有你义母陪着长公主,不必我操心。” 便立起身来,由拂清陪着回了房中。 安顿好老太太,拂清打颐安堂里出来,正打算去别处看看,谁知路才走了一半,路过一处静谧园子的时候,路边忽然跳出一男子,拦在了她的身前。 这人年纪不大,身材到挺壮,看穿着像个公子哥儿,只是浑身酒气,满面红光,像是喝了不少的样子,一见她,立时笑眯眯的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模样还挺不错,想不想跟我走?” 呵,敢情这是调戏姑娘来了? 这地方原就僻静,此时下人们都在帮着招待宾客,四周无人,连小翠也替她办事去了,并不在身边,拂清皱了皱眉,不想与这醉汉纠缠,遂打算后退,另择一路走。 哪知等她转了身,那人竟也跟着过来,身手竟还挺矫健,一下张手拦住她的去路,道,“这小娘子,周大爷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啊?莫不是个哑巴?” 说着又打量她一眼,咂咂嘴道,“哑巴更好,安静不鼓噪!来,先叫我亲一亲,亏不了你……”说着竟往前扑了过来。 拂清旋即撤身躲过。 若照以前,路遇这等轻薄之徒,她必定利落解决了,只是今日不同,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异动…… 附近有人,正在悄悄看她。 今日府中人多眼杂,她还不想现在就暴露身份,遂忍了又忍,将袖中已经握起的拳放开,冷声道,“这里是晏府,且是后庭,你不该出现,快回你该去的地方吧,若再不尊重,我可要喊人了。” 然这一番话,对于醉汉来说,不过对牛弹琴罢了,那人笑了一下,道,“不是哑巴?也无妨,我周大爷看中你了!”说着竟又朝她走来,道,“好有趣的小娘子,今日若抱不到你,我还就不回去了。” 竟又朝她扑了过来,动作有力,像是练过武的。 拂清皱眉,只得再度躲开。 如此几番,那醉汉却被挑逗的火急火燎,言语更加露骨,动作也更加急切,就在场面愈加混乱之时,忽听有人喝道,“住手。” 两人都是一顿,扭头看去,见一青年现了身。 那蟒袍上的兽纹扬鬐鼓鬣,衬的来人无比威仪,俊眉之下目光如箭,冷冷射过来,登时叫醉汉酒醒了大半,一个激灵,慌忙下跪行礼道,“见,见过宁王殿下。” 31.第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不过很显然, 他的此举已然惹怒了她, 拂清当时便横眉冷对了过来。 萧钧触到那愠怒的眼神,顿了顿, 缓声道, “你们之间应是有什么误会, 卫将军绝非奸恶之人,今日既然见面,就索性将话说清楚,但在话未说完之前, 不许动手。” 他语声还算温和, “不许”二字却咬得很重, 将那份亲王的威仪展露无疑,话音落下,只见面前的姑娘冷冷看了他一眼,却终是将剑收了回去。 萧钧微微松了口气, 却见她又看向卫离, 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提我娘,若不是你,她的这辈子不会那么短暂,她最后的那些日子, 也不会过的那样痛苦, 你就是个刽子手, 苟活到今日也就罢了, 但绝对不许再提她!” 然而话音落下,便见卫离当即眉间紧凝,急问道,“阿芸怎么了?你说……她已经死了?” 惊讶与震惊,一时全都写在了那张曾喜怒不显的脸上。 拂清却愤怒异常,厉声道,“她不过一具肉体凡胎,被你伤成那个样子,还能活多久?” 萧钧凝眉望去,却在那双眼中看到了隐约的泪光。 喉间动了动,他想开口,但思及此时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又将话忍了下来。 而一旁,听清她的话,和尚却是狠狠一怔,凝眉许久,方闭目念了声,“阿弥陀佛”。 而后又睁眼,问道,“月儿,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年我奉命出征,遇上边关大雪,被耽搁了行程,等到好不容易回来,却已经找不到你们,你们究竟去了哪儿?” “找不到?” 拂清皱眉,依然厉声反问道,“你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根本就没有找?我同阿娘等了你那么久,连百姓们都知你已经得胜而归,却就是不见你的影子,反而等来了那位长公主!她对阿娘所做的事,难道不是受你指使?你现在还有脸说你找不到我们?你又要骗谁?” “长公主?” 这下不仅卫离,萧钧也是一愣,这怎么又牵扯到了长公主? 却听卫离赶忙道,“长公主去找了你们?可我从未叫她去找过你们,她如何得知你们……” 拂清冷笑,点头道,“是啊,若不是你授意,她又如何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而且还知道阿娘有孕在身,特意带了稳婆?” “稳婆?” 这叫卫离又是一愣。 然不容他再说什么,拂清却冷声道,“你想攀龙附凤做你的驸马,尽管去做便是,只消跟我阿娘说清楚,阿娘她未必会拦着你。可你却偏偏叫了那萧怡容来,她不仅言语刺激阿娘,还灌下阿娘催产药,逼她当场分娩!孩子才七个月啊,那也是你的骨肉,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你为了荣华富贵,居然说不要就不要,卫离,你还算是人吗?你现如今就是念一辈子的经,也难消罪此生罪恶!” 话说到此,和尚已经彻底失了往日从容,凝眉闭目,陷入极度的震惊与痛苦之中,就连握佛珠的手都已经颤抖了起来,口中忍不住唤道,“孩子,阿芸,你们,你们……” 那哽咽的声音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动,连旁观的萧钧,都仿佛体会到了那种剧痛。 然而拂清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继续道,“阿娘受尽折磨产下孩子,却连看都来不及看一眼,就被萧怡容抱走,若非师父及时出现,她恐怕还要杀了我们。卫离,你可真狠啊,你可知道,我阿娘自此之后便得了不治之症,尽管师父全力救治,也不过两年就撒手人寰!她这一辈子什么苦没有吃过,最后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你现在又有何脸面来跟我问她,提及她!” 再度说起那痛苦的往事,胸中的仇恨又重新翻腾了起来,她也忍不住浑身颤抖,怒道,“今日有旁人在,我不杀你,但你日后小心,我但凡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饶过你。” 语罢冷冷的瞥了一眼萧钧,径直出门而去。 萧钧一愣,要追上去,然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回身问卫离道,“我看此事误会不小,大师绝非会残杀亲骨肉之人,只是你既然如此在乎她们母子,为何不早些去找她们?反而叫长公主有机会得手?” 话音落下,被痛苦淹没的和尚终于渐渐回神, 许久,卫离方开口道,“是我的错,若非我当年畏首畏尾,不早些将她们母子公开,她们也不会受这一番苦……” 语罢又缓了一阵,方慢慢回忆道,“当年我得胜而归,陛下却非要将长乐长公主许配与我,我顾念阿芸,婉言谢绝,陛下却坚持,我无奈之下,只得将阿芸母子和盘托出,并自请辞官,欲带着她们回归田园……” 当然,这原本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打算。 阿芸是贱籍,朝中又严禁贵贱通婚,所以他只能如此,原本预备着等那一场仗打完,就带她与孩子们离开京城,哪知却在向皇帝复命之时,出了意外。 他拒绝了金枝玉叶的萧怡容,却为了一贱籍女子要辞官,这着实触了圣怒,宣德帝将他软禁起来,逼迫他放弃这个念头,整整半月,未准他踏出房间一步…… 话到此,萧钧已是一脸震惊,不由得出声道,“父皇竟曾软禁过将军?” 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态竟会到了那种地步。 卫离缓缓点头,“陛下当时十分坚决,还是我以绝食抗争,才使得他收回成命。” “绝食?” 这令萧钧一怔,再度陷入到了巨大的不可思议中。 原来许多年前,父皇与臣子之间,竟还发生过这样一段事。 他略有迟疑道,“可是本王从未听别人说起过……” 卫离淡淡一笑,笑中满是无奈与嘲讽,“事关皇室颜面与帝王威仪,消息当然不会轻易走漏。” 这说得倒也是,萧钧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父皇既已收回成命,她们怎么还会遭到毒手?” 卫离顿了顿,道,“说来还是怪我!那时我担忧阿芸及月儿的安全,却不得自由,无奈之下,只得托付身边一副将,令他前去安置,原以为他是信得过的,可现在想来,或许问题就出在他身上……” 萧钧一听,赶忙问道,“是他向长公主泄了密?他是何人?” 卫离不置可否,只是答道,“他姓常名乾。” “常乾!” 萧钧一怔,这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叫常乾的,现如今乃是长公主驸马,在朝中任职一品龙虎将军…… 事到如今,虽没有真凭实据,也已能窥见真相了。 毕竟,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便是人心,在许多人面前,荣华富贵可以抵得过一切,更何况是别人的性命。 ——常乾生出私心,趁机向长公主告密,长公主气恼之下,便做出了那等恶毒之事。而等半月之后卫离重获自由,惨剧已经发生,阿芸母女被人救走,他便再没有见过他…… 萧钧已经明白了整个故事,心间叹了声造化弄人,忍不住问道,“大师便是为了此事才最终遁入空门的吗?” 窗外夜色幽深,只闻虫鸣息息。 和尚再度顿了顿,叹道,“君臣恩义,自那时中断,我卸甲辞官,整整找了她们五年,后来却得知,她们已被月儿生父接走,一家几口和和美美,一时间心间万念俱灰……” 想他戎马半生,为家国立功无数,却连心爱之人都留不住,同为男子,萧钧并非不能体会当时他的痛楚。 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有很大的误会。 萧钧道,“大师当年或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也实属无奈,事情既已发生,还请节哀才是,当下要紧的,是该同那位姑娘早日解开心结才对。”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卫离闻言忙问道,“对了,月儿现在身在何处,殿下可知道?” 萧钧点了点头,道,“她现在的落脚之处我的确清楚,只是如果大师还想隐世,还是不要现身的好。” 毕竟晏楚前些日子还特意向自己提及过他,此时若是见到,卫离的日子就别想安生了。 只是思及晏府与那姑娘的关系,他还是有些不解,顿了顿,试着问道,“大师可知,她的生父是谁?” 却见卫离摇了摇头,“当年阿芸受伤至深,始终不愿再提及从前,我便没有细问过,只知是一官宦人家,因她的出身而始乱终弃,甚至从来没有承认过月儿。” 话到此,萧钧已能大体猜测出那姑娘的故事了,诚然,她的阿娘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可她,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知怎么,心间有些沉重,他默叹了口气,道,“大师还是先等着,我去看看她,若有机会,争取化解她的误会。” 卫离闻言,沉默一下,道,“当初是我害了她们,她若要我偿命,我也绝不贪恋残命,只是她一个女孩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阿芸走后,她又是怎么长大的,还有她的师父是谁……这诸多一切,我暂时无法放下,我还想见一见她问个清楚,否则便是去死,也唯恐无法向阿芸交代……” 这些担忧,完全符合一位父亲对孩子的关切,哪怕方才那丫头放了狠话还要杀他,卫离还是眼下关心的,却还是她是否安稳,或许他是真的将这丫头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只叹一场误会,竟险些叫他丧命于她的手上。 萧钧心间复杂,颌首道,“大师不必过忧,以本王的观察,她武功虽然狠辣,心思倒不算有多坏。” 毕竟查了这么多天了,他目前暂未发现,她与寒雨堂真的存在什么关系。 和尚闻言稍稍放了放心,又来向他道谢,“此事劳动殿下奔波,贫僧感激不尽,但如今身无长物,唯恐无以为报。” 萧钧微微笑了笑,道,“当年本王率军困于黑水河畔,若非大师及时出现,莫说本王,恐怕五千将士会无一生还,若论恩德,无以为报的恐怕是本王,这点小事,大师无须客气。” 十四岁的晏明璐一脸讨好的笑,“母亲,我那儿的玉肌霜用完了,想过来跟您讨一点儿。” 所谓玉肌霜,乃是以南珠为主料,添加二十几种珍贵香料药材制成的润肤香膏,用之可令肌肤如玉,因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秘方,加之原料极其名贵,故而只在京城贵族间流行。 然须知纵使晏府这样的高门,也并不容易得到,晏明璐才用完的这些,还是先前长公主作为见面礼赠予陆氏的,原也不多,娘仨再一分,每人能得着的就更少了。 虽说是亲母女,但这样金贵的东西,陆氏还是难免有些心疼,不禁叹道,“你是怎么用的,竟消耗的这么快!我也不过就得了这么几罐,都分给你跟你姐姐了,用完就没了。” 32.第三十二章 此时, 脚下的房中, 有人在纠缠, 而房顶之上, 有人在对峙。 这画面实在诡异的离奇。 拂清眯了眯眼, 很是意外,这人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 还如此准确的找到了自己? 可她本次的易容明明很是成功,从早起出门到现在,眼看已经大半天了, 也没出什么事, 就连一路同行的晏家下人们也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怎么就会被他察觉? 而且先前头一次遇见的时候,他也没认出来啊! 疑惑太多, 她稍稍定了定神,同样仅用唇形问他,“奴婢在找东西,王爷又是来做什么的?” 奴婢? 萧钧笑了一下,道, “此处没有旁人,你还隐瞒什么?” 说着轻轻往前移动了一下,来到她跟前, 试着朝下看去, 想弄清楚她到底在做什么。 哪知待看清屋中情景, 当即变了脸色,抬眼看她,极其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她一个小姑娘家,居然在偷窥这种事,而且还偷窥了这么久? 语罢又觉得这实在荒唐,顾不上多说,硬是先拉着她离开了房顶。 直到寻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四下无人,他这才再度问道,“你在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头,很是严肃。 拂清也没料到今日会碰见这种事,更没料到会被他瞧见,又懒得解释,索性破罐子破摔,扯了扯嘴角,道,“我在干什么很明显啊!殿下连这个也要问?” “你……” 萧钧一噎,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然而须臾,却见她又问道,“我都变成这个样子了,旁人也根本没有察觉,王爷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十分不解的样子。 萧钧这才缓了缓,为她解惑道,“先前你与我半途遇上,我不过问你是谁,话未说完,你就已经答了出来,还主动告知我要去做什么,要知道寻常的奴婢,根本不会如此大胆。” 拂清这才恍然,原来竟是这里露了破绽! 好吧,也算输得心服口服了,她叹道,“还是王爷心思缜密。” 然而对此夸赞,萧钧却根本没有在意,他在意的是更加要紧的事。 ——其实她伪装的很是成功,现在的这幅模样,根本没有她从前的影子,方才他在出府时注意到她,也只是因为身形相似而已。 须知这些日子以来,他心里总是有事无事就想起她,心思花在了一处,自然会格外注意一些。 所以刚才在听了她的回答后,心里起了疑惑,回去的路上越想越不对,这才又折返了回来。 直到放在在房顶上,终于确定那就是她,寻常的奴婢,谁有本事能躲开公主府的侍卫,飞到屋顶上去偷窥? 想到刚才的事,他还是心间不平,遂又道,“好端端的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扮成这副模样?” 语声颇有些急切。 哪知她却不甚在意的道,“不打扮成这样,我能进得来吗?” 说着又赶在他说话之前,一脸认真的问道,“王爷方才可看清了?可认得方才那男子?” 萧钧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看了看左右,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硬是带她坐上了马车,一路驶出了公主府。 说实话,若是真要真刀真枪拼起来,拂清未必会输给萧钧,但思及此时身处的环境,又不能真的与他打一架,所以拂清尽管并不愿意,还是跟着他坐在了马车上。 耳听外头已经出了公主府的,她再度问道,“王爷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吧?方才那男子,是不是常乾?” 自家马车当然是安全的,萧钧没有否认,道,“不错,正是他。” 拂清轻轻嗤笑了一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钧看在眼中,开口问道,“我跟你说认真的,你今日到底要来做什么?”、 她回了神,看他一眼,道,“我也是认真的,殿下最好离我远点,否则有朝一日会受我连累!” 萧钧一顿,却是真正恼了起来,当即便道,“我若是怕连累,方才就不会再回来找你,你知不知道,今日公主府有多少勋贵?常乾又预备了多少府兵?他二人一旦出了事,这府里会立刻降下天罗地网,你可能会连内院都出不去!” 这个小女子,仗着一身好功夫肆意乱来,根本就不晓得他的担心! 他语声急切,是拂清从未见过的模样,她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动了气,稍顿之后,笑了一下道,“我又没说要来杀人,王爷这么紧张做什么?” 这叫他一愣,微微眯了眯眼,又问道,“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穿成这副样子,总不可能来玩儿的吧? 她道,“我不过打探一下,今日原也没打算动手,王爷这么着急,着实叫人意外。” 萧钧一怔,猛然被戳中心事,颇有些不自在,但依然嘴硬道,“打探也犯不着如此冒险,你想知道什么,大可来找我。” 嗯?这叫拂清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问道,“我去找你?王爷莫不是疯了?那人可是你的姑母啊。” 叫她去问他,该怎么杀他的姑母才会比较稳妥? 她傻还是他傻? 萧钧却根本没有玩笑,而且说实话,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生平头一次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这样担心,察觉到会有任何不妥,就恨不得马上要见到她…… 他望着眼前的姑娘,有些什么话屯在胸间,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哪知正在此时,马车却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禀报,“王爷,到了。” 他便暂且将话咽下,同她道,“下车吧,我们今日好好谈谈。” 说着又领她下了马车。 拂清此时才发现,落脚处是一座稍显僻静的别院。 园中侍者们见到萧钧,无不肃立请安,他只微微颌首,唤来婢女,叫先去伺候她更衣洗漱。 看她顶着陌生的面容,实在叫人不适应。 拂清倒也没有拒绝,毕竟面具在脸上待久了,也有些不太舒服,没过多久,便又以真面容示人了。 这别院依山而建,恬淡静谧,景色甚好,十月的天气,园中还有红枫槭树可赏,层层叠叠,自在悠闲,远胜过公主府中群芳斗艳的俗景。 冷不防的被打乱计划,拂清原本还有些恼,但见如此景色,火气也不由得消退了几分。 两人来到一处堂中,面向园中,席地而坐,软席下是暖烘烘的地龙,一点儿都不寒凉。 萧钧此时倒耐下了性子,摒退侍者,亲自拿了小碳炉为她煮茶。 他烤茶,添水,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 到底是拂清先忍不住了,开口问道,“这里是王爷的地盘?” 他嗯了一声,道,“是我的地方,可以放心说话。” 语罢,小茶壶沸腾起来,丝丝茶香漫出,他伸手提起,亲自为她斟了一杯,推至面前,又道,“坐车辛苦,先喝点茶。” 难为他堂堂亲王,今日竟亲自为人煮茶,她倒也没客气,直接端起茶杯尝了起来,又点头道,“不错,是新制的祁红,很香甜。” 萧钧微微笑了笑,也端起茶盏,品了起来。 而待他将茶杯放下,拂清又问道,“殿下不是要与我谈谈吗?要谈些什么?或者烦劳你帮我介绍一下,公主府的防守情况?” 萧钧暗叹了口气,想要说话,张口之前,却先问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认识至今,他竟还不知她的真名。 晏明珠这个名字,显然是晏楚后起的,料想除了晏家人,没什么人会如此叫她。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她有一个小名,叫月儿,是那夜从卫离口中听说的,但那应该是亲近的人才能唤的,他并不适合。 为了有个良好的开端,选对称呼很重要,所以他才有此一问,好在她也很是坦荡,直接道,“我叫拂清。拂晓的拂,清晨的清。殿下可以这样叫我。” “拂清。” 他默念了一遍,知道这该是她的真名,只是有些奇怪,女孩子家,这样的名字的确很少见,仿佛像是…… 面前的姑娘已经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主动道,“这是个道名。” 道名? 对,他方才就想说,这个名字像是出家人的道号,并不像一般女子的闺阁之名。 只是如此一来,他却更加惊讶了,凝眉问道,“你是出家人?” 她依然坦诚的道,“并不算是,我只是师父的俗家弟子,师父说我尘缘未了,一直不同意我入道门。” 其实这么多年了,自己未了的究竟是尘缘,还是仇恨,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既然最敬重的师父这样说,她只好遵从。 而听她此言,萧钧也明白了,原来她的师父是一位道士。 道门素来高深,也难怪她武功会如此高,思及此,他又有新的问题,遂又试着问道,“不知尊师是何方高人?我听说灵蛇剑早已经失传多年,莫非他同淮国有关?” 那日也是卫离告诉他,灵蛇剑乃是淮国王室的剑法,而淮国早已在多年前消亡,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却见她轻轻嗤笑了一下,道,“灵蛇剑哪里失传过?只不过家师为人低调,隐于世外而已。至于其他的,师父她没跟我提过,我也并不清楚,所以,恕难为殿下解惑了。” 在拂清的记忆里,师父是与阿娘截然不同的女子,她清冷高深,犹如自带天罡的仙者,这世上,从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伤到她。 自阿娘死后,她便跟在师父身边,习武功学识,除过阿娘,师父便是她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是她现如今最为敬重之人。 但师父从未告知过自己的过去,因此,她是真的并不知晓。 而萧钧也能看出,她并非说谎,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却将茶杯搁下,试探道,“方才殿下不是说,可以找你来打探公主府的事吗?” 她倒想看看,萧钧是要如何回答。 出乎意料的,却见他笑了一下,竟然真的同她说了起来。 “长公主昔日建府之时,先皇为她调拨了一千府兵,后来她大婚,陛下又为她添了八百,而常乾身为一品将军,也有一千府兵,这就意味着,他们有近三千的人手,更遑论那些不在编的暗卫。常乾此人善于筹谋,据我所知,他还在别处养了些高手。” 话到此,他的面色已经严谨了起来,拂清哦了一声,问道,“这人养这么多兵干什么?莫不是要谋反?” 谋反…… 萧钧眸中一暗,顿了顿,却只是道,“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要做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非常不好对付。” 拂清没有说话。 其实从早前的几次试探中,她便已经明白,常乾确实不是一般人,否则她早就已经杀了那对恶毒夫妻,何须等到现在? 又听他进一步道,“你今天也已经入了公主府,我相信,你定是先前找不到入口,今次才想出此方法来入内打探的,是吗?” 拂清淡淡笑了一下。 他果然是当今皇帝最为器重的儿子,如此聪明,一猜即中。 可须知经过今日,她已经找到了下手的突破口…… 哪知才想到这里,就听他又道,“我知道,你或许已经发现了一个入口,就在马房那里,可你要知道,到时候一旦出了事,常乾一定会在那里集结人手,到时候你进得去出不来,因此而搭上性命,真的不值。” 他是兵家,是将军,做事不只是求目的而已,还要推敲方法,计算代价,如若损失惨重,那必定是不能做的。 可她却忽然生起气来,横眉咬牙道,“难道就因为他难对付,仇就不报了?此生的杀母之恨,我便是搭上性命又如何?” 他料定她会恼怒,所以冷静安抚道,“不是不报,你可以等时机。” “什么时机?” 她立时抬眼看着他。 却见他只是淡淡一笑,“具体什么时机,我现在不方便告知,但是你要相信,只要肯等,就一定有机会。” 拂清微微眯眼,心间又狐疑了起来。 他如此说,会不会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故弄玄虚? 她暗自思忖一番,忽然又问道,“我要杀的人是殿下的姑母,殿下不去向她告密,竟还在此指导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倒比想象之中的坦诚,道,“我知道劝不动你,所以不阻拦,今日之言,只是不想看你白白受伤,你历经这么多的苦都活了下来,不该为了一时冲动而赔上性命。” 语罢,端起茶盏,再度饮了一口。 拂清却微微吸了口气,心间暗自一顿。 说实话,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与从前的变化。 从前见面,他或是苦口婆心,或是一时气结,都竭力想劝阻自己报仇,然而今次,他却没有再质问她,阻拦她,连建议都心平气和了许多。 这叫她竟不由得恍惚,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是真的不愿自己受伤……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 拂清疑惑又戒备的盯着眼前的青年,想从他目光中寻出答案。 可他竟是如此平静,坦诚的与她对视,没有丝毫闪躲。 须臾,她敛了敛心思,忽然又冷声道,“殿下不必如此关心我,我同卫离没什么关系。” 却听他道,“我并非为了卫离。” 不是为了卫离? 她大感奇怪,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卫离,也明知她同寒雨堂没有关系,他为何还要如此对她? 拂清想不出答案,疑惑重重,哪知他却又不说话了,只是望着她,漂亮的眼眸深似古井,仿佛要将她拉下,令她深陷…… 这种感觉太过危险,她心间一惊,忙令自己调开视线。 他始终未答她,而她也不想问了,只是忽然想起今日在公主府中见到的那一幕,重又看向了他,问道,“殿下可知,安王正在积极的为自己拉拢各路势力,或许没过多久,连晏楚也会投向他,对比之下,殿下似乎太过淡定了些,心思仿佛都不在这上面。殿下身为皇长子,果真不急吗?” 他并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却依然淡淡的道,“这种事情,急有何用?再说,我也根本做不到如他那般拉拢。” 拂清微微挑眉,不得不承认,他与萧瑀,确实很不一样。 萧瑀看似雍容儒雅,君子之风,实则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可他呢,表面看上去冷淡,实则的确够淡然。 只一点,太爱管她的闲事了。 如若没有他,她早就杀了卫离,没准也已经杀了萧怡容常乾那对狗夫妻,哪里像现在,停步不前,生生浪费时间…… 思及这些,她又抬眼瞥了瞥他,目中不无怨怼。 可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似的,竟然开口问道,“料想你今日也未在公主府用饭,时候不早了,肚子饿不饿?我叫他们上些点心?” 她哪里有闲工夫陪他吃点心,摇头拒道,“不麻烦殿下了,你的话如果已经说完,我便要回去了。” 眼看出来都快一天了,小翠那丫头是个胆小的,指不定多担心她呢。 而萧钧也只好点了点头。 他明白,今日能与她一同坐下喝茶,已是不易的进步,凡事还需慢慢来,急不得。 二人起身,来到堂外,即将作别,萧钧道,“此地离晏府还有一段距离,我送送你。” 她却摇头道,“不了,殿下太过引人注目,我还是低调些好。”硬是拒了。 他也只好不再勉强,叫门外的侍者去备车,他可以不送,但总不能叫她一个人走回去。 拂清又跟他道了声谢,便要转身,却又被他叫住,道,“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还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平安,对很多人来说,很是重要。” 她死去的阿娘,她的师父,甚至卫离,他们必定都不愿她轻易犯险。 当然,还有他…… 可他并未说出口,只是真切的将她望着,希望她能听进心间,再有些耐心。 毕竟,她虽是女子身,但灵魂却如同草原上的苍鹰,如此桀骜,难以驯服。 而她也将他盯了良久,须臾,终于笑了一下,道,“我会的,谢谢殿下。” 而后便转身,继续往前走了。 窈窕而单薄的身子穿过园中花木,终于消失不见。 萧钧又立了一会儿,方重新返回室中。 茶炉里的金炭尚未熄灭,在稍显昏暗的室中,闪着红色的光亮,萧钧依旧坐到了桌前,可不知为什么,望着面前空空堂堂的软席,心间却始终不能放下。 她方才是真的答应了,还是只是在敷衍自己? 33.第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晏老太太也早已翘首以盼。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 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 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 没有亲眼所见,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 也是心急火燎的,此时一见晏楚进来,便立刻问道, “白日里究竟怎么了, 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叹道, “的确是那个老婆子,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 下人们也没留神,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 今日是母亲寿辰, 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忙又问道,“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 “前院里还算安静,两位殿下贵人事忙,午后便起驾了, 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 可仍觉得奇怪, 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芸娘已经死了,他不容许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提及她,扰她的清净。 晏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原委,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查清就好了,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在府中留,你也别管陆氏拦不拦,趁早打发出去。还有,千万要盯紧了,可别叫下人们再传些什么谣言出来,生出祸端。” 晏楚一一点头应下,却又见老母不无担忧的道,“府里终归好整治,外头可该怎么办?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听见那老婆子胡言乱语,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是非,影响了你的声望啊!” 这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了,晏相爷眉宇透着些疲惫,道,“但愿不会,毕竟是个疯子,谁还能信疯子的话不成?” ~~ 望月居。 夜幕落下,天已经黑了透底。 屋子里掌了灯,叫凉凉的秋夜添了几分暖意。 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小翠一边为拂清剥着葡萄,一边不无得意的道,“太好了,经过这么一出,那老婆子铁定要被撵出去了。” 拂清笑了笑道,“今日把她引到宴厅,你的功劳最大,这葡萄不错,来,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颗剥好了的放进了小翠嘴里。 小翠一愣,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但主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嘴里,再吐出来更不像话,只好边吃边道谢,笑道,“谢谢姑娘,这葡萄真甜。” 拂清点头,“是挺甜的,一会儿也给小霜送点儿去。” 小翠又道了声谢,过后,却忍不住又道,“姑娘,她们都说那老婆子满嘴疯话不可信,可我觉得,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疯话的,今日她说得那些事情,没准真的都做过。” 拂清嗯了一声,“不错,这世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小翠很坚定的点头,继续剥着葡萄,却听她道,“不必再剥了,我吃好了,你把这些分给小霜她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拂清没有半点主子架子,好吃的常常跟众人分享,小翠初时还扭捏,后来就顺意接受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忙笑着应了声好,拎着东西退出了房门。 拂清则自己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只是思及白日里的事,一时没什么睡意。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府中越来越安静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警醒的由床上爬起,披衣下床,将房门打开,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说来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白日里那一身威严的装束,此时他换了身家长的袍子,更显得身材挺拔,模样俊秀。 见她出来,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萧钧。 拂清看着来人,神色倒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就知道,这人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他堂堂亲王,竟会半夜潜进别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今晚月色不错,并不算昏暗的光亮中,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饶有趣味的道,“殿下此时前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萧钧却不理会她的打趣,也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说完。” 拂清深吸了口气,点头叹道,“那殿下便说罢,民女洗耳恭听便是。只是如若你还是要问寒雨堂,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却见他嗯了一声,道,“先不管寒雨堂,你且随我来,有人想见一见你。” 有人要见她…… 拂清短暂一怔,很快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目光一凝,道,“如若我不想去呢?” 说话间拳头握起,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萧钧看在眼中,却轻轻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本王亲自应下的事,并不打算失言,如若你不想,那本王只好使自己的法子了。” 自己的法子? 拂清一怔,他这是打算绑了她? 眼看再说下去,恐会真的打起来,她遂转了个方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他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颇有信心的道,“放心,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拂清一噎,直瞪了他半晌,道,“殿下还真是好自信呢。” 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须赶紧启程才是,否则再拖下去,晏家人该发现你了。” 看来这是势在必得了,好在拂清也知今夜难以推脱,不过又瞪了他两眼,便果真跟着去了。 ~~ 车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依旧是上回那处古寺,茕茕孑立于夜幕之中,黑暗中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显得更加凄凉。 萧钧先行推门进去,看见和尚仍然盘坐在青灯旁,心无旁骛的转动着佛珠。 他咳了咳,道,“大师,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只见和尚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对他道,“多谢殿下一直为此事挂心。” 萧钧点了点头,看向门外,和尚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须臾,便见一年轻女子踏入门中,神色极其清冷,但那副眉眼,却还隐约透着当年的影子。 和尚一怔,眉间微凝,许久,终于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月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将他的意外与激动显露无意。 拂清却笑得无比清冷,只道,“难得,这么多年了,卫大将军居然还记得我?” 和尚面上却是久未见过的激动,仔细的凝望着她,叹道,“月儿,你长大了许多,你,很像你娘……” 话未说完,却听“脩”的一声,一柄寒芒出现在拂清手上,幸亏萧钧眼疾手快拿刀来挡,否则,那剑锋一定会没入和尚的胸膛…… 那样清贵的人物,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却在此时,又听雨燕迟疑道,“可是……奴婢听说,殿下方才入了后院,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忙道,“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答说,“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对了,相爷也在旁边,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话音落下,晏明云眉间一皱,不知为何,心间隐隐升起一种危机感。 那个女子…… 一旁,眼见她忽然变了脸色,雨燕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那日的疑虑也重又浮上了心头。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雨燕一愣,正想问一问,却又听她道,“你可还记得吗,望月居以前是个堆杂物的院子?” 雨燕是晏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同晏明云差不多,也算是一同在府里长大的,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那个地方,原来挺破败的,七八年前才翻修成现在这样子的。” “对。” 晏明云点了点头,“我好像还记得,里头曾经住过人,是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儿正好比我大一岁。” 就如同那个明珠一样。 她说“正好”,其隐意不言而喻,雨燕反应过来,被她的猜测所惊讶住了,赶紧道,“奴婢也还有些印象,不过听说那女人犯了错,害怕责罚便偷跑了出去,早就冻死在外边了……” 实在是年代久远了,细算下来,她们那时恐怕才刚记事而已,是以模模糊糊,并不是很肯定,就连方才所言,也是雨燕小时候从大人们闲话里听来的。 府中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下人们也只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嘀咕两句,什么“那女人的命实在不好”,“可惜了那个孩子……”之类的,小孩子们好奇去问,却被大人们插卡打诨的敷衍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洗刷人们的记忆,后来年轻的家主官运亨通,从默默无闻的翰林院学士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府里的事情繁杂,那件事便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 可不知为何,晏明云今日偏又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曾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对方穿着破旧的衣裳,隔着门缝,好奇而又胆怯的看着自己,被门中人一声呼唤,又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她仿佛也问过那是谁,但没人敢告诉她,后来,那母女俩便不见了,她只隐约记得,她们的离开,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仅有的回忆到此为止,而回到眼前,晏明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所以这个父亲特意取名为明珠的女子,究竟是谁,她来晏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晏明云正有些不寒而栗,一旁的雨燕却转而道,“对了姑娘,下月就是老夫人寿宴了,奴婢昨儿听人说,安王殿下要来,相爷特地吩咐了,叫从现在开始重新修整园林。” 安王…… 听见这个名字,晏明云终于回了神。 安王与宁王年纪相当,同样是谪仙般的人物,只是不同于宁王的清冷不易靠近,安王倒是好说话的很,满朝文武都夸他性子好。 更要紧的事,安王乃皇后之子,身后有坚固的力量支撑,似乎,前途更加明朗…… 晏明云知道,家中长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她嫁进皇室,也正为此而加紧努力着,而她自己,自然也是愿意的。 所以,她不能容许任何隐患产生,阻碍自己与相府的前途…… ~~ 红日初升,天光大亮,新的一日开始了。 朝会并非每日都有,文武百官也无需每日都早起赶进宫来拜见君王,但君王若想见谁,只需一句话。 萧钧奔波了大半夜,回到王府后尚未来得及休息,便得了父皇的传召,只得赶紧更换蟒袍,备车进宫。 彼时不过卯正,他到时,乾明宫里的夜灯尚未熄灭,而暖阁里已经摆了一桌的点心,他的父皇宣和帝正在用早膳。 得了允许,萧钧迈入暖阁,余光里瞧见,殿中除过随侍的宫人,二弟萧瑀居然也立在一旁,他稍稍顿了顿,给饭桌前的父皇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和帝微微颌了颌首,他便立起去了一旁,直觉与萧瑀并肩等着,两兄弟互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都不敢多言。 帝王用膳,规矩极重,此时除过宣和帝用膳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暖阁里安静的可闻针落,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御膳终于结束,宫人们将碗盘一一撤走,萧钧重又来到父皇面前,垂首道,“不知父皇找儿臣所为何事?” 宣和帝嗯了一声,“听闻昨夜你去了晏楚府上,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倒是走得快,天才刚亮,就已经传到宫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交代道,“儿臣昨夜外出京郊,偶然遇见寒雨堂的行踪,便下令追赶,岂料那刺客一路入城,并没入了晏府附近,为了避免晏相遭遇不测,便入了晏府查看。” “那可找着了?”宣和帝问道。 他摇了摇头,“晏府一切安好,儿臣最终只查探到,刺客消失在城西锦山一带,但可以肯定的是,寒雨堂已经入了京城。” 宣和帝闻言凝起了眉,道,“这个寒雨堂朕已经听说了,此前浙闽一带屡有官员死于非命,皆是出自其手,如此目无纲纪,实在嚣张,这阵子你不必出征,便负责此事吧,一定尽管铲除这个毒瘤,还朝廷安定。” 萧钧便应了声是,又谏言道,“寒雨堂固然可恨,但须知这不过只是个杀手组织,买凶者却另有其人,儿臣以为,眼下除过扫除寒雨堂,更要紧的,应该找出幕后黑手才是。” 宣和帝颌首,“这是自然,一并交于你去办便是,朕稍后会下诏,令三司听命与你。” 萧钧便应下谢了恩。 一旁,萧瑀眼见父皇交代完毕,心间暗暗一动,忙趁机问萧钧道,“长兄昨夜怎么会去了京郊?” 34.第三十四章 御旨已下,没有更改的余地, 没过几日, 安王府的聘礼便送进了晏府。 嫁女原是喜事,可这样的嫁女, 晏家众主子们的喜悦自是大打折扣了。 好在安王倒是给足了面子,虽是侧妃, 聘礼也十分的优厚, 甚至宫里的帝后二人也各添了一笔,以示重视, 才叫外头的非议之声稍稍淡了一些。 晏家长辈们再怎么不愿, 事情已成定局,接下来也只得好好为晏明云准备嫁妆,请绣娘, 绣喜服,置办各式物品,一时间, 沉寂了许久的晏府再度忙碌了起来。 而相较之下, 事不关己的望月居倒依旧闲散。 天愈发的冷了, 虽说府中过冬的炭薪充足,但旁的屋里还是没有拂清房里暖和。 小翠和小霜便大多数时候都窝在主子跟前取暖,姑娘是前所未有的宽厚主子, 跟她待在一起, 小丫头们都很舒服。 小翠一边做针线, 一边同拂清报告府里的新鲜事, “姑娘可知道,今早宫里来了消息,大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下月末呢。” 拂清哦了一声,微有些意外,“这么早?” 现如今已经十月下旬,算起来,也不过一个多月了。 小翠今次听的比较详细,一一同她解释说,“听闻忠勇公府的那位老太太身体不太好,恐怕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一旦没了,那位赵家小姐恐怕得在家中守上几年的孝,忠勇公府不敢叫安王殿下等,只得一边尽力保住老太太,一边求了礼部,叫婚期提前。可常言道,正月不娶腊月不定,这样一来又必须得赶在正月之前,所以选来选去,最终定在了腊月初,先前早就说好了的,安王爷是正妃侧妃一起娶,所以咱们大姑娘也只得跟着提前嫁了。” 原来如此。 拂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早也有早的好处。” 小霜不知主子的深意,忙也跟着说,“这样一来,咱们大姑娘岂不就要在王府过年了?王府一定比咱们府中还要热闹的多吧?” 小翠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那是自然,你想啊,今次安王府里一下多了两位娘娘,能不热闹嘛?” 话中不无调笑的意味。 可惜憨厚的小霜却未听懂,只点头哦了一声,也没跟着笑。 小翠有些失望,只好又对拂清说,“晏家族中的姑娘一向不多,想必今次姑娘要去安王府送亲了。” 出乎意料的,拂清嗯了一声,显得兴致盎然,道,“可以啊,我也正想去见见世面呢。” 又听小翠咂嘴道,“不过说起来,三家一起办喜事,倒是热闹,就是赵家姑娘是正妃,忠勇公府肯定喜气洋洋,没准儿一高兴,那位老太君又能多活几年呢!只可惜,咱们府里的老爷夫人就不一定了,之前安王府下聘的时候,夫人的笑容都是硬撑出来的,别提多难看了。” 拂清没有说话。 陆氏脸色难不难看,与她没关系,她只知道,皇后的嫡子安王大婚,作为亲姑母,萧怡容一定会去参加婚宴的。 ~~ 接下来的日子,晏府都在忙碌中度过,下过几场雪后,眼看着就到了晏明云出阁的日子。 不知为何,今日仿佛有些格外冷。 但尽管如此,天还未亮,晏府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时到今日,再如何不愿也都成了定居,所以晏相爷发了话,叫府中办的尽力隆重些,毕竟女儿也是嫁进了皇室,若是满府里都不高兴,传到外头,指不定要惹下什么祸事。 晏明云一早起就在上妆,无暇他顾,晏家的其他人等,则在用过早饭之后,都去了老太太院里。 等会儿晏明云要在这里拜别亲人,登上安王府的花轿。 努力高攀了一辈子,最看重的大孙女还是没能挣到该有的正妃,心气高的晏老太太还是有些过不去心里的坎。 尤其等晏明云到后,瞧见她身上暗红色的嫁衣,更是觉得刺眼,不咸不淡的叹了口气,道,“这赵家选来选去的,偏选了这么个好日子,外头街上都上了冻了,你又穿的这样单薄,万一冻坏了可怎么好?” 晏明云只觉得耳中一刺,原本满是憧憬的心间顿时凉了几分,然奈何那是祖母,又不能不敬,是以只得僵硬的笑了笑,缓和道,“祖母放心,她们给我备了手炉,婚辇里不冷的。” 陆氏却不高兴了,立时道,“这日子是礼部选的,必定是大好的吉日,再说了,入了冬哪里不冷?安王府自有准备,母亲就不用为这种小事操心了。” 自打与晏楚撕破了脸,陆氏对晏老太太也不若从前敬重了,因此一听老太太话里挑刺,她当即就顶了回去。 但晏老太太也不是个吃素的,一听她语气不好,立刻要摆脸子。 就在战火一触即发之际,忽听一声轻咳,晏相爷开口,对晏明云道,“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为父有几句话要对你说,王府非寻常人家,你嫁过去后,更需谨慎,无论何时,当恪守女德女训,遵循王府规矩,服侍好安王殿下,并辅佐王妃料理好王府,争取早日为殿下绵延子嗣。” 这最后一句才是最要紧的,陆氏也赶紧道,“这才是最重要的事,记住,只要能早日为殿下绵延子嗣,你便还有机会。” 其实这些事情,早在应下安王的时候,晏明云便已经想好了,此时自然点头应是。 紧接着,眼眶却又泛起红来,对着上座的祖母父母道 ,“从今往后,明云不能再在父母长辈面前尽孝,还请长辈们好好保重。” 语罢,跪在地上,郑重向长辈们磕了个头。 陆氏早已拿出帕子抹起泪来,晏楚也是百感交集,晏老太太也终于暂时放下别扭,露出不舍的样子,就连小少年晏明泽,也有些神色复杂。 却唯有拂清是个异类,冷眼看着一切,心里却只关心着自己的计划。 磕罢头,丫鬟们扶着晏明云立起身来,陆氏仿佛还想再嘱咐几句,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嘴,却见一仆妇掀帘进了屋,对众人道,“吉时已到,安王府的婚辇已经来了,请大姑娘出阁了。” 萧瑀今日要去忠勇侯府迎娶自己的正妃赵氏女,晏家这里,自然不会见到他的影子,因此,也只能请晏明云自己上轿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早在晏明云应下萧瑀之时,一切就已经注定,她此时就算心间再不平衡,也只能咬紧了牙关,不能露出来。 晏楚也只得点头道,“那就去吧,别误了吉时才是。” 晏明云应是,身边丫鬟们围了上来,再次为她整理妆容,最后披上盖头,扶着她出了颐安堂。 依照规矩,晏家还要派出一批人去送亲,父母亲自是不能去的,但晏明泽可以,而因着顶了“义姐”的名号,拂清也可以,此时,二人便随着其他送亲的亲眷一道,跟着出了晏家大门,去往了安王府。 ~~ 寒风中吹吹打打的一路,晏家的送亲队伍终于到了安王府。 不是正妃,少了许多步骤,萧瑀携赵氏女拜天地的时候,晏明云已经被喜娘们接到了自己的院中。 作为送亲的女眷之一,拂清也过去陪了一会儿。 只是晏明云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晏明云,因此,不过露了下脸,她便又去了院子里。 待赏够了景色,终于听见外头越来越热闹起来,她遂又悄悄溜了出去。 今日安王府喜气盈盈,铺天盖地,宾客来来往往,格外热闹。 拂清也做了贵女的打扮,樱红色的长袄,外披狐裘披风,看上去与来赴宴的许多女子们差不多,在安王府里行走,倒也不是很惹人注意。偶有因相貌注意到她的,多看了两眼,她便微微垂首,做出羞涩的模样,快步避开。 还好,今日能来赴萧瑀婚宴的,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朝中权贵,总之都是些极注重脸面的人,并没有行止放浪的登徒子来纠缠她。 只是没过多久,忽然打远处迎面过来一个人,叫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正所谓冤家路窄,又是萧钧。 今日是他兄弟的婚宴,他来参加也并不意外,尤其还穿了庄重的礼服,衬的人更是清俊。 但尽管美色宜人,拂清因有要事在身,并不想与他耽误时间。 便打算调转方向避开。 哪知才走了几步,他却大步追了上来,一下拦在她面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而后才道,“你也来了?” 这不废话吗,拂清嗯了一声,道,“我来送亲啊,殿下不也来喝喜酒了吗?” 说着又看了看左右,道,“今日人多,殿下少与我说话的好。” 便打算离开了。 哪知萧钧却忽然又靠近她一下,压低声音,快速道,“等会陛下极有可能亲临,御前侍卫会随驾而至。” 意在提醒她,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极有可能会造成麻烦。 哪知她却将眼珠一转,道,“如此说来,正是大好时机,我今次可一定不能错过才是。” 语罢竟还冲他嫣然一笑,道,“多谢殿下提醒。” “什么?” 萧钧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正在此时,却听身后有呼唤声传来,“宁王殿下……” 他怔了怔,只得转头看去,发现是皇室的几位宗亲,皆是打外地回京,专门来参加萧瑀婚宴的。 而再等他回头,面前的女子却不见了踪影。 他眉间一紧,然眼看那几位宗亲已经到了眼前,却也只得收回目中疑惑,先与他们打起了招呼。 然却始终无法放下担心,她方才所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 随着婚宴开席,安王府中越来越热闹了。 拜托萧钧之后,拂清很快办好了事情,而后又快速回到了晏明云的院子。 时间安排的刚好,她才回来不久,便见有安王府的丫鬟请她去吃酒。 毕竟是侧妃的娘家人,也不能怠慢的。 拂清自然应了下来,理了理衣装,跟着来人去了女宾们的宴席上,坐下前,还不忙询问安王府的丫鬟,“不知侧妃娘娘用过饭了没有,今早家中忙碌,娘娘早饭也未好好吃,今日时间还早,可千万别饿着她才好。” 丫鬟们赶紧应道,“姑娘放心,饭菜早已备好,这会儿也已经送进侧妃房中去了。” 她点了点头,替晏明云道了声谢,这才坐下用饭。 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都道晏家姐妹关系真好,连吃饭都挂念着。 她微微笑了笑,没多言语,悄悄望宴厅的上座看了看,只见萧怡容果然在列,今日一贯的花枝招展,与周围贵妇们谈笑风生。 再一瞧,她身边侍立的那个美貌丫鬟,岂不正是那日与常乾鬼混的女子? 很好,都来齐了。 她收回目光,心间暗自一笑,再酝酿酝酿,等会儿叫众人看大戏。 王府婚宴自是与寻常人家不同,席上的珍馐美味,甚至精致过了先前的长公主寿宴。 宴间又有乐舞助兴,赴宴的宾客们无不笑容满面。 众人按年纪与尊卑排座,与拂清同桌的,都是些岁数差不多的少女,听言谈,像是皇室及忠勇侯府的居多,不过她谁都不认识,只默默吃着自己的,一边注意上座的动向。 过了一阵,只见先前关注的那个丫鬟同萧怡容低语了几句,便离开了宴间,面上神色如常,倒是看不出来什么。 拂清却是心间一定,默默在心间估算了下时间,时候一到,也悄悄离席了。 好在同桌也无人与她相熟,并无人关注她。 众人继续吃酒聊天,没过多久,忽听外头有人来报,道是皇帝皇后亲临,请大家离席迎驾。 安王乃皇后嫡子,这样大喜的日子,身为父母的帝后亲临,倒也在情理之中,闻听此言,众人除过稍稍有些意外,也不敢耽搁,忙都理了理衣装,出门去了。 众人匆忙来到外头,果然见帝后二人踏进府中,一时间赶忙下跪齐呼万岁,场面甚是壮观。 宣和帝今日心情倒是很好,笑呵呵的发话道,“朕今日同你们一样,也是来喝喜酒的,因此不必太过拘谨,平身吧。” 众人齐声谢恩,纷纷立了起来。 今日皇子们都来赴宴,此时正立在人群前头,新郎官萧瑀一身正红的喜服,笑着道,“不知父皇与母后亲临,儿臣未能出府迎接,实在罪过。” 宣和帝打量他一眼,叹道,“今日一过,你便正式成人了,肩上担子愈发的重,往后行事当更有分寸才是。” 萧瑀赶忙应是,躬身道,“儿臣一定谨记父皇教诲。” 儿子终于成家,且还一下拢住两家不容小觑的势力,皇后心情也是十分好,忙也同萧瑀嘱咐了起来。 而宣和帝则将目光投向了萧钧。 他人高马大的,就站在萧瑀身旁,想不注意都难。 思及老大还没成家,老二都成了,老父亲心间五味可想而知,不由得叹道,“你兄弟都已经大婚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叫朕放心?” 众目睽睽之下,萧钧当即一顿,忙垂首道,“叫父皇操心,是儿臣不孝。” 仔细一瞧,俊脸上还微微染着红色。 这个时候,同皇后说完话的萧瑀忙过来圆场,笑道,“父皇莫急,今日且先喝儿臣的喜酒,没准等过了年,就能喝到长兄的了。” 众人都陪着呵呵一笑,一旁的宦官忙上前提醒道,“今日天冷,不如请陛下先入宴间?” 萧瑀也赶忙道,“请父皇移驾,宴间早已准备就绪。” 宣和帝点了点头,便往里走去。 大队人马自然也赶紧跟上。 哪知没走几步,却见有人匆忙跑到安王府管家身边,耳语了几句,就见管家立时变了脸色。 宣和帝眼尖,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立时停步问道,“何事?” 众人一愣,也跟着投来目光。 管家见瞒不住,只好上前禀报,“启禀陛下,方才有人说,在后院发现了几名家奴被打晕,奴才正要差人去查看。” “什么?” 话音落下,宣和帝当时就皱起了眉,而一侧的御前侍卫,已经十分警觉地围了上来。 作为主人家,萧瑀也很是意外,忙发话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查!” 难得父皇来一回他的府邸,今日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管家赶忙应是,立刻指挥府中侍卫家丁前去查看,宣和帝也朝御前侍卫使了使眼色,于是又有几名侍卫加入了行列。 见此情景,萧钧却是心间一紧,忙朝女宾的方向看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却见拂清正好好的待在人群里头。 见他看过来,还十分坦荡的与他对视了一下,又无奈的弯了弯唇角,很是无辜的模样。 她这样子…… 他愈发疑惑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侍卫们有了收获,赶紧回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后院确实有几人被打昏,奴才们找了一下,有所发现。” 宣和帝哦了一声,忙问道,“什么发现?” 却见那侍卫神色颇有些不太自然,还特意瞧了瞧萧怡容的方向,而后才道,“奴才们发现,是常驸马酒后宣.淫。” 35.第三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 一旦事成, 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那么为了脸面,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 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 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 却听小翠在旁道, “姑娘,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 这种登徒子,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道, “当时又没旁人在场, 我无凭无据的, 只凭一张嘴去说,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 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 所以晏楚管不管, 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 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萧瑀却假装惊讶,“如此说来,是我看错了?大约少见长兄与女子说话,有些太过于惊讶了。” 萧钧没再接话。 宣和帝嗯了一声,转而谈起其他的话题,两个儿子陪着交谈,态度恭敬。 倒是一旁的皇后,瞧了瞧父子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 相较于皇宫,玉津园中奇花异木更加数不胜数,随着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景色更是怡人。 今夜宴饮为次,赏景为主,在殿中休息过一会儿后,御驾又移至园中,赏起景来。 有大臣宗亲在皇帝身边相陪,皇后便寻了空当去到一旁稍歇,又将萧瑀叫到身边,叹道,“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 萧瑀一愣,忙问,“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父皇一直为你长兄的婚事操心,你又不是不知,方才还特意提到,就不怕你父皇一开口成全了他?晏相如今颇得器重,家底又厚,若真的归顺了他,岂不是你的损失?” 却见萧瑀一笑,道,“母后多虑了,那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晏相接她入府,无非沽名钓誉之用,你以为他会当真为了此女赔上全副身家?儿臣不过是想提醒父皇,别以为萧钧当真不在乎权势,否则,他特意跑到晏府,是为了做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母后误会你了,不过晏楚此人,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本宫方才瞧见,他的长女姿色尚可,行止也稳妥,你觉得如何?那毕竟是长女,可比那义女强多了吧。” 萧瑀笑了笑,道,“母后眼光自然好,只是现如今急不得,儿臣才刚提了长兄与那义女的事,若此事再流露出别的想法,只会叫父皇起疑。” 皇后颌首,“还是考虑的周到,罢了,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话音落下,又见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妥当,请他们移驾,母子俩便停止谈话,一同往设宴的蓬莱仙馆去了。 ~~ 这蓬莱仙馆非一般的宴厅,其间亭台楼榭,流水环绕,宾客们依溪水而坐,效仿文人们春日里的曲水流觞,取的就是一个别致的心意。 今日天子与众臣同乐,规矩不似寻常严苛,男女宾客场地以假山隔开,各自娱乐,但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别有一番乐趣。 少女们心知二位皇子就在隔壁,倘若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纷纷心怦怦乱跳,面染桃花。 更有大胆的,主动在宴间献艺,抚琴唱曲,妄图能引起隔壁皇子们的注意,留下些印象,不想却遭到皇后轻视,适得其反。 晏明云看在眼中,心间冷笑,堂堂皇室,自然是端庄大方者方能胜任正妻,那些能歌善舞的,都是供人玩乐的妾室罢了,这种场合来出这种风头,真是傻的可以。 所以她使出十二分的定力,令自己整衣危坐,姿态娴雅,十足贵女风范。 只是尽管如此,她心间仍有些放心不下。 拂清就在她身旁,今日穿戴与自己没差多少,乍一看去,竟还要比自己明艳几分…… 又思及她的身份,晏明云心间忍不住一阵寒意起,不由得去瞧晏明璐。 眼神相触,晏明璐对她微微颌首。 晏明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 而就在她们近前,拂清似乎并未察觉,兀自饮下了面前的果酒。 没过多久,却直呼头晕,遂起身暂离宴间,去到一旁醒酒。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园中楼台皆被灯火照亮,一眼望去,灿若星河,歌舞宴乐,不绝于耳。 拂清走了一阵,方寻到一处稍显安静的地方。 正吹着凉风,身后却忽然有声音响起,问她,“怎么出来了?” 她顿了顿,回身望去,只见面前出现一青年,华裾鹤氅,恍若谪仙,正是宁王萧钧。 说来也算位熟人了,她扯了扯嘴角,打了声招呼,“见过殿下。” 萧钧嗯了一声,往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她道,“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罢了,殿下怎么也出来了?” 说着环顾四周,似笑非笑的道,“今日园中那么热闹,殿下偏出来与我说话,就不怕惹人眼?” 这话显然是在调侃,萧钧方才也不是没有听到方才假山之后那些献艺的歌曲,微微吸了口气,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拂清仿佛饶有兴致,点了点头,望着他道,“你说。” 萧钧也看着她,道,“当年的事,你同卫将军之间有些误会,那日你走的太急,没有听见其实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将军……” 她今次仿佛没有那么戒备,听见卫离之名,也没有过分激动,只是哦了一声,问道,“那是谁?” 语气很是平静,话末尾音微微挑起,仿佛带着一丝……醉意。 醉意? 萧钧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正想问一问,然还未开口,却直觉一阵香风扑面,眼前的姑娘身子一歪,直直倒进了他的怀中…… 两人一愣,齐齐望去,只见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男子,同样的金冠蟒袍,却是安王萧瑀。 萧钧眉间微顿,下意识的松了手。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又对萧钧道,“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36.第三十六章 宣和帝快刀斩乱麻, 甫一出手, 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对此,他本人亦感觉十分欣慰。 只是想了一下,他还觉得有些不放心, 遂又对萧钧道,“有件事情,朕需要提前提醒你一下, 朕看这个丫头,可不像表面那般温顺,所以你无论有多喜欢,日后也切忌要有分寸, 该有的规矩一定得有,该有的威严也绝不可失,免得叫她恃宠而骄,没了规矩。” 恃宠而骄, 没了规矩…… 萧钧心间一顿, 一时间五味杂陈, 有口难言起来。 ——说实话,规矩这种东西,她一向没有,而至于恃宠而骄,她这样的女子, 会吗? 可无奈父皇并不知实情, 为了避免麻烦, 他只得应了声是,不再多说。 哪知却又听父皇道,“先这样吧,眼看快到年底,朕手头也忙,等开年之后若得空闲,朕再给你指个正妃,也好压一压她……” 正妃? 萧钧顿时一个激灵,赶忙推拒道,“父皇的心意儿臣心领了,但还是免了吧,儿臣暂时没有余力……” 只一个拂清就够他费尽了心力,他可不是萧瑀,没有精力去应付两个女人,也根本不想去应付。 而且现在,他当务之急,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事。 他心里自是分明,哪知这话落在宣和帝耳中,却生出了别的意思。 宣和帝看了看他,意味不明的笑道,“好了,回去吩咐长史府,叫他们与礼部一同操办吧,朕会叫他们尽量选个早些的日子,你也加把劲儿,争取早日给朕添个皇孙。” 萧钧,“……” 皇孙? ……好吧。 父皇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期盼中,叫他实在不忍去打断。 可他心间很是清楚,也很是忐忑,那个姑娘,现在该气坏了吧…… ~~ 出了安王府,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回到了晏府。 相较于出门前,此时的晏相爷,连日来淤积在眉间的阴霾一扫而光,明显高兴了许多。 拂清看在眼里,心间却冷笑了一下,道,“义父,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歇一歇。” 晏楚微有些意外,原还想与她谈谈,见状只好打消了念头,颌首应道,“今日起得早,也辛苦你了,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咱们再说。” 她嗯了一声,再懒得多言,径直回了望月居。 而晏相爷不必说,自然又被等待已久的晏老太太给叫了过去。 晏楚也急于跟老母亲分享喜讯,遂一路脚步生风。 然而待入了颐安堂才发现,陆氏也在里头。 晏明云今日大婚,原本晏家也摆了酒席招待族中亲友,然晏楚忽然被叫走,实在叫众人不明所以,酒席也只得匆忙收了场,此时终于等到他回来,晏老太太赶紧问道,“陛下如此着急的传你,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莫不是明云怎么了?” 陆氏也顾不得其他,一脸着急的看着他。 晏楚却笑了笑,同老太太道,“母亲放心,明云没事,陛下找我是为了明珠。” “明珠?” 众人一愣,一脸的不解。 晏相爷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陛下对明珠十分满意,直接给她赐了侧妃之位,指给了宁王。” “什么?” 老太太一惊。 话音落下,满屋哗然。 这时候,别说晏老太太及陆氏了,满屋的下人们皆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晏家名正言顺的嫡出大姑娘好不容易才捞了个安王侧妃来当,这明珠不过才去送了个亲,居然一下就得了陛下亲封的侧妃,眼看着就要嫁进宁王府了?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老太太还是有些不信,再度问道,“你说什么?明珠被封了侧妃?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在骗我?” 晏楚忍不住一笑,道,“我岂会拿这种事情来说笑?方才陛下金口玉言,当着宁王与我的面许的诺,当时明珠也在一旁。原本是要封孺人的,可我为明珠争取了一下,陛下念及明珠先前救我有功,便直接给了侧妃之位,还说要礼部来操办,礼数不能少。” 见他说得如此头头是道,晏老太太终于敢相信了,立时就高兴了起来,连声道,“没想到这丫头竟会有此际遇,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说来,今日也幸亏叫她去送亲,否则哪能遇见这样的好事?” 说着往门外瞅了瞅,又问晏楚,“她人呢?快把她叫过来,我有话要跟她嘱咐。” 晏楚忙解释道,“她今日乏了,又一下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难免有些懵,我叫她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跟您请安吧。” 老太太此时根本顾不得挑理,连声应道,“好,好,叫她好好歇着,对了,再嘱咐厨房,这几天多给她做些好的,补一补,我瞧她身子还是有些单薄,都要嫁人了,这样怎么成?” …… 眼见这一幕,下人们悄悄互换眼神,无不在心间感叹。 同样是侧妃,上回大姑娘的赐婚旨下来的时候,老太太可不是这样的反应…… 而此时,从头到尾一直被忽视的陆氏,已经彻底愣在了那里。 她辛辛苦苦教养大的嫡女费尽心机,才能得到的位子,那个贱丫头居然轻轻松松的就拿到了手中。 凭什么! 人都在晏老太太那里,望月居一如既往的清净。 拂清懒洋洋的踏进院子,才一露面,小翠小霜就赶紧迎了上来,殷勤的道,“姑娘可回来了,今儿天冷,您冻坏了吧?” 拂清淡淡道了声,“还好,”又吩咐她们,“给我准备点热水,我要沐浴。” 浓妆艳抹了一整日,着实腻死了。 两个丫头应下,赶紧去忙活,没过多久,她就踏进了满是热水的浴桶里。 水雾氤氲,洗去一身的疲惫,她坐在里头,舒服的闭上了眼。 其实今日本没怎么活动,那些疲乏皆在她心间罢了。 小翠撸起袖子帮她洗头,一边好奇的打听,“姑娘是同相爷一起回来的吧,您可知道陛下找相爷做什么?方才相爷吃着酒席就被叫走了,满府上下都紧张的厉害,还以为是大姑娘有什么事呢。” 很显然,这会儿功夫,消息还没传过来呢。 拂清眼睛都没睁,淡淡说了句,“没什么,是皇上给我下了道赐婚旨。” 小丫头惊得手一停,立时问道,“陛下给您赐婚?天,那,那赐给谁了?” 只听非常简洁的两个字从她嘴里飘了出来,“宁王。” “啊,宁王!” 小翠彻底停手愣在了那里,一时间说不出惊吓还是惊喜。 只结巴道,“那,那那这样说来,您也要当娘娘了?” “什么娘娘不娘娘的,不过是个侧妃罢了。” 语罢,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侧妃?” 小翠却依然沉浸在惊讶里,连声道,“那您岂不同大姑娘一样了?” “的确。” 她点了点头。 这可谓殊途同归了吧,谁能想到,除过男人不同,她现如今的确同晏明云一样的。 小翠一顿,立刻又惊喜起来,“大姑娘好不容易才要来的位份,您不过去吃了趟喜酒,就拿到手了?” 拿到手? 这说得,她好像很想要似的。 拂清微微叹了口气,很想澄清,却发现根本澄不清了,只好重又闭上了眼。 小翠见状一楞,试着问道,“姑娘好像不高兴?” 她脑袋枕着桶壁,懒洋洋的道,“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不过换个地方待着吧了,都一样。” 像是在说给小翠,也实在说给她自己。 嘴上虽然这样说,可这副模样,明显是在郁闷啊。 小翠眼珠转了转,忙顺着话道 ,“就是,听说宁王府现如今除过宁王自己,根本没有别的主子,可比咱们府里简单多了。还有,王爷的长辈都在宫里,您平常也自由,最要紧的,听说王爷生母早逝,这样一来,往后就没有婆婆压制您了,啧啧,算来算去,这可是实打实的好日子啊!” 好日子…… 拂清又扯了扯唇角,敷衍的一笑。 从世俗看来,小丫头的确分析的条条在理,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乱呢? 她心间叹了口气,复睁眼对小丫头道,“你去给我泡杯茶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小翠心道糟糕,莫不是自己说错了话,惹主子不高兴了? 但又不敢多问,只好应了声是,乖乖出去了。 余下拂清一个人泡在热水了,越想,越是奇怪。 奶奶的,她居然要“嫁”进宁王府,做萧钧的侧妃了! ~~ 小翠说的不错,相较于晏家,宁王府的确简单多了。 譬如此时一得了赐婚的消息,府中众人无不惊喜感叹,王爷出宫建府这么多年,府里终于要有一位女主子了。 对此,管家赵安最是积极。 这日,眼见萧钧入了府门,他立时跟了上去,问道,“殿下,府中头一次办喜事,奴才也不知如何安排,礼部先前派了人来,叫府里现在就开始准备,只是奴才现如今还不知侧妃的喜好,依您看,把侧妃安排在哪处院子为好?” 萧钧想了想,道,“找处清净的吧,她应该不爱热闹。” 赵安赶忙应是,问道,“王爷看红枫堂怎么样?那里风景优美,花木环绕,平素最是清净。” “红枫堂?” 萧钧想了一下,那处在园子后面,离他不是太远了些? 遂摇头道,“不好,有些太过僻静了。” 这叫赵安一愣,只得再道,“那清凉居如何?在莲湖旁边,开门见湖,视野开阔……” 话未说完,又被萧钧否决,“不好。” 什么清凉居,名字听着就冷清,而且莲湖那么大,见她一趟还得乘船? 荒唐! 赵管家大感头疼,心间不由得疑惑,平素好说话的主子,今日怎么这般难伺候起来? 想了又想,他忽然眼睛一亮,暗自咬了咬牙,试着道,“那邀月阁如何?离前院最近了,视野也好,往上赏月不错……” 谁料这句话却正中下怀,萧钧稍想一下,终于点头,“不错,就叫人去准备吧。” 赵安松了口,赶忙应下。心间忍不住暗叹,好个主子,嘴上说人家喜欢清静,到头来还不是离前院最近? 不过这样也好,回头王爷在前头忙完公事,走几步就进了邀月阁,与美人时时待在一处,郎情妾意两厢情浓,没准很快就能给府里添小主子了! 赵管家心里很是高兴,立刻动力十足的吩咐人手去了。 而萧钧,则望了望邀月阁的方向,不知不觉间,唇角竟也微微翘了起来。 无论如何,待她入府,他可时时见到她了…… ~~ 消寒图每日填画,冬日继续消弭。 晏家还是那个晏家,拂清也还是拂清,但自打赐婚旨降下,她的待遇可谓与从前大大不同了。 每日才一起床,颐安堂里晏老太太的关爱便随着早饭一起来到了眼前。 什么燕窝粥,归元膏,各类名贵珍馐摆满了她的桌子,送饭的丫鬟仆妇们扬着一脸的笑,跟她道,“老夫人交代了,姑娘身子太过单薄,这些日子该好好补补才是,姑娘想吃什么,尽管叫人来吩咐。” 拂清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谢,转头却赏给了小霜小翠吃。 她一个半出家的人,可消受不了如此奢侈的饭食。 两个小丫头是既惶恐又不解,私下里悄悄问她,“姑娘,老太太有点儿太奇怪了吧,之前大姑娘出嫁的时候,她也没这般关照啊,那时候一想到大姑娘要嫁去做侧妃,气的好几天不跟大姑娘说话呢,如今对您这般热切,到底为什么啊?” 却见拂清扯了扯唇角,道,“那是因为我与晏明云不一样啊,人家是嫡出的长女,自小不知担了多少希望,一直冲着正妃去的,而我呢,一个半途进门的义女,他们最多也就指望我去做个侍妾的,这冷不防却换了个侧妃,白捡了大便宜,心里头自然高兴。” 小翠一顿,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 只是稍稍犹豫一下,又忍不住道,“其实您跟明泽公子一样,什么都好,独独缺了出身这一项,我敢说,如果您是夫人生的,宁王妃之位也一定能拿下的。” “说实话,奴婢觉得,宁王殿下对您很是重视,听说连聘礼都是他亲自选定的,一点都不比安王给大姑娘的差。” 说来也是,御旨下过没多久,萧钧就送了聘礼过来,她从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所以根本没上心,还是小翠亲自一一过了眼,跟她禀报说,东西十分丰盛,该有的都有,一样也不缺。 一样也不缺,当时拂清听了,只在心间冷笑,反正这些麻烦事儿都是他惹出来的,他当然得负责了! 不过对于小翠此时所提的出身问题,她立时道,“我很庆幸自己不是她生的,否则,谁知道今日会是什么局面?” 什么正妃侧妃,谁在乎? 小翠一愣,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是奴婢多嘴!请姑娘莫生气,姑娘的好心肠,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比。” 生平头一次遇见这样一位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主子,有什么好吃的,都分给她们吃,什么事能自己做的,必定亲力亲为,从来没把她们真的当下人看过。 说着又想到了更加要紧的问题,她又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您会带奴婢去宁王府吗?奴婢也知自己笨手笨脚,从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虽然实在不想同姑娘分开,但又担心到时候丢了姑娘的脸。” 却见拂清笑了笑,道,“那是当然,我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今次咱们正好一同去见见,对了,还要带上小霜,一个都不能少。” 说实话,从前拂清是个喜欢自由的人,拜别师父之后,一直独来独往,在她先前的计划里,也根本没有打算会与谁发生牵扯,只想着等替阿娘报了仇,再回去见师父就是了。 毕竟那时候,根本没有预料到会与萧钧产生牵扯,更遑论要嫁给他。 但现在呢,这一步已经猝不及防的逼到了眼前,她如果不带走这两个小丫头,谁知道陆氏会对她们怎么样? 不用说,那些因为憎恨她而无处宣泄的仇恨,必定会尽数撒到她们身上。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待到那时,她与无能而害死阿娘的卫离,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只能带走了。 以她的了解,萧钧还算是个厚道的人,如若跟他好好说说,他应该会好好安置她们的…… 想到随之而来的问题,她叹了口气,眼下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所有的计划都得重新考虑了。 真实麻烦! 还有,之前那人动不动就翻墙入户的来见她,现在怎么都不露脸了? 怕不是心虚了吧! 哼,她倒想等着看看,他能躲到何时? 37.第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 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 一旦事成,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那么为了脸面,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 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却听小翠在旁道,“姑娘,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这种登徒子,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 道, “当时又没旁人在场, 我无凭无据的,只凭一张嘴去说,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 所以晏楚管不管, 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 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萧瑀却假装惊讶,“如此说来,是我看错了?大约少见长兄与女子说话,有些太过于惊讶了。” 萧钧没再接话。 宣和帝嗯了一声,转而谈起其他的话题,两个儿子陪着交谈,态度恭敬。 倒是一旁的皇后,瞧了瞧父子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 相较于皇宫,玉津园中奇花异木更加数不胜数,随着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景色更是怡人。 今夜宴饮为次,赏景为主,在殿中休息过一会儿后,御驾又移至园中,赏起景来。 有大臣宗亲在皇帝身边相陪,皇后便寻了空当去到一旁稍歇,又将萧瑀叫到身边,叹道,“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 萧瑀一愣,忙问,“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父皇一直为你长兄的婚事操心,你又不是不知,方才还特意提到,就不怕你父皇一开口成全了他?晏相如今颇得器重,家底又厚,若真的归顺了他,岂不是你的损失?” 却见萧瑀一笑,道,“母后多虑了,那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晏相接她入府,无非沽名钓誉之用,你以为他会当真为了此女赔上全副身家?儿臣不过是想提醒父皇,别以为萧钧当真不在乎权势,否则,他特意跑到晏府,是为了做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母后误会你了,不过晏楚此人,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本宫方才瞧见,他的长女姿色尚可,行止也稳妥,你觉得如何?那毕竟是长女,可比那义女强多了吧。” 萧瑀笑了笑,道,“母后眼光自然好,只是现如今急不得,儿臣才刚提了长兄与那义女的事,若此事再流露出别的想法,只会叫父皇起疑。” 皇后颌首,“还是考虑的周到,罢了,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话音落下,又见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妥当,请他们移驾,母子俩便停止谈话,一同往设宴的蓬莱仙馆去了。 ~~ 这蓬莱仙馆非一般的宴厅,其间亭台楼榭,流水环绕,宾客们依溪水而坐,效仿文人们春日里的曲水流觞,取的就是一个别致的心意。 今日天子与众臣同乐,规矩不似寻常严苛,男女宾客场地以假山隔开,各自娱乐,但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别有一番乐趣。 少女们心知二位皇子就在隔壁,倘若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纷纷心怦怦乱跳,面染桃花。 更有大胆的,主动在宴间献艺,抚琴唱曲,妄图能引起隔壁皇子们的注意,留下些印象,不想却遭到皇后轻视,适得其反。 晏明云看在眼中,心间冷笑,堂堂皇室,自然是端庄大方者方能胜任正妻,那些能歌善舞的,都是供人玩乐的妾室罢了,这种场合来出这种风头,真是傻的可以。 所以她使出十二分的定力,令自己整衣危坐,姿态娴雅,十足贵女风范。 只是尽管如此,她心间仍有些放心不下。 拂清就在她身旁,今日穿戴与自己没差多少,乍一看去,竟还要比自己明艳几分…… 又思及她的身份,晏明云心间忍不住一阵寒意起,不由得去瞧晏明璐。 眼神相触,晏明璐对她微微颌首。 晏明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 而就在她们近前,拂清似乎并未察觉,兀自饮下了面前的果酒。 没过多久,却直呼头晕,遂起身暂离宴间,去到一旁醒酒。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园中楼台皆被灯火照亮,一眼望去,灿若星河,歌舞宴乐,不绝于耳。 拂清走了一阵,方寻到一处稍显安静的地方。 正吹着凉风,身后却忽然有声音响起,问她,“怎么出来了?” 她顿了顿,回身望去,只见面前出现一青年,华裾鹤氅,恍若谪仙,正是宁王萧钧。 说来也算位熟人了,她扯了扯嘴角,打了声招呼,“见过殿下。” 萧钧嗯了一声,往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她道,“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罢了,殿下怎么也出来了?” 说着环顾四周,似笑非笑的道,“今日园中那么热闹,殿下偏出来与我说话,就不怕惹人眼?” 这话显然是在调侃,萧钧方才也不是没有听到方才假山之后那些献艺的歌曲,微微吸了口气,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拂清仿佛饶有兴致,点了点头,望着他道,“你说。” 萧钧也看着她,道,“当年的事,你同卫将军之间有些误会,那日你走的太急,没有听见其实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将军……” 她今次仿佛没有那么戒备,听见卫离之名,也没有过分激动,只是哦了一声,问道,“那是谁?” 语气很是平静,话末尾音微微挑起,仿佛带着一丝……醉意。 醉意? 萧钧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正想问一问,然还未开口,却直觉一阵香风扑面,眼前的姑娘身子一歪,直直倒进了他的怀中…… “这……” 陆氏想答,但见晏楚来的这么及时,一时生出警惕,担心哪里有诈,不敢轻易开口。 谁知那立功心切的唐嬷嬷却再也等不了了,见主子不张嘴,便主动答说,“相爷,是老奴把夫人请过来的。奴婢方才在望月居察觉到一些异动,有两个人怀揣着东西打明珠姑娘房里出来,鬼鬼祟祟,形迹十分可疑,奴婢担心是贼,便悄悄跟了出来,哪知一路竟然跟到了这儿,您瞧,那前面就是小门,奴婢担心这贼人要逃走,便赶紧叫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又道,“哪知夫人赶到后一瞧,才发现这贼不是别人,竟然是明珠姑娘呢,也不知这大晚上的她带着东西出来,又偷偷摸摸来到门边,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还没容晏楚开口,小翠当即就道,“嬷嬷您可得把话说清楚了,谁是贼?什么叫偷偷摸摸?你亲眼看见姑娘偷东西了吗?” 老婆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偷没偷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望月居正房里的那些瓷瓶摆件可都是好物,为什么平白都不见了?” “什么什么?不见了?” 小翠一脸惊讶,“谁告诉你不见了?” 唐嬷嬷扬着下巴,“我亲眼瞧见的,你休要狡辩,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现如今相爷与夫人就在跟前,请姑娘把话一定说清楚了,小翠这怀里头鼓鼓囊囊囊的,你们还特意趁天黑走到门边上,费了半天功夫要开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 小翠假意一噎,看了看拂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氏看在眼中,心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终于开口道,“先放下旁的不说,明珠,都这么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机已经酝酿到最好,再不张口更待何时? 拂清便也开了口,道,“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 这令晏楚大感意外,问道,“你若要出去,尽管走正门便是,为何要走这里?” 只见她叹了口气,“还请义父义母不要生气。” 又对小翠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翠点了点头,终于把怀中的物件一一掏了出来。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这可不得了, 他忙道, “请殿下明鉴,臣府中并无什么异常。”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又道, “并非本王大惊小怪, 近来各地人心惶惶,晏相又是朝廷栋梁, 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 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 但宁王, 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 总是不像话, 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 并奉以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原不想这么麻烦, 但见他坚持, 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 查找起来没那么快,二人坐下不久,却又有人至,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既然知道了缘由,再杵下去可就失礼了,左右目的也已经达到,陆氏便知趣的领着晏明云向萧钧告辞,原回了后院。 谁料二人才走,却有侍卫上前道,“殿下,别处都已经查探过,只有一个院子被侍女拦着门,不准属下等进入。” “哦?” 萧钧顿了顿,转眼看向晏楚,却见晏相爷也是一顿,立时道,“大约是下人不识殿下亲兵,还是容臣亲自去看看吧。”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本王可否一道前去?” 他一旦开口,哪有别人回绝的余地,晏楚只好应下,领着人去了后院。 待走了一阵,晏楚才知,侍卫们所说的地方竟是望月居。 此时远远地瞧见一堆人被挡在门外,萧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在里面居住?” 晏楚忙道,“此乃臣的义女居住之地。” “义女?” 萧钧仿佛来了兴趣,问道,“晏相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认义女了?” 晏楚只得将对外人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道是他在江南治水时遇险,幸得此女相救,为保救命之恩,索性将其带会京中亲自抚养。 话末,为了避免萧钧起疑,他又特意道,“她昨日才到京中,还尚未出过家门,殿下请放心,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萧钧却一时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却见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横眉冷对门外的宁王亲卫,哼道,“这大半夜的要来翻查姑娘的院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还懂不懂规矩?” 宁王虽有些性冷,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恶霸,手下的亲卫行事也颇有规矩,因此虽是在搜查,但并未胡来,眼见这两个小丫鬟拦,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硬闯,就这般僵持了起来。 晏楚匆匆而至,见此情景,立时呵斥道,“大胆,此乃宁王殿下的亲卫,正奉殿下之命查找刺客,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小翠与小霜一顿,只好规规矩矩的给晏楚行礼,“见过相爷。”却仍顾虑道,“可是相爷,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叫他们进去,不太好吧……” 晏相爷抬了抬手,“今夜乃是有要事,去叫明珠起来吧。” 事情到此,小霜便不知怎么办了,只好傻傻的去看小翠,小翠此时也傻了,这宁王早不来晚不来,偏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来,现在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把拂清给变出来? 小翠眼看就要急疯,就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房门忽然被从里打开了。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女子由内迈出,还带着满脸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倦色,来到近前,犹疑又胆怯的问晏楚,“义父,这是怎么了?” 小翠一怔,心间大石落地,老天,原来姑娘早就回来了。 这模样,与刚才自作聪明的明云截然不同,晏楚不由自主的缓声下来,道,“没什么,这位是宁王殿下,今夜可能有刺客混入府中,殿下派人来追查。” 拂清假意一惊,“刺客?难道刺客进了这里?那,那该怎么办?” 言语之间完全不知道要向萧钧行礼的样子。 晏楚忙安抚道,“有这么多人在,无需害怕,快,先来见过殿下。” 拂清仿佛这才注意到义父身边还有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挪步子,垂首行了个侧身礼,“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动作甚至还有些僵硬,这姿态,可跟方才“落落大方”的晏明云截然不同。 晏楚忙跟萧钧解释,“殿下,这便是臣的义女,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骤然来京,尚有些不太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萧钧道了声无妨,目光却直直的看向了拂清,微微凝着眉,目光满含探究,毫不避讳。 而拂清假装惶恐,赶紧垂下头来, 虽然装束不同,但这单薄的身形却颇有些相似,萧钧明白,声音是可以伪装的,所以尽管这女子的声音与方才那女刺客并不相像,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脱去嫌疑。 方才短暂的交手之中,那女子黑纱遮面,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因此他唯一看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只是现在,面前人始终低着头,叫他不能看清,他遂开口道,“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愣,什么,宁王叫明珠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来查刺客,还是看美人儿的…… 而他面前的姑娘却仿似没听懂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钧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抬起头来。”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面前的姑娘明眼可见的一颤,而后终于缓缓抬起脸来。 小巧的下巴,略显削瘦的面庞,一双杏眼清澈,樱唇淡淡,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点浅浅齿痕,仿佛才用牙咬过,很恰如其分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庞,加上她的略含无助的神情,堪称楚楚动人,尤其因为才睡醒,来不及仔细整理,鬓边还残留着些许随风,凉风一吹,仿佛直吹到了人的心间,直教我见犹怜。 众人悄悄惊艳,就连萧钧,心间也忍不住一顿。 这女子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弱,与方才狠辣的刺客明显不同。 那么,究竟是不是…… 他稍一晃神,面前的姑娘已经再度垂下头来,他眉间一凝,这才意识到,似乎还是不能断定,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他喉头滚了滚,正欲再度发号施令,却听一旁的晏楚开口道,“殿下,现在人已经出来,可叫您的亲卫进去搜查了。” 萧钧一顿,抬了抬手,示意亲卫们去搜查,目光却仍忍不住的在拂清身上游移。 只是没过多久,却见有侍卫来报,“殿下,发现寒雨堂的踪迹,往北面去了。” 他一怔,正逢近卫们搜完望月居,来复命说没有可疑之处,遂立刻发话道,“去追。” 侍卫们齐齐应是,随即往发现寒雨堂的北面去了。 到此,丞相府便算是查清楚了,萧钧咳了咳,同晏楚道,“今夜扰到府上,十分抱歉,不过既然京城已有危险,晏相日后一定要加紧防范才是。” 尽管陪着白折腾了大半夜,但晏楚可不敢有什么微词,忙道谢,“谢殿下关怀,臣一定注意。” 萧钧便点了点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拂清一眼,而后大步出了望月居。 …… 随着宁王的离开,望月居终于落了清净。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拂清叫小霜去睡了,小翠则跟着她回了屋里。 关上门,小丫头迫不及待的出了口长气,“姑娘您可真是吓死我了!” 却见拂清凝眉道,“原来他是宁王?” 小翠一愣,赶紧道,“对了,今夜怎么这么巧,宁王也来了……” 话未说完,又似乎有所顿悟,一脸惊讶的道,“该不会是您把他招来的吧?老天,这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拂清只是淡声道,“是我今夜冲动了,事儿没办成,还惹来了麻烦。” 小翠点头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这两天先别出去了,我瞧着这宁王可不好惹,虽然长得挺好看,但冷得跟冰山似的,刚才还一个劲儿的瞧您呢,太失礼了!对了您说他会不会认出您来了?” 拂清摇头,“不会,他如此大张旗鼓,如果认定是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了的。” 闻言小翠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而拂清却仍在沉思。 卫离出家多年,朝中并无人知道他的踪迹,今夜为什么会与宁王在一起?还有最要紧的,回想先前她遁走之时,似乎一直有人在掩护,想来,应该就是寒雨堂。 只是这寒雨堂为何要多管闲事? 而就在此时,此人出现了。 他向阿娘伸出援手,给了母女俩生机与庇护之所,后来历经种种,又与阿娘生情,甚至承诺她们母女要给她们一个家,那个时候,他对母女二人确实很好,好到令彼时尚且年幼的拂清一度以为,卫离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终于找到爹了…… 可世事难料,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他却忽然背弃承诺,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甚至叫来外人,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只可惜尚未足月,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连哭都没有力气,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那一日,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封他一等公爵,对于你,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39.第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谁知那立功心切的唐嬷嬷却再也等不了了, 见主子不张嘴, 便主动答说, “相爷, 是老奴把夫人请过来的。奴婢方才在望月居察觉到一些异动, 有两个人怀揣着东西打明珠姑娘房里出来,鬼鬼祟祟,形迹十分可疑,奴婢担心是贼,便悄悄跟了出来,哪知一路竟然跟到了这儿,您瞧,那前面就是小门, 奴婢担心这贼人要逃走, 便赶紧叫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又道, “哪知夫人赶到后一瞧,才发现这贼不是别人,竟然是明珠姑娘呢,也不知这大晚上的她带着东西出来, 又偷偷摸摸来到门边, 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还没容晏楚开口, 小翠当即就道, “嬷嬷您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谁是贼?什么叫偷偷摸摸?你亲眼看见姑娘偷东西了吗?” 老婆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偷没偷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望月居正房里的那些瓷瓶摆件可都是好物,为什么平白都不见了?” “什么什么?不见了?” 小翠一脸惊讶,“谁告诉你不见了?” 唐嬷嬷扬着下巴,“我亲眼瞧见的,你休要狡辩,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现如今相爷与夫人就在跟前,请姑娘把话一定说清楚了,小翠这怀里头鼓鼓囊囊囊的,你们还特意趁天黑走到门边上,费了半天功夫要开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 小翠假意一噎,看了看拂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氏看在眼中,心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终于开口道,“先放下旁的不说,明珠,都这么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机已经酝酿到最好,再不张口更待何时? 拂清便也开了口,道,“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 这令晏楚大感意外,问道,“你若要出去,尽管走正门便是,为何要走这里?” 只见她叹了口气,“还请义父义母不要生气。” 又对小翠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翠点了点头,终于把怀中的物件一一掏了出来。 众人赶紧定睛望去,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是一堆黄纸。 “这这这……” 唐嬷嬷登时愣在了那里,指着那堆黄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翠笑了一下,道,“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个都不认得吧,这不是祭拜用的黄纸吗?” 唐嬷嬷都快结巴了,“我我我自然认得这是黄纸,只是你们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拂清则朝晏楚行了个礼,情绪低落的说,“义父,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娘……生前没有别的亲人,只与我相依为命,她去世之后,也只有我能为她烧点东西,我今年若是断了,她在那头恐怕还要吃苦,她,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苦了……” 话末已经抽噎起来,这叫晏楚立刻皱起了眉,急道,“你怎么不早说?今日竟是,竟是你娘的忌日?” 语声之急切,直叫旁人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一旁,陆氏的心却被狠狠一戳,如若她们先前的怀疑不错,那这丫头的娘,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那个女人?呵,怪道他会有此急切表现! 陆氏暗自咬牙,凉声问道,“给你娘烧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拂清答说,“府里正在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喜事当前,我若在府里祭拜,恐怕会扫大家的兴,便想着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拜一拜便好了,实在没想到今夜会惊动义父义母。”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深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不妥,如若早点想到,何须你如此为难?我这就吩咐管家去准备祭品,一定多准备一些……” 这可叫陆氏心间又是一紧。 拂清却道,“不,义父,还是我来吧,我才是我娘的亲人,从前我一直跟着她,如今来了京城,也总该告诉她一声,否则叫她在那边担心,也实在不像话。” 晏楚却摆了摆手,叹道,“你何需与我生分,我替你祭拜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小厮,叫传话给管家,还特意强调,要管家记住这个日子,多备些祭品,恳切的就如同是他自己的什么亲人一般。 这可着实把陆氏给刺激坏了,眼看就要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上一问,一旁的小翠却忽然开口道,“相爷,今日您也在场,且容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姑娘也太不容易了。唐嬷嬷自打来了望月居,几次三番,不打招呼就往姑娘房里闯,没事儿总盯着姑娘,仿佛在防贼一样……看见屋里摆件少了,明明有嘴,却不问上一问,就自个儿认定是我们姑娘偷了卖了。 “奴婢今日实话实说,那是姑娘前几日描花样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笔筒,知道屋里头东西都贵重,姑娘心疼,就索性叫奴婢把那些贵重瓷器都给收起来了,以免日后再有个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现如今所有的物件都在柜子里放着呢,除了那只笔筒,一样没有少。” “明珠姑娘是您亲自领回府中的,她的人品,您肯定比别人清楚,相爷,奴婢一个下人,见姑娘被如此污蔑都受不了,您说姑娘心里得多难过啊!” 语罢,小丫头竟也抹开了眼泪。 难为小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发挥,这话说完,果然见晏楚沉下脸来,转头看向唐嬷嬷,道,“嬷嬷原是咱们府里最懂规矩的,如今怕是年纪大,记性不好,把那些尊卑都忘光了吧?” 这话分量可不轻,唐嬷嬷登时被吓得肝胆一颤,忙道,“相爷误会了,这不过是这小丫头一面之词,老奴怎敢如此放肆?奴婢是担心她们伺候不好,时常去姑娘房里亲自看顾一下,老奴从前服侍大姑娘也是如此,夫人可以作证。至于今夜之事,着实是个误会罢了,请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府中着想啊!” 边说边慌忙去看陆氏,陆氏见情况不对,也赶忙道,“相爷,今夜不过是场误会,您刚才也听见了,唐嬷嬷是怕明珠房里失窃,才一路跟过来的。再说,唐嬷嬷的为人,不止你我,连老太太都清楚,明云明璐两个丫头也是她帮着看顾的,您还信不过她吗?” 这老婆子可是陆氏的陪嫁嬷嬷,最得力的臂膀,因此就算事实摆在面前,陆氏也得竭力去保她,不能叫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坏了事。 然而须知晏楚已不再是当年的晏楚,不会再被牵着鼻子做事了,闻此言,凉凉笑了一下,道,“唐嬷嬷的确劳苦功高,这个年纪再当差事,也是难为她了,不妨早些养养老歇一歇吧,依夫人之见,是将其送回陆府,还是留在你院中为好?” 送回陆家? 那岂不是要赶出晏府了?好家伙,这简直比扇这老婆子的耳光还狠呢! 不,何止是在扇老婆子得脸,简直是要连陆氏的脸一块儿扇,陆氏登时被气得脸色发青,而唐嬷嬷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陆氏攥紧了帕子,冷声道,“相爷玩笑了,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送回陆府还能活吗?” 晏楚语声里却不见什么情绪,点了点头,道,“那夫人就好好留着吧,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依我看,明珠是个很懂规矩的好孩子,用不着什么调.教。” 说着又对拂清道,“夜里风凉,你穿的单薄,赶紧回屋去吧,放心,祭拜的事情自有我安排,一定不叫她在那头再吃苦。” 拂清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义父了。” 语罢,便领着小翠离开了。 晏楚心间叹了口气,也打算离开,才转了个身,却被陆氏喊住了。 陆氏面上冷冷的,问道 ,“我有句话想问一问相爷,明珠的娘,究竟是谁?为何你会表现的如此关心?” 这语气明显是要挑事,晏楚皱眉道,“夫人此话何意?明珠她救了我,她的生母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祭拜一下恩人,有何不对吗?” 陆氏冷冷笑道,“真的吗?”根本不信的样子。 周遭下人们还未散去,这又是在院子里,见她这般模样,晏楚登时便变了脸,也冷声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会是什么?” 语罢顿了顿,又道,“夫人近来喜爱猜忌,这不是好事,不如明日请大夫看看,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以至于脑子也糊涂了,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语气不善,叫陆氏气的浑身一颤,咬牙道,“我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怕昰相爷忘了我是谁!” 把这个贱种堂而皇之的领回来,妄图瞒天过海,现在还派人在她眼前祭拜那个贱奴,这莫不是当她死了! 陆氏□□味已经十足,晏楚也瞪起眼来,怒道,“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疯女人,当着满院子的下人撒泼,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吗! 眼看□□味已经冲天,大战在即,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父亲,母亲,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扭头看去,却是大姑娘晏明云。 晏明云几步来到跟前,对二人笑道,“这么冷的天,父亲母亲怎么不去屋里说话?时候不早,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着使劲儿冲二人使眼色,满院子下人都瞧着呢,老夫老妻今日若真吵了起来,岂不要成了笑话? 晏楚率先开口,对晏明云道,“你来得正好,快送你母亲回房吧,她这几日身体不好,怕不是影响了脑子,满嘴胡言,明日记得告诉管家,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说着一甩袖子,转身回了前院。 陆氏气不过,便要上前争辩,却对晏明云扯住,好说歹说,总算送回了房中。 然而陆氏的面色依然不好,晏明云只得将下人们遣走,再度劝道,“母亲今日着实冲动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父亲一定会觉得面子挂不住啊,往后有什么事,还是要在房中说的。” 陆氏却气道,“那个丫头……你父亲实在过分,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毫不顾忌我的感受,实在太欺负人了!” 晏明云当年还小,并不清楚那贱奴的事,所以陆氏也有些有口难言,并不能说得十分清楚。 谁料女儿却早已猜到了些许端倪,在旁道,“我知母亲的怀疑,可眼下无凭无据,您去跟父亲闹,他绝不会承认,就如同今日这般,还斥您不顾他面子。依我看,不妨再等等,再说了,就算她是又如何?父亲也不过将其接到家长,给些好衣好食罢了,您以为他会将她认下吗?如若他有此打算,就不会打个义女的名号了!” 这说来也是,可陆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晏明云却又道,“您且先消消气,眼下祖母寿宴就在眼前了,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这个时候闹笑话,没有一点好处。” 陆氏叹了口气,她已经没指望了,可两个女儿正是紧要的时候,只好应道,“你说得对,今日是我冲动了,我就姑且再忍忍,忙完了大事再说!” 还就不信了,她堂堂宰相府主母,会三番两次栽到那丫头身上! ~~ 没了老婆子阴魂不散的监视,望月居里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主仆俩一回到房中,等待许久的小霜立刻关切的迎上来,问道,“姑娘,那个老婆子怎么样了?” 小翠替拂清道,“相爷要把她遣回陆家,夫人拦着,就只好原领回去了呗。” “太好了!” 小霜拍手道,“这下可不用担心她再找姑娘的麻烦了。” 憨厚如小霜,都已经难以容忍那老婆子的嚣张了。 嫉恶如仇的小翠却仍有些不太满意,道,“只是把她送回兰庭居,是不是有些太便宜了,万一她以后又使什么幺蛾子怎么办?相爷该强硬一些,直接把她遣回陆家嘛!” 拂清却道,“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便宜可言,等着瞧吧。” 这本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只是晏府中的小风波,叫他微微有些意外。 ——其实这招见雀张罗,并不怎么高明,稍微有点防范之心,那老婆子和陆氏也不会这么轻易中招,只可惜,她们太急切,又太小看了那个丫头,才落的如此下场。 而那个丫头…… 正值午后,府中一片静谧,秋日的阳光隔窗落进来,轻洒在书案前,也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暗卫不经意间抬眼,不由得愣了一愣,因为他看见,萧钧唇畔竟然忽的绽出了一丝笑意。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拂清却只笑了笑,道, “有劳嬷嬷操心了, 你大老远从兰庭居走过来, 应该累了吧?不如先去吃个茶歇一歇?我这会儿有些乏了, 打算去歇个午觉, 你就自便吧, 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问问小霜就好。” 硬是根本没理她的茬儿! 忽然被点到名的小霜一愣,赶紧应了声是, 就见拂清转身,竟真的往屋里去了。 小翠愣了愣,也赶紧跟了上去,待进到屋里, 还不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以免闲人打扰。 哪儿还管那怔楞在原地的老婆子? 咳咳,这下尴尬的可换成了唐嬷嬷,原想立威,却直接被人无视, 那滋味可想而知了,小霜只瞥见唐嬷嬷的脸色很是难看,偏偏又不能冲进屋里去理论, 在院子里立了半晌, 直到人都走光了, 只得悻悻的下去了。 ~~ 其实拂清并没有歇晌的习惯, 回到房中关上门,在床上盘腿打坐闭目养神起来,自打拜入师父门下,这习惯已经跟随她十余年,纵使如今不在师父身边,也改不了了。 秋日午后,房中静谧,窗外的桂树开了花,随风送来馥郁香气。 小翠知道不能去打扰她,往常都安静等在一边,今日却不知怎么,总有些坐不住,进进出出了好几回,虽然尽量轻手轻脚,但细微的动静还是尽数传进了她的耳朵。 拂清微微叹了口气,睁开了眼。 只见小翠凝着眉,一脸烦躁的样子。 她于是问道,“你怎么了?在烦什么?” 小翠气道,“那个什么嬷嬷,哪里是来伺候您的?分明是个大爷啊!您叫她去喝茶,她还真的去喝茶了,叫小霜去给她烧水,还嫌小霜沏的不好,挑三拣四的。这会儿搬了个杌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没事就往屋里瞅,什么人呢这是,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拂清却笑了一下,起身道,“她原本就不是来伺候我的,你还真指望她能干什么活儿啊?” 小翠一噎,缓了缓怒气,道,“我也看出来了,夫人根本不喜欢您,叫这老婆子来是故意为难您呢,可您该怎么办?难道打算这么一直忍她下去吗?” 拂清道,“有很多事是急不得的,先放她两天吧。” 说着话题一转,问道,“对了,是不是快到那位老夫人的寿辰了?” 这转的着实有些快,小翠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好像是吧,我看这两天府里头到处忙活,听说就在下月初呢。” “那着实不远了。” 拂清想了想,吩咐道,“好歹已经来了,可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你去帮我找些布料和针线来,要好一些的。” 布料,针线…… 等等,这是要绣花? 小翠一脸惊奇,“您还会女红呢?” 因为之前的渊源,小翠晓得拂清高深莫测,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却没想到,这位高人竟然还懂绣花这类寻常女孩才做的事情。 实在太不符合她高深的形象了! 而话出口,却见拂清微微皱眉,瞥了她一眼,一脸莫名的道,“都是手上的功夫,有什么不会的?快些去吧,绣花也是需要时间的。” 小翠一噎,只好应是,开门替她办事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果然带了许多料子与针线,都是上品。 说来也是,晏家祖辈经商,家底原就丰厚,如今又出了位丞相,早已跻身一流高门,这些东西,自然是不缺的。 拂清略微翻检了一下,拿出一块赭色的天香绢,道,“就这个吧,年纪大的人穿这个还不错。” 说着便坐到桌前,动起手来。折画裁剪,倒真像那么回事。 小翠是个地道的农家姑娘,虽会做些衣裳,但手法粗糙,也没见过什么好料子,此时眼见拂清手法娴熟精巧,不由得更加好奇,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以为您只会舞剑呢,您怎么会做这些的?” 拂清手上忙活着,随口道,“我娘教的,她的手很巧,曾经为了养活我,没日没夜的在绣坊里做活儿,眼睛也差点瞎掉,我那时不忍她辛苦,想帮她分担,便随她学手艺,多多少少学到了一些皮毛。” 这似乎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但她语声中不见任何情绪波动,说的仿佛是别人,小翠顿了顿,试着问道,“那您的娘,现在在哪儿?” “去世了,”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答道,“十多年前就没了,我同你一样,是个孤儿。” 孤儿…… 小翠哦了一声,没敢再多问。 话题虽然有些沉重,但好在拂清专注着手上的事情,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然而没过多久,却听门外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 “姑娘可睡醒了吗?” 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那个唐嬷嬷。 大约是见她一直在房中不出来,有些着急了,竟然就如此在门外喊了起来。 但这实在不和规矩,小翠登时就又火了,征得拂清同意后,怒气冲冲的去给老婆子开了门,冷声道,“嬷嬷喊什么呀?这么大声,也不怕人吓一跳!我们姑娘早醒了,您有什么事儿找她吗?” 只见那唐嬷嬷快速朝房中瞄了一眼,满眼的戒备,口上道,“姑娘醒了就好,我见姑娘一直没出来,以为还睡着呢,这么大好的天儿,整日窝在床上可怎么行啊?” 小翠冷笑了一下,“嬷嬷可多虑了,我们姑娘可勤快了,这会儿正在为老夫人做寿礼,方才听您那一嗓子,差点儿没叫她扎了手。” “扎了手?” 唐嬷嬷佯装关心,赶紧走到拂清身边,眼见她果真在绣花,不由得一愣,眯眼又仔细瞧了瞧,道,“明珠姑娘这手法,看起来很娴熟啊……” 就听拂清淡淡一笑,“多谢嬷嬷夸奖,这是我娘教我的,她的绣功一向很好,以前常有人这样夸她,还求她给孩子做衣裳什么的。” 这叫唐嬷嬷眉间一凝,试着问道,“姑娘在说什么?” 拂清却又冷起声来,道,“没什么,嬷嬷有事吗?没什么事儿就出去吧,您在这儿,挡着我的光了。” 唐嬷嬷一顿,只好应了声是,满眼怀疑的出去了。 小翠暗暗拍手称快,又躲在门边偷望,过了一会儿,又急忙跑到拂清身边禀报,“姑娘,那老婆子出了院子,该不会跟夫人告状去了吧?” 拂清却连头都没抬,毫不在意的道,“由着她去,不必管。” 说实话,还就怕她不去呢。 ~~ 宁王府。 西斜的日头扬下余晖,连半边池塘也被染成了金色。 一近卫来到近前,同正立在此处的萧钧禀报道,“王爷,这几日京城内外皆很平静,静海大师也没有异常,而寒雨堂也暂时未见动静。” 他微微颌首,又问,“那晏府呢?” 近卫如实答说,“晏府也很平静,晏丞相的那位义女,这几日也一直待在府中,几乎足不出户。” 照常理来说,一个乡野孤女,骤然面对华丽高门,卑微胆怯都是正常的,她因陌生而足不出户,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可萧钧却依然品出了一丝异样。 ——那女子一直待在晏府中,而刺客也再未出现,是不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二者果真是同一人? 当然,这都只是猜想,最起码直到目前,他无任何真凭实据,而且从表面来看,这两者除过身形相似,都是女子,再无任何相似的地方,一个凌厉狠辣,一个单薄柔弱…… 可就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以来,他脑子里总是盘旋着那个女子的模样,一袭素色衣裙,柔柔弱弱,眼睛里水汽盈盈,仿佛随时都能跌下泪来…… 这太奇怪了,他从前还从未如此反复想起一个人,所以想来想去,唯有以这女子身上存着疑点为由,才能解释的过去了。 顿了顿,他试着问道,“可知她都在做些什么?” 近卫答说,“听说是在为晏家老夫人准备寿礼,下个月月初,正是那位老夫人的寿辰。” “寿辰?” 萧钧顿了顿,正欲说什么,却见管家从远处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张帖子,停步后躬身同他禀报,“殿下,这是晏丞相府递来的请柬。” 叫她有些意外的,乃是晏明璐。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一旦事成,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想掩盖都掩盖不住,那么为了脸面,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却听小翠在旁道,“姑娘,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这种登徒子,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道,“当时又没旁人在场,我无凭无据的,只凭一张嘴去说,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所以晏楚管不管,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41.第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果然是已经走了, 晏明云目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 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实在难得,只可惜太过匆忙。 那样清贵的人物,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 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 却在此时,又听雨燕迟疑道,“可是……奴婢听说, 殿下方才入了后院, 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忙道, “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 答说, “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 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 对了, 相爷也在旁边, 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 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话音落下, 晏明云眉间一皱, 不知为何, 心间隐隐升起一种危机感。 那个女子…… 一旁,眼见她忽然变了脸色,雨燕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那日的疑虑也重又浮上了心头。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雨燕一愣,正想问一问,却又听她道,“你可还记得吗,望月居以前是个堆杂物的院子?” 雨燕是晏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同晏明云差不多,也算是一同在府里长大的,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那个地方,原来挺破败的,七八年前才翻修成现在这样子的。” “对。” 晏明云点了点头,“我好像还记得,里头曾经住过人,是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儿正好比我大一岁。” 就如同那个明珠一样。 她说“正好”,其隐意不言而喻,雨燕反应过来,被她的猜测所惊讶住了,赶紧道,“奴婢也还有些印象,不过听说那女人犯了错,害怕责罚便偷跑了出去,早就冻死在外边了……” 实在是年代久远了,细算下来,她们那时恐怕才刚记事而已,是以模模糊糊,并不是很肯定,就连方才所言,也是雨燕小时候从大人们闲话里听来的。 府中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下人们也只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嘀咕两句,什么“那女人的命实在不好”,“可惜了那个孩子……”之类的,小孩子们好奇去问,却被大人们插卡打诨的敷衍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洗刷人们的记忆,后来年轻的家主官运亨通,从默默无闻的翰林院学士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府里的事情繁杂,那件事便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 可不知为何,晏明云今日偏又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曾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对方穿着破旧的衣裳,隔着门缝,好奇而又胆怯的看着自己,被门中人一声呼唤,又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她仿佛也问过那是谁,但没人敢告诉她,后来,那母女俩便不见了,她只隐约记得,她们的离开,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仅有的回忆到此为止,而回到眼前,晏明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所以这个父亲特意取名为明珠的女子,究竟是谁,她来晏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晏明云正有些不寒而栗,一旁的雨燕却转而道,“对了姑娘,下月就是老夫人寿宴了,奴婢昨儿听人说,安王殿下要来,相爷特地吩咐了,叫从现在开始重新修整园林。” 安王…… 听见这个名字,晏明云终于回了神。 安王与宁王年纪相当,同样是谪仙般的人物,只是不同于宁王的清冷不易靠近,安王倒是好说话的很,满朝文武都夸他性子好。 更要紧的事,安王乃皇后之子,身后有坚固的力量支撑,似乎,前途更加明朗…… 晏明云知道,家中长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她嫁进皇室,也正为此而加紧努力着,而她自己,自然也是愿意的。 所以,她不能容许任何隐患产生,阻碍自己与相府的前途…… ~~ 红日初升,天光大亮,新的一日开始了。 朝会并非每日都有,文武百官也无需每日都早起赶进宫来拜见君王,但君王若想见谁,只需一句话。 萧钧奔波了大半夜,回到王府后尚未来得及休息,便得了父皇的传召,只得赶紧更换蟒袍,备车进宫。 彼时不过卯正,他到时,乾明宫里的夜灯尚未熄灭,而暖阁里已经摆了一桌的点心,他的父皇宣和帝正在用早膳。 得了允许,萧钧迈入暖阁,余光里瞧见,殿中除过随侍的宫人,二弟萧瑀居然也立在一旁,他稍稍顿了顿,给饭桌前的父皇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和帝微微颌了颌首,他便立起去了一旁,直觉与萧瑀并肩等着,两兄弟互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都不敢多言。 帝王用膳,规矩极重,此时除过宣和帝用膳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暖阁里安静的可闻针落,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御膳终于结束,宫人们将碗盘一一撤走,萧钧重又来到父皇面前,垂首道,“不知父皇找儿臣所为何事?” 宣和帝嗯了一声,“听闻昨夜你去了晏楚府上,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倒是走得快,天才刚亮,就已经传到宫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交代道,“儿臣昨夜外出京郊,偶然遇见寒雨堂的行踪,便下令追赶,岂料那刺客一路入城,并没入了晏府附近,为了避免晏相遭遇不测,便入了晏府查看。” “那可找着了?”宣和帝问道。 他摇了摇头,“晏府一切安好,儿臣最终只查探到,刺客消失在城西锦山一带,但可以肯定的是,寒雨堂已经入了京城。” 宣和帝闻言凝起了眉,道,“这个寒雨堂朕已经听说了,此前浙闽一带屡有官员死于非命,皆是出自其手,如此目无纲纪,实在嚣张,这阵子你不必出征,便负责此事吧,一定尽管铲除这个毒瘤,还朝廷安定。” 萧钧便应了声是,又谏言道,“寒雨堂固然可恨,但须知这不过只是个杀手组织,买凶者却另有其人,儿臣以为,眼下除过扫除寒雨堂,更要紧的,应该找出幕后黑手才是。” 宣和帝颌首,“这是自然,一并交于你去办便是,朕稍后会下诏,令三司听命与你。” 萧钧便应下谢了恩。 一旁,萧瑀眼见父皇交代完毕,心间暗暗一动,忙趁机问萧钧道,“长兄昨夜怎么会去了京郊?” 萧钧早已想好,断不能把卫离给交代出来,遂道,“前阵子听说京郊大营兵器有所缺漏,我原是打算去查看一下兵器库是否稳妥。” 萧瑀笑道,“长兄为国事操劳,实在辛苦了,昨日母后还说,眼看天气转凉,不知长兄府上可有准备过冬物资,颇为操心,若是长兄哪日有空闲了,可去母后那里坐坐。” 萧钧目色微微一暗,一旁的宣和帝却发话道,“说的是,你已经许久未去拜见皇后了吧,趁今日进宫,过去坐坐吧。” 这话一出,萧钧纵使不愿,也不能拒绝了,只好遵了声是。 在外人看来,皇后是他的养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但他建府出宫后,却甚少回宫探望,实在有些忘恩负义之嫌。 性情寡冷是他的短板,他也因此而屡遭人诟病,他不是不晓得。 却并不想去改善。 毕竟那根自幼年就横在心间的刺,一直在那里。 他三岁开蒙,文武兼修,到了六岁,武艺已经很是精进。 那一日,他练武时连中靶心,当场迎来师父盛赞,他心里美滋滋的,一下课便急匆匆的赶回宫中,欲告诉母后这个喜讯。 谁料皇后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他还未迈进殿中,已经听见宫人向皇后汇报练武场上的见闻。 谁料皇后不喜反怒,骂道,“我的瑀儿身子这么弱,那贱人生的贱种竟这么会长!才六岁,就已经拉得了满弓了?” 宫人安慰道,“娘娘不必着急,大皇子再厉害,以他生母的身份,将来也是不可能继任大统的,您无需生气,他武艺精进,将来正好为二皇子卖命不是?” …… 他自出生时便被抱到皇后身边,从没见过生母,因此尽管知晓自己并非皇后亲生,却一直将皇后奉为母亲。 因着父皇在,皇后对他不算很差却也算不上亲近,他从未尝过亲生母亲给予的浓烈母爱,却打从心里感激皇后的养育之恩。 可那一刻,那些感激一下破碎,荡然无存。 他虽只有六岁,却懂得“贱种”与“卖命”的意思。 原来他一直当做母亲的人,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孩子。 可能,跟逗趣儿的鱼鸟,拉车的牛马,都没甚区别吧。 小翠虽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却也根据自己所知老老实实回答,“有了,听说去年成的亲,如今那位周家二少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快要生了。话说这姓周的也太过分了,都快当爹了,还出来欺负别的姑娘!” 拂清淡淡笑了一下,道,“但凡大户人家,总有这样几个纨绔子弟,没什么。” 叫她有些意外的,乃是晏明璐。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一旦事成,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想掩盖都掩盖不住,那么为了脸面,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却听小翠在旁道,“姑娘,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这种登徒子,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道,“当时又没旁人在场,我无凭无据的,只凭一张嘴去说,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所以晏楚管不管,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萧钧稍稍松了口气。 好在今次他有所准备, 否则方才稍稍慢一点, 岂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卫离死在眼前? 不过很显然,他的此举已然惹怒了她,拂清当时便横眉冷对了过来。 萧钧触到那愠怒的眼神,顿了顿, 缓声道, “你们之间应是有什么误会, 卫将军绝非奸恶之人,今日既然见面,就索性将话说清楚, 但在话未说完之前,不许动手。” 他语声还算温和, “不许”二字却咬得很重, 将那份亲王的威仪展露无疑,话音落下, 只见面前的姑娘冷冷看了他一眼, 却终是将剑收了回去。 萧钧微微松了口气, 却见她又看向卫离,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提我娘,若不是你, 她的这辈子不会那么短暂, 她最后的那些日子, 也不会过的那样痛苦, 你就是个刽子手,苟活到今日也就罢了,但绝对不许再提她!” 然而话音落下,便见卫离当即眉间紧凝,急问道,“阿芸怎么了?你说……她已经死了?” 惊讶与震惊,一时全都写在了那张曾喜怒不显的脸上。 拂清却愤怒异常,厉声道,“她不过一具肉体凡胎,被你伤成那个样子,还能活多久?” 萧钧凝眉望去,却在那双眼中看到了隐约的泪光。 喉间动了动,他想开口,但思及此时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又将话忍了下来。 而一旁,听清她的话,和尚却是狠狠一怔,凝眉许久,方闭目念了声,“阿弥陀佛”。 而后又睁眼,问道,“月儿,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年我奉命出征,遇上边关大雪,被耽搁了行程,等到好不容易回来,却已经找不到你们,你们究竟去了哪儿?” “找不到?” 拂清皱眉,依然厉声反问道,“你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根本就没有找?我同阿娘等了你那么久,连百姓们都知你已经得胜而归,却就是不见你的影子,反而等来了那位长公主!她对阿娘所做的事,难道不是受你指使?你现在还有脸说你找不到我们?你又要骗谁?” “长公主?” 这下不仅卫离,萧钧也是一愣,这怎么又牵扯到了长公主? 却听卫离赶忙道,“长公主去找了你们?可我从未叫她去找过你们,她如何得知你们……” 拂清冷笑,点头道,“是啊,若不是你授意,她又如何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而且还知道阿娘有孕在身,特意带了稳婆?” “稳婆?” 这叫卫离又是一愣。 然不容他再说什么,拂清却冷声道,“你想攀龙附凤做你的驸马,尽管去做便是,只消跟我阿娘说清楚,阿娘她未必会拦着你。可你却偏偏叫了那萧怡容来,她不仅言语刺激阿娘,还灌下阿娘催产药,逼她当场分娩!孩子才七个月啊,那也是你的骨肉,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你为了荣华富贵,居然说不要就不要,卫离,你还算是人吗?你现如今就是念一辈子的经,也难消罪此生罪恶!” 话说到此,和尚已经彻底失了往日从容,凝眉闭目,陷入极度的震惊与痛苦之中,就连握佛珠的手都已经颤抖了起来,口中忍不住唤道,“孩子,阿芸,你们,你们……” 那哽咽的声音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动,连旁观的萧钧,都仿佛体会到了那种剧痛。 然而拂清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继续道,“阿娘受尽折磨产下孩子,却连看都来不及看一眼,就被萧怡容抱走,若非师父及时出现,她恐怕还要杀了我们。卫离,你可真狠啊,你可知道,我阿娘自此之后便得了不治之症,尽管师父全力救治,也不过两年就撒手人寰!她这一辈子什么苦没有吃过,最后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你现在又有何脸面来跟我问她,提及她!” 再度说起那痛苦的往事,胸中的仇恨又重新翻腾了起来,她也忍不住浑身颤抖,怒道,“今日有旁人在,我不杀你,但你日后小心,我但凡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饶过你。” 语罢冷冷的瞥了一眼萧钧,径直出门而去。 萧钧一愣,要追上去,然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回身问卫离道,“我看此事误会不小,大师绝非会残杀亲骨肉之人,只是你既然如此在乎她们母子,为何不早些去找她们?反而叫长公主有机会得手?” 话音落下,被痛苦淹没的和尚终于渐渐回神, 许久,卫离方开口道,“是我的错,若非我当年畏首畏尾,不早些将她们母子公开,她们也不会受这一番苦……” 语罢又缓了一阵,方慢慢回忆道,“当年我得胜而归,陛下却非要将长乐长公主许配与我,我顾念阿芸,婉言谢绝,陛下却坚持,我无奈之下,只得将阿芸母子和盘托出,并自请辞官,欲带着她们回归田园……” 当然,这原本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打算。 阿芸是贱籍,朝中又严禁贵贱通婚,所以他只能如此,原本预备着等那一场仗打完,就带她与孩子们离开京城,哪知却在向皇帝复命之时,出了意外。 他拒绝了金枝玉叶的萧怡容,却为了一贱籍女子要辞官,这着实触了圣怒,宣德帝将他软禁起来,逼迫他放弃这个念头,整整半月,未准他踏出房间一步…… 话到此,萧钧已是一脸震惊,不由得出声道,“父皇竟曾软禁过将军?” 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态竟会到了那种地步。 卫离缓缓点头,“陛下当时十分坚决,还是我以绝食抗争,才使得他收回成命。” “绝食?” 这令萧钧一怔,再度陷入到了巨大的不可思议中。 原来许多年前,父皇与臣子之间,竟还发生过这样一段事。 他略有迟疑道,“可是本王从未听别人说起过……” 卫离淡淡一笑,笑中满是无奈与嘲讽,“事关皇室颜面与帝王威仪,消息当然不会轻易走漏。” 这说得倒也是,萧钧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父皇既已收回成命,她们怎么还会遭到毒手?” 卫离顿了顿,道,“说来还是怪我!那时我担忧阿芸及月儿的安全,却不得自由,无奈之下,只得托付身边一副将,令他前去安置,原以为他是信得过的,可现在想来,或许问题就出在他身上……” 萧钧一听,赶忙问道,“是他向长公主泄了密?他是何人?” 卫离不置可否,只是答道,“他姓常名乾。” “常乾!” 萧钧一怔,这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叫常乾的,现如今乃是长公主驸马,在朝中任职一品龙虎将军…… 事到如今,虽没有真凭实据,也已能窥见真相了。 毕竟,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便是人心,在许多人面前,荣华富贵可以抵得过一切,更何况是别人的性命。 ——常乾生出私心,趁机向长公主告密,长公主气恼之下,便做出了那等恶毒之事。而等半月之后卫离重获自由,惨剧已经发生,阿芸母女被人救走,他便再没有见过他…… 萧钧已经明白了整个故事,心间叹了声造化弄人,忍不住问道,“大师便是为了此事才最终遁入空门的吗?” 窗外夜色幽深,只闻虫鸣息息。 和尚再度顿了顿,叹道,“君臣恩义,自那时中断,我卸甲辞官,整整找了她们五年,后来却得知,她们已被月儿生父接走,一家几口和和美美,一时间心间万念俱灰……” 想他戎马半生,为家国立功无数,却连心爱之人都留不住,同为男子,萧钧并非不能体会当时他的痛楚。 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有很大的误会。 萧钧道,“大师当年或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也实属无奈,事情既已发生,还请节哀才是,当下要紧的,是该同那位姑娘早日解开心结才对。”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卫离闻言忙问道,“对了,月儿现在身在何处,殿下可知道?” 萧钧点了点头,道,“她现在的落脚之处我的确清楚,只是如果大师还想隐世,还是不要现身的好。” 毕竟晏楚前些日子还特意向自己提及过他,此时若是见到,卫离的日子就别想安生了。 只是思及晏府与那姑娘的关系,他还是有些不解,顿了顿,试着问道,“大师可知,她的生父是谁?” 却见卫离摇了摇头,“当年阿芸受伤至深,始终不愿再提及从前,我便没有细问过,只知是一官宦人家,因她的出身而始乱终弃,甚至从来没有承认过月儿。” 话到此,萧钧已能大体猜测出那姑娘的故事了,诚然,她的阿娘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可她,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知怎么,心间有些沉重,他默叹了口气,道,“大师还是先等着,我去看看她,若有机会,争取化解她的误会。” 卫离闻言,沉默一下,道,“当初是我害了她们,她若要我偿命,我也绝不贪恋残命,只是她一个女孩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阿芸走后,她又是怎么长大的,还有她的师父是谁……这诸多一切,我暂时无法放下,我还想见一见她问个清楚,否则便是去死,也唯恐无法向阿芸交代……” 这些担忧,完全符合一位父亲对孩子的关切,哪怕方才那丫头放了狠话还要杀他,卫离还是眼下关心的,却还是她是否安稳,或许他是真的将这丫头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只叹一场误会,竟险些叫他丧命于她的手上。 萧钧心间复杂,颌首道,“大师不必过忧,以本王的观察,她武功虽然狠辣,心思倒不算有多坏。” 毕竟查了这么多天了,他目前暂未发现,她与寒雨堂真的存在什么关系。 和尚闻言稍稍放了放心,又来向他道谢,“此事劳动殿下奔波,贫僧感激不尽,但如今身无长物,唯恐无以为报。” 萧钧微微笑了笑,道,“当年本王率军困于黑水河畔,若非大师及时出现,莫说本王,恐怕五千将士会无一生还,若论恩德,无以为报的恐怕是本王,这点小事,大师无须客气。” 两位都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今日得见一面,也不枉费在装扮上下的那些功夫了。 与众女的脸热心跳不同,此时的拂清,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虽一直垂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方才某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她就知道,这个宁王并不好对付,看来今日要避着些才行。 毕竟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打草惊蛇的事,她并不想干。 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大门外头又想起一声响亮的通传,“长公主驾到……” 众人一顿,原来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来了。 一时间,除过宁王安王兄弟俩,其余人立刻再度做俯首状,陆氏与晏楚更是亲自去到了马车前迎接。 绘彩描金的马车缓缓停稳,随车的侍女们立刻上前掀起车帘,又有一仆从模样的少年赶忙跑过去,跪在了车旁,一切准备就绪,方见一华袍贵妇出了车门,被三四个侍女们搀扶,踩着那少年的背,落到了地上。 这本是长公主一贯的做派,众人见惯不怪,此时只顾着行礼问好,唯有拂清,从头到尾,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胸间仇恨翻涌,她极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拔剑出来,又岂能如旁人一样,对那毒妇行礼问安? 所幸她身量单薄,此时挤在人群里,若非刻意去看,很难察觉到她的异样,而萧怡容在与晏楚夫妇简单寒暄过后,目光全落在了两位侄子身上。 “本宫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料到还是落在了后头,今日丞相府可真是热闹啊!”萧怡容笑道。 萧钧萧瑀则都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姑母。” 萧怡容点了点头,特意看向萧钧,道,“大殿下向来不爱凑热闹,上回公主府办晚宴,都不见你的影子,今日却在这里看见你了,想来,还是晏丞相面子大啊!” 萧钧面不改色,淡淡笑了笑,道,“那日正有公务在身,所以没能前去看望姑母,改日一定补上。” 43.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从前萧钧一直很困惑, 但凡武将, 必有一腔热血,又是什么原因, 会叫卫离这样的一代名将看破红尘?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无非是失望与心死。 原来失去了所爱, 再勇猛的男人,也会失去斗志, 看破红尘。 然而须知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姑母萧怡容, 驸马常乾,甚至自己的父皇宣和帝,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夜色深重, 时间已是不早,他敛起复杂的思绪, 对和尚道, “大师早些歇着吧, 本王先回去了。” 和尚没有挽留, 目中仍然残存深深的悲伤, 就这般目送他出了山门, 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 又是一路快马,时候不久, 他便入了城门。 只是他今次并未急着回王府, 稍顿之后, 悄悄调转方向, 再度回到了晏府,先前跟那姑娘说话的地方。 萧钧明白,今夜旧事揭开,心如刀绞的不止卫离,她也是痛苦的,当时那双倔强的眼眸中隐约闪烁的泪光,至今还闪在眼前,回想起来,总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他现在才鬼使神差的再次回到这里,或许只是想看一看,她是否已经回来了吧…… 夜风寒凉,轻拂起他的袍角,他静静立着,眼见那窗中的烛火跳动,隐约映出她的身影,时候不久,却又熄灭,窗中一片漆黑,再也没了动静。 料想她该是睡了吧。 他渐渐回神,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 她非一般弱女子,回个晏家还不是轻轻松松?自己今日这般跟过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而眼看天色将亮,再待下去,恐怕会叫早起的下人给发现,他便敛起思绪,悄无声息的出了晏府。 也罢,先叫她睡个好觉,其他事,下回见面再说。 ~~ 萧钧的愿望虽然很美好,只可惜,拂清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好。 一夜梦魇纠缠,幼年的情景仿佛重又回到了眼前,可怜她脑间虽清楚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梦中却依然难免痛哭与愤怒。 如此噩梦纠缠了半宿,后果可想而知。 天亮之后,小翠进房要伺候她起床,还未张口问好,先被她红肿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小丫头鲜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莫不是哭过了?眼睛怎么这样红?” 拂清尴尬地笑了笑,道,“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 小翠犹豫的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忙去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 等她净好面,又拿了脂粉匣子来要给她扑粉,道,“姑娘白净,如此眼袋便很明显,还是上些妆吧,瞧起来精神一些。”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由着小翠忙活,忽然间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翠儿,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有哪位姓周的男宾来赴宴?” 小翠一愣,道,“昨日宾客可不少,光男宾好像有百来十位,至于有没有姓周的,还真不好说……姑娘为什么这样问?” 拂清便将昨日花园里遇见醉鬼的事给说了一遍。 小翠听完,登时就瞪起了眼睛,骂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来别人家里做客,喝醉了不说,还能跑到后院调戏姑娘?不成,您一定得把这事禀报给相爷,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您。” 拂清道,“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告状呢?还有,这人不声不响的从旁边出来拦我,可不像误打误撞的,没准儿一直在旁边等着呢,而且看似一身酒气,却还能立刻认出宁王。” 小翠一顿,想了想,试着道,“您是说,他没喝醉酒,是特意埋伏在那里的?若果真如此,可就更过分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啊!” 拂清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知道他的身份,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小翠稍稍一想,道,“我去问一问昨日在前头侍宴的丫鬟小厮,说不定能有收获。” 拂清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梳妆完毕,该用早饭了,小霜勤快的从膳房提了食盒,又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就等拂清入座。 哪知却在此时,听见门外响起通传声,倒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晏明云? 这可是稀客啊。 拂清脚步一顿,眼望着晏明云进了房中。 来人神色有些清冷,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上过妆容的面上,道,“看来我来的正好,姐姐已经起来了,只是不知今日有什么喜事?姐姐平常素淡惯了的人,今日竟然也上了妆?” 晏明云这一大早的来,言语还不冷不热的,小翠不由得心间一紧,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赶紧去瞧拂清,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喜事,是婢女见我面色不太好,替我上的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眉目间同样一片清冷之色。 晏明云看了看一旁的小翠,道,“先叫她们出去吧。” 这晏明云可不似晏明璐那般急躁蠢笨,若她来找麻烦,恐怕不好对付,小翠有些担心。 却见拂清向她点头,她便只好应了声是,退到了门外。 罢了,左右姑娘那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眼见屋里头清静了,晏明云终于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直言。” 拂清却不置可否,只是道,“说来听听。” 语罢还坐到了圈椅里,姿态甚是悠闲。 晏明云目光一凝,顿了顿,只好道,“昨天唐嬷嬷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拂清不由得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 晏明云倒也没傻到以为她会承认,便道,“不是你做的最好,否则管家一定会查出来。此时令晏府失了脸面,父亲母亲包括祖母,一定不会轻饶。” 然而如此旁敲侧击的恐吓,却没起到半点作用,拂清一句话未说,竟还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般态度,终于叫晏明云无法忍受,索性进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拂清却又抬眼来看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真奇怪,我不是你爹的义女吗?” 晏明云冷笑,“现在没有别人,你何必隐瞒?我记得从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一对母女,是不是跟你有关?” 拂清假装讶异,啧啧道,“你居然还记得这些?看来记性不错嘛!不过这事你得去问你爹,如果他不想叫别人知道,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 晏明云眉间一凝,道,“你果真很不简单,父亲一定被你蒙骗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管过去如何,你该知道,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关我们这一代的事,俗话说人死灯灭,你娘若是没了,那事情就该结束了……” “没有结束。” 话未说完,被冷声截住。 拂清目光里没有温度,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道,“我还活着,所以这事儿不可能过去。” 晏明云一愣,不知为何,触及她的眼神,竟觉后背直起冷意。 然而稍顿之后,却依然强硬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娘是无辜的,你想一下,贵贱本就不能通婚,而你娘身为贱奴,居然勾引家主,这本来就是她的错,有此错因,必会生出恶果,这个恶果,也自该有她自己承受。” “而我娘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嫁入晏家之后却要面临夫君隐匿私生子的境况,她也是受害者而已,换做是你,你未必不会像她一样!所以你回来找我们报仇,根本没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我该找谁报仇呢?” 拂清冷笑,“找你爹如何?” 晏明云一噎,惊讶道,“你疯了吗?我爹难道不是你爹?你要找你自己的亲爹报仇,你还是人吗?” 拂清却哦了一声,道,“他是我爹吗?” 可笑,一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敢承认的人渣,配当爹吗? 语罢再不容晏明云说什么,她径直道,“你说得对,犯了错是该付出代价,不过错的并不是我娘,而且你娘无不无辜,你说了也不算。” “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你既然觉得此事跟你无关,就不要再以那样的称呼来提我娘,没有人配说她是贱奴,下回我若再听见你说,小心你的舌头。” 这声音冷的像刀,晏明云不由得一惊,凝眉道,“看来你果真是回来报仇的,不,不能容你再祸害下去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这家不能再容你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很快便消失在院门外。 门外守着的小翠见到这一幕,既疑惑又担心,赶紧进屋来看,哪知却见拂清正悠悠闲闲的坐在桌边用早饭。 小丫头愣了愣,问道,“大姑娘这么着急,去干什么了?” 拂清喝了口粥,随口道,“大约找她爹告状去了。” 小翠一惊,“啊?那怎么办?” 却见拂清浑不在意道,“管她怎么办,先吃饭。” ~~ 晏明云心急如焚,脚步匆匆,终于来到前院,着人通报后,很快见到了书房中的晏楚。 她脚步未稳,气都顾不上顺一顺,急道,“父亲,我有话要跟你说……” 却见晏楚手里握了张帖子,见她来,笑道,“明云,你来的正好,宫里刚刚下了帖子,陛下中秋在玉津园设宴,不仅邀请群臣,还邀了几位贵女千金,其中便有你和明璐,你们准备准备,对了,还有明珠,陛下特意交代,叫她一同去呢。” 晏明云当即一愣,凝眉道,“什么?” 他语声还算温和,“不许”二字却咬得很重,将那份亲王的威仪展露无疑,话音落下,只见面前的姑娘冷冷看了他一眼,却终是将剑收了回去。 萧钧微微松了口气,却见她又看向卫离,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提我娘,若不是你,她的这辈子不会那么短暂,她最后的那些日子,也不会过的那样痛苦,你就是个刽子手,苟活到今日也就罢了,但绝对不许再提她!” 然而话音落下,便见卫离当即眉间紧凝,急问道,“阿芸怎么了?你说……她已经死了?” 惊讶与震惊,一时全都写在了那张曾喜怒不显的脸上。 拂清却愤怒异常,厉声道,“她不过一具肉体凡胎,被你伤成那个样子,还能活多久?” 萧钧凝眉望去,却在那双眼中看到了隐约的泪光。 喉间动了动,他想开口,但思及此时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又将话忍了下来。 而一旁,听清她的话,和尚却是狠狠一怔,凝眉许久,方闭目念了声,“阿弥陀佛”。 而后又睁眼,问道,“月儿,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年我奉命出征,遇上边关大雪,被耽搁了行程,等到好不容易回来,却已经找不到你们,你们究竟去了哪儿?” “找不到?” 拂清皱眉,依然厉声反问道,“你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根本就没有找?我同阿娘等了你那么久,连百姓们都知你已经得胜而归,却就是不见你的影子,反而等来了那位长公主!她对阿娘所做的事,难道不是受你指使?你现在还有脸说你找不到我们?你又要骗谁?” “长公主?” 这下不仅卫离,萧钧也是一愣,这怎么又牵扯到了长公主? 却听卫离赶忙道,“长公主去找了你们?可我从未叫她去找过你们,她如何得知你们……” 拂清冷笑,点头道,“是啊,若不是你授意,她又如何知道我们的存在,知道我们住在哪里?而且还知道阿娘有孕在身,特意带了稳婆?” “稳婆?” 这叫卫离又是一愣。 然不容他再说什么,拂清却冷声道,“你想攀龙附凤做你的驸马,尽管去做便是,只消跟我阿娘说清楚,阿娘她未必会拦着你。可你却偏偏叫了那萧怡容来,她不仅言语刺激阿娘,还灌下阿娘催产药,逼她当场分娩!孩子才七个月啊,那也是你的骨肉,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你为了荣华富贵,居然说不要就不要,卫离,你还算是人吗?你现如今就是念一辈子的经,也难消罪此生罪恶!” 话说到此,和尚已经彻底失了往日从容,凝眉闭目,陷入极度的震惊与痛苦之中,就连握佛珠的手都已经颤抖了起来,口中忍不住唤道,“孩子,阿芸,你们,你们……” 那哽咽的声音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动,连旁观的萧钧,都仿佛体会到了那种剧痛。 然而拂清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继续道,“阿娘受尽折磨产下孩子,却连看都来不及看一眼,就被萧怡容抱走,若非师父及时出现,她恐怕还要杀了我们。卫离,你可真狠啊,你可知道,我阿娘自此之后便得了不治之症,尽管师父全力救治,也不过两年就撒手人寰!她这一辈子什么苦没有吃过,最后竟然死在了你的手里!你现在又有何脸面来跟我问她,提及她!” 再度说起那痛苦的往事,胸中的仇恨又重新翻腾了起来,她也忍不住浑身颤抖,怒道,“今日有旁人在,我不杀你,但你日后小心,我但凡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饶过你。” 语罢冷冷的瞥了一眼萧钧,径直出门而去。 萧钧一愣,要追上去,然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脚步,回身问卫离道,“我看此事误会不小,大师绝非会残杀亲骨肉之人,只是你既然如此在乎她们母子,为何不早些去找她们?反而叫长公主有机会得手?” 话音落下,被痛苦淹没的和尚终于渐渐回神, 许久,卫离方开口道,“是我的错,若非我当年畏首畏尾,不早些将她们母子公开,她们也不会受这一番苦……” 语罢又缓了一阵,方慢慢回忆道,“当年我得胜而归,陛下却非要将长乐长公主许配与我,我顾念阿芸,婉言谢绝,陛下却坚持,我无奈之下,只得将阿芸母子和盘托出,并自请辞官,欲带着她们回归田园……” 当然,这原本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打算。 阿芸是贱籍,朝中又严禁贵贱通婚,所以他只能如此,原本预备着等那一场仗打完,就带她与孩子们离开京城,哪知却在向皇帝复命之时,出了意外。 他拒绝了金枝玉叶的萧怡容,却为了一贱籍女子要辞官,这着实触了圣怒,宣德帝将他软禁起来,逼迫他放弃这个念头,整整半月,未准他踏出房间一步…… 话到此,萧钧已是一脸震惊,不由得出声道,“父皇竟曾软禁过将军?” 他实在没有想到,事态竟会到了那种地步。 卫离缓缓点头,“陛下当时十分坚决,还是我以绝食抗争,才使得他收回成命。” “绝食?” 这令萧钧一怔,再度陷入到了巨大的不可思议中。 原来许多年前,父皇与臣子之间,竟还发生过这样一段事。 他略有迟疑道,“可是本王从未听别人说起过……” 卫离淡淡一笑,笑中满是无奈与嘲讽,“事关皇室颜面与帝王威仪,消息当然不会轻易走漏。” 这说得倒也是,萧钧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父皇既已收回成命,她们怎么还会遭到毒手?” 卫离顿了顿,道,“说来还是怪我!那时我担忧阿芸及月儿的安全,却不得自由,无奈之下,只得托付身边一副将,令他前去安置,原以为他是信得过的,可现在想来,或许问题就出在他身上……” 萧钧一听,赶忙问道,“是他向长公主泄了密?他是何人?” 卫离不置可否,只是答道,“他姓常名乾。” “常乾!” 萧钧一怔,这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叫常乾的,现如今乃是长公主驸马,在朝中任职一品龙虎将军…… 事到如今,虽没有真凭实据,也已能窥见真相了。 毕竟,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便是人心,在许多人面前,荣华富贵可以抵得过一切,更何况是别人的性命。 ——常乾生出私心,趁机向长公主告密,长公主气恼之下,便做出了那等恶毒之事。而等半月之后卫离重获自由,惨剧已经发生,阿芸母女被人救走,他便再没有见过他…… 萧钧已经明白了整个故事,心间叹了声造化弄人,忍不住问道,“大师便是为了此事才最终遁入空门的吗?” 窗外夜色幽深,只闻虫鸣息息。 和尚再度顿了顿,叹道,“君臣恩义,自那时中断,我卸甲辞官,整整找了她们五年,后来却得知,她们已被月儿生父接走,一家几口和和美美,一时间心间万念俱灰……” 想他戎马半生,为家国立功无数,却连心爱之人都留不住,同为男子,萧钧并非不能体会当时他的痛楚。 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有很大的误会。 萧钧道,“大师当年或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也实属无奈,事情既已发生,还请节哀才是,当下要紧的,是该同那位姑娘早日解开心结才对。”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卫离闻言忙问道,“对了,月儿现在身在何处,殿下可知道?” 萧钧点了点头,道,“她现在的落脚之处我的确清楚,只是如果大师还想隐世,还是不要现身的好。” 44.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他不像萧瑀, 如果心中不喜, 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热络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皇后同身边人冷声叹道,“瞧见没, 终归是养不熟的, 根本叫人亲近不起来, 无论何时都冷冷的,好像本宫欠他的一样!” 心腹于嬷嬷忙劝道,“娘娘说的是, 大殿下自然不能同咱们二殿下相较, 瞧瞧二殿下, 持重端方, 朝廷内外无人不夸赞他君子之风。” 提起亲生的儿子, 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 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 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 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 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 都是极要紧的, 足见陛下的看重, 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每回见了奴婢,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这些年卫离,或者说静海和尚一直云游,难觅踪迹,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要事还未说呢。 未料待他到达,尚未开口,静海却先他一步问道,“殿下可找到人了?”言语间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 萧钧如实道,“并未,昨夜本王在城中好一番寻找,最终还是叫她逃脱了,不过寒雨堂绝不会平白现身,接下来必定还会出手,本王建议大师暂时挪个地方吧,或者本王留些人手,来保护你……”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和尚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不,她并非寒雨堂的人。” 这令萧钧一愣,忙问道,“何出此言?” 和尚道,“不知殿下昨夜有没发现,那姑娘使得乃是灵蛇剑法。” 萧钧顿了顿,“难怪她的身法如此灵活诡异,原来这便是灵蛇剑。” 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虽在红尘之外,却并非不知世间事,灵蛇剑法源于东夷,乃是淮国王室所用的剑法,随着淮国的覆灭,已经绝迹二十余年,而寒雨堂,不过近十年前才出现在西蜀,旗下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却是独门独派的武功,从未有人会使灵蛇剑法,所以昨夜那个姑娘,绝非寒雨堂之人。” 闻言,萧钧不由得凝起眉来。 昨夜追到后来,他也隐约觉得,那刺客的轻功与先前并不一样,若照和尚这个说法,便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从晏府离开后,他们一直在追的,并非此前来刺杀和尚的女子。 可是却有另外的问题随之而来——后来出现的刺客,是凑巧,还是故意在为那女子打掩护?如若那女子并非寒雨堂中人,那寒雨堂为何又要帮她? 所以他道,“就算她非出自寒雨堂,也定然与寒雨堂关系匪浅,总之,此女子绝非善类,大师还是要小心为妙。” 话音落下,室中一阵沉默,许久,方闻和尚苦笑了一声。 萧钧有些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只见和尚缓缓开口,道,“昨夜殿下不是问我,是否有过仇家?” “当今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唯有一人,若是她来索我性命,我无须再躲。” 这话一出,萧钧不由得眉间一跳。听这语气,像是个女人,难道和尚所说的,真的是长乐长公主? 按下心间惊讶,他决定问个清楚,遂咳了咳,道,“大师说的,莫不是长乐长公主?” “不。” 却见和尚坚定否决,“贫僧从未亏欠过此人,方才所提,是我的妻子。” “妻子?” 萧钧大感惊讶,“大师不是从未婚配过吗?” 和尚却闭了闭眼,叹道,“这便是我做的最错的地方。如若我早些向外宣告,给她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今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那看似超脱于世事的和尚,今日竟难得一见的满目悲怆。 萧钧却更加疑惑起来。 母女…… 如此说来,卫离出家之前,不仅已经娶妻,还有了女儿? 他素来对别人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只是困惑于眼前的事,因为照卫离的神色看来,这该是个悲伤的故事,难不成,那杀手会是他的妻子派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了,他遂将疑问说出,却见和尚目中更加苦涩,良久,又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放于掌心,递给萧钧看。 “这是我曾送她的首饰,她从前很是珍爱,日日戴着。可就在昨夜,这个东西却从那姑娘身上掉了下来。敢问殿下,以你的了解,仅以此物,可请得动寒雨堂出手?” 这耳钉实在小巧,就算是十足的赤金,也值不了多少钱,萧钧顿了顿,试着道,“所以你是在怀疑,昨夜那女刺客与你的妻子有什么渊源?” 和尚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十余年前,因我一时疏忽,令她们离开了我,此后苦寻多年,却找不到她们的任何踪迹。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若找到那姑娘的下落,请殿下先不要伤她,如果可能,我想见她一面。” 时隔多年后,这是唯一出现的希望,和尚的小心翼翼与急切,萧钧已经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与和尚道了别,萧钧终于回到了王府。 心间却忍不住总在回想和尚方才的话。 现如今和尚的故事听完了,疑惑也解了一半,只是该去哪儿寻找那女子的踪迹? 回寒雨堂毕竟有名有姓,可那姑娘姓甚名谁,他却丝毫不知。 唯一经过昨夜交手,他晓得她身手矫健腕力惊人,且招数狠辣不是善茬。 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少见,可是该从哪里找起呢?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待落下马车时,忽然有了主意。 遂吩咐身边侍卫,“派人去查一查晏府。” 方才他同卫离提过,昨夜前后他们追的黑衣刺客,并非同一人,既然变化是出现在晏府之后,那说明,先前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还隐匿在那里。 话音落下,侍卫应是,便要退出,他却忽的想起一人,又补充道,“还有晏相的那名义女,仔细查一下。” 跟这老婆子认错吧,有失主子的威严,可若是不认错,又恐会惹到陆氏,小翠在心里气的直跺脚,她算看出来了,这老妖婆哪里是来伺候人的,分明来挑事儿的啊! 拂清却只笑了笑,道,“有劳嬷嬷操心了,你大老远从兰庭居走过来,应该累了吧?不如先去吃个茶歇一歇?我这会儿有些乏了,打算去歇个午觉,你就自便吧,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问问小霜就好。” 硬是根本没理她的茬儿! 忽然被点到名的小霜一愣,赶紧应了声是,就见拂清转身,竟真的往屋里去了。 小翠愣了愣,也赶紧跟了上去,待进到屋里,还不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以免闲人打扰。 哪儿还管那怔楞在原地的老婆子? 咳咳,这下尴尬的可换成了唐嬷嬷,原想立威,却直接被人无视,那滋味可想而知了,小霜只瞥见唐嬷嬷的脸色很是难看,偏偏又不能冲进屋里去理论,在院子里立了半晌,直到人都走光了,只得悻悻的下去了。 ~~ 其实拂清并没有歇晌的习惯,回到房中关上门,在床上盘腿打坐闭目养神起来,自打拜入师父门下,这习惯已经跟随她十余年,纵使如今不在师父身边,也改不了了。 秋日午后,房中静谧,窗外的桂树开了花,随风送来馥郁香气。 小翠知道不能去打扰她,往常都安静等在一边,今日却不知怎么,总有些坐不住,进进出出了好几回,虽然尽量轻手轻脚,但细微的动静还是尽数传进了她的耳朵。 拂清微微叹了口气,睁开了眼。 只见小翠凝着眉,一脸烦躁的样子。 她于是问道,“你怎么了?在烦什么?” 小翠气道,“那个什么嬷嬷,哪里是来伺候您的?分明是个大爷啊!您叫她去喝茶,她还真的去喝茶了,叫小霜去给她烧水,还嫌小霜沏的不好,挑三拣四的。这会儿搬了个杌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没事就往屋里瞅,什么人呢这是,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拂清却笑了一下,起身道,“她原本就不是来伺候我的,你还真指望她能干什么活儿啊?” 小翠一噎,缓了缓怒气,道,“我也看出来了,夫人根本不喜欢您,叫这老婆子来是故意为难您呢,可您该怎么办?难道打算这么一直忍她下去吗?” 拂清道,“有很多事是急不得的,先放她两天吧。” 说着话题一转,问道,“对了,是不是快到那位老夫人的寿辰了?” 这转的着实有些快,小翠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道,“好像是吧,我看这两天府里头到处忙活,听说就在下月初呢。” “那着实不远了。” 拂清想了想,吩咐道,“好歹已经来了,可不能没有表示,这样吧,你去帮我找些布料和针线来,要好一些的。” 布料,针线…… 等等,这是要绣花? 小翠一脸惊奇,“您还会女红呢?” 因为之前的渊源,小翠晓得拂清高深莫测,如同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却没想到,这位高人竟然还懂绣花这类寻常女孩才做的事情。 实在太不符合她高深的形象了! 而话出口,却见拂清微微皱眉,瞥了她一眼,一脸莫名的道,“都是手上的功夫,有什么不会的?快些去吧,绣花也是需要时间的。” 小翠一噎,只好应是,开门替她办事去了。 等回来的时候,果然带了许多料子与针线,都是上品。 说来也是,晏家祖辈经商,家底原就丰厚,如今又出了位丞相,早已跻身一流高门,这些东西,自然是不缺的。 拂清略微翻检了一下,拿出一块赭色的天香绢,道,“就这个吧,年纪大的人穿这个还不错。” 说着便坐到桌前,动起手来。折画裁剪,倒真像那么回事。 小翠是个地道的农家姑娘,虽会做些衣裳,但手法粗糙,也没见过什么好料子,此时眼见拂清手法娴熟精巧,不由得更加好奇,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我以为您只会舞剑呢,您怎么会做这些的?” 拂清手上忙活着,随口道,“我娘教的,她的手很巧,曾经为了养活我,没日没夜的在绣坊里做活儿,眼睛也差点瞎掉,我那时不忍她辛苦,想帮她分担,便随她学手艺,多多少少学到了一些皮毛。” 这似乎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但她语声中不见任何情绪波动,说的仿佛是别人,小翠顿了顿,试着问道,“那您的娘,现在在哪儿?” “去世了,”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答道,“十多年前就没了,我同你一样,是个孤儿。” 孤儿…… 小翠哦了一声,没敢再多问。 话题虽然有些沉重,但好在拂清专注着手上的事情,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然而没过多久,却听门外忽然有声音响了起来。 “姑娘可睡醒了吗?” 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那个唐嬷嬷。 大约是见她一直在房中不出来,有些着急了,竟然就如此在门外喊了起来。 但这实在不和规矩,小翠登时就又火了,征得拂清同意后,怒气冲冲的去给老婆子开了门,冷声道,“嬷嬷喊什么呀?这么大声,也不怕人吓一跳!我们姑娘早醒了,您有什么事儿找她吗?” 只见那唐嬷嬷快速朝房中瞄了一眼,满眼的戒备,口上道,“姑娘醒了就好,我见姑娘一直没出来,以为还睡着呢,这么大好的天儿,整日窝在床上可怎么行啊?” 小翠冷笑了一下,“嬷嬷可多虑了,我们姑娘可勤快了,这会儿正在为老夫人做寿礼,方才听您那一嗓子,差点儿没叫她扎了手。” “扎了手?” 唐嬷嬷佯装关心,赶紧走到拂清身边,眼见她果真在绣花,不由得一愣,眯眼又仔细瞧了瞧,道,“明珠姑娘这手法,看起来很娴熟啊……” 就听拂清淡淡一笑,“多谢嬷嬷夸奖,这是我娘教我的,她的绣功一向很好,以前常有人这样夸她,还求她给孩子做衣裳什么的。” 这叫唐嬷嬷眉间一凝,试着问道,“姑娘在说什么?” 拂清却又冷起声来,道,“没什么,嬷嬷有事吗?没什么事儿就出去吧,您在这儿,挡着我的光了。” 唐嬷嬷一顿,只好应了声是,满眼怀疑的出去了。 小翠暗暗拍手称快,又躲在门边偷望,过了一会儿,又急忙跑到拂清身边禀报,“姑娘,那老婆子出了院子,该不会跟夫人告状去了吧?” 拂清却连头都没抬,毫不在意的道,“由着她去,不必管。” 说实话,还就怕她不去呢。 ~~ 宁王府。 西斜的日头扬下余晖,连半边池塘也被染成了金色。 一近卫来到近前,同正立在此处的萧钧禀报道,“王爷,这几日京城内外皆很平静,静海大师也没有异常,而寒雨堂也暂时未见动静。” 他微微颌首,又问,“那晏府呢?” 近卫如实答说,“晏府也很平静,晏丞相的那位义女,这几日也一直待在府中,几乎足不出户。” 照常理来说,一个乡野孤女,骤然面对华丽高门,卑微胆怯都是正常的,她因陌生而足不出户,似乎并无什么不妥…… 可萧钧却依然品出了一丝异样。 ——那女子一直待在晏府中,而刺客也再未出现,是不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这二者果真是同一人? 当然,这都只是猜想,最起码直到目前,他无任何真凭实据,而且从表面来看,这两者除过身形相似,都是女子,再无任何相似的地方,一个凌厉狠辣,一个单薄柔弱…… 可就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以来,他脑子里总是盘旋着那个女子的模样,一袭素色衣裙,柔柔弱弱,眼睛里水汽盈盈,仿佛随时都能跌下泪来…… 这太奇怪了,他从前还从未如此反复想起一个人,所以想来想去,唯有以这女子身上存着疑点为由,才能解释的过去了。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京城, 丞相府。 晌午过后,本该是最安静的时候, 但今日却有所不同。 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纷纷谈论着今日府里的新鲜事。 就在刚才,远赴江南治水的家主晏丞相终于归来,居然带回来一位“义女”。 义女这个词儿,对于晏家来说, 着实新鲜。 要知道府里本就已经有两位嫡出的姑娘,晏相爷可不缺女儿,又何必要在江南认个义女, 再千里迢迢的领回家来呢?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跟大伙儿解释, 原来是相爷在江南的时候,有一回冒雨巡视河堤, 因久经雨水土壤松动,那河堤突然垮塌, 眼看就要跌倒浑浊洪流里去,关键时刻, 随从们要么慌乱得不知所措, 要么只顾着自己逃命, 倒是从围观的民众中冲出来一位姑娘,死死抓住相爷的胳膊, 硬是将他给拉回, 化险为夷了。 此乃救命之恩, 相爷本想好好感谢一番, 可仔细询问后才知,这姑娘是个孤儿,原本就无依无靠,此番又遭了洪灾,家园尽毁,实在可怜。而眼见她年纪与府里的大姑娘差不多,相爷便索性认作了义女,带回京城家中收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相爷名为认义女,实则报恩哪! 然如此却愈发引了众人好奇,大家都想亲眼看看,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义女”,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听说江南出美人儿,不知道这位贫寒孤女,到底姿色如何,能否与府上嫡出的二位姑娘媲美? 虽说府里头规矩严苛,但总有那么几个胆儿大的,妄图溜到前院里一探究竟,然而还没等迈腿,就被告知晚了,听说进府之前这位姑娘就被安排好了住处,现如今人在望月居呢。 ~~ 望月居。 盛夏已过,风里头带着些许干燥的凉意。 拂清站在院里,略略环顾四周。 这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庭院,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处处彰显着宰相府的恢弘,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破败,清冷模样。 唯有院子当中那两株上了年纪的梧桐,还能找到些当年的影子。 尚未来得及生出些什么感慨,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身望去,见一圆脸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丫鬟进了院门。 那妇人来到近前,打量她一眼,而后便笑道,“这位就是明珠姑娘吧?奴婢姓张,是夫人院儿里的,奉相爷及夫人之命,给您送几个人来伺候。” 说着便唤出身后的两个丫鬟来,径直介绍道,“这是小霜和小翠,平日里手脚还算麻利,也机灵,你先用着,若有什么不合适再传奴婢,奴婢给您换人。” 拂清闻言,稍稍打量了那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那张嬷儿点了点头,道,“谢谢您了。” 张嬷儿便将心暗暗一放,再度笑道,“那就叫这两个丫头先伺候您稍歇,奴婢去跟夫人回话了。” 说着便打算往外头走了,只是离开之前,却再度将她看了一遍,又不说什么,就这么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离开了院子。 拂清只当没看见,也转了身去,打算进到屋里。 身后那两个丫鬟见了,赶忙要跟上,只是才走了两步,叫小翠的那个却停了下来,同另一个道,“小霜你瞧,这院子里花草都干了,你先去打水浇一浇吧,再烧上些热水,预备着伺候姑娘洗漱。” 这可都是些重活,小霜却没表示反对,乖乖应了下来,转身找水桶去了,余下小翠加快脚步,跟着拂清进了屋。 正屋坐北朝南,标准的北方建筑,分里外两大间,拂清扫过一眼,见屋内陈设整齐,只是空的时间似乎有些久,少些人气。 正打算去里间瞧瞧,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声音,略含激动的唤道,“姑娘,真的是您?” 拂清转身,见小翠目中泪珠儿滚滚,眼看就要跌下来了。 她这才扬起唇角笑了笑,“是我啊,几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我都好,现在有吃有穿,还不错。您呢,您怎么样?原来相爷带回来的义女就是您啊!您还跟从前一样古道热肠,爱帮人救人。” 拂清目中微微一顿,只是道,“我也挺好,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你,对了,你改名了?叫小翠?” 上回见面,这小丫头还叫小四儿呢。 她也是个孤女,几年前去山上捡山货,不幸被山匪给绑了,危急关头,正好被路过的拂清所救,此后二人又分别,没想到如今竟在晏府又碰上了。 小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姑娘救了我后,我便寻了个机会,来了丞相府做活儿,名字也是府里给改的。”说着一顿,又问道,“对了,您也改名儿了?我听方才那张嬷儿唤您明珠姑娘?” 拂清点了点头,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是,可能入府都得改名儿吧,我现在叫晏明珠,以前的那个,你暂时先忘了吧,免得叫错,生出麻烦。” 这是她的“义父”晏楚,也就是晏丞相给她起的,“明珠”二字,或许包含某种隐意,但对于她自己来说,不过一个新的身份罢了,没多少意义。 小翠并不太清楚她过往的爱恨情仇,自然也不太懂她说这句话时,在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表面下,隐藏的某种情绪。 耳听她这样说,便立刻应了声好,还笑道,“明珠,这名字好!这府里头大姑娘叫明云,二姑娘叫明璐,比较起来,还是您的明珠亮眼,可见相爷很重视您呢!” 小丫头也算活泼,在信得过的人面前,说话很是直爽。 拂清又笑了一下,转而认真道,“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情要办,不太方便叫别人知道过去的事……” 话未说完,却见小翠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您不叫我说的,我一定不对别人说,您上回救了我,我还来不及报答,如今能伺候您一场,也算上天成全,一定不敢误了您的事。” “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她淡淡笑了笑。 忽听门外头传来声音,“姑娘,水烧好了。” 原来是小霜。 小翠很聪明,便立刻不再多说,去到门口同小霜合力把热水抬了进来。 颠簸了一路,便是身体再好也难免疲累,拂清便先洗漱了一番,更衣之后,叫小霜先去歇着,只留了小翠帮她擦头发。 凡事亲力亲为惯了,并不习惯叫人来服侍,非要用的话,还是小翠吧,毕竟熟些。 小翠悉心为她擦着,无意间瞥过她的脸,见她粉黛未施,却透着一种难以描摹的美,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而回神过后,却又想起一事,遂壮着胆子道,“姑娘,您这一入府,可引来不少话题,他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说这府里头又不缺姑娘,相爷好端端的干嘛要认义女?有的甚至还猜测,您是别人给相爷献的美人,相爷认您做义女,是掩人耳目呢。” 若是寻常姑娘,听了这种污蔑清白的荒唐话,大约都会有点儿生气,却见拂清依然闭着眼,只淡淡笑了一下,道,“由着他们去吧。” 她此来,正是要叫他们知道,自己是谁。 ~~ 过了垂花门,入了后院,晏楚一路脚步匆匆。 待迈入了颐安堂,见到堂中端坐的人,他方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方才回府没先来看您,还请您恕罪。” 头发花白的晏老太太道,“无事,你有公差在身,回了京自然该先去拜见陛下,这阵子公事可是已经办好了?” 晏楚道,“是,已经同陛下交了差事,陛下特恩准我先回来看您。” “那就好。” 晏老太太点了点头,“还得多谢圣上体谅才是。你奔波辛苦,坐下说话吧。” 晏楚道了声是,坐在了一旁的圈椅里。 丫鬟们奉了热茶来,晏楚还未来得及拿起,却见老太太面色严肃了起来,又道,“你这阵子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现在府里说什么的都有,越传越荒唐了!” 晏楚却笑了笑,道,“母亲既然晓得荒唐,何须来问我?” 他倒是淡定,晏老太太却愈发着急起来,“你好歹跟我说个实话,叫我心里有数啊,你好好的认什么义女,还领到家里来了?” 闻言晏相爷终于收敛了神色,道,“娘可还记得芸娘?” “什么……芸娘?” 老太太一愣,久远到几乎要忘却的回忆渐渐涌到了眼前。 “芸娘……你是说那个女人?” 看来老太太还没忘,晏楚点了点头,叹道,“这就是她的孩子。” 当然,也是他的孩子。 晏老太太却一怔,深感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可能?她,她们不早就已经死了吗?” 晏楚面色沉重,沉默了一下,方道,“芸娘的确已经死了,但孩子活了下来,这些年孤苦伶仃的,就这么长大了。” 短短一句话,字里行间透漏着难言的心疼,身为丞相,此时他面上的遗憾,是外人鲜少能得见的。 晏老太太却只觉得一阵头疼,又问道,“这么大的事,你可查清楚了?怎么就能认定这是她的孩子?还有,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人直接领回来了?” 晏相爷却笑了笑,道,“我自然已经查清楚了,您就不必怀疑了,从前是我对不住她们母女,而今老天爷既然安排我们父女重逢,我自然不能再把她丢下。” 谁料那老太太却急了,“这丫头不能留!这可是你的耻辱,一旦叫外界知道,你曾与贱奴生女,你堂堂宰相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官位还能稳妥?” 与众女的脸热心跳不同,此时的拂清,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虽一直垂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方才某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她就知道,这个宁王并不好对付,看来今日要避着些才行。 毕竟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打草惊蛇的事,她并不想干。 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大门外头又想起一声响亮的通传,“长公主驾到……” 众人一顿,原来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来了。 一时间,除过宁王安王兄弟俩,其余人立刻再度做俯首状,陆氏与晏楚更是亲自去到了马车前迎接。 绘彩描金的马车缓缓停稳,随车的侍女们立刻上前掀起车帘,又有一仆从模样的少年赶忙跑过去,跪在了车旁,一切准备就绪,方见一华袍贵妇出了车门,被三四个侍女们搀扶,踩着那少年的背,落到了地上。 这本是长公主一贯的做派,众人见惯不怪,此时只顾着行礼问好,唯有拂清,从头到尾,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胸间仇恨翻涌,她极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拔剑出来,又岂能如旁人一样,对那毒妇行礼问安? 所幸她身量单薄,此时挤在人群里,若非刻意去看,很难察觉到她的异样,而萧怡容在与晏楚夫妇简单寒暄过后,目光全落在了两位侄子身上。 “本宫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料到还是落在了后头,今日丞相府可真是热闹啊!”萧怡容笑道。 萧钧萧瑀则都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姑母。” 萧怡容点了点头,特意看向萧钧,道,“大殿下向来不爱凑热闹,上回公主府办晚宴,都不见你的影子,今日却在这里看见你了,想来,还是晏丞相面子大啊!” 萧钧面不改色,淡淡笑了笑,道,“那日正有公务在身,所以没能前去看望姑母,改日一定补上。” 萧怡容也笑了笑,“那就一言为定,我那儿可有胡姬酿制的葡萄酒,是上等的佳品,专门为你留着。” 人道公主府穷奢极侈,夜夜笙歌,由萧怡容此话间便可窥得一二。 而与此同时,也令众女对皇家生活更加期盼与向往了。 眼看贵人们已经话起了家常,宾客们却还恭恭敬敬的立着,似乎有些不妥,晏相爷便朝陆氏使了个眼色,陆氏心领神会,上前对萧怡容道,“长公主,园中已经准备妥当,请您移驾稍歇。” 萧怡容颌了颌首,与二位侄子打了声招呼,便往前走了,晏楚也将两位亲王迎进前院,相应的,男女宾客们也分别去了两个方向。 今日的寿宴,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 虽说今日打着贺寿的名号,但萧怡容一来,宴间的主角已然换成了她,众贵妇们纷纷上前行礼说话,场面很是热闹,相较之下,本该是主角的晏老太太就冷清了许多。 不过晏老太太对此丝毫不介意,甚至也想寻机会巴结一下萧怡容,只可惜长公主面前围了一堆人,她也舍不下面子往里挤。毕竟年纪大了,她便是硬凑进去,也与长公主实在没话可说。 好在陆氏与萧怡容相熟一些,此时以主母的身份在旁相陪,看起来颇为热络。而晏老太太则只好躲在一旁看些杂耍唱戏,不时的瞥一瞥谈笑风生的陆氏,目中难言酸意。 拂清看在眼中,又过了一阵,待酒过三巡,寻了个时机,上前问道,“老夫人是不是乏了?要不要送您回屋歇会儿晌?” 晏老太太确实有每日歇晌的习惯,原想今日热闹,打算硬撑一撑的,只是眼见此时自己似乎已经不太重要,只好怏怏点头道,“也好,反正有你义母陪着长公主,不必我操心。” 便立起身来,由拂清陪着回了房中。 安顿好老太太,拂清打颐安堂里出来,正打算去别处看看,谁知路才走了一半,路过一处静谧园子的时候,路边忽然跳出一男子,拦在了她的身前。 这人年纪不大,身材到挺壮,看穿着像个公子哥儿,只是浑身酒气,满面红光,像是喝了不少的样子,一见她,立时笑眯眯的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模样还挺不错,想不想跟我走?” 呵,敢情这是调戏姑娘来了? 这地方原就僻静,此时下人们都在帮着招待宾客,四周无人,连小翠也替她办事去了,并不在身边,拂清皱了皱眉,不想与这醉汉纠缠,遂打算后退,另择一路走。 哪知等她转了身,那人竟也跟着过来,身手竟还挺矫健,一下张手拦住她的去路,道,“这小娘子,周大爷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啊?莫不是个哑巴?” 说着又打量她一眼,咂咂嘴道,“哑巴更好,安静不鼓噪!来,先叫我亲一亲,亏不了你……”说着竟往前扑了过来。 拂清旋即撤身躲过。 若照以前,路遇这等轻薄之徒,她必定利落解决了,只是今日不同,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异动…… 附近有人,正在悄悄看她。 今日府中人多眼杂,她还不想现在就暴露身份,遂忍了又忍,将袖中已经握起的拳放开,冷声道,“这里是晏府,且是□□,你不该出现,快回你该去的地方吧,若再不尊重,我可要喊人了。” 然这一番话,对于醉汉来说,不过对牛弹琴罢了,那人笑了一下,道,“不是哑巴?也无妨,我周大爷看中你了!”说着竟又朝她走来,道,“好有趣的小娘子,今日若抱不到你,我还就不回去了。” 46.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他向阿娘伸出援手,给了母女俩生机与庇护之所, 后来历经种种, 又与阿娘生情, 甚至承诺她们母女要给她们一个家, 那个时候,他对母女二人确实很好,好到令彼时尚且年幼的拂清一度以为,卫离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终于找到爹了…… 可世事难料, 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他却忽然背弃承诺,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 甚至叫来外人, 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 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 只可惜尚未足月, 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 连哭都没有力气, 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 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 那一日, 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 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 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封他一等公爵,对于你,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拂清冷笑,轻启面纱之下的朱唇,用变幻过的声音道,“无人指使,不过替天行道!” 说着便再度出手,杀意尽显。 剑身薄如纸片,宛若灵蛇般游走,每刺出去都是杀招,然那青年却也不容小觑,匆忙间抵挡,几招下来,居然始终没叫她寻得机会。 自打出师,拂清甚少遇见这样的情景,看来今次果真是遇到了高手,她稍作调整,打算继续再战,声音却惹来了其他人,许多名侍卫接连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纷纷拔刀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拂清与他们周旋,一阵过后,有了一个发现,这几人都是顶级的暗卫,非寻尝打手。 她做事从不犹豫,今夜来时,也抱定了要杀卫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这几人会忽然而至,且并不好对付,尤其先前挡她的青年,更不是泛泛之辈,如此下去,将会是一场恶战…… 更要紧的事,卫离乃武将,本身也不好对付,她以一抵十,今晚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为了及时脱身,她遂赶紧更换打算,急忙破了个出口,抽身而出。 见此情景,萧钧立刻吩咐道,“追!” 侍卫们应声前去,紧跟着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钧回头,见和尚完好,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女子功夫不弱,若非今夜本王前来,将军莫不是要遭了毒手?” 闻言,那素衣和尚却并不见慌乱,只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只是贫僧早已不是什么将军,请唤贫僧的法号,静海。” 萧钧顿了顿,只好改口,问道,“大师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和尚面容淡然,“贫僧曾造下不少杀孽,尚不知此次是何人要来寻我性命。” 萧钧却摇了摇头,“大师言重了,你少年从戎,为家国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逆贼蛮夷死有余辜,否则,死伤者将是无数平民百姓,大师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和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萧钧却又凝眉道,“前阵子各地屡发官员遇刺案件,凶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寒雨堂,或许此次便是寒雨堂的手笔。” 和尚却笑了,“贫僧脱离世事十余年,如今身无长物,又有何价值令他们雇凶杀人?” 说来倒也是,之前遇刺的那些人,大多身居要职,皆是死在任上,卫离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之久,与他们并没有共同点。 可是一个出家多年的和尚,又会惹上什么仇家? 萧钧自己想了一下,忽然一顿,心里起了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该不会是自己的姑母,长乐长公主吧? 毕竟卫离生性宽厚,甚少与人结仇,而长乐长公主则是他所仅知的,可以称得上与卫离有仇的人了。 ——很多年以前,卫将军风华正茂,乃众多贵女的梦中良人,便是连天之骄女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也毫不例外。 萧怡容一心痴迷,甚至在公众场合多次向卫离表达爱慕,使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宣和帝十分疼爱妹妹,也有意成全她的心意,只是原来神女有情,襄王却无梦,卫离并不喜欢长公主,也曾多次婉言谢绝皇帝的美意,甚至最后不惜以辞官出家为代价,彻底断了皇帝与长公主的念想。 然而如此一来,萧怡容却沦为了笑柄,一时间,京中百姓无不背地里嘲笑,说她是夜叉老虎,竟将一代名将吓到出家来躲避…… 萧怡容愿望落空颜面尽失,心间恼怒异常,但因卫离已经遁入空门,且隐于世外无处寻觅,满腔愤恨无法宣泄,会不会一直累积于心间,直至如今查到卫离踪迹,便派人来报仇? 但这只是萧钧的推断而已,事实是否如此,只有抓住了刺客才能得知。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入到房中,禀报道,“殿下,刺客入了城,往东边去了,而且疑似有寒雨堂的踪迹。” 寒雨堂…… 萧钧眉间一皱,竟然果真与此有关,立时发话道,“增派人手,定要将其抓获!”语罢来不及道别,也匆匆出门而去。 急促的马蹄渐渐消失在了暗夜中,古庙里,青灯茕茕,和尚欲坐回蒲团上,却在转目之间,瞥见角落间一物,遂过去,俯身拾起。 然待握于掌中,看清那是何物,却忽然怔住。 那是一只小巧的花瓣形的耳钉,纹饰已经有些不甚清晰,看得出时间久远…… 然而纵使再久远,他也仍记得它。 心间蓦然一痛,尘封的记忆,如洪流一般忽然向他袭来。 他情不自禁的唤出那个名字,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阿芸……” ~~ 那女刺客的轻功出奇的好,侍卫们一路紧追,也始终没能靠进,最后只远远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没入一片街巷后消失不见。 此时丑正已过,大部分民居已经熄了灯火,四周一片沉寂,偶有犬吠之声。 萧钧到时,众人正在沿街排查,还尚未有所收获,好在这一片民居不多,除过几乎零星人家,便只有一座大宅。 眼见那大宅内还亮着灯光,他遂问道,“那是何处?” 属下答道,“殿下,这是晏丞相府。” “晏相?” 他一顿,立刻发话,“过去看看。” 属下应是,一行人立刻往晏府行去。 这个时辰,除了值守的家丁,晏家人早已在梦中,听见有人半夜叫门,看门的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一见是宁王亲临,立时给吓得精神抖擞起来,慌忙去叫晏楚。 晏楚闻讯赶来,眼见来者果真是萧钧,惊讶之余立刻行礼,“不知殿下大驾,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只是不知殿下这个时辰来,是有何要事?” 萧钧神色严肃,略略环顾晏府,问道,“本王方才在城外遇见一刺客,一路紧追,眼见她没入了附近,得知此乃晏相府邸,特前来问一问,近来外地屡有官员遇刺,晏相已经听说了吧?” “刺客?” 晏楚一愣,立刻道,“谢殿下关怀,臣之前确实听过此事,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京城。” 说着又问家丁,“刚才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家丁摇了摇头,“并没有。” 萧钧却道,“那刺客武功十分高强,晏相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话说,府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小翠气不过,想上前阻拦,却见陆氏先一步走到拂清跟前,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今次差点委屈你,我一定好好责罚她!你可别往心里去。” 这话说得实在偏颇,换成谁谁能不往心里去? 拂清却只是淡声道,“谢谢义母主持公道。” 公道?这二字实在有些讽刺,陆氏却丝毫不见脸红,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竟抬脚离开了。 而她身旁,从头到尾一直未见开口的晏明云,却在迈出房门之前,特意又回头看了看拂清,满眼的疑惑。 待来人皆已离去,房中总算清净了下来,小霜一头雾水的来问拂清,“姑娘,那簪子先前明明是您拿着的,为什么会跑到了红莲身上?” 这个嘛……小霜不明白,小翠却很清楚,他们姑娘厉害着呢,岂是晏明璐这种雕虫小技能为难了的? 但这是拂清的秘密,说好要守口如瓶的,小翠遂道,“这些都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叫活该。” 的确是活该!小霜使劲点头,深以为然。 拂清却不甚在意,重新又坐回了镜前,道,“小翠,继续梳啊,我还没学会呢。” 小翠一愣,只好又走过来拿起了梳子,一边梳一边道,“您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二姑娘还没跟您道歉呢!” 拂清扯了扯嘴角,笑道,“你觉得她会跟我道歉吗?” 小翠愤愤道,“可也不能就这样完了啊,她今次实在太过分了,还有夫人,明显在偏袒她!” 拂清点了点头,“你既知道她在偏袒,还指望那丫头今日能给我道歉?白费那力气做什么?” 小翠十分生气,道,“真是气人,今日若是相爷在家,兴许会治一治二姑娘的。” 这个时辰,晏相爷早已上朝去了,根本不在家,否则刚才那般动静,怎么会引不了他来? 小翠可看的出来,晏丞相如今很重视拂清,应当不会叫她白受委屈,只可惜晏明璐太会挑时间,偏趁着晏楚不在家的时候生事。 47.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拂清淡淡笑了一下, 道,“但凡大户人家,总有这样几个纨绔子弟, 没什么。” 叫她有些意外的, 乃是晏明璐。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 一旦事成, 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想掩盖都掩盖不住,那么为了脸面, 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 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 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 却听小翠在旁道,“姑娘,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这种登徒子, 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 道,“当时又没旁人在场, 我无凭无据的, 只凭一张嘴去说, 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所以晏楚管不管,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萧瑀却假装惊讶,“如此说来,是我看错了?大约少见长兄与女子说话,有些太过于惊讶了。” 萧钧没再接话。 宣和帝嗯了一声,转而谈起其他的话题,两个儿子陪着交谈,态度恭敬。 倒是一旁的皇后,瞧了瞧父子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 相较于皇宫,玉津园中奇花异木更加数不胜数,随着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景色更是怡人。 今夜宴饮为次,赏景为主,在殿中休息过一会儿后,御驾又移至园中,赏起景来。 有大臣宗亲在皇帝身边相陪,皇后便寻了空当去到一旁稍歇,又将萧瑀叫到身边,叹道,“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 萧瑀一愣,忙问,“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父皇一直为你长兄的婚事操心,你又不是不知,方才还特意提到,就不怕你父皇一开口成全了他?晏相如今颇得器重,家底又厚,若真的归顺了他,岂不是你的损失?” 却见萧瑀一笑,道,“母后多虑了,那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晏相接她入府,无非沽名钓誉之用,你以为他会当真为了此女赔上全副身家?儿臣不过是想提醒父皇,别以为萧钧当真不在乎权势,否则,他特意跑到晏府,是为了做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母后误会你了,不过晏楚此人,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本宫方才瞧见,他的长女姿色尚可,行止也稳妥,你觉得如何?那毕竟是长女,可比那义女强多了吧。” 萧瑀笑了笑,道,“母后眼光自然好,只是现如今急不得,儿臣才刚提了长兄与那义女的事,若此事再流露出别的想法,只会叫父皇起疑。” 皇后颌首,“还是考虑的周到,罢了,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话音落下,又见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妥当,请他们移驾,母子俩便停止谈话,一同往设宴的蓬莱仙馆去了。 ~~ 这蓬莱仙馆非一般的宴厅,其间亭台楼榭,流水环绕,宾客们依溪水而坐,效仿文人们春日里的曲水流觞,取的就是一个别致的心意。 今日天子与众臣同乐,规矩不似寻常严苛,男女宾客场地以假山隔开,各自娱乐,但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别有一番乐趣。 少女们心知二位皇子就在隔壁,倘若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纷纷心怦怦乱跳,面染桃花。 更有大胆的,主动在宴间献艺,抚琴唱曲,妄图能引起隔壁皇子们的注意,留下些印象,不想却遭到皇后轻视,适得其反。 晏明云看在眼中,心间冷笑,堂堂皇室,自然是端庄大方者方能胜任正妻,那些能歌善舞的,都是供人玩乐的妾室罢了,这种场合来出这种风头,真是傻的可以。 所以她使出十二分的定力,令自己整衣危坐,姿态娴雅,十足贵女风范。 只是尽管如此,她心间仍有些放心不下。 拂清就在她身旁,今日穿戴与自己没差多少,乍一看去,竟还要比自己明艳几分…… 又思及她的身份,晏明云心间忍不住一阵寒意起,不由得去瞧晏明璐。 眼神相触,晏明璐对她微微颌首。 晏明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 而就在她们近前,拂清似乎并未察觉,兀自饮下了面前的果酒。 没过多久,却直呼头晕,遂起身暂离宴间,去到一旁醒酒。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园中楼台皆被灯火照亮,一眼望去,灿若星河,歌舞宴乐,不绝于耳。 拂清走了一阵,方寻到一处稍显安静的地方。 正吹着凉风,身后却忽然有声音响起,问她,“怎么出来了?” 她顿了顿,回身望去,只见面前出现一青年,华裾鹤氅,恍若谪仙,正是宁王萧钧。 说来也算位熟人了,她扯了扯嘴角,打了声招呼,“见过殿下。” 萧钧嗯了一声,往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她道,“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罢了,殿下怎么也出来了?” 说着环顾四周,似笑非笑的道,“今日园中那么热闹,殿下偏出来与我说话,就不怕惹人眼?” 这话显然是在调侃,萧钧方才也不是没有听到方才假山之后那些献艺的歌曲,微微吸了口气,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拂清仿佛饶有兴致,点了点头,望着他道,“你说。” 萧钧也看着她,道,“当年的事,你同卫将军之间有些误会,那日你走的太急,没有听见其实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将军……” 她今次仿佛没有那么戒备,听见卫离之名,也没有过分激动,只是哦了一声,问道,“那是谁?” 语气很是平静,话末尾音微微挑起,仿佛带着一丝……醉意。 醉意? 萧钧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正想问一问,然还未开口,却直觉一阵香风扑面,眼前的姑娘身子一歪,直直倒进了他的怀中…… 因着父皇的吩咐,打乾明宫出来以后,萧钧果真去了一趟凤仪宫。 不过并没有多留,待坐够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他不像萧瑀,如果心中不喜,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热络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皇后同身边人冷声叹道,“瞧见没,终归是养不熟的,根本叫人亲近不起来,无论何时都冷冷的,好像本宫欠他的一样!” 心腹于嬷嬷忙劝道,“娘娘说的是,大殿下自然不能同咱们二殿下相较,瞧瞧二殿下,持重端方,朝廷内外无人不夸赞他君子之风。” 提起亲生的儿子,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都是极要紧的,足见陛下的看重,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每回见了奴婢,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这些年卫离,或者说静海和尚一直云游,难觅踪迹,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要事还未说呢。 未料待他到达,尚未开口,静海却先他一步问道,“殿下可找到人了?”言语间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 萧钧如实道,“并未,昨夜本王在城中好一番寻找,最终还是叫她逃脱了,不过寒雨堂绝不会平白现身,接下来必定还会出手,本王建议大师暂时挪个地方吧,或者本王留些人手,来保护你……”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和尚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不,她并非寒雨堂的人。” 这令萧钧一愣,忙问道,“何出此言?” 和尚道,“不知殿下昨夜有没发现,那姑娘使得乃是灵蛇剑法。” 萧钧顿了顿,“难怪她的身法如此灵活诡异,原来这便是灵蛇剑。” 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虽在红尘之外,却并非不知世间事,灵蛇剑法源于东夷,乃是淮国王室所用的剑法,随着淮国的覆灭,已经绝迹二十余年,而寒雨堂,不过近十年前才出现在西蜀,旗下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却是独门独派的武功,从未有人会使灵蛇剑法,所以昨夜那个姑娘,绝非寒雨堂之人。” 闻言,萧钧不由得凝起眉来。 昨夜追到后来,他也隐约觉得,那刺客的轻功与先前并不一样,若照和尚这个说法,便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从晏府离开后,他们一直在追的,并非此前来刺杀和尚的女子。 可是却有另外的问题随之而来——后来出现的刺客,是凑巧,还是故意在为那女子打掩护?如若那女子并非寒雨堂中人,那寒雨堂为何又要帮她? 所以他道,“就算她非出自寒雨堂,也定然与寒雨堂关系匪浅,总之,此女子绝非善类,大师还是要小心为妙。” 48.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话音落下, 却听晏楚冷笑了一声, 问道,“尚未酿成大祸?那么依夫人看来,什么才是大祸?难道当真要如她的愿, 把明珠赶出去才成?” 陆氏一噎, 忙道, “相爷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楚神色冷冷的, 不再与她多说什么, 而是转头看向晏明璐,问道,“是谁教你说出那种话?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蛇蝎心肠?” 晏明璐怕得厉害,却仍是假装听不懂,摇头道, “我没有啊父亲,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找回我的簪子而已……” 却听“啪”得一声, 晏明璐话未说完, 一个巴掌已经扇到了脸上, 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不可思议的抬眼,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父亲, 您竟然打我?我没有……” 晏楚丝毫不为所动, 怒道,“你有没有做过,你心里最清楚,为父生平最恨自作聪明又说谎的人!从现在起,你给我滚回自己的房中,好好抄写《四书》《女德》,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晏明璐一顿,立时哭声更大了起来,嚷道,“父亲您好偏心,就为了那么一个女的,您竟然罚我,竟然打我……” 一旁的陆氏也是紧紧攥着帕子,几度欲开口说话,但眼见晏楚的神色,却又不敢轻易吱声,忍来忍去,面色十分难看,还是大女儿晏明云实在看不下去了,试着开口道,“父亲,明璐生来就急些,念在她……” “明云。” 话未说完,却被晏楚出声打断,“你不要叫父亲失望。” 晏明云一怔,只好把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再无人敢说话,房中只有晏明璐嘤嘤嘤的哭声,晏楚又将视线投到陆氏身上,沉声道,“夫人一向贤明,但于明璐的教养上,却很没有原则,看看如今到底将她惯成了什么样子?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岂不是要丢尽晏府的脸面?” 陆氏紧咬唇,许久,方出声道,“老爷说的是,今次是我教女无方,我以后自会注意。”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年事事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晏楚,今日居然能当着两个女儿的面来训斥与她!陆氏口上虽道了歉,心间却愈加愤恨。 晏楚却毫不在意似的,只点了点头道,“但愿夫人谨记今日之言。”语罢便迈出了房去。 眼看他背影走远,身后,晏明璐再一次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陆氏怒道,“好了,快给我闭嘴!你这个蠢货,还想要你父亲再罚你是不是?”语罢又对着晏明云道,“把她给我送回房中去,我不想看见她!” 晏明云只好遵是,拉着晏明璐离开。 回到自己房中,晏明璐仍在愤愤不平,怨恨道,“父亲太过分了!还有那个女的,她一定有问题!” “好了。” 晏明云也不耐烦起来,打断道,“母亲说的对,你今次实在太蠢!她才刚来,连什么路子都不知道,你就敢贸然出手?如此只会打草惊蛇,就如今次一样,搬起石头砸了你自己的脚!” 晏明璐不甘,反唇道,“你少在这里训我,我还不是为了母亲和晏家?下人们都在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见?我告诉你,这女的肯定没安好心!还有父亲,居然为了她打我……他一定已经被那狐狸精给迷住了……” “你还敢乱说!” 晏明云气急,怒道,“父亲的人品你还不信,偏要去信那些烂舌根子的,今次就是你蠢!你也不想想,父亲已经大张旗鼓的把她领了回来,全天下都知道她救了父亲,现在忽然赶她走,岂不是在打父亲的脸,更加落实那些荒唐话?这等往自家门上泼脏水的事,也就是你能干的出来!” 说实话,晏明云虽也觉得父亲对着这个“义女”有些特殊,却从未相信过那些荒唐传言,母亲或许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但她很清楚,父亲是个很在乎名声的人,既已将这女子带入府中,就绝不会做那等蠢事的。 只不过,她也隐约觉得,哪里还有些问题,比如父亲居然给她取名叫“明珠”…… 这个词,岂是谁都能用的吗? 却听晏明璐不服气的哼道,“你少说我,我告诉你,这女子厉害着呢,她人前的表现都是装的,不及早把她弄走,小心以后一家人都不安宁!” 晏明云道,“就算真有什么不对,你现在出手也着实太急,罢了,父亲既然已经发了话,你就先老老实实的呆着吧,莫再生事,若是表现好,没准儿到祖母大寿的时候就能把你放出来。” 语毕,便领着丫鬟走了。 ~~ 离开了陆氏的兰庭居,晏楚专门来了趟望月居,无非是向拂清传达安抚,言语间大有支持公道的样子。 拂清也早就猜到了他的话,并未多说什么,而晏相爷因还有公事,又安抚了两句后,便离开了。 得知晏明璐被罚,小翠很是得意,趁此时四下无人,正打算与她分享一下,却听拂清先开口道,“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看好家。” 面上十分严肃的样子。 小翠一愣,也不敢多问,只好应道,“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京城实施宵禁,及至亥正,大街上已是关门闭户,黑灯瞎火了。 晏府也已经宁静下来,这个时辰,多数人已经入了梦,却有一人改换衣装,趁着夜色掩映,悄悄出了门。 拂清此行要去寻一个人。 而此人,正是她今次来京城的目的之一。 这人虽已遁世多年,但经过她几番打探,已经可以确定其踪迹。 而待她来到京郊一处古庙之后,果然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卫离,曾叱咤天下,令匈戎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今却落发为僧,盘腿坐于青灯前,闭目念着经。 乍一看到,或许会有人不信这素衣和尚真的是卫离,但拂清不会认错,因为这个人留给她的印象很是深刻,甚至深刻过了自己的生父晏楚。 此时,剑就在手中,而人就在眼前。 若是出手,便能彻底解决心间久埋的仇恨。 所以,还要犹豫吗? 她也不打算犹豫,微微眯眼,从房顶落下,挥剑直往那人后背刺去。 孰料就在剑锋将要刺中那人身体之时,却从一旁横来一刀,将她硬生生的给挡住了。 她眉头一皱,顺着刀望去,只见有一锦衣青年,正凝眉望着自己,模样极其清俊,尤其那双眼眸,幽深的漆黑中还透着淡淡的金色,叫人过目难忘,但其眉宇间的冷意,却硬的逼人。 晌午过后,本该是最安静的时候,但今日却有所不同。 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纷纷谈论着今日府里的新鲜事。 就在刚才,远赴江南治水的家主晏丞相终于归来,居然带回来一位“义女”。 义女这个词儿,对于晏家来说,着实新鲜。 要知道府里本就已经有两位嫡出的姑娘,晏相爷可不缺女儿,又何必要在江南认个义女,再千里迢迢的领回家来呢?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跟大伙儿解释,原来是相爷在江南的时候,有一回冒雨巡视河堤,因久经雨水土壤松动,那河堤突然垮塌,眼看就要跌倒浑浊洪流里去,关键时刻,随从们要么慌乱得不知所措,要么只顾着自己逃命,倒是从围观的民众中冲出来一位姑娘,死死抓住相爷的胳膊,硬是将他给拉回,化险为夷了。 此乃救命之恩,相爷本想好好感谢一番,可仔细询问后才知,这姑娘是个孤儿,原本就无依无靠,此番又遭了洪灾,家园尽毁,实在可怜。而眼见她年纪与府里的大姑娘差不多,相爷便索性认作了义女,带回京城家中收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相爷名为认义女,实则报恩哪! 然如此却愈发引了众人好奇,大家都想亲眼看看,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义女”,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听说江南出美人儿,不知道这位贫寒孤女,到底姿色如何,能否与府上嫡出的二位姑娘媲美? 虽说府里头规矩严苛,但总有那么几个胆儿大的,妄图溜到前院里一探究竟,然而还没等迈腿,就被告知晚了,听说进府之前这位姑娘就被安排好了住处,现如今人在望月居呢。 ~~ 望月居。 盛夏已过,风里头带着些许干燥的凉意。 拂清站在院里,略略环顾四周。 这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庭院,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处处彰显着宰相府的恢弘,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破败,清冷模样。 唯有院子当中那两株上了年纪的梧桐,还能找到些当年的影子。 尚未来得及生出些什么感慨,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身望去,见一圆脸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丫鬟进了院门。 那妇人来到近前,打量她一眼,而后便笑道,“这位就是明珠姑娘吧?奴婢姓张,是夫人院儿里的,奉相爷及夫人之命,给您送几个人来伺候。” 说着便唤出身后的两个丫鬟来,径直介绍道,“这是小霜和小翠,平日里手脚还算麻利,也机灵,你先用着,若有什么不合适再传奴婢,奴婢给您换人。” 拂清闻言,稍稍打量了那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那张嬷儿点了点头,道,“谢谢您了。” 张嬷儿便将心暗暗一放,再度笑道,“那就叫这两个丫头先伺候您稍歇,奴婢去跟夫人回话了。” 说着便打算往外头走了,只是离开之前,却再度将她看了一遍,又不说什么,就这么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离开了院子。 拂清只当没看见,也转了身去,打算进到屋里。 身后那两个丫鬟见了,赶忙要跟上,只是才走了两步,叫小翠的那个却停了下来,同另一个道,“小霜你瞧,这院子里花草都干了,你先去打水浇一浇吧,再烧上些热水,预备着伺候姑娘洗漱。” 这可都是些重活,小霜却没表示反对,乖乖应了下来,转身找水桶去了,余下小翠加快脚步,跟着拂清进了屋。 正屋坐北朝南,标准的北方建筑,分里外两大间,拂清扫过一眼,见屋内陈设整齐,只是空的时间似乎有些久,少些人气。 正打算去里间瞧瞧,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声音,略含激动的唤道,“姑娘,真的是您?” 拂清转身,见小翠目中泪珠儿滚滚,眼看就要跌下来了。 她这才扬起唇角笑了笑,“是我啊,几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我都好,现在有吃有穿,还不错。您呢,您怎么样?原来相爷带回来的义女就是您啊!您还跟从前一样古道热肠,爱帮人救人。” 拂清目中微微一顿,只是道,“我也挺好,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你,对了,你改名了?叫小翠?” 上回见面,这小丫头还叫小四儿呢。 她也是个孤女,几年前去山上捡山货,不幸被山匪给绑了,危急关头,正好被路过的拂清所救,此后二人又分别,没想到如今竟在晏府又碰上了。 小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姑娘救了我后,我便寻了个机会,来了丞相府做活儿,名字也是府里给改的。”说着一顿,又问道,“对了,您也改名儿了?我听方才那张嬷儿唤您明珠姑娘?” 拂清点了点头,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是,可能入府都得改名儿吧,我现在叫晏明珠,以前的那个,你暂时先忘了吧,免得叫错,生出麻烦。” 这是她的“义父”晏楚,也就是晏丞相给她起的,“明珠”二字,或许包含某种隐意,但对于她自己来说,不过一个新的身份罢了,没多少意义。 小翠并不太清楚她过往的爱恨情仇,自然也不太懂她说这句话时,在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表面下,隐藏的某种情绪。 耳听她这样说,便立刻应了声好,还笑道,“明珠,这名字好!这府里头大姑娘叫明云,二姑娘叫明璐,比较起来,还是您的明珠亮眼,可见相爷很重视您呢!” 小丫头也算活泼,在信得过的人面前,说话很是直爽。 拂清又笑了一下,转而认真道,“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情要办,不太方便叫别人知道过去的事……” 话未说完,却见小翠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您不叫我说的,我一定不对别人说,您上回救了我,我还来不及报答,如今能伺候您一场,也算上天成全,一定不敢误了您的事。” “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她淡淡笑了笑。 忽听门外头传来声音,“姑娘,水烧好了。” 原来是小霜。 小翠很聪明,便立刻不再多说,去到门口同小霜合力把热水抬了进来。 颠簸了一路,便是身体再好也难免疲累,拂清便先洗漱了一番,更衣之后,叫小霜先去歇着,只留了小翠帮她擦头发。 凡事亲力亲为惯了,并不习惯叫人来服侍,非要用的话,还是小翠吧,毕竟熟些。 小翠悉心为她擦着,无意间瞥过她的脸,见她粉黛未施,却透着一种难以描摹的美,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而回神过后,却又想起一事,遂壮着胆子道,“姑娘,您这一入府,可引来不少话题,他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说这府里头又不缺姑娘,相爷好端端的干嘛要认义女?有的甚至还猜测,您是别人给相爷献的美人,相爷认您做义女,是掩人耳目呢。” 若是寻常姑娘,听了这种污蔑清白的荒唐话,大约都会有点儿生气,却见拂清依然闭着眼,只淡淡笑了一下,道,“由着他们去吧。” 她此来,正是要叫他们知道,自己是谁。 ~~ 过了垂花门,入了后院,晏楚一路脚步匆匆。 待迈入了颐安堂,见到堂中端坐的人,他方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方才回府没先来看您,还请您恕罪。” 头发花白的晏老太太道,“无事,你有公差在身,回了京自然该先去拜见陛下,这阵子公事可是已经办好了?” 晏楚道,“是,已经同陛下交了差事,陛下特恩准我先回来看您。” “那就好。” 晏老太太点了点头,“还得多谢圣上体谅才是。你奔波辛苦,坐下说话吧。” 晏楚道了声是,坐在了一旁的圈椅里。 丫鬟们奉了热茶来,晏楚还未来得及拿起,却见老太太面色严肃了起来,又道,“你这阵子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现在府里说什么的都有,越传越荒唐了!” 晏楚却笑了笑,道,“母亲既然晓得荒唐,何须来问我?” 他倒是淡定,晏老太太却愈发着急起来,“你好歹跟我说个实话,叫我心里有数啊,你好好的认什么义女,还领到家里来了?” 闻言晏相爷终于收敛了神色,道,“娘可还记得芸娘?” “什么……芸娘?” 老太太一愣,久远到几乎要忘却的回忆渐渐涌到了眼前。 “芸娘……你是说那个女人?” 看来老太太还没忘,晏楚点了点头,叹道,“这就是她的孩子。” 当然,也是他的孩子。 晏老太太却一怔,深感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可能?她,她们不早就已经死了吗?” 49.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中秋宫宴是何等的场合, 非皇亲国戚, 寻常人谁能参加? 就算她自己这样的相府贵女,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接到帖子, 而那个明珠不过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 凭什么就能轻易得此殊荣? 晏相爷此时却心情极好,极有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听闻明珠勇救为父的义举,十分赞赏,故而今次会邀请你们姐妹一道去,她甚少接触这样的大场合, 到时候你同明璐要在旁多帮帮她才好啊……”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 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一种不平衡感陡然升起, 晏明云满眼怀疑的瞧着晏楚, 问道,“父亲,明珠果真救过您吗?” 这叫晏楚一愣, 终于认真来看她, 发现她神色不对, 问道, “你在说什么?” 晏明云却道,“您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 您将她接回晏府, 是因为她果真对您有救命之恩, 还是存了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晏相爷登时就皱起眉来,摇头道,“为父原以为你是个眼界清明的孩子,现如今竟果真也受了你母亲的影响,如同那些内宅妇人一样多疑狭隘!” 言语间满是痛惜。 晏明云却断然否认道,“不,女儿并非受了母亲的影响,这本就是事实!父亲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瞒着我们呢?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如今都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晏明云自是痛心疾首,然而很无奈,晏相爷并不想同她讨论这件事。 他此时面上早已经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背起手来,冷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实话,这就是事实。明珠的身世连陛下都已经知晓,你们又在这里瞎想什么?就不能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晏明云悲切的笑了一声,“父亲,不想过安生日子的正是您领回来的那个人啊,她已经承认了,还说自己就是回来报仇的,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父亲还将她留在家中,就怕家无宁日吗?” “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 “家无宁日……” 晏相爷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响,顷刻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芸娘被赶出晏家的那一日。 那时陆氏诬陷芸娘在棉衣里头藏针,要将她们母女发卖到青楼,用的这是这样的说辞,说芸娘是可怕的女子,要将晏家搅的家无宁日…… 可怕,这世界上还有谁比陆氏还要可怕吗? 这一刻,晏楚终于怒火升腾,彻底变了脸色,厉声斥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便是三从四德,你自幼习女学,当知这个道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此对为父讲话,可还是为人子女应有的态度?不要再学你母亲那一套,否则为父将会彻底对你失望!” 原是一心一意来谏言,却没料到会得到父亲如此怒斥,晏明云又急又怒,还要辩解,却被晏楚撵道,“快回到自己房中去,好好静思己过,否则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参加玉津园宫宴?” 语声严厉,不容置疑。 晏明云再也忍不住,眼泪登时就滚了下来,哭着夺门而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而身后,晏相爷却满脸失望的重叹一声,想了想,索性亲自出门,去了望月居。 ~~ 小翠胆子不大,拂清可以自顾自的悠闲自在,她却不行,自打晏明云离开,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她告状成功,会对拂清不利。 所以当晏相爷踏进院门的时候,小丫头吓得顷刻间就面色惨白起来,还是拂清扶了她一把,才没叫她摔到地上去。 小丫头惊恐的来看拂清,满眼写着“相爷一定是来算账的,这下该怎么办?” 拂清却很是淡定,悄悄拍了拍她肩膀,整理了下神色,便迎了上去。 “义父来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上满是惶恐。 晏楚见状一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道,“方才大姑娘来过,她,她……”话未说完,先看了看小翠,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翠一愣,只听晏楚便发话道,“先下去吧。” 小丫头只好应了声是,从房中避出去了,心间忍不住暗叹,论演技还是姑娘厉害,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在房里打坐呢,一转眼就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直叫我见犹怜。 得了,一看这情景,小丫头也不担忧了,乖乖在门外等着,由着拂清发挥了。 房中清静了,拂清遂续道,“义父,方才大姑娘忽然跑来问我,是不是我将唐嬷嬷害成那样的。您也晓得的,唐嬷嬷一共来了望月居也没几天,后来就原回了夫人那里,此后我也再没见过她,我整天待在房中,又怎么会去害她?” 晏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料想她也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在意。” 却见她急道,“不是的,她除此之外,还逼问了我的身世,问我是不是以前住在杂院里过……我,我什么都不敢说,结果她就生气了,说要亲自去问问您……” 不容晏楚说什么,她的目中已经蓄起泪水,微微颤着声儿道,“义父,我好害怕,夫人她,她是不是又要把我赶走了……” 明明在哭,却强压着不敢放声,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这副模样,直叫晏相爷心间发紧,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安抚道,“别怕,如今有我在,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放心。明云只是听了不知何处的闲话,一时想歪了,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拂清却摇了摇头,泪珠儿跌落成串,道,“可是,她一定会去告诉夫人的,夫人说不定早就怀疑我了,我怕她还是容不下我啊……我不该跟您回来的,还不如就在江南待着好了……” 这可把晏相爷给心疼坏了,忙又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待在江南?为父既然带你回来,你便无须担心,总之今时不同往日,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此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过几天中秋,陛下会在玉津园设宫宴,因听闻江南的事情,对你很是赞赏,还特地叫我带上你,一同去赴宴,到时园中有数不清的皇亲国戚,贵人云集,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你莫再伤心,趁这几日,好好准备才是!” 世间人难免虚荣,有此好机会,无论是谁,定然都会振奋,果然,此话一出,拂清终于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眶,一脸惊讶的问道,“义父说,皇上准许我去参加宫宴?我,我可以去吗?” 晏楚笑的慈祥,“傻孩子,你自己都说是陛下准许,又岂会有不可以?你现如今是我的义女,晏家一员,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放心去便是。” 拂清心间一定,应了声是。 ~~ 不过半日,晏府众人便都知道了三位姑娘即将参加玉津园宫宴的事。 如同晏明云一样,初闻之下,众人都十分惊诧。 大姑娘二姑娘也就罢了,望月居里的那位才入府不过一个多月,居然也能得到如此殊荣,这叫众人不由得纷纷感叹起她命好来。 然而就在外头都投来艳羡之时,小翠却忽然带给拂清一个消息。 ——那日在花园中拦她的人,找到了。 她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问道,“确定吗?” 小翠点了点头,道,“确定,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日赴宴的统共三位周姓男宾,其中两位都是老爷子,自然不可能,唯有宁远候府的二公子周程龙年纪合适,而且此人素来喜欢拈花惹草,行为放浪,听说那日也喝了不少酒,应该是他了。” 那就差不多了,拂清点了点头,问道,“可知他现在是不是当了什么差事?那日我听见他向宁王行礼时,自称臣来着。” 小翠嗯了一声道,“这人的确有几分本事,前几年中了武举人,谋了个金吾卫的差事,平时都在宫中当差呢,对了,他同陆家仿佛还沾了点儿亲……” “陆家?” 拂清有点意外。 小翠点头,“据说咱们夫人的娘家嫂子,就是这位周公子的亲姨母。” “哦。”拂清便明白了,“还有这层关系呢,怪不得他在晏家这么随便。” 小翠八卦之心一时泛滥,越说越来劲,又道,“说起这陆家,也挺有意思的,那两位表公子与咱们晏家两位姑娘可谓青梅竹马,尤其那位陆二公子,最是爱护二姑娘了,二姑娘叫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的……” “谁?” 拂清皱了皱眉,耳朵里一下窜进来这么多人名,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咱们夫人的娘家侄子啊!” 小翠急忙提醒道,“那日您去给老太太贺寿,陆家两位公子不是就在颐安堂吗,小的那个,就是陆二公子,他也挺有本事的,与那个姓周的表哥一同中的武举,现如今也在宫里当差呢。” “是吗?” 拂清顿了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本朝户籍等级分明,贵贱不可通婚,尤其现如今的宣和皇帝登基之后,更加严苛,朝廷明文规定,官员便是要纳妾,也得纳贵妾,贱籍女子是万万不能沾染的。 而明珠,或者说拂清的生母芸娘,当初便是贱籍,而那时的晏楚,也还只是在功名路上苦苦奋斗的一介青年,他想入仕途,自然不能与芸娘有牵扯。 然而世间总是存着意外,二人不仅有了牵扯,还有了孩子,当然,那时为了晏家的名声,此事一直被掩盖着,后来,随着芸娘带着孩子离开,更加无人知晓了。 但现在,原以为已经解除了的危机陡然回到眼前,晏老太太又是个极度重视脸面名声的,自然着急。 若非怕惊动下人们,老太太恨不得跳起来,晏楚却只是淡淡的道,“我既把她带了回来,自然已经安排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外头本来也没人知道,只要您不重提,能生出什么风波?” “你……” 老太太一噎,顿了顿,又道,“我不重提,那还有明云她娘呢!陆氏可不是没见过芸娘,你就不怕她瞧出来?” 晏丞相却又笑了,道,“她瞧出来又如何?陆家早已今非昔比,她也已经是晏家的人,若是惹出事儿来,我落不着好,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再说,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她难道没有干系吗?” “这……”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的,过了这么多年,世道已经变了,昔日他们努力攀附的陆家,而今早已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儿子在朝中炙手可热,成为宣德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对自己唯命是从了…… 老太太正有些悲凉,偏又听晏楚道,“您年纪大了,好好颐养天年便是,犯不着操那么多心,凡事自有儿子顶着,您先歇一歇,我也回去换件衣裳,等会儿带她来见您。” 说来说去,也毕竟是晏家的血脉,晏老太太虽然忧心,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 望月居。 洗过的头发晾干了,身上也换了晏府准备的新衣,拂清立在镜前,瞧着里头的自己。 鹅黄色缎面斜襟袄子,搭配绣兰叶月白马面裙,长发绾成百合髻,上别南珠钗,镜中佳人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这本是常见的富家小姐们的装扮,只是对于她来说,还有些不太习惯,一旁的小翠却忍不住连连称赞,“姑娘这样打扮真好看,一点儿也不比那两位小姐差,哪天若有机会崭露头角,一定能惊艳京城。” 惊艳京城? 拂清被逗得一笑,摇头叹道,“算了,这可不是我的路子,还是留着叫别人惊艳去吧。” 虽是玩笑话,小翠听罢却忍不住好奇起来,试着问道,“姑娘今次为什么要来丞相府啊?” 毕竟在她看来,拂清可不是缺衣少食,不得不攀附富贵之人。 没等拂清开口,忽听见外头有人在问小霜,“你们姑娘可在?” 小霜老老实实的答了声在,屋里的主仆俩已经抬脚出来了,那问话的丫鬟看见拂清,不由得愣了一下,醒过神后赶紧福了福礼,道,“明珠姑娘,相爷请您去老夫人跟前,他跟夫人,还有另两位姑娘公子,都在那儿等您。” 该来的迟早要来,拂清道了声,“知道了。”便跟着来人出了院门。 前头有人引路,身边还有小翠相陪,在诺大的后院里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老夫人所在的颐安堂。 说来她也降生在这府中,又度过了生命最初的那几年,但一路走来的那些景色,竟是那样陌生。 原因无他,只因那时的娘亲与她,一直是被幽禁的。 所以尽管只隔着一道上了锁的门板,可这后院里的繁华,从来不属于她们。 一如今日一样。 …… ~~ 晏家现如今总共六口人,这是来之前拂清便已经知晓的。 而此时,六口人全部到齐,皆在老太太房中等着她。 进门时有丫鬟通报,是以当她踏进房中,便见所有人都齐齐投来了目光。 她稍稍一顿,向晏楚行礼,晏楚客气了几句,便向众人介绍起她来,当然,用的还是对外得那套说辞。 “这就是在江南救我的那位姑娘,我见她孤苦无依,年纪又同明云差不多,就认做了义女,带回府中来,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从今往后,还望大家能多加照拂。” 语气听来恳切,彰示着晏相爷宽厚仁慈的胸襟,但拂清心间却在冷笑,时隔多年后,纵然终于有了愧疚与补偿之心,但她能从晏楚这里得到的,依然只是个“义女”而已。 所以血缘这种东西,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自然,对于钟鸣鼎食的人家来说,什么都抵不过面子。 晏楚话音落下,晏老太太当即就将她唤至身边仔细打量,又叫人拿出一对儿成色极好的玉镯儿,亲自挂到了她的手上,态度之亲切,哪里还有方才甫一得知真相时,要将人赶走的决绝? 丞相夫人陆氏也紧随其后的送了礼物,还十分亲和的问她的生辰,得知她比长女大一岁,立刻朝一旁立着的姐弟三人招手,叫他们唤姐姐,殷切的态度立时得来了晏相爷颇为赞许的目光。 晏家姐弟遵从母亲旨令,也纷纷上前来唤姐姐,此时,拂清才终于见到这些手足的真容——晏家长女晏明云,次女晏明璐,还有唯一的儿子,十二岁的晏明泽。 与她不同,他们都是晏家正统的孩子,上得了族谱见得了人的,骨子里都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尽管口中乖顺的唤着姐姐,眼眸中却全是警惕与戒备。 不过拂清并不在乎这些,心间冷笑一下,装作看不出,点头一一应了下来。 至此,亲也算认完了,眼见一家人和和美美,晏相爷很满意,又叫众人移步宴厅,吃了一顿团圆饭。 ~~ 吃罢晚饭,天已经黑了透底,一眼望去,诺大的宰相府灯火辉映。 该说的饭前都已经交代了,时候不早,众人便各自回了房中,晏相夫妇俩也回了自己的主院兰庭居。 陆氏其实满怀心事,待入到房中,却装作随意般问道,“没料到明珠竟是如此瘦弱的姑娘,当初看到你信中所写,我还以为她挺强壮呢,可瞧这身板儿,跟明云也差不多,怎么会有力气拉的住你?” 晏楚闻言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道,“夫人这话,是在怀疑我所言吗?当日之事,在场官员乡民皆可作证,若没有她出手,我早已被没入洪流,哪里还能与你在此说话?夫人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在场的人。” 眼看这话中已有了薄薄怒意,陆氏一噎,忙和缓道,“老爷误会了,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哪里会不信你?对了,她们准备了热水,你一路劳顿,不妨去沐浴一番,也正好解乏?” 晏楚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净房。 此次远赴江南治水,晏楚初夏时出门,入了秋才归,夫妻二人这一别也近四个月了。 陆氏虽已不再年轻,也算徐娘半老,此时耳听得夫君沐浴时的哗哗水声,心间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忙也去洗漱更衣,预备着等会能夫妻合鸣一番。 哪知待晏楚出来,竟无视她的精心装扮,只道,“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要去书房,夫人先睡吧,不必等我。” 语罢便径直出了房门,只留下了一脸惊诧的陆氏,兀自呆愣在那儿。 没过多久,有人推门而进,陆氏顿时重又升起希望,抬眼看去,却见是自己的陪嫁张嬷儿,失望之余,重又耷拉下了脸来。 张嬷儿问道,“这是怎么了夫人?奴婢怎么瞧着相爷又出去了?” 陆氏冷笑了一声,“跟我吊脸子呢,不过多问了他一句,就这般走了。你说说,我这当妻子的,关心他一下不是人之常情?他若是光明正大,又有什么问不得的?哼,这要传出去,外头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这女人上了年纪,就爱猜忌,尤其陆氏这一类,表面看起来光鲜,实则夫妻关系极为平淡的,更是严重。 哪怕晏相爷并不好女色,就连唯一的妾室——晏明泽的生母杨氏也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可这疑心病一旦泛起来,轻易消不下去。 张嬷儿很清楚这一点,忙劝道,“夫人玩笑了,外头人从来都是艳羡您同相爷举案齐眉,哪有人敢笑您?相爷受皇上器重,自然要忙碌些,您千万别多想。” 陆氏却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可今日那些下人们的闲话她又不会是没听见,这好端端的,晏楚非要认个义女回家,实在太可疑了。 张嬷儿眼见夫人眉间仍然不展,想了想,只好另起话题,问道,“对了夫人,奴婢前两天听人说,长公主今年要来咱们府上为老夫人贺寿呢,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提起此事,果然见陆氏眼睛一亮,不无得意的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样的大事,岂敢随意玩笑?” 张嬷儿顺势奉承起来,“那可太好了!长公主是陛下的亲胞妹,最得圣上信任。今次可是大好的机会,大姑娘品貌没得挑,一定能入长公主的眼,若有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大姑娘可就愈发顺风顺水,到时候您没准儿要犯愁,该选大殿下还是二殿下做女婿了……”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又道,“并非本王大惊小怪, 近来各地人心惶惶,晏相又是朝廷栋梁,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但宁王,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 “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 朝身后招了招手, 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 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并奉以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 原不想这么麻烦, 但见他坚持, 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 查找起来没那么快, 二人坐下不久, 却又有人至, 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既然知道了缘由,再杵下去可就失礼了,左右目的也已经达到,陆氏便知趣的领着晏明云向萧钧告辞,原回了后院。 谁料二人才走,却有侍卫上前道,“殿下,别处都已经查探过,只有一个院子被侍女拦着门,不准属下等进入。” “哦?” 萧钧顿了顿,转眼看向晏楚,却见晏相爷也是一顿,立时道,“大约是下人不识殿下亲兵,还是容臣亲自去看看吧。”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本王可否一道前去?” 他一旦开口,哪有别人回绝的余地,晏楚只好应下,领着人去了后院。 待走了一阵,晏楚才知,侍卫们所说的地方竟是望月居。 此时远远地瞧见一堆人被挡在门外,萧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在里面居住?” 晏楚忙道,“此乃臣的义女居住之地。” “义女?” 萧钧仿佛来了兴趣,问道,“晏相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认义女了?” 晏楚只得将对外人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道是他在江南治水时遇险,幸得此女相救,为保救命之恩,索性将其带会京中亲自抚养。 话末,为了避免萧钧起疑,他又特意道,“她昨日才到京中,还尚未出过家门,殿下请放心,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萧钧却一时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却见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横眉冷对门外的宁王亲卫,哼道,“这大半夜的要来翻查姑娘的院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还懂不懂规矩?” 宁王虽有些性冷,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恶霸,手下的亲卫行事也颇有规矩,因此虽是在搜查,但并未胡来,眼见这两个小丫鬟拦,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硬闯,就这般僵持了起来。 晏楚匆匆而至,见此情景,立时呵斥道,“大胆,此乃宁王殿下的亲卫,正奉殿下之命查找刺客,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小翠与小霜一顿,只好规规矩矩的给晏楚行礼,“见过相爷。”却仍顾虑道,“可是相爷,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叫他们进去,不太好吧……” 晏相爷抬了抬手,“今夜乃是有要事,去叫明珠起来吧。” 事情到此,小霜便不知怎么办了,只好傻傻的去看小翠,小翠此时也傻了,这宁王早不来晚不来,偏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来,现在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把拂清给变出来? 小翠眼看就要急疯,就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房门忽然被从里打开了。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女子由内迈出,还带着满脸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倦色,来到近前,犹疑又胆怯的问晏楚,“义父,这是怎么了?” 小翠一怔,心间大石落地,老天,原来姑娘早就回来了。 这模样,与刚才自作聪明的明云截然不同,晏楚不由自主的缓声下来,道,“没什么,这位是宁王殿下,今夜可能有刺客混入府中,殿下派人来追查。” 拂清假意一惊,“刺客?难道刺客进了这里?那,那该怎么办?” 言语之间完全不知道要向萧钧行礼的样子。 晏楚忙安抚道,“有这么多人在,无需害怕,快,先来见过殿下。” 拂清仿佛这才注意到义父身边还有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挪步子,垂首行了个侧身礼,“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动作甚至还有些僵硬,这姿态,可跟方才“落落大方”的晏明云截然不同。 晏楚忙跟萧钧解释,“殿下,这便是臣的义女,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骤然来京,尚有些不太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萧钧道了声无妨,目光却直直的看向了拂清,微微凝着眉,目光满含探究,毫不避讳。 而拂清假装惶恐,赶紧垂下头来, 虽然装束不同,但这单薄的身形却颇有些相似,萧钧明白,声音是可以伪装的,所以尽管这女子的声音与方才那女刺客并不相像,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脱去嫌疑。 方才短暂的交手之中,那女子黑纱遮面,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因此他唯一看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只是现在,面前人始终低着头,叫他不能看清,他遂开口道,“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愣,什么,宁王叫明珠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来查刺客,还是看美人儿的…… 而他面前的姑娘却仿似没听懂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钧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抬起头来。”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面前的姑娘明眼可见的一颤,而后终于缓缓抬起脸来。 小巧的下巴,略显削瘦的面庞,一双杏眼清澈,樱唇淡淡,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点浅浅齿痕,仿佛才用牙咬过,很恰如其分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庞,加上她的略含无助的神情,堪称楚楚动人,尤其因为才睡醒,来不及仔细整理,鬓边还残留着些许随风,凉风一吹,仿佛直吹到了人的心间,直教我见犹怜。 众人悄悄惊艳,就连萧钧,心间也忍不住一顿。 这女子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弱,与方才狠辣的刺客明显不同。 那么,究竟是不是…… 他稍一晃神,面前的姑娘已经再度垂下头来,他眉间一凝,这才意识到,似乎还是不能断定,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他喉头滚了滚,正欲再度发号施令,却听一旁的晏楚开口道,“殿下,现在人已经出来,可叫您的亲卫进去搜查了。” 萧钧一顿,抬了抬手,示意亲卫们去搜查,目光却仍忍不住的在拂清身上游移。 只是没过多久,却见有侍卫来报,“殿下,发现寒雨堂的踪迹,往北面去了。” 他一怔,正逢近卫们搜完望月居,来复命说没有可疑之处,遂立刻发话道,“去追。” 侍卫们齐齐应是,随即往发现寒雨堂的北面去了。 到此,丞相府便算是查清楚了,萧钧咳了咳,同晏楚道,“今夜扰到府上,十分抱歉,不过既然京城已有危险,晏相日后一定要加紧防范才是。” 尽管陪着白折腾了大半夜,但晏楚可不敢有什么微词,忙道谢,“谢殿下关怀,臣一定注意。” 萧钧便点了点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拂清一眼,而后大步出了望月居。 …… 随着宁王的离开,望月居终于落了清净。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拂清叫小霜去睡了,小翠则跟着她回了屋里。 关上门,小丫头迫不及待的出了口长气,“姑娘您可真是吓死我了!” 却见拂清凝眉道,“原来他是宁王?” 小翠一愣,赶紧道,“对了,今夜怎么这么巧,宁王也来了……” 话未说完,又似乎有所顿悟,一脸惊讶的道,“该不会是您把他招来的吧?老天,这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拂清只是淡声道,“是我今夜冲动了,事儿没办成,还惹来了麻烦。” 小翠点头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这两天先别出去了,我瞧着这宁王可不好惹,虽然长得挺好看,但冷得跟冰山似的,刚才还一个劲儿的瞧您呢,太失礼了!对了您说他会不会认出您来了?” 拂清摇头,“不会,他如此大张旗鼓,如果认定是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了的。” 闻言小翠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而拂清却仍在沉思。 卫离出家多年,朝中并无人知道他的踪迹,今夜为什么会与宁王在一起?还有最要紧的,回想先前她遁走之时,似乎一直有人在掩护,想来,应该就是寒雨堂。 只是这寒雨堂为何要多管闲事? 还好不是别人,陆氏松了口气,又嗔道,“怎么又不敲门就进来!这么晚还不睡,来这里做什么?” 十四岁的晏明璐一脸讨好的笑,“母亲,我那儿的玉肌霜用完了,想过来跟您讨一点儿。” 所谓玉肌霜,乃是以南珠为主料,添加二十几种珍贵香料药材制成的润肤香膏,用之可令肌肤如玉,因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秘方,加之原料极其名贵,故而只在京城贵族间流行。 然须知纵使晏府这样的高门,也并不容易得到,晏明璐才用完的这些,还是先前长公主作为见面礼赠予陆氏的,原也不多,娘仨再一分,每人能得着的就更少了。 虽说是亲母女,但这样金贵的东西,陆氏还是难免有些心疼,不禁叹道,“你是怎么用的,竟消耗的这么快!我也不过就得了这么几罐,都分给你跟你姐姐了,用完就没了。” 晏明璐就是晓得这东西不好讨,所以才亲自前来,闻言不依不饶的道,“母亲您不是还留了两罐吗?就再分女儿一点儿呗!我脸大嘛,所以才消得多啊!大不了您下回见着长公主,再问她讨一些嘛……” “混账!” 话未说完,却引来陆氏怒斥。 今夜原就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儿,哪知晏明璐又这般胡搅蛮缠,陆氏先前的火腾一下就窜了出来,训道,“你才多大的人儿,整天就想着这些东西,有功夫怎么不好好去念念书!你姐姐当初去上女学时,门门都是首屈一指,你倒好,干什么什么不成,还整天想着贪便宜!人家长公主是想见就能见的吗,还叫为娘为你去讨东西,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滚回去睡觉,少在这儿烦我!” 说着就叫张嬷儿把人给撵了出去。 说实话,这胡搅蛮缠的事儿晏明璐从前干过不少,但甚少有今次这般待遇,这才刚张口说了两句,就招来如此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还被赶了出来,心间顿时既恼火又诧异,一边往回走,一边愤愤道,“母亲今晚莫不是吃了枪药了,竟然这样骂我,用得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丫鬟红莲赶忙劝道,“夫人今夜兴许心情不好,姑娘先回去等等,没准儿过几日再来,就能要到那玉肌霜了。” 晏明璐顿了顿,“心情不好?爹刚回来,她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这……” 红莲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 就见晏明璐瞪大了眼睛,急道,“这可是真的?” 红莲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他们都在这么说……不过,相爷应该不会是这种人吧……” 晏明璐却已经皱起眉来,想了想,哼道,“我就知道那女的路子不正,一张狐媚脸,浑身的小家子气!父亲那么大个人了,用得着她来救?果然是个有门道的!她还真有脸来登门入室,还叫我们叫她姐姐!你说荒不荒唐!” 晏明璐嗓门本来就大,现如今一着急,就更加刺耳了,红莲吓得心惊肉跳,差点伸手堵她的嘴,却见她忽的一跺脚,道,“不成,我可不能由着她来祸害我们家!得想个办法……”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但现在, 原以为已经解除了的危机陡然回到眼前, 晏老太太又是个极度重视脸面名声的,自然着急。 若非怕惊动下人们,老太太恨不得跳起来, 晏楚却只是淡淡的道, “我既把她带了回来, 自然已经安排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外头本来也没人知道, 只要您不重提,能生出什么风波?” “你……” 老太太一噎,顿了顿, 又道, “我不重提, 那还有明云她娘呢!陆氏可不是没见过芸娘, 你就不怕她瞧出来?” 晏丞相却又笑了, 道,“她瞧出来又如何?陆家早已今非昔比,她也已经是晏家的人,若是惹出事儿来, 我落不着好, 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再说, 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 她难道没有干系吗?” “这……”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哑口无言,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的,过了这么多年,世道已经变了,昔日他们努力攀附的陆家,而今早已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儿子在朝中炙手可热,成为宣德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对自己唯命是从了…… 老太太正有些悲凉,偏又听晏楚道,“您年纪大了,好好颐养天年便是,犯不着操那么多心,凡事自有儿子顶着,您先歇一歇,我也回去换件衣裳,等会儿带她来见您。” 说来说去,也毕竟是晏家的血脉,晏老太太虽然忧心,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 望月居。 洗过的头发晾干了,身上也换了晏府准备的新衣,拂清立在镜前,瞧着里头的自己。 鹅黄色缎面斜襟袄子,搭配绣兰叶月白马面裙,长发绾成百合髻,上别南珠钗,镜中佳人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这本是常见的富家小姐们的装扮,只是对于她来说,还有些不太习惯,一旁的小翠却忍不住连连称赞,“姑娘这样打扮真好看,一点儿也不比那两位小姐差,哪天若有机会崭露头角,一定能惊艳京城。” 惊艳京城? 拂清被逗得一笑,摇头叹道,“算了,这可不是我的路子,还是留着叫别人惊艳去吧。” 虽是玩笑话,小翠听罢却忍不住好奇起来,试着问道,“姑娘今次为什么要来丞相府啊?” 毕竟在她看来,拂清可不是缺衣少食,不得不攀附富贵之人。 没等拂清开口,忽听见外头有人在问小霜,“你们姑娘可在?” 小霜老老实实的答了声在,屋里的主仆俩已经抬脚出来了,那问话的丫鬟看见拂清,不由得愣了一下,醒过神后赶紧福了福礼,道,“明珠姑娘,相爷请您去老夫人跟前,他跟夫人,还有另两位姑娘公子,都在那儿等您。” 该来的迟早要来,拂清道了声,“知道了。”便跟着来人出了院门。 前头有人引路,身边还有小翠相陪,在诺大的后院里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老夫人所在的颐安堂。 说来她也降生在这府中,又度过了生命最初的那几年,但一路走来的那些景色,竟是那样陌生。 原因无他,只因那时的娘亲与她,一直是被幽禁的。 所以尽管只隔着一道上了锁的门板,可这后院里的繁华,从来不属于她们。 一如今日一样。 …… ~~ 晏家现如今总共六口人,这是来之前拂清便已经知晓的。 而此时,六口人全部到齐,皆在老太太房中等着她。 进门时有丫鬟通报,是以当她踏进房中,便见所有人都齐齐投来了目光。 她稍稍一顿,向晏楚行礼,晏楚客气了几句,便向众人介绍起她来,当然,用的还是对外得那套说辞。 “这就是在江南救我的那位姑娘,我见她孤苦无依,年纪又同明云差不多,就认做了义女,带回府中来,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从今往后,还望大家能多加照拂。” 语气听来恳切,彰示着晏相爷宽厚仁慈的胸襟,但拂清心间却在冷笑,时隔多年后,纵然终于有了愧疚与补偿之心,但她能从晏楚这里得到的,依然只是个“义女”而已。 所以血缘这种东西,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自然,对于钟鸣鼎食的人家来说,什么都抵不过面子。 晏楚话音落下,晏老太太当即就将她唤至身边仔细打量,又叫人拿出一对儿成色极好的玉镯儿,亲自挂到了她的手上,态度之亲切,哪里还有方才甫一得知真相时,要将人赶走的决绝? 丞相夫人陆氏也紧随其后的送了礼物,还十分亲和的问她的生辰,得知她比长女大一岁,立刻朝一旁立着的姐弟三人招手,叫他们唤姐姐,殷切的态度立时得来了晏相爷颇为赞许的目光。 晏家姐弟遵从母亲旨令,也纷纷上前来唤姐姐,此时,拂清才终于见到这些手足的真容——晏家长女晏明云,次女晏明璐,还有唯一的儿子,十二岁的晏明泽。 与她不同,他们都是晏家正统的孩子,上得了族谱见得了人的,骨子里都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尽管口中乖顺的唤着姐姐,眼眸中却全是警惕与戒备。 不过拂清并不在乎这些,心间冷笑一下,装作看不出,点头一一应了下来。 至此,亲也算认完了,眼见一家人和和美美,晏相爷很满意,又叫众人移步宴厅,吃了一顿团圆饭。 ~~ 吃罢晚饭,天已经黑了透底,一眼望去,诺大的宰相府灯火辉映。 该说的饭前都已经交代了,时候不早,众人便各自回了房中,晏相夫妇俩也回了自己的主院兰庭居。 陆氏其实满怀心事,待入到房中,却装作随意般问道,“没料到明珠竟是如此瘦弱的姑娘,当初看到你信中所写,我还以为她挺强壮呢,可瞧这身板儿,跟明云也差不多,怎么会有力气拉的住你?” 晏楚闻言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道,“夫人这话,是在怀疑我所言吗?当日之事,在场官员乡民皆可作证,若没有她出手,我早已被没入洪流,哪里还能与你在此说话?夫人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在场的人。” 眼看这话中已有了薄薄怒意,陆氏一噎,忙和缓道,“老爷误会了,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哪里会不信你?对了,她们准备了热水,你一路劳顿,不妨去沐浴一番,也正好解乏?” 晏楚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净房。 此次远赴江南治水,晏楚初夏时出门,入了秋才归,夫妻二人这一别也近四个月了。 陆氏虽已不再年轻,也算徐娘半老,此时耳听得夫君沐浴时的哗哗水声,心间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忙也去洗漱更衣,预备着等会能夫妻合鸣一番。 哪知待晏楚出来,竟无视她的精心装扮,只道,“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要去书房,夫人先睡吧,不必等我。” 语罢便径直出了房门,只留下了一脸惊诧的陆氏,兀自呆愣在那儿。 没过多久,有人推门而进,陆氏顿时重又升起希望,抬眼看去,却见是自己的陪嫁张嬷儿,失望之余,重又耷拉下了脸来。 张嬷儿问道,“这是怎么了夫人?奴婢怎么瞧着相爷又出去了?” 陆氏冷笑了一声,“跟我吊脸子呢,不过多问了他一句,就这般走了。你说说,我这当妻子的,关心他一下不是人之常情?他若是光明正大,又有什么问不得的?哼,这要传出去,外头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这女人上了年纪,就爱猜忌,尤其陆氏这一类,表面看起来光鲜,实则夫妻关系极为平淡的,更是严重。 哪怕晏相爷并不好女色,就连唯一的妾室——晏明泽的生母杨氏也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可这疑心病一旦泛起来,轻易消不下去。 张嬷儿很清楚这一点,忙劝道,“夫人玩笑了,外头人从来都是艳羡您同相爷举案齐眉,哪有人敢笑您?相爷受皇上器重,自然要忙碌些,您千万别多想。” 陆氏却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可今日那些下人们的闲话她又不会是没听见,这好端端的,晏楚非要认个义女回家,实在太可疑了。 张嬷儿眼见夫人眉间仍然不展,想了想,只好另起话题,问道,“对了夫人,奴婢前两天听人说,长公主今年要来咱们府上为老夫人贺寿呢,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提起此事,果然见陆氏眼睛一亮,不无得意的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样的大事,岂敢随意玩笑?” 张嬷儿顺势奉承起来,“那可太好了!长公主是陛下的亲胞妹,最得圣上信任。今次可是大好的机会,大姑娘品貌没得挑,一定能入长公主的眼,若有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大姑娘可就愈发顺风顺水,到时候您没准儿要犯愁,该选大殿下还是二殿下做女婿了……” 陆氏瞥了她一眼,道,“你净捡那好听的哄我,人家可是凤子龙孙,哪儿能轮到我选,但有一个能瞧上咱们明云,我就烧高香了。” 张嬷儿趁机哄道,“夫人多虑了,依奴婢看,二殿下最好了,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将来前途无量的。” 今上虽一直未立太子,但嫡长为先的道理人人都懂,由此说来,自然是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更有潜力了。 却见陆氏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皇子虽然是皇后所生,但大皇子却更得陛下器重,他端方持重,还不到十八就封了亲王,连年为朝廷立下战功,还记得去年人家大胜而归,陛下出宫亲迎,这份荣耀,可是二皇子没有的。” 张嬷儿点了点头,又恭维道,“还是夫人看得分明。” 原以为话题已经成功转移,哪知却见她又叹气起来,“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连咱们老爷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他就算要报恩,给些银子不就成了?他却偏要将人带回府,到底是要干什么?” 张嬷儿一噎,只得劝道,“相爷自然是看那姑娘可怜,想多给些照顾罢了,传扬出去,岂不正好赢得美名?没准儿还能得陛下夸赞呢。您可千万别多想,那姑娘长得再漂亮,满府里的人都盯着呢,不可能出什么事。” 这话说得也是,晏楚最是注重脸面,总该不至于这样荒唐的,陆氏微微点了点头。 又听张嬷儿续道,“再说,这姑娘比大姑娘还大一岁,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在府里呆一辈子?等您有功夫了,寻个人家,给嫁出去就成了……” 话未说完,却听门口传来一声疑问,“要把谁给嫁出去?” 谁知那立功心切的唐嬷嬷却再也等不了了,见主子不张嘴,便主动答说,“相爷,是老奴把夫人请过来的。奴婢方才在望月居察觉到一些异动,有两个人怀揣着东西打明珠姑娘房里出来,鬼鬼祟祟,形迹十分可疑,奴婢担心是贼,便悄悄跟了出来,哪知一路竟然跟到了这儿,您瞧,那前面就是小门,奴婢担心这贼人要逃走,便赶紧叫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又道,“哪知夫人赶到后一瞧,才发现这贼不是别人,竟然是明珠姑娘呢,也不知这大晚上的她带着东西出来,又偷偷摸摸来到门边,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还没容晏楚开口,小翠当即就道,“嬷嬷您可得把话说清楚了,谁是贼?什么叫偷偷摸摸?你亲眼看见姑娘偷东西了吗?” 老婆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偷没偷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望月居正房里的那些瓷瓶摆件可都是好物,为什么平白都不见了?” “什么什么?不见了?” 小翠一脸惊讶,“谁告诉你不见了?” 唐嬷嬷扬着下巴,“我亲眼瞧见的,你休要狡辩,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现如今相爷与夫人就在跟前,请姑娘把话一定说清楚了,小翠这怀里头鼓鼓囊囊囊的,你们还特意趁天黑走到门边上,费了半天功夫要开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 小翠假意一噎,看了看拂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氏看在眼中,心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终于开口道,“先放下旁的不说,明珠,都这么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机已经酝酿到最好,再不张口更待何时? 拂清便也开了口,道,“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 这令晏楚大感意外,问道,“你若要出去,尽管走正门便是,为何要走这里?” 只见她叹了口气,“还请义父义母不要生气。” 又对小翠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翠点了点头,终于把怀中的物件一一掏了出来。 众人赶紧定睛望去,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是一堆黄纸。 “这这这……” 唐嬷嬷登时愣在了那里,指着那堆黄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翠笑了一下,道,“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个都不认得吧,这不是祭拜用的黄纸吗?” 唐嬷嬷都快结巴了,“我我我自然认得这是黄纸,只是你们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拂清则朝晏楚行了个礼,情绪低落的说,“义父,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娘……生前没有别的亲人,只与我相依为命,她去世之后,也只有我能为她烧点东西,我今年若是断了,她在那头恐怕还要吃苦,她,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苦了……” 话末已经抽噎起来,这叫晏楚立刻皱起了眉,急道,“你怎么不早说?今日竟是,竟是你娘的忌日?” 语声之急切,直叫旁人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一旁,陆氏的心却被狠狠一戳,如若她们先前的怀疑不错,那这丫头的娘,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那个女人?呵,怪道他会有此急切表现! 陆氏暗自咬牙,凉声问道,“给你娘烧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拂清答说,“府里正在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喜事当前,我若在府里祭拜,恐怕会扫大家的兴,便想着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拜一拜便好了,实在没想到今夜会惊动义父义母。”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深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不妥,如若早点想到,何须你如此为难?我这就吩咐管家去准备祭品,一定多准备一些……” 这可叫陆氏心间又是一紧。 拂清却道,“不,义父,还是我来吧,我才是我娘的亲人,从前我一直跟着她,如今来了京城,也总该告诉她一声,否则叫她在那边担心,也实在不像话。” 晏楚却摆了摆手,叹道,“你何需与我生分,我替你祭拜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小厮,叫传话给管家,还特意强调,要管家记住这个日子,多备些祭品,恳切的就如同是他自己的什么亲人一般。 这可着实把陆氏给刺激坏了,眼看就要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上一问,一旁的小翠却忽然开口道,“相爷,今日您也在场,且容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姑娘也太不容易了。唐嬷嬷自打来了望月居,几次三番,不打招呼就往姑娘房里闯,没事儿总盯着姑娘,仿佛在防贼一样……看见屋里摆件少了,明明有嘴,却不问上一问,就自个儿认定是我们姑娘偷了卖了。 “奴婢今日实话实说,那是姑娘前几日描花样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笔筒,知道屋里头东西都贵重,姑娘心疼,就索性叫奴婢把那些贵重瓷器都给收起来了,以免日后再有个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现如今所有的物件都在柜子里放着呢,除了那只笔筒,一样没有少。” “明珠姑娘是您亲自领回府中的,她的人品,您肯定比别人清楚,相爷,奴婢一个下人,见姑娘被如此污蔑都受不了,您说姑娘心里得多难过啊!” 语罢,小丫头竟也抹开了眼泪。 难为小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发挥,这话说完,果然见晏楚沉下脸来,转头看向唐嬷嬷,道,“嬷嬷原是咱们府里最懂规矩的,如今怕是年纪大,记性不好,把那些尊卑都忘光了吧?” 这话分量可不轻,唐嬷嬷登时被吓得肝胆一颤,忙道,“相爷误会了,这不过是这小丫头一面之词,老奴怎敢如此放肆?奴婢是担心她们伺候不好,时常去姑娘房里亲自看顾一下,老奴从前服侍大姑娘也是如此,夫人可以作证。至于今夜之事,着实是个误会罢了,请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府中着想啊!” 边说边慌忙去看陆氏,陆氏见情况不对,也赶忙道,“相爷,今夜不过是场误会,您刚才也听见了,唐嬷嬷是怕明珠房里失窃,才一路跟过来的。再说,唐嬷嬷的为人,不止你我,连老太太都清楚,明云明璐两个丫头也是她帮着看顾的,您还信不过她吗?”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而那个丫头…… 正值午后, 府中一片静谧, 秋日的阳光隔窗落进来,轻洒在书案前,也落在了他的眼睫上, 暗卫不经意间抬眼,不由得愣了一愣, 因为他看见,萧钧唇畔竟然忽的绽出了一丝笑意。 似有若无, 转瞬间又没了。 暗卫不禁怀疑, 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却见萧钧微微眯了眯眼,不知为何, 竟再度回想起了那夜晏府中的一面。 她柔柔弱弱, 还有些卑怯,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 书案一角, 搁着一张烫金请帖, 此时被阳光一照, 泛出耀眼光泽, 鬼使神差的, 他伸手拿在了手中, 翻开看了看,才发现是那日晏府送来的。 须臾, 只听他道, “准备一下, 本王亲去一趟晏府。” ~~ 很快, 宁王也要亲临的消息便传遍了晏家。 不过做个寿宴,竟一下引来两位皇子亲临,加上此前早已经放话要来的长乐长公主,算来,竟有三位天潢贵胄要招待,这下连晏老太太自己都惊住了,一听说这消息,立刻把晏楚叫到了跟前。 晏老太太仿佛惶恐大于惊喜,忙不迭的问道,“这么多贵人齐齐驾临,咱们府里可都准备好了?若是稍有怠慢,可是会得罪人家的。” 晏相爷信心满满的道,“母亲放心,我这几日会亲自查看,确保样样稳妥。今次两位殿下亲临,彰显圣恩,乃千载难逢的喜事,看今后谁还敢小看晏家。” 别看晏相爷现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年轻的时候,因为商家出身也曾受过不少轻视与白眼,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这口气其实一直憋在他心间。 老太太也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此时闻言,不由得也是心潮彭拜,然而才高兴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遂又道,“对了,望月居的那个丫头可怎么办?若是展露在众人面前,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不然就叫她待在后院里,那日先别出来了。” 纵使清楚拂清是晏家的血脉,晏楚的亲骨肉,晏老太太也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亲孙女,这话一出,连晏楚都不免心间一凉。 他拒绝道,“这断然不可能,我认义女的事情,不仅府中人尽皆知,外头也早已传开了,就连陛下也曾亲口过问,此时若不叫明珠出来见人,旁人会怎么想?因此明珠不仅要示人,而且要同明云明璐一样,作为晏家的姑娘,光明正大的示人,如此才能展示您老人家的宽厚仁慈,但有一点厚此薄皮,都难免落人口舌。” 这叫晏老太太倒吸了口凉气,细想之下,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应道,“好好,就照你说的,时候不多了,赶紧去给那丫头多准备几套衣裳首饰,这么多贵人亲临,千万别失了体面。” 晏相爷笑了笑,应道,“母亲放心,我已叫人准备了。” 没过多久,望月居便迎来了送东西的仆妇们。 领头的妇人笑着同拂清行礼,道,“明珠姑娘,眼看天要凉了,这是府里给您添置的新衣,同大姑娘二姑娘一样,都是在纤云阁采办的,还有几套头面首饰,也都是凤翔楼出的上品。” 说着便领着人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东西实在不少,乍一看去,直叫人眼花缭乱。 等来人告辞而出,小翠才敢走近仔细打量,一面同小霜感叹,“快看,这套赤金的钗簪跟大姑娘二姑娘的一样呢;还有这对耳坠,颜色这样通透,该是缅玉的吧?啧啧,这几颗珍珠可真大,也不知道是南珠还是东珠呢……” 若论首饰门道,小霜还不如她呢,只傻傻点了点头,高兴道,“咱们姑娘穿戴上这些,一定更好看了。” 拂清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转而问道,“看来今次老太太做寿,要来不少贵客?” 小翠点头,“是啊,奴婢方才听说,连宁王殿下也要来呢,加上早就说过要来的安王殿下,这一下要来两位皇子,寻常人家谁能得见?老夫人今次着实面上有光了。” “宁王也要来?”拂清微微有些意外。 “是的。”小翠点了点头。 想起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她也理解她的惊讶,便咳了咳,安抚道,“男女宾客不同席,您应该不会再与宁王碰面了。女宾里头,最尊贵的大约就是长公主,听闻她近来与夫人交好,早就发话要来的。” 这话一出,拂清顿时顾不上什么宁王,立时问道,“长乐长公主?” 小翠嗯了一声,“就是那位公主,那可是京城最厉害的贵妇。每回出行,都有上百人的仪仗,奴婢才来京城的时候,有一回正赶上她出门买胭脂,整条西大街都给封了,路两旁全是跪拜的百姓,那场面,啧啧!” 尽管小丫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也还是成功的惊到了旁人,小霜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道,“真的吗?可是上次宁王来咱们这,也没让我们全府跪迎啊,这长公主怎么这么厉害?” 小翠道,“听闻这位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几十年来娇纵惯了的,至于宁王殿下,呃,可能他比较低调吧。” 说完觑了觑拂清,却见她微微凝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翠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却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遂赶紧禀报道,“对了姑娘,听说夫人那里又有新鲜事了。” 拂清回神,哦了一声,“什么事?” 小翠有些幸灾乐祸,未语先笑道,“那个老婆子回去以后竟然生起病来,听说病的还不轻,嘴里头常常胡言乱语,说见什么鬼之类的,搅得夫人实在受不了了,昨夜把她送去了杂院,叫养病呢。” “是吗?” 拂清淡淡笑了笑。 看来一些都稳妥,她可以做下一步安排了。 ~~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今日便是晏老太太的寿辰,一大早起,府里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而主子们则忙着梳妆打扮。 忙活了好一阵,晏家两位姑娘终于装扮完毕,齐齐来到颐安堂,要为祖母祝寿。 只是还没等进屋,却已经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似乎颇为欢畅的样子。 姐妹二人愣了愣,难不成已经有宾客到了? 然等到进屋后才知道,原来并非什么宾客,而是先她们而至的自家人,弟弟晏明泽,以及那位叫做明珠的“义姐”。 方才便是他们在同老太太说话罢了。 晏明泽倒没什么,一望见拂清,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二人皆都是心间一顿,不由得警惕起来。 然而晏老太太此时却红光满面,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太太空前和善,手里还拿着件衣裳,似乎是新做好的。 二人向老祖母问安顺带着拜寿,同样也坐了下来,晏明璐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祖母方才在说什么?看您笑的这样开怀。” 老太太道,“明珠给我缝了件夹袄,没想到手艺竟很是精巧,你们瞧瞧,这针脚多工整,还有这兰花,花叶多么活灵活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可真是难为她了,怪道前阵子憋在屋里不出来,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啊?” 看得出来,这老太太挺喜欢她的礼物,拂清假意谦瑾道,“弟弟妹妹们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我这般粗陋,自是不能比的,所以只能做点小玩意儿尽尽心,老夫人喜欢就好,我这都是应该的。” 她没有直呼祖母,显得十分谨慎,老太太终于难得生出了些怜悯,夸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语罢又瞅了瞅她,道,“你今日穿得有些太素淡了,这样可不成,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要来许多贵客,叫人见了,还以为你义父义母没给你置办好衣裳呢,快,再回去打扮打扮吧。” 拂清今日一套碎花家常袄裙,虽然挺清秀,但与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俩相比,确实有些寒酸,老太太自打那日想通了道理,很担心她如此打扮会令晏府落下什么闲话。 拂清没有推脱,顺着应道,“那我先回去一趟,请妹妹们陪着您说话吧。” 老太太颌了颌首,她便离开了颐安堂。 装扮自是需要时间,等她再回到颐安堂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大多都是些妇人,也不乏几位年轻后生,来向晏老太太贺寿。 早到的都是些亲眷,彼此熟识,并不需要太过拘礼。 譬如此时,拂清踏进门时,正瞧见堂中有两个年轻人在向老太太拜寿。 “子文子孝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孙隆盛,日月长明。” 晏老太太笑得开怀,点头道,“好好,快请起快请起。” 且不论长相,光听名字便能猜到二人是兄弟俩,这正是陆氏的娘家侄子,陆子文,陆子孝兄弟。 晏老太太生性骄傲,想当年努力高攀的陆氏公子们,如今竟然齐齐来向自己祝寿,当然欣慰无比,说话间瞥见拂清进了屋,忙招手道,“明珠快来。” 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亲朋,此时便随老太太一同看了过来,目光中不乏新奇,陆氏见了,只好介绍道,“这是我们晏家新得的姑娘,叫明珠,比明云稍大一些,她同明云明璐还有明泽一样,都是我同相爷的宝贝。” 若论演技,陆氏可谓功力深厚,此言可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心间的戒备猜忌。 介绍完毕后还起身亲自拉过拂清,为她一一介绍起这些亲戚来。 而外界也早已听说晏相爷认义女的事,此时便也都明白了,纷纷露出和善的笑容,更有甚者,当场摘下身上的首饰当做见面礼塞到了她的手上。 看来晏楚如今是真的混的好,不过一个“义女”,竟也能引得旁人如此大献殷勤,拂清跟众人纷纷问过好,又见陆氏朝方才那兄弟俩招手,“子文子孝,你们也来跟明珠打个招呼吧。” 陆家兄弟应了声,齐齐走了过来。 陆子文今年二十,生的文质彬彬,知道拂清比他小一些,便唤了一声,“明珠妹妹”,看上去知礼客气。 而十八岁的陆子孝却有些不同,眉眼虽与兄长几分相似,却明显不若兄长稳重,虽同样唤了声妹妹,目光中却透露着十足的傲意,看起来并不太友好。 拂清却并未理会,给这兄弟俩还了礼,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周围都是些年轻的姑娘,除过晏家姐妹,此时也都朝明珠投来了目光,晏明云态度清冷,并未多言,倒是晏明璐,竟主动跟别人介绍起了她。 “你们瞧,这就是我爹前阵新认的义女,啧啧,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这么一打扮,你们还能瞧出以前在乡下的模样吗?” 53.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其实这招见雀张罗, 并不怎么高明, 稍微有点防范之心, 那老婆子和陆氏也不会这么轻易中招, 只可惜, 她们太急切,又太小看了那个丫头,才落的如此下场。 而那个丫头…… 正值午后,府中一片静谧,秋日的阳光隔窗落进来, 轻洒在书案前, 也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暗卫不经意间抬眼, 不由得愣了一愣, 因为他看见, 萧钧唇畔竟然忽的绽出了一丝笑意。 似有若无, 转瞬间又没了。 暗卫不禁怀疑, 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却见萧钧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 竟再度回想起了那夜晏府中的一面。 她柔柔弱弱,还有些卑怯, 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 书案一角, 搁着一张烫金请帖, 此时被阳光一照, 泛出耀眼光泽,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拿在了手中,翻开看了看,才发现是那日晏府送来的。 须臾,只听他道,“准备一下,本王亲去一趟晏府。” ~~ 很快,宁王也要亲临的消息便传遍了晏家。 不过做个寿宴,竟一下引来两位皇子亲临,加上此前早已经放话要来的长乐长公主,算来,竟有三位天潢贵胄要招待,这下连晏老太太自己都惊住了,一听说这消息,立刻把晏楚叫到了跟前。 晏老太太仿佛惶恐大于惊喜,忙不迭的问道,“这么多贵人齐齐驾临,咱们府里可都准备好了?若是稍有怠慢,可是会得罪人家的。” 晏相爷信心满满的道,“母亲放心,我这几日会亲自查看,确保样样稳妥。今次两位殿下亲临,彰显圣恩,乃千载难逢的喜事,看今后谁还敢小看晏家。” 别看晏相爷现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年轻的时候,因为商家出身也曾受过不少轻视与白眼,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这口气其实一直憋在他心间。 老太太也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此时闻言,不由得也是心潮彭拜,然而才高兴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遂又道,“对了,望月居的那个丫头可怎么办?若是展露在众人面前,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不然就叫她待在后院里,那日先别出来了。” 纵使清楚拂清是晏家的血脉,晏楚的亲骨肉,晏老太太也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亲孙女,这话一出,连晏楚都不免心间一凉。 他拒绝道,“这断然不可能,我认义女的事情,不仅府中人尽皆知,外头也早已传开了,就连陛下也曾亲口过问,此时若不叫明珠出来见人,旁人会怎么想?因此明珠不仅要示人,而且要同明云明璐一样,作为晏家的姑娘,光明正大的示人,如此才能展示您老人家的宽厚仁慈,但有一点厚此薄皮,都难免落人口舌。” 这叫晏老太太倒吸了口凉气,细想之下,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应道,“好好,就照你说的,时候不多了,赶紧去给那丫头多准备几套衣裳首饰,这么多贵人亲临,千万别失了体面。” 晏相爷笑了笑,应道,“母亲放心,我已叫人准备了。” 没过多久,望月居便迎来了送东西的仆妇们。 领头的妇人笑着同拂清行礼,道,“明珠姑娘,眼看天要凉了,这是府里给您添置的新衣,同大姑娘二姑娘一样,都是在纤云阁采办的,还有几套头面首饰,也都是凤翔楼出的上品。” 说着便领着人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东西实在不少,乍一看去,直叫人眼花缭乱。 等来人告辞而出,小翠才敢走近仔细打量,一面同小霜感叹,“快看,这套赤金的钗簪跟大姑娘二姑娘的一样呢;还有这对耳坠,颜色这样通透,该是缅玉的吧?啧啧,这几颗珍珠可真大,也不知道是南珠还是东珠呢……” 若论首饰门道,小霜还不如她呢,只傻傻点了点头,高兴道,“咱们姑娘穿戴上这些,一定更好看了。” 拂清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转而问道,“看来今次老太太做寿,要来不少贵客?” 小翠点头,“是啊,奴婢方才听说,连宁王殿下也要来呢,加上早就说过要来的安王殿下,这一下要来两位皇子,寻常人家谁能得见?老夫人今次着实面上有光了。” “宁王也要来?”拂清微微有些意外。 “是的。”小翠点了点头。 想起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她也理解她的惊讶,便咳了咳,安抚道,“男女宾客不同席,您应该不会再与宁王碰面了。女宾里头,最尊贵的大约就是长公主,听闻她近来与夫人交好,早就发话要来的。” 这话一出,拂清顿时顾不上什么宁王,立时问道,“长乐长公主?” 小翠嗯了一声,“就是那位公主,那可是京城最厉害的贵妇。每回出行,都有上百人的仪仗,奴婢才来京城的时候,有一回正赶上她出门买胭脂,整条西大街都给封了,路两旁全是跪拜的百姓,那场面,啧啧!” 尽管小丫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也还是成功的惊到了旁人,小霜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道,“真的吗?可是上次宁王来咱们这,也没让我们全府跪迎啊,这长公主怎么这么厉害?” 小翠道,“听闻这位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几十年来娇纵惯了的,至于宁王殿下,呃,可能他比较低调吧。” 说完觑了觑拂清,却见她微微凝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翠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却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遂赶紧禀报道,“对了姑娘,听说夫人那里又有新鲜事了。” 拂清回神,哦了一声,“什么事?” 小翠有些幸灾乐祸,未语先笑道,“那个老婆子回去以后竟然生起病来,听说病的还不轻,嘴里头常常胡言乱语,说见什么鬼之类的,搅得夫人实在受不了了,昨夜把她送去了杂院,叫养病呢。” “是吗?” 拂清淡淡笑了笑。 看来一些都稳妥,她可以做下一步安排了。 ~~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今日便是晏老太太的寿辰,一大早起,府里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而主子们则忙着梳妆打扮。 忙活了好一阵,晏家两位姑娘终于装扮完毕,齐齐来到颐安堂,要为祖母祝寿。 只是还没等进屋,却已经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似乎颇为欢畅的样子。 姐妹二人愣了愣,难不成已经有宾客到了? 然等到进屋后才知道,原来并非什么宾客,而是先她们而至的自家人,弟弟晏明泽,以及那位叫做明珠的“义姐”。 方才便是他们在同老太太说话罢了。 晏明泽倒没什么,一望见拂清,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二人皆都是心间一顿,不由得警惕起来。 然而晏老太太此时却红光满面,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太太空前和善,手里还拿着件衣裳,似乎是新做好的。 二人向老祖母问安顺带着拜寿,同样也坐了下来,晏明璐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祖母方才在说什么?看您笑的这样开怀。” 老太太道,“明珠给我缝了件夹袄,没想到手艺竟很是精巧,你们瞧瞧,这针脚多工整,还有这兰花,花叶多么活灵活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可真是难为她了,怪道前阵子憋在屋里不出来,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啊?” 看得出来,这老太太挺喜欢她的礼物,拂清假意谦瑾道,“弟弟妹妹们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我这般粗陋,自是不能比的,所以只能做点小玩意儿尽尽心,老夫人喜欢就好,我这都是应该的。” 她没有直呼祖母,显得十分谨慎,老太太终于难得生出了些怜悯,夸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语罢又瞅了瞅她,道,“你今日穿得有些太素淡了,这样可不成,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要来许多贵客,叫人见了,还以为你义父义母没给你置办好衣裳呢,快,再回去打扮打扮吧。” 拂清今日一套碎花家常袄裙,虽然挺清秀,但与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俩相比,确实有些寒酸,老太太自打那日想通了道理,很担心她如此打扮会令晏府落下什么闲话。 拂清没有推脱,顺着应道,“那我先回去一趟,请妹妹们陪着您说话吧。” 老太太颌了颌首,她便离开了颐安堂。 装扮自是需要时间,等她再回到颐安堂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大多都是些妇人,也不乏几位年轻后生,来向晏老太太贺寿。 早到的都是些亲眷,彼此熟识,并不需要太过拘礼。 譬如此时,拂清踏进门时,正瞧见堂中有两个年轻人在向老太太拜寿。 “子文子孝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孙隆盛,日月长明。” 晏老太太笑得开怀,点头道,“好好,快请起快请起。” 且不论长相,光听名字便能猜到二人是兄弟俩,这正是陆氏的娘家侄子,陆子文,陆子孝兄弟。 晏老太太生性骄傲,想当年努力高攀的陆氏公子们,如今竟然齐齐来向自己祝寿,当然欣慰无比,说话间瞥见拂清进了屋,忙招手道,“明珠快来。” 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亲朋,此时便随老太太一同看了过来,目光中不乏新奇,陆氏见了,只好介绍道,“这是我们晏家新得的姑娘,叫明珠,比明云稍大一些,她同明云明璐还有明泽一样,都是我同相爷的宝贝。” 若论演技,陆氏可谓功力深厚,此言可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心间的戒备猜忌。 介绍完毕后还起身亲自拉过拂清,为她一一介绍起这些亲戚来。 而外界也早已听说晏相爷认义女的事,此时便也都明白了,纷纷露出和善的笑容,更有甚者,当场摘下身上的首饰当做见面礼塞到了她的手上。 看来晏楚如今是真的混的好,不过一个“义女”,竟也能引得旁人如此大献殷勤,拂清跟众人纷纷问过好,又见陆氏朝方才那兄弟俩招手,“子文子孝,你们也来跟明珠打个招呼吧。” 陆家兄弟应了声,齐齐走了过来。 陆子文今年二十,生的文质彬彬,知道拂清比他小一些,便唤了一声,“明珠妹妹”,看上去知礼客气。 而十八岁的陆子孝却有些不同,眉眼虽与兄长几分相似,却明显不若兄长稳重,虽同样唤了声妹妹,目光中却透露着十足的傲意,看起来并不太友好。 拂清却并未理会,给这兄弟俩还了礼,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周围都是些年轻的姑娘,除过晏家姐妹,此时也都朝明珠投来了目光,晏明云态度清冷,并未多言,倒是晏明璐,竟主动跟别人介绍起了她。 “你们瞧,这就是我爹前阵新认的义女,啧啧,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这么一打扮,你们还能瞧出以前在乡下的模样吗?” 话中讽刺之意太过明显,众女一顿,有人面露尴尬,更有甚者已经掩唇笑了起来。 拂清转过头看着晏明璐,似笑非笑的道,“听说院子里摆了许多菊花,妹妹若有闲心,不妨出去走走,在房中憋了这么长时间,着实难受吧?” “你……” 晏明璐一噎,登时便要发作,却听近前的一位姑娘一脸好奇的问道,“明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房中憋着啊?” 晏明璐有口难言,只得敷衍道,“没什么,我前阵子得了风寒,大夫不叫出来。” 那姑娘哦了一声,道,“那你可得注意些身体,往后天可越来越冷了。” 晏明璐随意嗯了一声,脸色十分不好看,一双眼睛狠狠盯着拂清。 拂清却没兴趣理她,端起手边茶盏,径直吃起茶来。 日头渐渐高升,贵客们也逐一临门,眼看着,府里的人越来越多了。 时候不久,忽从院外来了一名小厮,跟陆氏道,“夫人,宁王与安王驾到,相爷请您带公子姑娘们前去请安呢。” 两位殿下一同来了! 这可是今日的重头戏了,陆氏立时来了精神,众宾客也都不敢怠慢,纷纷整理衣装,一齐出去接驾。 呃,当然,晏相爷的原意,是叫自家人出来便好,然须知,今日有不少宾客揣着同陆氏同样的心思,特意将自家的适龄少女们带来,此时眼见露脸的机会来了,哪里肯轻易放过? 54.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义女这个词儿, 对于晏家来说, 着实新鲜。 要知道府里本就已经有两位嫡出的姑娘, 晏相爷可不缺女儿, 又何必要在江南认个义女, 再千里迢迢的领回家来呢?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跟大伙儿解释,原来是相爷在江南的时候,有一回冒雨巡视河堤, 因久经雨水土壤松动, 那河堤突然垮塌, 眼看就要跌倒浑浊洪流里去, 关键时刻,随从们要么慌乱得不知所措, 要么只顾着自己逃命, 倒是从围观的民众中冲出来一位姑娘,死死抓住相爷的胳膊,硬是将他给拉回,化险为夷了。 此乃救命之恩, 相爷本想好好感谢一番, 可仔细询问后才知,这姑娘是个孤儿,原本就无依无靠, 此番又遭了洪灾, 家园尽毁, 实在可怜。而眼见她年纪与府里的大姑娘差不多, 相爷便索性认作了义女,带回京城家中收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相爷名为认义女,实则报恩哪! 然如此却愈发引了众人好奇,大家都想亲眼看看,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义女”,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听说江南出美人儿,不知道这位贫寒孤女,到底姿色如何,能否与府上嫡出的二位姑娘媲美? 虽说府里头规矩严苛,但总有那么几个胆儿大的,妄图溜到前院里一探究竟,然而还没等迈腿,就被告知晚了,听说进府之前这位姑娘就被安排好了住处,现如今人在望月居呢。 ~~ 望月居。 盛夏已过,风里头带着些许干燥的凉意。 拂清站在院里,略略环顾四周。 这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庭院,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处处彰显着宰相府的恢弘,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破败,清冷模样。 唯有院子当中那两株上了年纪的梧桐,还能找到些当年的影子。 尚未来得及生出些什么感慨,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身望去,见一圆脸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丫鬟进了院门。 那妇人来到近前,打量她一眼,而后便笑道,“这位就是明珠姑娘吧?奴婢姓张,是夫人院儿里的,奉相爷及夫人之命,给您送几个人来伺候。” 说着便唤出身后的两个丫鬟来,径直介绍道,“这是小霜和小翠,平日里手脚还算麻利,也机灵,你先用着,若有什么不合适再传奴婢,奴婢给您换人。” 拂清闻言,稍稍打量了那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那张嬷儿点了点头,道,“谢谢您了。” 张嬷儿便将心暗暗一放,再度笑道,“那就叫这两个丫头先伺候您稍歇,奴婢去跟夫人回话了。” 说着便打算往外头走了,只是离开之前,却再度将她看了一遍,又不说什么,就这么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离开了院子。 拂清只当没看见,也转了身去,打算进到屋里。 身后那两个丫鬟见了,赶忙要跟上,只是才走了两步,叫小翠的那个却停了下来,同另一个道,“小霜你瞧,这院子里花草都干了,你先去打水浇一浇吧,再烧上些热水,预备着伺候姑娘洗漱。” 这可都是些重活,小霜却没表示反对,乖乖应了下来,转身找水桶去了,余下小翠加快脚步,跟着拂清进了屋。 正屋坐北朝南,标准的北方建筑,分里外两大间,拂清扫过一眼,见屋内陈设整齐,只是空的时间似乎有些久,少些人气。 正打算去里间瞧瞧,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声音,略含激动的唤道,“姑娘,真的是您?” 拂清转身,见小翠目中泪珠儿滚滚,眼看就要跌下来了。 她这才扬起唇角笑了笑,“是我啊,几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我都好,现在有吃有穿,还不错。您呢,您怎么样?原来相爷带回来的义女就是您啊!您还跟从前一样古道热肠,爱帮人救人。” 拂清目中微微一顿,只是道,“我也挺好,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你,对了,你改名了?叫小翠?” 上回见面,这小丫头还叫小四儿呢。 她也是个孤女,几年前去山上捡山货,不幸被山匪给绑了,危急关头,正好被路过的拂清所救,此后二人又分别,没想到如今竟在晏府又碰上了。 小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姑娘救了我后,我便寻了个机会,来了丞相府做活儿,名字也是府里给改的。”说着一顿,又问道,“对了,您也改名儿了?我听方才那张嬷儿唤您明珠姑娘?” 拂清点了点头,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是,可能入府都得改名儿吧,我现在叫晏明珠,以前的那个,你暂时先忘了吧,免得叫错,生出麻烦。” 这是她的“义父”晏楚,也就是晏丞相给她起的,“明珠”二字,或许包含某种隐意,但对于她自己来说,不过一个新的身份罢了,没多少意义。 小翠并不太清楚她过往的爱恨情仇,自然也不太懂她说这句话时,在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表面下,隐藏的某种情绪。 耳听她这样说,便立刻应了声好,还笑道,“明珠,这名字好!这府里头大姑娘叫明云,二姑娘叫明璐,比较起来,还是您的明珠亮眼,可见相爷很重视您呢!” 小丫头也算活泼,在信得过的人面前,说话很是直爽。 拂清又笑了一下,转而认真道,“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情要办,不太方便叫别人知道过去的事……” 话未说完,却见小翠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您不叫我说的,我一定不对别人说,您上回救了我,我还来不及报答,如今能伺候您一场,也算上天成全,一定不敢误了您的事。” “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她淡淡笑了笑。 忽听门外头传来声音,“姑娘,水烧好了。” 原来是小霜。 小翠很聪明,便立刻不再多说,去到门口同小霜合力把热水抬了进来。 颠簸了一路,便是身体再好也难免疲累,拂清便先洗漱了一番,更衣之后,叫小霜先去歇着,只留了小翠帮她擦头发。 凡事亲力亲为惯了,并不习惯叫人来服侍,非要用的话,还是小翠吧,毕竟熟些。 小翠悉心为她擦着,无意间瞥过她的脸,见她粉黛未施,却透着一种难以描摹的美,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而回神过后,却又想起一事,遂壮着胆子道,“姑娘,您这一入府,可引来不少话题,他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说这府里头又不缺姑娘,相爷好端端的干嘛要认义女?有的甚至还猜测,您是别人给相爷献的美人,相爷认您做义女,是掩人耳目呢。” 若是寻常姑娘,听了这种污蔑清白的荒唐话,大约都会有点儿生气,却见拂清依然闭着眼,只淡淡笑了一下,道,“由着他们去吧。” 她此来,正是要叫他们知道,自己是谁。 ~~ 过了垂花门,入了后院,晏楚一路脚步匆匆。 待迈入了颐安堂,见到堂中端坐的人,他方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方才回府没先来看您,还请您恕罪。” 头发花白的晏老太太道,“无事,你有公差在身,回了京自然该先去拜见陛下,这阵子公事可是已经办好了?” 晏楚道,“是,已经同陛下交了差事,陛下特恩准我先回来看您。” “那就好。” 晏老太太点了点头,“还得多谢圣上体谅才是。你奔波辛苦,坐下说话吧。” 晏楚道了声是,坐在了一旁的圈椅里。 丫鬟们奉了热茶来,晏楚还未来得及拿起,却见老太太面色严肃了起来,又道,“你这阵子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现在府里说什么的都有,越传越荒唐了!” 晏楚却笑了笑,道,“母亲既然晓得荒唐,何须来问我?” 他倒是淡定,晏老太太却愈发着急起来,“你好歹跟我说个实话,叫我心里有数啊,你好好的认什么义女,还领到家里来了?” 闻言晏相爷终于收敛了神色,道,“娘可还记得芸娘?” “什么……芸娘?” 老太太一愣,久远到几乎要忘却的回忆渐渐涌到了眼前。 “芸娘……你是说那个女人?” 看来老太太还没忘,晏楚点了点头,叹道,“这就是她的孩子。” 当然,也是他的孩子。 晏老太太却一怔,深感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可能?她,她们不早就已经死了吗?” 晏楚面色沉重,沉默了一下,方道,“芸娘的确已经死了,但孩子活了下来,这些年孤苦伶仃的,就这么长大了。” 短短一句话,字里行间透漏着难言的心疼,身为丞相,此时他面上的遗憾,是外人鲜少能得见的。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天还未亮, 可经历过这样一场, 恐怕晏府无人再有睡意了。 耳听外头渐渐没了声响, 晏明云忙吩咐丫鬟雨燕, “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宁王殿下是不是已经走了?” 雨燕应是,忙出了门去,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回来, 同她禀报道, “说是北面发现了刺客踪迹, 殿下已经出府追去了。” 果然是已经走了, 晏明云目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实在难得, 只可惜太过匆忙。 那样清贵的人物, 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却在此时, 又听雨燕迟疑道, “可是……奴婢听说,殿下方才入了后院,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 忙道, “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 答说, “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对了,相爷也在旁边,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话音落下,晏明云眉间一皱,不知为何,心间隐隐升起一种危机感。 那个女子…… 一旁,眼见她忽然变了脸色,雨燕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那日的疑虑也重又浮上了心头。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雨燕一愣,正想问一问,却又听她道,“你可还记得吗,望月居以前是个堆杂物的院子?” 雨燕是晏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同晏明云差不多,也算是一同在府里长大的,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那个地方,原来挺破败的,七八年前才翻修成现在这样子的。” “对。” 晏明云点了点头,“我好像还记得,里头曾经住过人,是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儿正好比我大一岁。” 就如同那个明珠一样。 她说“正好”,其隐意不言而喻,雨燕反应过来,被她的猜测所惊讶住了,赶紧道,“奴婢也还有些印象,不过听说那女人犯了错,害怕责罚便偷跑了出去,早就冻死在外边了……” 实在是年代久远了,细算下来,她们那时恐怕才刚记事而已,是以模模糊糊,并不是很肯定,就连方才所言,也是雨燕小时候从大人们闲话里听来的。 府中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下人们也只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嘀咕两句,什么“那女人的命实在不好”,“可惜了那个孩子……”之类的,小孩子们好奇去问,却被大人们插卡打诨的敷衍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洗刷人们的记忆,后来年轻的家主官运亨通,从默默无闻的翰林院学士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府里的事情繁杂,那件事便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 可不知为何,晏明云今日偏又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曾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对方穿着破旧的衣裳,隔着门缝,好奇而又胆怯的看着自己,被门中人一声呼唤,又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她仿佛也问过那是谁,但没人敢告诉她,后来,那母女俩便不见了,她只隐约记得,她们的离开,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仅有的回忆到此为止,而回到眼前,晏明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所以这个父亲特意取名为明珠的女子,究竟是谁,她来晏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晏明云正有些不寒而栗,一旁的雨燕却转而道,“对了姑娘,下月就是老夫人寿宴了,奴婢昨儿听人说,安王殿下要来,相爷特地吩咐了,叫从现在开始重新修整园林。” 安王…… 听见这个名字,晏明云终于回了神。 安王与宁王年纪相当,同样是谪仙般的人物,只是不同于宁王的清冷不易靠近,安王倒是好说话的很,满朝文武都夸他性子好。 更要紧的事,安王乃皇后之子,身后有坚固的力量支撑,似乎,前途更加明朗…… 晏明云知道,家中长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她嫁进皇室,也正为此而加紧努力着,而她自己,自然也是愿意的。 所以,她不能容许任何隐患产生,阻碍自己与相府的前途…… ~~ 红日初升,天光大亮,新的一日开始了。 朝会并非每日都有,文武百官也无需每日都早起赶进宫来拜见君王,但君王若想见谁,只需一句话。 萧钧奔波了大半夜,回到王府后尚未来得及休息,便得了父皇的传召,只得赶紧更换蟒袍,备车进宫。 彼时不过卯正,他到时,乾明宫里的夜灯尚未熄灭,而暖阁里已经摆了一桌的点心,他的父皇宣和帝正在用早膳。 得了允许,萧钧迈入暖阁,余光里瞧见,殿中除过随侍的宫人,二弟萧瑀居然也立在一旁,他稍稍顿了顿,给饭桌前的父皇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和帝微微颌了颌首,他便立起去了一旁,直觉与萧瑀并肩等着,两兄弟互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都不敢多言。 帝王用膳,规矩极重,此时除过宣和帝用膳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暖阁里安静的可闻针落,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御膳终于结束,宫人们将碗盘一一撤走,萧钧重又来到父皇面前,垂首道,“不知父皇找儿臣所为何事?” 宣和帝嗯了一声,“听闻昨夜你去了晏楚府上,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倒是走得快,天才刚亮,就已经传到宫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交代道,“儿臣昨夜外出京郊,偶然遇见寒雨堂的行踪,便下令追赶,岂料那刺客一路入城,并没入了晏府附近,为了避免晏相遭遇不测,便入了晏府查看。” “那可找着了?”宣和帝问道。 他摇了摇头,“晏府一切安好,儿臣最终只查探到,刺客消失在城西锦山一带,但可以肯定的是,寒雨堂已经入了京城。” 宣和帝闻言凝起了眉,道,“这个寒雨堂朕已经听说了,此前浙闽一带屡有官员死于非命,皆是出自其手,如此目无纲纪,实在嚣张,这阵子你不必出征,便负责此事吧,一定尽管铲除这个毒瘤,还朝廷安定。” 萧钧便应了声是,又谏言道,“寒雨堂固然可恨,但须知这不过只是个杀手组织,买凶者却另有其人,儿臣以为,眼下除过扫除寒雨堂,更要紧的,应该找出幕后黑手才是。” 宣和帝颌首,“这是自然,一并交于你去办便是,朕稍后会下诏,令三司听命与你。” 萧钧便应下谢了恩。 一旁,萧瑀眼见父皇交代完毕,心间暗暗一动,忙趁机问萧钧道,“长兄昨夜怎么会去了京郊?” 萧钧早已想好,断不能把卫离给交代出来,遂道,“前阵子听说京郊大营兵器有所缺漏,我原是打算去查看一下兵器库是否稳妥。” 萧瑀笑道,“长兄为国事操劳,实在辛苦了,昨日母后还说,眼看天气转凉,不知长兄府上可有准备过冬物资,颇为操心,若是长兄哪日有空闲了,可去母后那里坐坐。” 萧钧目色微微一暗,一旁的宣和帝却发话道,“说的是,你已经许久未去拜见皇后了吧,趁今日进宫,过去坐坐吧。” 这话一出,萧钧纵使不愿,也不能拒绝了,只好遵了声是。 在外人看来,皇后是他的养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但他建府出宫后,却甚少回宫探望,实在有些忘恩负义之嫌。 性情寡冷是他的短板,他也因此而屡遭人诟病,他不是不晓得。 却并不想去改善。 毕竟那根自幼年就横在心间的刺,一直在那里。 他三岁开蒙,文武兼修,到了六岁,武艺已经很是精进。 那一日,他练武时连中靶心,当场迎来师父盛赞,他心里美滋滋的,一下课便急匆匆的赶回宫中,欲告诉母后这个喜讯。 谁料皇后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他还未迈进殿中,已经听见宫人向皇后汇报练武场上的见闻。 谁料皇后不喜反怒,骂道,“我的瑀儿身子这么弱,那贱人生的贱种竟这么会长!才六岁,就已经拉得了满弓了?” 宫人安慰道,“娘娘不必着急,大皇子再厉害,以他生母的身份,将来也是不可能继任大统的,您无需生气,他武艺精进,将来正好为二皇子卖命不是?” …… 他自出生时便被抱到皇后身边,从没见过生母,因此尽管知晓自己并非皇后亲生,却一直将皇后奉为母亲。 因着父皇在,皇后对他不算很差却也算不上亲近,他从未尝过亲生母亲给予的浓烈母爱,却打从心里感激皇后的养育之恩。 可那一刻,那些感激一下破碎,荡然无存。 他虽只有六岁,却懂得“贱种”与“卖命”的意思。 原来他一直当做母亲的人,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孩子。 可能,跟逗趣儿的鱼鸟,拉车的牛马,都没甚区别吧。 硬是根本没理她的茬儿! 忽然被点到名的小霜一愣,赶紧应了声是,就见拂清转身,竟真的往屋里去了。 小翠愣了愣,也赶紧跟了上去,待进到屋里,还不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以免闲人打扰。 哪儿还管那怔楞在原地的老婆子? 咳咳,这下尴尬的可换成了唐嬷嬷,原想立威,却直接被人无视,那滋味可想而知了,小霜只瞥见唐嬷嬷的脸色很是难看,偏偏又不能冲进屋里去理论,在院子里立了半晌,直到人都走光了,只得悻悻的下去了。 56.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宁王此言是何意?难不成怀疑刺客是他派出去的? 这可不得了, 他忙道,“请殿下明鉴,臣府中并无什么异常。”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又道,“并非本王大惊小怪, 近来各地人心惶惶, 晏相又是朝廷栋梁,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 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 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 但宁王,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 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 并奉以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 原不想这么麻烦, 但见他坚持, 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 查找起来没那么快,二人坐下不久,却又有人至,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既然知道了缘由,再杵下去可就失礼了,左右目的也已经达到,陆氏便知趣的领着晏明云向萧钧告辞,原回了后院。 谁料二人才走,却有侍卫上前道,“殿下,别处都已经查探过,只有一个院子被侍女拦着门,不准属下等进入。” “哦?” 萧钧顿了顿,转眼看向晏楚,却见晏相爷也是一顿,立时道,“大约是下人不识殿下亲兵,还是容臣亲自去看看吧。”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本王可否一道前去?” 他一旦开口,哪有别人回绝的余地,晏楚只好应下,领着人去了后院。 待走了一阵,晏楚才知,侍卫们所说的地方竟是望月居。 此时远远地瞧见一堆人被挡在门外,萧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在里面居住?” 晏楚忙道,“此乃臣的义女居住之地。” “义女?” 萧钧仿佛来了兴趣,问道,“晏相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认义女了?” 晏楚只得将对外人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道是他在江南治水时遇险,幸得此女相救,为保救命之恩,索性将其带会京中亲自抚养。 话末,为了避免萧钧起疑,他又特意道,“她昨日才到京中,还尚未出过家门,殿下请放心,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萧钧却一时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却见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横眉冷对门外的宁王亲卫,哼道,“这大半夜的要来翻查姑娘的院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还懂不懂规矩?” 宁王虽有些性冷,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恶霸,手下的亲卫行事也颇有规矩,因此虽是在搜查,但并未胡来,眼见这两个小丫鬟拦,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硬闯,就这般僵持了起来。 晏楚匆匆而至,见此情景,立时呵斥道,“大胆,此乃宁王殿下的亲卫,正奉殿下之命查找刺客,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小翠与小霜一顿,只好规规矩矩的给晏楚行礼,“见过相爷。”却仍顾虑道,“可是相爷,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叫他们进去,不太好吧……” 晏相爷抬了抬手,“今夜乃是有要事,去叫明珠起来吧。” 事情到此,小霜便不知怎么办了,只好傻傻的去看小翠,小翠此时也傻了,这宁王早不来晚不来,偏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来,现在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把拂清给变出来? 小翠眼看就要急疯,就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房门忽然被从里打开了。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女子由内迈出,还带着满脸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倦色,来到近前,犹疑又胆怯的问晏楚,“义父,这是怎么了?” 小翠一怔,心间大石落地,老天,原来姑娘早就回来了。 这模样,与刚才自作聪明的明云截然不同,晏楚不由自主的缓声下来,道,“没什么,这位是宁王殿下,今夜可能有刺客混入府中,殿下派人来追查。” 拂清假意一惊,“刺客?难道刺客进了这里?那,那该怎么办?” 言语之间完全不知道要向萧钧行礼的样子。 晏楚忙安抚道,“有这么多人在,无需害怕,快,先来见过殿下。” 拂清仿佛这才注意到义父身边还有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挪步子,垂首行了个侧身礼,“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动作甚至还有些僵硬,这姿态,可跟方才“落落大方”的晏明云截然不同。 晏楚忙跟萧钧解释,“殿下,这便是臣的义女,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骤然来京,尚有些不太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萧钧道了声无妨,目光却直直的看向了拂清,微微凝着眉,目光满含探究,毫不避讳。 而拂清假装惶恐,赶紧垂下头来, 虽然装束不同,但这单薄的身形却颇有些相似,萧钧明白,声音是可以伪装的,所以尽管这女子的声音与方才那女刺客并不相像,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脱去嫌疑。 方才短暂的交手之中,那女子黑纱遮面,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因此他唯一看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只是现在,面前人始终低着头,叫他不能看清,他遂开口道,“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愣,什么,宁王叫明珠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来查刺客,还是看美人儿的…… 而他面前的姑娘却仿似没听懂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钧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抬起头来。”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面前的姑娘明眼可见的一颤,而后终于缓缓抬起脸来。 小巧的下巴,略显削瘦的面庞,一双杏眼清澈,樱唇淡淡,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点浅浅齿痕,仿佛才用牙咬过,很恰如其分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庞,加上她的略含无助的神情,堪称楚楚动人,尤其因为才睡醒,来不及仔细整理,鬓边还残留着些许随风,凉风一吹,仿佛直吹到了人的心间,直教我见犹怜。 众人悄悄惊艳,就连萧钧,心间也忍不住一顿。 这女子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弱,与方才狠辣的刺客明显不同。 那么,究竟是不是…… 他稍一晃神,面前的姑娘已经再度垂下头来,他眉间一凝,这才意识到,似乎还是不能断定,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他喉头滚了滚,正欲再度发号施令,却听一旁的晏楚开口道,“殿下,现在人已经出来,可叫您的亲卫进去搜查了。” 萧钧一顿,抬了抬手,示意亲卫们去搜查,目光却仍忍不住的在拂清身上游移。 只是没过多久,却见有侍卫来报,“殿下,发现寒雨堂的踪迹,往北面去了。” 他一怔,正逢近卫们搜完望月居,来复命说没有可疑之处,遂立刻发话道,“去追。” 侍卫们齐齐应是,随即往发现寒雨堂的北面去了。 到此,丞相府便算是查清楚了,萧钧咳了咳,同晏楚道,“今夜扰到府上,十分抱歉,不过既然京城已有危险,晏相日后一定要加紧防范才是。” 尽管陪着白折腾了大半夜,但晏楚可不敢有什么微词,忙道谢,“谢殿下关怀,臣一定注意。” 萧钧便点了点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拂清一眼,而后大步出了望月居。 …… 随着宁王的离开,望月居终于落了清净。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拂清叫小霜去睡了,小翠则跟着她回了屋里。 关上门,小丫头迫不及待的出了口长气,“姑娘您可真是吓死我了!” 却见拂清凝眉道,“原来他是宁王?” 小翠一愣,赶紧道,“对了,今夜怎么这么巧,宁王也来了……” 话未说完,又似乎有所顿悟,一脸惊讶的道,“该不会是您把他招来的吧?老天,这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拂清只是淡声道,“是我今夜冲动了,事儿没办成,还惹来了麻烦。” 小翠点头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这两天先别出去了,我瞧着这宁王可不好惹,虽然长得挺好看,但冷得跟冰山似的,刚才还一个劲儿的瞧您呢,太失礼了!对了您说他会不会认出您来了?” 拂清摇头,“不会,他如此大张旗鼓,如果认定是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走了的。” 闻言小翠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而拂清却仍在沉思。 卫离出家多年,朝中并无人知道他的踪迹,今夜为什么会与宁王在一起?还有最要紧的,回想先前她遁走之时,似乎一直有人在掩护,想来,应该就是寒雨堂。 只是这寒雨堂为何要多管闲事? 提起亲生的儿子,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都是极要紧的,足见陛下的看重,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57.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晏老太太也早已翘首以盼。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 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 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 没有亲眼所见,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也是心急火燎的,此时一见晏楚进来, 便立刻问道, “白日里究竟怎么了, 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 叹道,“的确是那个老婆子, 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下人们也没留神,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今日是母亲寿辰,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 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忙又问道, “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前院里还算安静,两位殿下贵人事忙,午后便起驾了, 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 可仍觉得奇怪, 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芸娘已经死了,他不容许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提及她,扰她的清净。 晏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原委,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查清就好了,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在府中留,你也别管陆氏拦不拦,趁早打发出去。还有,千万要盯紧了,可别叫下人们再传些什么谣言出来,生出祸端。” 晏楚一一点头应下,却又见老母不无担忧的道,“府里终归好整治,外头可该怎么办?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听见那老婆子胡言乱语,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是非,影响了你的声望啊!” 这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了,晏相爷眉宇透着些疲惫,道,“但愿不会,毕竟是个疯子,谁还能信疯子的话不成?” ~~ 望月居。 夜幕落下,天已经黑了透底。 屋子里掌了灯,叫凉凉的秋夜添了几分暖意。 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小翠一边为拂清剥着葡萄,一边不无得意的道,“太好了,经过这么一出,那老婆子铁定要被撵出去了。” 拂清笑了笑道,“今日把她引到宴厅,你的功劳最大,这葡萄不错,来,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颗剥好了的放进了小翠嘴里。 小翠一愣,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但主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嘴里,再吐出来更不像话,只好边吃边道谢,笑道,“谢谢姑娘,这葡萄真甜。” 拂清点头,“是挺甜的,一会儿也给小霜送点儿去。” 小翠又道了声谢,过后,却忍不住又道,“姑娘,她们都说那老婆子满嘴疯话不可信,可我觉得,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疯话的,今日她说得那些事情,没准真的都做过。” 拂清嗯了一声,“不错,这世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小翠很坚定的点头,继续剥着葡萄,却听她道,“不必再剥了,我吃好了,你把这些分给小霜她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拂清没有半点主子架子,好吃的常常跟众人分享,小翠初时还扭捏,后来就顺意接受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忙笑着应了声好,拎着东西退出了房门。 拂清则自己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只是思及白日里的事,一时没什么睡意。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府中越来越安静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警醒的由床上爬起,披衣下床,将房门打开,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说来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白日里那一身威严的装束,此时他换了身家长的袍子,更显得身材挺拔,模样俊秀。 见她出来,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萧钧。 拂清看着来人,神色倒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就知道,这人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他堂堂亲王,竟会半夜潜进别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今晚月色不错,并不算昏暗的光亮中,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饶有趣味的道,“殿下此时前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萧钧却不理会她的打趣,也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说完。” 拂清深吸了口气,点头叹道,“那殿下便说罢,民女洗耳恭听便是。只是如若你还是要问寒雨堂,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却见他嗯了一声,道,“先不管寒雨堂,你且随我来,有人想见一见你。” 有人要见她…… 拂清短暂一怔,很快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目光一凝,道,“如若我不想去呢?” 说话间拳头握起,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萧钧看在眼中,却轻轻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本王亲自应下的事,并不打算失言,如若你不想,那本王只好使自己的法子了。” 自己的法子? 拂清一怔,他这是打算绑了她? 眼看再说下去,恐会真的打起来,她遂转了个方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他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颇有信心的道,“放心,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拂清一噎,直瞪了他半晌,道,“殿下还真是好自信呢。” 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须赶紧启程才是,否则再拖下去,晏家人该发现你了。” 看来这是势在必得了,好在拂清也知今夜难以推脱,不过又瞪了他两眼,便果真跟着去了。 ~~ 车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依旧是上回那处古寺,茕茕孑立于夜幕之中,黑暗中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显得更加凄凉。 萧钧先行推门进去,看见和尚仍然盘坐在青灯旁,心无旁骛的转动着佛珠。 他咳了咳,道,“大师,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只见和尚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对他道,“多谢殿下一直为此事挂心。” 萧钧点了点头,看向门外,和尚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须臾,便见一年轻女子踏入门中,神色极其清冷,但那副眉眼,却还隐约透着当年的影子。 和尚一怔,眉间微凝,许久,终于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月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将他的意外与激动显露无意。 拂清却笑得无比清冷,只道,“难得,这么多年了,卫大将军居然还记得我?” 和尚面上却是久未见过的激动,仔细的凝望着她,叹道,“月儿,你长大了许多,你,很像你娘……” 话未说完,却听“脩”的一声,一柄寒芒出现在拂清手上,幸亏萧钧眼疾手快拿刀来挡,否则,那剑锋一定会没入和尚的胸膛……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又对萧钧道,“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道,“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上次还认不出他,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惊讶,笑道,“原来是明珠姑娘,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殿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耳听外头渐渐没了声响,晏明云忙吩咐丫鬟雨燕, “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宁王殿下是不是已经走了?” 雨燕应是, 忙出了门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回来,同她禀报道, “说是北面发现了刺客踪迹, 殿下已经出府追去了。” 果然是已经走了, 晏明云目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实在难得, 只可惜太过匆忙。 那样清贵的人物, 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 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却在此时,又听雨燕迟疑道,“可是……奴婢听说,殿下方才入了后院, 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 忙道,“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答说, “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 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 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对了,相爷也在旁边,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话音落下,晏明云眉间一皱,不知为何,心间隐隐升起一种危机感。 那个女子…… 一旁,眼见她忽然变了脸色,雨燕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那日的疑虑也重又浮上了心头。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雨燕一愣,正想问一问,却又听她道,“你可还记得吗,望月居以前是个堆杂物的院子?” 雨燕是晏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同晏明云差不多,也算是一同在府里长大的,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那个地方,原来挺破败的,七八年前才翻修成现在这样子的。” “对。” 晏明云点了点头,“我好像还记得,里头曾经住过人,是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儿正好比我大一岁。” 就如同那个明珠一样。 她说“正好”,其隐意不言而喻,雨燕反应过来,被她的猜测所惊讶住了,赶紧道,“奴婢也还有些印象,不过听说那女人犯了错,害怕责罚便偷跑了出去,早就冻死在外边了……” 实在是年代久远了,细算下来,她们那时恐怕才刚记事而已,是以模模糊糊,并不是很肯定,就连方才所言,也是雨燕小时候从大人们闲话里听来的。 府中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下人们也只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嘀咕两句,什么“那女人的命实在不好”,“可惜了那个孩子……”之类的,小孩子们好奇去问,却被大人们插卡打诨的敷衍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洗刷人们的记忆,后来年轻的家主官运亨通,从默默无闻的翰林院学士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府里的事情繁杂,那件事便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 可不知为何,晏明云今日偏又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曾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对方穿着破旧的衣裳,隔着门缝,好奇而又胆怯的看着自己,被门中人一声呼唤,又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她仿佛也问过那是谁,但没人敢告诉她,后来,那母女俩便不见了,她只隐约记得,她们的离开,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仅有的回忆到此为止,而回到眼前,晏明云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所以这个父亲特意取名为明珠的女子,究竟是谁,她来晏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晏明云正有些不寒而栗,一旁的雨燕却转而道,“对了姑娘,下月就是老夫人寿宴了,奴婢昨儿听人说,安王殿下要来,相爷特地吩咐了,叫从现在开始重新修整园林。” 安王…… 听见这个名字,晏明云终于回了神。 安王与宁王年纪相当,同样是谪仙般的人物,只是不同于宁王的清冷不易靠近,安王倒是好说话的很,满朝文武都夸他性子好。 更要紧的事,安王乃皇后之子,身后有坚固的力量支撑,似乎,前途更加明朗…… 晏明云知道,家中长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她嫁进皇室,也正为此而加紧努力着,而她自己,自然也是愿意的。 所以,她不能容许任何隐患产生,阻碍自己与相府的前途…… ~~ 红日初升,天光大亮,新的一日开始了。 朝会并非每日都有,文武百官也无需每日都早起赶进宫来拜见君王,但君王若想见谁,只需一句话。 萧钧奔波了大半夜,回到王府后尚未来得及休息,便得了父皇的传召,只得赶紧更换蟒袍,备车进宫。 彼时不过卯正,他到时,乾明宫里的夜灯尚未熄灭,而暖阁里已经摆了一桌的点心,他的父皇宣和帝正在用早膳。 得了允许,萧钧迈入暖阁,余光里瞧见,殿中除过随侍的宫人,二弟萧瑀居然也立在一旁,他稍稍顿了顿,给饭桌前的父皇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和帝微微颌了颌首,他便立起去了一旁,直觉与萧瑀并肩等着,两兄弟互视一眼,算是打了招呼,都不敢多言。 帝王用膳,规矩极重,此时除过宣和帝用膳所发出的轻微声响,暖阁里安静的可闻针落,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御膳终于结束,宫人们将碗盘一一撤走,萧钧重又来到父皇面前,垂首道,“不知父皇找儿臣所为何事?” 宣和帝嗯了一声,“听闻昨夜你去了晏楚府上,是怎么回事?” 这消息倒是走得快,天才刚亮,就已经传到宫里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交代道,“儿臣昨夜外出京郊,偶然遇见寒雨堂的行踪,便下令追赶,岂料那刺客一路入城,并没入了晏府附近,为了避免晏相遭遇不测,便入了晏府查看。” “那可找着了?”宣和帝问道。 他摇了摇头,“晏府一切安好,儿臣最终只查探到,刺客消失在城西锦山一带,但可以肯定的是,寒雨堂已经入了京城。” 宣和帝闻言凝起了眉,道,“这个寒雨堂朕已经听说了,此前浙闽一带屡有官员死于非命,皆是出自其手,如此目无纲纪,实在嚣张,这阵子你不必出征,便负责此事吧,一定尽管铲除这个毒瘤,还朝廷安定。” 萧钧便应了声是,又谏言道,“寒雨堂固然可恨,但须知这不过只是个杀手组织,买凶者却另有其人,儿臣以为,眼下除过扫除寒雨堂,更要紧的,应该找出幕后黑手才是。” 宣和帝颌首,“这是自然,一并交于你去办便是,朕稍后会下诏,令三司听命与你。” 萧钧便应下谢了恩。 一旁,萧瑀眼见父皇交代完毕,心间暗暗一动,忙趁机问萧钧道,“长兄昨夜怎么会去了京郊?” 萧钧早已想好,断不能把卫离给交代出来,遂道,“前阵子听说京郊大营兵器有所缺漏,我原是打算去查看一下兵器库是否稳妥。” 萧瑀笑道,“长兄为国事操劳,实在辛苦了,昨日母后还说,眼看天气转凉,不知长兄府上可有准备过冬物资,颇为操心,若是长兄哪日有空闲了,可去母后那里坐坐。” 萧钧目色微微一暗,一旁的宣和帝却发话道,“说的是,你已经许久未去拜见皇后了吧,趁今日进宫,过去坐坐吧。” 这话一出,萧钧纵使不愿,也不能拒绝了,只好遵了声是。 在外人看来,皇后是他的养母,对他有养育之恩,但他建府出宫后,却甚少回宫探望,实在有些忘恩负义之嫌。 性情寡冷是他的短板,他也因此而屡遭人诟病,他不是不晓得。 却并不想去改善。 毕竟那根自幼年就横在心间的刺,一直在那里。 他三岁开蒙,文武兼修,到了六岁,武艺已经很是精进。 那一日,他练武时连中靶心,当场迎来师父盛赞,他心里美滋滋的,一下课便急匆匆的赶回宫中,欲告诉母后这个喜讯。 谁料皇后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他还未迈进殿中,已经听见宫人向皇后汇报练武场上的见闻。 谁料皇后不喜反怒,骂道,“我的瑀儿身子这么弱,那贱人生的贱种竟这么会长!才六岁,就已经拉得了满弓了?” 宫人安慰道,“娘娘不必着急,大皇子再厉害,以他生母的身份,将来也是不可能继任大统的,您无需生气,他武艺精进,将来正好为二皇子卖命不是?” …… 他自出生时便被抱到皇后身边,从没见过生母,因此尽管知晓自己并非皇后亲生,却一直将皇后奉为母亲。 因着父皇在,皇后对他不算很差却也算不上亲近,他从未尝过亲生母亲给予的浓烈母爱,却打从心里感激皇后的养育之恩。 可那一刻,那些感激一下破碎,荡然无存。 他虽只有六岁,却懂得“贱种”与“卖命”的意思。 原来他一直当做母亲的人,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孩子。 可能,跟逗趣儿的鱼鸟,拉车的牛马,都没甚区别吧。 晏明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眉问道,“父亲说什么?陛下怎么会叫她去?” 中秋宫宴是何等的场合,非皇亲国戚,寻常人谁能参加? 就算她自己这样的相府贵女,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接到帖子,而那个明珠不过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凭什么就能轻易得此殊荣? 晏相爷此时却心情极好,极有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听闻明珠勇救为父的义举,十分赞赏,故而今次会邀请你们姐妹一道去,她甚少接触这样的大场合,到时候你同明璐要在旁多帮帮她才好啊……”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提起亲生的儿子, 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 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 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 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都是极要紧的,足见陛下的看重,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 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 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 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 每回见了奴婢, 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 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这些年卫离,或者说静海和尚一直云游,难觅踪迹,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要事还未说呢。 未料待他到达,尚未开口,静海却先他一步问道,“殿下可找到人了?”言语间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 萧钧如实道,“并未,昨夜本王在城中好一番寻找,最终还是叫她逃脱了,不过寒雨堂绝不会平白现身,接下来必定还会出手,本王建议大师暂时挪个地方吧,或者本王留些人手,来保护你……”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和尚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不,她并非寒雨堂的人。” 这令萧钧一愣,忙问道,“何出此言?” 和尚道,“不知殿下昨夜有没发现,那姑娘使得乃是灵蛇剑法。” 萧钧顿了顿,“难怪她的身法如此灵活诡异,原来这便是灵蛇剑。” 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虽在红尘之外,却并非不知世间事,灵蛇剑法源于东夷,乃是淮国王室所用的剑法,随着淮国的覆灭,已经绝迹二十余年,而寒雨堂,不过近十年前才出现在西蜀,旗下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却是独门独派的武功,从未有人会使灵蛇剑法,所以昨夜那个姑娘,绝非寒雨堂之人。” 闻言,萧钧不由得凝起眉来。 昨夜追到后来,他也隐约觉得,那刺客的轻功与先前并不一样,若照和尚这个说法,便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从晏府离开后,他们一直在追的,并非此前来刺杀和尚的女子。 可是却有另外的问题随之而来——后来出现的刺客,是凑巧,还是故意在为那女子打掩护?如若那女子并非寒雨堂中人,那寒雨堂为何又要帮她? 所以他道,“就算她非出自寒雨堂,也定然与寒雨堂关系匪浅,总之,此女子绝非善类,大师还是要小心为妙。” 话音落下,室中一阵沉默,许久,方闻和尚苦笑了一声。 萧钧有些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只见和尚缓缓开口,道,“昨夜殿下不是问我,是否有过仇家?” “当今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唯有一人,若是她来索我性命,我无须再躲。” 这话一出,萧钧不由得眉间一跳。听这语气,像是个女人,难道和尚所说的,真的是长乐长公主? 按下心间惊讶,他决定问个清楚,遂咳了咳,道,“大师说的,莫不是长乐长公主?” “不。” 却见和尚坚定否决,“贫僧从未亏欠过此人,方才所提,是我的妻子。” “妻子?” 萧钧大感惊讶,“大师不是从未婚配过吗?” 和尚却闭了闭眼,叹道,“这便是我做的最错的地方。如若我早些向外宣告,给她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今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那看似超脱于世事的和尚,今日竟难得一见的满目悲怆。 萧钧却更加疑惑起来。 母女…… 如此说来,卫离出家之前,不仅已经娶妻,还有了女儿? 他素来对别人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只是困惑于眼前的事,因为照卫离的神色看来,这该是个悲伤的故事,难不成,那杀手会是他的妻子派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了,他遂将疑问说出,却见和尚目中更加苦涩,良久,又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放于掌心,递给萧钧看。 “这是我曾送她的首饰,她从前很是珍爱,日日戴着。可就在昨夜,这个东西却从那姑娘身上掉了下来。敢问殿下,以你的了解,仅以此物,可请得动寒雨堂出手?” 这耳钉实在小巧,就算是十足的赤金,也值不了多少钱,萧钧顿了顿,试着道,“所以你是在怀疑,昨夜那女刺客与你的妻子有什么渊源?” 和尚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十余年前,因我一时疏忽,令她们离开了我,此后苦寻多年,却找不到她们的任何踪迹。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若找到那姑娘的下落,请殿下先不要伤她,如果可能,我想见她一面。” 时隔多年后,这是唯一出现的希望,和尚的小心翼翼与急切,萧钧已经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与和尚道了别,萧钧终于回到了王府。 心间却忍不住总在回想和尚方才的话。 现如今和尚的故事听完了,疑惑也解了一半,只是该去哪儿寻找那女子的踪迹? 回寒雨堂毕竟有名有姓,可那姑娘姓甚名谁,他却丝毫不知。 唯一经过昨夜交手,他晓得她身手矫健腕力惊人,且招数狠辣不是善茬。 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少见,可是该从哪里找起呢?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待落下马车时,忽然有了主意。 遂吩咐身边侍卫,“派人去查一查晏府。” 方才他同卫离提过,昨夜前后他们追的黑衣刺客,并非同一人,既然变化是出现在晏府之后,那说明,先前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还隐匿在那里。 话音落下,侍卫应是,便要退出,他却忽的想起一人,又补充道,“还有晏相的那名义女,仔细查一下。”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才刚提到晏家那位老太太要做寿,晏家的帖子就送到了面前。 只可惜,萧钧素来不爱凑这种热闹。 再说,他与晏楚本也谈不上多熟,而晏家送来这张帖子,也不过出于礼貌罢了,大约并没真打算请他去的。 毕竟他堂堂亲王,岂会轻易去给大臣的母亲做寿? 其实这样的帖子并不少见,寻常时候,他都交代管家自己去办——随意准备些贺礼,对于办宴的大臣来说,都是极大的面子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没有如常吩咐,心间动了动,交代道,“放去书房吧。” 管家应了声是,便转身将请柬送去了书房,心间忍不住暗想,王爷这意思,难道要去赴宴不成? 而身后,萧钧则吩咐近卫,道,“继续盯着晏府,还有静海大师那里,那夜刺客出手那般狠辣,抱定了杀他之心,不会是随意玩玩的。”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陆氏想答,但见晏楚来的这么及时, 一时生出警惕, 担心哪里有诈, 不敢轻易开口。 谁知那立功心切的唐嬷嬷却再也等不了了, 见主子不张嘴,便主动答说, “相爷, 是老奴把夫人请过来的。奴婢方才在望月居察觉到一些异动, 有两个人怀揣着东西打明珠姑娘房里出来, 鬼鬼祟祟, 形迹十分可疑,奴婢担心是贼,便悄悄跟了出来,哪知一路竟然跟到了这儿, 您瞧, 那前面就是小门,奴婢担心这贼人要逃走,便赶紧叫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 又道,“哪知夫人赶到后一瞧, 才发现这贼不是别人,竟然是明珠姑娘呢, 也不知这大晚上的她带着东西出来, 又偷偷摸摸来到门边, 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还没容晏楚开口,小翠当即就道,“嬷嬷您可得把话说清楚了,谁是贼?什么叫偷偷摸摸?你亲眼看见姑娘偷东西了吗?” 老婆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偷没偷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望月居正房里的那些瓷瓶摆件可都是好物,为什么平白都不见了?” “什么什么?不见了?” 小翠一脸惊讶,“谁告诉你不见了?” 唐嬷嬷扬着下巴,“我亲眼瞧见的,你休要狡辩,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现如今相爷与夫人就在跟前,请姑娘把话一定说清楚了,小翠这怀里头鼓鼓囊囊囊的,你们还特意趁天黑走到门边上,费了半天功夫要开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 小翠假意一噎,看了看拂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氏看在眼中,心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终于开口道,“先放下旁的不说,明珠,都这么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机已经酝酿到最好,再不张口更待何时? 拂清便也开了口,道,“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 这令晏楚大感意外,问道,“你若要出去,尽管走正门便是,为何要走这里?” 只见她叹了口气,“还请义父义母不要生气。” 又对小翠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翠点了点头,终于把怀中的物件一一掏了出来。 众人赶紧定睛望去,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是一堆黄纸。 “这这这……” 唐嬷嬷登时愣在了那里,指着那堆黄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翠笑了一下,道,“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个都不认得吧,这不是祭拜用的黄纸吗?” 唐嬷嬷都快结巴了,“我我我自然认得这是黄纸,只是你们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拂清则朝晏楚行了个礼,情绪低落的说,“义父,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娘……生前没有别的亲人,只与我相依为命,她去世之后,也只有我能为她烧点东西,我今年若是断了,她在那头恐怕还要吃苦,她,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苦了……” 话末已经抽噎起来,这叫晏楚立刻皱起了眉,急道,“你怎么不早说?今日竟是,竟是你娘的忌日?” 语声之急切,直叫旁人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一旁,陆氏的心却被狠狠一戳,如若她们先前的怀疑不错,那这丫头的娘,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那个女人?呵,怪道他会有此急切表现! 陆氏暗自咬牙,凉声问道,“给你娘烧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拂清答说,“府里正在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喜事当前,我若在府里祭拜,恐怕会扫大家的兴,便想着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拜一拜便好了,实在没想到今夜会惊动义父义母。”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深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不妥,如若早点想到,何须你如此为难?我这就吩咐管家去准备祭品,一定多准备一些……” 这可叫陆氏心间又是一紧。 拂清却道,“不,义父,还是我来吧,我才是我娘的亲人,从前我一直跟着她,如今来了京城,也总该告诉她一声,否则叫她在那边担心,也实在不像话。” 晏楚却摆了摆手,叹道,“你何需与我生分,我替你祭拜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小厮,叫传话给管家,还特意强调,要管家记住这个日子,多备些祭品,恳切的就如同是他自己的什么亲人一般。 这可着实把陆氏给刺激坏了,眼看就要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上一问,一旁的小翠却忽然开口道,“相爷,今日您也在场,且容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姑娘也太不容易了。唐嬷嬷自打来了望月居,几次三番,不打招呼就往姑娘房里闯,没事儿总盯着姑娘,仿佛在防贼一样……看见屋里摆件少了,明明有嘴,却不问上一问,就自个儿认定是我们姑娘偷了卖了。 “奴婢今日实话实说,那是姑娘前几日描花样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笔筒,知道屋里头东西都贵重,姑娘心疼,就索性叫奴婢把那些贵重瓷器都给收起来了,以免日后再有个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现如今所有的物件都在柜子里放着呢,除了那只笔筒,一样没有少。” “明珠姑娘是您亲自领回府中的,她的人品,您肯定比别人清楚,相爷,奴婢一个下人,见姑娘被如此污蔑都受不了,您说姑娘心里得多难过啊!” 语罢,小丫头竟也抹开了眼泪。 难为小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发挥,这话说完,果然见晏楚沉下脸来,转头看向唐嬷嬷,道,“嬷嬷原是咱们府里最懂规矩的,如今怕是年纪大,记性不好,把那些尊卑都忘光了吧?” 这话分量可不轻,唐嬷嬷登时被吓得肝胆一颤,忙道,“相爷误会了,这不过是这小丫头一面之词,老奴怎敢如此放肆?奴婢是担心她们伺候不好,时常去姑娘房里亲自看顾一下,老奴从前服侍大姑娘也是如此,夫人可以作证。至于今夜之事,着实是个误会罢了,请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府中着想啊!” 边说边慌忙去看陆氏,陆氏见情况不对,也赶忙道,“相爷,今夜不过是场误会,您刚才也听见了,唐嬷嬷是怕明珠房里失窃,才一路跟过来的。再说,唐嬷嬷的为人,不止你我,连老太太都清楚,明云明璐两个丫头也是她帮着看顾的,您还信不过她吗?” 这老婆子可是陆氏的陪嫁嬷嬷,最得力的臂膀,因此就算事实摆在面前,陆氏也得竭力去保她,不能叫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坏了事。 然而须知晏楚已不再是当年的晏楚,不会再被牵着鼻子做事了,闻此言,凉凉笑了一下,道,“唐嬷嬷的确劳苦功高,这个年纪再当差事,也是难为她了,不妨早些养养老歇一歇吧,依夫人之见,是将其送回陆府,还是留在你院中为好?” 送回陆家? 那岂不是要赶出晏府了?好家伙,这简直比扇这老婆子的耳光还狠呢! 不,何止是在扇老婆子得脸,简直是要连陆氏的脸一块儿扇,陆氏登时被气得脸色发青,而唐嬷嬷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陆氏攥紧了帕子,冷声道,“相爷玩笑了,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送回陆府还能活吗?” 晏楚语声里却不见什么情绪,点了点头,道,“那夫人就好好留着吧,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依我看,明珠是个很懂规矩的好孩子,用不着什么调.教。” 说着又对拂清道,“夜里风凉,你穿的单薄,赶紧回屋去吧,放心,祭拜的事情自有我安排,一定不叫她在那头再吃苦。” 拂清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义父了。” 语罢,便领着小翠离开了。 晏楚心间叹了口气,也打算离开,才转了个身,却被陆氏喊住了。 陆氏面上冷冷的,问道 ,“我有句话想问一问相爷,明珠的娘,究竟是谁?为何你会表现的如此关心?” 这语气明显是要挑事,晏楚皱眉道,“夫人此话何意?明珠她救了我,她的生母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祭拜一下恩人,有何不对吗?” 陆氏冷冷笑道,“真的吗?”根本不信的样子。 周遭下人们还未散去,这又是在院子里,见她这般模样,晏楚登时便变了脸,也冷声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会是什么?” 语罢顿了顿,又道,“夫人近来喜爱猜忌,这不是好事,不如明日请大夫看看,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以至于脑子也糊涂了,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语气不善,叫陆氏气的浑身一颤,咬牙道,“我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怕昰相爷忘了我是谁!” 把这个贱种堂而皇之的领回来,妄图瞒天过海,现在还派人在她眼前祭拜那个贱奴,这莫不是当她死了! 陆氏□□味已经十足,晏楚也瞪起眼来,怒道,“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61.第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 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 一旦事成, 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 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那么为了脸面,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 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 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 却听小翠在旁道, “姑娘,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 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这种登徒子,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 道, “当时又没旁人在场,我无凭无据的, 只凭一张嘴去说,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 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 所以晏楚管不管, 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 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萧瑀却假装惊讶,“如此说来,是我看错了?大约少见长兄与女子说话,有些太过于惊讶了。” 萧钧没再接话。 宣和帝嗯了一声,转而谈起其他的话题,两个儿子陪着交谈,态度恭敬。 倒是一旁的皇后,瞧了瞧父子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 相较于皇宫,玉津园中奇花异木更加数不胜数,随着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景色更是怡人。 今夜宴饮为次,赏景为主,在殿中休息过一会儿后,御驾又移至园中,赏起景来。 有大臣宗亲在皇帝身边相陪,皇后便寻了空当去到一旁稍歇,又将萧瑀叫到身边,叹道,“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 萧瑀一愣,忙问,“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父皇一直为你长兄的婚事操心,你又不是不知,方才还特意提到,就不怕你父皇一开口成全了他?晏相如今颇得器重,家底又厚,若真的归顺了他,岂不是你的损失?” 却见萧瑀一笑,道,“母后多虑了,那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晏相接她入府,无非沽名钓誉之用,你以为他会当真为了此女赔上全副身家?儿臣不过是想提醒父皇,别以为萧钧当真不在乎权势,否则,他特意跑到晏府,是为了做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母后误会你了,不过晏楚此人,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本宫方才瞧见,他的长女姿色尚可,行止也稳妥,你觉得如何?那毕竟是长女,可比那义女强多了吧。” 萧瑀笑了笑,道,“母后眼光自然好,只是现如今急不得,儿臣才刚提了长兄与那义女的事,若此事再流露出别的想法,只会叫父皇起疑。” 皇后颌首,“还是考虑的周到,罢了,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话音落下,又见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妥当,请他们移驾,母子俩便停止谈话,一同往设宴的蓬莱仙馆去了。 ~~ 这蓬莱仙馆非一般的宴厅,其间亭台楼榭,流水环绕,宾客们依溪水而坐,效仿文人们春日里的曲水流觞,取的就是一个别致的心意。 今日天子与众臣同乐,规矩不似寻常严苛,男女宾客场地以假山隔开,各自娱乐,但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别有一番乐趣。 少女们心知二位皇子就在隔壁,倘若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纷纷心怦怦乱跳,面染桃花。 更有大胆的,主动在宴间献艺,抚琴唱曲,妄图能引起隔壁皇子们的注意,留下些印象,不想却遭到皇后轻视,适得其反。 晏明云看在眼中,心间冷笑,堂堂皇室,自然是端庄大方者方能胜任正妻,那些能歌善舞的,都是供人玩乐的妾室罢了,这种场合来出这种风头,真是傻的可以。 所以她使出十二分的定力,令自己整衣危坐,姿态娴雅,十足贵女风范。 只是尽管如此,她心间仍有些放心不下。 62.第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而那个丫头…… 正值午后,府中一片静谧, 秋日的阳光隔窗落进来, 轻洒在书案前, 也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暗卫不经意间抬眼, 不由得愣了一愣,因为他看见,萧钧唇畔竟然忽的绽出了一丝笑意。 似有若无,转瞬间又没了。 暗卫不禁怀疑, 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却见萧钧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 竟再度回想起了那夜晏府中的一面。 她柔柔弱弱,还有些卑怯, 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 书案一角, 搁着一张烫金请帖, 此时被阳光一照,泛出耀眼光泽,鬼使神差的, 他伸手拿在了手中,翻开看了看, 才发现是那日晏府送来的。 须臾,只听他道, “准备一下, 本王亲去一趟晏府。” ~~ 很快, 宁王也要亲临的消息便传遍了晏家。 不过做个寿宴,竟一下引来两位皇子亲临,加上此前早已经放话要来的长乐长公主,算来,竟有三位天潢贵胄要招待,这下连晏老太太自己都惊住了,一听说这消息,立刻把晏楚叫到了跟前。 晏老太太仿佛惶恐大于惊喜,忙不迭的问道,“这么多贵人齐齐驾临,咱们府里可都准备好了?若是稍有怠慢,可是会得罪人家的。” 晏相爷信心满满的道,“母亲放心,我这几日会亲自查看,确保样样稳妥。今次两位殿下亲临,彰显圣恩,乃千载难逢的喜事,看今后谁还敢小看晏家。” 别看晏相爷现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年轻的时候,因为商家出身也曾受过不少轻视与白眼,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这口气其实一直憋在他心间。 老太太也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此时闻言,不由得也是心潮彭拜,然而才高兴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遂又道,“对了,望月居的那个丫头可怎么办?若是展露在众人面前,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不然就叫她待在后院里,那日先别出来了。” 纵使清楚拂清是晏家的血脉,晏楚的亲骨肉,晏老太太也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亲孙女,这话一出,连晏楚都不免心间一凉。 他拒绝道,“这断然不可能,我认义女的事情,不仅府中人尽皆知,外头也早已传开了,就连陛下也曾亲口过问,此时若不叫明珠出来见人,旁人会怎么想?因此明珠不仅要示人,而且要同明云明璐一样,作为晏家的姑娘,光明正大的示人,如此才能展示您老人家的宽厚仁慈,但有一点厚此薄皮,都难免落人口舌。” 这叫晏老太太倒吸了口凉气,细想之下,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应道,“好好,就照你说的,时候不多了,赶紧去给那丫头多准备几套衣裳首饰,这么多贵人亲临,千万别失了体面。” 晏相爷笑了笑,应道,“母亲放心,我已叫人准备了。” 没过多久,望月居便迎来了送东西的仆妇们。 领头的妇人笑着同拂清行礼,道,“明珠姑娘,眼看天要凉了,这是府里给您添置的新衣,同大姑娘二姑娘一样,都是在纤云阁采办的,还有几套头面首饰,也都是凤翔楼出的上品。” 说着便领着人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东西实在不少,乍一看去,直叫人眼花缭乱。 等来人告辞而出,小翠才敢走近仔细打量,一面同小霜感叹,“快看,这套赤金的钗簪跟大姑娘二姑娘的一样呢;还有这对耳坠,颜色这样通透,该是缅玉的吧?啧啧,这几颗珍珠可真大,也不知道是南珠还是东珠呢……” 若论首饰门道,小霜还不如她呢,只傻傻点了点头,高兴道,“咱们姑娘穿戴上这些,一定更好看了。” 拂清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转而问道,“看来今次老太太做寿,要来不少贵客?” 小翠点头,“是啊,奴婢方才听说,连宁王殿下也要来呢,加上早就说过要来的安王殿下,这一下要来两位皇子,寻常人家谁能得见?老夫人今次着实面上有光了。” “宁王也要来?”拂清微微有些意外。 “是的。”小翠点了点头。 想起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她也理解她的惊讶,便咳了咳,安抚道,“男女宾客不同席,您应该不会再与宁王碰面了。女宾里头,最尊贵的大约就是长公主,听闻她近来与夫人交好,早就发话要来的。” 这话一出,拂清顿时顾不上什么宁王,立时问道,“长乐长公主?” 小翠嗯了一声,“就是那位公主,那可是京城最厉害的贵妇。每回出行,都有上百人的仪仗,奴婢才来京城的时候,有一回正赶上她出门买胭脂,整条西大街都给封了,路两旁全是跪拜的百姓,那场面,啧啧!” 尽管小丫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也还是成功的惊到了旁人,小霜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道,“真的吗?可是上次宁王来咱们这,也没让我们全府跪迎啊,这长公主怎么这么厉害?” 小翠道,“听闻这位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几十年来娇纵惯了的,至于宁王殿下,呃,可能他比较低调吧。” 说完觑了觑拂清,却见她微微凝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翠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却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遂赶紧禀报道,“对了姑娘,听说夫人那里又有新鲜事了。” 拂清回神,哦了一声,“什么事?” 小翠有些幸灾乐祸,未语先笑道,“那个老婆子回去以后竟然生起病来,听说病的还不轻,嘴里头常常胡言乱语,说见什么鬼之类的,搅得夫人实在受不了了,昨夜把她送去了杂院,叫养病呢。” “是吗?” 拂清淡淡笑了笑。 看来一些都稳妥,她可以做下一步安排了。 ~~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今日便是晏老太太的寿辰,一大早起,府里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而主子们则忙着梳妆打扮。 忙活了好一阵,晏家两位姑娘终于装扮完毕,齐齐来到颐安堂,要为祖母祝寿。 只是还没等进屋,却已经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似乎颇为欢畅的样子。 姐妹二人愣了愣,难不成已经有宾客到了? 然等到进屋后才知道,原来并非什么宾客,而是先她们而至的自家人,弟弟晏明泽,以及那位叫做明珠的“义姐”。 方才便是他们在同老太太说话罢了。 晏明泽倒没什么,一望见拂清,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二人皆都是心间一顿,不由得警惕起来。 然而晏老太太此时却红光满面,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太太空前和善,手里还拿着件衣裳,似乎是新做好的。 二人向老祖母问安顺带着拜寿,同样也坐了下来,晏明璐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祖母方才在说什么?看您笑的这样开怀。” 老太太道,“明珠给我缝了件夹袄,没想到手艺竟很是精巧,你们瞧瞧,这针脚多工整,还有这兰花,花叶多么活灵活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可真是难为她了,怪道前阵子憋在屋里不出来,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啊?” 看得出来,这老太太挺喜欢她的礼物,拂清假意谦瑾道,“弟弟妹妹们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我这般粗陋,自是不能比的,所以只能做点小玩意儿尽尽心,老夫人喜欢就好,我这都是应该的。” 她没有直呼祖母,显得十分谨慎,老太太终于难得生出了些怜悯,夸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语罢又瞅了瞅她,道,“你今日穿得有些太素淡了,这样可不成,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要来许多贵客,叫人见了,还以为你义父义母没给你置办好衣裳呢,快,再回去打扮打扮吧。” 拂清今日一套碎花家常袄裙,虽然挺清秀,但与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俩相比,确实有些寒酸,老太太自打那日想通了道理,很担心她如此打扮会令晏府落下什么闲话。 拂清没有推脱,顺着应道,“那我先回去一趟,请妹妹们陪着您说话吧。” 老太太颌了颌首,她便离开了颐安堂。 装扮自是需要时间,等她再回到颐安堂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大多都是些妇人,也不乏几位年轻后生,来向晏老太太贺寿。 早到的都是些亲眷,彼此熟识,并不需要太过拘礼。 譬如此时,拂清踏进门时,正瞧见堂中有两个年轻人在向老太太拜寿。 “子文子孝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孙隆盛,日月长明。” 晏老太太笑得开怀,点头道,“好好,快请起快请起。” 且不论长相,光听名字便能猜到二人是兄弟俩,这正是陆氏的娘家侄子,陆子文,陆子孝兄弟。 晏老太太生性骄傲,想当年努力高攀的陆氏公子们,如今竟然齐齐来向自己祝寿,当然欣慰无比,说话间瞥见拂清进了屋,忙招手道,“明珠快来。” 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亲朋,此时便随老太太一同看了过来,目光中不乏新奇,陆氏见了,只好介绍道,“这是我们晏家新得的姑娘,叫明珠,比明云稍大一些,她同明云明璐还有明泽一样,都是我同相爷的宝贝。” 若论演技,陆氏可谓功力深厚,此言可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心间的戒备猜忌。 介绍完毕后还起身亲自拉过拂清,为她一一介绍起这些亲戚来。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如从前一样, 进门之后,先更衣洗漱, 再用些早点热茶, 众人都知家主辛苦,这个时候, 通常无人来打扰。 今日却有点不同, 晏相爷正用着早饭,却见打老太太院里来了个丫鬟, 同他禀报说,老太太有事要找他, 请他过去一趟。 闻言晏相爷只好加快速度结束早饭, 起身去了老母跟前。 母子俩简单问过好, 老太太就直奔主题道,“听闻前夜宁王殿下去了望月居, 人都到了跟前,那丫头竟然不知道行礼?” “那丫头”自然是在说拂清,晏楚知道, 老太太一直瞧不上芸娘母女, 尽管时隔多年, 尽管孩子已经有了正经的名字,可这个做祖母的,却仍不待见她。 晏楚心间叹息一声, 深知老母顽固, 不会轻易改变, 便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唇舌了,只道,“这是哪个多嘴的,这点事儿也来说与您听?明珠是怎么长大的,您也该能想到,芸娘死了,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不懂那些规矩礼节也在情理之中。那夜情况特殊,殿下并未怪罪,您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话虽如此,老太太却道,“她过去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作为晏家的一员,怎么能还跟个野丫头似的?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她毕竟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能在家里呆一辈子?不懂规矩,将来还不是要丢你的人?” 话虽不太好听,但问题确实摆在眼前,明珠比明云还要大一岁,婚嫁问题确实迫在眉睫了,晏楚只好应道,“我知道了,回头会想办法的。”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恰在此时,忽听外头响起了通传声,道,“夫人来了”。 须臾,陆氏果然迈进了屋里,一见她便道,“儿媳昨夜有些不适,今早起迟了些,这会儿才过来,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老太太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只道,“你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来。” 陆氏道了声谢,又转向晏楚,问道,“夫君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才进门时听见你说要想办法,却不知要想什么办法?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晏楚声音淡了些,“没什么大事,是母亲方才提到明珠,说她才刚进府,必定有诸多不懂的事情,身边却只有两个丫头伺候,据说从前还都是后院里粗使的,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我这才说要想办法解决一下。” 话里虽然根本没提到她,但明显是在怪陆氏办事不妥,毕竟那两个丫鬟从前都是做粗活儿的,一看便知她没有尽心。 只是纵然如此,也未见陆氏脸上又半分心虚,却听她接着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几日也正在想这件事儿呢,明珠院里的人确实有些单薄,是该给她再多安排几个了。” 话接的如此顺畅,可见陆氏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晏楚哦了一声,问道,“夫人倒是考虑的周全,只是不知,要添些什么样的?” 陆氏笑得无比自然,“就照着明云明璐院子安排吧,先添两个聪明伶俐的近身伺候,再安排两个粗使的,做做洒扫之类的杂活儿。对了,我院里的唐嬷嬷现如今正闲着,不如一并派去,她性情不错也有经验,又熟知咱们府里的情形,有她在旁边相帮,明珠定能很快熟悉起来的。如此五个人,也就差不多了,原来那两个既然笨手笨脚,原撤回去做杂活算了。” 晏楚听了,眉间微微一凝,却听老太太点头道,“唐嬷嬷倒是不错,从前就教导明云明璐姐妹俩规矩,我瞧着这安排挺好的。” 陆氏心间一定,便要应下,却听晏楚插话道,“依我看,原先两个丫头还不错,人前知道护着主子,再说已经伺候了明珠几日,也熟悉一些了,还是先不换了。” 精明如晏相爷,如何看不出,陆氏这是打算把望月居全换成她自己的人? 当初若不是她插手,芸娘也不会带着孩子离开晏家,所以后来每当回想起来,晏楚除过后悔自己那时的懦弱,更加痛恨陆氏的阴毒。现如今既看穿了她的打算,如何还能再叫她得逞? 而眼下听他这样说,陆氏果然一顿,却转瞬就恢复如常,笑道,“也好,就照夫君所说,留下那两个丫头吧,左右有唐嬷嬷在旁边教导着,总会越来越像样子的。” 晏楚便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太喜欢这个唐嬷嬷,但考虑到老太太方才的话,只好应了下来,毕竟规矩一事,真的关乎脸面,还是挺重要的。 ~~ 陆氏今次很有效率,上午才跟夫君婆母说好,午饭过后,望月居就迎来了新的成员。 还是上回的张嬷儿,领着三个人到了拂清跟前,笑呵呵的道,“明珠姑娘,相爷跟夫人觉得您院里人太少了,唯恐她们伺候不过来,特意为您多添了几个。” 说着指了指其中的两个看起来年轻些的,道,“这两个身体好,给您洒扫庭院,洗洗衣裳,做些杂活什么的正好。” 话音落下,那两个丫头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姑娘。” 拂清打量那二人一眼,又看向另一个年纪大婆子,问道,“这位是?” 张嬷儿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唐嬷嬷,咱们晏府里的老人儿了,最是懂规矩,有她帮您□□下人,您定能省心不少。” 同样的,眼看张嬷儿介绍完毕,那位唐嬷嬷也往前挪了两步,弯腰跟她见礼,“奴婢见过姑娘。” 只是礼数虽然到了,但老婆子眼神里的傲气却难以掩饰,大约是觉得,向她这个乡野出身的“义女”行礼,实在有些委屈了。 拂清看在眼中,心间冷笑一下。 她其实认得这个婆子。 她生在这府里,长到四岁才离开,只是因一直随母亲被幽禁,因此从不认识府里的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生父晏楚。 很简单,因为他从未出现过。 直到有一日,因她心生好奇,跑去门边偷看,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而后,这个婆子就出现了。 这婆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们母女,目光全是锋利的怀疑,而后转头便去向自己的主子陆氏禀报,于是没过多久,陆氏也来了。 陆氏带来了管家,询问她们是谁,拂清听见管家说,她们只是看守院子的家奴,然而陆氏并不相信,便又派了这婆子去悄悄打听。 后来,或许是查到了蛛丝马迹,总之这婆子再一次出现了,却假惺惺的夸赞阿娘手艺好,并要她缝一套棉衣,说是要做给大姑娘穿。 阿娘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应下,并没日没夜的赶制那件小巧的棉衣。 然而等到棉衣终于做好,交上去没多久,却见这婆子又怒气冲冲的回来,说阿娘在棉衣里头藏了绣花针,意图谋害大姑娘,并以这个理由去找了老太太及晏楚,说要请他们做主,严惩恶毒的阿娘。 也是直到那时,已经四岁多的拂清,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她看见他紧凝着眉头,当着众人的面责问阿娘,为什么要害人,而阿娘已经被打得嘴角渗血,哭着为自己辩解,可他居然不肯相信。 直到陆氏说要将阿娘卖去青楼,这个男人才终于有所动容,开始试着缓和,只可惜陆氏不依,甚至以娘家来威胁。 而事情的最后,是晏楚终于发话,要将她们母女发卖,陆氏这才肯收场。 阿娘终于绝望,在被发卖的前夜,带着她逃走,彻底离开了晏府。 只不过一晃十几年,阿娘已不在人世,而她又回来了。 现如今晏府里近百口子人,她依然并不熟悉,只是有那么几个,却深刻在她的脑子里,这辈子都忘不了。 比如晏楚,比如陆氏。 再比如,眼前的这个婆子。 没想到陆氏竟然把这人派到了她眼前,可真是巧啊! …… 往事皆被掩在心间,此刻,拂清淡淡笑了笑,对张嬷儿道,“多谢长辈们为我操心,改日我一定去向他们道谢。” 张嬷儿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余下拂清自己面对一院子的下人们。 她先问了问那两人的姓名,得知一个□□杏,一个叫桂香,便对小霜道,“你跟她们说说吧,平时都要干什么活儿,有了她们帮忙,你今后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小霜应了声好,便要领着二人退下,可就在此时,一旁那个新来的唐嬷嬷却忽然开了口,对拂清道,“明珠姑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虽说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失礼,不过既然老夫人及夫人派奴婢前来帮着姑娘,奴婢觉得,这话还是该跟你说说的好。” 一旁得小翠一听,立时要皱眉,这老婆子,才一开口便径直说了一堆,还当着满院子的下人,这可怎么叫拂清拒绝? 可拂清却仿佛饶有兴致似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说便是了。” 老婆子清了清嗓,继续道,“姑娘既然已经入了晏府,且也改了姓名,从此便是晏家的一份子了,咱们晏府久在京城,相爷又是国之栋梁,规矩不比别处,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这语明显来者不善,翠儿一愣,小霜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惊讶的望了过来。 却见唐嬷嬷旁若无人般的继续,“咱们府里的大姑娘二姑娘以及公子,自幼时起,便每日去向长辈们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当然了,现如今老夫人年纪大了,爱清净,公子及姑娘们便少去打扰她老人家,可夫人那里还是每日必去,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话说完了,众人也都明白了,这是嫌拂清不去给陆氏请安啊。 可就算如此,她一个新到的下人用如此的语气来对主子说话,真的合适吗?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晏府这个深宅大院里, 却总有人不想过安生日子。 今日又逢朝会, 文武群臣需赶早进宫参拜皇帝, 不过所幸事情并不算多,晏相爷卯时出的门, 不过辰正便回来了。 如从前一样, 进门之后,先更衣洗漱, 再用些早点热茶, 众人都知家主辛苦, 这个时候,通常无人来打扰。 今日却有点不同,晏相爷正用着早饭, 却见打老太太院里来了个丫鬟, 同他禀报说,老太太有事要找他, 请他过去一趟。 闻言晏相爷只好加快速度结束早饭,起身去了老母跟前。 母子俩简单问过好,老太太就直奔主题道, “听闻前夜宁王殿下去了望月居,人都到了跟前,那丫头竟然不知道行礼?” “那丫头”自然是在说拂清, 晏楚知道, 老太太一直瞧不上芸娘母女, 尽管时隔多年,尽管孩子已经有了正经的名字,可这个做祖母的,却仍不待见她。 晏楚心间叹息一声,深知老母顽固,不会轻易改变,便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唇舌了,只道,“这是哪个多嘴的,这点事儿也来说与您听?明珠是怎么长大的,您也该能想到,芸娘死了,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不懂那些规矩礼节也在情理之中。那夜情况特殊,殿下并未怪罪,您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话虽如此,老太太却道,“她过去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作为晏家的一员,怎么能还跟个野丫头似的?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她毕竟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能在家里呆一辈子?不懂规矩,将来还不是要丢你的人?” 话虽不太好听,但问题确实摆在眼前,明珠比明云还要大一岁,婚嫁问题确实迫在眉睫了,晏楚只好应道,“我知道了,回头会想办法的。”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恰在此时,忽听外头响起了通传声,道,“夫人来了”。 须臾,陆氏果然迈进了屋里,一见她便道,“儿媳昨夜有些不适,今早起迟了些,这会儿才过来,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老太太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只道,“你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来。” 陆氏道了声谢,又转向晏楚,问道,“夫君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才进门时听见你说要想办法,却不知要想什么办法?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晏楚声音淡了些,“没什么大事,是母亲方才提到明珠,说她才刚进府,必定有诸多不懂的事情,身边却只有两个丫头伺候,据说从前还都是后院里粗使的,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我这才说要想办法解决一下。” 话里虽然根本没提到她,但明显是在怪陆氏办事不妥,毕竟那两个丫鬟从前都是做粗活儿的,一看便知她没有尽心。 只是纵然如此,也未见陆氏脸上又半分心虚,却听她接着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几日也正在想这件事儿呢,明珠院里的人确实有些单薄,是该给她再多安排几个了。” 话接的如此顺畅,可见陆氏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晏楚哦了一声,问道,“夫人倒是考虑的周全,只是不知,要添些什么样的?” 陆氏笑得无比自然,“就照着明云明璐院子安排吧,先添两个聪明伶俐的近身伺候,再安排两个粗使的,做做洒扫之类的杂活儿。对了,我院里的唐嬷嬷现如今正闲着,不如一并派去,她性情不错也有经验,又熟知咱们府里的情形,有她在旁边相帮,明珠定能很快熟悉起来的。如此五个人,也就差不多了,原来那两个既然笨手笨脚,原撤回去做杂活算了。” 晏楚听了,眉间微微一凝,却听老太太点头道,“唐嬷嬷倒是不错,从前就教导明云明璐姐妹俩规矩,我瞧着这安排挺好的。” 陆氏心间一定,便要应下,却听晏楚插话道,“依我看,原先两个丫头还不错,人前知道护着主子,再说已经伺候了明珠几日,也熟悉一些了,还是先不换了。” 精明如晏相爷,如何看不出,陆氏这是打算把望月居全换成她自己的人? 当初若不是她插手,芸娘也不会带着孩子离开晏家,所以后来每当回想起来,晏楚除过后悔自己那时的懦弱,更加痛恨陆氏的阴毒。现如今既看穿了她的打算,如何还能再叫她得逞? 而眼下听他这样说,陆氏果然一顿,却转瞬就恢复如常,笑道,“也好,就照夫君所说,留下那两个丫头吧,左右有唐嬷嬷在旁边教导着,总会越来越像样子的。” 晏楚便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太喜欢这个唐嬷嬷,但考虑到老太太方才的话,只好应了下来,毕竟规矩一事,真的关乎脸面,还是挺重要的。 ~~ 陆氏今次很有效率,上午才跟夫君婆母说好,午饭过后,望月居就迎来了新的成员。 还是上回的张嬷儿,领着三个人到了拂清跟前,笑呵呵的道,“明珠姑娘,相爷跟夫人觉得您院里人太少了,唯恐她们伺候不过来,特意为您多添了几个。” 说着指了指其中的两个看起来年轻些的,道,“这两个身体好,给您洒扫庭院,洗洗衣裳,做些杂活什么的正好。” 话音落下,那两个丫头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姑娘。” 拂清打量那二人一眼,又看向另一个年纪大婆子,问道,“这位是?” 张嬷儿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唐嬷嬷,咱们晏府里的老人儿了,最是懂规矩,有她帮您□□下人,您定能省心不少。” 同样的,眼看张嬷儿介绍完毕,那位唐嬷嬷也往前挪了两步,弯腰跟她见礼,“奴婢见过姑娘。” 只是礼数虽然到了,但老婆子眼神里的傲气却难以掩饰,大约是觉得,向她这个乡野出身的“义女”行礼,实在有些委屈了。 拂清看在眼中,心间冷笑一下。 她其实认得这个婆子。 她生在这府里,长到四岁才离开,只是因一直随母亲被幽禁,因此从不认识府里的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生父晏楚。 很简单,因为他从未出现过。 直到有一日,因她心生好奇,跑去门边偷看,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而后,这个婆子就出现了。 这婆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们母女,目光全是锋利的怀疑,而后转头便去向自己的主子陆氏禀报,于是没过多久,陆氏也来了。 陆氏带来了管家,询问她们是谁,拂清听见管家说,她们只是看守院子的家奴,然而陆氏并不相信,便又派了这婆子去悄悄打听。 后来,或许是查到了蛛丝马迹,总之这婆子再一次出现了,却假惺惺的夸赞阿娘手艺好,并要她缝一套棉衣,说是要做给大姑娘穿。 阿娘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应下,并没日没夜的赶制那件小巧的棉衣。 然而等到棉衣终于做好,交上去没多久,却见这婆子又怒气冲冲的回来,说阿娘在棉衣里头藏了绣花针,意图谋害大姑娘,并以这个理由去找了老太太及晏楚,说要请他们做主,严惩恶毒的阿娘。 也是直到那时,已经四岁多的拂清,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她看见他紧凝着眉头,当着众人的面责问阿娘,为什么要害人,而阿娘已经被打得嘴角渗血,哭着为自己辩解,可他居然不肯相信。 直到陆氏说要将阿娘卖去青楼,这个男人才终于有所动容,开始试着缓和,只可惜陆氏不依,甚至以娘家来威胁。 而事情的最后,是晏楚终于发话,要将她们母女发卖,陆氏这才肯收场。 阿娘终于绝望,在被发卖的前夜,带着她逃走,彻底离开了晏府。 只不过一晃十几年,阿娘已不在人世,而她又回来了。 现如今晏府里近百口子人,她依然并不熟悉,只是有那么几个,却深刻在她的脑子里,这辈子都忘不了。 比如晏楚,比如陆氏。 再比如,眼前的这个婆子。 没想到陆氏竟然把这人派到了她眼前,可真是巧啊! …… 往事皆被掩在心间,此刻,拂清淡淡笑了笑,对张嬷儿道,“多谢长辈们为我操心,改日我一定去向他们道谢。” 张嬷儿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余下拂清自己面对一院子的下人们。 她先问了问那两人的姓名,得知一个□□杏,一个叫桂香,便对小霜道,“你跟她们说说吧,平时都要干什么活儿,有了她们帮忙,你今后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小霜应了声好,便要领着二人退下,可就在此时,一旁那个新来的唐嬷嬷却忽然开了口,对拂清道,“明珠姑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虽说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失礼,不过既然老夫人及夫人派奴婢前来帮着姑娘,奴婢觉得,这话还是该跟你说说的好。” 一旁得小翠一听,立时要皱眉,这老婆子,才一开口便径直说了一堆,还当着满院子的下人,这可怎么叫拂清拒绝?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而那个丫头…… 正值午后, 府中一片静谧, 秋日的阳光隔窗落进来,轻洒在书案前,也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暗卫不经意间抬眼, 不由得愣了一愣,因为他看见, 萧钧唇畔竟然忽的绽出了一丝笑意。 似有若无, 转瞬间又没了。 暗卫不禁怀疑, 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却见萧钧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竟再度回想起了那夜晏府中的一面。 她柔柔弱弱, 还有些卑怯,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 书案一角, 搁着一张烫金请帖, 此时被阳光一照, 泛出耀眼光泽,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拿在了手中,翻开看了看,才发现是那日晏府送来的。 须臾,只听他道, “准备一下, 本王亲去一趟晏府。” ~~ 很快, 宁王也要亲临的消息便传遍了晏家。 不过做个寿宴,竟一下引来两位皇子亲临,加上此前早已经放话要来的长乐长公主,算来,竟有三位天潢贵胄要招待,这下连晏老太太自己都惊住了,一听说这消息,立刻把晏楚叫到了跟前。 晏老太太仿佛惶恐大于惊喜,忙不迭的问道,“这么多贵人齐齐驾临,咱们府里可都准备好了?若是稍有怠慢,可是会得罪人家的。” 晏相爷信心满满的道,“母亲放心,我这几日会亲自查看,确保样样稳妥。今次两位殿下亲临,彰显圣恩,乃千载难逢的喜事,看今后谁还敢小看晏家。” 别看晏相爷现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年轻的时候,因为商家出身也曾受过不少轻视与白眼,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这口气其实一直憋在他心间。 老太太也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此时闻言,不由得也是心潮彭拜,然而才高兴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遂又道,“对了,望月居的那个丫头可怎么办?若是展露在众人面前,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不然就叫她待在后院里,那日先别出来了。” 纵使清楚拂清是晏家的血脉,晏楚的亲骨肉,晏老太太也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亲孙女,这话一出,连晏楚都不免心间一凉。 他拒绝道,“这断然不可能,我认义女的事情,不仅府中人尽皆知,外头也早已传开了,就连陛下也曾亲口过问,此时若不叫明珠出来见人,旁人会怎么想?因此明珠不仅要示人,而且要同明云明璐一样,作为晏家的姑娘,光明正大的示人,如此才能展示您老人家的宽厚仁慈,但有一点厚此薄皮,都难免落人口舌。” 这叫晏老太太倒吸了口凉气,细想之下,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应道,“好好,就照你说的,时候不多了,赶紧去给那丫头多准备几套衣裳首饰,这么多贵人亲临,千万别失了体面。” 晏相爷笑了笑,应道,“母亲放心,我已叫人准备了。” 没过多久,望月居便迎来了送东西的仆妇们。 领头的妇人笑着同拂清行礼,道,“明珠姑娘,眼看天要凉了,这是府里给您添置的新衣,同大姑娘二姑娘一样,都是在纤云阁采办的,还有几套头面首饰,也都是凤翔楼出的上品。” 说着便领着人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东西实在不少,乍一看去,直叫人眼花缭乱。 等来人告辞而出,小翠才敢走近仔细打量,一面同小霜感叹,“快看,这套赤金的钗簪跟大姑娘二姑娘的一样呢;还有这对耳坠,颜色这样通透,该是缅玉的吧?啧啧,这几颗珍珠可真大,也不知道是南珠还是东珠呢……” 若论首饰门道,小霜还不如她呢,只傻傻点了点头,高兴道,“咱们姑娘穿戴上这些,一定更好看了。” 拂清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转而问道,“看来今次老太太做寿,要来不少贵客?” 小翠点头,“是啊,奴婢方才听说,连宁王殿下也要来呢,加上早就说过要来的安王殿下,这一下要来两位皇子,寻常人家谁能得见?老夫人今次着实面上有光了。” “宁王也要来?”拂清微微有些意外。 “是的。”小翠点了点头。 想起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她也理解她的惊讶,便咳了咳,安抚道,“男女宾客不同席,您应该不会再与宁王碰面了。女宾里头,最尊贵的大约就是长公主,听闻她近来与夫人交好,早就发话要来的。” 这话一出,拂清顿时顾不上什么宁王,立时问道,“长乐长公主?” 小翠嗯了一声,“就是那位公主,那可是京城最厉害的贵妇。每回出行,都有上百人的仪仗,奴婢才来京城的时候,有一回正赶上她出门买胭脂,整条西大街都给封了,路两旁全是跪拜的百姓,那场面,啧啧!” 尽管小丫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也还是成功的惊到了旁人,小霜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道,“真的吗?可是上次宁王来咱们这,也没让我们全府跪迎啊,这长公主怎么这么厉害?” 小翠道,“听闻这位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几十年来娇纵惯了的,至于宁王殿下,呃,可能他比较低调吧。” 说完觑了觑拂清,却见她微微凝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翠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却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遂赶紧禀报道,“对了姑娘,听说夫人那里又有新鲜事了。” 拂清回神,哦了一声,“什么事?” 小翠有些幸灾乐祸,未语先笑道,“那个老婆子回去以后竟然生起病来,听说病的还不轻,嘴里头常常胡言乱语,说见什么鬼之类的,搅得夫人实在受不了了,昨夜把她送去了杂院,叫养病呢。” “是吗?” 拂清淡淡笑了笑。 看来一些都稳妥,她可以做下一步安排了。 ~~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今日便是晏老太太的寿辰,一大早起,府里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而主子们则忙着梳妆打扮。 忙活了好一阵,晏家两位姑娘终于装扮完毕,齐齐来到颐安堂,要为祖母祝寿。 只是还没等进屋,却已经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似乎颇为欢畅的样子。 姐妹二人愣了愣,难不成已经有宾客到了? 然等到进屋后才知道,原来并非什么宾客,而是先她们而至的自家人,弟弟晏明泽,以及那位叫做明珠的“义姐”。 方才便是他们在同老太太说话罢了。 晏明泽倒没什么,一望见拂清,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二人皆都是心间一顿,不由得警惕起来。 然而晏老太太此时却红光满面,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太太空前和善,手里还拿着件衣裳,似乎是新做好的。 二人向老祖母问安顺带着拜寿,同样也坐了下来,晏明璐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祖母方才在说什么?看您笑的这样开怀。” 老太太道,“明珠给我缝了件夹袄,没想到手艺竟很是精巧,你们瞧瞧,这针脚多工整,还有这兰花,花叶多么活灵活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可真是难为她了,怪道前阵子憋在屋里不出来,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啊?” 看得出来,这老太太挺喜欢她的礼物,拂清假意谦瑾道,“弟弟妹妹们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我这般粗陋,自是不能比的,所以只能做点小玩意儿尽尽心,老夫人喜欢就好,我这都是应该的。” 她没有直呼祖母,显得十分谨慎,老太太终于难得生出了些怜悯,夸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语罢又瞅了瞅她,道,“你今日穿得有些太素淡了,这样可不成,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要来许多贵客,叫人见了,还以为你义父义母没给你置办好衣裳呢,快,再回去打扮打扮吧。” 拂清今日一套碎花家常袄裙,虽然挺清秀,但与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俩相比,确实有些寒酸,老太太自打那日想通了道理,很担心她如此打扮会令晏府落下什么闲话。 拂清没有推脱,顺着应道,“那我先回去一趟,请妹妹们陪着您说话吧。” 老太太颌了颌首,她便离开了颐安堂。 装扮自是需要时间,等她再回到颐安堂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大多都是些妇人,也不乏几位年轻后生,来向晏老太太贺寿。 早到的都是些亲眷,彼此熟识,并不需要太过拘礼。 譬如此时,拂清踏进门时,正瞧见堂中有两个年轻人在向老太太拜寿。 “子文子孝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孙隆盛,日月长明。” 晏老太太笑得开怀,点头道,“好好,快请起快请起。” 且不论长相,光听名字便能猜到二人是兄弟俩,这正是陆氏的娘家侄子,陆子文,陆子孝兄弟。 晏老太太生性骄傲,想当年努力高攀的陆氏公子们,如今竟然齐齐来向自己祝寿,当然欣慰无比,说话间瞥见拂清进了屋,忙招手道,“明珠快来。” 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亲朋,此时便随老太太一同看了过来,目光中不乏新奇,陆氏见了,只好介绍道,“这是我们晏家新得的姑娘,叫明珠,比明云稍大一些,她同明云明璐还有明泽一样,都是我同相爷的宝贝。” 若论演技,陆氏可谓功力深厚,此言可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心间的戒备猜忌。 介绍完毕后还起身亲自拉过拂清,为她一一介绍起这些亲戚来。 而外界也早已听说晏相爷认义女的事,此时便也都明白了,纷纷露出和善的笑容,更有甚者,当场摘下身上的首饰当做见面礼塞到了她的手上。 看来晏楚如今是真的混的好,不过一个“义女”,竟也能引得旁人如此大献殷勤,拂清跟众人纷纷问过好,又见陆氏朝方才那兄弟俩招手,“子文子孝,你们也来跟明珠打个招呼吧。” 陆家兄弟应了声,齐齐走了过来。 陆子文今年二十,生的文质彬彬,知道拂清比他小一些,便唤了一声,“明珠妹妹”,看上去知礼客气。 而十八岁的陆子孝却有些不同,眉眼虽与兄长几分相似,却明显不若兄长稳重,虽同样唤了声妹妹,目光中却透露着十足的傲意,看起来并不太友好。 拂清却并未理会,给这兄弟俩还了礼,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谁知那立功心切的唐嬷嬷却再也等不了了, 见主子不张嘴, 便主动答说,“相爷, 是老奴把夫人请过来的。奴婢方才在望月居察觉到一些异动,有两个人怀揣着东西打明珠姑娘房里出来, 鬼鬼祟祟,形迹十分可疑,奴婢担心是贼, 便悄悄跟了出来,哪知一路竟然跟到了这儿,您瞧, 那前面就是小门,奴婢担心这贼人要逃走,便赶紧叫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 又道,“哪知夫人赶到后一瞧,才发现这贼不是别人, 竟然是明珠姑娘呢,也不知这大晚上的她带着东西出来,又偷偷摸摸来到门边, 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还没容晏楚开口, 小翠当即就道, “嬷嬷您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谁是贼?什么叫偷偷摸摸?你亲眼看见姑娘偷东西了吗?” 老婆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偷没偷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望月居正房里的那些瓷瓶摆件可都是好物,为什么平白都不见了?” “什么什么?不见了?” 小翠一脸惊讶,“谁告诉你不见了?” 唐嬷嬷扬着下巴,“我亲眼瞧见的,你休要狡辩,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现如今相爷与夫人就在跟前,请姑娘把话一定说清楚了,小翠这怀里头鼓鼓囊囊囊的,你们还特意趁天黑走到门边上,费了半天功夫要开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 小翠假意一噎,看了看拂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氏看在眼中,心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终于开口道,“先放下旁的不说,明珠,都这么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机已经酝酿到最好,再不张口更待何时? 拂清便也开了口,道,“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 这令晏楚大感意外,问道,“你若要出去,尽管走正门便是,为何要走这里?” 只见她叹了口气,“还请义父义母不要生气。” 又对小翠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翠点了点头,终于把怀中的物件一一掏了出来。 众人赶紧定睛望去,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是一堆黄纸。 “这这这……” 唐嬷嬷登时愣在了那里,指着那堆黄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翠笑了一下,道,“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个都不认得吧,这不是祭拜用的黄纸吗?” 唐嬷嬷都快结巴了,“我我我自然认得这是黄纸,只是你们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拂清则朝晏楚行了个礼,情绪低落的说,“义父,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娘……生前没有别的亲人,只与我相依为命,她去世之后,也只有我能为她烧点东西,我今年若是断了,她在那头恐怕还要吃苦,她,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苦了……” 话末已经抽噎起来,这叫晏楚立刻皱起了眉,急道,“你怎么不早说?今日竟是,竟是你娘的忌日?” 语声之急切,直叫旁人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一旁,陆氏的心却被狠狠一戳,如若她们先前的怀疑不错,那这丫头的娘,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那个女人?呵,怪道他会有此急切表现! 陆氏暗自咬牙,凉声问道,“给你娘烧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拂清答说,“府里正在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喜事当前,我若在府里祭拜,恐怕会扫大家的兴,便想着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拜一拜便好了,实在没想到今夜会惊动义父义母。”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深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不妥,如若早点想到,何须你如此为难?我这就吩咐管家去准备祭品,一定多准备一些……” 这可叫陆氏心间又是一紧。 拂清却道,“不,义父,还是我来吧,我才是我娘的亲人,从前我一直跟着她,如今来了京城,也总该告诉她一声,否则叫她在那边担心,也实在不像话。” 晏楚却摆了摆手,叹道,“你何需与我生分,我替你祭拜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小厮,叫传话给管家,还特意强调,要管家记住这个日子,多备些祭品,恳切的就如同是他自己的什么亲人一般。 这可着实把陆氏给刺激坏了,眼看就要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上一问,一旁的小翠却忽然开口道,“相爷,今日您也在场,且容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姑娘也太不容易了。唐嬷嬷自打来了望月居,几次三番,不打招呼就往姑娘房里闯,没事儿总盯着姑娘,仿佛在防贼一样……看见屋里摆件少了,明明有嘴,却不问上一问,就自个儿认定是我们姑娘偷了卖了。 “奴婢今日实话实说,那是姑娘前几日描花样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笔筒,知道屋里头东西都贵重,姑娘心疼,就索性叫奴婢把那些贵重瓷器都给收起来了,以免日后再有个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现如今所有的物件都在柜子里放着呢,除了那只笔筒,一样没有少。” “明珠姑娘是您亲自领回府中的,她的人品,您肯定比别人清楚,相爷,奴婢一个下人,见姑娘被如此污蔑都受不了,您说姑娘心里得多难过啊!” 语罢,小丫头竟也抹开了眼泪。 难为小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发挥,这话说完,果然见晏楚沉下脸来,转头看向唐嬷嬷,道,“嬷嬷原是咱们府里最懂规矩的,如今怕是年纪大,记性不好,把那些尊卑都忘光了吧?” 这话分量可不轻,唐嬷嬷登时被吓得肝胆一颤,忙道,“相爷误会了,这不过是这小丫头一面之词,老奴怎敢如此放肆?奴婢是担心她们伺候不好,时常去姑娘房里亲自看顾一下,老奴从前服侍大姑娘也是如此,夫人可以作证。至于今夜之事,着实是个误会罢了,请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府中着想啊!” 边说边慌忙去看陆氏,陆氏见情况不对,也赶忙道,“相爷,今夜不过是场误会,您刚才也听见了,唐嬷嬷是怕明珠房里失窃,才一路跟过来的。再说,唐嬷嬷的为人,不止你我,连老太太都清楚,明云明璐两个丫头也是她帮着看顾的,您还信不过她吗?” 这老婆子可是陆氏的陪嫁嬷嬷,最得力的臂膀,因此就算事实摆在面前,陆氏也得竭力去保她,不能叫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坏了事。 然而须知晏楚已不再是当年的晏楚,不会再被牵着鼻子做事了,闻此言,凉凉笑了一下,道,“唐嬷嬷的确劳苦功高,这个年纪再当差事,也是难为她了,不妨早些养养老歇一歇吧,依夫人之见,是将其送回陆府,还是留在你院中为好?” 送回陆家? 那岂不是要赶出晏府了?好家伙,这简直比扇这老婆子的耳光还狠呢! 不,何止是在扇老婆子得脸,简直是要连陆氏的脸一块儿扇,陆氏登时被气得脸色发青,而唐嬷嬷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陆氏攥紧了帕子,冷声道,“相爷玩笑了,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送回陆府还能活吗?” 晏楚语声里却不见什么情绪,点了点头,道,“那夫人就好好留着吧,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依我看,明珠是个很懂规矩的好孩子,用不着什么调.教。” 说着又对拂清道,“夜里风凉,你穿的单薄,赶紧回屋去吧,放心,祭拜的事情自有我安排,一定不叫她在那头再吃苦。” 拂清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义父了。” 语罢,便领着小翠离开了。 晏楚心间叹了口气,也打算离开,才转了个身,却被陆氏喊住了。 陆氏面上冷冷的,问道 ,“我有句话想问一问相爷,明珠的娘,究竟是谁?为何你会表现的如此关心?” 这语气明显是要挑事,晏楚皱眉道,“夫人此话何意?明珠她救了我,她的生母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祭拜一下恩人,有何不对吗?” 陆氏冷冷笑道,“真的吗?”根本不信的样子。 周遭下人们还未散去,这又是在院子里,见她这般模样,晏楚登时便变了脸,也冷声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会是什么?” 语罢顿了顿,又道,“夫人近来喜爱猜忌,这不是好事,不如明日请大夫看看,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以至于脑子也糊涂了,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语气不善,叫陆氏气的浑身一颤,咬牙道,“我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怕昰相爷忘了我是谁!” 把这个贱种堂而皇之的领回来,妄图瞒天过海,现在还派人在她眼前祭拜那个贱奴,这莫不是当她死了! 陆氏□□味已经十足,晏楚也瞪起眼来,怒道,“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疯女人,当着满院子的下人撒泼,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吗! 眼看□□味已经冲天,大战在即,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父亲,母亲,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扭头看去,却是大姑娘晏明云。 晏明云几步来到跟前,对二人笑道,“这么冷的天,父亲母亲怎么不去屋里说话?时候不早,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着使劲儿冲二人使眼色,满院子下人都瞧着呢,老夫老妻今日若真吵了起来,岂不要成了笑话? 晏楚率先开口,对晏明云道,“你来得正好,快送你母亲回房吧,她这几日身体不好,怕不是影响了脑子,满嘴胡言,明日记得告诉管家,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67.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然这话却令晏楚一顿。 宁王此言是何意?难不成怀疑刺客是他派出去的? 这可不得了, 他忙道, “请殿下明鉴, 臣府中并无什么异常。”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道,“并非本王大惊小怪, 近来各地人心惶惶,晏相又是朝廷栋梁, 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 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 但宁王,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 “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 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并奉以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 原不想这么麻烦, 但见他坚持, 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 查找起来没那么快,二人坐下不久,却又有人至,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既然知道了缘由,再杵下去可就失礼了,左右目的也已经达到,陆氏便知趣的领着晏明云向萧钧告辞,原回了后院。 谁料二人才走,却有侍卫上前道,“殿下,别处都已经查探过,只有一个院子被侍女拦着门,不准属下等进入。” “哦?” 萧钧顿了顿,转眼看向晏楚,却见晏相爷也是一顿,立时道,“大约是下人不识殿下亲兵,还是容臣亲自去看看吧。”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本王可否一道前去?” 他一旦开口,哪有别人回绝的余地,晏楚只好应下,领着人去了后院。 待走了一阵,晏楚才知,侍卫们所说的地方竟是望月居。 此时远远地瞧见一堆人被挡在门外,萧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在里面居住?” 晏楚忙道,“此乃臣的义女居住之地。” “义女?” 萧钧仿佛来了兴趣,问道,“晏相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认义女了?” 晏楚只得将对外人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道是他在江南治水时遇险,幸得此女相救,为保救命之恩,索性将其带会京中亲自抚养。 话末,为了避免萧钧起疑,他又特意道,“她昨日才到京中,还尚未出过家门,殿下请放心,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萧钧却一时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却见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横眉冷对门外的宁王亲卫,哼道,“这大半夜的要来翻查姑娘的院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还懂不懂规矩?” 宁王虽有些性冷,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恶霸,手下的亲卫行事也颇有规矩,因此虽是在搜查,但并未胡来,眼见这两个小丫鬟拦,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硬闯,就这般僵持了起来。 晏楚匆匆而至,见此情景,立时呵斥道,“大胆,此乃宁王殿下的亲卫,正奉殿下之命查找刺客,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小翠与小霜一顿,只好规规矩矩的给晏楚行礼,“见过相爷。”却仍顾虑道,“可是相爷,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叫他们进去,不太好吧……” 晏相爷抬了抬手,“今夜乃是有要事,去叫明珠起来吧。” 事情到此,小霜便不知怎么办了,只好傻傻的去看小翠,小翠此时也傻了,这宁王早不来晚不来,偏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来,现在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把拂清给变出来? 小翠眼看就要急疯,就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房门忽然被从里打开了。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女子由内迈出,还带着满脸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倦色,来到近前,犹疑又胆怯的问晏楚,“义父,这是怎么了?” 小翠一怔,心间大石落地,老天,原来姑娘早就回来了。 这模样,与刚才自作聪明的明云截然不同,晏楚不由自主的缓声下来,道,“没什么,这位是宁王殿下,今夜可能有刺客混入府中,殿下派人来追查。” 拂清假意一惊,“刺客?难道刺客进了这里?那,那该怎么办?” 言语之间完全不知道要向萧钧行礼的样子。 晏楚忙安抚道,“有这么多人在,无需害怕,快,先来见过殿下。” 拂清仿佛这才注意到义父身边还有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挪步子,垂首行了个侧身礼,“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动作甚至还有些僵硬,这姿态,可跟方才“落落大方”的晏明云截然不同。 晏楚忙跟萧钧解释,“殿下,这便是臣的义女,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骤然来京,尚有些不太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萧钧道了声无妨,目光却直直的看向了拂清,微微凝着眉,目光满含探究,毫不避讳。 而拂清假装惶恐,赶紧垂下头来, 虽然装束不同,但这单薄的身形却颇有些相似,萧钧明白,声音是可以伪装的,所以尽管这女子的声音与方才那女刺客并不相像,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脱去嫌疑。 方才短暂的交手之中,那女子黑纱遮面,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因此他唯一看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只是现在,面前人始终低着头,叫他不能看清,他遂开口道,“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愣,什么,宁王叫明珠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来查刺客,还是看美人儿的…… 而他面前的姑娘却仿似没听懂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钧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抬起头来。”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面前的姑娘明眼可见的一颤,而后终于缓缓抬起脸来。 小巧的下巴,略显削瘦的面庞,一双杏眼清澈,樱唇淡淡,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点浅浅齿痕,仿佛才用牙咬过,很恰如其分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庞,加上她的略含无助的神情,堪称楚楚动人,尤其因为才睡醒,来不及仔细整理,鬓边还残留着些许随风,凉风一吹,仿佛直吹到了人的心间,直教我见犹怜。 众人悄悄惊艳,就连萧钧,心间也忍不住一顿。 这女子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弱,与方才狠辣的刺客明显不同。 那么,究竟是不是…… 68.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两人一愣, 齐齐望去, 只见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男子,同样的金冠蟒袍, 却是安王萧瑀。 萧钧眉间微顿,下意识的松了手。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 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又对萧钧道, “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 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 没料到找来找去, 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道, “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上次还认不出他, 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 似乎还有些惊讶, 笑道, “原来是明珠姑娘, 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 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殿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这是怎么回事? 听动静可是不小,难道有人酒后闹事不成? 可后花园中都是女宾参宴,女子们饮酒,又能喝成什么样呢? 兄弟二人顿时面露诧异,而一旁的拂清却是心间一定。 时候不早不晚,来的正好。 ~~ 晏府,后花园。 原本祥和的园中毫无征兆的就乱了起来,若仔细寻去,便会看见一老妇,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没头没脑的在宴间冲撞,口中还不住的呼喊着,“有鬼,有鬼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鬼…… 其实光她这副样子,就已经很像鬼了。 眼见她见人就扯着不放,女宾们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要从席间逃离,有来不及跑开的姑娘,不幸被这老妇抓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陆氏陪着萧怡容,以及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坐在宴厅上首,原本有说有笑正和谐,耳听嘈乱之声,也是一愣,待看清状况,登时变了脸色,赶紧吩咐周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人抓住!” 侍宴的都是些丫鬟,闻言纷纷应是,赶紧上前阻拦,却未料想那老妇的的力气竟极大,一连将十余名丫鬟推开,绕过席间那一张张的桌椅,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宴厅中间,只扑向了陆氏跟前。 见此情景,与陆氏同桌的贵妇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赶忙起身躲避,陆氏也吓得魂飞了一半,一边躲着一边竭力唤道,“来人,来人……” 话未说完,那疯老妇却已经开了口,呼喊道,“夫人救命,快救救老奴啊,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老是缠着老奴,鲜血淋漓的,非要老奴偿命,夫人您可要救救我啊,老奴当初可都是为了您啊……” 熟系的声音入耳,陆氏一顿,这才辨出,这居然是唐嬷嬷。 “唐嬷嬷……” 她又惊又怒,道,“你不是在养病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快回去!” 哪知平日最是听话的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半分,忽然间眼珠一瞪,将她一推,冲着空气胡乱挥手,喊叫起来…… “走开,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你这贱奴本来就不配待在相爷身边,快走开,莫要缠着我,芸娘你快走开……” 芸娘…… 听清她说的什么,陆氏顿时脑间轰然一声,忙又去吩咐丫鬟们,“她疯了,快把她弄出去!” 丫鬟们只得再度上前,却又被疯癫的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而方才祥和的宴间,一时间慌乱至极。 所幸没过多久,闻讯的管家终于带了人来,男子的力气总算大些,几个小厮一起上前,将这老婆子手脚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总算将人给制住,又冲陆氏及宾客们连连请罪赔礼,将人带走了。 此时宴间总算安静了下来,陆氏顾不得旁的,赶紧来到萧怡容面前赔罪道,“臣妇管教下人无方,叫长公主受惊了。” 方才那老婆子离得如此之近,萧怡容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扶了扶头上的珠花,不无嗔怒的道,“宰相府里怎么会有这等疯子?” 陆氏汗颜,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这原是臣妇院里的嬷嬷,前几日生了病,臣妇念她年老,就留在后院诊治,谁料想她竟会生出这样的祸事,臣妇管教无方,叫长公主及诸位宾客受惊了。” 众人的确是受了不惊吓,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参加的宴会可不少,今日这出还是头一遭,着实狼狈。 不过好在有晏相爷的脸面撑着,谁也不好明着大发雷霆,萧怡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回头赶紧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是个祸害。” 陆氏赶紧遵是,又赶紧唤来丫鬟们整理宴间,请宾客们重新入座。 戏台子上的杂耍及时开演,美酒佳肴也重新摆上了桌,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却免不得回想方才那一幕。 萧怡容摇了两下羽扇,忽然问道,“对了晏夫人,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什么贱奴,又是怎么回事?”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方才虽然慌乱,但唐嬷嬷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 陆氏一顿,慌忙道,“长公主怕是听错了,哪有什么贱奴?人疯了,说的也都是些疯言疯语,不可信的。” 萧怡容哦了一声,未再多问,羽扇也重新摇了起来,眼神里头,却多了丝玩味,一如在场的很多人一样。 “你……” 老太太一噎,顿了顿,又道,“我不重提,那还有明云她娘呢!陆氏可不是没见过芸娘,你就不怕她瞧出来?” 晏丞相却又笑了,道,“她瞧出来又如何?陆家早已今非昔比,她也已经是晏家的人,若是惹出事儿来,我落不着好,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再说,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她难道没有干系吗?” “这……”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的,过了这么多年,世道已经变了,昔日他们努力攀附的陆家,而今早已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儿子在朝中炙手可热,成为宣德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对自己唯命是从了…… 老太太正有些悲凉,偏又听晏楚道,“您年纪大了,好好颐养天年便是,犯不着操那么多心,凡事自有儿子顶着,您先歇一歇,我也回去换件衣裳,等会儿带她来见您。” 说来说去,也毕竟是晏家的血脉,晏老太太虽然忧心,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 望月居。 洗过的头发晾干了,身上也换了晏府准备的新衣,拂清立在镜前,瞧着里头的自己。 鹅黄色缎面斜襟袄子,搭配绣兰叶月白马面裙,长发绾成百合髻,上别南珠钗,镜中佳人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这本是常见的富家小姐们的装扮,只是对于她来说,还有些不太习惯,一旁的小翠却忍不住连连称赞,“姑娘这样打扮真好看,一点儿也不比那两位小姐差,哪天若有机会崭露头角,一定能惊艳京城。” 惊艳京城? 拂清被逗得一笑,摇头叹道,“算了,这可不是我的路子,还是留着叫别人惊艳去吧。” 虽是玩笑话,小翠听罢却忍不住好奇起来,试着问道,“姑娘今次为什么要来丞相府啊?” 69.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他不像萧瑀,如果心中不喜, 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热络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 皇后同身边人冷声叹道, “瞧见没,终归是养不熟的,根本叫人亲近不起来,无论何时都冷冷的,好像本宫欠他的一样!” 心腹于嬷嬷忙劝道, “娘娘说的是, 大殿下自然不能同咱们二殿下相较,瞧瞧二殿下,持重端方,朝廷内外无人不夸赞他君子之风。” 提起亲生的儿子,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 颌首道, “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 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 尤其及冠之后, 在为人处世上,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笑道, “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 都是极要紧的, 足见陛下的看重, 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每回见了奴婢,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这些年卫离,或者说静海和尚一直云游,难觅踪迹,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要事还未说呢。 未料待他到达,尚未开口,静海却先他一步问道,“殿下可找到人了?”言语间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 萧钧如实道,“并未,昨夜本王在城中好一番寻找,最终还是叫她逃脱了,不过寒雨堂绝不会平白现身,接下来必定还会出手,本王建议大师暂时挪个地方吧,或者本王留些人手,来保护你……”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和尚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不,她并非寒雨堂的人。” 这令萧钧一愣,忙问道,“何出此言?” 和尚道,“不知殿下昨夜有没发现,那姑娘使得乃是灵蛇剑法。” 萧钧顿了顿,“难怪她的身法如此灵活诡异,原来这便是灵蛇剑。” 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虽在红尘之外,却并非不知世间事,灵蛇剑法源于东夷,乃是淮国王室所用的剑法,随着淮国的覆灭,已经绝迹二十余年,而寒雨堂,不过近十年前才出现在西蜀,旗下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却是独门独派的武功,从未有人会使灵蛇剑法,所以昨夜那个姑娘,绝非寒雨堂之人。” 闻言,萧钧不由得凝起眉来。 昨夜追到后来,他也隐约觉得,那刺客的轻功与先前并不一样,若照和尚这个说法,便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从晏府离开后,他们一直在追的,并非此前来刺杀和尚的女子。 可是却有另外的问题随之而来——后来出现的刺客,是凑巧,还是故意在为那女子打掩护?如若那女子并非寒雨堂中人,那寒雨堂为何又要帮她? 所以他道,“就算她非出自寒雨堂,也定然与寒雨堂关系匪浅,总之,此女子绝非善类,大师还是要小心为妙。” 话音落下,室中一阵沉默,许久,方闻和尚苦笑了一声。 萧钧有些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只见和尚缓缓开口,道,“昨夜殿下不是问我,是否有过仇家?” “当今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唯有一人,若是她来索我性命,我无须再躲。” 这话一出,萧钧不由得眉间一跳。听这语气,像是个女人,难道和尚所说的,真的是长乐长公主? 按下心间惊讶,他决定问个清楚,遂咳了咳,道,“大师说的,莫不是长乐长公主?” “不。” 却见和尚坚定否决,“贫僧从未亏欠过此人,方才所提,是我的妻子。” “妻子?” 萧钧大感惊讶,“大师不是从未婚配过吗?” 和尚却闭了闭眼,叹道,“这便是我做的最错的地方。如若我早些向外宣告,给她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今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那看似超脱于世事的和尚,今日竟难得一见的满目悲怆。 萧钧却更加疑惑起来。 母女…… 如此说来,卫离出家之前,不仅已经娶妻,还有了女儿? 他素来对别人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只是困惑于眼前的事,因为照卫离的神色看来,这该是个悲伤的故事,难不成,那杀手会是他的妻子派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了,他遂将疑问说出,却见和尚目中更加苦涩,良久,又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放于掌心,递给萧钧看。 “这是我曾送她的首饰,她从前很是珍爱,日日戴着。可就在昨夜,这个东西却从那姑娘身上掉了下来。敢问殿下,以你的了解,仅以此物,可请得动寒雨堂出手?” 这耳钉实在小巧,就算是十足的赤金,也值不了多少钱,萧钧顿了顿,试着道,“所以你是在怀疑,昨夜那女刺客与你的妻子有什么渊源?” 和尚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十余年前,因我一时疏忽,令她们离开了我,此后苦寻多年,却找不到她们的任何踪迹。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若找到那姑娘的下落,请殿下先不要伤她,如果可能,我想见她一面。” 时隔多年后,这是唯一出现的希望,和尚的小心翼翼与急切,萧钧已经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与和尚道了别,萧钧终于回到了王府。 心间却忍不住总在回想和尚方才的话。 现如今和尚的故事听完了,疑惑也解了一半,只是该去哪儿寻找那女子的踪迹? 回寒雨堂毕竟有名有姓,可那姑娘姓甚名谁,他却丝毫不知。 唯一经过昨夜交手,他晓得她身手矫健腕力惊人,且招数狠辣不是善茬。 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少见,可是该从哪里找起呢?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待落下马车时,忽然有了主意。 遂吩咐身边侍卫,“派人去查一查晏府。” 方才他同卫离提过,昨夜前后他们追的黑衣刺客,并非同一人,既然变化是出现在晏府之后,那说明,先前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还隐匿在那里。 话音落下,侍卫应是,便要退出,他却忽的想起一人,又补充道,“还有晏相的那名义女,仔细查一下。” 而她身旁,从头到尾一直未见开口的晏明云,却在迈出房门之前,特意又回头看了看拂清,满眼的疑惑。 待来人皆已离去,房中总算清净了下来,小霜一头雾水的来问拂清,“姑娘,那簪子先前明明是您拿着的,为什么会跑到了红莲身上?” 这个嘛……小霜不明白,小翠却很清楚,他们姑娘厉害着呢,岂是晏明璐这种雕虫小技能为难了的? 但这是拂清的秘密,说好要守口如瓶的,小翠遂道,“这些都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叫活该。” 的确是活该!小霜使劲点头,深以为然。 拂清却不甚在意,重新又坐回了镜前,道,“小翠,继续梳啊,我还没学会呢。” 小翠一愣,只好又走过来拿起了梳子,一边梳一边道,“您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二姑娘还没跟您道歉呢!”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 他不像萧瑀, 如果心中不喜, 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热络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皇后同身边人冷声叹道, “瞧见没,终归是养不熟的, 根本叫人亲近不起来, 无论何时都冷冷的,好像本宫欠他的一样!” 心腹于嬷嬷忙劝道,“娘娘说的是, 大殿下自然不能同咱们二殿下相较, 瞧瞧二殿下, 持重端方, 朝廷内外无人不夸赞他君子之风。” 提起亲生的儿子,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 颌首道, “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 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 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 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 都是极要紧的, 足见陛下的看重, 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每回见了奴婢,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这些年卫离,或者说静海和尚一直云游,难觅踪迹,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要事还未说呢。 未料待他到达,尚未开口,静海却先他一步问道,“殿下可找到人了?”言语间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 萧钧如实道,“并未,昨夜本王在城中好一番寻找,最终还是叫她逃脱了,不过寒雨堂绝不会平白现身,接下来必定还会出手,本王建议大师暂时挪个地方吧,或者本王留些人手,来保护你……”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和尚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不,她并非寒雨堂的人。” 这令萧钧一愣,忙问道,“何出此言?” 和尚道,“不知殿下昨夜有没发现,那姑娘使得乃是灵蛇剑法。” 萧钧顿了顿,“难怪她的身法如此灵活诡异,原来这便是灵蛇剑。” 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虽在红尘之外,却并非不知世间事,灵蛇剑法源于东夷,乃是淮国王室所用的剑法,随着淮国的覆灭,已经绝迹二十余年,而寒雨堂,不过近十年前才出现在西蜀,旗下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却是独门独派的武功,从未有人会使灵蛇剑法,所以昨夜那个姑娘,绝非寒雨堂之人。” 闻言,萧钧不由得凝起眉来。 昨夜追到后来,他也隐约觉得,那刺客的轻功与先前并不一样,若照和尚这个说法,便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从晏府离开后,他们一直在追的,并非此前来刺杀和尚的女子。 可是却有另外的问题随之而来——后来出现的刺客,是凑巧,还是故意在为那女子打掩护?如若那女子并非寒雨堂中人,那寒雨堂为何又要帮她? 所以他道,“就算她非出自寒雨堂,也定然与寒雨堂关系匪浅,总之,此女子绝非善类,大师还是要小心为妙。” 话音落下,室中一阵沉默,许久,方闻和尚苦笑了一声。 萧钧有些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只见和尚缓缓开口,道,“昨夜殿下不是问我,是否有过仇家?” “当今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唯有一人,若是她来索我性命,我无须再躲。” 这话一出,萧钧不由得眉间一跳。听这语气,像是个女人,难道和尚所说的,真的是长乐长公主? 按下心间惊讶,他决定问个清楚,遂咳了咳,道,“大师说的,莫不是长乐长公主?” “不。” 却见和尚坚定否决,“贫僧从未亏欠过此人,方才所提,是我的妻子。” “妻子?” 萧钧大感惊讶,“大师不是从未婚配过吗?” 和尚却闭了闭眼,叹道,“这便是我做的最错的地方。如若我早些向外宣告,给她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今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那看似超脱于世事的和尚,今日竟难得一见的满目悲怆。 萧钧却更加疑惑起来。 母女…… 如此说来,卫离出家之前,不仅已经娶妻,还有了女儿? 他素来对别人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只是困惑于眼前的事,因为照卫离的神色看来,这该是个悲伤的故事,难不成,那杀手会是他的妻子派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了,他遂将疑问说出,却见和尚目中更加苦涩,良久,又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放于掌心,递给萧钧看。 “这是我曾送她的首饰,她从前很是珍爱,日日戴着。可就在昨夜,这个东西却从那姑娘身上掉了下来。敢问殿下,以你的了解,仅以此物,可请得动寒雨堂出手?” 这耳钉实在小巧,就算是十足的赤金,也值不了多少钱,萧钧顿了顿,试着道,“所以你是在怀疑,昨夜那女刺客与你的妻子有什么渊源?” 和尚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十余年前,因我一时疏忽,令她们离开了我,此后苦寻多年,却找不到她们的任何踪迹。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若找到那姑娘的下落,请殿下先不要伤她,如果可能,我想见她一面。” 时隔多年后,这是唯一出现的希望,和尚的小心翼翼与急切,萧钧已经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与和尚道了别,萧钧终于回到了王府。 心间却忍不住总在回想和尚方才的话。 现如今和尚的故事听完了,疑惑也解了一半,只是该去哪儿寻找那女子的踪迹? 回寒雨堂毕竟有名有姓,可那姑娘姓甚名谁,他却丝毫不知。 唯一经过昨夜交手,他晓得她身手矫健腕力惊人,且招数狠辣不是善茬。 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少见,可是该从哪里找起呢?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待落下马车时,忽然有了主意。 遂吩咐身边侍卫,“派人去查一查晏府。” 方才他同卫离提过,昨夜前后他们追的黑衣刺客,并非同一人,既然变化是出现在晏府之后,那说明,先前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还隐匿在那里。 话音落下,侍卫应是,便要退出,他却忽的想起一人,又补充道,“还有晏相的那名义女,仔细查一下。” 两位都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今日得见一面,也不枉费在装扮上下的那些功夫了。 与众女的脸热心跳不同,此时的拂清,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虽一直垂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方才某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她就知道,这个宁王并不好对付,看来今日要避着些才行。 毕竟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打草惊蛇的事,她并不想干。 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大门外头又想起一声响亮的通传,“长公主驾到……” 众人一顿,原来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来了。 一时间,除过宁王安王兄弟俩,其余人立刻再度做俯首状,陆氏与晏楚更是亲自去到了马车前迎接。 绘彩描金的马车缓缓停稳,随车的侍女们立刻上前掀起车帘,又有一仆从模样的少年赶忙跑过去,跪在了车旁,一切准备就绪,方见一华袍贵妇出了车门,被三四个侍女们搀扶,踩着那少年的背,落到了地上。 这本是长公主一贯的做派,众人见惯不怪,此时只顾着行礼问好,唯有拂清,从头到尾,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胸间仇恨翻涌,她极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拔剑出来,又岂能如旁人一样,对那毒妇行礼问安? 所幸她身量单薄,此时挤在人群里,若非刻意去看,很难察觉到她的异样,而萧怡容在与晏楚夫妇简单寒暄过后,目光全落在了两位侄子身上。 “本宫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料到还是落在了后头,今日丞相府可真是热闹啊!”萧怡容笑道。 71.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他向阿娘伸出援手, 给了母女俩生机与庇护之所,后来历经种种, 又与阿娘生情,甚至承诺她们母女要给她们一个家,那个时候,他对母女二人确实很好,好到令彼时尚且年幼的拂清一度以为, 卫离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终于找到爹了…… 可世事难料,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他却忽然背弃承诺, 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 甚至叫来外人, 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只可惜尚未足月, 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 连哭都没有力气,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 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 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那一日, 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 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 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封他一等公爵,对于你,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拂清冷笑,轻启面纱之下的朱唇,用变幻过的声音道,“无人指使,不过替天行道!” 说着便再度出手,杀意尽显。 剑身薄如纸片,宛若灵蛇般游走,每刺出去都是杀招,然那青年却也不容小觑,匆忙间抵挡,几招下来,居然始终没叫她寻得机会。 自打出师,拂清甚少遇见这样的情景,看来今次果真是遇到了高手,她稍作调整,打算继续再战,声音却惹来了其他人,许多名侍卫接连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纷纷拔刀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拂清与他们周旋,一阵过后,有了一个发现,这几人都是顶级的暗卫,非寻尝打手。 她做事从不犹豫,今夜来时,也抱定了要杀卫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这几人会忽然而至,且并不好对付,尤其先前挡她的青年,更不是泛泛之辈,如此下去,将会是一场恶战…… 更要紧的事,卫离乃武将,本身也不好对付,她以一抵十,今晚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为了及时脱身,她遂赶紧更换打算,急忙破了个出口,抽身而出。 见此情景,萧钧立刻吩咐道,“追!” 侍卫们应声前去,紧跟着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钧回头,见和尚完好,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女子功夫不弱,若非今夜本王前来,将军莫不是要遭了毒手?” 闻言,那素衣和尚却并不见慌乱,只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只是贫僧早已不是什么将军,请唤贫僧的法号,静海。” 萧钧顿了顿,只好改口,问道,“大师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和尚面容淡然,“贫僧曾造下不少杀孽,尚不知此次是何人要来寻我性命。” 萧钧却摇了摇头,“大师言重了,你少年从戎,为家国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逆贼蛮夷死有余辜,否则,死伤者将是无数平民百姓,大师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和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萧钧却又凝眉道,“前阵子各地屡发官员遇刺案件,凶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寒雨堂,或许此次便是寒雨堂的手笔。” 和尚却笑了,“贫僧脱离世事十余年,如今身无长物,又有何价值令他们雇凶杀人?” 说来倒也是,之前遇刺的那些人,大多身居要职,皆是死在任上,卫离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之久,与他们并没有共同点。 可是一个出家多年的和尚,又会惹上什么仇家? 萧钧自己想了一下,忽然一顿,心里起了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该不会是自己的姑母,长乐长公主吧? 毕竟卫离生性宽厚,甚少与人结仇,而长乐长公主则是他所仅知的,可以称得上与卫离有仇的人了。 ——很多年以前,卫将军风华正茂,乃众多贵女的梦中良人,便是连天之骄女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也毫不例外。 萧怡容一心痴迷,甚至在公众场合多次向卫离表达爱慕,使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宣和帝十分疼爱妹妹,也有意成全她的心意,只是原来神女有情,襄王却无梦,卫离并不喜欢长公主,也曾多次婉言谢绝皇帝的美意,甚至最后不惜以辞官出家为代价,彻底断了皇帝与长公主的念想。 然而如此一来,萧怡容却沦为了笑柄,一时间,京中百姓无不背地里嘲笑,说她是夜叉老虎,竟将一代名将吓到出家来躲避…… 萧怡容愿望落空颜面尽失,心间恼怒异常,但因卫离已经遁入空门,且隐于世外无处寻觅,满腔愤恨无法宣泄,会不会一直累积于心间,直至如今查到卫离踪迹,便派人来报仇? 但这只是萧钧的推断而已,事实是否如此,只有抓住了刺客才能得知。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入到房中,禀报道,“殿下,刺客入了城,往东边去了,而且疑似有寒雨堂的踪迹。” 寒雨堂…… 萧钧眉间一皱,竟然果真与此有关,立时发话道,“增派人手,定要将其抓获!”语罢来不及道别,也匆匆出门而去。 急促的马蹄渐渐消失在了暗夜中,古庙里,青灯茕茕,和尚欲坐回蒲团上,却在转目之间,瞥见角落间一物,遂过去,俯身拾起。 然待握于掌中,看清那是何物,却忽然怔住。 那是一只小巧的花瓣形的耳钉,纹饰已经有些不甚清晰,看得出时间久远…… 然而纵使再久远,他也仍记得它。 心间蓦然一痛,尘封的记忆,如洪流一般忽然向他袭来。 他情不自禁的唤出那个名字,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阿芸……” ~~ 那女刺客的轻功出奇的好,侍卫们一路紧追,也始终没能靠进,最后只远远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没入一片街巷后消失不见。 此时丑正已过,大部分民居已经熄了灯火,四周一片沉寂,偶有犬吠之声。 萧钧到时,众人正在沿街排查,还尚未有所收获,好在这一片民居不多,除过几乎零星人家,便只有一座大宅。 眼见那大宅内还亮着灯光,他遂问道,“那是何处?” 属下答道,“殿下,这是晏丞相府。” “晏相?” 他一顿,立刻发话,“过去看看。” 属下应是,一行人立刻往晏府行去。 这个时辰,除了值守的家丁,晏家人早已在梦中,听见有人半夜叫门,看门的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一见是宁王亲临,立时给吓得精神抖擞起来,慌忙去叫晏楚。 晏楚闻讯赶来,眼见来者果真是萧钧,惊讶之余立刻行礼,“不知殿下大驾,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只是不知殿下这个时辰来,是有何要事?” 萧钧神色严肃,略略环顾晏府,问道,“本王方才在城外遇见一刺客,一路紧追,眼见她没入了附近,得知此乃晏相府邸,特前来问一问,近来外地屡有官员遇刺,晏相已经听说了吧?” “刺客?” 晏楚一愣,立刻道,“谢殿下关怀,臣之前确实听过此事,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京城。” 说着又问家丁,“刚才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家丁摇了摇头,“并没有。” 萧钧却道,“那刺客武功十分高强,晏相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话说,府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忙道,“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答说,“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对了,相爷也在旁边,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72.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 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 没有亲眼所见,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 也是心急火燎的, 此时一见晏楚进来, 便立刻问道,“白日里究竟怎么了,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 叹道, “的确是那个老婆子,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下人们也没留神,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今日是母亲寿辰, 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 忙又问道,“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 “前院里还算安静, 两位殿下贵人事忙,午后便起驾了, 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 可仍觉得奇怪, 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芸娘已经死了,他不容许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提及她,扰她的清净。 晏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原委,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查清就好了,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在府中留,你也别管陆氏拦不拦,趁早打发出去。还有,千万要盯紧了,可别叫下人们再传些什么谣言出来,生出祸端。” 晏楚一一点头应下,却又见老母不无担忧的道,“府里终归好整治,外头可该怎么办?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听见那老婆子胡言乱语,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是非,影响了你的声望啊!” 这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了,晏相爷眉宇透着些疲惫,道,“但愿不会,毕竟是个疯子,谁还能信疯子的话不成?” ~~ 望月居。 夜幕落下,天已经黑了透底。 屋子里掌了灯,叫凉凉的秋夜添了几分暖意。 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小翠一边为拂清剥着葡萄,一边不无得意的道,“太好了,经过这么一出,那老婆子铁定要被撵出去了。” 拂清笑了笑道,“今日把她引到宴厅,你的功劳最大,这葡萄不错,来,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颗剥好了的放进了小翠嘴里。 小翠一愣,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但主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嘴里,再吐出来更不像话,只好边吃边道谢,笑道,“谢谢姑娘,这葡萄真甜。” 拂清点头,“是挺甜的,一会儿也给小霜送点儿去。” 小翠又道了声谢,过后,却忍不住又道,“姑娘,她们都说那老婆子满嘴疯话不可信,可我觉得,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疯话的,今日她说得那些事情,没准真的都做过。” 拂清嗯了一声,“不错,这世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小翠很坚定的点头,继续剥着葡萄,却听她道,“不必再剥了,我吃好了,你把这些分给小霜她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拂清没有半点主子架子,好吃的常常跟众人分享,小翠初时还扭捏,后来就顺意接受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忙笑着应了声好,拎着东西退出了房门。 拂清则自己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只是思及白日里的事,一时没什么睡意。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府中越来越安静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警醒的由床上爬起,披衣下床,将房门打开,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说来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白日里那一身威严的装束,此时他换了身家长的袍子,更显得身材挺拔,模样俊秀。 见她出来,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萧钧。 拂清看着来人,神色倒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就知道,这人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他堂堂亲王,竟会半夜潜进别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今晚月色不错,并不算昏暗的光亮中,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饶有趣味的道,“殿下此时前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萧钧却不理会她的打趣,也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说完。” 拂清深吸了口气,点头叹道,“那殿下便说罢,民女洗耳恭听便是。只是如若你还是要问寒雨堂,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却见他嗯了一声,道,“先不管寒雨堂,你且随我来,有人想见一见你。” 有人要见她…… 拂清短暂一怔,很快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目光一凝,道,“如若我不想去呢?” 说话间拳头握起,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萧钧看在眼中,却轻轻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本王亲自应下的事,并不打算失言,如若你不想,那本王只好使自己的法子了。” 自己的法子? 拂清一怔,他这是打算绑了她? 眼看再说下去,恐会真的打起来,她遂转了个方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他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颇有信心的道,“放心,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拂清一噎,直瞪了他半晌,道,“殿下还真是好自信呢。” 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须赶紧启程才是,否则再拖下去,晏家人该发现你了。” 看来这是势在必得了,好在拂清也知今夜难以推脱,不过又瞪了他两眼,便果真跟着去了。 ~~ 车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依旧是上回那处古寺,茕茕孑立于夜幕之中,黑暗中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显得更加凄凉。 萧钧先行推门进去,看见和尚仍然盘坐在青灯旁,心无旁骛的转动着佛珠。 他咳了咳,道,“大师,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只见和尚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对他道,“多谢殿下一直为此事挂心。” 萧钧点了点头,看向门外,和尚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须臾,便见一年轻女子踏入门中,神色极其清冷,但那副眉眼,却还隐约透着当年的影子。 73.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但现在, 原以为已经解除了的危机陡然回到眼前, 晏老太太又是个极度重视脸面名声的,自然着急。 若非怕惊动下人们, 老太太恨不得跳起来, 晏楚却只是淡淡的道,“我既把她带了回来, 自然已经安排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外头本来也没人知道, 只要您不重提, 能生出什么风波?” “你……” 老太太一噎,顿了顿, 又道,“我不重提,那还有明云她娘呢!陆氏可不是没见过芸娘,你就不怕她瞧出来?” 晏丞相却又笑了, 道, “她瞧出来又如何?陆家早已今非昔比, 她也已经是晏家的人, 若是惹出事儿来,我落不着好,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再说, 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 她难道没有干系吗?” “这……”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哑口无言,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的,过了这么多年,世道已经变了,昔日他们努力攀附的陆家,而今早已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儿子在朝中炙手可热,成为宣德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对自己唯命是从了…… 老太太正有些悲凉,偏又听晏楚道,“您年纪大了,好好颐养天年便是,犯不着操那么多心,凡事自有儿子顶着,您先歇一歇,我也回去换件衣裳,等会儿带她来见您。” 说来说去,也毕竟是晏家的血脉,晏老太太虽然忧心,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 望月居。 洗过的头发晾干了,身上也换了晏府准备的新衣,拂清立在镜前,瞧着里头的自己。 鹅黄色缎面斜襟袄子,搭配绣兰叶月白马面裙,长发绾成百合髻,上别南珠钗,镜中佳人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这本是常见的富家小姐们的装扮,只是对于她来说,还有些不太习惯,一旁的小翠却忍不住连连称赞,“姑娘这样打扮真好看,一点儿也不比那两位小姐差,哪天若有机会崭露头角,一定能惊艳京城。” 惊艳京城? 拂清被逗得一笑,摇头叹道,“算了,这可不是我的路子,还是留着叫别人惊艳去吧。” 虽是玩笑话,小翠听罢却忍不住好奇起来,试着问道,“姑娘今次为什么要来丞相府啊?” 毕竟在她看来,拂清可不是缺衣少食,不得不攀附富贵之人。 没等拂清开口,忽听见外头有人在问小霜,“你们姑娘可在?” 小霜老老实实的答了声在,屋里的主仆俩已经抬脚出来了,那问话的丫鬟看见拂清,不由得愣了一下,醒过神后赶紧福了福礼,道,“明珠姑娘,相爷请您去老夫人跟前,他跟夫人,还有另两位姑娘公子,都在那儿等您。” 该来的迟早要来,拂清道了声,“知道了。”便跟着来人出了院门。 前头有人引路,身边还有小翠相陪,在诺大的后院里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老夫人所在的颐安堂。 说来她也降生在这府中,又度过了生命最初的那几年,但一路走来的那些景色,竟是那样陌生。 原因无他,只因那时的娘亲与她,一直是被幽禁的。 所以尽管只隔着一道上了锁的门板,可这后院里的繁华,从来不属于她们。 一如今日一样。 …… ~~ 晏家现如今总共六口人,这是来之前拂清便已经知晓的。 而此时,六口人全部到齐,皆在老太太房中等着她。 进门时有丫鬟通报,是以当她踏进房中,便见所有人都齐齐投来了目光。 她稍稍一顿,向晏楚行礼,晏楚客气了几句,便向众人介绍起她来,当然,用的还是对外得那套说辞。 “这就是在江南救我的那位姑娘,我见她孤苦无依,年纪又同明云差不多,就认做了义女,带回府中来,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从今往后,还望大家能多加照拂。” 语气听来恳切,彰示着晏相爷宽厚仁慈的胸襟,但拂清心间却在冷笑,时隔多年后,纵然终于有了愧疚与补偿之心,但她能从晏楚这里得到的,依然只是个“义女”而已。 所以血缘这种东西,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自然,对于钟鸣鼎食的人家来说,什么都抵不过面子。 晏楚话音落下,晏老太太当即就将她唤至身边仔细打量,又叫人拿出一对儿成色极好的玉镯儿,亲自挂到了她的手上,态度之亲切,哪里还有方才甫一得知真相时,要将人赶走的决绝? 丞相夫人陆氏也紧随其后的送了礼物,还十分亲和的问她的生辰,得知她比长女大一岁,立刻朝一旁立着的姐弟三人招手,叫他们唤姐姐,殷切的态度立时得来了晏相爷颇为赞许的目光。 晏家姐弟遵从母亲旨令,也纷纷上前来唤姐姐,此时,拂清才终于见到这些手足的真容——晏家长女晏明云,次女晏明璐,还有唯一的儿子,十二岁的晏明泽。 与她不同,他们都是晏家正统的孩子,上得了族谱见得了人的,骨子里都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尽管口中乖顺的唤着姐姐,眼眸中却全是警惕与戒备。 不过拂清并不在乎这些,心间冷笑一下,装作看不出,点头一一应了下来。 至此,亲也算认完了,眼见一家人和和美美,晏相爷很满意,又叫众人移步宴厅,吃了一顿团圆饭。 ~~ 吃罢晚饭,天已经黑了透底,一眼望去,诺大的宰相府灯火辉映。 该说的饭前都已经交代了,时候不早,众人便各自回了房中,晏相夫妇俩也回了自己的主院兰庭居。 陆氏其实满怀心事,待入到房中,却装作随意般问道,“没料到明珠竟是如此瘦弱的姑娘,当初看到你信中所写,我还以为她挺强壮呢,可瞧这身板儿,跟明云也差不多,怎么会有力气拉的住你?” 晏楚闻言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道,“夫人这话,是在怀疑我所言吗?当日之事,在场官员乡民皆可作证,若没有她出手,我早已被没入洪流,哪里还能与你在此说话?夫人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在场的人。” 眼看这话中已有了薄薄怒意,陆氏一噎,忙和缓道,“老爷误会了,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哪里会不信你?对了,她们准备了热水,你一路劳顿,不妨去沐浴一番,也正好解乏?” 晏楚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起身去了净房。 此次远赴江南治水,晏楚初夏时出门,入了秋才归,夫妻二人这一别也近四个月了。 陆氏虽已不再年轻,也算徐娘半老,此时耳听得夫君沐浴时的哗哗水声,心间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忙也去洗漱更衣,预备着等会能夫妻合鸣一番。 哪知待晏楚出来,竟无视她的精心装扮,只道,“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要去书房,夫人先睡吧,不必等我。” 语罢便径直出了房门,只留下了一脸惊诧的陆氏,兀自呆愣在那儿。 没过多久,有人推门而进,陆氏顿时重又升起希望,抬眼看去,却见是自己的陪嫁张嬷儿,失望之余,重又耷拉下了脸来。 张嬷儿问道,“这是怎么了夫人?奴婢怎么瞧着相爷又出去了?” 陆氏冷笑了一声,“跟我吊脸子呢,不过多问了他一句,就这般走了。你说说,我这当妻子的,关心他一下不是人之常情?他若是光明正大,又有什么问不得的?哼,这要传出去,外头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 这女人上了年纪,就爱猜忌,尤其陆氏这一类,表面看起来光鲜,实则夫妻关系极为平淡的,更是严重。 哪怕晏相爷并不好女色,就连唯一的妾室——晏明泽的生母杨氏也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可这疑心病一旦泛起来,轻易消不下去。 张嬷儿很清楚这一点,忙劝道,“夫人玩笑了,外头人从来都是艳羡您同相爷举案齐眉,哪有人敢笑您?相爷受皇上器重,自然要忙碌些,您千万别多想。” 陆氏却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可今日那些下人们的闲话她又不会是没听见,这好端端的,晏楚非要认个义女回家,实在太可疑了。 张嬷儿眼见夫人眉间仍然不展,想了想,只好另起话题,问道,“对了夫人,奴婢前两天听人说,长公主今年要来咱们府上为老夫人贺寿呢,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提起此事,果然见陆氏眼睛一亮,不无得意的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样的大事,岂敢随意玩笑?” 张嬷儿顺势奉承起来,“那可太好了!长公主是陛下的亲胞妹,最得圣上信任。今次可是大好的机会,大姑娘品貌没得挑,一定能入长公主的眼,若有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大姑娘可就愈发顺风顺水,到时候您没准儿要犯愁,该选大殿下还是二殿下做女婿了……” 陆氏瞥了她一眼,道,“你净捡那好听的哄我,人家可是凤子龙孙,哪儿能轮到我选,但有一个能瞧上咱们明云,我就烧高香了。” 张嬷儿趁机哄道,“夫人多虑了,依奴婢看,二殿下最好了,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嫡子,将来前途无量的。” 今上虽一直未立太子,但嫡长为先的道理人人都懂,由此说来,自然是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更有潜力了。 却见陆氏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二皇子虽然是皇后所生,但大皇子却更得陛下器重,他端方持重,还不到十八就封了亲王,连年为朝廷立下战功,还记得去年人家大胜而归,陛下出宫亲迎,这份荣耀,可是二皇子没有的。” 张嬷儿点了点头,又恭维道,“还是夫人看得分明。” 原以为话题已经成功转移,哪知却见她又叹气起来,“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连咱们老爷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你说他就算要报恩,给些银子不就成了?他却偏要将人带回府,到底是要干什么?” 张嬷儿一噎,只得劝道,“相爷自然是看那姑娘可怜,想多给些照顾罢了,传扬出去,岂不正好赢得美名?没准儿还能得陛下夸赞呢。您可千万别多想,那姑娘长得再漂亮,满府里的人都盯着呢,不可能出什么事。” 这话说得也是,晏楚最是注重脸面,总该不至于这样荒唐的,陆氏微微点了点头。 又听张嬷儿续道,“再说,这姑娘比大姑娘还大一岁,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在府里呆一辈子?等您有功夫了,寻个人家,给嫁出去就成了……” 话未说完,却听门口传来一声疑问,“要把谁给嫁出去?” 看向拂清的时间不短了,为了避免引起旁人注意,萧钧适时的收回了视线,对众人道,“免礼吧。” 尽管两位都是亲王,但长兄的话,显然要更具分量一些。 众人谢恩站直了身子,众女们心间又是一颤,原来宁王殿下的声音也如此好听,相较于安王,还要更加醇厚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威仪。 两位都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今日得见一面,也不枉费在装扮上下的那些功夫了。 与众女的脸热心跳不同,此时的拂清,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虽一直垂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方才某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她就知道,这个宁王并不好对付,看来今日要避着些才行。 毕竟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打草惊蛇的事,她并不想干。 74.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小翠气不过, 想上前阻拦,却见陆氏先一步走到拂清跟前,道, “她小孩子不懂事, 今次差点委屈你,我一定好好责罚她!你可别往心里去。” 这话说得实在偏颇,换成谁谁能不往心里去? 拂清却只是淡声道,“谢谢义母主持公道。” 公道?这二字实在有些讽刺,陆氏却丝毫不见脸红,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竟抬脚离开了。 而她身旁,从头到尾一直未见开口的晏明云,却在迈出房门之前,特意又回头看了看拂清,满眼的疑惑。 待来人皆已离去,房中总算清净了下来,小霜一头雾水的来问拂清, “姑娘, 那簪子先前明明是您拿着的, 为什么会跑到了红莲身上?” 这个嘛……小霜不明白,小翠却很清楚, 他们姑娘厉害着呢, 岂是晏明璐这种雕虫小技能为难了的? 但这是拂清的秘密, 说好要守口如瓶的, 小翠遂道,“这些都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叫活该。” 的确是活该!小霜使劲点头,深以为然。 拂清却不甚在意,重新又坐回了镜前,道,“小翠,继续梳啊,我还没学会呢。” 小翠一愣,只好又走过来拿起了梳子,一边梳一边道,“您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二姑娘还没跟您道歉呢!” 拂清扯了扯嘴角,笑道,“你觉得她会跟我道歉吗?” 小翠愤愤道,“可也不能就这样完了啊,她今次实在太过分了,还有夫人,明显在偏袒她!” 拂清点了点头,“你既知道她在偏袒,还指望那丫头今日能给我道歉?白费那力气做什么?” 小翠十分生气,道,“真是气人,今日若是相爷在家,兴许会治一治二姑娘的。” 这个时辰,晏相爷早已上朝去了,根本不在家,否则刚才那般动静,怎么会引不了他来? 小翠可看的出来,晏丞相如今很重视拂清,应当不会叫她白受委屈,只可惜晏明璐太会挑时间,偏趁着晏楚不在家的时候生事。 拂清却云淡风轻的道,“等他回来,未必不会治她啊?” 总之,以她对这位“义父”的观察,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 晏楚因公离京四月,今日重返朝会,有许多要事需向天子奏禀,因此今日早朝的时间不免长了些。 及至巳初,诸事禀报完毕,皇帝退朝,文武群臣才纷纷走出听政殿。 晏楚久未现身,今次治水又取得了不小的政绩,颇得天子赞赏,此时散了朝,同僚们也纷纷来到近前,向他道贺。 正说着话,忽见一头戴金冠,身穿蟒袍的青年走了过来,面如冠玉,雍容闲雅。 众人忙行礼,纷纷唤道,“安王殿下。” 此乃当朝二皇子,安王萧瑀。 萧瑀将晏楚虚扶一把,笑的十分和善,道,“晏相在外奔波四月,着实辛苦,好在此番多有成效,为我朝立了大功,下次如有机会,本王定要以身作则,效仿晏相,为陛下分忧,到时还请晏相多多赐教才是。” 安王乃皇后嫡子,本就血统高贵,朝中又多人拥戴,这样一番言辞,既展示了他的谦逊,又十分明显的透露出示好之意。 毕竟晏楚乃皇帝心腹,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安王的实力可就又上升了一筹。 只是晏楚却表现得十分谨慎,躬身答说,“殿下言重,臣十分惭愧,为国尽力乃是臣子的本分,臣不该居功。殿下有此决心,乃是万民之福,陛下若知道一定十分欣慰。” 越是分量重的人,越不好拉拢,安王深知这个道理,耐下性子,进一步道,“听闻下月乃贵府老夫人寿辰,老夫人教养出晏相这般人才,亦为国家立下大功,本王打算亲自上门拜贺,不知晏相意下如何?” 堂堂亲王,愿意登门给老母贺寿,晏楚岂有拒绝之理?忙躬身道谢,“这是臣全家之荣幸,臣一定携全家恭迎殿下。” 安王笑的光风霁月,拍了拍晏楚的肩膀,道,“那便说定了,晏相倒时可别忘了留个位子给本王啊!” 晏楚赶忙应了声是。 安王很满意,点了点头,便率先往前走了,还有不少官员匆忙跟上。 自打安王封王上朝,这便已是常态了,晏楚见惯不怪,正欲抬步继续走,目光无意一瞥,又瞧见了一位身穿蟒袍头戴金冠的青年,同样的仪表非凡。 只是如若与他对视,便会看到他的瞳孔周边渗透着淡淡的金色,使得一双眼眸殊美异常,偏眉宇之间又带着一丝清冷,仿若谪仙降世,不容忽视。 这便是皇长子,宁王萧钧。 传闻宁王生母乃是一名异族女子,故而他的眼眸会与常人有所不同,不过他乃皇长子,又由皇后亲自抚养,天资卓然,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同样不可小觑。 此时,其身后也跟了几人,却以武将为主,几人边走边谈,似乎在说边关换防之事。 晏楚眉间一动,快走几步追了过去,唤道,“宁王殿下。” 宁王回头,瞧见是他,停下步履问道,“晏相有事?” 晏楚躬身道,“昨日臣入宫拜见陛下,隐约听陛下提及一件心事,传言当年的卫离将军,珍藏着一部兵法,乃行军秘籍,陛下一直想得,却无奈卫将军遁世,无处觅得踪迹。不知殿下可曾听闻此事?” 话出口,只见眼前人眉间似微有一凝,却摇了摇头,道,“本王尚未听说过此事。不过多谢晏相提醒,他日若本王有卫离的消息,一定想办法替父皇解忧。” 晏楚垂首道,“是,那就不打扰殿下了,臣告退。” 宁王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四周无人,身旁的副将程志想了想,悄声道,“殿下,晏楚这是在向您示好啊,您若能拿到那兵书献给陛下,岂不是更得圣心?” 却见宁王笑了一下,淡淡道“哪里那么容易?” 卫离若愿意把兵书献出,就不会轻易遁世了。 程志不死心,进一步谏言,“您与卫将军毕竟关系匪浅,或许可以试一试的。” 宁王不置可否,只抬眼望了望天边的云,叹道,“转眼又是秋天了。” 算来已是许久未见,或许,他该去拜会一下老朋友了? ~~ 巳时将近,晏相爷终于回到家中。 初秋时分,早晚虽凉,中午前后还是有些热,进了家门,他先洗漱更衣,换下上朝的官服, 收拾完毕,管家连江便亲自送了清茶进屋。 连管家原是想禀报一下老太太寿辰的准备事项,谁料晏相爷喝过一口,却径直问道,“今日府里怎么样?大姑娘待得可还习惯吗?” 从前府里人称“大姑娘”,指的都是晏明云,可现下晏相爷这样问,自然不是在问从前的大姑娘了,而是昨日才到府的“义女”晏明珠。 晏楚原是随后一问,不过一早上,能生出什么事来,哪知这话音落下,却见管家神色一僵,答说,“府里一切都好,就是方才三姑娘跟大姑娘闹了些误会……” “嗯?” 他立时凝起眉来,问道,“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得不说下去了,连管家乃晏相爷的心腹,深知相爷脾性,自是不敢有什么偏袒,便将今早之事给交代了一遍,话末为了缓和,还特意道,“闹了半天,原是二姑娘误会了,东西是她自己房里的人拿的,好在明珠姑娘宽宏大量,并未多计较……” 哪知话未说完,却听砰地一声,满是热茶的茶盏被一下拍到了桌上,连管家吓了一跳,忙抬眼看去,只见晏相爷眉间拧成了川字,怒问道,“要赶明珠走?这种话果真是明璐所说?” 这一看就是动了大怒了,连管家不敢隐瞒,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三姑娘说的,但,因有误会,三姑娘也是一时情急,相爷千万别生气……” 这还怎么能不生气,晏楚当即就道,“把她给我叫过来!”语声中的怒气已经遮挡不住了。 连管家再不敢劝,赶忙应了声是,要去后院叫人,哪知还没出房门,又听他道,“罢,叫她去夫人房里,我亲自过去!” 看样子,这是要连夫人也一起问责了?连管家遂又道了是,赶紧出了房门,去后院吩咐了。 不一会儿,后院陆氏所在的兰庭中,人便聚了个齐整。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道,“并非本王大惊小怪,近来各地人心惶惶,晏相又是朝廷栋梁,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但宁王,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并奉以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75.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在拂清看来, 如果说晏楚是阿娘这一生悲剧的开始, 那么此时她剑锋所指的这个人,卫离, 便是直接将阿娘推入绝境的凶手。 当年陆氏使计迫害, 晏楚明知阿娘无辜,但仍狠心将她们母女抛弃, 阿娘逼不得已,只得带她离开晏家。彼时正值隆冬, 处处冰天雪地, 阿娘一个单薄的女子已是举步维艰, 更何况还带着她, 没过几日,就已是濒临绝境了。 而就在此时, 此人出现了。 他向阿娘伸出援手, 给了母女俩生机与庇护之所, 后来历经种种,又与阿娘生情,甚至承诺她们母女要给她们一个家,那个时候,他对母女二人确实很好,好到令彼时尚且年幼的拂清一度以为,卫离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终于找到爹了…… 可世事难料, 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 他却忽然背弃承诺,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甚至叫来外人,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只可惜尚未足月,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连哭都没有力气,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那一日,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封他一等公爵,对于你,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拂清冷笑,轻启面纱之下的朱唇,用变幻过的声音道,“无人指使,不过替天行道!” 说着便再度出手,杀意尽显。 剑身薄如纸片,宛若灵蛇般游走,每刺出去都是杀招,然那青年却也不容小觑,匆忙间抵挡,几招下来,居然始终没叫她寻得机会。 自打出师,拂清甚少遇见这样的情景,看来今次果真是遇到了高手,她稍作调整,打算继续再战,声音却惹来了其他人,许多名侍卫接连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纷纷拔刀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拂清与他们周旋,一阵过后,有了一个发现,这几人都是顶级的暗卫,非寻尝打手。 她做事从不犹豫,今夜来时,也抱定了要杀卫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这几人会忽然而至,且并不好对付,尤其先前挡她的青年,更不是泛泛之辈,如此下去,将会是一场恶战…… 更要紧的事,卫离乃武将,本身也不好对付,她以一抵十,今晚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为了及时脱身,她遂赶紧更换打算,急忙破了个出口,抽身而出。 见此情景,萧钧立刻吩咐道,“追!” 侍卫们应声前去,紧跟着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钧回头,见和尚完好,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女子功夫不弱,若非今夜本王前来,将军莫不是要遭了毒手?” 闻言,那素衣和尚却并不见慌乱,只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只是贫僧早已不是什么将军,请唤贫僧的法号,静海。” 萧钧顿了顿,只好改口,问道,“大师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和尚面容淡然,“贫僧曾造下不少杀孽,尚不知此次是何人要来寻我性命。” 萧钧却摇了摇头,“大师言重了,你少年从戎,为家国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逆贼蛮夷死有余辜,否则,死伤者将是无数平民百姓,大师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和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萧钧却又凝眉道,“前阵子各地屡发官员遇刺案件,凶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寒雨堂,或许此次便是寒雨堂的手笔。” 和尚却笑了,“贫僧脱离世事十余年,如今身无长物,又有何价值令他们雇凶杀人?” 说来倒也是,之前遇刺的那些人,大多身居要职,皆是死在任上,卫离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之久,与他们并没有共同点。 可是一个出家多年的和尚,又会惹上什么仇家? 萧钧自己想了一下,忽然一顿,心里起了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该不会是自己的姑母,长乐长公主吧? 毕竟卫离生性宽厚,甚少与人结仇,而长乐长公主则是他所仅知的,可以称得上与卫离有仇的人了。 ——很多年以前,卫将军风华正茂,乃众多贵女的梦中良人,便是连天之骄女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也毫不例外。 萧怡容一心痴迷,甚至在公众场合多次向卫离表达爱慕,使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宣和帝十分疼爱妹妹,也有意成全她的心意,只是原来神女有情,襄王却无梦,卫离并不喜欢长公主,也曾多次婉言谢绝皇帝的美意,甚至最后不惜以辞官出家为代价,彻底断了皇帝与长公主的念想。 然而如此一来,萧怡容却沦为了笑柄,一时间,京中百姓无不背地里嘲笑,说她是夜叉老虎,竟将一代名将吓到出家来躲避…… 萧怡容愿望落空颜面尽失,心间恼怒异常,但因卫离已经遁入空门,且隐于世外无处寻觅,满腔愤恨无法宣泄,会不会一直累积于心间,直至如今查到卫离踪迹,便派人来报仇? 但这只是萧钧的推断而已,事实是否如此,只有抓住了刺客才能得知。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入到房中,禀报道,“殿下,刺客入了城,往东边去了,而且疑似有寒雨堂的踪迹。” 寒雨堂…… 萧钧眉间一皱,竟然果真与此有关,立时发话道,“增派人手,定要将其抓获!”语罢来不及道别,也匆匆出门而去。 急促的马蹄渐渐消失在了暗夜中,古庙里,青灯茕茕,和尚欲坐回蒲团上,却在转目之间,瞥见角落间一物,遂过去,俯身拾起。 然待握于掌中,看清那是何物,却忽然怔住。 那是一只小巧的花瓣形的耳钉,纹饰已经有些不甚清晰,看得出时间久远…… 然而纵使再久远,他也仍记得它。 心间蓦然一痛,尘封的记忆,如洪流一般忽然向他袭来。 他情不自禁的唤出那个名字,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阿芸……” ~~ 那女刺客的轻功出奇的好,侍卫们一路紧追,也始终没能靠进,最后只远远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没入一片街巷后消失不见。 此时丑正已过,大部分民居已经熄了灯火,四周一片沉寂,偶有犬吠之声。 萧钧到时,众人正在沿街排查,还尚未有所收获,好在这一片民居不多,除过几乎零星人家,便只有一座大宅。 眼见那大宅内还亮着灯光,他遂问道,“那是何处?” 属下答道,“殿下,这是晏丞相府。” “晏相?” 他一顿,立刻发话,“过去看看。” 属下应是,一行人立刻往晏府行去。 这个时辰,除了值守的家丁,晏家人早已在梦中,听见有人半夜叫门,看门的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一见是宁王亲临,立时给吓得精神抖擞起来,慌忙去叫晏楚。 晏楚闻讯赶来,眼见来者果真是萧钧,惊讶之余立刻行礼,“不知殿下大驾,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只是不知殿下这个时辰来,是有何要事?” 萧钧神色严肃,略略环顾晏府,问道,“本王方才在城外遇见一刺客,一路紧追,眼见她没入了附近,得知此乃晏相府邸,特前来问一问,近来外地屡有官员遇刺,晏相已经听说了吧?” “刺客?” 晏楚一愣,立刻道,“谢殿下关怀,臣之前确实听过此事,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京城。” 说着又问家丁,“刚才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76.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晏楚神色冷冷的, 不再与她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晏明璐,问道, “是谁教你说出那种话?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蛇蝎心肠?” 晏明璐怕得厉害, 却仍是假装听不懂, 摇头道, “我没有啊父亲,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找回我的簪子而已……” 却听“啪”得一声,晏明璐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已经扇到了脸上, 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不可思议的抬眼, 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父亲,您竟然打我?我没有……” 晏楚丝毫不为所动,怒道,“你有没有做过,你心里最清楚,为父生平最恨自作聪明又说谎的人!从现在起,你给我滚回自己的房中, 好好抄写《四书》《女德》, 没有我的吩咐, 不许出来。” 晏明璐一顿, 立时哭声更大了起来,嚷道,“父亲您好偏心,就为了那么一个女的,您竟然罚我,竟然打我……” 一旁的陆氏也是紧紧攥着帕子,几度欲开口说话,但眼见晏楚的神色,却又不敢轻易吱声,忍来忍去,面色十分难看,还是大女儿晏明云实在看不下去了,试着开口道,“父亲,明璐生来就急些,念在她……” “明云。” 话未说完,却被晏楚出声打断,“你不要叫父亲失望。” 晏明云一怔,只好把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再无人敢说话,房中只有晏明璐嘤嘤嘤的哭声,晏楚又将视线投到陆氏身上,沉声道,“夫人一向贤明,但于明璐的教养上,却很没有原则,看看如今到底将她惯成了什么样子?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岂不是要丢尽晏府的脸面?” 陆氏紧咬唇,许久,方出声道,“老爷说的是,今次是我教女无方,我以后自会注意。”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年事事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晏楚,今日居然能当着两个女儿的面来训斥与她!陆氏口上虽道了歉,心间却愈加愤恨。 晏楚却毫不在意似的,只点了点头道,“但愿夫人谨记今日之言。”语罢便迈出了房去。 眼看他背影走远,身后,晏明璐再一次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陆氏怒道,“好了,快给我闭嘴!你这个蠢货,还想要你父亲再罚你是不是?”语罢又对着晏明云道,“把她给我送回房中去,我不想看见她!” 晏明云只好遵是,拉着晏明璐离开。 回到自己房中,晏明璐仍在愤愤不平,怨恨道,“父亲太过分了!还有那个女的,她一定有问题!” “好了。” 晏明云也不耐烦起来,打断道,“母亲说的对,你今次实在太蠢!她才刚来,连什么路子都不知道,你就敢贸然出手?如此只会打草惊蛇,就如今次一样,搬起石头砸了你自己的脚!” 晏明璐不甘,反唇道,“你少在这里训我,我还不是为了母亲和晏家?下人们都在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见?我告诉你,这女的肯定没安好心!还有父亲,居然为了她打我……他一定已经被那狐狸精给迷住了……” “你还敢乱说!” 晏明云气急,怒道,“父亲的人品你还不信,偏要去信那些烂舌根子的,今次就是你蠢!你也不想想,父亲已经大张旗鼓的把她领了回来,全天下都知道她救了父亲,现在忽然赶她走,岂不是在打父亲的脸,更加落实那些荒唐话?这等往自家门上泼脏水的事,也就是你能干的出来!” 说实话,晏明云虽也觉得父亲对着这个“义女”有些特殊,却从未相信过那些荒唐传言,母亲或许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但她很清楚,父亲是个很在乎名声的人,既已将这女子带入府中,就绝不会做那等蠢事的。 只不过,她也隐约觉得,哪里还有些问题,比如父亲居然给她取名叫“明珠”…… 这个词,岂是谁都能用的吗? 却听晏明璐不服气的哼道,“你少说我,我告诉你,这女子厉害着呢,她人前的表现都是装的,不及早把她弄走,小心以后一家人都不安宁!” 晏明云道,“就算真有什么不对,你现在出手也着实太急,罢了,父亲既然已经发了话,你就先老老实实的呆着吧,莫再生事,若是表现好,没准儿到祖母大寿的时候就能把你放出来。” 语毕,便领着丫鬟走了。 ~~ 离开了陆氏的兰庭居,晏楚专门来了趟望月居,无非是向拂清传达安抚,言语间大有支持公道的样子。 拂清也早就猜到了他的话,并未多说什么,而晏相爷因还有公事,又安抚了两句后,便离开了。 得知晏明璐被罚,小翠很是得意,趁此时四下无人,正打算与她分享一下,却听拂清先开口道,“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看好家。” 面上十分严肃的样子。 小翠一愣,也不敢多问,只好应道,“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京城实施宵禁,及至亥正,大街上已是关门闭户,黑灯瞎火了。 晏府也已经宁静下来,这个时辰,多数人已经入了梦,却有一人改换衣装,趁着夜色掩映,悄悄出了门。 拂清此行要去寻一个人。 而此人,正是她今次来京城的目的之一。 这人虽已遁世多年,但经过她几番打探,已经可以确定其踪迹。 而待她来到京郊一处古庙之后,果然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卫离,曾叱咤天下,令匈戎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如今却落发为僧,盘腿坐于青灯前,闭目念着经。 乍一看到,或许会有人不信这素衣和尚真的是卫离,但拂清不会认错,因为这个人留给她的印象很是深刻,甚至深刻过了自己的生父晏楚。 此时,剑就在手中,而人就在眼前。 若是出手,便能彻底解决心间久埋的仇恨。 所以,还要犹豫吗? 她也不打算犹豫,微微眯眼,从房顶落下,挥剑直往那人后背刺去。 孰料就在剑锋将要刺中那人身体之时,却从一旁横来一刀,将她硬生生的给挡住了。 她眉头一皱,顺着刀望去,只见有一锦衣青年,正凝眉望着自己,模样极其清俊,尤其那双眼眸,幽深的漆黑中还透着淡淡的金色,叫人过目难忘,但其眉宇间的冷意,却硬的逼人。 宁王此言是何意?难不成怀疑刺客是他派出去的? 这可不得了,他忙道,“请殿下明鉴,臣府中并无什么异常。”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道,“并非本王大惊小怪,近来各地人心惶惶,晏相又是朝廷栋梁,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但宁王,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并奉以热茶点心,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原不想这么麻烦,但见他坚持,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查找起来没那么快,二人坐下不久,却又有人至,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77.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晏明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眉问道, “父亲说什么?陛下怎么会叫她去?” 中秋宫宴是何等的场合, 非皇亲国戚, 寻常人谁能参加? 就算她自己这样的相府贵女, 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接到帖子, 而那个明珠不过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 凭什么就能轻易得此殊荣? 晏相爷此时却心情极好, 极有耐心的解释道, “陛下听闻明珠勇救为父的义举, 十分赞赏,故而今次会邀请你们姐妹一道去,她甚少接触这样的大场合, 到时候你同明璐要在旁多帮帮她才好啊……”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 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一种不平衡感陡然升起,晏明云满眼怀疑的瞧着晏楚, 问道,“父亲,明珠果真救过您吗?” 这叫晏楚一愣,终于认真来看她, 发现她神色不对, 问道, “你在说什么?” 晏明云却道, “您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 您将她接回晏府,是因为她果真对您有救命之恩,还是存了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晏相爷登时就皱起眉来,摇头道,“为父原以为你是个眼界清明的孩子,现如今竟果真也受了你母亲的影响,如同那些内宅妇人一样多疑狭隘!” 言语间满是痛惜。 晏明云却断然否认道,“不,女儿并非受了母亲的影响,这本就是事实!父亲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瞒着我们呢?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如今都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晏明云自是痛心疾首,然而很无奈,晏相爷并不想同她讨论这件事。 他此时面上早已经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背起手来,冷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实话,这就是事实。明珠的身世连陛下都已经知晓,你们又在这里瞎想什么?就不能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晏明云悲切的笑了一声,“父亲,不想过安生日子的正是您领回来的那个人啊,她已经承认了,还说自己就是回来报仇的,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父亲还将她留在家中,就怕家无宁日吗?” “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 “家无宁日……” 晏相爷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响,顷刻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芸娘被赶出晏家的那一日。 那时陆氏诬陷芸娘在棉衣里头藏针,要将她们母女发卖到青楼,用的这是这样的说辞,说芸娘是可怕的女子,要将晏家搅的家无宁日…… 可怕,这世界上还有谁比陆氏还要可怕吗? 这一刻,晏楚终于怒火升腾,彻底变了脸色,厉声斥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便是三从四德,你自幼习女学,当知这个道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此对为父讲话,可还是为人子女应有的态度?不要再学你母亲那一套,否则为父将会彻底对你失望!” 原是一心一意来谏言,却没料到会得到父亲如此怒斥,晏明云又急又怒,还要辩解,却被晏楚撵道,“快回到自己房中去,好好静思己过,否则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参加玉津园宫宴?” 语声严厉,不容置疑。 晏明云再也忍不住,眼泪登时就滚了下来,哭着夺门而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而身后,晏相爷却满脸失望的重叹一声,想了想,索性亲自出门,去了望月居。 ~~ 小翠胆子不大,拂清可以自顾自的悠闲自在,她却不行,自打晏明云离开,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她告状成功,会对拂清不利。 所以当晏相爷踏进院门的时候,小丫头吓得顷刻间就面色惨白起来,还是拂清扶了她一把,才没叫她摔到地上去。 小丫头惊恐的来看拂清,满眼写着“相爷一定是来算账的,这下该怎么办?” 拂清却很是淡定,悄悄拍了拍她肩膀,整理了下神色,便迎了上去。 “义父来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上满是惶恐。 晏楚见状一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道,“方才大姑娘来过,她,她……”话未说完,先看了看小翠,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翠一愣,只听晏楚便发话道,“先下去吧。” 小丫头只好应了声是,从房中避出去了,心间忍不住暗叹,论演技还是姑娘厉害,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在房里打坐呢,一转眼就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直叫我见犹怜。 得了,一看这情景,小丫头也不担忧了,乖乖在门外等着,由着拂清发挥了。 房中清静了,拂清遂续道,“义父,方才大姑娘忽然跑来问我,是不是我将唐嬷嬷害成那样的。您也晓得的,唐嬷嬷一共来了望月居也没几天,后来就原回了夫人那里,此后我也再没见过她,我整天待在房中,又怎么会去害她?” 晏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料想她也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在意。” 却见她急道,“不是的,她除此之外,还逼问了我的身世,问我是不是以前住在杂院里过……我,我什么都不敢说,结果她就生气了,说要亲自去问问您……” 不容晏楚说什么,她的目中已经蓄起泪水,微微颤着声儿道,“义父,我好害怕,夫人她,她是不是又要把我赶走了……” 明明在哭,却强压着不敢放声,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这副模样,直叫晏相爷心间发紧,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安抚道,“别怕,如今有我在,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放心。明云只是听了不知何处的闲话,一时想歪了,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拂清却摇了摇头,泪珠儿跌落成串,道,“可是,她一定会去告诉夫人的,夫人说不定早就怀疑我了,我怕她还是容不下我啊……我不该跟您回来的,还不如就在江南待着好了……” 这可把晏相爷给心疼坏了,忙又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待在江南?为父既然带你回来,你便无须担心,总之今时不同往日,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此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过几天中秋,陛下会在玉津园设宫宴,因听闻江南的事情,对你很是赞赏,还特地叫我带上你,一同去赴宴,到时园中有数不清的皇亲国戚,贵人云集,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你莫再伤心,趁这几日,好好准备才是!” 世间人难免虚荣,有此好机会,无论是谁,定然都会振奋,果然,此话一出,拂清终于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眶,一脸惊讶的问道,“义父说,皇上准许我去参加宫宴?我,我可以去吗?” 晏楚笑的慈祥,“傻孩子,你自己都说是陛下准许,又岂会有不可以?你现如今是我的义女,晏家一员,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放心去便是。” 拂清心间一定,应了声是。 ~~ 不过半日,晏府众人便都知道了三位姑娘即将参加玉津园宫宴的事。 如同晏明云一样,初闻之下,众人都十分惊诧。 大姑娘二姑娘也就罢了,望月居里的那位才入府不过一个多月,居然也能得到如此殊荣,这叫众人不由得纷纷感叹起她命好来。 然而就在外头都投来艳羡之时,小翠却忽然带给拂清一个消息。 ——那日在花园中拦她的人,找到了。 她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问道,“确定吗?” 小翠点了点头,道,“确定,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日赴宴的统共三位周姓男宾,其中两位都是老爷子,自然不可能,唯有宁远候府的二公子周程龙年纪合适,而且此人素来喜欢拈花惹草,行为放浪,听说那日也喝了不少酒,应该是他了。” 那就差不多了,拂清点了点头,问道,“可知他现在是不是当了什么差事?那日我听见他向宁王行礼时,自称臣来着。” 小翠嗯了一声道,“这人的确有几分本事,前几年中了武举人,谋了个金吾卫的差事,平时都在宫中当差呢,对了,他同陆家仿佛还沾了点儿亲……” “陆家?” 拂清有点意外。 小翠点头,“据说咱们夫人的娘家嫂子,就是这位周公子的亲姨母。” “哦。”拂清便明白了,“还有这层关系呢,怪不得他在晏家这么随便。” 小翠八卦之心一时泛滥,越说越来劲,又道,“说起这陆家,也挺有意思的,那两位表公子与咱们晏家两位姑娘可谓青梅竹马,尤其那位陆二公子,最是爱护二姑娘了,二姑娘叫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的……” “谁?” 拂清皱了皱眉,耳朵里一下窜进来这么多人名,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咱们夫人的娘家侄子啊!” 小翠急忙提醒道,“那日您去给老太太贺寿,陆家两位公子不是就在颐安堂吗,小的那个,就是陆二公子,他也挺有本事的,与那个姓周的表哥一同中的武举,现如今也在宫里当差呢。” 78.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而其他人眼见晏相爷到来, 却俱都一片惊讶, 陆氏心间一顿, 忙问道,“老爷怎么来了?” 晏楚环顾四周, 道, “该是我问夫人才是,你领了这么一大堆人, 这大晚上的, 是要做什么?” “这……” 陆氏想答, 但见晏楚来的这么及时,一时生出警惕, 担心哪里有诈,不敢轻易开口。 谁知那立功心切的唐嬷嬷却再也等不了了,见主子不张嘴, 便主动答说,“相爷, 是老奴把夫人请过来的。奴婢方才在望月居察觉到一些异动,有两个人怀揣着东西打明珠姑娘房里出来, 鬼鬼祟祟, 形迹十分可疑, 奴婢担心是贼, 便悄悄跟了出来, 哪知一路竟然跟到了这儿, 您瞧, 那前面就是小门,奴婢担心这贼人要逃走,便赶紧叫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又道,“哪知夫人赶到后一瞧,才发现这贼不是别人,竟然是明珠姑娘呢,也不知这大晚上的她带着东西出来,又偷偷摸摸来到门边,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还没容晏楚开口,小翠当即就道,“嬷嬷您可得把话说清楚了,谁是贼?什么叫偷偷摸摸?你亲眼看见姑娘偷东西了吗?” 老婆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偷没偷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望月居正房里的那些瓷瓶摆件可都是好物,为什么平白都不见了?” “什么什么?不见了?” 小翠一脸惊讶,“谁告诉你不见了?” 唐嬷嬷扬着下巴,“我亲眼瞧见的,你休要狡辩,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现如今相爷与夫人就在跟前,请姑娘把话一定说清楚了,小翠这怀里头鼓鼓囊囊囊的,你们还特意趁天黑走到门边上,费了半天功夫要开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 小翠假意一噎,看了看拂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氏看在眼中,心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终于开口道,“先放下旁的不说,明珠,都这么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机已经酝酿到最好,再不张口更待何时? 拂清便也开了口,道,“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 这令晏楚大感意外,问道,“你若要出去,尽管走正门便是,为何要走这里?” 只见她叹了口气,“还请义父义母不要生气。” 又对小翠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翠点了点头,终于把怀中的物件一一掏了出来。 众人赶紧定睛望去,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是一堆黄纸。 “这这这……” 唐嬷嬷登时愣在了那里,指着那堆黄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翠笑了一下,道,“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个都不认得吧,这不是祭拜用的黄纸吗?” 唐嬷嬷都快结巴了,“我我我自然认得这是黄纸,只是你们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拂清则朝晏楚行了个礼,情绪低落的说,“义父,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娘……生前没有别的亲人,只与我相依为命,她去世之后,也只有我能为她烧点东西,我今年若是断了,她在那头恐怕还要吃苦,她,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苦了……” 话末已经抽噎起来,这叫晏楚立刻皱起了眉,急道,“你怎么不早说?今日竟是,竟是你娘的忌日?” 语声之急切,直叫旁人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一旁,陆氏的心却被狠狠一戳,如若她们先前的怀疑不错,那这丫头的娘,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那个女人?呵,怪道他会有此急切表现! 陆氏暗自咬牙,凉声问道,“给你娘烧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拂清答说,“府里正在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喜事当前,我若在府里祭拜,恐怕会扫大家的兴,便想着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拜一拜便好了,实在没想到今夜会惊动义父义母。”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深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不妥,如若早点想到,何须你如此为难?我这就吩咐管家去准备祭品,一定多准备一些……” 这可叫陆氏心间又是一紧。 拂清却道,“不,义父,还是我来吧,我才是我娘的亲人,从前我一直跟着她,如今来了京城,也总该告诉她一声,否则叫她在那边担心,也实在不像话。” 晏楚却摆了摆手,叹道,“你何需与我生分,我替你祭拜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小厮,叫传话给管家,还特意强调,要管家记住这个日子,多备些祭品,恳切的就如同是他自己的什么亲人一般。 这可着实把陆氏给刺激坏了,眼看就要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上一问,一旁的小翠却忽然开口道,“相爷,今日您也在场,且容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姑娘也太不容易了。唐嬷嬷自打来了望月居,几次三番,不打招呼就往姑娘房里闯,没事儿总盯着姑娘,仿佛在防贼一样……看见屋里摆件少了,明明有嘴,却不问上一问,就自个儿认定是我们姑娘偷了卖了。 “奴婢今日实话实说,那是姑娘前几日描花样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笔筒,知道屋里头东西都贵重,姑娘心疼,就索性叫奴婢把那些贵重瓷器都给收起来了,以免日后再有个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现如今所有的物件都在柜子里放着呢,除了那只笔筒,一样没有少。” “明珠姑娘是您亲自领回府中的,她的人品,您肯定比别人清楚,相爷,奴婢一个下人,见姑娘被如此污蔑都受不了,您说姑娘心里得多难过啊!” 语罢,小丫头竟也抹开了眼泪。 难为小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发挥,这话说完,果然见晏楚沉下脸来,转头看向唐嬷嬷,道,“嬷嬷原是咱们府里最懂规矩的,如今怕是年纪大,记性不好,把那些尊卑都忘光了吧?” 这话分量可不轻,唐嬷嬷登时被吓得肝胆一颤,忙道,“相爷误会了,这不过是这小丫头一面之词,老奴怎敢如此放肆?奴婢是担心她们伺候不好,时常去姑娘房里亲自看顾一下,老奴从前服侍大姑娘也是如此,夫人可以作证。至于今夜之事,着实是个误会罢了,请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府中着想啊!” 边说边慌忙去看陆氏,陆氏见情况不对,也赶忙道,“相爷,今夜不过是场误会,您刚才也听见了,唐嬷嬷是怕明珠房里失窃,才一路跟过来的。再说,唐嬷嬷的为人,不止你我,连老太太都清楚,明云明璐两个丫头也是她帮着看顾的,您还信不过她吗?” 这老婆子可是陆氏的陪嫁嬷嬷,最得力的臂膀,因此就算事实摆在面前,陆氏也得竭力去保她,不能叫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坏了事。 然而须知晏楚已不再是当年的晏楚,不会再被牵着鼻子做事了,闻此言,凉凉笑了一下,道,“唐嬷嬷的确劳苦功高,这个年纪再当差事,也是难为她了,不妨早些养养老歇一歇吧,依夫人之见,是将其送回陆府,还是留在你院中为好?” 送回陆家? 那岂不是要赶出晏府了?好家伙,这简直比扇这老婆子的耳光还狠呢! 不,何止是在扇老婆子得脸,简直是要连陆氏的脸一块儿扇,陆氏登时被气得脸色发青,而唐嬷嬷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陆氏攥紧了帕子,冷声道,“相爷玩笑了,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送回陆府还能活吗?” 晏楚语声里却不见什么情绪,点了点头,道,“那夫人就好好留着吧,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依我看,明珠是个很懂规矩的好孩子,用不着什么调.教。” 说着又对拂清道,“夜里风凉,你穿的单薄,赶紧回屋去吧,放心,祭拜的事情自有我安排,一定不叫她在那头再吃苦。” 拂清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义父了。” 语罢,便领着小翠离开了。 晏楚心间叹了口气,也打算离开,才转了个身,却被陆氏喊住了。 陆氏面上冷冷的,问道 ,“我有句话想问一问相爷,明珠的娘,究竟是谁?为何你会表现的如此关心?” 这语气明显是要挑事,晏楚皱眉道,“夫人此话何意?明珠她救了我,她的生母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祭拜一下恩人,有何不对吗?” 陆氏冷冷笑道,“真的吗?”根本不信的样子。 周遭下人们还未散去,这又是在院子里,见她这般模样,晏楚登时便变了脸,也冷声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会是什么?” 语罢顿了顿,又道,“夫人近来喜爱猜忌,这不是好事,不如明日请大夫看看,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以至于脑子也糊涂了,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语气不善,叫陆氏气的浑身一颤,咬牙道,“我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怕昰相爷忘了我是谁!” 79.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陆氏想答, 但见晏楚来的这么及时,一时生出警惕,担心哪里有诈, 不敢轻易开口。 谁知那立功心切的唐嬷嬷却再也等不了了, 见主子不张嘴, 便主动答说,“相爷, 是老奴把夫人请过来的。奴婢方才在望月居察觉到一些异动,有两个人怀揣着东西打明珠姑娘房里出来, 鬼鬼祟祟, 形迹十分可疑, 奴婢担心是贼,便悄悄跟了出来, 哪知一路竟然跟到了这儿,您瞧,那前面就是小门, 奴婢担心这贼人要逃走, 便赶紧叫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老婆子越说越来劲, 又道,“哪知夫人赶到后一瞧, 才发现这贼不是别人,竟然是明珠姑娘呢, 也不知这大晚上的她带着东西出来, 又偷偷摸摸来到门边, 是要做什么?” 话音才落,还没容晏楚开口,小翠当即就道,“嬷嬷您可得把话说清楚了,谁是贼?什么叫偷偷摸摸?你亲眼看见姑娘偷东西了吗?” 老婆子哼了一声,冷笑道,“偷没偷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望月居正房里的那些瓷瓶摆件可都是好物,为什么平白都不见了?” “什么什么?不见了?” 小翠一脸惊讶,“谁告诉你不见了?” 唐嬷嬷扬着下巴,“我亲眼瞧见的,你休要狡辩,我可跟了你们一路了,现如今相爷与夫人就在跟前,请姑娘把话一定说清楚了,小翠这怀里头鼓鼓囊囊囊的,你们还特意趁天黑走到门边上,费了半天功夫要开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这……” 小翠假意一噎,看了看拂清,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氏看在眼中,心间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终于开口道,“先放下旁的不说,明珠,都这么晚了,这黑灯瞎火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机已经酝酿到最好,再不张口更待何时? 拂清便也开了口,道,“我想出去一下。” “出去?” 这令晏楚大感意外,问道,“你若要出去,尽管走正门便是,为何要走这里?” 只见她叹了口气,“还请义父义母不要生气。” 又对小翠说,“把东西拿出来吧。” 小翠点了点头,终于把怀中的物件一一掏了出来。 众人赶紧定睛望去,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来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是一堆黄纸。 “这这这……” 唐嬷嬷登时愣在了那里,指着那堆黄纸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翠笑了一下,道,“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个都不认得吧,这不是祭拜用的黄纸吗?” 唐嬷嬷都快结巴了,“我我我自然认得这是黄纸,只是你们带这个东西干什么?” 拂清则朝晏楚行了个礼,情绪低落的说,“义父,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娘……生前没有别的亲人,只与我相依为命,她去世之后,也只有我能为她烧点东西,我今年若是断了,她在那头恐怕还要吃苦,她,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苦了……” 话末已经抽噎起来,这叫晏楚立刻皱起了眉,急道,“你怎么不早说?今日竟是,竟是你娘的忌日?” 语声之急切,直叫旁人觉得,这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一旁,陆氏的心却被狠狠一戳,如若她们先前的怀疑不错,那这丫头的娘,不就是,不就是当年那个女人?呵,怪道他会有此急切表现! 陆氏暗自咬牙,凉声问道,“给你娘烧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拂清答说,“府里正在为老夫人准备寿辰,喜事当前,我若在府里祭拜,恐怕会扫大家的兴,便想着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拜一拜便好了,实在没想到今夜会惊动义父义母。”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深叹了一声,道,“此事是我不妥,如若早点想到,何须你如此为难?我这就吩咐管家去准备祭品,一定多准备一些……” 这可叫陆氏心间又是一紧。 拂清却道,“不,义父,还是我来吧,我才是我娘的亲人,从前我一直跟着她,如今来了京城,也总该告诉她一声,否则叫她在那边担心,也实在不像话。” 晏楚却摆了摆手,叹道,“你何需与我生分,我替你祭拜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吩咐了身边小厮,叫传话给管家,还特意强调,要管家记住这个日子,多备些祭品,恳切的就如同是他自己的什么亲人一般。 这可着实把陆氏给刺激坏了,眼看就要忍不住,打算开口问上一问,一旁的小翠却忽然开口道,“相爷,今日您也在场,且容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姑娘也太不容易了。唐嬷嬷自打来了望月居,几次三番,不打招呼就往姑娘房里闯,没事儿总盯着姑娘,仿佛在防贼一样……看见屋里摆件少了,明明有嘴,却不问上一问,就自个儿认定是我们姑娘偷了卖了。 “奴婢今日实话实说,那是姑娘前几日描花样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一只笔筒,知道屋里头东西都贵重,姑娘心疼,就索性叫奴婢把那些贵重瓷器都给收起来了,以免日后再有个不小心,打碎了什么。现如今所有的物件都在柜子里放着呢,除了那只笔筒,一样没有少。” “明珠姑娘是您亲自领回府中的,她的人品,您肯定比别人清楚,相爷,奴婢一个下人,见姑娘被如此污蔑都受不了,您说姑娘心里得多难过啊!” 语罢,小丫头竟也抹开了眼泪。 难为小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发挥,这话说完,果然见晏楚沉下脸来,转头看向唐嬷嬷,道,“嬷嬷原是咱们府里最懂规矩的,如今怕是年纪大,记性不好,把那些尊卑都忘光了吧?” 这话分量可不轻,唐嬷嬷登时被吓得肝胆一颤,忙道,“相爷误会了,这不过是这小丫头一面之词,老奴怎敢如此放肆?奴婢是担心她们伺候不好,时常去姑娘房里亲自看顾一下,老奴从前服侍大姑娘也是如此,夫人可以作证。至于今夜之事,着实是个误会罢了,请您一定要相信老奴,老奴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府中着想啊!” 边说边慌忙去看陆氏,陆氏见情况不对,也赶忙道,“相爷,今夜不过是场误会,您刚才也听见了,唐嬷嬷是怕明珠房里失窃,才一路跟过来的。再说,唐嬷嬷的为人,不止你我,连老太太都清楚,明云明璐两个丫头也是她帮着看顾的,您还信不过她吗?” 这老婆子可是陆氏的陪嫁嬷嬷,最得力的臂膀,因此就算事实摆在面前,陆氏也得竭力去保她,不能叫这个小丫头三言两语坏了事。 然而须知晏楚已不再是当年的晏楚,不会再被牵着鼻子做事了,闻此言,凉凉笑了一下,道,“唐嬷嬷的确劳苦功高,这个年纪再当差事,也是难为她了,不妨早些养养老歇一歇吧,依夫人之见,是将其送回陆府,还是留在你院中为好?” 送回陆家? 那岂不是要赶出晏府了?好家伙,这简直比扇这老婆子的耳光还狠呢! 不,何止是在扇老婆子得脸,简直是要连陆氏的脸一块儿扇,陆氏登时被气得脸色发青,而唐嬷嬷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陆氏攥紧了帕子,冷声道,“相爷玩笑了,嬷嬷都这么大年纪了,送回陆府还能活吗?” 晏楚语声里却不见什么情绪,点了点头,道,“那夫人就好好留着吧,先前是我考虑不周,依我看,明珠是个很懂规矩的好孩子,用不着什么调.教。” 说着又对拂清道,“夜里风凉,你穿的单薄,赶紧回屋去吧,放心,祭拜的事情自有我安排,一定不叫她在那头再吃苦。” 拂清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义父了。” 语罢,便领着小翠离开了。 晏楚心间叹了口气,也打算离开,才转了个身,却被陆氏喊住了。 陆氏面上冷冷的,问道 ,“我有句话想问一问相爷,明珠的娘,究竟是谁?为何你会表现的如此关心?” 这语气明显是要挑事,晏楚皱眉道,“夫人此话何意?明珠她救了我,她的生母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我祭拜一下恩人,有何不对吗?” 陆氏冷冷笑道,“真的吗?”根本不信的样子。 周遭下人们还未散去,这又是在院子里,见她这般模样,晏楚登时便变了脸,也冷声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会是什么?” 语罢顿了顿,又道,“夫人近来喜爱猜忌,这不是好事,不如明日请大夫看看,莫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以至于脑子也糊涂了,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话语气不善,叫陆氏气的浑身一颤,咬牙道,“我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怕昰相爷忘了我是谁!” 把这个贱种堂而皇之的领回来,妄图瞒天过海,现在还派人在她眼前祭拜那个贱奴,这莫不是当她死了! 陆氏□□味已经十足,晏楚也瞪起眼来,怒道,“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这个疯女人,当着满院子的下人撒泼,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吗! 眼看□□味已经冲天,大战在即,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父亲,母亲,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扭头看去,却是大姑娘晏明云。 晏明云几步来到跟前,对二人笑道,“这么冷的天,父亲母亲怎么不去屋里说话?时候不早,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着使劲儿冲二人使眼色,满院子下人都瞧着呢,老夫老妻今日若真吵了起来,岂不要成了笑话? 晏楚率先开口,对晏明云道,“你来得正好,快送你母亲回房吧,她这几日身体不好,怕不是影响了脑子,满嘴胡言,明日记得告诉管家,请个大夫来给她瞧瞧!” 80.第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如果单是这个宁远候府, 拂清倒还没想到什么,但此时与晏明璐联系在一起,她便明白了。 遂又问小翠道, “那么这个姓周的, 可有婚配?” 小翠虽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 却也根据自己所知老老实实回答, “有了,听说去年成的亲, 如今那位周家二少夫人已经身怀六甲, 快要生了。话说这姓周的也太过分了, 都快当爹了, 还出来欺负别的姑娘!” 拂清淡淡笑了一下,道,“但凡大户人家, 总有这样几个纨绔子弟,没什么。” 叫她有些意外的,乃是晏明璐。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 一旦事成,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 想掩盖都掩盖不住,那么为了脸面, 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 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 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却听小翠在旁道,“姑娘,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这种登徒子,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道,“当时又没旁人在场,我无凭无据的,只凭一张嘴去说,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所以晏楚管不管,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萧瑀却假装惊讶,“如此说来,是我看错了?大约少见长兄与女子说话,有些太过于惊讶了。” 萧钧没再接话。 宣和帝嗯了一声,转而谈起其他的话题,两个儿子陪着交谈,态度恭敬。 倒是一旁的皇后,瞧了瞧父子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 相较于皇宫,玉津园中奇花异木更加数不胜数,随着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景色更是怡人。 今夜宴饮为次,赏景为主,在殿中休息过一会儿后,御驾又移至园中,赏起景来。 有大臣宗亲在皇帝身边相陪,皇后便寻了空当去到一旁稍歇,又将萧瑀叫到身边,叹道,“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 萧瑀一愣,忙问,“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父皇一直为你长兄的婚事操心,你又不是不知,方才还特意提到,就不怕你父皇一开口成全了他?晏相如今颇得器重,家底又厚,若真的归顺了他,岂不是你的损失?” 却见萧瑀一笑,道,“母后多虑了,那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晏相接她入府,无非沽名钓誉之用,你以为他会当真为了此女赔上全副身家?儿臣不过是想提醒父皇,别以为萧钧当真不在乎权势,否则,他特意跑到晏府,是为了做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母后误会你了,不过晏楚此人,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本宫方才瞧见,他的长女姿色尚可,行止也稳妥,你觉得如何?那毕竟是长女,可比那义女强多了吧。” 萧瑀笑了笑,道,“母后眼光自然好,只是现如今急不得,儿臣才刚提了长兄与那义女的事,若此事再流露出别的想法,只会叫父皇起疑。” 皇后颌首,“还是考虑的周到,罢了,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话音落下,又见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妥当,请他们移驾,母子俩便停止谈话,一同往设宴的蓬莱仙馆去了。 ~~ 这蓬莱仙馆非一般的宴厅,其间亭台楼榭,流水环绕,宾客们依溪水而坐,效仿文人们春日里的曲水流觞,取的就是一个别致的心意。 今日天子与众臣同乐,规矩不似寻常严苛,男女宾客场地以假山隔开,各自娱乐,但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别有一番乐趣。 少女们心知二位皇子就在隔壁,倘若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纷纷心怦怦乱跳,面染桃花。 更有大胆的,主动在宴间献艺,抚琴唱曲,妄图能引起隔壁皇子们的注意,留下些印象,不想却遭到皇后轻视,适得其反。 81.第八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 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一种不平衡感陡然升起,晏明云满眼怀疑的瞧着晏楚,问道, “父亲, 明珠果真救过您吗?” 这叫晏楚一愣, 终于认真来看她, 发现她神色不对,问道, “你在说什么?” 晏明云却道, “您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 您将她接回晏府,是因为她果真对您有救命之恩,还是存了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晏相爷登时就皱起眉来, 摇头道,“为父原以为你是个眼界清明的孩子,现如今竟果真也受了你母亲的影响,如同那些内宅妇人一样多疑狭隘!” 言语间满是痛惜。 晏明云却断然否认道, “不,女儿并非受了母亲的影响, 这本就是事实!父亲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瞒着我们呢?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 您如今都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晏明云自是痛心疾首, 然而很无奈, 晏相爷并不想同她讨论这件事。 他此时面上早已经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背起手来,冷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实话,这就是事实。明珠的身世连陛下都已经知晓,你们又在这里瞎想什么?就不能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晏明云悲切的笑了一声,“父亲,不想过安生日子的正是您领回来的那个人啊,她已经承认了,还说自己就是回来报仇的,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父亲还将她留在家中,就怕家无宁日吗?” “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 “家无宁日……” 晏相爷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响,顷刻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芸娘被赶出晏家的那一日。 那时陆氏诬陷芸娘在棉衣里头藏针,要将她们母女发卖到青楼,用的这是这样的说辞,说芸娘是可怕的女子,要将晏家搅的家无宁日…… 可怕,这世界上还有谁比陆氏还要可怕吗? 这一刻,晏楚终于怒火升腾,彻底变了脸色,厉声斥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便是三从四德,你自幼习女学,当知这个道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此对为父讲话,可还是为人子女应有的态度?不要再学你母亲那一套,否则为父将会彻底对你失望!” 原是一心一意来谏言,却没料到会得到父亲如此怒斥,晏明云又急又怒,还要辩解,却被晏楚撵道,“快回到自己房中去,好好静思己过,否则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参加玉津园宫宴?” 语声严厉,不容置疑。 晏明云再也忍不住,眼泪登时就滚了下来,哭着夺门而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而身后,晏相爷却满脸失望的重叹一声,想了想,索性亲自出门,去了望月居。 ~~ 小翠胆子不大,拂清可以自顾自的悠闲自在,她却不行,自打晏明云离开,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她告状成功,会对拂清不利。 所以当晏相爷踏进院门的时候,小丫头吓得顷刻间就面色惨白起来,还是拂清扶了她一把,才没叫她摔到地上去。 小丫头惊恐的来看拂清,满眼写着“相爷一定是来算账的,这下该怎么办?” 拂清却很是淡定,悄悄拍了拍她肩膀,整理了下神色,便迎了上去。 “义父来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上满是惶恐。 晏楚见状一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道,“方才大姑娘来过,她,她……”话未说完,先看了看小翠,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翠一愣,只听晏楚便发话道,“先下去吧。” 小丫头只好应了声是,从房中避出去了,心间忍不住暗叹,论演技还是姑娘厉害,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在房里打坐呢,一转眼就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直叫我见犹怜。 得了,一看这情景,小丫头也不担忧了,乖乖在门外等着,由着拂清发挥了。 房中清静了,拂清遂续道,“义父,方才大姑娘忽然跑来问我,是不是我将唐嬷嬷害成那样的。您也晓得的,唐嬷嬷一共来了望月居也没几天,后来就原回了夫人那里,此后我也再没见过她,我整天待在房中,又怎么会去害她?” 晏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料想她也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在意。” 却见她急道,“不是的,她除此之外,还逼问了我的身世,问我是不是以前住在杂院里过……我,我什么都不敢说,结果她就生气了,说要亲自去问问您……” 不容晏楚说什么,她的目中已经蓄起泪水,微微颤着声儿道,“义父,我好害怕,夫人她,她是不是又要把我赶走了……” 明明在哭,却强压着不敢放声,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这副模样,直叫晏相爷心间发紧,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安抚道,“别怕,如今有我在,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放心。明云只是听了不知何处的闲话,一时想歪了,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拂清却摇了摇头,泪珠儿跌落成串,道,“可是,她一定会去告诉夫人的,夫人说不定早就怀疑我了,我怕她还是容不下我啊……我不该跟您回来的,还不如就在江南待着好了……” 这可把晏相爷给心疼坏了,忙又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待在江南?为父既然带你回来,你便无须担心,总之今时不同往日,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此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过几天中秋,陛下会在玉津园设宫宴,因听闻江南的事情,对你很是赞赏,还特地叫我带上你,一同去赴宴,到时园中有数不清的皇亲国戚,贵人云集,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你莫再伤心,趁这几日,好好准备才是!” 世间人难免虚荣,有此好机会,无论是谁,定然都会振奋,果然,此话一出,拂清终于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眶,一脸惊讶的问道,“义父说,皇上准许我去参加宫宴?我,我可以去吗?” 晏楚笑的慈祥,“傻孩子,你自己都说是陛下准许,又岂会有不可以?你现如今是我的义女,晏家一员,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放心去便是。” 拂清心间一定,应了声是。 ~~ 不过半日,晏府众人便都知道了三位姑娘即将参加玉津园宫宴的事。 如同晏明云一样,初闻之下,众人都十分惊诧。 大姑娘二姑娘也就罢了,望月居里的那位才入府不过一个多月,居然也能得到如此殊荣,这叫众人不由得纷纷感叹起她命好来。 然而就在外头都投来艳羡之时,小翠却忽然带给拂清一个消息。 ——那日在花园中拦她的人,找到了。 她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问道,“确定吗?” 小翠点了点头,道,“确定,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日赴宴的统共三位周姓男宾,其中两位都是老爷子,自然不可能,唯有宁远候府的二公子周程龙年纪合适,而且此人素来喜欢拈花惹草,行为放浪,听说那日也喝了不少酒,应该是他了。” 那就差不多了,拂清点了点头,问道,“可知他现在是不是当了什么差事?那日我听见他向宁王行礼时,自称臣来着。” 小翠嗯了一声道,“这人的确有几分本事,前几年中了武举人,谋了个金吾卫的差事,平时都在宫中当差呢,对了,他同陆家仿佛还沾了点儿亲……” 82.第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闻言晏相爷只好加快速度结束早饭, 起身去了老母跟前。 母子俩简单问过好, 老太太就直奔主题道, “听闻前夜宁王殿下去了望月居,人都到了跟前, 那丫头竟然不知道行礼?” “那丫头”自然是在说拂清,晏楚知道,老太太一直瞧不上芸娘母女,尽管时隔多年, 尽管孩子已经有了正经的名字,可这个做祖母的,却仍不待见她。 晏楚心间叹息一声, 深知老母顽固, 不会轻易改变,便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唇舌了, 只道,“这是哪个多嘴的,这点事儿也来说与您听?明珠是怎么长大的, 您也该能想到, 芸娘死了,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不懂那些规矩礼节也在情理之中。那夜情况特殊,殿下并未怪罪, 您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话虽如此, 老太太却道, “她过去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作为晏家的一员,怎么能还跟个野丫头似的?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她毕竟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能在家里呆一辈子?不懂规矩,将来还不是要丢你的人?” 话虽不太好听,但问题确实摆在眼前,明珠比明云还要大一岁,婚嫁问题确实迫在眉睫了,晏楚只好应道,“我知道了,回头会想办法的。”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恰在此时,忽听外头响起了通传声,道,“夫人来了”。 须臾,陆氏果然迈进了屋里,一见她便道,“儿媳昨夜有些不适,今早起迟了些,这会儿才过来,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老太太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只道,“你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来。” 陆氏道了声谢,又转向晏楚,问道,“夫君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才进门时听见你说要想办法,却不知要想什么办法?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晏楚声音淡了些,“没什么大事,是母亲方才提到明珠,说她才刚进府,必定有诸多不懂的事情,身边却只有两个丫头伺候,据说从前还都是后院里粗使的,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我这才说要想办法解决一下。” 话里虽然根本没提到她,但明显是在怪陆氏办事不妥,毕竟那两个丫鬟从前都是做粗活儿的,一看便知她没有尽心。 只是纵然如此,也未见陆氏脸上又半分心虚,却听她接着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几日也正在想这件事儿呢,明珠院里的人确实有些单薄,是该给她再多安排几个了。” 话接的如此顺畅,可见陆氏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晏楚哦了一声,问道,“夫人倒是考虑的周全,只是不知,要添些什么样的?” 陆氏笑得无比自然,“就照着明云明璐院子安排吧,先添两个聪明伶俐的近身伺候,再安排两个粗使的,做做洒扫之类的杂活儿。对了,我院里的唐嬷嬷现如今正闲着,不如一并派去,她性情不错也有经验,又熟知咱们府里的情形,有她在旁边相帮,明珠定能很快熟悉起来的。如此五个人,也就差不多了,原来那两个既然笨手笨脚,原撤回去做杂活算了。” 晏楚听了,眉间微微一凝,却听老太太点头道,“唐嬷嬷倒是不错,从前就教导明云明璐姐妹俩规矩,我瞧着这安排挺好的。” 陆氏心间一定,便要应下,却听晏楚插话道,“依我看,原先两个丫头还不错,人前知道护着主子,再说已经伺候了明珠几日,也熟悉一些了,还是先不换了。” 精明如晏相爷,如何看不出,陆氏这是打算把望月居全换成她自己的人? 当初若不是她插手,芸娘也不会带着孩子离开晏家,所以后来每当回想起来,晏楚除过后悔自己那时的懦弱,更加痛恨陆氏的阴毒。现如今既看穿了她的打算,如何还能再叫她得逞? 而眼下听他这样说,陆氏果然一顿,却转瞬就恢复如常,笑道,“也好,就照夫君所说,留下那两个丫头吧,左右有唐嬷嬷在旁边教导着,总会越来越像样子的。” 晏楚便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太喜欢这个唐嬷嬷,但考虑到老太太方才的话,只好应了下来,毕竟规矩一事,真的关乎脸面,还是挺重要的。 ~~ 陆氏今次很有效率,上午才跟夫君婆母说好,午饭过后,望月居就迎来了新的成员。 还是上回的张嬷儿,领着三个人到了拂清跟前,笑呵呵的道,“明珠姑娘,相爷跟夫人觉得您院里人太少了,唯恐她们伺候不过来,特意为您多添了几个。” 说着指了指其中的两个看起来年轻些的,道,“这两个身体好,给您洒扫庭院,洗洗衣裳,做些杂活什么的正好。” 话音落下,那两个丫头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姑娘。” 拂清打量那二人一眼,又看向另一个年纪大婆子,问道,“这位是?” 张嬷儿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唐嬷嬷,咱们晏府里的老人儿了,最是懂规矩,有她帮您□□下人,您定能省心不少。” 同样的,眼看张嬷儿介绍完毕,那位唐嬷嬷也往前挪了两步,弯腰跟她见礼,“奴婢见过姑娘。” 只是礼数虽然到了,但老婆子眼神里的傲气却难以掩饰,大约是觉得,向她这个乡野出身的“义女”行礼,实在有些委屈了。 拂清看在眼中,心间冷笑一下。 她其实认得这个婆子。 她生在这府里,长到四岁才离开,只是因一直随母亲被幽禁,因此从不认识府里的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生父晏楚。 很简单,因为他从未出现过。 直到有一日,因她心生好奇,跑去门边偷看,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而后,这个婆子就出现了。 这婆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们母女,目光全是锋利的怀疑,而后转头便去向自己的主子陆氏禀报,于是没过多久,陆氏也来了。 陆氏带来了管家,询问她们是谁,拂清听见管家说,她们只是看守院子的家奴,然而陆氏并不相信,便又派了这婆子去悄悄打听。 后来,或许是查到了蛛丝马迹,总之这婆子再一次出现了,却假惺惺的夸赞阿娘手艺好,并要她缝一套棉衣,说是要做给大姑娘穿。 阿娘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应下,并没日没夜的赶制那件小巧的棉衣。 然而等到棉衣终于做好,交上去没多久,却见这婆子又怒气冲冲的回来,说阿娘在棉衣里头藏了绣花针,意图谋害大姑娘,并以这个理由去找了老太太及晏楚,说要请他们做主,严惩恶毒的阿娘。 也是直到那时,已经四岁多的拂清,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她看见他紧凝着眉头,当着众人的面责问阿娘,为什么要害人,而阿娘已经被打得嘴角渗血,哭着为自己辩解,可他居然不肯相信。 直到陆氏说要将阿娘卖去青楼,这个男人才终于有所动容,开始试着缓和,只可惜陆氏不依,甚至以娘家来威胁。 而事情的最后,是晏楚终于发话,要将她们母女发卖,陆氏这才肯收场。 阿娘终于绝望,在被发卖的前夜,带着她逃走,彻底离开了晏府。 只不过一晃十几年,阿娘已不在人世,而她又回来了。 现如今晏府里近百口子人,她依然并不熟悉,只是有那么几个,却深刻在她的脑子里,这辈子都忘不了。 比如晏楚,比如陆氏。 再比如,眼前的这个婆子。 没想到陆氏竟然把这人派到了她眼前,可真是巧啊! …… 往事皆被掩在心间,此刻,拂清淡淡笑了笑,对张嬷儿道,“多谢长辈们为我操心,改日我一定去向他们道谢。” 张嬷儿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余下拂清自己面对一院子的下人们。 她先问了问那两人的姓名,得知一个□□杏,一个叫桂香,便对小霜道,“你跟她们说说吧,平时都要干什么活儿,有了她们帮忙,你今后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小霜应了声好,便要领着二人退下,可就在此时,一旁那个新来的唐嬷嬷却忽然开了口,对拂清道,“明珠姑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虽说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失礼,不过既然老夫人及夫人派奴婢前来帮着姑娘,奴婢觉得,这话还是该跟你说说的好。” 一旁得小翠一听,立时要皱眉,这老婆子,才一开口便径直说了一堆,还当着满院子的下人,这可怎么叫拂清拒绝? 可拂清却仿佛饶有兴致似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说便是了。” 老婆子清了清嗓,继续道,“姑娘既然已经入了晏府,且也改了姓名,从此便是晏家的一份子了,咱们晏府久在京城,相爷又是国之栋梁,规矩不比别处,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 这语明显来者不善,翠儿一愣,小霜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惊讶的望了过来。 却见唐嬷嬷旁若无人般的继续,“咱们府里的大姑娘二姑娘以及公子,自幼时起,便每日去向长辈们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当然了,现如今老夫人年纪大了,爱清净,公子及姑娘们便少去打扰她老人家,可夫人那里还是每日必去,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83.第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拂清淡淡笑了一下, 道, “但凡大户人家,总有这样几个纨绔子弟, 没什么。” 叫她有些意外的,乃是晏明璐。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一旦事成,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 想掩盖都掩盖不住, 那么为了脸面,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 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 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却听小翠在旁道, “姑娘,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 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 这种登徒子, 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道,“当时又没旁人在场, 我无凭无据的, 只凭一张嘴去说, 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所以晏楚管不管,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萧瑀却假装惊讶,“如此说来,是我看错了?大约少见长兄与女子说话,有些太过于惊讶了。” 萧钧没再接话。 宣和帝嗯了一声,转而谈起其他的话题,两个儿子陪着交谈,态度恭敬。 倒是一旁的皇后,瞧了瞧父子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 相较于皇宫,玉津园中奇花异木更加数不胜数,随着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景色更是怡人。 今夜宴饮为次,赏景为主,在殿中休息过一会儿后,御驾又移至园中,赏起景来。 有大臣宗亲在皇帝身边相陪,皇后便寻了空当去到一旁稍歇,又将萧瑀叫到身边,叹道,“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 萧瑀一愣,忙问,“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父皇一直为你长兄的婚事操心,你又不是不知,方才还特意提到,就不怕你父皇一开口成全了他?晏相如今颇得器重,家底又厚,若真的归顺了他,岂不是你的损失?” 却见萧瑀一笑,道,“母后多虑了,那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晏相接她入府,无非沽名钓誉之用,你以为他会当真为了此女赔上全副身家?儿臣不过是想提醒父皇,别以为萧钧当真不在乎权势,否则,他特意跑到晏府,是为了做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母后误会你了,不过晏楚此人,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本宫方才瞧见,他的长女姿色尚可,行止也稳妥,你觉得如何?那毕竟是长女,可比那义女强多了吧。” 萧瑀笑了笑,道,“母后眼光自然好,只是现如今急不得,儿臣才刚提了长兄与那义女的事,若此事再流露出别的想法,只会叫父皇起疑。” 皇后颌首,“还是考虑的周到,罢了,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话音落下,又见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妥当,请他们移驾,母子俩便停止谈话,一同往设宴的蓬莱仙馆去了。 ~~ 这蓬莱仙馆非一般的宴厅,其间亭台楼榭,流水环绕,宾客们依溪水而坐,效仿文人们春日里的曲水流觞,取的就是一个别致的心意。 今日天子与众臣同乐,规矩不似寻常严苛,男女宾客场地以假山隔开,各自娱乐,但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别有一番乐趣。 少女们心知二位皇子就在隔壁,倘若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纷纷心怦怦乱跳,面染桃花。 更有大胆的,主动在宴间献艺,抚琴唱曲,妄图能引起隔壁皇子们的注意,留下些印象,不想却遭到皇后轻视,适得其反。 晏明云看在眼中,心间冷笑,堂堂皇室,自然是端庄大方者方能胜任正妻,那些能歌善舞的,都是供人玩乐的妾室罢了,这种场合来出这种风头,真是傻的可以。 所以她使出十二分的定力,令自己整衣危坐,姿态娴雅,十足贵女风范。 只是尽管如此,她心间仍有些放心不下。 拂清就在她身旁,今日穿戴与自己没差多少,乍一看去,竟还要比自己明艳几分…… 又思及她的身份,晏明云心间忍不住一阵寒意起,不由得去瞧晏明璐。 眼神相触,晏明璐对她微微颌首。 晏明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 而就在她们近前,拂清似乎并未察觉,兀自饮下了面前的果酒。 84.第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萧瑀瞧了瞧两人, 又对萧钧道, “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 哪知却找不到人, 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 没料到找来找去, 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 “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 道,“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 上次还认不出他,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惊讶,笑道, “原来是明珠姑娘, 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 “殿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 却听萧瑀又道, “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这是怎么回事? 听动静可是不小,难道有人酒后闹事不成? 可后花园中都是女宾参宴,女子们饮酒,又能喝成什么样呢? 兄弟二人顿时面露诧异,而一旁的拂清却是心间一定。 时候不早不晚,来的正好。 ~~ 晏府,后花园。 原本祥和的园中毫无征兆的就乱了起来,若仔细寻去,便会看见一老妇,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没头没脑的在宴间冲撞,口中还不住的呼喊着,“有鬼,有鬼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鬼…… 其实光她这副样子,就已经很像鬼了。 眼见她见人就扯着不放,女宾们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要从席间逃离,有来不及跑开的姑娘,不幸被这老妇抓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陆氏陪着萧怡容,以及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坐在宴厅上首,原本有说有笑正和谐,耳听嘈乱之声,也是一愣,待看清状况,登时变了脸色,赶紧吩咐周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人抓住!” 侍宴的都是些丫鬟,闻言纷纷应是,赶紧上前阻拦,却未料想那老妇的的力气竟极大,一连将十余名丫鬟推开,绕过席间那一张张的桌椅,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宴厅中间,只扑向了陆氏跟前。 见此情景,与陆氏同桌的贵妇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赶忙起身躲避,陆氏也吓得魂飞了一半,一边躲着一边竭力唤道,“来人,来人……” 话未说完,那疯老妇却已经开了口,呼喊道,“夫人救命,快救救老奴啊,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老是缠着老奴,鲜血淋漓的,非要老奴偿命,夫人您可要救救我啊,老奴当初可都是为了您啊……” 熟系的声音入耳,陆氏一顿,这才辨出,这居然是唐嬷嬷。 “唐嬷嬷……” 她又惊又怒,道,“你不是在养病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快回去!” 哪知平日最是听话的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半分,忽然间眼珠一瞪,将她一推,冲着空气胡乱挥手,喊叫起来…… “走开,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你这贱奴本来就不配待在相爷身边,快走开,莫要缠着我,芸娘你快走开……” 芸娘…… 听清她说的什么,陆氏顿时脑间轰然一声,忙又去吩咐丫鬟们,“她疯了,快把她弄出去!” 丫鬟们只得再度上前,却又被疯癫的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而方才祥和的宴间,一时间慌乱至极。 所幸没过多久,闻讯的管家终于带了人来,男子的力气总算大些,几个小厮一起上前,将这老婆子手脚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总算将人给制住,又冲陆氏及宾客们连连请罪赔礼,将人带走了。 此时宴间总算安静了下来,陆氏顾不得旁的,赶紧来到萧怡容面前赔罪道,“臣妇管教下人无方,叫长公主受惊了。” 方才那老婆子离得如此之近,萧怡容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扶了扶头上的珠花,不无嗔怒的道,“宰相府里怎么会有这等疯子?” 陆氏汗颜,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这原是臣妇院里的嬷嬷,前几日生了病,臣妇念她年老,就留在后院诊治,谁料想她竟会生出这样的祸事,臣妇管教无方,叫长公主及诸位宾客受惊了。” 众人的确是受了不惊吓,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参加的宴会可不少,今日这出还是头一遭,着实狼狈。 不过好在有晏相爷的脸面撑着,谁也不好明着大发雷霆,萧怡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回头赶紧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是个祸害。” 陆氏赶紧遵是,又赶紧唤来丫鬟们整理宴间,请宾客们重新入座。 戏台子上的杂耍及时开演,美酒佳肴也重新摆上了桌,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却免不得回想方才那一幕。 萧怡容摇了两下羽扇,忽然问道,“对了晏夫人,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什么贱奴,又是怎么回事?”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方才虽然慌乱,但唐嬷嬷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 陆氏一顿,慌忙道,“长公主怕是听错了,哪有什么贱奴?人疯了,说的也都是些疯言疯语,不可信的。” 萧怡容哦了一声,未再多问,羽扇也重新摇了起来,眼神里头,却多了丝玩味,一如在场的很多人一样。 不过并没有多留,待坐够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他不像萧瑀,如果心中不喜,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热络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皇后同身边人冷声叹道,“瞧见没,终归是养不熟的,根本叫人亲近不起来,无论何时都冷冷的,好像本宫欠他的一样!” 心腹于嬷嬷忙劝道,“娘娘说的是,大殿下自然不能同咱们二殿下相较,瞧瞧二殿下,持重端方,朝廷内外无人不夸赞他君子之风。” 提起亲生的儿子,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都是极要紧的,足见陛下的看重,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每回见了奴婢,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85.第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众人谢恩站直了身子, 众女们心间又是一颤,原来宁王殿下的声音也如此好听, 相较于安王,还要更加醇厚些, 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威仪。 两位都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 今日得见一面, 也不枉费在装扮上下的那些功夫了。 与众女的脸热心跳不同,此时的拂清, 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虽一直垂着头, 却也能感觉到, 方才某人的目光, 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她就知道, 这个宁王并不好对付,看来今日要避着些才行。 毕竟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打草惊蛇的事, 她并不想干。 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大门外头又想起一声响亮的通传, “长公主驾到……” 众人一顿, 原来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来了。 一时间,除过宁王安王兄弟俩, 其余人立刻再度做俯首状, 陆氏与晏楚更是亲自去到了马车前迎接。 绘彩描金的马车缓缓停稳, 随车的侍女们立刻上前掀起车帘, 又有一仆从模样的少年赶忙跑过去,跪在了车旁,一切准备就绪,方见一华袍贵妇出了车门,被三四个侍女们搀扶,踩着那少年的背,落到了地上。 这本是长公主一贯的做派,众人见惯不怪,此时只顾着行礼问好,唯有拂清,从头到尾,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胸间仇恨翻涌,她极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拔剑出来,又岂能如旁人一样,对那毒妇行礼问安? 所幸她身量单薄,此时挤在人群里,若非刻意去看,很难察觉到她的异样,而萧怡容在与晏楚夫妇简单寒暄过后,目光全落在了两位侄子身上。 “本宫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料到还是落在了后头,今日丞相府可真是热闹啊!”萧怡容笑道。 萧钧萧瑀则都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姑母。” 萧怡容点了点头,特意看向萧钧,道,“大殿下向来不爱凑热闹,上回公主府办晚宴,都不见你的影子,今日却在这里看见你了,想来,还是晏丞相面子大啊!” 萧钧面不改色,淡淡笑了笑,道,“那日正有公务在身,所以没能前去看望姑母,改日一定补上。” 萧怡容也笑了笑,“那就一言为定,我那儿可有胡姬酿制的葡萄酒,是上等的佳品,专门为你留着。” 人道公主府穷奢极侈,夜夜笙歌,由萧怡容此话间便可窥得一二。 而与此同时,也令众女对皇家生活更加期盼与向往了。 眼看贵人们已经话起了家常,宾客们却还恭恭敬敬的立着,似乎有些不妥,晏相爷便朝陆氏使了个眼色,陆氏心领神会,上前对萧怡容道,“长公主,园中已经准备妥当,请您移驾稍歇。” 萧怡容颌了颌首,与二位侄子打了声招呼,便往前走了,晏楚也将两位亲王迎进前院,相应的,男女宾客们也分别去了两个方向。 今日的寿宴,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 虽说今日打着贺寿的名号,但萧怡容一来,宴间的主角已然换成了她,众贵妇们纷纷上前行礼说话,场面很是热闹,相较之下,本该是主角的晏老太太就冷清了许多。 不过晏老太太对此丝毫不介意,甚至也想寻机会巴结一下萧怡容,只可惜长公主面前围了一堆人,她也舍不下面子往里挤。毕竟年纪大了,她便是硬凑进去,也与长公主实在没话可说。 好在陆氏与萧怡容相熟一些,此时以主母的身份在旁相陪,看起来颇为热络。而晏老太太则只好躲在一旁看些杂耍唱戏,不时的瞥一瞥谈笑风生的陆氏,目中难言酸意。 拂清看在眼中,又过了一阵,待酒过三巡,寻了个时机,上前问道,“老夫人是不是乏了?要不要送您回屋歇会儿晌?” 晏老太太确实有每日歇晌的习惯,原想今日热闹,打算硬撑一撑的,只是眼见此时自己似乎已经不太重要,只好怏怏点头道,“也好,反正有你义母陪着长公主,不必我操心。” 便立起身来,由拂清陪着回了房中。 安顿好老太太,拂清打颐安堂里出来,正打算去别处看看,谁知路才走了一半,路过一处静谧园子的时候,路边忽然跳出一男子,拦在了她的身前。 这人年纪不大,身材到挺壮,看穿着像个公子哥儿,只是浑身酒气,满面红光,像是喝了不少的样子,一见她,立时笑眯眯的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模样还挺不错,想不想跟我走?” 呵,敢情这是调戏姑娘来了? 这地方原就僻静,此时下人们都在帮着招待宾客,四周无人,连小翠也替她办事去了,并不在身边,拂清皱了皱眉,不想与这醉汉纠缠,遂打算后退,另择一路走。 哪知等她转了身,那人竟也跟着过来,身手竟还挺矫健,一下张手拦住她的去路,道,“这小娘子,周大爷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啊?莫不是个哑巴?” 说着又打量她一眼,咂咂嘴道,“哑巴更好,安静不鼓噪!来,先叫我亲一亲,亏不了你……”说着竟往前扑了过来。 拂清旋即撤身躲过。 若照以前,路遇这等轻薄之徒,她必定利落解决了,只是今日不同,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异动…… 附近有人,正在悄悄看她。 今日府中人多眼杂,她还不想现在就暴露身份,遂忍了又忍,将袖中已经握起的拳放开,冷声道,“这里是晏府,且是□□,你不该出现,快回你该去的地方吧,若再不尊重,我可要喊人了。” 然这一番话,对于醉汉来说,不过对牛弹琴罢了,那人笑了一下,道,“不是哑巴?也无妨,我周大爷看中你了!”说着竟又朝她走来,道,“好有趣的小娘子,今日若抱不到你,我还就不回去了。” 竟又朝她扑了过来,动作有力,像是练过武的。 拂清皱眉,只得再度躲开。 如此几番,那醉汉却被挑逗的火急火燎,言语更加露骨,动作也更加急切,就在场面愈加混乱之时,忽听有人喝道,“住手。” 两人都是一顿,扭头看去,见一青年现了身。 那蟒袍上的兽纹扬鬐鼓鬣,衬的来人无比威仪,俊眉之下目光如箭,冷冷射过来,登时叫醉汉酒醒了大半,一个激灵,慌忙下跪行礼道,“见,见过宁王殿下。” 萧钧冷笑一声,“还能认出本王,看来你并未喝醉。” 醉汉冷汗频频,只顾着向他磕头,“微臣失仪,请殿下恕罪,请殿下恕罪……” 萧钧懒得与他浪费唇舌,只道了一声,“滚。” 那人便果真屁滚尿流的滚了。 只余下两人面对面立在那儿。 看来方才的人果真是他。 拂清顿了顿,尽量现出惊魂未定的模样,上前向他道谢,“多谢王爷相救。” 却听他直接问道,“方才为什么不出手?” 拂清眉间微微一凝,佯装诧异道,“民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面前人却紧紧盯着她,道,“你懂。” 语声十分的坚定。 看来今次是瞒不过去了? 拂清深吸了口气,也终于抬眼与他对视,道,“就算我不出手,殿下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得,不是吗?” 目中隐约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狡黠笑意。 这个狡猾如狐狸的女子,这下,才终于有点像那样她身穿夜行衣的样子了。 她没有抵死装傻,还算是聪明。 萧钧也是淡淡一笑,“哦?看来刚才你已经察觉到了我来。” 拂清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王爷如此留意民女,实在叫我惶恐,话说今日这等场合,您突然离席,就不怕有人找来?” 不必再遮掩,此时的她,伪装出来的懦弱卑怯荡然无存,有种寻常女子身上看不到的东西,萧钧没有回答,却又将她看了一阵,才开口问道,“你同寒雨堂是什么关系?” 拂清摇头,话语十分简洁,“没有关系。” 他却似乎有些不信,又问道,“如若没关系,他们为何要助你逃走?” 拂清觉得这问题十分好笑,扯了扯唇角,道,“王爷该去问寒雨堂才是,我从未与他们打过交道,如何知道他们的动机?” 萧钧顿一顿,转而又问道,“那你跟卫离是什么关系?” 拂清眉间一皱,有些淡淡的厌恶,却仍是道,“没有关系。” 他却从腰间拿出一物,展于掌中,问她道,“如若没有关系,此物又怎么会从你身上掉下来?” 拂清挪眼看去,明显的一愣。 原来他掌中的,竟是那丢失了的耳钉。 她原以为是那夜撤走时丢到了半途,却没料到,竟会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阿娘的遗物,自打阿娘离开,她便一直戴在身上,那夜她发现丢失之后,知道难以寻回,曾花了好大力气安抚自己,没料到,今日竟在这人手上看见了。 她明白,萧钧能这样问,必是已经晓得了这耳钉的渊源。 毫无疑问的,也必定是那个和尚告诉他的。 只是不知,卫离可曾将当年之事全都告诉了他? 但无论如何,拂清都没兴趣在外人面前,回答关于阿娘的任何事,遂道,“这是我的东西,自然该从我身上掉下来,现在王爷既然捡到了,就请归还与我吧。” 语毕便伸手要拿。 谁料他却忽然将手收回,拂清扑了个空,脚下一时没来及稳住,脚步踉跄了一下。 86.第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晏府这个深宅大院里, 却总有人不想过安生日子。 今日又逢朝会, 文武群臣需赶早进宫参拜皇帝, 不过所幸事情并不算多,晏相爷卯时出的门,不过辰正便回来了。 如从前一样,进门之后,先更衣洗漱, 再用些早点热茶, 众人都知家主辛苦, 这个时候,通常无人来打扰。 今日却有点不同,晏相爷正用着早饭,却见打老太太院里来了个丫鬟, 同他禀报说,老太太有事要找他,请他过去一趟。 闻言晏相爷只好加快速度结束早饭, 起身去了老母跟前。 母子俩简单问过好,老太太就直奔主题道, “听闻前夜宁王殿下去了望月居, 人都到了跟前, 那丫头竟然不知道行礼?” “那丫头”自然是在说拂清, 晏楚知道, 老太太一直瞧不上芸娘母女, 尽管时隔多年,尽管孩子已经有了正经的名字,可这个做祖母的,却仍不待见她。 晏楚心间叹息一声,深知老母顽固,不会轻易改变,便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唇舌了,只道,“这是哪个多嘴的,这点事儿也来说与您听?明珠是怎么长大的,您也该能想到,芸娘死了,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不懂那些规矩礼节也在情理之中。那夜情况特殊,殿下并未怪罪,您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话虽如此,老太太却道,“她过去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作为晏家的一员,怎么能还跟个野丫头似的?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她毕竟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能在家里呆一辈子?不懂规矩,将来还不是要丢你的人?” 话虽不太好听,但问题确实摆在眼前,明珠比明云还要大一岁,婚嫁问题确实迫在眉睫了,晏楚只好应道,“我知道了,回头会想办法的。”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恰在此时,忽听外头响起了通传声,道,“夫人来了”。 须臾,陆氏果然迈进了屋里,一见她便道,“儿媳昨夜有些不适,今早起迟了些,这会儿才过来,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老太太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只道,“你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来。” 陆氏道了声谢,又转向晏楚,问道,“夫君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才进门时听见你说要想办法,却不知要想什么办法?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晏楚声音淡了些,“没什么大事,是母亲方才提到明珠,说她才刚进府,必定有诸多不懂的事情,身边却只有两个丫头伺候,据说从前还都是后院里粗使的,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我这才说要想办法解决一下。” 话里虽然根本没提到她,但明显是在怪陆氏办事不妥,毕竟那两个丫鬟从前都是做粗活儿的,一看便知她没有尽心。 只是纵然如此,也未见陆氏脸上又半分心虚,却听她接着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几日也正在想这件事儿呢,明珠院里的人确实有些单薄,是该给她再多安排几个了。” 话接的如此顺畅,可见陆氏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晏楚哦了一声,问道,“夫人倒是考虑的周全,只是不知,要添些什么样的?” 陆氏笑得无比自然,“就照着明云明璐院子安排吧,先添两个聪明伶俐的近身伺候,再安排两个粗使的,做做洒扫之类的杂活儿。对了,我院里的唐嬷嬷现如今正闲着,不如一并派去,她性情不错也有经验,又熟知咱们府里的情形,有她在旁边相帮,明珠定能很快熟悉起来的。如此五个人,也就差不多了,原来那两个既然笨手笨脚,原撤回去做杂活算了。” 晏楚听了,眉间微微一凝,却听老太太点头道,“唐嬷嬷倒是不错,从前就教导明云明璐姐妹俩规矩,我瞧着这安排挺好的。” 陆氏心间一定,便要应下,却听晏楚插话道,“依我看,原先两个丫头还不错,人前知道护着主子,再说已经伺候了明珠几日,也熟悉一些了,还是先不换了。” 精明如晏相爷,如何看不出,陆氏这是打算把望月居全换成她自己的人? 当初若不是她插手,芸娘也不会带着孩子离开晏家,所以后来每当回想起来,晏楚除过后悔自己那时的懦弱,更加痛恨陆氏的阴毒。现如今既看穿了她的打算,如何还能再叫她得逞? 而眼下听他这样说,陆氏果然一顿,却转瞬就恢复如常,笑道,“也好,就照夫君所说,留下那两个丫头吧,左右有唐嬷嬷在旁边教导着,总会越来越像样子的。” 晏楚便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太喜欢这个唐嬷嬷,但考虑到老太太方才的话,只好应了下来,毕竟规矩一事,真的关乎脸面,还是挺重要的。 ~~ 陆氏今次很有效率,上午才跟夫君婆母说好,午饭过后,望月居就迎来了新的成员。 还是上回的张嬷儿,领着三个人到了拂清跟前,笑呵呵的道,“明珠姑娘,相爷跟夫人觉得您院里人太少了,唯恐她们伺候不过来,特意为您多添了几个。” 说着指了指其中的两个看起来年轻些的,道,“这两个身体好,给您洒扫庭院,洗洗衣裳,做些杂活什么的正好。” 话音落下,那两个丫头立刻上前行礼,“见过姑娘。” 拂清打量那二人一眼,又看向另一个年纪大婆子,问道,“这位是?” 张嬷儿赶紧介绍道,“这位是唐嬷嬷,咱们晏府里的老人儿了,最是懂规矩,有她帮您□□下人,您定能省心不少。” 同样的,眼看张嬷儿介绍完毕,那位唐嬷嬷也往前挪了两步,弯腰跟她见礼,“奴婢见过姑娘。” 只是礼数虽然到了,但老婆子眼神里的傲气却难以掩饰,大约是觉得,向她这个乡野出身的“义女”行礼,实在有些委屈了。 拂清看在眼中,心间冷笑一下。 她其实认得这个婆子。 她生在这府里,长到四岁才离开,只是因一直随母亲被幽禁,因此从不认识府里的任何人,甚至包括自己的生父晏楚。 很简单,因为他从未出现过。 直到有一日,因她心生好奇,跑去门边偷看,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而后,这个婆子就出现了。 这婆子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们母女,目光全是锋利的怀疑,而后转头便去向自己的主子陆氏禀报,于是没过多久,陆氏也来了。 陆氏带来了管家,询问她们是谁,拂清听见管家说,她们只是看守院子的家奴,然而陆氏并不相信,便又派了这婆子去悄悄打听。 后来,或许是查到了蛛丝马迹,总之这婆子再一次出现了,却假惺惺的夸赞阿娘手艺好,并要她缝一套棉衣,说是要做给大姑娘穿。 阿娘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应下,并没日没夜的赶制那件小巧的棉衣。 然而等到棉衣终于做好,交上去没多久,却见这婆子又怒气冲冲的回来,说阿娘在棉衣里头藏了绣花针,意图谋害大姑娘,并以这个理由去找了老太太及晏楚,说要请他们做主,严惩恶毒的阿娘。 也是直到那时,已经四岁多的拂清,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她看见他紧凝着眉头,当着众人的面责问阿娘,为什么要害人,而阿娘已经被打得嘴角渗血,哭着为自己辩解,可他居然不肯相信。 直到陆氏说要将阿娘卖去青楼,这个男人才终于有所动容,开始试着缓和,只可惜陆氏不依,甚至以娘家来威胁。 而事情的最后,是晏楚终于发话,要将她们母女发卖,陆氏这才肯收场。 阿娘终于绝望,在被发卖的前夜,带着她逃走,彻底离开了晏府。 只不过一晃十几年,阿娘已不在人世,而她又回来了。 现如今晏府里近百口子人,她依然并不熟悉,只是有那么几个,却深刻在她的脑子里,这辈子都忘不了。 比如晏楚,比如陆氏。 再比如,眼前的这个婆子。 没想到陆氏竟然把这人派到了她眼前,可真是巧啊! …… 往事皆被掩在心间,此刻,拂清淡淡笑了笑,对张嬷儿道,“多谢长辈们为我操心,改日我一定去向他们道谢。” 张嬷儿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余下拂清自己面对一院子的下人们。 她先问了问那两人的姓名,得知一个□□杏,一个叫桂香,便对小霜道,“你跟她们说说吧,平时都要干什么活儿,有了她们帮忙,你今后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小霜应了声好,便要领着二人退下,可就在此时,一旁那个新来的唐嬷嬷却忽然开了口,对拂清道,“明珠姑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虽说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失礼,不过既然老夫人及夫人派奴婢前来帮着姑娘,奴婢觉得,这话还是该跟你说说的好。” 87.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陆陆续续送走宾客之后, 晏相爷又忙活了半日,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有了空,踏进颐安堂。 晏老太太也早已翘首以盼。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 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 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 没有亲眼所见,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也是心急火燎的,此时一见晏楚进来,便立刻问道, “白日里究竟怎么了, 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叹道,“的确是那个老婆子,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下人们也没留神,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今日是母亲寿辰, 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 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忙又问道, “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 “前院里还算安静, 两位殿下贵人事忙,午后便起驾了,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可仍觉得奇怪,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芸娘已经死了,他不容许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提及她,扰她的清净。 晏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原委,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查清就好了,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在府中留,你也别管陆氏拦不拦,趁早打发出去。还有,千万要盯紧了,可别叫下人们再传些什么谣言出来,生出祸端。” 晏楚一一点头应下,却又见老母不无担忧的道,“府里终归好整治,外头可该怎么办?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听见那老婆子胡言乱语,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是非,影响了你的声望啊!” 这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了,晏相爷眉宇透着些疲惫,道,“但愿不会,毕竟是个疯子,谁还能信疯子的话不成?” ~~ 望月居。 夜幕落下,天已经黑了透底。 屋子里掌了灯,叫凉凉的秋夜添了几分暖意。 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小翠一边为拂清剥着葡萄,一边不无得意的道,“太好了,经过这么一出,那老婆子铁定要被撵出去了。” 拂清笑了笑道,“今日把她引到宴厅,你的功劳最大,这葡萄不错,来,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颗剥好了的放进了小翠嘴里。 小翠一愣,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但主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嘴里,再吐出来更不像话,只好边吃边道谢,笑道,“谢谢姑娘,这葡萄真甜。” 拂清点头,“是挺甜的,一会儿也给小霜送点儿去。” 小翠又道了声谢,过后,却忍不住又道,“姑娘,她们都说那老婆子满嘴疯话不可信,可我觉得,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疯话的,今日她说得那些事情,没准真的都做过。” 拂清嗯了一声,“不错,这世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小翠很坚定的点头,继续剥着葡萄,却听她道,“不必再剥了,我吃好了,你把这些分给小霜她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拂清没有半点主子架子,好吃的常常跟众人分享,小翠初时还扭捏,后来就顺意接受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忙笑着应了声好,拎着东西退出了房门。 拂清则自己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只是思及白日里的事,一时没什么睡意。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府中越来越安静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警醒的由床上爬起,披衣下床,将房门打开,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说来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白日里那一身威严的装束,此时他换了身家长的袍子,更显得身材挺拔,模样俊秀。 见她出来,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萧钧。 拂清看着来人,神色倒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就知道,这人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他堂堂亲王,竟会半夜潜进别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今晚月色不错,并不算昏暗的光亮中,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饶有趣味的道,“殿下此时前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萧钧却不理会她的打趣,也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说完。” 拂清深吸了口气,点头叹道,“那殿下便说罢,民女洗耳恭听便是。只是如若你还是要问寒雨堂,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却见他嗯了一声,道,“先不管寒雨堂,你且随我来,有人想见一见你。” 有人要见她…… 拂清短暂一怔,很快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目光一凝,道,“如若我不想去呢?” 说话间拳头握起,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萧钧看在眼中,却轻轻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本王亲自应下的事,并不打算失言,如若你不想,那本王只好使自己的法子了。” 自己的法子? 拂清一怔,他这是打算绑了她? 眼看再说下去,恐会真的打起来,她遂转了个方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他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颇有信心的道,“放心,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拂清一噎,直瞪了他半晌,道,“殿下还真是好自信呢。” 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须赶紧启程才是,否则再拖下去,晏家人该发现你了。” 看来这是势在必得了,好在拂清也知今夜难以推脱,不过又瞪了他两眼,便果真跟着去了。 ~~ 车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依旧是上回那处古寺,茕茕孑立于夜幕之中,黑暗中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显得更加凄凉。 萧钧先行推门进去,看见和尚仍然盘坐在青灯旁,心无旁骛的转动着佛珠。 他咳了咳,道,“大师,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只见和尚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对他道,“多谢殿下一直为此事挂心。” 萧钧点了点头,看向门外,和尚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须臾,便见一年轻女子踏入门中,神色极其清冷,但那副眉眼,却还隐约透着当年的影子。 和尚一怔,眉间微凝,许久,终于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月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将他的意外与激动显露无意。 拂清却笑得无比清冷,只道,“难得,这么多年了,卫大将军居然还记得我?” 和尚面上却是久未见过的激动,仔细的凝望着她,叹道,“月儿,你长大了许多,你,很像你娘……” 话未说完,却听“脩”的一声,一柄寒芒出现在拂清手上,幸亏萧钧眼疾手快拿刀来挡,否则,那剑锋一定会没入和尚的胸膛……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又对萧钧道,“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道,“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上次还认不出他,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惊讶,笑道,“原来是明珠姑娘,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殿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88.第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公道?这二字实在有些讽刺, 陆氏却丝毫不见脸红,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竟抬脚离开了。 而她身旁,从头到尾一直未见开口的晏明云,却在迈出房门之前,特意又回头看了看拂清,满眼的疑惑。 待来人皆已离去, 房中总算清净了下来, 小霜一头雾水的来问拂清, “姑娘,那簪子先前明明是您拿着的,为什么会跑到了红莲身上?” 这个嘛……小霜不明白, 小翠却很清楚, 他们姑娘厉害着呢, 岂是晏明璐这种雕虫小技能为难了的? 但这是拂清的秘密,说好要守口如瓶的,小翠遂道, “这些都不用管了, 你只要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叫活该。” 的确是活该!小霜使劲点头, 深以为然。 拂清却不甚在意, 重新又坐回了镜前, 道,“小翠,继续梳啊,我还没学会呢。” 小翠一愣,只好又走过来拿起了梳子,一边梳一边道,“您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二姑娘还没跟您道歉呢!” 拂清扯了扯嘴角,笑道,“你觉得她会跟我道歉吗?” 小翠愤愤道,“可也不能就这样完了啊,她今次实在太过分了,还有夫人,明显在偏袒她!” 拂清点了点头,“你既知道她在偏袒,还指望那丫头今日能给我道歉?白费那力气做什么?” 小翠十分生气,道,“真是气人,今日若是相爷在家,兴许会治一治二姑娘的。” 这个时辰,晏相爷早已上朝去了,根本不在家,否则刚才那般动静,怎么会引不了他来? 小翠可看的出来,晏丞相如今很重视拂清,应当不会叫她白受委屈,只可惜晏明璐太会挑时间,偏趁着晏楚不在家的时候生事。 拂清却云淡风轻的道,“等他回来,未必不会治她啊?” 总之,以她对这位“义父”的观察,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 晏楚因公离京四月,今日重返朝会,有许多要事需向天子奏禀,因此今日早朝的时间不免长了些。 及至巳初,诸事禀报完毕,皇帝退朝,文武群臣才纷纷走出听政殿。 晏楚久未现身,今次治水又取得了不小的政绩,颇得天子赞赏,此时散了朝,同僚们也纷纷来到近前,向他道贺。 正说着话,忽见一头戴金冠,身穿蟒袍的青年走了过来,面如冠玉,雍容闲雅。 众人忙行礼,纷纷唤道,“安王殿下。” 此乃当朝二皇子,安王萧瑀。 萧瑀将晏楚虚扶一把,笑的十分和善,道,“晏相在外奔波四月,着实辛苦,好在此番多有成效,为我朝立了大功,下次如有机会,本王定要以身作则,效仿晏相,为陛下分忧,到时还请晏相多多赐教才是。” 安王乃皇后嫡子,本就血统高贵,朝中又多人拥戴,这样一番言辞,既展示了他的谦逊,又十分明显的透露出示好之意。 毕竟晏楚乃皇帝心腹,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安王的实力可就又上升了一筹。 只是晏楚却表现得十分谨慎,躬身答说,“殿下言重,臣十分惭愧,为国尽力乃是臣子的本分,臣不该居功。殿下有此决心,乃是万民之福,陛下若知道一定十分欣慰。” 越是分量重的人,越不好拉拢,安王深知这个道理,耐下性子,进一步道,“听闻下月乃贵府老夫人寿辰,老夫人教养出晏相这般人才,亦为国家立下大功,本王打算亲自上门拜贺,不知晏相意下如何?” 堂堂亲王,愿意登门给老母贺寿,晏楚岂有拒绝之理?忙躬身道谢,“这是臣全家之荣幸,臣一定携全家恭迎殿下。” 安王笑的光风霁月,拍了拍晏楚的肩膀,道,“那便说定了,晏相倒时可别忘了留个位子给本王啊!” 晏楚赶忙应了声是。 安王很满意,点了点头,便率先往前走了,还有不少官员匆忙跟上。 自打安王封王上朝,这便已是常态了,晏楚见惯不怪,正欲抬步继续走,目光无意一瞥,又瞧见了一位身穿蟒袍头戴金冠的青年,同样的仪表非凡。 只是如若与他对视,便会看到他的瞳孔周边渗透着淡淡的金色,使得一双眼眸殊美异常,偏眉宇之间又带着一丝清冷,仿若谪仙降世,不容忽视。 这便是皇长子,宁王萧钧。 传闻宁王生母乃是一名异族女子,故而他的眼眸会与常人有所不同,不过他乃皇长子,又由皇后亲自抚养,天资卓然,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同样不可小觑。 此时,其身后也跟了几人,却以武将为主,几人边走边谈,似乎在说边关换防之事。 晏楚眉间一动,快走几步追了过去,唤道,“宁王殿下。” 宁王回头,瞧见是他,停下步履问道,“晏相有事?” 晏楚躬身道,“昨日臣入宫拜见陛下,隐约听陛下提及一件心事,传言当年的卫离将军,珍藏着一部兵法,乃行军秘籍,陛下一直想得,却无奈卫将军遁世,无处觅得踪迹。不知殿下可曾听闻此事?” 话出口,只见眼前人眉间似微有一凝,却摇了摇头,道,“本王尚未听说过此事。不过多谢晏相提醒,他日若本王有卫离的消息,一定想办法替父皇解忧。” 晏楚垂首道,“是,那就不打扰殿下了,臣告退。” 宁王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四周无人,身旁的副将程志想了想,悄声道,“殿下,晏楚这是在向您示好啊,您若能拿到那兵书献给陛下,岂不是更得圣心?” 却见宁王笑了一下,淡淡道“哪里那么容易?” 卫离若愿意把兵书献出,就不会轻易遁世了。 程志不死心,进一步谏言,“您与卫将军毕竟关系匪浅,或许可以试一试的。” 宁王不置可否,只抬眼望了望天边的云,叹道,“转眼又是秋天了。” 算来已是许久未见,或许,他该去拜会一下老朋友了? ~~ 巳时将近,晏相爷终于回到家中。 初秋时分,早晚虽凉,中午前后还是有些热,进了家门,他先洗漱更衣,换下上朝的官服, 收拾完毕,管家连江便亲自送了清茶进屋。 连管家原是想禀报一下老太太寿辰的准备事项,谁料晏相爷喝过一口,却径直问道,“今日府里怎么样?大姑娘待得可还习惯吗?” 从前府里人称“大姑娘”,指的都是晏明云,可现下晏相爷这样问,自然不是在问从前的大姑娘了,而是昨日才到府的“义女”晏明珠。 晏楚原是随后一问,不过一早上,能生出什么事来,哪知这话音落下,却见管家神色一僵,答说,“府里一切都好,就是方才三姑娘跟大姑娘闹了些误会……” “嗯?” 他立时凝起眉来,问道,“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得不说下去了,连管家乃晏相爷的心腹,深知相爷脾性,自是不敢有什么偏袒,便将今早之事给交代了一遍,话末为了缓和,还特意道,“闹了半天,原是二姑娘误会了,东西是她自己房里的人拿的,好在明珠姑娘宽宏大量,并未多计较……” 哪知话未说完,却听砰地一声,满是热茶的茶盏被一下拍到了桌上,连管家吓了一跳,忙抬眼看去,只见晏相爷眉间拧成了川字,怒问道,“要赶明珠走?这种话果真是明璐所说?” 这一看就是动了大怒了,连管家不敢隐瞒,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三姑娘说的,但,因有误会,三姑娘也是一时情急,相爷千万别生气……” 这还怎么能不生气,晏楚当即就道,“把她给我叫过来!”语声中的怒气已经遮挡不住了。 连管家再不敢劝,赶忙应了声是,要去后院叫人,哪知还没出房门,又听他道,“罢,叫她去夫人房里,我亲自过去!” 看样子,这是要连夫人也一起问责了?连管家遂又道了是,赶紧出了房门,去后院吩咐了。 不一会儿,后院陆氏所在的兰庭中,人便聚了个齐整。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又对萧钧道,“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道,“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上次还认不出他,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惊讶,笑道,“原来是明珠姑娘,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殿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89.第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晏老太太也早已翘首以盼。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 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 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 没有亲眼所见,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 也是心急火燎的, 此时一见晏楚进来, 便立刻问道,“白日里究竟怎么了, 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叹道,“的确是那个老婆子,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 下人们也没留神, 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今日是母亲寿辰, 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忙又问道,“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 “前院里还算安静,两位殿下贵人事忙,午后便起驾了, 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 可仍觉得奇怪, 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芸娘已经死了,他不容许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提及她,扰她的清净。 晏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原委,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查清就好了,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在府中留,你也别管陆氏拦不拦,趁早打发出去。还有,千万要盯紧了,可别叫下人们再传些什么谣言出来,生出祸端。” 晏楚一一点头应下,却又见老母不无担忧的道,“府里终归好整治,外头可该怎么办?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听见那老婆子胡言乱语,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是非,影响了你的声望啊!” 这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了,晏相爷眉宇透着些疲惫,道,“但愿不会,毕竟是个疯子,谁还能信疯子的话不成?” ~~ 望月居。 夜幕落下,天已经黑了透底。 屋子里掌了灯,叫凉凉的秋夜添了几分暖意。 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小翠一边为拂清剥着葡萄,一边不无得意的道,“太好了,经过这么一出,那老婆子铁定要被撵出去了。” 拂清笑了笑道,“今日把她引到宴厅,你的功劳最大,这葡萄不错,来,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颗剥好了的放进了小翠嘴里。 小翠一愣,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但主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嘴里,再吐出来更不像话,只好边吃边道谢,笑道,“谢谢姑娘,这葡萄真甜。” 拂清点头,“是挺甜的,一会儿也给小霜送点儿去。” 小翠又道了声谢,过后,却忍不住又道,“姑娘,她们都说那老婆子满嘴疯话不可信,可我觉得,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疯话的,今日她说得那些事情,没准真的都做过。” 拂清嗯了一声,“不错,这世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小翠很坚定的点头,继续剥着葡萄,却听她道,“不必再剥了,我吃好了,你把这些分给小霜她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拂清没有半点主子架子,好吃的常常跟众人分享,小翠初时还扭捏,后来就顺意接受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忙笑着应了声好,拎着东西退出了房门。 拂清则自己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只是思及白日里的事,一时没什么睡意。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府中越来越安静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警醒的由床上爬起,披衣下床,将房门打开,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说来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白日里那一身威严的装束,此时他换了身家长的袍子,更显得身材挺拔,模样俊秀。 见她出来,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萧钧。 拂清看着来人,神色倒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就知道,这人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他堂堂亲王,竟会半夜潜进别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今晚月色不错,并不算昏暗的光亮中,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饶有趣味的道,“殿下此时前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萧钧却不理会她的打趣,也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说完。” 拂清深吸了口气,点头叹道,“那殿下便说罢,民女洗耳恭听便是。只是如若你还是要问寒雨堂,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却见他嗯了一声,道,“先不管寒雨堂,你且随我来,有人想见一见你。” 有人要见她…… 拂清短暂一怔,很快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目光一凝,道,“如若我不想去呢?” 说话间拳头握起,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萧钧看在眼中,却轻轻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本王亲自应下的事,并不打算失言,如若你不想,那本王只好使自己的法子了。” 自己的法子? 拂清一怔,他这是打算绑了她? 眼看再说下去,恐会真的打起来,她遂转了个方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他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颇有信心的道,“放心,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拂清一噎,直瞪了他半晌,道,“殿下还真是好自信呢。” 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须赶紧启程才是,否则再拖下去,晏家人该发现你了。” 看来这是势在必得了,好在拂清也知今夜难以推脱,不过又瞪了他两眼,便果真跟着去了。 ~~ 车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依旧是上回那处古寺,茕茕孑立于夜幕之中,黑暗中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显得更加凄凉。 萧钧先行推门进去,看见和尚仍然盘坐在青灯旁,心无旁骛的转动着佛珠。 他咳了咳,道,“大师,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只见和尚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对他道,“多谢殿下一直为此事挂心。” 萧钧点了点头,看向门外,和尚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须臾,便见一年轻女子踏入门中,神色极其清冷,但那副眉眼,却还隐约透着当年的影子。 和尚一怔,眉间微凝,许久,终于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月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将他的意外与激动显露无意。 拂清却笑得无比清冷,只道,“难得,这么多年了,卫大将军居然还记得我?” 和尚面上却是久未见过的激动,仔细的凝望着她,叹道,“月儿,你长大了许多,你,很像你娘……” 话未说完,却听“脩”的一声,一柄寒芒出现在拂清手上,幸亏萧钧眼疾手快拿刀来挡,否则,那剑锋一定会没入和尚的胸膛…… 不过并没有多留,待坐够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他不像萧瑀,如果心中不喜,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热络的样子。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皇后同身边人冷声叹道,“瞧见没,终归是养不熟的,根本叫人亲近不起来,无论何时都冷冷的,好像本宫欠他的一样!” 心腹于嬷嬷忙劝道,“娘娘说的是,大殿下自然不能同咱们二殿下相较,瞧瞧二殿下,持重端方,朝廷内外无人不夸赞他君子之风。” 提起亲生的儿子,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都是极要紧的,足见陛下的看重,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趁着时间充裕,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每回见了奴婢,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90.第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  然而世间总是存着意外, 二人不仅有了牵扯,还有了孩子,当然, 那时为了晏家的名声, 此事一直被掩盖着,后来,随着芸娘带着孩子离开,更加无人知晓了。 但现在,原以为已经解除了的危机陡然回到眼前, 晏老太太又是个极度重视脸面名声的,自然着急。 若非怕惊动下人们, 老太太恨不得跳起来, 晏楚却只是淡淡的道, “我既把她带了回来, 自然已经安排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外头本来也没人知道,只要您不重提, 能生出什么风波?” “你……” 老太太一噎,顿了顿, 又道, “我不重提, 那还有明云她娘呢!陆氏可不是没见过芸娘, 你就不怕她瞧出来?” 晏丞相却又笑了, 道,“她瞧出来又如何?陆家早已今非昔比,她也已经是晏家的人,若是惹出事儿来,我落不着好,她又能得什么好处?再说,之所以造成今日的局面,她难道没有干系吗?” “这……” 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的,过了这么多年,世道已经变了,昔日他们努力攀附的陆家,而今早已被远远甩在了后头,儿子在朝中炙手可热,成为宣德帝最为倚重的大臣,也不再如从前那般对自己唯命是从了…… 老太太正有些悲凉,偏又听晏楚道,“您年纪大了,好好颐养天年便是,犯不着操那么多心,凡事自有儿子顶着,您先歇一歇,我也回去换件衣裳,等会儿带她来见您。” 说来说去,也毕竟是晏家的血脉,晏老太太虽然忧心,终于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 望月居。 洗过的头发晾干了,身上也换了晏府准备的新衣,拂清立在镜前,瞧着里头的自己。 鹅黄色缎面斜襟袄子,搭配绣兰叶月白马面裙,长发绾成百合髻,上别南珠钗,镜中佳人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这本是常见的富家小姐们的装扮,只是对于她来说,还有些不太习惯,一旁的小翠却忍不住连连称赞,“姑娘这样打扮真好看,一点儿也不比那两位小姐差,哪天若有机会崭露头角,一定能惊艳京城。” 惊艳京城? 拂清被逗得一笑,摇头叹道,“算了,这可不是我的路子,还是留着叫别人惊艳去吧。” 虽是玩笑话,小翠听罢却忍不住好奇起来,试着问道,“姑娘今次为什么要来丞相府啊?” 毕竟在她看来,拂清可不是缺衣少食,不得不攀附富贵之人。 没等拂清开口,忽听见外头有人在问小霜,“你们姑娘可在?” 小霜老老实实的答了声在,屋里的主仆俩已经抬脚出来了,那问话的丫鬟看见拂清,不由得愣了一下,醒过神后赶紧福了福礼,道,“明珠姑娘,相爷请您去老夫人跟前,他跟夫人,还有另两位姑娘公子,都在那儿等您。” 该来的迟早要来,拂清道了声,“知道了。”便跟着来人出了院门。 前头有人引路,身边还有小翠相陪,在诺大的后院里走了好一阵,终于到了老夫人所在的颐安堂。 说来她也降生在这府中,又度过了生命最初的那几年,但一路走来的那些景色,竟是那样陌生。 原因无他,只因那时的娘亲与她,一直是被幽禁的。 所以尽管只隔着一道上了锁的门板,可这后院里的繁华,从来不属于她们。 一如今日一样。 …… ~~ 晏家现如今总共六口人,这是来之前拂清便已经知晓的。 而此时,六口人全部到齐,皆在老太太房中等着她。 进门时有丫鬟通报,是以当她踏进房中,便见所有人都齐齐投来了目光。 她稍稍一顿,向晏楚行礼,晏楚客气了几句,便向众人介绍起她来,当然,用的还是对外得那套说辞。 “这就是在江南救我的那位姑娘,我见她孤苦无依,年纪又同明云差不多,就认做了义女,带回府中来,她对我有救命之恩,从今往后,还望大家能多加照拂。” 语气听来恳切,彰示着晏相爷宽厚仁慈的胸襟,但拂清心间却在冷笑,时隔多年后,纵然终于有了愧疚与补偿之心,但她能从晏楚这里得到的,依然只是个“义女”而已。 所以血缘这种东西,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自然,对于钟鸣鼎食的人家来说,什么都抵不过面子。 晏楚话音落下,晏老太太当即就将她唤至身边仔细打量,又叫人拿出一对儿成色极好的玉镯儿,亲自挂到了她的手上,态度之亲切,哪里还有方才甫一得知真相时,要将人赶走的决绝? 丞相夫人陆氏也紧随其后的送了礼物,还十分亲和的问她的生辰,得知她比长女大一岁,立刻朝一旁立着的姐弟三人招手,叫他们唤姐姐,殷切的态度立时得来了晏相爷颇为赞许的目光。 晏家姐弟遵从母亲旨令,也纷纷上前来唤姐姐,此时,拂清才终于见到这些手足的真容——晏家长女晏明云,次女晏明璐,还有唯一的儿子,十二岁的晏明泽。 与她不同,他们都是晏家正统的孩子,上得了族谱见得了人的,骨子里都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尽管口中乖顺的唤着姐姐,眼眸中却全是警惕与戒备。 不过拂清并不在乎这些,心间冷笑一下,装作看不出,点头一一应了下来。 至此,亲也算认完了,眼见一家人和和美美,晏相爷很满意,又叫众人移步宴厅,吃了一顿团圆饭。 ~~ 吃罢晚饭,天已经黑了透底,一眼望去,诺大的宰相府灯火辉映。 该说的饭前都已经交代了,时候不早,众人便各自回了房中,晏相夫妇俩也回了自己的主院兰庭居。 陆氏其实满怀心事,待入到房中,却装作随意般问道,“没料到明珠竟是如此瘦弱的姑娘,当初看到你信中所写,我还以为她挺强壮呢,可瞧这身板儿,怎么会有力气拉得住你?” 晏楚闻言,似笑非笑道,“夫人这话,是在怀疑我所言吗?当日之事,在场官员乡民皆可作证,夫人若是不信,尽管去问在场的人。” 眼看这话中已有了薄薄怒意,陆氏一噎,忙和缓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哪里会不信你?对了,她们准备了热水,你一路劳顿,要不要去沐浴一番?” 晏楚也没再说什么,点头嗯了一声,起身去了净房。 此次他远赴江南治水,初夏时出门,入了秋才归,夫妻二人这一别也近四个月了。 陆氏虽已不再年轻,也算徐娘半老,此时耳听得夫君沐浴时的哗哗水声,心间不由得升起几分期待,忙也去洗漱更衣,预备着等会能夫妻合鸣一番。 哪知待晏楚出来,竟无视她的精心装扮,只道,“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要去书房,夫人先睡吧,不必等我。” 语罢便径直出了房门,只留下了一脸惊诧的陆氏,兀自呆愣在那儿。 没过多久,又有人推门而进,陆氏顿时重又升起希望,抬眼看去,却见是自己的陪嫁张嬷儿,失望之余,重又耷拉下了脸来。 张嬷儿一愣,问道,“夫人,相爷怎么又出去了?” 陆氏冷笑了一声,“跟我吊脸子呢!你说说,我这当妻子的,关心他一下不是人之常情?他若是光明正大,又有什么问不得的!” 这女人上了年纪,就爱猜忌,尤其陆氏这一类,表面看起来光鲜,实则夫妻关系极为平淡的,更是严重。 哪怕晏相爷并不好女色,就连唯一的妾室——晏明泽的生母杨氏也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可这疑心病一旦泛起来,轻易消不下去。 张嬷儿很清楚这一点,忙劝道,“夫人莫要多心,相爷受皇上器重,自然要忙碌些。” 陆氏却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今日那些下人们的闲话她又不会是没听见,这好端端的,晏楚非要认个义女回家,实在太可疑了。 张嬷儿眼见她眉间仍然不展,想了想,只好另起话题道,“对了夫人,奴婢前两天听人说,长公主今年要来咱们府上为老夫人贺寿呢,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提起此事,果然见陆氏眼睛一亮,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样的大事,岂敢随意玩笑?” 张嬷儿顺势奉承起来,“那可太好了!长公主是陛下的亲胞妹,最得圣上信任。今次可是大好的机会,大姑娘品貌没得挑,一定能入长公主的眼,若有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到时候您没准儿要犯愁,该选大殿下还是二殿下做女婿了……” 陆氏却叹道,“你净捡那好听的哄我,人家可是凤子龙孙,哪儿能轮到我选,但有一个能瞧上咱们明云,我就烧高香了。” 91.第九十一章 其实正如萧钧所想, 师父是拂清现如今最为紧要的人, 她此番决定留在他身边, 一是违背了下山时的承诺,二来, 又违反了当初不掺和朝廷之事的承诺, 这数罪并举,师父大约不会轻易答应她。 但她当然明白萧钧的不同, 还抱着希望,如若师父见到他,或许会松动的。 而现在,两人就此说好,她的心间终于踏实了一些。 收回思绪, 再瞥瞥窗外,隐约能瞧见雪片已经越来越大, 地上也已经积了一层白。 想必时间也该是不早了,她便咳了咳, 问他道,“我的事已经说完了, 你如果没什么话, 不如早点回去歇着吧。” 这话一出, 却见他挑起了眉来, 道, “就这么着急赶我走?你都不守岁的吗?咱们一起守岁吧。” 却见她打了个哈欠, 道, “对不住了,我没那种习惯。” 从前跟师父在一起,每日都是千篇一律的读经练剑,就算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年节,也不过是在饭食上稍微丰富了些,除此之外,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师父是修道之人,与凡夫俗子们必定不同,所以亲手养大的她,也没有俗世的这些讲究。 谁料当她话音落下,他却不依不饶的道,“那从现在开始培养也不迟啊。”还带着一脸的笑意。 她无奈,只好很是直白的道,“我困了,可能撑不了多久就会睡着。” 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点头道,“那你就去睡吧,我在旁边守着。” 这般油盐不进又厚脸皮,终于叫拂清耐心耗尽,一下瞪起了眼来,却见他一脸惨淡的装可怜道,“阿冬都有他爹作伴,你却要赶我走,大过年的,一个人冷冷清清多没意思。” “没意思?” 拂清挑眉哼笑,“那你从前一个人在王府里过了那么多个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若论斗嘴,他似乎也沾不上什么便宜,闻言一噎,只得服软道,“那时怎么能与现在相比?我有了你,自然想时时与你待在一处。” 得,这么肉麻的情话,都说出口了。 拂清毕竟也不是什么冷硬心肠,闻言叹了口气,只好应道,“那好吧,如果你真那么想呆在这里,那就随你吧,不过我是真的困了,不能陪你的。” 终于取得了初阶段的胜利,萧钧闻言心间暗喜,点头应了声好,便眼看着她洗漱一番,钻进被窝里睡了。 咳咳,再打上次庆功宴过后,她在他面前,的确是放得开了许多。 外头偶然一两声的爆竹,并不影响睡眠,拂清忙活了一天,此时睡意是真的上来了,再也管不了许多,闭眼入了梦。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忽然挤上来一个人,不仅钻进了她的被子里,还伸手,将她从背后拥住了。 这叫她一下惊醒,忙阻道,“不要乱来,小心会有孕的。” 却听他笑了一下,在她耳后道,“那不正好?我正想要孩子呢。” 她却哼了一声,用刚醒来的鼻音道,“你想得美,你我尚未成婚,谁要给你生孩子!” 他却埋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一口,终于认真道,“我知道,别担心,我只是想抱抱你。” 拂清其实还困着,此时见他果然没有进一步动作,便也没再说什么,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而身后的人呼吸渐渐绵长,似乎也睡着了。 而城中,依旧有人在老老实实的守岁,一夜爆竹声远远近近,房中,两人倒是睡得香甜。 ~~ 第二日醒来,便到了新岁。 这凉州虽然偏远,但毕竟还是有些当地官员,今年萧钧在此,他们的首要任务,自然是来跟他拜年,其中更有甚者,还是打别的州县赶来专程来向他拜贺新年,为了能尽早到达,连年夜饭都是在路上吃的。 萧钧虽然不喜这些官僚作风,但总要给他们些面子,于是接下来的几日,一直是在会见宾客之中。 等他忙完,年节的休沐也就结束了,他仍如战前一样,操练驻兵,安排边境防守,也算是忙中有序。 就这般一日一日的过去,转眼间,便到了上元节。 这日,他特意给自己放了个假。 他记得拂清说过自己小时候喜欢看花灯,所以白日里就提出来,入夜之后,要带她去看灯。 凉州百姓们的上元节,也会摆花灯,且相较于京城,这花灯的轧制方式,更具西北特色。 近来没有大事,拂清也显得兴致浓厚,一口就应了下来,还笑道,“阿毛应该没看过灯,把他也一起叫上吧!” 萧钧微微一顿,原是想与她两人独处的…… 不过也是难得见她有兴致如此浓厚的时候,他不好拒绝,便一并应了下来,“那你们二人准备准备,街上大约会冷,多穿些衣裳,咱们天黑就出发。” 拂清点了点头,高高兴兴的去通知小少年了。 入夜之后,三人便一同上了大街。 ——其实小少年得知又是要与王爷同游,原想拒绝的,但无奈姐姐执意要带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一趟夜游还是相当好玩儿的,小少年被困于公主府马房十二年,直到此时,才终于体会到,原来没有拘束的民间,是如此多姿多彩,怪道姐姐小时候,最喜欢过上元节了。 三人游逛一番,各自买了几盏自己生肖的花灯,走着走着肚子饿了,还坐在路边摊档上喝了几碗热馄饨。 谁料玩的正高兴的时候,却忽见有府中侍卫来到了面前,对萧钧禀报称,“王爷,京中有圣旨到。” 圣旨? 拂清姐弟俩闻言,皆是一愣。 但萧钧似乎并没有多意外,只颔首道,“知道了。” 又对姐弟二人说,“今晚只能先到此了,我们回去吧。” 姐弟俩应是,随他又回了府中。 而待到府中,见到那京城发来的信件,他才终于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果然,是父皇以三月的万寿节为名,召他回京了。 闻此消息,宦官安泽,长史孙进以及其余几位副将皆松了口气。 众人都明白,毕竟血浓于水父子连心,时间已经这么久了,再加之王爷打了大胜仗,宣和帝的气早就消了,今次虽打着万寿节的幌子,这但绝大可能王爷此次回去,就不必再回来了。 而萧钧,因为心里早有数,所以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只是问拂清道,“准备好了么?我们要回去了。” 拂清向来无所畏惧,尤其又下定了决心要陪他一起,遂点头笑道,“当然。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他想了想,说,“父皇的寿辰在三月中,现如今还有两个月,时间充裕,只要不误了万寿节,什么时候都好。” 她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那不妨早些出发吧,没准儿,中途我可以带你回一趟九云山。” 92.第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这可不得了, 他忙道, “请殿下明鉴, 臣府中并无什么异常。”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又道, “并非本王大惊小怪, 近来各地人心惶惶,晏相又是朝廷栋梁, 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但宁王, 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 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 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 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 并奉以热茶点心, 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 原不想这么麻烦, 但见他坚持, 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 查找起来没那么快,二人坐下不久,却又有人至,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既然知道了缘由,再杵下去可就失礼了,左右目的也已经达到,陆氏便知趣的领着晏明云向萧钧告辞,原回了后院。 谁料二人才走,却有侍卫上前道,“殿下,别处都已经查探过,只有一个院子被侍女拦着门,不准属下等进入。” “哦?” 萧钧顿了顿,转眼看向晏楚,却见晏相爷也是一顿,立时道,“大约是下人不识殿下亲兵,还是容臣亲自去看看吧。”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本王可否一道前去?” 他一旦开口,哪有别人回绝的余地,晏楚只好应下,领着人去了后院。 待走了一阵,晏楚才知,侍卫们所说的地方竟是望月居。 此时远远地瞧见一堆人被挡在门外,萧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在里面居住?” 晏楚忙道,“此乃臣的义女居住之地。” “义女?” 萧钧仿佛来了兴趣,问道,“晏相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认义女了?” 晏楚只得将对外人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道是他在江南治水时遇险,幸得此女相救,为保救命之恩,索性将其带会京中亲自抚养。 话末,为了避免萧钧起疑,他又特意道,“她昨日才到京中,还尚未出过家门,殿下请放心,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萧钧却一时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却见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横眉冷对门外的宁王亲卫,哼道,“这大半夜的要来翻查姑娘的院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还懂不懂规矩?” 宁王虽有些性冷,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恶霸,手下的亲卫行事也颇有规矩,因此虽是在搜查,但并未胡来,眼见这两个小丫鬟拦,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硬闯,就这般僵持了起来。 晏楚匆匆而至,见此情景,立时呵斥道,“大胆,此乃宁王殿下的亲卫,正奉殿下之命查找刺客,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小翠与小霜一顿,只好规规矩矩的给晏楚行礼,“见过相爷。”却仍顾虑道,“可是相爷,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叫他们进去,不太好吧……” 晏相爷抬了抬手,“今夜乃是有要事,去叫明珠起来吧。” 事情到此,小霜便不知怎么办了,只好傻傻的去看小翠,小翠此时也傻了,这宁王早不来晚不来,偏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来,现在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把拂清给变出来? 小翠眼看就要急疯,就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房门忽然被从里打开了。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女子由内迈出,还带着满脸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倦色,来到近前,犹疑又胆怯的问晏楚,“义父,这是怎么了?” 小翠一怔,心间大石落地,老天,原来姑娘早就回来了。 这模样,与刚才自作聪明的明云截然不同,晏楚不由自主的缓声下来,道,“没什么,这位是宁王殿下,今夜可能有刺客混入府中,殿下派人来追查。” 拂清假意一惊,“刺客?难道刺客进了这里?那,那该怎么办?” 言语之间完全不知道要向萧钧行礼的样子。 晏楚忙安抚道,“有这么多人在,无需害怕,快,先来见过殿下。” 拂清仿佛这才注意到义父身边还有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挪步子,垂首行了个侧身礼,“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动作甚至还有些僵硬,这姿态,可跟方才“落落大方”的晏明云截然不同。 晏楚忙跟萧钧解释,“殿下,这便是臣的义女,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骤然来京,尚有些不太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萧钧道了声无妨,目光却直直的看向了拂清,微微凝着眉,目光满含探究,毫不避讳。 而拂清假装惶恐,赶紧垂下头来, 虽然装束不同,但这单薄的身形却颇有些相似,萧钧明白,声音是可以伪装的,所以尽管这女子的声音与方才那女刺客并不相像,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脱去嫌疑。 方才短暂的交手之中,那女子黑纱遮面,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因此他唯一看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只是现在,面前人始终低着头,叫他不能看清,他遂开口道,“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愣,什么,宁王叫明珠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来查刺客,还是看美人儿的…… 而他面前的姑娘却仿似没听懂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钧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抬起头来。”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面前的姑娘明眼可见的一颤,而后终于缓缓抬起脸来。 小巧的下巴,略显削瘦的面庞,一双杏眼清澈,樱唇淡淡,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点浅浅齿痕,仿佛才用牙咬过,很恰如其分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庞,加上她的略含无助的神情,堪称楚楚动人,尤其因为才睡醒,来不及仔细整理,鬓边还残留着些许随风,凉风一吹,仿佛直吹到了人的心间,直教我见犹怜。 众人悄悄惊艳,就连萧钧,心间也忍不住一顿。 这女子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弱,与方才狠辣的刺客明显不同。 那么,究竟是不是…… 他稍一晃神,面前的姑娘已经再度垂下头来,他眉间一凝,这才意识到,似乎还是不能断定,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他喉头滚了滚,正欲再度发号施令,却听一旁的晏楚开口道,“殿下,现在人已经出来,可叫您的亲卫进去搜查了。” 萧钧一顿,抬了抬手,示意亲卫们去搜查,目光却仍忍不住的在拂清身上游移。 只是没过多久,却见有侍卫来报,“殿下,发现寒雨堂的踪迹,往北面去了。” 他一怔,正逢近卫们搜完望月居,来复命说没有可疑之处,遂立刻发话道,“去追。” 侍卫们齐齐应是,随即往发现寒雨堂的北面去了。 到此,丞相府便算是查清楚了,萧钧咳了咳,同晏楚道,“今夜扰到府上,十分抱歉,不过既然京城已有危险,晏相日后一定要加紧防范才是。” 尽管陪着白折腾了大半夜,但晏楚可不敢有什么微词,忙道谢,“谢殿下关怀,臣一定注意。” 93.第九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萧钧眉间微顿, 下意识的松了手。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 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 又对萧钧道, “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 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 特意看向拂清, 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道, “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上次还认不出他,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 似乎还有些惊讶, 笑道, “原来是明珠姑娘, 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 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 “殿下过奖了, 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 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这是怎么回事? 听动静可是不小,难道有人酒后闹事不成? 可后花园中都是女宾参宴,女子们饮酒,又能喝成什么样呢? 兄弟二人顿时面露诧异,而一旁的拂清却是心间一定。 时候不早不晚,来的正好。 ~~ 晏府,后花园。 原本祥和的园中毫无征兆的就乱了起来,若仔细寻去,便会看见一老妇,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没头没脑的在宴间冲撞,口中还不住的呼喊着,“有鬼,有鬼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鬼…… 其实光她这副样子,就已经很像鬼了。 眼见她见人就扯着不放,女宾们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要从席间逃离,有来不及跑开的姑娘,不幸被这老妇抓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陆氏陪着萧怡容,以及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坐在宴厅上首,原本有说有笑正和谐,耳听嘈乱之声,也是一愣,待看清状况,登时变了脸色,赶紧吩咐周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人抓住!” 侍宴的都是些丫鬟,闻言纷纷应是,赶紧上前阻拦,却未料想那老妇的的力气竟极大,一连将十余名丫鬟推开,绕过席间那一张张的桌椅,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宴厅中间,只扑向了陆氏跟前。 见此情景,与陆氏同桌的贵妇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赶忙起身躲避,陆氏也吓得魂飞了一半,一边躲着一边竭力唤道,“来人,来人……” 话未说完,那疯老妇却已经开了口,呼喊道,“夫人救命,快救救老奴啊,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老是缠着老奴,鲜血淋漓的,非要老奴偿命,夫人您可要救救我啊,老奴当初可都是为了您啊……” 熟系的声音入耳,陆氏一顿,这才辨出,这居然是唐嬷嬷。 “唐嬷嬷……” 她又惊又怒,道,“你不是在养病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快回去!” 哪知平日最是听话的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半分,忽然间眼珠一瞪,将她一推,冲着空气胡乱挥手,喊叫起来…… “走开,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你这贱奴本来就不配待在相爷身边,快走开,莫要缠着我,芸娘你快走开……” 芸娘…… 听清她说的什么,陆氏顿时脑间轰然一声,忙又去吩咐丫鬟们,“她疯了,快把她弄出去!” 丫鬟们只得再度上前,却又被疯癫的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而方才祥和的宴间,一时间慌乱至极。 所幸没过多久,闻讯的管家终于带了人来,男子的力气总算大些,几个小厮一起上前,将这老婆子手脚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总算将人给制住,又冲陆氏及宾客们连连请罪赔礼,将人带走了。 此时宴间总算安静了下来,陆氏顾不得旁的,赶紧来到萧怡容面前赔罪道,“臣妇管教下人无方,叫长公主受惊了。” 方才那老婆子离得如此之近,萧怡容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扶了扶头上的珠花,不无嗔怒的道,“宰相府里怎么会有这等疯子?” 陆氏汗颜,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这原是臣妇院里的嬷嬷,前几日生了病,臣妇念她年老,就留在后院诊治,谁料想她竟会生出这样的祸事,臣妇管教无方,叫长公主及诸位宾客受惊了。” 众人的确是受了不惊吓,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参加的宴会可不少,今日这出还是头一遭,着实狼狈。 不过好在有晏相爷的脸面撑着,谁也不好明着大发雷霆,萧怡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回头赶紧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是个祸害。” 陆氏赶紧遵是,又赶紧唤来丫鬟们整理宴间,请宾客们重新入座。 戏台子上的杂耍及时开演,美酒佳肴也重新摆上了桌,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却免不得回想方才那一幕。 萧怡容摇了两下羽扇,忽然问道,“对了晏夫人,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什么贱奴,又是怎么回事?”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方才虽然慌乱,但唐嬷嬷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 陆氏一顿,慌忙道,“长公主怕是听错了,哪有什么贱奴?人疯了,说的也都是些疯言疯语,不可信的。” 萧怡容哦了一声,未再多问,羽扇也重新摇了起来,眼神里头,却多了丝玩味,一如在场的很多人一样。 今日却有点不同,晏相爷正用着早饭,却见打老太太院里来了个丫鬟,同他禀报说,老太太有事要找他,请他过去一趟。 闻言晏相爷只好加快速度结束早饭,起身去了老母跟前。 母子俩简单问过好,老太太就直奔主题道,“听闻前夜宁王殿下去了望月居,人都到了跟前,那丫头竟然不知道行礼?” “那丫头”自然是在说拂清,晏楚知道,老太太一直瞧不上芸娘母女,尽管时隔多年,尽管孩子已经有了正经的名字,可这个做祖母的,却仍不待见她。 晏楚心间叹息一声,深知老母顽固,不会轻易改变,便不打算在此事上多费唇舌了,只道,“这是哪个多嘴的,这点事儿也来说与您听?明珠是怎么长大的,您也该能想到,芸娘死了,她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不懂那些规矩礼节也在情理之中。那夜情况特殊,殿下并未怪罪,您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话虽如此,老太太却道,“她过去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但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作为晏家的一员,怎么能还跟个野丫头似的?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她毕竟已经这么大了,难道还能在家里呆一辈子?不懂规矩,将来还不是要丢你的人?” 话虽不太好听,但问题确实摆在眼前,明珠比明云还要大一岁,婚嫁问题确实迫在眉睫了,晏楚只好应道,“我知道了,回头会想办法的。” 老太太便点了点头,恰在此时,忽听外头响起了通传声,道,“夫人来了”。 须臾,陆氏果然迈进了屋里,一见她便道,“儿媳昨夜有些不适,今早起迟了些,这会儿才过来,还请母亲不要怪罪。” 老太太懒得计较这些小事,只道,“你不舒服就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来。” 陆氏道了声谢,又转向晏楚,问道,“夫君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才进门时听见你说要想办法,却不知要想什么办法?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晏楚声音淡了些,“没什么大事,是母亲方才提到明珠,说她才刚进府,必定有诸多不懂的事情,身边却只有两个丫头伺候,据说从前还都是后院里粗使的,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了,我这才说要想办法解决一下。” 话里虽然根本没提到她,但明显是在怪陆氏办事不妥,毕竟那两个丫鬟从前都是做粗活儿的,一看便知她没有尽心。 只是纵然如此,也未见陆氏脸上又半分心虚,却听她接着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几日也正在想这件事儿呢,明珠院里的人确实有些单薄,是该给她再多安排几个了。” 话接的如此顺畅,可见陆氏是早就有所准备了,晏楚哦了一声,问道,“夫人倒是考虑的周全,只是不知,要添些什么样的?” 陆氏笑得无比自然,“就照着明云明璐院子安排吧,先添两个聪明伶俐的近身伺候,再安排两个粗使的,做做洒扫之类的杂活儿。对了,我院里的唐嬷嬷现如今正闲着,不如一并派去,她性情不错也有经验,又熟知咱们府里的情形,有她在旁边相帮,明珠定能很快熟悉起来的。如此五个人,也就差不多了,原来那两个既然笨手笨脚,原撤回去做杂活算了。” 晏楚听了,眉间微微一凝,却听老太太点头道,“唐嬷嬷倒是不错,从前就教导明云明璐姐妹俩规矩,我瞧着这安排挺好的。” 陆氏心间一定,便要应下,却听晏楚插话道,“依我看,原先两个丫头还不错,人前知道护着主子,再说已经伺候了明珠几日,也熟悉一些了,还是先不换了。” 精明如晏相爷,如何看不出,陆氏这是打算把望月居全换成她自己的人? 当初若不是她插手,芸娘也不会带着孩子离开晏家,所以后来每当回想起来,晏楚除过后悔自己那时的懦弱,更加痛恨陆氏的阴毒。现如今既看穿了她的打算,如何还能再叫她得逞? 而眼下听他这样说,陆氏果然一顿,却转瞬就恢复如常,笑道,“也好,就照夫君所说,留下那两个丫头吧,左右有唐嬷嬷在旁边教导着,总会越来越像样子的。” 94.第九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还好不是别人, 陆氏松了口气, 又嗔道, “这么晚还不睡, 来这里做什么?” 十四岁的晏明璐一脸讨好的笑, “母亲, 我那儿的玉肌霜用完了, 想过来跟您讨一点儿。” 所谓玉肌霜, 乃是以南珠为主料, 添加二十几种珍贵香料药材制成的润肤香膏,用之可令肌肤如玉, 因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秘方,加之原料极其名贵,故而只在京城贵族间流行。 然须知纵使晏府这样的高门, 也并不容易得到, 晏明璐才用完的这些,还是先前长公主作为见面礼赠予陆氏的,原也不多, 娘仨再一分, 每人能得着的就更少了。 虽说是亲母女,但这样金贵的东西, 陆氏还是难免有些心疼,不禁叹道, “你怎么用的这么快!我也不过就得了这么几罐, 都分给你跟你姐姐了, 没了。” 晏明璐就是晓得这东西不好讨,所以才亲自前来,闻言不依不饶的道,“母亲您不是还留了两罐吗?就再分女儿一点儿嘛,大不了您下回见着长公主,再问她讨一些……” “混账!” 话未说完,却引来陆氏怒斥。 今夜原就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儿,哪知晏明璐又这般胡搅蛮缠,陆氏先前的火腾一下就窜了出来。 “你才多大的人儿,整天就想着这些东西,人家长公主是想见就能见的吗,还叫为娘为你去讨东西,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滚回去睡觉,少在这儿烦我!” 说着就叫张嬷儿把人给撵了出去。 说实话,这胡搅蛮缠的事儿晏明璐从前干过不少,但甚少有今次这般待遇,这才刚张口说了两句,就招来如此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还被赶了出来,心间顿时既恼火又诧异,一边往回走,一边愤愤道,“母亲今晚怎么了?不过一点玉肌霜,用得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丫鬟红莲赶忙劝道,“夫人今夜兴许心情不好,姑娘先回去等等,没准儿过几日再来,就能要到那玉肌霜了。” 晏明璐顿了顿,“心情不好?爹刚回来,她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这……” 红莲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 就见晏明璐瞪大了眼睛,急道,“这可是真的?” 红莲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他们都在这么说……不过,相爷应该不会是这种人吧……” 晏明璐却已经皱起眉来。 想了想,哼道,“我就知道那女的路子不正,一张狐媚脸,浑身的小家子气!父亲那么大个人了,用得着她来救?果然是个有门道的!她还真有脸来登门入室,还叫我们叫她姐姐!” 晏明璐嗓门本来就大,现如今一着急,就更加刺耳了,红莲吓得心惊肉跳,差点伸手堵她的嘴,却见她忽的一跺脚,道,“不成,我可不能由着她来祸害我们家!得想个办法……” 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朝丫鬟招了招手。 红莲一愣,只得凑过去,洗耳恭听起来。 ~~ 夜色退去,晨光初现,不过卯正时分,诺大的府邸已经忙碌了起来。 望月居也不例外,小霜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勤快的,屋里头拂清正洗漱的时候,她已经洒扫起庭院来了,细竹枝绑成的扫帚刮着地面,传来哗哗的响声。 小翠捧了巾布来,伺候拂清将脸擦干,又拿了梳妆匣来要替她梳头,这些事,拂清过去本来一直亲力亲为,只奈何现如今要做大户人家的装扮,她并不熟悉,所以,只能靠小翠来帮忙了。 小翠立在她身后,瞧着镜中的她问道,“姑娘今天要梳什么发式?要不试试堕马髻?奴婢昨儿瞧见大姑娘梳了,还挺好看的,应该也适合您。” 拂清对这些向来没研究,闻言只道,“你看着办吧。” 小翠应了声好,便开始忙活起来。 二人正梳着,忽见小霜打外头跑了进来,手里捧了个物件,问拂清道,“姑娘,奴婢捡了个东西,是不是您的?” 拂清伸手接了过来,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根簪子,通体金灿灿,簪头上镶了五片红宝石,做成了梅花的形状,十分精致。 这一看就价值不菲,都不用拂清来答,小翠当即就摇了摇头,道,“咱们姑娘可没这么贵重的首饰。” 昨儿拂清到时,管家确实叫人送了些衣裳首饰来,但都是匆忙准备的,并无这么精致的东西,不过她天生丽质,无需过多珠翠,也自能出众。 小霜闻言挠了挠头,疑惑道,“不是姑娘的,那这是谁的?” 拂清问她,“你是在哪儿捡的?” 小霜老老实实的指了指门外,“在墙根下花丛里捡的。” 话音才落,忽听小翠道,“慢着,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凝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了,是二姑娘的!昨儿她吃晚饭的时候,头上就戴了这根簪子。” 昨夜晏家人聚在一块儿吃团圆饭,拂清是同晏明云晏明璐挨着坐的,小翠一直跟在她身边,因此记得挺清楚。 小霜却咦了一声,更加奇怪了,“二姑娘的簪子,为什么会掉在咱们院子里?”又问拂清,“那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去还给她?” 到此,拂清已经隐约嗅到了某种味道,拿着那簪子瞧了瞧,道,“大概已经晚了,如果没猜错,她等会儿会找过来的。”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响起了声音,有人问道,“明珠姑娘在吗?” 主仆三人往外头一瞧,见是一个丫鬟。 小翠试着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那丫鬟朝拂清福了福礼,道,“奴婢是二姑娘身边的红莲,奉了二姑娘的命,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明珠姑娘。昨儿晚饭的时候,我们姑娘丢了根簪子,不知道、您有没有见着?” 这果然是晏明璐身边的人,且果然也是为了簪子来的,小翠与小霜不由得暗叹,她们姑娘可真是料事如神。 只是这话实在叫人不舒服,小翠没忍住,立时反问道,“这话说得,二姑娘丢了簪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我们望月居离宴厅是最远的,与你们香草堂也不顺路啊!” 却见那红莲早有准备似的,笑了笑道,“是不顺路,可昨儿晚饭的时候,明珠姑娘可是坐在二姑娘旁边的。” 小翠一顿,长长的哦了一声,冷笑道,“你这意思,是我们姑娘拿了二姑娘的簪子?” 红莲却似乎并没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什么不合适,反而进一步道,“明珠姑娘有没有拿,叫奴婢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这可把小翠给气坏了,一跺脚,索性整个人都横在了红莲跟前,瞪眼道,“你敢!” 这也太不像话了,区区一个丫鬟,竟然胆敢来搜主子的房!搁别人身上也就算了,现如今她是要来找拂清的麻烦,小翠当然不肯! 然恰在此时,却忽听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众人一愣,赶紧看去,见一身穿红衫子的少女入了门中。 不是别人,正是这红莲的主子,二姑娘晏明璐。 晏明璐忽然而至,却并不先同拂清打招呼,慢慢悠悠的往近前走来,径直跟自己的丫鬟说话,“红莲,我叫你去寻个簪子,怎么这么半天还找不着?” 红莲十分配合的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告状道,“姑娘,奴婢已经找过别处了,一直没找到,便想来明珠姑娘这儿问问,可是您瞧,明珠姑娘似乎不愿意奴婢来找呢,拦着门,压根儿不叫奴婢进……” 想来这主仆俩是早就排练过了,节奏把控得相当好,红莲这话才落,晏明璐登时便甩了眼刀过来,直盯着拂清道,“不让进?方才红莲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了吧?不过是来找东西,你拦着门做什么?” 居然还一副十分理直气壮的模样。 果然,没了晏楚在场,这个丫头的真面目就露了出来,此时这般的盛气凌人,哪儿还有昨夜唤她姐姐的恭敬? 拂清却也不恼,只是笑了一下,道,“找东西当然可以,但得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的簪子丢了,要来我这里找?你昨夜可是来过这里?还是你那簪子长了翅膀会飞,自己飞过来了?” 她笑意里没有温度,也丝毫看不出昨夜的那种胆怯,眼神之凌厉,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诡计。 晏明璐暗暗一顿,微微眯了眯眼,哼道,“你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既这么厉害,昨夜又在我爹跟前做什么可怜样子?呵,我今日定要拆穿你的真面目!” 说着便朝红莲招手,“现在就去搜,我看谁敢拦着!” 晏明璐年纪虽不大,气势倒是不小,而得了主子的令,那红莲也愈发有了底气,抬脚便要往里闯,小翠同小霜见状赶紧伸手来挡,死活不让人进,几个丫头吵吵嚷嚷,一时间,望月居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就当此时,却听外头有人出声,大声呵斥道,“住手!” 众人一愣,纷纷往外瞧去,却见又来了一拨人。 95.第九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纷纷谈论着今日府里的新鲜事。 就在刚才,远赴江南治水的家主晏丞相终于归来, 居然带回来一位“义女”。 义女这个词儿,对于晏家来说, 着实新鲜。 要知道府里本就已经有两位嫡出的姑娘,晏相爷可不缺女儿, 又何必要在江南认个义女,再千里迢迢的领回家来呢? 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跟大伙儿解释,原来是相爷在江南的时候, 有一回冒雨巡视河堤,因久经雨水土壤松动, 那河堤突然垮塌, 眼看就要跌倒浑浊洪流里去, 关键时刻, 随从们要么慌乱得不知所措,要么只顾着自己逃命,倒是从围观的民众中冲出来一位姑娘, 死死抓住相爷的胳膊, 硬是将他给拉回,化险为夷了。 此乃救命之恩,相爷本想好好感谢一番,可仔细询问后才知, 这姑娘是个孤儿, 原本就无依无靠, 此番又遭了洪灾,家园尽毁,实在可怜。而眼见她年纪与府里的大姑娘差不多,相爷便索性认作了义女,带回京城家中收养。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相爷名为认义女,实则报恩哪! 然如此却愈发引了众人好奇,大家都想亲眼看看,这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义女”,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听说江南出美人儿,不知道这位贫寒孤女,到底姿色如何,能否与府上嫡出的二位姑娘媲美? 虽说府里头规矩严苛,但总有那么几个胆儿大的,妄图溜到前院里一探究竟,然而还没等迈腿,就被告知晚了,听说进府之前这位姑娘就被安排好了住处,现如今人在望月居呢。 ~~ 望月居。 盛夏已过,风里头带着些许干燥的凉意。 拂清站在院里,略略环顾四周。 这是大户人家常见的庭院,碧瓦朱甍,层楼叠榭,处处彰显着宰相府的恢弘,早已不是记忆中的破败,清冷模样。 唯有院子当中那两株上了年纪的梧桐,还能找到些当年的影子。 尚未来得及生出些什么感慨,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回身望去,见一圆脸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丫鬟进了院门。 那妇人来到近前,打量她一眼,而后便笑道,“这位就是明珠姑娘吧?奴婢姓张,是夫人院儿里的,奉相爷及夫人之命,给您送几个人来伺候。” 说着便唤出身后的两个丫鬟来,径直介绍道,“这是小霜和小翠,平日里手脚还算麻利,也机灵,你先用着,若有什么不合适再传奴婢,奴婢给您换人。” 拂清闻言,稍稍打量了那二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冲那张嬷儿点了点头,道,“谢谢您了。” 张嬷儿便将心暗暗一放,再度笑道,“那就叫这两个丫头先伺候您稍歇,奴婢去跟夫人回话了。” 说着便打算往外头走了,只是离开之前,却再度将她看了一遍,又不说什么,就这么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离开了院子。 拂清只当没看见,也转了身去,打算进到屋里。 身后那两个丫鬟见了,赶忙要跟上,只是才走了两步,叫小翠的那个却停了下来,同另一个道,“小霜你瞧,这院子里花草都干了,你先去打水浇一浇吧,再烧上些热水,预备着伺候姑娘洗漱。” 这可都是些重活,小霜却没表示反对,乖乖应了下来,转身找水桶去了,余下小翠加快脚步,跟着拂清进了屋。 正屋坐北朝南,标准的北方建筑,分里外两大间,拂清扫过一眼,见屋内陈设整齐,只是空的时间似乎有些久,少些人气。 正打算去里间瞧瞧,身后却忽然响起了声音,略含激动的唤道,“姑娘,真的是您?” 拂清转身,见小翠目中泪珠儿滚滚,眼看就要跌下来了。 她这才扬起唇角笑了笑,“是我啊,几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我都好,现在有吃有穿,还不错。您呢,您怎么样?原来相爷带回来的义女就是您啊!您还跟从前一样古道热肠,爱帮人救人。” 拂清目中微微一顿,只是道,“我也挺好,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见你,对了,你改名了?叫小翠?” 上回见面,这小丫头还叫小四儿呢。 她也是个孤女,几年前去山上捡山货,不幸被山匪给绑了,危急关头,正好被路过的拂清所救,此后二人又分别,没想到如今竟在晏府又碰上了。 小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姑娘救了我后,我便寻了个机会,来了丞相府做活儿,名字也是府里给改的。”说着一顿,又问道,“对了,您也改名儿了?我听方才那张嬷儿唤您明珠姑娘?” 拂清点了点头,在堂中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道,“是,可能入府都得改名儿吧,我现在叫晏明珠,以前的那个,你暂时先忘了吧,免得叫错,生出麻烦。” 这是她的“义父”晏楚,也就是晏丞相给她起的,“明珠”二字,或许包含某种隐意,但对于她自己来说,不过一个新的身份罢了,没多少意义。 小翠并不太清楚她过往的爱恨情仇,自然也不太懂她说这句话时,在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表面下,隐藏的某种情绪。 耳听她这样说,便立刻应了声好,还笑道,“明珠,这名字好!这府里头大姑娘叫明云,二姑娘叫明璐,比较起来,还是您的明珠亮眼,可见相爷很重视您呢!” 小丫头也算活泼,在信得过的人面前,说话很是直爽。 拂清又笑了一下,转而认真道,“我来这里是有些事情要办,不太方便叫别人知道过去的事……” 话未说完,却见小翠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您不叫我说的,我一定不对别人说,您上回救了我,我还来不及报答,如今能伺候您一场,也算上天成全,一定不敢误了您的事。” “不必说得这么严重。”她淡淡笑了笑。 忽听门外头传来声音,“姑娘,水烧好了。” 原来是小霜。 小翠很聪明,便立刻不再多说,去到门口同小霜合力把热水抬了进来。 颠簸了一路,便是身体再好也难免疲累,拂清便先洗漱了一番,更衣之后,叫小霜先去歇着,只留了小翠帮她擦头发。 凡事亲力亲为惯了,并不习惯叫人来服侍,非要用的话,还是小翠吧,毕竟熟些。 小翠悉心为她擦着,无意间瞥过她的脸,见她粉黛未施,却透着一种难以描摹的美,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而回神过后,却又想起一事,遂壮着胆子道,“姑娘,您这一入府,可引来不少话题,他们私下里都在议论,说这府里头又不缺姑娘,相爷好端端的干嘛要认义女?有的甚至还猜测,您是别人给相爷献的美人,相爷认您做义女,是掩人耳目呢。” 若是寻常姑娘,听了这种污蔑清白的荒唐话,大约都会有点儿生气,却见拂清依然闭着眼,只淡淡笑了一下,道,“由着他们去吧。” 她此来,正是要叫他们知道,自己是谁。 ~~ 过了垂花门,入了后院,晏楚一路脚步匆匆。 待迈入了颐安堂,见到堂中端坐的人,他方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道,“母亲,儿子回来了,方才回府没先来看您,还请您恕罪。” 头发花白的晏老太太道,“无事,你有公差在身,回了京自然该先去拜见陛下,这阵子公事可是已经办好了?” 晏楚道,“是,已经同陛下交了差事,陛下特恩准我先回来看您。” “那就好。” 晏老太太点了点头,“还得多谢圣上体谅才是。你奔波辛苦,坐下说话吧。” 晏楚道了声是,坐在了一旁的圈椅里。 丫鬟们奉了热茶来,晏楚还未来得及拿起,却见老太太面色严肃了起来,又道,“你这阵子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你带回来的那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现在府里说什么的都有,越传越荒唐了!” 晏楚却笑了笑,道,“母亲既然晓得荒唐,何须来问我?” 96.第九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两人一愣, 齐齐望去, 只见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男子,同样的金冠蟒袍,却是安王萧瑀。 萧钧眉间微顿,下意识的松了手。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 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 又对萧钧道,“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 哪知却找不到人, 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 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 道,“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 上次还认不出他, 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惊讶, 笑道, “原来是明珠姑娘, 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 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殿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这是怎么回事? 听动静可是不小,难道有人酒后闹事不成? 可后花园中都是女宾参宴,女子们饮酒,又能喝成什么样呢? 兄弟二人顿时面露诧异,而一旁的拂清却是心间一定。 时候不早不晚,来的正好。 ~~ 晏府,后花园。 原本祥和的园中毫无征兆的就乱了起来,若仔细寻去,便会看见一老妇,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没头没脑的在宴间冲撞,口中还不住的呼喊着,“有鬼,有鬼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鬼…… 其实光她这副样子,就已经很像鬼了。 眼见她见人就扯着不放,女宾们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要从席间逃离,有来不及跑开的姑娘,不幸被这老妇抓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陆氏陪着萧怡容,以及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坐在宴厅上首,原本有说有笑正和谐,耳听嘈乱之声,也是一愣,待看清状况,登时变了脸色,赶紧吩咐周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人抓住!” 侍宴的都是些丫鬟,闻言纷纷应是,赶紧上前阻拦,却未料想那老妇的的力气竟极大,一连将十余名丫鬟推开,绕过席间那一张张的桌椅,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宴厅中间,只扑向了陆氏跟前。 见此情景,与陆氏同桌的贵妇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赶忙起身躲避,陆氏也吓得魂飞了一半,一边躲着一边竭力唤道,“来人,来人……” 话未说完,那疯老妇却已经开了口,呼喊道,“夫人救命,快救救老奴啊,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老是缠着老奴,鲜血淋漓的,非要老奴偿命,夫人您可要救救我啊,老奴当初可都是为了您啊……” 熟系的声音入耳,陆氏一顿,这才辨出,这居然是唐嬷嬷。 “唐嬷嬷……” 她又惊又怒,道,“你不是在养病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快回去!” 哪知平日最是听话的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半分,忽然间眼珠一瞪,将她一推,冲着空气胡乱挥手,喊叫起来…… “走开,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你这贱奴本来就不配待在相爷身边,快走开,莫要缠着我,芸娘你快走开……” 芸娘…… 听清她说的什么,陆氏顿时脑间轰然一声,忙又去吩咐丫鬟们,“她疯了,快把她弄出去!” 丫鬟们只得再度上前,却又被疯癫的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而方才祥和的宴间,一时间慌乱至极。 所幸没过多久,闻讯的管家终于带了人来,男子的力气总算大些,几个小厮一起上前,将这老婆子手脚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总算将人给制住,又冲陆氏及宾客们连连请罪赔礼,将人带走了。 此时宴间总算安静了下来,陆氏顾不得旁的,赶紧来到萧怡容面前赔罪道,“臣妇管教下人无方,叫长公主受惊了。” 方才那老婆子离得如此之近,萧怡容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扶了扶头上的珠花,不无嗔怒的道,“宰相府里怎么会有这等疯子?” 陆氏汗颜,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这原是臣妇院里的嬷嬷,前几日生了病,臣妇念她年老,就留在后院诊治,谁料想她竟会生出这样的祸事,臣妇管教无方,叫长公主及诸位宾客受惊了。” 众人的确是受了不惊吓,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参加的宴会可不少,今日这出还是头一遭,着实狼狈。 不过好在有晏相爷的脸面撑着,谁也不好明着大发雷霆,萧怡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回头赶紧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是个祸害。” 陆氏赶紧遵是,又赶紧唤来丫鬟们整理宴间,请宾客们重新入座。 戏台子上的杂耍及时开演,美酒佳肴也重新摆上了桌,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却免不得回想方才那一幕。 萧怡容摇了两下羽扇,忽然问道,“对了晏夫人,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什么贱奴,又是怎么回事?”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方才虽然慌乱,但唐嬷嬷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 陆氏一顿,慌忙道,“长公主怕是听错了,哪有什么贱奴?人疯了,说的也都是些疯言疯语,不可信的。” 萧怡容哦了一声,未再多问,羽扇也重新摇了起来,眼神里头,却多了丝玩味,一如在场的很多人一样。 话音落下,却听晏楚冷笑了一声,问道,“尚未酿成大祸?那么依夫人看来,什么才是大祸?难道当真要如她的愿,把明珠赶出去才成?” 陆氏一噎,忙道,“相爷息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楚神色冷冷的,不再与她多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晏明璐,问道,“是谁教你说出那种话?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如此蛇蝎心肠?” 晏明璐怕得厉害,却仍是假装听不懂,摇头道,“我没有啊父亲,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找回我的簪子而已……” 却听“啪”得一声,晏明璐话未说完,一个巴掌已经扇到了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不可思议的抬眼,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父亲,您竟然打我?我没有……” 晏楚丝毫不为所动,怒道,“你有没有做过,你心里最清楚,为父生平最恨自作聪明又说谎的人!从现在起,你给我滚回自己的房中,好好抄写《四书》《女德》,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来。” 晏明璐一顿,立时哭声更大了起来,嚷道,“父亲您好偏心,就为了那么一个女的,您竟然罚我,竟然打我……” 一旁的陆氏也是紧紧攥着帕子,几度欲开口说话,但眼见晏楚的神色,却又不敢轻易吱声,忍来忍去,面色十分难看,还是大女儿晏明云实在看不下去了,试着开口道,“父亲,明璐生来就急些,念在她……” “明云。” 话未说完,却被晏楚出声打断,“你不要叫父亲失望。” 晏明云一怔,只好把剩余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再无人敢说话,房中只有晏明璐嘤嘤嘤的哭声,晏楚又将视线投到陆氏身上,沉声道,“夫人一向贤明,但于明璐的教养上,却很没有原则,看看如今到底将她惯成了什么样子?如此下去,将来还怎么嫁人?岂不是要丢尽晏府的脸面?” 陆氏紧咬唇,许久,方出声道,“老爷说的是,今次是我教女无方,我以后自会注意。”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年事事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晏楚,今日居然能当着两个女儿的面来训斥与她!陆氏口上虽道了歉,心间却愈加愤恨。 晏楚却毫不在意似的,只点了点头道,“但愿夫人谨记今日之言。”语罢便迈出了房去。 眼看他背影走远,身后,晏明璐再一次哇的大声哭了起来。 陆氏怒道,“好了,快给我闭嘴!你这个蠢货,还想要你父亲再罚你是不是?”语罢又对着晏明云道,“把她给我送回房中去,我不想看见她!” 晏明云只好遵是,拉着晏明璐离开。 回到自己房中,晏明璐仍在愤愤不平,怨恨道,“父亲太过分了!还有那个女的,她一定有问题!” “好了。” 晏明云也不耐烦起来,打断道,“母亲说的对,你今次实在太蠢!她才刚来,连什么路子都不知道,你就敢贸然出手?如此只会打草惊蛇,就如今次一样,搬起石头砸了你自己的脚!” 晏明璐不甘,反唇道,“你少在这里训我,我还不是为了母亲和晏家?下人们都在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见?我告诉你,这女的肯定没安好心!还有父亲,居然为了她打我……他一定已经被那狐狸精给迷住了……” “你还敢乱说!” 晏明云气急,怒道,“父亲的人品你还不信,偏要去信那些烂舌根子的,今次就是你蠢!你也不想想,父亲已经大张旗鼓的把她领了回来,全天下都知道她救了父亲,现在忽然赶她走,岂不是在打父亲的脸,更加落实那些荒唐话?这等往自家门上泼脏水的事,也就是你能干的出来!” 说实话,晏明云虽也觉得父亲对着这个“义女”有些特殊,却从未相信过那些荒唐传言,母亲或许当局者迷关心则乱,但她很清楚,父亲是个很在乎名声的人,既已将这女子带入府中,就绝不会做那等蠢事的。 只不过,她也隐约觉得,哪里还有些问题,比如父亲居然给她取名叫“明珠”…… 这个词,岂是谁都能用的吗? 却听晏明璐不服气的哼道,“你少说我,我告诉你,这女子厉害着呢,她人前的表现都是装的,不及早把她弄走,小心以后一家人都不安宁!” 晏明云道,“就算真有什么不对,你现在出手也着实太急,罢了,父亲既然已经发了话,你就先老老实实的呆着吧,莫再生事,若是表现好,没准儿到祖母大寿的时候就能把你放出来。” 语毕,便领着丫鬟走了。 ~~ 离开了陆氏的兰庭居,晏楚专门来了趟望月居,无非是向拂清传达安抚,言语间大有支持公道的样子。 97.第九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左右那两位皇子也已经离开, 她们再待下去, 也没什么意义了。 陆陆续续送走宾客之后,晏相爷又忙活了半日,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有了空,踏进颐安堂。 晏老太太也早已翘首以盼。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 没有亲眼所见,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 也是心急火燎的,此时一见晏楚进来,便立刻问道,“白日里究竟怎么了,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 叹道, “的确是那个老婆子, 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 下人们也没留神, 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 今日是母亲寿辰, 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 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 忙又问道, “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前院里还算安静,两位殿下贵人事忙,午后便起驾了,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可仍觉得奇怪,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芸娘已经死了,他不容许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提及她,扰她的清净。 晏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原委,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查清就好了,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在府中留,你也别管陆氏拦不拦,趁早打发出去。还有,千万要盯紧了,可别叫下人们再传些什么谣言出来,生出祸端。” 晏楚一一点头应下,却又见老母不无担忧的道,“府里终归好整治,外头可该怎么办?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听见那老婆子胡言乱语,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是非,影响了你的声望啊!” 这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了,晏相爷眉宇透着些疲惫,道,“但愿不会,毕竟是个疯子,谁还能信疯子的话不成?” ~~ 望月居。 夜幕落下,天已经黑了透底。 屋子里掌了灯,叫凉凉的秋夜添了几分暖意。 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小翠一边为拂清剥着葡萄,一边不无得意的道,“太好了,经过这么一出,那老婆子铁定要被撵出去了。” 拂清笑了笑道,“今日把她引到宴厅,你的功劳最大,这葡萄不错,来,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颗剥好了的放进了小翠嘴里。 小翠一愣,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但主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嘴里,再吐出来更不像话,只好边吃边道谢,笑道,“谢谢姑娘,这葡萄真甜。” 拂清点头,“是挺甜的,一会儿也给小霜送点儿去。” 小翠又道了声谢,过后,却忍不住又道,“姑娘,她们都说那老婆子满嘴疯话不可信,可我觉得,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疯话的,今日她说得那些事情,没准真的都做过。” 拂清嗯了一声,“不错,这世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小翠很坚定的点头,继续剥着葡萄,却听她道,“不必再剥了,我吃好了,你把这些分给小霜她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拂清没有半点主子架子,好吃的常常跟众人分享,小翠初时还扭捏,后来就顺意接受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忙笑着应了声好,拎着东西退出了房门。 拂清则自己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只是思及白日里的事,一时没什么睡意。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府中越来越安静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警醒的由床上爬起,披衣下床,将房门打开,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说来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白日里那一身威严的装束,此时他换了身家长的袍子,更显得身材挺拔,模样俊秀。 见她出来,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萧钧。 拂清看着来人,神色倒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就知道,这人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他堂堂亲王,竟会半夜潜进别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今晚月色不错,并不算昏暗的光亮中,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饶有趣味的道,“殿下此时前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萧钧却不理会她的打趣,也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说完。” 拂清深吸了口气,点头叹道,“那殿下便说罢,民女洗耳恭听便是。只是如若你还是要问寒雨堂,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却见他嗯了一声,道,“先不管寒雨堂,你且随我来,有人想见一见你。” 有人要见她…… 拂清短暂一怔,很快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目光一凝,道,“如若我不想去呢?” 说话间拳头握起,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萧钧看在眼中,却轻轻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本王亲自应下的事,并不打算失言,如若你不想,那本王只好使自己的法子了。” 自己的法子? 拂清一怔,他这是打算绑了她? 眼看再说下去,恐会真的打起来,她遂转了个方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他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颇有信心的道,“放心,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拂清一噎,直瞪了他半晌,道,“殿下还真是好自信呢。” 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须赶紧启程才是,否则再拖下去,晏家人该发现你了。” 看来这是势在必得了,好在拂清也知今夜难以推脱,不过又瞪了他两眼,便果真跟着去了。 ~~ 车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依旧是上回那处古寺,茕茕孑立于夜幕之中,黑暗中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显得更加凄凉。 萧钧先行推门进去,看见和尚仍然盘坐在青灯旁,心无旁骛的转动着佛珠。 他咳了咳,道,“大师,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只见和尚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对他道,“多谢殿下一直为此事挂心。” 萧钧点了点头,看向门外,和尚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须臾,便见一年轻女子踏入门中,神色极其清冷,但那副眉眼,却还隐约透着当年的影子。 和尚一怔,眉间微凝,许久,终于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月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将他的意外与激动显露无意。 拂清却笑得无比清冷,只道,“难得,这么多年了,卫大将军居然还记得我?” 和尚面上却是久未见过的激动,仔细的凝望着她,叹道,“月儿,你长大了许多,你,很像你娘……” 话未说完,却听“脩”的一声,一柄寒芒出现在拂清手上,幸亏萧钧眼疾手快拿刀来挡,否则,那剑锋一定会没入和尚的胸膛…… 陆陆续续送走宾客之后,晏相爷又忙活了半日,直到日暮时分,才终于有了空,踏进颐安堂。 晏老太太也早已翘首以盼。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没有亲眼所见,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也是心急火燎的,此时一见晏楚进来,便立刻问道,“白日里究竟怎么了,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叹道,“的确是那个老婆子,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下人们也没留神,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今日是母亲寿辰,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忙又问道,“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前院里还算安静,两位殿下贵人事忙,午后便起驾了,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可仍觉得奇怪,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98.第九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晏明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皱眉问道, “父亲说什么?陛下怎么会叫她去?” 中秋宫宴是何等的场合, 非皇亲国戚,寻常人谁能参加? 就算她自己这样的相府贵女, 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接到帖子,而那个明珠不过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 凭什么就能轻易得此殊荣? 晏相爷此时却心情极好, 极有耐心的解释道, “陛下听闻明珠勇救为父的义举, 十分赞赏, 故而今次会邀请你们姐妹一道去,她甚少接触这样的大场合,到时候你同明璐要在旁多帮帮她才好啊……”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一种不平衡感陡然升起, 晏明云满眼怀疑的瞧着晏楚,问道,“父亲, 明珠果真救过您吗?” 这叫晏楚一愣,终于认真来看她,发现她神色不对,问道,“你在说什么?” 晏明云却道, “您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 您将她接回晏府,是因为她果真对您有救命之恩,还是存了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晏相爷登时就皱起眉来,摇头道,“为父原以为你是个眼界清明的孩子,现如今竟果真也受了你母亲的影响,如同那些内宅妇人一样多疑狭隘!” 言语间满是痛惜。 晏明云却断然否认道,“不,女儿并非受了母亲的影响,这本就是事实!父亲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瞒着我们呢?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如今都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晏明云自是痛心疾首,然而很无奈,晏相爷并不想同她讨论这件事。 他此时面上早已经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背起手来,冷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实话,这就是事实。明珠的身世连陛下都已经知晓,你们又在这里瞎想什么?就不能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晏明云悲切的笑了一声,“父亲,不想过安生日子的正是您领回来的那个人啊,她已经承认了,还说自己就是回来报仇的,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父亲还将她留在家中,就怕家无宁日吗?” “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 “家无宁日……” 晏相爷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响,顷刻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芸娘被赶出晏家的那一日。 那时陆氏诬陷芸娘在棉衣里头藏针,要将她们母女发卖到青楼,用的这是这样的说辞,说芸娘是可怕的女子,要将晏家搅的家无宁日…… 可怕,这世界上还有谁比陆氏还要可怕吗? 这一刻,晏楚终于怒火升腾,彻底变了脸色,厉声斥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便是三从四德,你自幼习女学,当知这个道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此对为父讲话,可还是为人子女应有的态度?不要再学你母亲那一套,否则为父将会彻底对你失望!” 原是一心一意来谏言,却没料到会得到父亲如此怒斥,晏明云又急又怒,还要辩解,却被晏楚撵道,“快回到自己房中去,好好静思己过,否则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参加玉津园宫宴?” 语声严厉,不容置疑。 晏明云再也忍不住,眼泪登时就滚了下来,哭着夺门而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而身后,晏相爷却满脸失望的重叹一声,想了想,索性亲自出门,去了望月居。 ~~ 小翠胆子不大,拂清可以自顾自的悠闲自在,她却不行,自打晏明云离开,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她告状成功,会对拂清不利。 所以当晏相爷踏进院门的时候,小丫头吓得顷刻间就面色惨白起来,还是拂清扶了她一把,才没叫她摔到地上去。 小丫头惊恐的来看拂清,满眼写着“相爷一定是来算账的,这下该怎么办?” 拂清却很是淡定,悄悄拍了拍她肩膀,整理了下神色,便迎了上去。 “义父来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上满是惶恐。 晏楚见状一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道,“方才大姑娘来过,她,她……”话未说完,先看了看小翠,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翠一愣,只听晏楚便发话道,“先下去吧。” 小丫头只好应了声是,从房中避出去了,心间忍不住暗叹,论演技还是姑娘厉害,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在房里打坐呢,一转眼就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直叫我见犹怜。 得了,一看这情景,小丫头也不担忧了,乖乖在门外等着,由着拂清发挥了。 房中清静了,拂清遂续道,“义父,方才大姑娘忽然跑来问我,是不是我将唐嬷嬷害成那样的。您也晓得的,唐嬷嬷一共来了望月居也没几天,后来就原回了夫人那里,此后我也再没见过她,我整天待在房中,又怎么会去害她?” 晏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料想她也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在意。” 却见她急道,“不是的,她除此之外,还逼问了我的身世,问我是不是以前住在杂院里过……我,我什么都不敢说,结果她就生气了,说要亲自去问问您……” 不容晏楚说什么,她的目中已经蓄起泪水,微微颤着声儿道,“义父,我好害怕,夫人她,她是不是又要把我赶走了……” 明明在哭,却强压着不敢放声,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这副模样,直叫晏相爷心间发紧,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安抚道,“别怕,如今有我在,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放心。明云只是听了不知何处的闲话,一时想歪了,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拂清却摇了摇头,泪珠儿跌落成串,道,“可是,她一定会去告诉夫人的,夫人说不定早就怀疑我了,我怕她还是容不下我啊……我不该跟您回来的,还不如就在江南待着好了……” 这可把晏相爷给心疼坏了,忙又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待在江南?为父既然带你回来,你便无须担心,总之今时不同往日,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此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过几天中秋,陛下会在玉津园设宫宴,因听闻江南的事情,对你很是赞赏,还特地叫我带上你,一同去赴宴,到时园中有数不清的皇亲国戚,贵人云集,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你莫再伤心,趁这几日,好好准备才是!” 世间人难免虚荣,有此好机会,无论是谁,定然都会振奋,果然,此话一出,拂清终于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眶,一脸惊讶的问道,“义父说,皇上准许我去参加宫宴?我,我可以去吗?” 晏楚笑的慈祥,“傻孩子,你自己都说是陛下准许,又岂会有不可以?你现如今是我的义女,晏家一员,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放心去便是。” 拂清心间一定,应了声是。 ~~ 不过半日,晏府众人便都知道了三位姑娘即将参加玉津园宫宴的事。 如同晏明云一样,初闻之下,众人都十分惊诧。 大姑娘二姑娘也就罢了,望月居里的那位才入府不过一个多月,居然也能得到如此殊荣,这叫众人不由得纷纷感叹起她命好来。 然而就在外头都投来艳羡之时,小翠却忽然带给拂清一个消息。 ——那日在花园中拦她的人,找到了。 她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问道,“确定吗?” 小翠点了点头,道,“确定,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日赴宴的统共三位周姓男宾,其中两位都是老爷子,自然不可能,唯有宁远候府的二公子周程龙年纪合适,而且此人素来喜欢拈花惹草,行为放浪,听说那日也喝了不少酒,应该是他了。” 99.第九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 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又对萧钧道, “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 哪知却找不到人, 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 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 “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道,“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 上次还认不出他, 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 似乎还有些惊讶, 笑道,“原来是明珠姑娘,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 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殿下过奖了,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 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 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这是怎么回事? 听动静可是不小,难道有人酒后闹事不成? 可后花园中都是女宾参宴,女子们饮酒,又能喝成什么样呢? 兄弟二人顿时面露诧异,而一旁的拂清却是心间一定。 时候不早不晚,来的正好。 ~~ 晏府,后花园。 原本祥和的园中毫无征兆的就乱了起来,若仔细寻去,便会看见一老妇,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没头没脑的在宴间冲撞,口中还不住的呼喊着,“有鬼,有鬼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鬼…… 其实光她这副样子,就已经很像鬼了。 眼见她见人就扯着不放,女宾们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要从席间逃离,有来不及跑开的姑娘,不幸被这老妇抓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陆氏陪着萧怡容,以及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坐在宴厅上首,原本有说有笑正和谐,耳听嘈乱之声,也是一愣,待看清状况,登时变了脸色,赶紧吩咐周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人抓住!” 侍宴的都是些丫鬟,闻言纷纷应是,赶紧上前阻拦,却未料想那老妇的的力气竟极大,一连将十余名丫鬟推开,绕过席间那一张张的桌椅,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宴厅中间,只扑向了陆氏跟前。 见此情景,与陆氏同桌的贵妇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赶忙起身躲避,陆氏也吓得魂飞了一半,一边躲着一边竭力唤道,“来人,来人……” 话未说完,那疯老妇却已经开了口,呼喊道,“夫人救命,快救救老奴啊,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老是缠着老奴,鲜血淋漓的,非要老奴偿命,夫人您可要救救我啊,老奴当初可都是为了您啊……” 熟系的声音入耳,陆氏一顿,这才辨出,这居然是唐嬷嬷。 “唐嬷嬷……” 她又惊又怒,道,“你不是在养病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快回去!” 哪知平日最是听话的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半分,忽然间眼珠一瞪,将她一推,冲着空气胡乱挥手,喊叫起来…… “走开,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你这贱奴本来就不配待在相爷身边,快走开,莫要缠着我,芸娘你快走开……” 芸娘…… 听清她说的什么,陆氏顿时脑间轰然一声,忙又去吩咐丫鬟们,“她疯了,快把她弄出去!” 丫鬟们只得再度上前,却又被疯癫的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而方才祥和的宴间,一时间慌乱至极。 所幸没过多久,闻讯的管家终于带了人来,男子的力气总算大些,几个小厮一起上前,将这老婆子手脚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总算将人给制住,又冲陆氏及宾客们连连请罪赔礼,将人带走了。 此时宴间总算安静了下来,陆氏顾不得旁的,赶紧来到萧怡容面前赔罪道,“臣妇管教下人无方,叫长公主受惊了。” 方才那老婆子离得如此之近,萧怡容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扶了扶头上的珠花,不无嗔怒的道,“宰相府里怎么会有这等疯子?” 陆氏汗颜,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这原是臣妇院里的嬷嬷,前几日生了病,臣妇念她年老,就留在后院诊治,谁料想她竟会生出这样的祸事,臣妇管教无方,叫长公主及诸位宾客受惊了。” 众人的确是受了不惊吓,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参加的宴会可不少,今日这出还是头一遭,着实狼狈。 不过好在有晏相爷的脸面撑着,谁也不好明着大发雷霆,萧怡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回头赶紧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是个祸害。” 陆氏赶紧遵是,又赶紧唤来丫鬟们整理宴间,请宾客们重新入座。 戏台子上的杂耍及时开演,美酒佳肴也重新摆上了桌,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却免不得回想方才那一幕。 萧怡容摇了两下羽扇,忽然问道,“对了晏夫人,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什么贱奴,又是怎么回事?”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方才虽然慌乱,但唐嬷嬷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 陆氏一顿,慌忙道,“长公主怕是听错了,哪有什么贱奴?人疯了,说的也都是些疯言疯语,不可信的。” 萧怡容哦了一声,未再多问,羽扇也重新摇了起来,眼神里头,却多了丝玩味,一如在场的很多人一样。 与众女的脸热心跳不同,此时的拂清,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她虽一直垂着头,却也能感觉到,方才某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很久。 她就知道,这个宁王并不好对付,看来今日要避着些才行。 毕竟最好的时机还未到,打草惊蛇的事,她并不想干。 正暗自盘算着,忽听大门外头又想起一声响亮的通传,“长公主驾到……” 众人一顿,原来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来了。 一时间,除过宁王安王兄弟俩,其余人立刻再度做俯首状,陆氏与晏楚更是亲自去到了马车前迎接。 绘彩描金的马车缓缓停稳,随车的侍女们立刻上前掀起车帘,又有一仆从模样的少年赶忙跑过去,跪在了车旁,一切准备就绪,方见一华袍贵妇出了车门,被三四个侍女们搀扶,踩着那少年的背,落到了地上。 这本是长公主一贯的做派,众人见惯不怪,此时只顾着行礼问好,唯有拂清,从头到尾,膝盖都不曾弯一下。 胸间仇恨翻涌,她极力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拔剑出来,又岂能如旁人一样,对那毒妇行礼问安? 所幸她身量单薄,此时挤在人群里,若非刻意去看,很难察觉到她的异样,而萧怡容在与晏楚夫妇简单寒暄过后,目光全落在了两位侄子身上。 “本宫还以为自己来的够早,没料到还是落在了后头,今日丞相府可真是热闹啊!”萧怡容笑道。 萧钧萧瑀则都躬身行了一礼,“见过姑母。” 萧怡容点了点头,特意看向萧钧,道,“大殿下向来不爱凑热闹,上回公主府办晚宴,都不见你的影子,今日却在这里看见你了,想来,还是晏丞相面子大啊!” 萧钧面不改色,淡淡笑了笑,道,“那日正有公务在身,所以没能前去看望姑母,改日一定补上。” 萧怡容也笑了笑,“那就一言为定,我那儿可有胡姬酿制的葡萄酒,是上等的佳品,专门为你留着。” 人道公主府穷奢极侈,夜夜笙歌,由萧怡容此话间便可窥得一二。 100.第一百章 此为防盗章 毕竟他堂堂亲王, 岂会轻易去给大臣的母亲做寿? 其实这样的帖子并不少见,寻常时候, 他都交代管家自己去办——随意准备些贺礼,对于办宴的大臣来说, 都是极大的面子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没有如常吩咐,心间动了动,交代道, “放去书房吧。” 管家应了声是,便转身将请柬送去了书房, 心间忍不住暗想,王爷这意思, 难道要去赴宴不成? 而身后,萧钧则吩咐近卫,道, “继续盯着晏府,还有静海大师那里, 那夜刺客出手那般狠辣,抱定了杀他之心,不会是随意玩玩的。” 近卫立刻应是,也出去行事了。 日头继续西去, 湖面上的金茫也随之消失, 萧钧又立了一会儿, 也回了房中。 ~~ 晏府。 一如小翠猜测的那般, 唐嬷嬷出了望月居,趁着人不注意,一路小跑的回了陆氏所在的兰庭居。 午后还算清净,院子里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忠心耿耿的老婆子一见到陆氏,便立刻禀报道,“夫人,依老奴之间,望月居的那个丫头恐怕不简单啊!” 陆氏正等着消息呢,闻言赶紧问道,“怎么说?” 老婆子道,“奴婢进门跟她好生讲道理,叫她每日来跟您请安,谁知道她理都不理,转身进屋睡觉去了,还有刚才,奴婢瞧着她半天都不打屋里出来,便想进去看一看,哪知才一进去,没说几句话就被她撵了出来。夫人,这丫头扮猪吃老虎,心眼儿多着呢!” 陆氏听了,当即便哼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老实的,上回明璐的事情,必定有她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可惜找不到证据,害的明璐到现在还被关着……” 唐嬷嬷赶忙道,“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好好盯着,这表里不一的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不过……” 她语声一转,只引得陆氏一顿,忙问道,“不过什么?” 只见老婆子神色凝重,皱着眉头道,“还有一事,奴婢觉得有些可疑,方才奴婢出来时,那丫头正在做衣裳,奴婢瞧着那行针走线的样子,怎么有些熟系?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杂院里的那个贱奴……” 陆氏一愣,当即便脱口而出,“那个叫芸娘的女人?” 唐嬷嬷连连点头,“对,就是那个女人!说实话,奴婢头回见那丫头就觉得可疑,那副眉眼分明很像那个女人,不仅如此,连今日拿针线的样子都像,对了,连她自己都说,那针线手艺是她娘教的……” “果真?” 陆氏一怔,登时浑身毛骨悚然起来。 而近几日心间的担忧也重又浮了起来。 说实话,当年她并未怎么瞧过那个芸娘,得知晏楚原来婚前就已经有了女人孩子的时候,她早已是怒不可遏,后来的法子,还是唐嬷嬷帮她出的,也是唐嬷嬷去做的,直至最后,她才出了面,假装受害者,声泪涕下的逼迫晏楚处理那个女人…… 所以她与那个芸娘,不过见过两面而已,只记得那女子长得挺清秀,虽然布衣荆钗,也难掩几分姿色,但历经这么多年的时间冲刷,那具体的印象早已淡了,所以若论起印象,她着实比不得唐嬷嬷。 前几日初见望月居里的那个丫头时,她还困扰在下人们那些荒唐谣言里,后来经过张嬷儿劝解总算清明了一些,但紧接着却越想越不对劲儿起来,现在又听唐嬷嬷这样说,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明明早该死在外头的人,现如今却又回来了,还是晏楚堂而皇之的将其领进家门,态度上也颇为偏袒,这叫身为正室夫人的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陆氏攥紧了帕子,咬牙道,“若果真是当年那个丫头,他们一定是当我死了!” 一拳砸到了圈椅的扶手上! 而唐嬷嬷一愣,也敢忙表态道,“夫人莫气,请您放心,有奴婢在,一定不叫她祸害咱们相府!” ~~ 一连几日,拂清窝在房中做针线,依旧不怎么出房门。 而唐嬷嬷则也依然尽心尽力的做着一名敬业的卧底,除过躲在门外观察,还时不时的进屋转转,想尽办法的从她口中套些什么话。 只可惜拂清惜字如金,并未叫她得逞。 小翠与小霜则眼看着老婆子憋得愈发难受,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等又过了两日,时机已经差不多的时候,拂清对着小翠悄声嘱咐了几句,于是,院子里正喝茶晒太阳的唐嬷嬷就瞧见小丫头挎着篮子出了门去。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小丫头又回来了,手上依旧挎着篮子,篮子上还盖着帕子,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唐嬷嬷一顿,问道,“你上哪儿去了?篮子里提的什么?” 小翠却笑了笑,道,“嬷嬷这是审犯人呢?我自然是替姑娘办事儿去了,您想知道这篮子里装的什么?那得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告诉您啊!” 说着竟扬起下巴,径直进了屋。 这可把老婆子给气坏了,偏这样的情景还不是一次两次,每日都要来上这么好几回,她每每要问,小翠就是不肯说,态度轻佻,丝毫不把她这个老嬷嬷给放在眼里。 老婆子终于忍无可忍,拔腿追到了房中,对着正缝衣裳的拂清道,“明珠姑娘,请恕我直言,这望月居的规矩实在太乱了,可得好好整治整治才是!您可听见这丫头近来对我说什么了?我老身好歹长她几十岁,在府里呆了少说也有几十年,她竟然用这般语气对我说话,传扬出去怕会影响您的名声啊!” 她气急败坏,话说完,终于见拂清停下了手来,抬眼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嬷嬷这话有理,我也觉得这几日规矩有些乱。先不说别人了,那日您来的时候,张嬷儿告诉我,您是府里的老人儿,最懂规矩,如今却总是不打招呼就往我屋里来,难不成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吗?您在夫人跟前,也是如此吗?” 唐嬷嬷一噎,张嘴便要争辩,却又被拂清抢了先道,“小翠的话我也听见了,说实话,我没觉得她哪里说错了,我叫她出去办点事儿,还嘱咐她要低调,若是别人一问,她就张嘴说,那恐怕才更严重吧!行了,你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我现在可忙着呢,若再不抓紧点儿功夫,赶不上老夫人的寿辰可就坏了。” 说着扬了扬手,示意她,“你先出去吧,以后进来前记得先敲门,我这被你吓得,都扎了好几回手了。” 唐嬷嬷还想辩解,却被小翠拦住,冷笑道,“嬷嬷可听见了?这要想立规矩啊,先从您自己说起吧!”说着将人撵了出去。 老婆子立在院子里,愈加气愤起来,可想起方才屋里所见,又愣了一愣,心里头,悄悄起了个主意。 京城偏北,在冬至之前,天黑的一日早过一日。 这不,才刚吃罢晚饭,还不过酉正,外头已经黑了透底。 望月居就一位主子,又是个事儿少的,下人们都很轻松,天一黑后,不过再伺候着主子洗漱,也就没什么事了。 尤其现如今天凉,晚饭过后,众人大多都留在各自房中歇息了,可偏有一人,就是放不下心来,时刻盯紧正屋,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功夫不负有人心,又过了一阵,正屋里的终于有了动静,唐嬷嬷眯着眼缝,清清楚楚的瞧见,拂清与小翠一前一后的打房中出来了。 拂清披了个披风,还特意戴上了兜帽,小翠怀里则鼓鼓囊囊,明显揣了什么东西,二人眼见院中无人,立刻往院门外走去,脚步很快,生怕别人瞧见似的。 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老婆子赶紧从屋里冲了出来,谨慎起见,先溜进正屋里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白日里没看花眼后,这才赶紧出了房门,追着主仆俩去了。 今夜风有些大,吹得廊檐上的灯笼止不住的摇晃,唐嬷嬷躲在暗影里,一路屏息的跟着拂清与小翠。 眼看着她们挑着小路曲折回绕,还越走越偏,老婆子是既紧张又兴奋,等到见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门,且试图去开启的时候,直觉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赶忙后退几步,随手抓了一个过路的小厮,压低声音道,“快去禀报夫人,就说有家贼行窃,要出府销赃了,快去,来晚了可就抓不住了。” 小厮自然认得她,一听兹事体大,也不敢推拒,忙拔腿去了兰庭。 没过多久,陆氏果然就领着人来了。 而此时的拂清与小翠,却仍在忙着开门。 ——其实正是知道此门年头久了不太好开,主仆二人才特意挑的这里。 不然,怎么拖延到陆氏带着人来呢? 有道是捉贼拿赃,眼看陆氏也领着人来了,正把这主仆俩逮了个现形,唐嬷嬷兴奋地难以自已,立刻开口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话出口,只见那二人身影一愣,慢慢转过了头来,果真是拂清与小翠主仆俩。 101.第一百零一章 此为防盗章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 道,“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 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 上次还认不出他, 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 似乎还有些惊讶,笑道, “原来是明珠姑娘,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殿下过奖了, 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却听萧瑀又道, “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 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 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 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 只道, “你多心了, 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这是怎么回事? 听动静可是不小,难道有人酒后闹事不成? 可后花园中都是女宾参宴,女子们饮酒,又能喝成什么样呢? 兄弟二人顿时面露诧异,而一旁的拂清却是心间一定。 时候不早不晚,来的正好。 ~~ 晏府,后花园。 原本祥和的园中毫无征兆的就乱了起来,若仔细寻去,便会看见一老妇,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没头没脑的在宴间冲撞,口中还不住的呼喊着,“有鬼,有鬼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鬼…… 其实光她这副样子,就已经很像鬼了。 眼见她见人就扯着不放,女宾们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要从席间逃离,有来不及跑开的姑娘,不幸被这老妇抓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陆氏陪着萧怡容,以及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坐在宴厅上首,原本有说有笑正和谐,耳听嘈乱之声,也是一愣,待看清状况,登时变了脸色,赶紧吩咐周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人抓住!” 侍宴的都是些丫鬟,闻言纷纷应是,赶紧上前阻拦,却未料想那老妇的的力气竟极大,一连将十余名丫鬟推开,绕过席间那一张张的桌椅,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宴厅中间,只扑向了陆氏跟前。 见此情景,与陆氏同桌的贵妇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赶忙起身躲避,陆氏也吓得魂飞了一半,一边躲着一边竭力唤道,“来人,来人……” 话未说完,那疯老妇却已经开了口,呼喊道,“夫人救命,快救救老奴啊,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老是缠着老奴,鲜血淋漓的,非要老奴偿命,夫人您可要救救我啊,老奴当初可都是为了您啊……” 熟系的声音入耳,陆氏一顿,这才辨出,这居然是唐嬷嬷。 “唐嬷嬷……” 她又惊又怒,道,“你不是在养病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快回去!” 哪知平日最是听话的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半分,忽然间眼珠一瞪,将她一推,冲着空气胡乱挥手,喊叫起来…… “走开,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你这贱奴本来就不配待在相爷身边,快走开,莫要缠着我,芸娘你快走开……” 芸娘…… 听清她说的什么,陆氏顿时脑间轰然一声,忙又去吩咐丫鬟们,“她疯了,快把她弄出去!” 丫鬟们只得再度上前,却又被疯癫的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而方才祥和的宴间,一时间慌乱至极。 所幸没过多久,闻讯的管家终于带了人来,男子的力气总算大些,几个小厮一起上前,将这老婆子手脚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总算将人给制住,又冲陆氏及宾客们连连请罪赔礼,将人带走了。 此时宴间总算安静了下来,陆氏顾不得旁的,赶紧来到萧怡容面前赔罪道,“臣妇管教下人无方,叫长公主受惊了。” 方才那老婆子离得如此之近,萧怡容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扶了扶头上的珠花,不无嗔怒的道,“宰相府里怎么会有这等疯子?” 陆氏汗颜,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这原是臣妇院里的嬷嬷,前几日生了病,臣妇念她年老,就留在后院诊治,谁料想她竟会生出这样的祸事,臣妇管教无方,叫长公主及诸位宾客受惊了。” 众人的确是受了不惊吓,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参加的宴会可不少,今日这出还是头一遭,着实狼狈。 不过好在有晏相爷的脸面撑着,谁也不好明着大发雷霆,萧怡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回头赶紧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是个祸害。” 陆氏赶紧遵是,又赶紧唤来丫鬟们整理宴间,请宾客们重新入座。 戏台子上的杂耍及时开演,美酒佳肴也重新摆上了桌,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却免不得回想方才那一幕。 萧怡容摇了两下羽扇,忽然问道,“对了晏夫人,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什么贱奴,又是怎么回事?”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方才虽然慌乱,但唐嬷嬷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 陆氏一顿,慌忙道,“长公主怕是听错了,哪有什么贱奴?人疯了,说的也都是些疯言疯语,不可信的。” 萧怡容哦了一声,未再多问,羽扇也重新摇了起来,眼神里头,却多了丝玩味,一如在场的很多人一样。 耳听外头渐渐没了声响,晏明云忙吩咐丫鬟雨燕,“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宁王殿下是不是已经走了?” 雨燕应是,忙出了门去,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回来,同她禀报道,“说是北面发现了刺客踪迹,殿下已经出府追去了。” 果然是已经走了,晏明云目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实在难得,只可惜太过匆忙。 那样清贵的人物,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却在此时,又听雨燕迟疑道,“可是……奴婢听说,殿下方才入了后院,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忙道,“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答说,“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对了,相爷也在旁边,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话音落下,晏明云眉间一皱,不知为何,心间隐隐升起一种危机感。 那个女子…… 一旁,眼见她忽然变了脸色,雨燕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那日的疑虑也重又浮上了心头。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雨燕一愣,正想问一问,却又听她道,“你可还记得吗,望月居以前是个堆杂物的院子?” 雨燕是晏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同晏明云差不多,也算是一同在府里长大的,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那个地方,原来挺破败的,七八年前才翻修成现在这样子的。” “对。” 晏明云点了点头,“我好像还记得,里头曾经住过人,是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儿正好比我大一岁。” 就如同那个明珠一样。 她说“正好”,其隐意不言而喻,雨燕反应过来,被她的猜测所惊讶住了,赶紧道,“奴婢也还有些印象,不过听说那女人犯了错,害怕责罚便偷跑了出去,早就冻死在外边了……” 实在是年代久远了,细算下来,她们那时恐怕才刚记事而已,是以模模糊糊,并不是很肯定,就连方才所言,也是雨燕小时候从大人们闲话里听来的。 府中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下人们也只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嘀咕两句,什么“那女人的命实在不好”,“可惜了那个孩子……”之类的,小孩子们好奇去问,却被大人们插卡打诨的敷衍了过去。 102.第一百零二章 此为防盗章 晏老太太也早已翘首以盼。 难得今天这么多贵人现身为她贺寿, 谁料白日里竟会发生那种事,所幸她当时在自己院里歇息, 没有亲眼所见, 否则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但听丫鬟们提及以后,也是心急火燎的, 此时一见晏楚进来,便立刻问道, “白日里究竟怎么了,我听说竟是唐嬷嬷闹事?” 晏楚点了点头, 叹道,“的确是那个老婆子, 好好的竟忽然得了癫症, 下人们也没留神, 由着她跑到后园中闹了一场。不过我已叫管家处理了,今日是母亲寿辰,您不要多想。” 好好的寿宴出了这么一遭,最好面子的老太太怎么能不多想?气愤的叹了口气,忙又问道,“那前院里如何?可有惊到两位殿下?” 晏楚道,“前院里还算安静, 两位殿下贵人事忙, 午后便起驾了, 并没什么。” 晏老太太这才稍稍放了放心, 可仍觉得奇怪, 道,“这唐嬷嬷素来稳重,今平时看着也挺康健,今次怎么会忽然疯癫了呢?”说着一顿,道,“我听她们说,她口中一直叫着有鬼,还叫了芸娘的名字,会不会……” “不会。” 晏楚斩钉截铁的否决道,“我刚才已经叫连江查清楚了,那婆子有寒啸之症,常年服用醉心花祛湿寒,须知此药若控制不住量度,则有致幻的危险,这婆子近来服用的量多,今日才引发了癔症,根本没什么鬼神之说,也不关芸娘的事。” 芸娘已经死了,他不容许任何人再以这种方式提及她,扰她的清净。 晏老太太这才明白了原委,悄悄松了口气,点头道,“查清就好了,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在府中留,你也别管陆氏拦不拦,趁早打发出去。还有,千万要盯紧了,可别叫下人们再传些什么谣言出来,生出祸端。” 晏楚一一点头应下,却又见老母不无担忧的道,“府里终归好整治,外头可该怎么办?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听见那老婆子胡言乱语,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谣言是非,影响了你的声望啊!” 这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了,晏相爷眉宇透着些疲惫,道,“但愿不会,毕竟是个疯子,谁还能信疯子的话不成?” ~~ 望月居。 夜幕落下,天已经黑了透底。 屋子里掌了灯,叫凉凉的秋夜添了几分暖意。 吃罢晚饭,闲来无事,小翠一边为拂清剥着葡萄,一边不无得意的道,“太好了,经过这么一出,那老婆子铁定要被撵出去了。” 拂清笑了笑道,“今日把她引到宴厅,你的功劳最大,这葡萄不错,来,你也尝尝。” 说着拿起一颗剥好了的放进了小翠嘴里。 小翠一愣,觉得如此有些失礼,但主子已经放进了她的嘴里,再吐出来更不像话,只好边吃边道谢,笑道,“谢谢姑娘,这葡萄真甜。” 拂清点头,“是挺甜的,一会儿也给小霜送点儿去。” 小翠又道了声谢,过后,却忍不住又道,“姑娘,她们都说那老婆子满嘴疯话不可信,可我觉得,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疯话的,今日她说得那些事情,没准真的都做过。” 拂清嗯了一声,“不错,这世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小翠很坚定的点头,继续剥着葡萄,却听她道,“不必再剥了,我吃好了,你把这些分给小霜她们,也早点休息去吧。” 拂清没有半点主子架子,好吃的常常跟众人分享,小翠初时还扭捏,后来就顺意接受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忙笑着应了声好,拎着东西退出了房门。 拂清则自己去洗漱一番,换了衣裳,躺在了床上。 只是思及白日里的事,一时没什么睡意。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番,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府中越来越安静的时候,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了动静。 她警醒的由床上爬起,披衣下床,将房门打开,却见院中立着一人。 说来也算打过几次交道,所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同于白日里那一身威严的装束,此时他换了身家长的袍子,更显得身材挺拔,模样俊秀。 见她出来,也将目光投了过来。 正是萧钧。 拂清看着来人,神色倒也没有多么意外。 她就知道,这人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只是他堂堂亲王,竟会半夜潜进别人的院子,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今晚月色不错,并不算昏暗的光亮中,她上下打量他一遍,饶有趣味的道,“殿下此时前来,恐怕有失身份吧。” 萧钧却不理会她的打趣,也打量了她一眼,淡声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还没有说完。” 拂清深吸了口气,点头叹道,“那殿下便说罢,民女洗耳恭听便是。只是如若你还是要问寒雨堂,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们。” 却见他嗯了一声,道,“先不管寒雨堂,你且随我来,有人想见一见你。” 有人要见她…… 拂清短暂一怔,很快便猜到了他说的是谁,目光一凝,道,“如若我不想去呢?” 说话间拳头握起,随时会出手的样子。 萧钧看在眼中,却轻轻勾了勾唇角,道,“这是本王亲自应下的事,并不打算失言,如若你不想,那本王只好使自己的法子了。” 自己的法子? 拂清一怔,他这是打算绑了她? 眼看再说下去,恐会真的打起来,她遂转了个方向,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他?” 他的笑意却比刚才更深了一些,颇有信心的道,“放心,有我在,你没那么容易得逞。” 拂清一噎,直瞪了他半晌,道,“殿下还真是好自信呢。” 他点了点头,大言不惭,“这是自然。时候不早了,须赶紧启程才是,否则再拖下去,晏家人该发现你了。” 看来这是势在必得了,好在拂清也知今夜难以推脱,不过又瞪了他两眼,便果真跟着去了。 ~~ 车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 依旧是上回那处古寺,茕茕孑立于夜幕之中,黑暗中透着一点昏黄的光亮,显得更加凄凉。 萧钧先行推门进去,看见和尚仍然盘坐在青灯旁,心无旁骛的转动着佛珠。 他咳了咳,道,“大师,你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话音落下,只见和尚睁开了眼睛,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对他道,“多谢殿下一直为此事挂心。” 萧钧点了点头,看向门外,和尚也跟着一同望了过去,须臾,便见一年轻女子踏入门中,神色极其清冷,但那副眉眼,却还隐约透着当年的影子。 和尚一怔,眉间微凝,许久,终于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月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将他的意外与激动显露无意。 拂清却笑得无比清冷,只道,“难得,这么多年了,卫大将军居然还记得我?” 和尚面上却是久未见过的激动,仔细的凝望着她,叹道,“月儿,你长大了许多,你,很像你娘……” 话未说完,却听“脩”的一声,一柄寒芒出现在拂清手上,幸亏萧钧眼疾手快拿刀来挡,否则,那剑锋一定会没入和尚的胸膛…… 可当着满院子的下人,姑娘又该怎么办呢? 跟这老婆子认错吧,有失主子的威严,可若是不认错,又恐会惹到陆氏,小翠在心里气的直跺脚,她算看出来了,这老妖婆哪里是来伺候人的,分明来挑事儿的啊! 拂清却只笑了笑,道,“有劳嬷嬷操心了,你大老远从兰庭居走过来,应该累了吧?不如先去吃个茶歇一歇?我这会儿有些乏了,打算去歇个午觉,你就自便吧,有什么不懂的事情,问问小霜就好。” 硬是根本没理她的茬儿! 忽然被点到名的小霜一愣,赶紧应了声是,就见拂清转身,竟真的往屋里去了。 小翠愣了愣,也赶紧跟了上去,待进到屋里,还不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以免闲人打扰。 哪儿还管那怔楞在原地的老婆子? 咳咳,这下尴尬的可换成了唐嬷嬷,原想立威,却直接被人无视,那滋味可想而知了,小霜只瞥见唐嬷嬷的脸色很是难看,偏偏又不能冲进屋里去理论,在院子里立了半晌,直到人都走光了,只得悻悻的下去了。 ~~ 其实拂清并没有歇晌的习惯,回到房中关上门,在床上盘腿打坐闭目养神起来,自打拜入师父门下,这习惯已经跟随她十余年,纵使如今不在师父身边,也改不了了。 秋日午后,房中静谧,窗外的桂树开了花,随风送来馥郁香气。 小翠知道不能去打扰她,往常都安静等在一边,今日却不知怎么,总有些坐不住,进进出出了好几回,虽然尽量轻手轻脚,但细微的动静还是尽数传进了她的耳朵。 拂清微微叹了口气,睁开了眼。 只见小翠凝着眉,一脸烦躁的样子。 她于是问道,“你怎么了?在烦什么?” 小翠气道,“那个什么嬷嬷,哪里是来伺候您的?分明是个大爷啊!您叫她去喝茶,她还真的去喝茶了,叫小霜去给她烧水,还嫌小霜沏的不好,挑三拣四的。这会儿搬了个杌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没事就往屋里瞅,什么人呢这是,还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拂清却笑了一下,起身道,“她原本就不是来伺候我的,你还真指望她能干什么活儿啊?” 小翠一噎,缓了缓怒气,道,“我也看出来了,夫人根本不喜欢您,叫这老婆子来是故意为难您呢,可您该怎么办?难道打算这么一直忍她下去吗?” 103.第一百零三章 此为防盗章  原来失去了所爱, 再勇猛的男人, 也会失去斗志,看破红尘。 然而须知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姑母萧怡容, 驸马常乾, 甚至自己的父皇宣和帝,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夜色深重, 时间已是不早,他敛起复杂的思绪, 对和尚道,“大师早些歇着吧, 本王先回去了。” 和尚没有挽留, 目中仍然残存深深的悲伤,就这般目送他出了山门, 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 又是一路快马, 时候不久,他便入了城门。 只是他今次并未急着回王府,稍顿之后,悄悄调转方向, 再度回到了晏府, 先前跟那姑娘说话的地方。 萧钧明白, 今夜旧事揭开, 心如刀绞的不止卫离, 她也是痛苦的, 当时那双倔强的眼眸中隐约闪烁的泪光,至今还闪在眼前,回想起来,总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他现在才鬼使神差的再次回到这里,或许只是想看一看,她是否已经回来了吧…… 夜风寒凉,轻拂起他的袍角,他静静立着,眼见那窗中的烛火跳动,隐约映出她的身影,时候不久,却又熄灭,窗中一片漆黑,再也没了动静。 料想她该是睡了吧。 他渐渐回神,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 她非一般弱女子,回个晏家还不是轻轻松松?自己今日这般跟过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而眼看天色将亮,再待下去,恐怕会叫早起的下人给发现,他便敛起思绪,悄无声息的出了晏府。 也罢,先叫她睡个好觉,其他事,下回见面再说。 ~~ 萧钧的愿望虽然很美好,只可惜,拂清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好。 一夜梦魇纠缠,幼年的情景仿佛重又回到了眼前,可怜她脑间虽清楚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梦中却依然难免痛哭与愤怒。 如此噩梦纠缠了半宿,后果可想而知。 天亮之后,小翠进房要伺候她起床,还未张口问好,先被她红肿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小丫头鲜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莫不是哭过了?眼睛怎么这样红?” 拂清尴尬地笑了笑,道,“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 小翠犹豫的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忙去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 等她净好面,又拿了脂粉匣子来要给她扑粉,道,“姑娘白净,如此眼袋便很明显,还是上些妆吧,瞧起来精神一些。”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由着小翠忙活,忽然间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翠儿,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有哪位姓周的男宾来赴宴?” 小翠一愣,道,“昨日宾客可不少,光男宾好像有百来十位,至于有没有姓周的,还真不好说……姑娘为什么这样问?” 拂清便将昨日花园里遇见醉鬼的事给说了一遍。 小翠听完,登时就瞪起了眼睛,骂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来别人家里做客,喝醉了不说,还能跑到后院调戏姑娘?不成,您一定得把这事禀报给相爷,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您。” 拂清道,“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告状呢?还有,这人不声不响的从旁边出来拦我,可不像误打误撞的,没准儿一直在旁边等着呢,而且看似一身酒气,却还能立刻认出宁王。” 小翠一顿,想了想,试着道,“您是说,他没喝醉酒,是特意埋伏在那里的?若果真如此,可就更过分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啊!” 拂清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知道他的身份,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小翠稍稍一想,道,“我去问一问昨日在前头侍宴的丫鬟小厮,说不定能有收获。” 拂清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梳妆完毕,该用早饭了,小霜勤快的从膳房提了食盒,又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就等拂清入座。 哪知却在此时,听见门外响起通传声,倒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晏明云? 这可是稀客啊。 拂清脚步一顿,眼望着晏明云进了房中。 来人神色有些清冷,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上过妆容的面上,道,“看来我来的正好,姐姐已经起来了,只是不知今日有什么喜事?姐姐平常素淡惯了的人,今日竟然也上了妆?” 晏明云这一大早的来,言语还不冷不热的,小翠不由得心间一紧,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赶紧去瞧拂清,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喜事,是婢女见我面色不太好,替我上的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眉目间同样一片清冷之色。 晏明云看了看一旁的小翠,道,“先叫她们出去吧。” 这晏明云可不似晏明璐那般急躁蠢笨,若她来找麻烦,恐怕不好对付,小翠有些担心。 却见拂清向她点头,她便只好应了声是,退到了门外。 罢了,左右姑娘那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眼见屋里头清静了,晏明云终于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直言。” 拂清却不置可否,只是道,“说来听听。” 语罢还坐到了圈椅里,姿态甚是悠闲。 晏明云目光一凝,顿了顿,只好道,“昨天唐嬷嬷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拂清不由得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 晏明云倒也没傻到以为她会承认,便道,“不是你做的最好,否则管家一定会查出来。此时令晏府失了脸面,父亲母亲包括祖母,一定不会轻饶。” 然而如此旁敲侧击的恐吓,却没起到半点作用,拂清一句话未说,竟还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般态度,终于叫晏明云无法忍受,索性进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拂清却又抬眼来看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真奇怪,我不是你爹的义女吗?” 晏明云冷笑,“现在没有别人,你何必隐瞒?我记得从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一对母女,是不是跟你有关?” 拂清假装讶异,啧啧道,“你居然还记得这些?看来记性不错嘛!不过这事你得去问你爹,如果他不想叫别人知道,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 晏明云眉间一凝,道,“你果真很不简单,父亲一定被你蒙骗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管过去如何,你该知道,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关我们这一代的事,俗话说人死灯灭,你娘若是没了,那事情就该结束了……” “没有结束。” 话未说完,被冷声截住。 拂清目光里没有温度,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道,“我还活着,所以这事儿不可能过去。” 晏明云一愣,不知为何,触及她的眼神,竟觉后背直起冷意。 然而稍顿之后,却依然强硬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娘是无辜的,你想一下,贵贱本就不能通婚,而你娘身为贱奴,居然勾引家主,这本来就是她的错,有此错因,必会生出恶果,这个恶果,也自该有她自己承受。” “而我娘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嫁入晏家之后却要面临夫君隐匿私生子的境况,她也是受害者而已,换做是你,你未必不会像她一样!所以你回来找我们报仇,根本没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我该找谁报仇呢?” 拂清冷笑,“找你爹如何?” 晏明云一噎,惊讶道,“你疯了吗?我爹难道不是你爹?你要找你自己的亲爹报仇,你还是人吗?” 拂清却哦了一声,道,“他是我爹吗?” 可笑,一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敢承认的人渣,配当爹吗? 语罢再不容晏明云说什么,她径直道,“你说得对,犯了错是该付出代价,不过错的并不是我娘,而且你娘无不无辜,你说了也不算。” “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你既然觉得此事跟你无关,就不要再以那样的称呼来提我娘,没有人配说她是贱奴,下回我若再听见你说,小心你的舌头。” 这声音冷的像刀,晏明云不由得一惊,凝眉道,“看来你果真是回来报仇的,不,不能容你再祸害下去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这家不能再容你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很快便消失在院门外。 门外守着的小翠见到这一幕,既疑惑又担心,赶紧进屋来看,哪知却见拂清正悠悠闲闲的坐在桌边用早饭。 小丫头愣了愣,问道,“大姑娘这么着急,去干什么了?” 拂清喝了口粥,随口道,“大约找她爹告状去了。” 小翠一惊,“啊?那怎么办?” 104.第一百零四章 此为防盗章 所谓玉肌霜, 乃是以南珠为主料,添加二十几种珍贵香料药材制成的润肤香膏,用之可令肌肤如玉, 因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秘方, 加之原料极其名贵, 故而只在京城贵族间流行。 然须知纵使晏府这样的高门,也并不容易得到, 晏明璐才用完的这些, 还是先前长公主作为见面礼赠予陆氏的,原也不多, 娘仨再一分, 每人能得着的就更少了。 虽说是亲母女,但这样金贵的东西, 陆氏还是难免有些心疼,不禁叹道,“你怎么用的这么快!我也不过就得了这么几罐,都分给你跟你姐姐了,没了。” 晏明璐就是晓得这东西不好讨, 所以才亲自前来, 闻言不依不饶的道,“母亲您不是还留了两罐吗?就再分女儿一点儿嘛,大不了您下回见着长公主, 再问她讨一些……” “混账!” 话未说完, 却引来陆氏怒斥。 今夜原就心情不好, 好不容易才缓和一点儿,哪知晏明璐又这般胡搅蛮缠,陆氏先前的火腾一下就窜了出来。 “你才多大的人儿,整天就想着这些东西,人家长公主是想见就能见的吗,还叫为娘为你去讨东西,你不要脸面我还要呢!滚回去睡觉,少在这儿烦我!” 说着就叫张嬷儿把人给撵了出去。 说实话,这胡搅蛮缠的事儿晏明璐从前干过不少,但甚少有今次这般待遇,这才刚张口说了两句,就招来如此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还被赶了出来,心间顿时既恼火又诧异,一边往回走,一边愤愤道,“母亲今晚怎么了?不过一点玉肌霜,用得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丫鬟红莲赶忙劝道,“夫人今夜兴许心情不好,姑娘先回去等等,没准儿过几日再来,就能要到那玉肌霜了。” 晏明璐顿了顿,“心情不好?爹刚回来,她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这……” 红莲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 就见晏明璐瞪大了眼睛,急道,“这可是真的?” 红莲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他们都在这么说……不过,相爷应该不会是这种人吧……” 晏明璐却已经皱起眉来。 想了想,哼道,“我就知道那女的路子不正,一张狐媚脸,浑身的小家子气!父亲那么大个人了,用得着她来救?果然是个有门道的!她还真有脸来登门入室,还叫我们叫她姐姐!” 晏明璐嗓门本来就大,现如今一着急,就更加刺耳了,红莲吓得心惊肉跳,差点伸手堵她的嘴,却见她忽的一跺脚,道,“不成,我可不能由着她来祸害我们家!得想个办法……” 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朝丫鬟招了招手。 红莲一愣,只得凑过去,洗耳恭听起来。 ~~ 夜色退去,晨光初现,不过卯正时分,诺大的府邸已经忙碌了起来。 望月居也不例外,小霜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勤快的,屋里头拂清正洗漱的时候,她已经洒扫起庭院来了,细竹枝绑成的扫帚刮着地面,传来哗哗的响声。 小翠捧了巾布来,伺候拂清将脸擦干,又拿了梳妆匣来要替她梳头,这些事,拂清过去本来一直亲力亲为,只奈何现如今要做大户人家的装扮,她并不熟悉,所以,只能靠小翠来帮忙了。 小翠立在她身后,瞧着镜中的她问道,“姑娘今天要梳什么发式?要不试试堕马髻?奴婢昨儿瞧见大姑娘梳了,还挺好看的,应该也适合您。” 拂清对这些向来没研究,闻言只道,“你看着办吧。” 小翠应了声好,便开始忙活起来。 二人正梳着,忽见小霜打外头跑了进来,手里捧了个物件,问拂清道,“姑娘,奴婢捡了个东西,是不是您的?” 拂清伸手接了过来,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根簪子,通体金灿灿,簪头上镶了五片红宝石,做成了梅花的形状,十分精致。 这一看就价值不菲,都不用拂清来答,小翠当即就摇了摇头,道,“咱们姑娘可没这么贵重的首饰。” 昨儿拂清到时,管家确实叫人送了些衣裳首饰来,但都是匆忙准备的,并无这么精致的东西,不过她天生丽质,无需过多珠翠,也自能出众。 小霜闻言挠了挠头,疑惑道,“不是姑娘的,那这是谁的?” 拂清问她,“你是在哪儿捡的?” 小霜老老实实的指了指门外,“在墙根下花丛里捡的。” 话音才落,忽听小翠道,“慢着,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凝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想起来了,是二姑娘的!昨儿她吃晚饭的时候,头上就戴了这根簪子。” 昨夜晏家人聚在一块儿吃团圆饭,拂清是同晏明云晏明璐挨着坐的,小翠一直跟在她身边,因此记得挺清楚。 小霜却咦了一声,更加奇怪了,“二姑娘的簪子,为什么会掉在咱们院子里?”又问拂清,“那姑娘,咱们是不是要去还给她?” 到此,拂清已经隐约嗅到了某种味道,拿着那簪子瞧了瞧,道,“大概已经晚了,如果没猜错,她等会儿会找过来的。”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外头响起了声音,有人问道,“明珠姑娘在吗?” 主仆三人往外头一瞧,见是一个丫鬟。 小翠试着问道,“你是哪里来的?” 那丫鬟朝拂清福了福礼,道,“奴婢是二姑娘身边的红莲,奉了二姑娘的命,有些事情,想问一问明珠姑娘。昨儿晚饭的时候,我们姑娘丢了根簪子,不知道、您有没有见着?” 这果然是晏明璐身边的人,且果然也是为了簪子来的,小翠与小霜不由得暗叹,她们姑娘可真是料事如神。 只是这话实在叫人不舒服,小翠没忍住,立时反问道,“这话说得,二姑娘丢了簪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我们望月居离宴厅是最远的,与你们香草堂也不顺路啊!” 却见那红莲早有准备似的,笑了笑道,“是不顺路,可昨儿晚饭的时候,明珠姑娘可是坐在二姑娘旁边的。” 小翠一顿,长长的哦了一声,冷笑道,“你这意思,是我们姑娘拿了二姑娘的簪子?” 红莲却似乎并没觉得自己的措辞有什么不合适,反而进一步道,“明珠姑娘有没有拿,叫奴婢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这可把小翠给气坏了,一跺脚,索性整个人都横在了红莲跟前,瞪眼道,“你敢!” 这也太不像话了,区区一个丫鬟,竟然胆敢来搜主子的房!搁别人身上也就算了,现如今她是要来找拂清的麻烦,小翠当然不肯! 然恰在此时,却忽听门外头又有脚步声传来,众人一愣,赶紧看去,见一身穿红衫子的少女入了门中。 不是别人,正是这红莲的主子,二姑娘晏明璐。 晏明璐忽然而至,却并不先同拂清打招呼,慢慢悠悠的往近前走来,径直跟自己的丫鬟说话,“红莲,我叫你去寻个簪子,怎么这么半天还找不着?” 红莲十分配合的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告状道,“姑娘,奴婢已经找过别处了,一直没找到,便想来明珠姑娘这儿问问,可是您瞧,明珠姑娘似乎不愿意奴婢来找呢,拦着门,压根儿不叫奴婢进……” 想来这主仆俩是早就排练过了,节奏把控得相当好,红莲这话才落,晏明璐登时便甩了眼刀过来,直盯着拂清道,“不让进?方才红莲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了吧?不过是来找东西,你拦着门做什么?” 居然还一副十分理直气壮的模样。 果然,没了晏楚在场,这个丫头的真面目就露了出来,此时这般的盛气凌人,哪儿还有昨夜唤她姐姐的恭敬? 拂清却也不恼,只是笑了一下,道,“找东西当然可以,但得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的簪子丢了,要来我这里找?你昨夜可是来过这里?还是你那簪子长了翅膀会飞,自己飞过来了?” 她笑意里没有温度,也丝毫看不出昨夜的那种胆怯,眼神之凌厉,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诡计。 晏明璐暗暗一顿,微微眯了眯眼,哼道,“你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既这么厉害,昨夜又在我爹跟前做什么可怜样子?呵,我今日定要拆穿你的真面目!” 说着便朝红莲招手,“现在就去搜,我看谁敢拦着!” 晏明璐年纪虽不大,气势倒是不小,而得了主子的令,那红莲也愈发有了底气,抬脚便要往里闯,小翠同小霜见状赶紧伸手来挡,死活不让人进,几个丫头吵吵嚷嚷,一时间,望月居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就当此时,却听外头有人出声,大声呵斥道,“住手!” 众人一愣,纷纷往外瞧去,却见又来了一拨人。 却是晏明云与陆氏母女,及随身的几个丫鬟。 不过很显然,他的此举已然惹怒了她,拂清当时便横眉冷对了过来。 萧钧触到那愠怒的眼神,顿了顿,缓声道,“你们之间应是有什么误会,卫将军绝非奸恶之人,今日既然见面,就索性将话说清楚,但在话未说完之前,不许动手。” 他语声还算温和,“不许”二字却咬得很重,将那份亲王的威仪展露无疑,话音落下,只见面前的姑娘冷冷看了他一眼,却终是将剑收了回去。 萧钧微微松了口气,却见她又看向卫离,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提我娘,若不是你,她的这辈子不会那么短暂,她最后的那些日子,也不会过的那样痛苦,你就是个刽子手,苟活到今日也就罢了,但绝对不许再提她!” 然而话音落下,便见卫离当即眉间紧凝,急问道,“阿芸怎么了?你说……她已经死了?” 105.第一百零五章 此为防盗章 提起亲生的儿子, 皇后脸上自然而然的绽出了笑容, 颌首道,“瑀儿虽然幼时身体弱些,所幸越长后就省心了不少, 尤其及冠之后,在为人处世上, 倒是越发像样了。” 于嬷嬷赶紧点了点头,笑道,“听闻陛下近来向二殿下分派了不少政务, 都是极要紧的, 足见陛下的看重,所以您现在着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趁着时间充裕, 赶紧为二殿下选位贤惠王妃才要紧。” 皇后闻言点了点头,叹道, “说的不错,这的确是大事。” 既然话题已经引到了这上头,于嬷嬷便顺嘴说道,“上回表姑娘进宫,特意向二殿下敬献了亲手所绣的锦帕,只可惜殿下当时不在, 不过表姑娘倒是好记性, 每回见了奴婢, 都要打听一下殿下可收到了……” 这话中所提的表姑娘, 其实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当今国舅承恩公爷的亲闺女,因府上这一辈儿就她一位姑娘,所以格外宝贝。 同时,亦被寄托了太多的厚望…… 承恩公府实力强大,当年便成功扶持了今上登顶,这些年,因有皇后的加持,更是愈加繁盛。 论说如此也算是个挺好的选择,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将来的后位,极有可能还是会落到承恩公府,令这个家族继续昌盛下去,但奇怪的是,皇后却似乎看不上自己的侄女儿。 譬如于嬷嬷所提的那块锦帕,便是她让人拦下的,主角二殿下萧瑀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回事。 于嬷嬷尚有些不解,便趁今日提了出来。 却听皇后叹道,“说来我的这位哥哥,可是愈发不如当年了,实在贪心不足!他们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荣华富贵,根本没好好为瑀儿想想。” 她端了桌边的茶盏,悠悠的撇着茶汤,又道,“安王妃一位,事关今后瑀儿的前途,是极要紧的机会,本宫自然该抓住更多的资源,确保瑀儿稳妥才是。” 于嬷嬷便明白了,皇后这是要以安王妃的位子,来换取其他势力的支持。 可是如此一来,承恩公府落了空,又该如何是好? 于嬷嬷大胆道出心间疑惑,却见皇后一笑,“你放心,无论瑀儿娶谁,承恩公府一定会站在我们娘俩身后的,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他难道会去支持别人?” 说的也是!于嬷嬷心间暗叹皇后的谋略,顿了顿,又问道,“只是近来京中有不少适龄的贵女,娘娘现下可有中意的了?” 皇后饮了口茶,淡淡道,“不急,慢慢挑吧,够分量的总共就那么几家,费不了多少工夫。” ~~ 尽管一夜未歇,但打从宫里出来,萧钧并未急着回王府,而是一路打马,仍回了昨夜去过的破庙。 这些年卫离,或者说静海和尚一直云游,难觅踪迹,如今好不容易见他一面,要事还未说呢。 未料待他到达,尚未开口,静海却先他一步问道,“殿下可找到人了?”言语间透露着他从未见过的急切。 萧钧如实道,“并未,昨夜本王在城中好一番寻找,最终还是叫她逃脱了,不过寒雨堂绝不会平白现身,接下来必定还会出手,本王建议大师暂时挪个地方吧,或者本王留些人手,来保护你……” 哪知话未说完,却见和尚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道,“不,她并非寒雨堂的人。” 这令萧钧一愣,忙问道,“何出此言?” 和尚道,“不知殿下昨夜有没发现,那姑娘使得乃是灵蛇剑法。” 萧钧顿了顿,“难怪她的身法如此灵活诡异,原来这便是灵蛇剑。” 和尚点了点头,道,“贫僧虽在红尘之外,却并非不知世间事,灵蛇剑法源于东夷,乃是淮国王室所用的剑法,随着淮国的覆灭,已经绝迹二十余年,而寒雨堂,不过近十年前才出现在西蜀,旗下杀手虽然武功高强,却是独门独派的武功,从未有人会使灵蛇剑法,所以昨夜那个姑娘,绝非寒雨堂之人。” 闻言,萧钧不由得凝起眉来。 昨夜追到后来,他也隐约觉得,那刺客的轻功与先前并不一样,若照和尚这个说法,便能解释的通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从晏府离开后,他们一直在追的,并非此前来刺杀和尚的女子。 可是却有另外的问题随之而来——后来出现的刺客,是凑巧,还是故意在为那女子打掩护?如若那女子并非寒雨堂中人,那寒雨堂为何又要帮她? 所以他道,“就算她非出自寒雨堂,也定然与寒雨堂关系匪浅,总之,此女子绝非善类,大师还是要小心为妙。” 话音落下,室中一阵沉默,许久,方闻和尚苦笑了一声。 萧钧有些不明所以,抬眼望去,只见和尚缓缓开口,道,“昨夜殿下不是问我,是否有过仇家?” “当今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唯有一人,若是她来索我性命,我无须再躲。” 这话一出,萧钧不由得眉间一跳。听这语气,像是个女人,难道和尚所说的,真的是长乐长公主? 按下心间惊讶,他决定问个清楚,遂咳了咳,道,“大师说的,莫不是长乐长公主?” “不。” 却见和尚坚定否决,“贫僧从未亏欠过此人,方才所提,是我的妻子。” “妻子?” 萧钧大感惊讶,“大师不是从未婚配过吗?” 和尚却闭了闭眼,叹道,“这便是我做的最错的地方。如若我早些向外宣告,给她们母女名正言顺的身份,而今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未说完,声音已经颤抖起来,那看似超脱于世事的和尚,今日竟难得一见的满目悲怆。 萧钧却更加疑惑起来。 母女…… 如此说来,卫离出家之前,不仅已经娶妻,还有了女儿? 他素来对别人的八卦并不感兴趣,只是困惑于眼前的事,因为照卫离的神色看来,这该是个悲伤的故事,难不成,那杀手会是他的妻子派来的? 这实在太诡异了,他遂将疑问说出,却见和尚目中更加苦涩,良久,又小心翼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放于掌心,递给萧钧看。 “这是我曾送她的首饰,她从前很是珍爱,日日戴着。可就在昨夜,这个东西却从那姑娘身上掉了下来。敢问殿下,以你的了解,仅以此物,可请得动寒雨堂出手?” 这耳钉实在小巧,就算是十足的赤金,也值不了多少钱,萧钧顿了顿,试着道,“所以你是在怀疑,昨夜那女刺客与你的妻子有什么渊源?” 和尚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道,“十余年前,因我一时疏忽,令她们离开了我,此后苦寻多年,却找不到她们的任何踪迹。贫僧有个不情之请,若找到那姑娘的下落,请殿下先不要伤她,如果可能,我想见她一面。” 时隔多年后,这是唯一出现的希望,和尚的小心翼翼与急切,萧钧已经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 与和尚道了别,萧钧终于回到了王府。 心间却忍不住总在回想和尚方才的话。 现如今和尚的故事听完了,疑惑也解了一半,只是该去哪儿寻找那女子的踪迹? 回寒雨堂毕竟有名有姓,可那姑娘姓甚名谁,他却丝毫不知。 唯一经过昨夜交手,他晓得她身手矫健腕力惊人,且招数狠辣不是善茬。 这样的女子,的确很少见,可是该从哪里找起呢? 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待落下马车时,忽然有了主意。 遂吩咐身边侍卫,“派人去查一查晏府。” 方才他同卫离提过,昨夜前后他们追的黑衣刺客,并非同一人,既然变化是出现在晏府之后,那说明,先前的那名女子,极有可能还隐匿在那里。 话音落下,侍卫应是,便要退出,他却忽的想起一人,又补充道,“还有晏相的那名义女,仔细查一下。” 晏明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眉问道,“父亲说什么?陛下怎么会叫她去?” 中秋宫宴是何等的场合,非皇亲国戚,寻常人谁能参加? 就算她自己这样的相府贵女,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接到帖子,而那个明珠不过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凭什么就能轻易得此殊荣? 晏相爷此时却心情极好,极有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听闻明珠勇救为父的义举,十分赞赏,故而今次会邀请你们姐妹一道去,她甚少接触这样的大场合,到时候你同明璐要在旁多帮帮她才好啊……”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一种不平衡感陡然升起,晏明云满眼怀疑的瞧着晏楚,问道,“父亲,明珠果真救过您吗?” 这叫晏楚一愣,终于认真来看她,发现她神色不对,问道,“你在说什么?” 106.第一百零六章 此为防盗章 而就在此时,此人出现了。 他向阿娘伸出援手, 给了母女俩生机与庇护之所, 后来历经种种, 又与阿娘生情, 甚至承诺她们母女要给她们一个家, 那个时候, 他对母女二人确实很好, 好到令彼时尚且年幼的拂清一度以为, 卫离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终于找到爹了…… 可世事难料, 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他却忽然背弃承诺, 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甚至叫来外人, 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 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 只可惜尚未足月,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连哭都没有力气,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 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 那一日, 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 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封他一等公爵,对于你,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拂清冷笑,轻启面纱之下的朱唇,用变幻过的声音道,“无人指使,不过替天行道!” 说着便再度出手,杀意尽显。 剑身薄如纸片,宛若灵蛇般游走,每刺出去都是杀招,然那青年却也不容小觑,匆忙间抵挡,几招下来,居然始终没叫她寻得机会。 自打出师,拂清甚少遇见这样的情景,看来今次果真是遇到了高手,她稍作调整,打算继续再战,声音却惹来了其他人,许多名侍卫接连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纷纷拔刀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拂清与他们周旋,一阵过后,有了一个发现,这几人都是顶级的暗卫,非寻尝打手。 她做事从不犹豫,今夜来时,也抱定了要杀卫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这几人会忽然而至,且并不好对付,尤其先前挡她的青年,更不是泛泛之辈,如此下去,将会是一场恶战…… 更要紧的事,卫离乃武将,本身也不好对付,她以一抵十,今晚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为了及时脱身,她遂赶紧更换打算,急忙破了个出口,抽身而出。 见此情景,萧钧立刻吩咐道,“追!” 侍卫们应声前去,紧跟着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钧回头,见和尚完好,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女子功夫不弱,若非今夜本王前来,将军莫不是要遭了毒手?” 闻言,那素衣和尚却并不见慌乱,只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只是贫僧早已不是什么将军,请唤贫僧的法号,静海。” 萧钧顿了顿,只好改口,问道,“大师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和尚面容淡然,“贫僧曾造下不少杀孽,尚不知此次是何人要来寻我性命。” 萧钧却摇了摇头,“大师言重了,你少年从戎,为家国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逆贼蛮夷死有余辜,否则,死伤者将是无数平民百姓,大师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和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萧钧却又凝眉道,“前阵子各地屡发官员遇刺案件,凶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寒雨堂,或许此次便是寒雨堂的手笔。” 和尚却笑了,“贫僧脱离世事十余年,如今身无长物,又有何价值令他们雇凶杀人?” 说来倒也是,之前遇刺的那些人,大多身居要职,皆是死在任上,卫离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之久,与他们并没有共同点。 可是一个出家多年的和尚,又会惹上什么仇家? 萧钧自己想了一下,忽然一顿,心里起了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该不会是自己的姑母,长乐长公主吧? 毕竟卫离生性宽厚,甚少与人结仇,而长乐长公主则是他所仅知的,可以称得上与卫离有仇的人了。 ——很多年以前,卫将军风华正茂,乃众多贵女的梦中良人,便是连天之骄女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也毫不例外。 萧怡容一心痴迷,甚至在公众场合多次向卫离表达爱慕,使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宣和帝十分疼爱妹妹,也有意成全她的心意,只是原来神女有情,襄王却无梦,卫离并不喜欢长公主,也曾多次婉言谢绝皇帝的美意,甚至最后不惜以辞官出家为代价,彻底断了皇帝与长公主的念想。 然而如此一来,萧怡容却沦为了笑柄,一时间,京中百姓无不背地里嘲笑,说她是夜叉老虎,竟将一代名将吓到出家来躲避…… 萧怡容愿望落空颜面尽失,心间恼怒异常,但因卫离已经遁入空门,且隐于世外无处寻觅,满腔愤恨无法宣泄,会不会一直累积于心间,直至如今查到卫离踪迹,便派人来报仇? 但这只是萧钧的推断而已,事实是否如此,只有抓住了刺客才能得知。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入到房中,禀报道,“殿下,刺客入了城,往东边去了,而且疑似有寒雨堂的踪迹。” 寒雨堂…… 萧钧眉间一皱,竟然果真与此有关,立时发话道,“增派人手,定要将其抓获!”语罢来不及道别,也匆匆出门而去。 急促的马蹄渐渐消失在了暗夜中,古庙里,青灯茕茕,和尚欲坐回蒲团上,却在转目之间,瞥见角落间一物,遂过去,俯身拾起。 然待握于掌中,看清那是何物,却忽然怔住。 那是一只小巧的花瓣形的耳钉,纹饰已经有些不甚清晰,看得出时间久远…… 然而纵使再久远,他也仍记得它。 心间蓦然一痛,尘封的记忆,如洪流一般忽然向他袭来。 他情不自禁的唤出那个名字,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阿芸……” ~~ 那女刺客的轻功出奇的好,侍卫们一路紧追,也始终没能靠进,最后只远远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没入一片街巷后消失不见。 此时丑正已过,大部分民居已经熄了灯火,四周一片沉寂,偶有犬吠之声。 萧钧到时,众人正在沿街排查,还尚未有所收获,好在这一片民居不多,除过几乎零星人家,便只有一座大宅。 眼见那大宅内还亮着灯光,他遂问道,“那是何处?” 属下答道,“殿下,这是晏丞相府。” “晏相?” 他一顿,立刻发话,“过去看看。” 属下应是,一行人立刻往晏府行去。 这个时辰,除了值守的家丁,晏家人早已在梦中,听见有人半夜叫门,看门的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一见是宁王亲临,立时给吓得精神抖擞起来,慌忙去叫晏楚。 晏楚闻讯赶来,眼见来者果真是萧钧,惊讶之余立刻行礼,“不知殿下大驾,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只是不知殿下这个时辰来,是有何要事?” 萧钧神色严肃,略略环顾晏府,问道,“本王方才在城外遇见一刺客,一路紧追,眼见她没入了附近,得知此乃晏相府邸,特前来问一问,近来外地屡有官员遇刺,晏相已经听说了吧?” “刺客?” 晏楚一愣,立刻道,“谢殿下关怀,臣之前确实听过此事,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京城。” 说着又问家丁,“刚才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家丁摇了摇头,“并没有。” 萧钧却道,“那刺客武功十分高强,晏相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话说,府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毕竟他堂堂亲王,岂会轻易去给大臣的母亲做寿? 其实这样的帖子并不少见,寻常时候,他都交代管家自己去办——随意准备些贺礼,对于办宴的大臣来说,都是极大的面子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没有如常吩咐,心间动了动,交代道,“放去书房吧。” 管家应了声是,便转身将请柬送去了书房,心间忍不住暗想,王爷这意思,难道要去赴宴不成? 而身后,萧钧则吩咐近卫,道,“继续盯着晏府,还有静海大师那里,那夜刺客出手那般狠辣,抱定了杀他之心,不会是随意玩玩的。” 近卫立刻应是,也出去行事了。 107.第一百零七章 此为防盗章  拂清淡淡笑了一下, 道,“但凡大户人家,总有这样几个纨绔子弟,没什么。” 叫她有些意外的,乃是晏明璐。 原以为她会吃一堑长一智,没料到她反而更加过分了。 把姓周的引来轻薄自己, 一旦事成,当日赴宴的宾客们便都会知道, 想掩盖都掩盖不住,那么为了脸面,晏楚便极有可能把自己嫁给那姓周的, 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正妻,便只能做妾了……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 心思恶毒的真不是一般啊! 她暗暗砸了咂嘴, 却听小翠在旁道, “姑娘, 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您就赶快去告诉相爷吧,这种登徒子, 可绝对不能轻饶!” 熟料她却摇了摇头,道,“当时又没旁人在场, 我无凭无据的, 只凭一张嘴去说, 他会相信吗?” 纵使相信了,晏楚也一定会好好权衡一番利弊,左右她又没真的被占成便宜,所以晏楚管不管,都还是另说呢。 小翠一愣,忙道,“哪里没有旁人,宁王殿下不是在场吗?那姓周的看见他才走的啊!” 这可把拂清给逗笑了,道,“他是在场,可你觉得,他会为了这点儿小事跑来给我作证吗?” “这……” 小翠一噎。 确实,人家可是亲王,哪儿有这么多闲工夫…… “可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吧!”小丫头很不甘心。 拂清却淡淡笑了笑,“当然不会,这世上哪有人能白白作恶?你得相信天道轮回。” ~~ 眼看玉津园夜宴在即,晏府上下为三位姑娘又是裁新衣又是买首饰,忙的不亦乐乎,可奇怪的是,大姑娘晏明云这几日却明显有些神色恹恹。 前几日在荣宝斋订好的鞋做好了,店家亲自派人送了来,云绢的面料,鞋头簪着上好的东珠,做工十分精美。 晏明璐心情不错,亲自将鞋送到晏明云的跟前,却见她只抬眼瞧了瞧,便道,“放那儿吧。”丝毫没有打算试一试的样子。 晏明璐猜出原委,不由得冷笑一声,道,“我早跟你说过她不简单,你们还不信,瞧瞧,现在爹为了维护她,连你这个掌上明珠都给骂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这话一出,只见晏明云登时就瞪起了眼来,怒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说风凉话。” 晏明璐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来骂我,好坏不分,恐怕要等男人也被抢了你才会醒悟!” 晏明云一愣,皱眉道,“什么?” 晏明璐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道,“祖母寿宴那日,我托了二表哥将宁远候府的周二郎引到后花园,原打算教训教训那女子,哪知周二郎还未得手,宁王却忽然出现了,还将周二郎给喝走,对她极是维护,事后,又与她在园子里说了好一阵子话,后来直到安王过去,两人才不说了……” 话听到此,晏明云大感惊讶,“你居然叫子孝去做那种事?那周二郎一旦得了手,毁得可不只是她,还有我们晏家的名声,你是不是傻!” 晏明璐却丝毫不以为然,“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又不是我们亲姐妹,传出去外人也只能说是爹被她蒙蔽,关我们什么事!而且这根本就不是重点,我派了人在旁边盯着的,那时宁王与那女的不止说话,还有肢体接触,绝对关系不一般,恐怕那夜来咱们府里搜查的时候她就已经勾搭上了!” 眼看晏明云震惊,晏明璐又哼道,“枉费你辛辛苦苦准备,还不若人家另辟蹊径!我告诉你,若再不打起精神,就等着哭吧!” 话音落下,只见晏明云眉间紧凝,再也说不出话来…… ~~ 转眼便到了中秋。 不过下午时分,京城西郊的玉津园便陆续迎来了宾客。 此乃皇家专属园林,平日只为皇家宴饮而用,难得有今日这般叫大臣及家眷可以游览的机会,因此众人无不峨冠博带,穿戴极为隆重。 尤其其中的年轻女子们,绮罗珠履,鬓影衣香,令原就花草繁盛的玉津园更加生动起来。 其实今日受邀的并不只有晏家姑娘们,但凡京城高门,都有女子接到请帖,此时众人一碰面,心间便都有了数——原来今夜名为赏月,实则极有可能是帝后在为二位殿下把关,为挑选王妃做准备。 一时间,众人更加严阵以待起来。 申时过半,夕阳西下,宾客们皆已来齐,随着礼官一声响亮通传,园中銮铃响起,御驾终于到达。 众人遂齐齐跪拜,高呼万岁。 宣和帝今日特意着了便装,看来心情不错,和声叫众人免礼,与皇后来到主殿中坐下。 抬眼望见不远处一片莺莺燕燕,更是一时兴起,对身边儿子们道,“今日到来的这些女子,出身都不错,朕看着品貌也都可以,你们若有中意者,朕可当场赐婚。” 这听来半含玩笑,其实大有试探之意,却见二子萧瑀率先笑道,“谢父皇美意,长幼有序,还是先请长兄先挑吧。” 宣和帝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到了萧钧的脸上。 却见萧钧看了萧瑀一眼,同样向宣和帝道了谢,“谢父皇,儿臣尚无动心之人。” 相较于萧瑀,他的笑意明显清淡。 不过他性子一向如此,众人也都未在意。 倒是萧瑀往外看去,做出眼前一亮的样子来,又对他道,“长兄,我瞧见那位明珠姑娘也来了。” 萧昀一听,眉间微微一动,一旁的宣和帝却来了兴趣,立刻问道,“什么明珠?” 萧瑀遂顺势介绍道,“父皇,就是晏相那位义女啊,那日我与长兄一同去晏府赴宴,见到了真人,对了,长兄还曾与那位姑娘在晏府花园中交谈过,相处甚欢的样子……” 简单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实在太多,宣和帝哦了一声,颌首道,“就是曾在江南救过晏楚的那名孤女?胆识倒还可以,就是不知,模样如何?” 语罢特意看向萧钧,目光饱含深意。 说来也是不容易,眼看长子都二十二了,今日终于听到他与女子有关的八卦了。 萧钧不是看不穿萧瑀的用意,只不过此次关乎拂清,更深层次的,还可能会关乎卫离,他心间微微有些隐怒,因父皇在场,并不能露出异样,便看向萧瑀,似笑非笑的道,“我那日不是同你说过,是在晏府花园里迷了路,正好遇见她,便问了问,哪儿有什么相谈甚欢?” 萧瑀却假装惊讶,“如此说来,是我看错了?大约少见长兄与女子说话,有些太过于惊讶了。” 萧钧没再接话。 宣和帝嗯了一声,转而谈起其他的话题,两个儿子陪着交谈,态度恭敬。 倒是一旁的皇后,瞧了瞧父子几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 相较于皇宫,玉津园中奇花异木更加数不胜数,随着夜幕降下,华灯初上,景色更是怡人。 今夜宴饮为次,赏景为主,在殿中休息过一会儿后,御驾又移至园中,赏起景来。 有大臣宗亲在皇帝身边相陪,皇后便寻了空当去到一旁稍歇,又将萧瑀叫到身边,叹道,“方才你实在有些欠妥。” 萧瑀一愣,忙问,“母后何出此言?” 皇后道,“你父皇一直为你长兄的婚事操心,你又不是不知,方才还特意提到,就不怕你父皇一开口成全了他?晏相如今颇得器重,家底又厚,若真的归顺了他,岂不是你的损失?” 却见萧瑀一笑,道,“母后多虑了,那不过是个乡间女子,晏相接她入府,无非沽名钓誉之用,你以为他会当真为了此女赔上全副身家?儿臣不过是想提醒父皇,别以为萧钧当真不在乎权势,否则,他特意跑到晏府,是为了做什么?”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说的也是,看来是母后误会你了,不过晏楚此人,能拉拢还是要尽量拉拢,本宫方才瞧见,他的长女姿色尚可,行止也稳妥,你觉得如何?那毕竟是长女,可比那义女强多了吧。” 萧瑀笑了笑,道,“母后眼光自然好,只是现如今急不得,儿臣才刚提了长兄与那义女的事,若此事再流露出别的想法,只会叫父皇起疑。” 皇后颌首,“还是考虑的周到,罢了,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话音落下,又见宫人来报,说晚宴已经妥当,请他们移驾,母子俩便停止谈话,一同往设宴的蓬莱仙馆去了。 ~~ 这蓬莱仙馆非一般的宴厅,其间亭台楼榭,流水环绕,宾客们依溪水而坐,效仿文人们春日里的曲水流觞,取的就是一个别致的心意。 今日天子与众臣同乐,规矩不似寻常严苛,男女宾客场地以假山隔开,各自娱乐,但闻其声,不见其影,更是别有一番乐趣。 少女们心知二位皇子就在隔壁,倘若仔细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时间纷纷心怦怦乱跳,面染桃花。 更有大胆的,主动在宴间献艺,抚琴唱曲,妄图能引起隔壁皇子们的注意,留下些印象,不想却遭到皇后轻视,适得其反。 晏明云看在眼中,心间冷笑,堂堂皇室,自然是端庄大方者方能胜任正妻,那些能歌善舞的,都是供人玩乐的妾室罢了,这种场合来出这种风头,真是傻的可以。 所以她使出十二分的定力,令自己整衣危坐,姿态娴雅,十足贵女风范。 只是尽管如此,她心间仍有些放心不下。 拂清就在她身旁,今日穿戴与自己没差多少,乍一看去,竟还要比自己明艳几分…… 又思及她的身份,晏明云心间忍不住一阵寒意起,不由得去瞧晏明璐。 眼神相触,晏明璐对她微微颌首。 晏明云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 而就在她们近前,拂清似乎并未察觉,兀自饮下了面前的果酒。 没过多久,却直呼头晕,遂起身暂离宴间,去到一旁醒酒。 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园中楼台皆被灯火照亮,一眼望去,灿若星河,歌舞宴乐,不绝于耳。 拂清走了一阵,方寻到一处稍显安静的地方。 正吹着凉风,身后却忽然有声音响起,问她,“怎么出来了?” 她顿了顿,回身望去,只见面前出现一青年,华裾鹤氅,恍若谪仙,正是宁王萧钧。 说来也算位熟人了,她扯了扯嘴角,打了声招呼,“见过殿下。” 萧钧嗯了一声,往近前走了两步,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她道,“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罢了,殿下怎么也出来了?” 说着环顾四周,似笑非笑的道,“今日园中那么热闹,殿下偏出来与我说话,就不怕惹人眼?” 这话显然是在调侃,萧钧方才也不是没有听到方才假山之后那些献艺的歌曲,微微吸了口气,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拂清仿佛饶有兴致,点了点头,望着他道,“你说。” 萧钧也看着她,道,“当年的事,你同卫将军之间有些误会,那日你走的太急,没有听见其实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并非将军……” 她今次仿佛没有那么戒备,听见卫离之名,也没有过分激动,只是哦了一声,问道,“那是谁?” 语气很是平静,话末尾音微微挑起,仿佛带着一丝……醉意。 醉意? 萧钧微微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正想问一问,然还未开口,却直觉一阵香风扑面,眼前的姑娘身子一歪,直直倒进了他的怀中…… 108.第一百零八章 此为防盗章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 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 又对萧钧道,“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 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 皇兄竟在此……” 语声顿了顿,特意看向拂清,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位姑娘是?” 拂清垂首端了个礼,道, “民女乃丞相府收留的义女晏明珠,见过安王殿下。” 这却叫萧钧眸中微凝。 这个丫头,上次还认不出他, 今次却能认得出萧瑀了? 却见萧瑀哦了一声, 似乎还有些惊讶, 笑道,“原来是明珠姑娘,京城上下皆已听闻你勇救晏相之义举, 实在令人钦佩。” 拂清忙谦虚道, “殿下过奖了, 民女愧不敢当。” 心间却在暗自思量, 这宁王既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那今日还能不能风平浪静了? 她袖中的手暗暗捏了捏, 却听萧瑀又道,“方才瞧着二位在说话,莫非先前认识?” 这话的试探之意有些太过明显。 其实倒也不怪萧瑀试探,见过方才二人那忽然的肢体接触之后,大约谁都会有此疑问。 ——毕竟一个亲王,一个才进京不久的乡女,这二人若是早就认识,里头的门道可就太多了。 萧钧并非不明白萧瑀心间所想,只道,“你多心了,不过方才在园中遇上,我向这位姑娘问一问路罢了。这园子着实不小,方才出了宴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一时竟有些迷路,你来的正好,带我回去吧。” 闻此言,拂清倒是有些意外,他这是不打算将她“绳之以法”了? 果然,萧钧语毕,竟果真迈起了步子往外走了,她遂赶紧垂首弯腰,道,“恭送二位殿下。” 这话一出,那人却将脚步一顿,再度看了看她,未等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的响起嘈杂之声。 仿若有器物被推倒打碎,又有众人的惊呼。 几人都有些意外,齐齐循声望去,隐约辨出那嘈乱之声,似是来自晏府的后花园…… 这是怎么回事? 听动静可是不小,难道有人酒后闹事不成? 可后花园中都是女宾参宴,女子们饮酒,又能喝成什么样呢? 兄弟二人顿时面露诧异,而一旁的拂清却是心间一定。 时候不早不晚,来的正好。 ~~ 晏府,后花园。 原本祥和的园中毫无征兆的就乱了起来,若仔细寻去,便会看见一老妇,衣衫不整披散着头发,没头没脑的在宴间冲撞,口中还不住的呼喊着,“有鬼,有鬼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鬼…… 其实光她这副样子,就已经很像鬼了。 眼见她见人就扯着不放,女宾们顿时乱作一团,争先恐后的要从席间逃离,有来不及跑开的姑娘,不幸被这老妇抓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声嘶力竭。 陆氏陪着萧怡容,以及其他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坐在宴厅上首,原本有说有笑正和谐,耳听嘈乱之声,也是一愣,待看清状况,登时变了脸色,赶紧吩咐周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人抓住!” 侍宴的都是些丫鬟,闻言纷纷应是,赶紧上前阻拦,却未料想那老妇的的力气竟极大,一连将十余名丫鬟推开,绕过席间那一张张的桌椅,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宴厅中间,只扑向了陆氏跟前。 见此情景,与陆氏同桌的贵妇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四起,赶忙起身躲避,陆氏也吓得魂飞了一半,一边躲着一边竭力唤道,“来人,来人……” 话未说完,那疯老妇却已经开了口,呼喊道,“夫人救命,快救救老奴啊,那个女人回来了,她老是缠着老奴,鲜血淋漓的,非要老奴偿命,夫人您可要救救我啊,老奴当初可都是为了您啊……” 熟系的声音入耳,陆氏一顿,这才辨出,这居然是唐嬷嬷。 “唐嬷嬷……” 她又惊又怒,道,“你不是在养病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快回去!” 哪知平日最是听话的老婆子却听不进去半分,忽然间眼珠一瞪,将她一推,冲着空气胡乱挥手,喊叫起来…… “走开,你走开,你不要缠着我,你这贱奴本来就不配待在相爷身边,快走开,莫要缠着我,芸娘你快走开……” 芸娘…… 听清她说的什么,陆氏顿时脑间轰然一声,忙又去吩咐丫鬟们,“她疯了,快把她弄出去!” 丫鬟们只得再度上前,却又被疯癫的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而方才祥和的宴间,一时间慌乱至极。 所幸没过多久,闻讯的管家终于带了人来,男子的力气总算大些,几个小厮一起上前,将这老婆子手脚捆住,嘴里塞上破布,总算将人给制住,又冲陆氏及宾客们连连请罪赔礼,将人带走了。 此时宴间总算安静了下来,陆氏顾不得旁的,赶紧来到萧怡容面前赔罪道,“臣妇管教下人无方,叫长公主受惊了。” 方才那老婆子离得如此之近,萧怡容也是吓了一跳,此时扶了扶头上的珠花,不无嗔怒的道,“宰相府里怎么会有这等疯子?” 陆氏汗颜,忙解释道,“启禀长公主,这原是臣妇院里的嬷嬷,前几日生了病,臣妇念她年老,就留在后院诊治,谁料想她竟会生出这样的祸事,臣妇管教无方,叫长公主及诸位宾客受惊了。” 众人的确是受了不惊吓,这些贵妇贵女们,平日里参加的宴会可不少,今日这出还是头一遭,着实狼狈。 不过好在有晏相爷的脸面撑着,谁也不好明着大发雷霆,萧怡容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回头赶紧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在家中是个祸害。” 陆氏赶紧遵是,又赶紧唤来丫鬟们整理宴间,请宾客们重新入座。 戏台子上的杂耍及时开演,美酒佳肴也重新摆上了桌,众人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却免不得回想方才那一幕。 萧怡容摇了两下羽扇,忽然问道,“对了晏夫人,方才那老婆子说的什么贱奴,又是怎么回事?” 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而众人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显然,方才虽然慌乱,但唐嬷嬷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 陆氏一顿,慌忙道,“长公主怕是听错了,哪有什么贱奴?人疯了,说的也都是些疯言疯语,不可信的。” 萧怡容哦了一声,未再多问,羽扇也重新摇了起来,眼神里头,却多了丝玩味,一如在场的很多人一样。 耳听外头渐渐没了声响,晏明云忙吩咐丫鬟雨燕,“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宁王殿下是不是已经走了?” 雨燕应是,忙出了门去,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回来,同她禀报道,“说是北面发现了刺客踪迹,殿下已经出府追去了。” 果然是已经走了,晏明云目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实在难得,只可惜太过匆忙。 那样清贵的人物,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却在此时,又听雨燕迟疑道,“可是……奴婢听说,殿下方才入了后院,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忙道,“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答说,“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对了,相爷也在旁边,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话音落下,晏明云眉间一皱,不知为何,心间隐隐升起一种危机感。 那个女子…… 一旁,眼见她忽然变了脸色,雨燕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那日的疑虑也重又浮上了心头。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雨燕一愣,正想问一问,却又听她道,“你可还记得吗,望月居以前是个堆杂物的院子?” 雨燕是晏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同晏明云差不多,也算是一同在府里长大的,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那个地方,原来挺破败的,七八年前才翻修成现在这样子的。” “对。” 晏明云点了点头,“我好像还记得,里头曾经住过人,是一对母女,那个女孩儿正好比我大一岁。” 就如同那个明珠一样。 她说“正好”,其隐意不言而喻,雨燕反应过来,被她的猜测所惊讶住了,赶紧道,“奴婢也还有些印象,不过听说那女人犯了错,害怕责罚便偷跑了出去,早就冻死在外边了……” 实在是年代久远了,细算下来,她们那时恐怕才刚记事而已,是以模模糊糊,并不是很肯定,就连方才所言,也是雨燕小时候从大人们闲话里听来的。 府中人对此似乎讳莫如深,下人们也只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嘀咕两句,什么“那女人的命实在不好”,“可惜了那个孩子……”之类的,小孩子们好奇去问,却被大人们插卡打诨的敷衍了过去。 时间一点点洗刷人们的记忆,后来年轻的家主官运亨通,从默默无闻的翰林院学士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府里的事情繁杂,那件事便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 可不知为何,晏明云今日偏又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曾见过那个小女孩儿,对方穿着破旧的衣裳,隔着门缝,好奇而又胆怯的看着自己,被门中人一声呼唤,又消失在了暗影之中…… 她仿佛也问过那是谁,但没人敢告诉她,后来,那母女俩便不见了,她只隐约记得,她们的离开,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关…… 109.第一百零九章 此为防盗章  在拂清看来,如果说晏楚是阿娘这一生悲剧的开始, 那么此时她剑锋所指的这个人, 卫离, 便是直接将阿娘推入绝境的凶手。 当年陆氏使计迫害, 晏楚明知阿娘无辜, 但仍狠心将她们母女抛弃, 阿娘逼不得已,只得带她离开晏家。彼时正值隆冬, 处处冰天雪地, 阿娘一个单薄的女子已是举步维艰, 更何况还带着她,没过几日,就已是濒临绝境了。 而就在此时,此人出现了。 他向阿娘伸出援手, 给了母女俩生机与庇护之所, 后来历经种种, 又与阿娘生情, 甚至承诺她们母女要给她们一个家, 那个时候,他对母女二人确实很好, 好到令彼时尚且年幼的拂清一度以为,卫离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终于找到爹了…… 可世事难料, 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 他却忽然背弃承诺,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甚至叫来外人,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只可惜尚未足月,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连哭都没有力气,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那一日,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封他一等公爵,对于你,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拂清冷笑,轻启面纱之下的朱唇,用变幻过的声音道,“无人指使,不过替天行道!” 说着便再度出手,杀意尽显。 剑身薄如纸片,宛若灵蛇般游走,每刺出去都是杀招,然那青年却也不容小觑,匆忙间抵挡,几招下来,居然始终没叫她寻得机会。 自打出师,拂清甚少遇见这样的情景,看来今次果真是遇到了高手,她稍作调整,打算继续再战,声音却惹来了其他人,许多名侍卫接连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纷纷拔刀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拂清与他们周旋,一阵过后,有了一个发现,这几人都是顶级的暗卫,非寻尝打手。 她做事从不犹豫,今夜来时,也抱定了要杀卫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这几人会忽然而至,且并不好对付,尤其先前挡她的青年,更不是泛泛之辈,如此下去,将会是一场恶战…… 更要紧的事,卫离乃武将,本身也不好对付,她以一抵十,今晚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为了及时脱身,她遂赶紧更换打算,急忙破了个出口,抽身而出。 见此情景,萧钧立刻吩咐道,“追!” 侍卫们应声前去,紧跟着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钧回头,见和尚完好,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女子功夫不弱,若非今夜本王前来,将军莫不是要遭了毒手?” 闻言,那素衣和尚却并不见慌乱,只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只是贫僧早已不是什么将军,请唤贫僧的法号,静海。” 萧钧顿了顿,只好改口,问道,“大师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和尚面容淡然,“贫僧曾造下不少杀孽,尚不知此次是何人要来寻我性命。” 萧钧却摇了摇头,“大师言重了,你少年从戎,为家国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逆贼蛮夷死有余辜,否则,死伤者将是无数平民百姓,大师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和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萧钧却又凝眉道,“前阵子各地屡发官员遇刺案件,凶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寒雨堂,或许此次便是寒雨堂的手笔。” 和尚却笑了,“贫僧脱离世事十余年,如今身无长物,又有何价值令他们雇凶杀人?” 说来倒也是,之前遇刺的那些人,大多身居要职,皆是死在任上,卫离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之久,与他们并没有共同点。 可是一个出家多年的和尚,又会惹上什么仇家? 萧钧自己想了一下,忽然一顿,心里起了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该不会是自己的姑母,长乐长公主吧? 毕竟卫离生性宽厚,甚少与人结仇,而长乐长公主则是他所仅知的,可以称得上与卫离有仇的人了。 ——很多年以前,卫将军风华正茂,乃众多贵女的梦中良人,便是连天之骄女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也毫不例外。 萧怡容一心痴迷,甚至在公众场合多次向卫离表达爱慕,使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宣和帝十分疼爱妹妹,也有意成全她的心意,只是原来神女有情,襄王却无梦,卫离并不喜欢长公主,也曾多次婉言谢绝皇帝的美意,甚至最后不惜以辞官出家为代价,彻底断了皇帝与长公主的念想。 然而如此一来,萧怡容却沦为了笑柄,一时间,京中百姓无不背地里嘲笑,说她是夜叉老虎,竟将一代名将吓到出家来躲避…… 萧怡容愿望落空颜面尽失,心间恼怒异常,但因卫离已经遁入空门,且隐于世外无处寻觅,满腔愤恨无法宣泄,会不会一直累积于心间,直至如今查到卫离踪迹,便派人来报仇? 但这只是萧钧的推断而已,事实是否如此,只有抓住了刺客才能得知。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入到房中,禀报道,“殿下,刺客入了城,往东边去了,而且疑似有寒雨堂的踪迹。” 寒雨堂…… 萧钧眉间一皱,竟然果真与此有关,立时发话道,“增派人手,定要将其抓获!”语罢来不及道别,也匆匆出门而去。 急促的马蹄渐渐消失在了暗夜中,古庙里,青灯茕茕,和尚欲坐回蒲团上,却在转目之间,瞥见角落间一物,遂过去,俯身拾起。 然待握于掌中,看清那是何物,却忽然怔住。 那是一只小巧的花瓣形的耳钉,纹饰已经有些不甚清晰,看得出时间久远…… 然而纵使再久远,他也仍记得它。 心间蓦然一痛,尘封的记忆,如洪流一般忽然向他袭来。 他情不自禁的唤出那个名字,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阿芸……” ~~ 那女刺客的轻功出奇的好,侍卫们一路紧追,也始终没能靠进,最后只远远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没入一片街巷后消失不见。 此时丑正已过,大部分民居已经熄了灯火,四周一片沉寂,偶有犬吠之声。 萧钧到时,众人正在沿街排查,还尚未有所收获,好在这一片民居不多,除过几乎零星人家,便只有一座大宅。 眼见那大宅内还亮着灯光,他遂问道,“那是何处?” 属下答道,“殿下,这是晏丞相府。” “晏相?” 他一顿,立刻发话,“过去看看。” 属下应是,一行人立刻往晏府行去。 这个时辰,除了值守的家丁,晏家人早已在梦中,听见有人半夜叫门,看门的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一见是宁王亲临,立时给吓得精神抖擞起来,慌忙去叫晏楚。 晏楚闻讯赶来,眼见来者果真是萧钧,惊讶之余立刻行礼,“不知殿下大驾,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只是不知殿下这个时辰来,是有何要事?” 萧钧神色严肃,略略环顾晏府,问道,“本王方才在城外遇见一刺客,一路紧追,眼见她没入了附近,得知此乃晏相府邸,特前来问一问,近来外地屡有官员遇刺,晏相已经听说了吧?” “刺客?” 晏楚一愣,立刻道,“谢殿下关怀,臣之前确实听过此事,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京城。” 说着又问家丁,“刚才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家丁摇了摇头,“并没有。” 110.第一百一十章 宣和帝此话一出, 着实令萧钧一怔。 连鼎盛的怒气都不由得一滞,皱眉问道,“父皇说什么?” 却见宣和帝余光瞥了瞥一旁的高贺,犹豫一下后, 却还是没有说下去。 只是稍稍缓和了下语气,对他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这是一个对你与朕都很重要的人, 朕如此做,无非是要找到她,朕对那个丫头没什么恶意, 也不会伤害她。只要她师父肯出现, 朕自会还她自由。” “还她自由?” 萧钧却颇为失望的冷笑了一下,道, “父皇这是要拿月儿来逼她师父了?您贵为一国之君, 怎么能如此不择手段?传扬下去,就不怕天下非议吗?” 这着实令宣和帝一噎, 终于恼羞成怒,重新皱眉斥道, “你今日几次三番来顶撞朕, 心中可还有伦常?为了那个小丫头, 做事说话都不计较后果了吗?” 帝王盛怒, 堪比雷霆, 尚在殿中的高贺被吓得一抖,终于看不下去了,想了想,装着胆子上前来劝萧钧道,“殿下莫急,其实卫姑娘现在挺好的,陛下并没有苛待她,就是她之前嘴太进了点,始终不肯说,现如今她只要能听陛下的,一定会自由的。” 哪知话音落下 ,却见萧钧冷笑了一声,道,“所以她为了自由,去必须要去做欺师灭祖的小人?” 这话语气强硬,又是满满的讽刺,终于又令宣和帝一噎,再一次忍不住怒骂他,“混账!你根本就不知,她师父是谁?” “谁?” 萧钧皱着眉,紧跟着问道,“那何不请父皇告诉我?究竟是谁,对您有这么重要!” 眼见父子这般剑拔弩张之势,高贺简直都要吓哭了,然而当萧钧这一句话音落下,殿中却一瞬静谧下来。 高贺只瞧见,宣和帝顿了顿,而后朝自己扬了扬手。 他便明白了,只得垂首躬身,乖乖避了出去。 殿中一时间只剩了父子二人。 又是稍顿之后,宣和帝长出了口气,终于开口,道,“你可知,你的娘,是何人?” 话音落下,却见萧钧猛地怔愣一下,“什么?” ~~ 窗外,上弦月西移,夜色已是越来越深。 拂清稍稍算了一下,自己已经被困住近两个时辰了吧。 其实她若是硬拼一下,未必会闯不出去,只是那样的话,还是免不了风险。 万一这个老奸巨猾的宣和帝,在殿外布置了箭阵什么的,自己岂不是要被射成筛子? 而且看看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一处不知什么宫的殿宇,内里地毯香炉什么都有,且样样精致,吃的喝的也有,并不像是在囚禁犯人。 聪明如她,又岂会觉察不到其中的异常? 拂清紧紧皱着眉,她知道,今日在密道之中,宣和帝突然无端问起自己的师承,必定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武功。 她原本还有些意外,她以为长居宫中的宣和帝并不了解江湖事的,哪知他竟能一下从自己的武功中看出师父…… 这起码能说明一点——宣和帝从前必定与师父相识。 而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从前有关与师父的疑惑,一时间也全都涌了出来。 —— 其实早在见到师父衣箱里头,那条残缺的木鱼剑穗的时候,她便应该想到的,只是后来被萧钧的事情一打岔,她自己给忘了。 后来便是她带萧钧回到九云山,与师父相见之时,师父问他的那些奇怪的问题,从来不关心世事的师父,竟然会问起萧钧的生母…… 而再往后,就是萧钧眼睛中毒之后,所做的那个梦…… 她当时曾猜想,来救他的是不是自己的师父,但当时觉得这个想法不可思议,便搁下了,可是现在再回头去看,却发现极有可能,那就是师父。 …… 拂清心间起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而后,她被自己的猜测深深震惊住了。 难道,师父就是萧钧被伪造过身份的生母? 老天,怎么会? 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正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门响,她一愣,忙抬眼望去,却见门被推开,一个人踏了进来。 竟是萧钧。 萧钧…… 她一下立起,上前两步道,“你怎么来了?” 却见萧钧面上神色颇有些复杂,见到她的面,却顾不得旁的,先问道,“你还好吗?” 拂清点了点头,道,“还好,只是……”颇有些一言难尽。 但再一言难尽,有些事,她也无法对他隐瞒,她顿了顿,再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只有他一人进来之后,压低声音,同他道,“我似乎发现了一件事,是关于你的……” 谁料他并不见什么意外,顿了顿,竟也道,“或许,是与我才知道的,是同一件事。” 她一怔,“你知道了?” 他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叹道,“是,父皇方才,已经告诉我了。我的生母,原来不是柔然人……” 话末却没有继续下去。 他至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活在这世上二十三年,自小到大,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失母的孩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母其实一直在世。 而且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曾经见过她,自己的生母曾立在自己的面前,还说了一些话,可他竟浑然不觉,就那般云淡风轻的下了山,与她别过了…… 这算不算,天意弄人? 拂清其实很明白萧钧此时的震惊,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更何况,是作为当事人的他! 她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皱眉,出神,想了好一番措辞,才终于能开口道,“其实,如果这是真的,未尝不是好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谁?” 可萧钧一时没有说话。 他的确一直想要弄清生母的身份,可直到此时终于知晓,心间却并不只是什么喜悦不喜悦。 他知道自己该是庆幸的,毕竟娘没有死,还活在这世上。 可是他还有些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从没有来看过自己。 她隐约能猜到他心间所想,缓了缓,试着道,“师父必定有她自己的苦衷,这么多年了,除了去采药之类,我从没有看她离开过九云山,若非有什么原因,哪有人会被一座山头困住?再说,当年她肯收留我这样的孤女,也决不会是冷心绝情之人,现如今我们只是自己猜测,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总之,不要太难过,也不要多想。” 长长的话音落下,萧钧终于渐渐冷静了一些。 他开始回想这些年来,有关于淮国金氏的传闻,关于那个家族的兴衰始末…… 今早在谨身殿时,他与众人一道,亲耳听见永陵王的话,他说是金家替父皇除去的先太子,可后来父皇登基之后,功臣薄上,却从未见过他们的身影。 …… 权利,角逐,他身在皇家,对这些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也明白,其实自己的父与母之间,存着仇恨。 ——不管父皇怎么想,生母这些年来,必定是恨着他的。 所以他心间愈发的复杂难言,没有半分平叛之后的胜利喜悦,而是重新跌进了新一轮的煎熬之中。 如今世间最知他者,莫过于拂清,见他如此,拂清心间也着实不轻松,可想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遂赶忙问道,“你有没有告诉你父皇我师父的下落?” 这令萧钧回了神,摇了摇头,说,“没有。你放心,你既然不能说,我岂会出卖你?” 拂清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思及上一回在九云山,他与师父的见面,却不由得更加心疼,想了想,凝眉道,“我觉得,师父似乎要我对此并不知情,否则上一会见你,怎么会是那般反应?这中间,可能还有什么事……” 他也想到了,点了点头说,“或许是的。” 这中间必定还有什么事,导致了母子明明都在世,却相隔二十多年不见面的结果。 所以他现在其实同父皇一样,急切盼望着,能再见她一面。 对不起,上一回,他不知那是他的母亲,他现如今心里堆积了无数的问题与话语,极想再见她一面,想与她细说。 可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将目光转向面前的姑娘,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 视线相触,她问道,“你父皇把我关住,是打算逼师父出来,是吗?” 他没有否认,却道,“放心,不管她来或不来,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如果父皇还是坚持,那我便带你走,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一起离开这里…… 拂清一顿,凝眉道,“你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都不要了吗?” 毕竟她比谁都清楚,他走到今天,是有多么不易的啊! 可他却说,“我不能不管你,如果只能择一,这些我不要就不要了。” 他语声自是坚定,却见她心间一酸,忍不住一下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萧钧怔愣一下,也伸手拢住了她。 这般情景之下,这个拥抱,叫二人实在是复杂难言。 他轻抚她的背,缓声道,“你若不是担心我,又岂会被困于此?傻丫头,你今天本不该来的。” “可我若不来,又如何解开你的身世?” 她伏在他肩头,轻声道。 事情走到这一步,实在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就如同每个人都身在一个局中,而,设局者,却是老天。 两人皆是如此感慨着,复杂着,不知过了多久,却忽听门外传来了动静。 似有打斗之声,又有人喊着,“有刺客……” 刺客? 二人一怔,不由得走去了门外。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中秋宫宴是何等的场合, 非皇亲国戚,寻常人谁能参加? 就算她自己这样的相府贵女,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接到帖子,而那个明珠不过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 凭什么就能轻易得此殊荣? 晏相爷此时却心情极好,极有耐心的解释道,“陛下听闻明珠勇救为父的义举,十分赞赏,故而今次会邀请你们姐妹一道去, 她甚少接触这样的大场合,到时候你同明璐要在旁多帮帮她才好啊……” 此时晏明云的注意力全在晏楚的前半句话上——原来连宫里的陛下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女子,还特意发话叫她参宴。 一种不平衡感陡然升起, 晏明云满眼怀疑的瞧着晏楚, 问道,“父亲, 明珠果真救过您吗?” 这叫晏楚一愣, 终于认真来看她,发现她神色不对, 问道,“你在说什么?” 晏明云却道, “您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就是想问问, 您将她接回晏府, 是因为她果真对您有救命之恩, 还是存了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 晏相爷登时就皱起眉来,摇头道,“为父原以为你是个眼界清明的孩子,现如今竟果真也受了你母亲的影响,如同那些内宅妇人一样多疑狭隘!” 言语间满是痛惜。 晏明云却断然否认道,“不,女儿并非受了母亲的影响,这本就是事实!父亲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为何还要瞒着我们呢?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如今都不愿同我说实话吗?” 晏明云自是痛心疾首,然而很无奈,晏相爷并不想同她讨论这件事。 他此时面上早已经没了方才的和颜悦色,背起手来,冷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实话,这就是事实。明珠的身世连陛下都已经知晓,你们又在这里瞎想什么?就不能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晏明云悲切的笑了一声,“父亲,不想过安生日子的正是您领回来的那个人啊,她已经承认了,还说自己就是回来报仇的,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父亲还将她留在家中,就怕家无宁日吗?” “这样可怕的一个女人……” “家无宁日……” 晏相爷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响,顷刻间,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芸娘被赶出晏家的那一日。 那时陆氏诬陷芸娘在棉衣里头藏针,要将她们母女发卖到青楼,用的这是这样的说辞,说芸娘是可怕的女子,要将晏家搅的家无宁日…… 可怕,这世界上还有谁比陆氏还要可怕吗? 这一刻,晏楚终于怒火升腾,彻底变了脸色,厉声斥道,“身为女子,最要紧的便是三从四德,你自幼习女学,当知这个道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此对为父讲话,可还是为人子女应有的态度?不要再学你母亲那一套,否则为父将会彻底对你失望!” 原是一心一意来谏言,却没料到会得到父亲如此怒斥,晏明云又急又怒,还要辩解,却被晏楚撵道,“快回到自己房中去,好好静思己过,否则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参加玉津园宫宴?” 语声严厉,不容置疑。 晏明云再也忍不住,眼泪登时就滚了下来,哭着夺门而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而身后,晏相爷却满脸失望的重叹一声,想了想,索性亲自出门,去了望月居。 ~~ 小翠胆子不大,拂清可以自顾自的悠闲自在,她却不行,自打晏明云离开,便一直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她告状成功,会对拂清不利。 所以当晏相爷踏进院门的时候,小丫头吓得顷刻间就面色惨白起来,还是拂清扶了她一把,才没叫她摔到地上去。 小丫头惊恐的来看拂清,满眼写着“相爷一定是来算账的,这下该怎么办?” 拂清却很是淡定,悄悄拍了拍她肩膀,整理了下神色,便迎了上去。 “义父来了?” 她轻轻唤了一声,面上满是惶恐。 晏楚见状一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道,“方才大姑娘来过,她,她……”话未说完,先看了看小翠,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翠一愣,只听晏楚便发话道,“先下去吧。” 小丫头只好应了声是,从房中避出去了,心间忍不住暗叹,论演技还是姑娘厉害,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在房里打坐呢,一转眼就一副受害者的样子,直叫我见犹怜。 得了,一看这情景,小丫头也不担忧了,乖乖在门外等着,由着拂清发挥了。 房中清静了,拂清遂续道,“义父,方才大姑娘忽然跑来问我,是不是我将唐嬷嬷害成那样的。您也晓得的,唐嬷嬷一共来了望月居也没几天,后来就原回了夫人那里,此后我也再没见过她,我整天待在房中,又怎么会去害她?” 晏楚叹了口气,道,“我明白,料想她也不过随口问问罢了,你不必在意。” 却见她急道,“不是的,她除此之外,还逼问了我的身世,问我是不是以前住在杂院里过……我,我什么都不敢说,结果她就生气了,说要亲自去问问您……” 不容晏楚说什么,她的目中已经蓄起泪水,微微颤着声儿道,“义父,我好害怕,夫人她,她是不是又要把我赶走了……” 明明在哭,却强压着不敢放声,生怕别人听见似的,这副模样,直叫晏相爷心间发紧,再也顾不得什么,忙安抚道,“别怕,如今有我在,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放心。明云只是听了不知何处的闲话,一时想歪了,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拂清却摇了摇头,泪珠儿跌落成串,道,“可是,她一定会去告诉夫人的,夫人说不定早就怀疑我了,我怕她还是容不下我啊……我不该跟您回来的,还不如就在江南待着好了……” 这可把晏相爷给心疼坏了,忙又道,“你一个人怎么能待在江南?为父既然带你回来,你便无须担心,总之今时不同往日,我一定会护好你的。” 说着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此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过几天中秋,陛下会在玉津园设宫宴,因听闻江南的事情,对你很是赞赏,还特地叫我带上你,一同去赴宴,到时园中有数不清的皇亲国戚,贵人云集,这可是难得的荣耀啊,你莫再伤心,趁这几日,好好准备才是!” 世间人难免虚荣,有此好机会,无论是谁,定然都会振奋,果然,此话一出,拂清终于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眶,一脸惊讶的问道,“义父说,皇上准许我去参加宫宴?我,我可以去吗?” 晏楚笑的慈祥,“傻孩子,你自己都说是陛下准许,又岂会有不可以?你现如今是我的义女,晏家一员,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放心去便是。” 拂清心间一定,应了声是。 ~~ 不过半日,晏府众人便都知道了三位姑娘即将参加玉津园宫宴的事。 如同晏明云一样,初闻之下,众人都十分惊诧。 大姑娘二姑娘也就罢了,望月居里的那位才入府不过一个多月,居然也能得到如此殊荣,这叫众人不由得纷纷感叹起她命好来。 然而就在外头都投来艳羡之时,小翠却忽然带给拂清一个消息。 ——那日在花园中拦她的人,找到了。 她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问道,“确定吗?” 小翠点了点头,道,“确定,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日赴宴的统共三位周姓男宾,其中两位都是老爷子,自然不可能,唯有宁远候府的二公子周程龙年纪合适,而且此人素来喜欢拈花惹草,行为放浪,听说那日也喝了不少酒,应该是他了。” 那就差不多了,拂清点了点头,问道,“可知他现在是不是当了什么差事?那日我听见他向宁王行礼时,自称臣来着。” 小翠嗯了一声道,“这人的确有几分本事,前几年中了武举人,谋了个金吾卫的差事,平时都在宫中当差呢,对了,他同陆家仿佛还沾了点儿亲……” “陆家?” 拂清有点意外。 小翠点头,“据说咱们夫人的娘家嫂子,就是这位周公子的亲姨母。” “哦。”拂清便明白了,“还有这层关系呢,怪不得他在晏家这么随便。” 小翠八卦之心一时泛滥,越说越来劲,又道,“说起这陆家,也挺有意思的,那两位表公子与咱们晏家两位姑娘可谓青梅竹马,尤其那位陆二公子,最是爱护二姑娘了,二姑娘叫他往东,他都不敢往西的……” “谁?” 拂清皱了皱眉,耳朵里一下窜进来这么多人名,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是咱们夫人的娘家侄子啊!” 小翠急忙提醒道,“那日您去给老太太贺寿,陆家两位公子不是就在颐安堂吗,小的那个,就是陆二公子,他也挺有本事的,与那个姓周的表哥一同中的武举,现如今也在宫里当差呢。” “是吗?” 拂清顿了顿,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其实这样的帖子并不少见,寻常时候,他都交代管家自己去办——随意准备些贺礼,对于办宴的大臣来说,都是极大的面子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没有如常吩咐,心间动了动,交代道,“放去书房吧。” 管家应了声是,便转身将请柬送去了书房,心间忍不住暗想,王爷这意思,难道要去赴宴不成? 而身后,萧钧则吩咐近卫,道,“继续盯着晏府,还有静海大师那里,那夜刺客出手那般狠辣,抱定了杀他之心,不会是随意玩玩的。” 近卫立刻应是,也出去行事了。 日头继续西去,湖面上的金茫也随之消失,萧钧又立了一会儿,也回了房中。 ~~ 晏府。 一如小翠猜测的那般,唐嬷嬷出了望月居,趁着人不注意,一路小跑的回了陆氏所在的兰庭居。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其实这样的帖子并不少见, 寻常时候,他都交代管家自己去办——随意准备些贺礼,对于办宴的大臣来说,都是极大的面子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 他没有如常吩咐, 心间动了动, 交代道,“放去书房吧。” 管家应了声是, 便转身将请柬送去了书房,心间忍不住暗想, 王爷这意思,难道要去赴宴不成? 而身后, 萧钧则吩咐近卫, 道, “继续盯着晏府,还有静海大师那里,那夜刺客出手那般狠辣,抱定了杀他之心,不会是随意玩玩的。” 近卫立刻应是, 也出去行事了。 日头继续西去, 湖面上的金茫也随之消失,萧钧又立了一会儿, 也回了房中。 ~~ 晏府。 一如小翠猜测的那般, 唐嬷嬷出了望月居, 趁着人不注意,一路小跑的回了陆氏所在的兰庭居。 午后还算清净,院子里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忠心耿耿的老婆子一见到陆氏,便立刻禀报道,“夫人,依老奴之间,望月居的那个丫头恐怕不简单啊!” 陆氏正等着消息呢,闻言赶紧问道,“怎么说?” 老婆子道,“奴婢进门跟她好生讲道理,叫她每日来跟您请安,谁知道她理都不理,转身进屋睡觉去了,还有刚才,奴婢瞧着她半天都不打屋里出来,便想进去看一看,哪知才一进去,没说几句话就被她撵了出来。夫人,这丫头扮猪吃老虎,心眼儿多着呢!” 陆氏听了,当即便哼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老实的,上回明璐的事情,必定有她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可惜找不到证据,害的明璐到现在还被关着……” 唐嬷嬷赶忙道,“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好好盯着,这表里不一的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不过……” 她语声一转,只引得陆氏一顿,忙问道,“不过什么?” 只见老婆子神色凝重,皱着眉头道,“还有一事,奴婢觉得有些可疑,方才奴婢出来时,那丫头正在做衣裳,奴婢瞧着那行针走线的样子,怎么有些熟系?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杂院里的那个贱奴……” 陆氏一愣,当即便脱口而出,“那个叫芸娘的女人?” 唐嬷嬷连连点头,“对,就是那个女人!说实话,奴婢头回见那丫头就觉得可疑,那副眉眼分明很像那个女人,不仅如此,连今日拿针线的样子都像,对了,连她自己都说,那针线手艺是她娘教的……” “果真?” 陆氏一怔,登时浑身毛骨悚然起来。 而近几日心间的担忧也重又浮了起来。 说实话,当年她并未怎么瞧过那个芸娘,得知晏楚原来婚前就已经有了女人孩子的时候,她早已是怒不可遏,后来的法子,还是唐嬷嬷帮她出的,也是唐嬷嬷去做的,直至最后,她才出了面,假装受害者,声泪涕下的逼迫晏楚处理那个女人…… 所以她与那个芸娘,不过见过两面而已,只记得那女子长得挺清秀,虽然布衣荆钗,也难掩几分姿色,但历经这么多年的时间冲刷,那具体的印象早已淡了,所以若论起印象,她着实比不得唐嬷嬷。 前几日初见望月居里的那个丫头时,她还困扰在下人们那些荒唐谣言里,后来经过张嬷儿劝解总算清明了一些,但紧接着却越想越不对劲儿起来,现在又听唐嬷嬷这样说,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明明早该死在外头的人,现如今却又回来了,还是晏楚堂而皇之的将其领进家门,态度上也颇为偏袒,这叫身为正室夫人的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陆氏攥紧了帕子,咬牙道,“若果真是当年那个丫头,他们一定是当我死了!” 一拳砸到了圈椅的扶手上! 而唐嬷嬷一愣,也敢忙表态道,“夫人莫气,请您放心,有奴婢在,一定不叫她祸害咱们相府!” ~~ 一连几日,拂清窝在房中做针线,依旧不怎么出房门。 而唐嬷嬷则也依然尽心尽力的做着一名敬业的卧底,除过躲在门外观察,还时不时的进屋转转,想尽办法的从她口中套些什么话。 只可惜拂清惜字如金,并未叫她得逞。 小翠与小霜则眼看着老婆子憋得愈发难受,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等又过了两日,时机已经差不多的时候,拂清对着小翠悄声嘱咐了几句,于是,院子里正喝茶晒太阳的唐嬷嬷就瞧见小丫头挎着篮子出了门去。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小丫头又回来了,手上依旧挎着篮子,篮子上还盖着帕子,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唐嬷嬷一顿,问道,“你上哪儿去了?篮子里提的什么?” 小翠却笑了笑,道,“嬷嬷这是审犯人呢?我自然是替姑娘办事儿去了,您想知道这篮子里装的什么?那得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告诉您啊!” 说着竟扬起下巴,径直进了屋。 这可把老婆子给气坏了,偏这样的情景还不是一次两次,每日都要来上这么好几回,她每每要问,小翠就是不肯说,态度轻佻,丝毫不把她这个老嬷嬷给放在眼里。 老婆子终于忍无可忍,拔腿追到了房中,对着正缝衣裳的拂清道,“明珠姑娘,请恕我直言,这望月居的规矩实在太乱了,可得好好整治整治才是!您可听见这丫头近来对我说什么了?我老身好歹长她几十岁,在府里呆了少说也有几十年,她竟然用这般语气对我说话,传扬出去怕会影响您的名声啊!” 她气急败坏,话说完,终于见拂清停下了手来,抬眼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嬷嬷这话有理,我也觉得这几日规矩有些乱。先不说别人了,那日您来的时候,张嬷儿告诉我,您是府里的老人儿,最懂规矩,如今却总是不打招呼就往我屋里来,难不成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吗?您在夫人跟前,也是如此吗?” 唐嬷嬷一噎,张嘴便要争辩,却又被拂清抢了先道,“小翠的话我也听见了,说实话,我没觉得她哪里说错了,我叫她出去办点事儿,还嘱咐她要低调,若是别人一问,她就张嘴说,那恐怕才更严重吧!行了,你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我现在可忙着呢,若再不抓紧点儿功夫,赶不上老夫人的寿辰可就坏了。” 说着扬了扬手,示意她,“你先出去吧,以后进来前记得先敲门,我这被你吓得,都扎了好几回手了。” 唐嬷嬷还想辩解,却被小翠拦住,冷笑道,“嬷嬷可听见了?这要想立规矩啊,先从您自己说起吧!”说着将人撵了出去。 老婆子立在院子里,愈加气愤起来,可想起方才屋里所见,又愣了一愣,心里头,悄悄起了个主意。 京城偏北,在冬至之前,天黑的一日早过一日。 这不,才刚吃罢晚饭,还不过酉正,外头已经黑了透底。 望月居就一位主子,又是个事儿少的,下人们都很轻松,天一黑后,不过再伺候着主子洗漱,也就没什么事了。 尤其现如今天凉,晚饭过后,众人大多都留在各自房中歇息了,可偏有一人,就是放不下心来,时刻盯紧正屋,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功夫不负有人心,又过了一阵,正屋里的终于有了动静,唐嬷嬷眯着眼缝,清清楚楚的瞧见,拂清与小翠一前一后的打房中出来了。 拂清披了个披风,还特意戴上了兜帽,小翠怀里则鼓鼓囊囊,明显揣了什么东西,二人眼见院中无人,立刻往院门外走去,脚步很快,生怕别人瞧见似的。 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老婆子赶紧从屋里冲了出来,谨慎起见,先溜进正屋里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白日里没看花眼后,这才赶紧出了房门,追着主仆俩去了。 今夜风有些大,吹得廊檐上的灯笼止不住的摇晃,唐嬷嬷躲在暗影里,一路屏息的跟着拂清与小翠。 眼看着她们挑着小路曲折回绕,还越走越偏,老婆子是既紧张又兴奋,等到见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门,且试图去开启的时候,直觉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赶忙后退几步,随手抓了一个过路的小厮,压低声音道,“快去禀报夫人,就说有家贼行窃,要出府销赃了,快去,来晚了可就抓不住了。” 小厮自然认得她,一听兹事体大,也不敢推拒,忙拔腿去了兰庭。 没过多久,陆氏果然就领着人来了。 而此时的拂清与小翠,却仍在忙着开门。 ——其实正是知道此门年头久了不太好开,主仆二人才特意挑的这里。 不然,怎么拖延到陆氏带着人来呢? 有道是捉贼拿赃,眼看陆氏也领着人来了,正把这主仆俩逮了个现形,唐嬷嬷兴奋地难以自已,立刻开口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话出口,只见那二人身影一愣,慢慢转过了头来,果真是拂清与小翠主仆俩。 陆氏心间一定,却假意惊讶道,“明珠,怎么是你们?我听说有人偷了府里的东西,正打算过来看看,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然面前的姑娘却未见半分心虚,还同样一脸惊讶的道,“有人偷东西?不会是在说我吧?”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 无非是失望与心死。 原来失去了所爱, 再勇猛的男人,也会失去斗志,看破红尘。 然而须知造成今日这般局面,姑母萧怡容,驸马常乾, 甚至自己的父皇宣和帝, 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夜色深重,时间已是不早, 他敛起复杂的思绪, 对和尚道, “大师早些歇着吧, 本王先回去了。” 和尚没有挽留, 目中仍然残存深深的悲伤, 就这般目送他出了山门, 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 又是一路快马, 时候不久,他便入了城门。 只是他今次并未急着回王府,稍顿之后, 悄悄调转方向,再度回到了晏府, 先前跟那姑娘说话的地方。 萧钧明白, 今夜旧事揭开, 心如刀绞的不止卫离, 她也是痛苦的,当时那双倔强的眼眸中隐约闪烁的泪光,至今还闪在眼前,回想起来,总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他现在才鬼使神差的再次回到这里,或许只是想看一看,她是否已经回来了吧…… 夜风寒凉,轻拂起他的袍角,他静静立着,眼见那窗中的烛火跳动,隐约映出她的身影,时候不久,却又熄灭,窗中一片漆黑,再也没了动静。 料想她该是睡了吧。 他渐渐回神,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 她非一般弱女子,回个晏家还不是轻轻松松?自己今日这般跟过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而眼看天色将亮,再待下去,恐怕会叫早起的下人给发现,他便敛起思绪,悄无声息的出了晏府。 也罢,先叫她睡个好觉,其他事,下回见面再说。 ~~ 萧钧的愿望虽然很美好,只可惜,拂清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好。 一夜梦魇纠缠,幼年的情景仿佛重又回到了眼前,可怜她脑间虽清楚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梦中却依然难免痛哭与愤怒。 如此噩梦纠缠了半宿,后果可想而知。 天亮之后,小翠进房要伺候她起床,还未张口问好,先被她红肿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小丫头鲜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莫不是哭过了?眼睛怎么这样红?” 拂清尴尬地笑了笑,道,“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 小翠犹豫的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忙去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 等她净好面,又拿了脂粉匣子来要给她扑粉,道,“姑娘白净,如此眼袋便很明显,还是上些妆吧,瞧起来精神一些。”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由着小翠忙活,忽然间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翠儿,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有哪位姓周的男宾来赴宴?” 小翠一愣,道,“昨日宾客可不少,光男宾好像有百来十位,至于有没有姓周的,还真不好说……姑娘为什么这样问?” 拂清便将昨日花园里遇见醉鬼的事给说了一遍。 小翠听完,登时就瞪起了眼睛,骂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来别人家里做客,喝醉了不说,还能跑到后院调戏姑娘?不成,您一定得把这事禀报给相爷,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您。” 拂清道,“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告状呢?还有,这人不声不响的从旁边出来拦我,可不像误打误撞的,没准儿一直在旁边等着呢,而且看似一身酒气,却还能立刻认出宁王。” 小翠一顿,想了想,试着道,“您是说,他没喝醉酒,是特意埋伏在那里的?若果真如此,可就更过分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啊!” 拂清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知道他的身份,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小翠稍稍一想,道,“我去问一问昨日在前头侍宴的丫鬟小厮,说不定能有收获。” 拂清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梳妆完毕,该用早饭了,小霜勤快的从膳房提了食盒,又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就等拂清入座。 哪知却在此时,听见门外响起通传声,倒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晏明云? 这可是稀客啊。 拂清脚步一顿,眼望着晏明云进了房中。 来人神色有些清冷,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上过妆容的面上,道,“看来我来的正好,姐姐已经起来了,只是不知今日有什么喜事?姐姐平常素淡惯了的人,今日竟然也上了妆?” 晏明云这一大早的来,言语还不冷不热的,小翠不由得心间一紧,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赶紧去瞧拂清,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喜事,是婢女见我面色不太好,替我上的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眉目间同样一片清冷之色。 晏明云看了看一旁的小翠,道,“先叫她们出去吧。” 这晏明云可不似晏明璐那般急躁蠢笨,若她来找麻烦,恐怕不好对付,小翠有些担心。 却见拂清向她点头,她便只好应了声是,退到了门外。 罢了,左右姑娘那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眼见屋里头清静了,晏明云终于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直言。” 拂清却不置可否,只是道,“说来听听。” 语罢还坐到了圈椅里,姿态甚是悠闲。 晏明云目光一凝,顿了顿,只好道,“昨天唐嬷嬷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拂清不由得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 晏明云倒也没傻到以为她会承认,便道,“不是你做的最好,否则管家一定会查出来。此时令晏府失了脸面,父亲母亲包括祖母,一定不会轻饶。” 然而如此旁敲侧击的恐吓,却没起到半点作用,拂清一句话未说,竟还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般态度,终于叫晏明云无法忍受,索性进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拂清却又抬眼来看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真奇怪,我不是你爹的义女吗?” 晏明云冷笑,“现在没有别人,你何必隐瞒?我记得从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一对母女,是不是跟你有关?” 拂清假装讶异,啧啧道,“你居然还记得这些?看来记性不错嘛!不过这事你得去问你爹,如果他不想叫别人知道,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 晏明云眉间一凝,道,“你果真很不简单,父亲一定被你蒙骗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管过去如何,你该知道,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关我们这一代的事,俗话说人死灯灭,你娘若是没了,那事情就该结束了……” “没有结束。” 话未说完,被冷声截住。 拂清目光里没有温度,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道,“我还活着,所以这事儿不可能过去。” 晏明云一愣,不知为何,触及她的眼神,竟觉后背直起冷意。 然而稍顿之后,却依然强硬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娘是无辜的,你想一下,贵贱本就不能通婚,而你娘身为贱奴,居然勾引家主,这本来就是她的错,有此错因,必会生出恶果,这个恶果,也自该有她自己承受。” “而我娘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嫁入晏家之后却要面临夫君隐匿私生子的境况,她也是受害者而已,换做是你,你未必不会像她一样!所以你回来找我们报仇,根本没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我该找谁报仇呢?” 拂清冷笑,“找你爹如何?” 晏明云一噎,惊讶道,“你疯了吗?我爹难道不是你爹?你要找你自己的亲爹报仇,你还是人吗?” 拂清却哦了一声,道,“他是我爹吗?” 可笑,一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敢承认的人渣,配当爹吗? 语罢再不容晏明云说什么,她径直道,“你说得对,犯了错是该付出代价,不过错的并不是我娘,而且你娘无不无辜,你说了也不算。” “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你既然觉得此事跟你无关,就不要再以那样的称呼来提我娘,没有人配说她是贱奴,下回我若再听见你说,小心你的舌头。” 这声音冷的像刀,晏明云不由得一惊,凝眉道,“看来你果真是回来报仇的,不,不能容你再祸害下去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这家不能再容你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很快便消失在院门外。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无非是失望与心死。 原来失去了所爱, 再勇猛的男人, 也会失去斗志,看破红尘。 然而须知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姑母萧怡容,驸马常乾,甚至自己的父皇宣和帝, 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夜色深重, 时间已是不早, 他敛起复杂的思绪, 对和尚道,“大师早些歇着吧, 本王先回去了。” 和尚没有挽留, 目中仍然残存深深的悲伤, 就这般目送他出了山门, 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 又是一路快马, 时候不久, 他便入了城门。 只是他今次并未急着回王府,稍顿之后, 悄悄调转方向, 再度回到了晏府,先前跟那姑娘说话的地方。 萧钧明白, 今夜旧事揭开, 心如刀绞的不止卫离, 她也是痛苦的,当时那双倔强的眼眸中隐约闪烁的泪光,至今还闪在眼前,回想起来,总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他现在才鬼使神差的再次回到这里,或许只是想看一看,她是否已经回来了吧…… 夜风寒凉,轻拂起他的袍角,他静静立着,眼见那窗中的烛火跳动,隐约映出她的身影,时候不久,却又熄灭,窗中一片漆黑,再也没了动静。 料想她该是睡了吧。 他渐渐回神,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 她非一般弱女子,回个晏家还不是轻轻松松?自己今日这般跟过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而眼看天色将亮,再待下去,恐怕会叫早起的下人给发现,他便敛起思绪,悄无声息的出了晏府。 也罢,先叫她睡个好觉,其他事,下回见面再说。 ~~ 萧钧的愿望虽然很美好,只可惜,拂清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好。 一夜梦魇纠缠,幼年的情景仿佛重又回到了眼前,可怜她脑间虽清楚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梦中却依然难免痛哭与愤怒。 如此噩梦纠缠了半宿,后果可想而知。 天亮之后,小翠进房要伺候她起床,还未张口问好,先被她红肿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小丫头鲜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莫不是哭过了?眼睛怎么这样红?” 拂清尴尬地笑了笑,道,“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 小翠犹豫的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忙去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 等她净好面,又拿了脂粉匣子来要给她扑粉,道,“姑娘白净,如此眼袋便很明显,还是上些妆吧,瞧起来精神一些。”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由着小翠忙活,忽然间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翠儿,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有哪位姓周的男宾来赴宴?” 小翠一愣,道,“昨日宾客可不少,光男宾好像有百来十位,至于有没有姓周的,还真不好说……姑娘为什么这样问?” 拂清便将昨日花园里遇见醉鬼的事给说了一遍。 小翠听完,登时就瞪起了眼睛,骂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来别人家里做客,喝醉了不说,还能跑到后院调戏姑娘?不成,您一定得把这事禀报给相爷,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您。” 拂清道,“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告状呢?还有,这人不声不响的从旁边出来拦我,可不像误打误撞的,没准儿一直在旁边等着呢,而且看似一身酒气,却还能立刻认出宁王。” 小翠一顿,想了想,试着道,“您是说,他没喝醉酒,是特意埋伏在那里的?若果真如此,可就更过分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啊!” 拂清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知道他的身份,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小翠稍稍一想,道,“我去问一问昨日在前头侍宴的丫鬟小厮,说不定能有收获。” 拂清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梳妆完毕,该用早饭了,小霜勤快的从膳房提了食盒,又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就等拂清入座。 哪知却在此时,听见门外响起通传声,倒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晏明云? 这可是稀客啊。 拂清脚步一顿,眼望着晏明云进了房中。 来人神色有些清冷,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上过妆容的面上,道,“看来我来的正好,姐姐已经起来了,只是不知今日有什么喜事?姐姐平常素淡惯了的人,今日竟然也上了妆?” 晏明云这一大早的来,言语还不冷不热的,小翠不由得心间一紧,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赶紧去瞧拂清,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喜事,是婢女见我面色不太好,替我上的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眉目间同样一片清冷之色。 晏明云看了看一旁的小翠,道,“先叫她们出去吧。” 这晏明云可不似晏明璐那般急躁蠢笨,若她来找麻烦,恐怕不好对付,小翠有些担心。 却见拂清向她点头,她便只好应了声是,退到了门外。 罢了,左右姑娘那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眼见屋里头清静了,晏明云终于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直言。” 拂清却不置可否,只是道,“说来听听。” 语罢还坐到了圈椅里,姿态甚是悠闲。 晏明云目光一凝,顿了顿,只好道,“昨天唐嬷嬷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拂清不由得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 晏明云倒也没傻到以为她会承认,便道,“不是你做的最好,否则管家一定会查出来。此时令晏府失了脸面,父亲母亲包括祖母,一定不会轻饶。” 然而如此旁敲侧击的恐吓,却没起到半点作用,拂清一句话未说,竟还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般态度,终于叫晏明云无法忍受,索性进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拂清却又抬眼来看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真奇怪,我不是你爹的义女吗?” 晏明云冷笑,“现在没有别人,你何必隐瞒?我记得从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一对母女,是不是跟你有关?” 拂清假装讶异,啧啧道,“你居然还记得这些?看来记性不错嘛!不过这事你得去问你爹,如果他不想叫别人知道,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 晏明云眉间一凝,道,“你果真很不简单,父亲一定被你蒙骗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管过去如何,你该知道,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关我们这一代的事,俗话说人死灯灭,你娘若是没了,那事情就该结束了……” “没有结束。” 话未说完,被冷声截住。 拂清目光里没有温度,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道,“我还活着,所以这事儿不可能过去。” 晏明云一愣,不知为何,触及她的眼神,竟觉后背直起冷意。 然而稍顿之后,却依然强硬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娘是无辜的,你想一下,贵贱本就不能通婚,而你娘身为贱奴,居然勾引家主,这本来就是她的错,有此错因,必会生出恶果,这个恶果,也自该有她自己承受。” “而我娘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嫁入晏家之后却要面临夫君隐匿私生子的境况,她也是受害者而已,换做是你,你未必不会像她一样!所以你回来找我们报仇,根本没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我该找谁报仇呢?” 拂清冷笑,“找你爹如何?” 晏明云一噎,惊讶道,“你疯了吗?我爹难道不是你爹?你要找你自己的亲爹报仇,你还是人吗?” 拂清却哦了一声,道,“他是我爹吗?” 可笑,一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敢承认的人渣,配当爹吗? 语罢再不容晏明云说什么,她径直道,“你说得对,犯了错是该付出代价,不过错的并不是我娘,而且你娘无不无辜,你说了也不算。” “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你既然觉得此事跟你无关,就不要再以那样的称呼来提我娘,没有人配说她是贱奴,下回我若再听见你说,小心你的舌头。” 这声音冷的像刀,晏明云不由得一惊,凝眉道,“看来你果真是回来报仇的,不,不能容你再祸害下去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这家不能再容你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很快便消失在院门外。 门外守着的小翠见到这一幕,既疑惑又担心,赶紧进屋来看,哪知却见拂清正悠悠闲闲的坐在桌边用早饭。 小丫头愣了愣,问道,“大姑娘这么着急,去干什么了?” 拂清喝了口粥,随口道,“大约找她爹告状去了。” 小翠一惊,“啊?那怎么办?” 却见拂清浑不在意道,“管她怎么办,先吃饭。” ~~ 晏明云心急如焚,脚步匆匆,终于来到前院,着人通报后,很快见到了书房中的晏楚。 她脚步未稳,气都顾不上顺一顺,急道,“父亲,我有话要跟你说……” 却见晏楚手里握了张帖子,见她来,笑道,“明云,你来的正好,宫里刚刚下了帖子,陛下中秋在玉津园设宴,不仅邀请群臣,还邀了几位贵女千金,其中便有你和明璐,你们准备准备,对了,还有明珠,陛下特意交代,叫她一同去呢。” 晏明云当即一愣,凝眉道,“什么?” 当年陆氏使计迫害,晏楚明知阿娘无辜,但仍狠心将她们母女抛弃,阿娘逼不得已,只得带她离开晏家。彼时正值隆冬,处处冰天雪地,阿娘一个单薄的女子已是举步维艰,更何况还带着她,没过几日,就已是濒临绝境了。 而就在此时,此人出现了。 他向阿娘伸出援手,给了母女俩生机与庇护之所,后来历经种种,又与阿娘生情,甚至承诺她们母女要给她们一个家,那个时候,他对母女二人确实很好,好到令彼时尚且年幼的拂清一度以为,卫离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终于找到爹了…… 可世事难料,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他却忽然背弃承诺,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甚至叫来外人,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只可惜尚未足月,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连哭都没有力气,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那一日,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封他一等公爵,对于你,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可世事难料, 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他却忽然背弃承诺,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 甚至叫来外人,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 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 只可惜尚未足月,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 连哭都没有力气, 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 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 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那一日,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 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 阿娘痛的死去活来,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 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将军胜利凯旋, 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 封他一等公爵, 对于你, 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拂清冷笑,轻启面纱之下的朱唇,用变幻过的声音道,“无人指使,不过替天行道!” 说着便再度出手,杀意尽显。 剑身薄如纸片,宛若灵蛇般游走,每刺出去都是杀招,然那青年却也不容小觑,匆忙间抵挡,几招下来,居然始终没叫她寻得机会。 自打出师,拂清甚少遇见这样的情景,看来今次果真是遇到了高手,她稍作调整,打算继续再战,声音却惹来了其他人,许多名侍卫接连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纷纷拔刀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拂清与他们周旋,一阵过后,有了一个发现,这几人都是顶级的暗卫,非寻尝打手。 她做事从不犹豫,今夜来时,也抱定了要杀卫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这几人会忽然而至,且并不好对付,尤其先前挡她的青年,更不是泛泛之辈,如此下去,将会是一场恶战…… 更要紧的事,卫离乃武将,本身也不好对付,她以一抵十,今晚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为了及时脱身,她遂赶紧更换打算,急忙破了个出口,抽身而出。 见此情景,萧钧立刻吩咐道,“追!” 侍卫们应声前去,紧跟着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钧回头,见和尚完好,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女子功夫不弱,若非今夜本王前来,将军莫不是要遭了毒手?” 闻言,那素衣和尚却并不见慌乱,只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只是贫僧早已不是什么将军,请唤贫僧的法号,静海。” 萧钧顿了顿,只好改口,问道,“大师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和尚面容淡然,“贫僧曾造下不少杀孽,尚不知此次是何人要来寻我性命。” 萧钧却摇了摇头,“大师言重了,你少年从戎,为家国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逆贼蛮夷死有余辜,否则,死伤者将是无数平民百姓,大师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和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萧钧却又凝眉道,“前阵子各地屡发官员遇刺案件,凶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寒雨堂,或许此次便是寒雨堂的手笔。” 和尚却笑了,“贫僧脱离世事十余年,如今身无长物,又有何价值令他们雇凶杀人?” 说来倒也是,之前遇刺的那些人,大多身居要职,皆是死在任上,卫离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之久,与他们并没有共同点。 可是一个出家多年的和尚,又会惹上什么仇家? 萧钧自己想了一下,忽然一顿,心里起了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该不会是自己的姑母,长乐长公主吧? 毕竟卫离生性宽厚,甚少与人结仇,而长乐长公主则是他所仅知的,可以称得上与卫离有仇的人了。 ——很多年以前,卫将军风华正茂,乃众多贵女的梦中良人,便是连天之骄女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也毫不例外。 萧怡容一心痴迷,甚至在公众场合多次向卫离表达爱慕,使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宣和帝十分疼爱妹妹,也有意成全她的心意,只是原来神女有情,襄王却无梦,卫离并不喜欢长公主,也曾多次婉言谢绝皇帝的美意,甚至最后不惜以辞官出家为代价,彻底断了皇帝与长公主的念想。 然而如此一来,萧怡容却沦为了笑柄,一时间,京中百姓无不背地里嘲笑,说她是夜叉老虎,竟将一代名将吓到出家来躲避…… 萧怡容愿望落空颜面尽失,心间恼怒异常,但因卫离已经遁入空门,且隐于世外无处寻觅,满腔愤恨无法宣泄,会不会一直累积于心间,直至如今查到卫离踪迹,便派人来报仇? 但这只是萧钧的推断而已,事实是否如此,只有抓住了刺客才能得知。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入到房中,禀报道,“殿下,刺客入了城,往东边去了,而且疑似有寒雨堂的踪迹。” 寒雨堂…… 萧钧眉间一皱,竟然果真与此有关,立时发话道,“增派人手,定要将其抓获!”语罢来不及道别,也匆匆出门而去。 急促的马蹄渐渐消失在了暗夜中,古庙里,青灯茕茕,和尚欲坐回蒲团上,却在转目之间,瞥见角落间一物,遂过去,俯身拾起。 然待握于掌中,看清那是何物,却忽然怔住。 那是一只小巧的花瓣形的耳钉,纹饰已经有些不甚清晰,看得出时间久远…… 然而纵使再久远,他也仍记得它。 心间蓦然一痛,尘封的记忆,如洪流一般忽然向他袭来。 他情不自禁的唤出那个名字,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阿芸……” ~~ 那女刺客的轻功出奇的好,侍卫们一路紧追,也始终没能靠进,最后只远远地看着那抹黑色的身影没入一片街巷后消失不见。 此时丑正已过,大部分民居已经熄了灯火,四周一片沉寂,偶有犬吠之声。 萧钧到时,众人正在沿街排查,还尚未有所收获,好在这一片民居不多,除过几乎零星人家,便只有一座大宅。 眼见那大宅内还亮着灯光,他遂问道,“那是何处?” 属下答道,“殿下,这是晏丞相府。” “晏相?” 他一顿,立刻发话,“过去看看。” 属下应是,一行人立刻往晏府行去。 这个时辰,除了值守的家丁,晏家人早已在梦中,听见有人半夜叫门,看门的本来没什么好脸色,但一见是宁王亲临,立时给吓得精神抖擞起来,慌忙去叫晏楚。 晏楚闻讯赶来,眼见来者果真是萧钧,惊讶之余立刻行礼,“不知殿下大驾,臣有失远迎,实在罪过……只是不知殿下这个时辰来,是有何要事?” 萧钧神色严肃,略略环顾晏府,问道,“本王方才在城外遇见一刺客,一路紧追,眼见她没入了附近,得知此乃晏相府邸,特前来问一问,近来外地屡有官员遇刺,晏相已经听说了吧?” “刺客?” 晏楚一愣,立刻道,“谢殿下关怀,臣之前确实听过此事,只是从未想过会发生在京城。” 说着又问家丁,“刚才府中可有什么动静?” 家丁摇了摇头,“并没有。” 萧钧却道,“那刺客武功十分高强,晏相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话说,府中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说着又看了看小女儿, 问道, “明璐,你怎么跑到你明珠姐姐这里来闹事?” 这般语气, 乍一听去倒还算公正,挺符合陆氏在外界广播的贤名, 拂清便也敛了敛神色, 矮身同她行了个礼,“义母。” 陆氏颌了颌首,正欲开口问,却见晏明璐指着拂清怒骂道,“你少在这里装, 方才那副厉害样子呢?有本事在我母亲面前露出来啊!” 又同陆氏道,“母亲, 你们都被这个女人蒙蔽了!她手脚不干净, 才来就偷人东西, 根本不配当什么姐姐!” 就见陆氏眉间一皱,嗔道, “休得胡言,这话岂能乱说?” 晏明璐却言之凿凿, 哼道, “我可没乱说,我昨晚戴的那根金簪, 如今就在这院子里!” 事情到这儿, 便是再笨的人也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晏明璐,先把自己的金簪丢在望月居里,再趁着一大早,令人前来捉赃。 小翠着实给气坏了,正要上去辩解,却被拂清悄悄一扯。 小翠一愣,不解的看向她,却见她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的开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笃定是我偷你的东西,府里这么大,你怎么一口咬定就在我这儿呢?” 晏明璐冷笑,“我昨夜明明戴着出门的,吃饭的时候都还在,可等回到房中就发现没了,你要是没偷,为什么不让我搜?” 拂清也笑了笑,“你这前言跟后语有什么关系吗?还有,我初来乍到,并不是很懂晏家的规矩,为什么你丢了东西,就一定要来离你最远的地方找?” 晏明璐稍稍一噎,却强硬道,“我已经派人找过宴厅周围,并没找见,也问过当值的下人,并无人捡到,昨夜吃饭的时候,就你跟姐姐坐在我身边,姐姐她有跟我一模一样的金簪,自然不会拿我的。” “所以就是我拿的了?” 拂清说完,紧紧盯着她道,“可若不是我拿的,你又要如何?” 晏明璐咬牙,“如果不是你拿的,我向你道歉,再去别处找,可如果是你拿的,你现在立刻滚出我们家,我们晏家才不会容留偷东西的下三滥!” 反正她笃定,东西一定就在这望月居里! 堂堂相府贵女,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小翠简直要气疯了,小霜也一脸愤愤不平,拂清却毫不见着急,竟还点了点头道,“好,既如此,你搜便是,反正今日有义母在场,我相信她会支持公道的。” 语罢特意看了看陆氏。 只见陆氏凝着眉,看了看她,又同晏明璐道,“既然你明珠姐姐这样说了,那就快找吧,找到了再说。” 晏明璐底气十分足的应了声是,便同红莲在房中找了起来。 拂清昨日才住进来,这房中东西并不繁杂,那主仆俩在房中找了一圈,并没有收获,晏明璐却丝毫不见气短,又道,“房中没有,那可能藏在别处了,红莲,再去院子里找!” 红莲应了声,便要迈出房门。 其时拂清正立在门外,见状,便为她让了让位置,不过让的不多,是以红莲迈出去时,还是与她微微碰撞了一下。 红莲心里挂念着昨夜特意放进来的东西,甚至顾不得同她道个歉,便在院子里寻了起来。 一旁,晏明璐又特意吩咐道,“红莲,你仔细找找,若是院子里没有,就来搜她们的身,反正这东西一定就在这院子里,跑不了。” 什么,还要搜身? 眼见她如此嚣张,小霜与小翠不由得有些着急,晏明璐进来前,东西正在拂清手上,她们若真要搜拂清的身,可怎么好? 难不成今日果真要被晏明璐栽赃成功? 两个丫鬟急的不成,拂清却自顾自的淡定,面上不见任何慌乱之色。 等了一会儿,眼见那红莲将院子里的东西都翻得差不多了,她开口问道,“怎么样?可找着了?” 红莲已经隐隐觉得不对。 看她底气这样足,似乎还未发现那根簪子,可她昨夜明明放在院里了,怎么找不到了呢? 难不成是那两个丫鬟悄悄拾了起来? 思及此,便悄悄看了看小翠跟小霜,晏明璐也看了出来,察觉两个丫鬟似乎有些慌乱,忙指着嚷道,“红莲,去,搜她们的身!” 谁料拂清却不肯了,上前同陆氏道,“义母,我昨日才到京城,今早起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二妹妹就过来了,非说我拿了她的东西,如今您也瞧见了,屋里屋外都被她找过了,东西并不在我这儿,我觉得,兴许是二妹妹想错了,可能她随手放在了哪儿,自己忘了;又或是下人替她收了起来,她不知道?不如再回去好好找找吧,由得她如此下去,等搜完了丫鬟们,若是没有,是不是还要搜我的身?” 她当然与丫鬟们不同,轻易不能去搜,陆氏虽偏向自己的小女儿,但这个道理还是懂的,遂又开口道,“明璐,明珠说的对,你大概是弄错了,别在这里胡闹了,回自己房中好好找找去吧。” 然而此时的晏明璐,已经笃定那根簪子就在望月居,又岂能轻易让步?忙同陆氏道,“母亲休要被她蒙蔽,我敢肯定东西就在这儿!” 说着又催红莲,“你只管去便是,等东西找了出来,我看她们如何抵赖!” 红莲便要上前,却被拂清的眼神吓了一跳,稍稍迟疑,晏明璐却等不及了,竟上前去推她,道,“你快去啊,有我在,你怕什么!” 然就在此时,却听一声脆响,有个东西从红莲身上掉了出来,直直落在了地上,众人看去,只见那明晃晃的金色十分耀眼。 “这是什么?” 趁众人怔楞之际,拂清佯装诧异,亲自弯腰拾了起来,小翠看了个清楚,赶紧惊呼道,“咦,这不就是二姑娘要找的那根金簪?” 没错,这就是那根赤金梅花簪。 这话一出,只见众人面上都是诧异,红莲自己也傻了,“这怎么会……” 老天,这簪子怎么会从自己身上掉下来? 小翠反应敏捷,趁众人怔楞之际,赶紧叫道,“怪不得翻遍了这望月居也找不到,闹了半天,原来东西藏在你身上呢!二姑娘,这下您相信了吧,是您自己的人偷了您的簪子,可不关明珠姑娘的事儿啊!” 偷…… 红莲吓得一激灵,赶紧摇头解释,“不不,夫人,姑娘,你们相信奴婢,奴婢没拿,奴婢没拿啊!” 陆氏也着实意外,这红莲入府七八年了,原是她院里的,也是她亲自拨给晏明璐的,该是信得过的,怎么会忽然偷起东西来了? 然而方才众目睽睽,俱都亲眼所见这东西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又怎么能有假! 陆氏只得沉下脸来,斥道,“你这丫头,鬼迷心窍了是不是,害得明璐闹了这样一出,差点冤枉了别人!” 说着又斥一旁的晏明璐,“明璐,还不快过来跟明珠道歉!” 然而此时的晏二姑娘,尚沉浸在巨大的不可思议中。 晏明璐满脸诧异的问红莲,“这东西怎么在你身上?” 红莲惊慌失措,只得拼命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明明……” 明明放进望月居了,怎么会从自己身上掉了出来? 虽然着急,红莲到底不敢把话说完,然还是叫别人看出了端倪,为了避免场面继续扩大,陆氏再度斥道,“好了明璐,休得在此胡闹,还不快把人领回去好好盘问!” 说着示意身后跟来的丫鬟仆妇,硬是将晏明璐及红莲主仆俩给带了出去。 雨燕应是,忙出了门去,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回来,同她禀报道,“说是北面发现了刺客踪迹,殿下已经出府追去了。” 果然是已经走了,晏明云目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实在难得,只可惜太过匆忙。 那样清贵的人物,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却在此时,又听雨燕迟疑道,“可是……奴婢听说,殿下方才入了后院,去了望月居……” “望月居?” 这令晏明云一顿,忙道,“怎么回事?” 雨燕也是一头雾水,答说,“奴婢听得也不甚清楚,好像是起先望月居的丫鬟堵着门不让殿下的人进,殿下便亲自过去看了,对了,相爷也在旁边,听说相爷还把明珠姑娘给叫出来拜见殿下,仿佛他们还说了几句话……反正,殿下最后是从望月居出去的……” 话音落下,晏明云眉间一皱,不知为何,心间隐隐升起一种危机感。 那个女子…… 一旁,眼见她忽然变了脸色,雨燕赶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喃喃的道,“我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儿……” 那日的疑虑也重又浮上了心头。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雨燕一愣,正想问一问,却又听她道,“你可还记得吗,望月居以前是个堆杂物的院子?” 雨燕是晏府的家生子,年纪又同晏明云差不多,也算是一同在府里长大的,闻言点了点头道,“奴婢记得那个地方,原来挺破败的,七八年前才翻修成现在这样子的。” 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 无非是失望与心死。 原来失去了所爱, 再勇猛的男人,也会失去斗志, 看破红尘。 然而须知造成今日这般局面,姑母萧怡容,驸马常乾, 甚至自己的父皇宣和帝,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夜色深重,时间已是不早,他敛起复杂的思绪,对和尚道,“大师早些歇着吧,本王先回去了。” 和尚没有挽留, 目中仍然残存深深的悲伤,就这般目送他出了山门, 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 又是一路快马,时候不久,他便入了城门。 只是他今次并未急着回王府, 稍顿之后,悄悄调转方向, 再度回到了晏府,先前跟那姑娘说话的地方。 萧钧明白, 今夜旧事揭开, 心如刀绞的不止卫离, 她也是痛苦的,当时那双倔强的眼眸中隐约闪烁的泪光,至今还闪在眼前,回想起来,总叫人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他现在才鬼使神差的再次回到这里,或许只是想看一看,她是否已经回来了吧…… 夜风寒凉,轻拂起他的袍角,他静静立着,眼见那窗中的烛火跳动,隐约映出她的身影,时候不久,却又熄灭,窗中一片漆黑,再也没了动静。 料想她该是睡了吧。 他渐渐回神,不由得自嘲般笑了笑。 她非一般弱女子,回个晏家还不是轻轻松松?自己今日这般跟过来,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而眼看天色将亮,再待下去,恐怕会叫早起的下人给发现,他便敛起思绪,悄无声息的出了晏府。 也罢,先叫她睡个好觉,其他事,下回见面再说。 ~~ 萧钧的愿望虽然很美好,只可惜,拂清这一觉,睡得并不怎么好。 一夜梦魇纠缠,幼年的情景仿佛重又回到了眼前,可怜她脑间虽清楚那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梦中却依然难免痛哭与愤怒。 如此噩梦纠缠了半宿,后果可想而知。 天亮之后,小翠进房要伺候她起床,还未张口问好,先被她红肿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小丫头鲜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莫不是哭过了?眼睛怎么这样红?” 拂清尴尬地笑了笑,道,“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而已。” 小翠犹豫的哦了一声,不敢再多问,忙去端了水来伺候她洗漱。 等她净好面,又拿了脂粉匣子来要给她扑粉,道,“姑娘白净,如此眼袋便很明显,还是上些妆吧,瞧起来精神一些。” 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由着小翠忙活,忽然间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翠儿,你知不知道,昨日可有哪位姓周的男宾来赴宴?” 小翠一愣,道,“昨日宾客可不少,光男宾好像有百来十位,至于有没有姓周的,还真不好说……姑娘为什么这样问?” 拂清便将昨日花园里遇见醉鬼的事给说了一遍。 小翠听完,登时就瞪起了眼睛,骂道,“这人也太过分了,来别人家里做客,喝醉了不说,还能跑到后院调戏姑娘?不成,您一定得把这事禀报给相爷,不能叫他白白欺负了您。” 拂清道,“可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去告状呢?还有,这人不声不响的从旁边出来拦我,可不像误打误撞的,没准儿一直在旁边等着呢,而且看似一身酒气,却还能立刻认出宁王。” 小翠一顿,想了想,试着道,“您是说,他没喝醉酒,是特意埋伏在那里的?若果真如此,可就更过分了,绝不能轻易放过啊!” 拂清点了点头,“所以我想知道他的身份,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打听一下?” 小翠稍稍一想,道,“我去问一问昨日在前头侍宴的丫鬟小厮,说不定能有收获。” 拂清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你了。” 梳妆完毕,该用早饭了,小霜勤快的从膳房提了食盒,又在桌上一一摆放好,就等拂清入座。 哪知却在此时,听见门外响起通传声,倒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晏明云? 这可是稀客啊。 拂清脚步一顿,眼望着晏明云进了房中。 来人神色有些清冷,打量她一眼,目光落在了她上过妆容的面上,道,“看来我来的正好,姐姐已经起来了,只是不知今日有什么喜事?姐姐平常素淡惯了的人,今日竟然也上了妆?” 晏明云这一大早的来,言语还不冷不热的,小翠不由得心间一紧,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赶紧去瞧拂清,却见她只是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喜事,是婢女见我面色不太好,替我上的妆,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眉目间同样一片清冷之色。 晏明云看了看一旁的小翠,道,“先叫她们出去吧。” 这晏明云可不似晏明璐那般急躁蠢笨,若她来找麻烦,恐怕不好对付,小翠有些担心。 却见拂清向她点头,她便只好应了声是,退到了门外。 罢了,左右姑娘那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的。 眼见屋里头清静了,晏明云终于道,“我有些话要问你,希望你能直言。” 拂清却不置可否,只是道,“说来听听。” 语罢还坐到了圈椅里,姿态甚是悠闲。 晏明云目光一凝,顿了顿,只好道,“昨天唐嬷嬷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拂清不由得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 晏明云倒也没傻到以为她会承认,便道,“不是你做的最好,否则管家一定会查出来。此时令晏府失了脸面,父亲母亲包括祖母,一定不会轻饶。” 然而如此旁敲侧击的恐吓,却没起到半点作用,拂清一句话未说,竟还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吃了起来。 这般态度,终于叫晏明云无法忍受,索性进一步问道,“你到底是谁?” 拂清却又抬眼来看她,似笑非笑的道,“我是谁?这个问题真奇怪,我不是你爹的义女吗?” 晏明云冷笑,“现在没有别人,你何必隐瞒?我记得从前就在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一对母女,是不是跟你有关?” 拂清假装讶异,啧啧道,“你居然还记得这些?看来记性不错嘛!不过这事你得去问你爹,如果他不想叫别人知道,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便是承认的意思了? 晏明云眉间一凝,道,“你果真很不简单,父亲一定被你蒙骗了。” 说着顿了顿,又道,“不管过去如何,你该知道,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不关我们这一代的事,俗话说人死灯灭,你娘若是没了,那事情就该结束了……” “没有结束。” 话未说完,被冷声截住。 拂清目光里没有温度,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道,“我还活着,所以这事儿不可能过去。” 晏明云一愣,不知为何,触及她的眼神,竟觉后背直起冷意。 然而稍顿之后,却依然强硬道,“那你也该知道,我娘是无辜的,你想一下,贵贱本就不能通婚,而你娘身为贱奴,居然勾引家主,这本来就是她的错,有此错因,必会生出恶果,这个恶果,也自该有她自己承受。” “而我娘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嫁入晏家之后却要面临夫君隐匿私生子的境况,她也是受害者而已,换做是你,你未必不会像她一样!所以你回来找我们报仇,根本没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我该找谁报仇呢?” 拂清冷笑,“找你爹如何?” 晏明云一噎,惊讶道,“你疯了吗?我爹难道不是你爹?你要找你自己的亲爹报仇,你还是人吗?” 拂清却哦了一声,道,“他是我爹吗?” 可笑,一个连亲生骨肉都不敢承认的人渣,配当爹吗? 语罢再不容晏明云说什么,她径直道,“你说得对,犯了错是该付出代价,不过错的并不是我娘,而且你娘无不无辜,你说了也不算。” “还有,注意你的措辞,你既然觉得此事跟你无关,就不要再以那样的称呼来提我娘,没有人配说她是贱奴,下回我若再听见你说,小心你的舌头。” 这声音冷的像刀,晏明云不由得一惊,凝眉道,“看来你果真是回来报仇的,不,不能容你再祸害下去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这家不能再容你了!” 说着便夺门而出,很快便消失在院门外。 门外守着的小翠见到这一幕,既疑惑又担心,赶紧进屋来看,哪知却见拂清正悠悠闲闲的坐在桌边用早饭。 小丫头愣了愣,问道,“大姑娘这么着急,去干什么了?” 拂清喝了口粥,随口道,“大约找她爹告状去了。” 小翠一惊,“啊?那怎么办?” 却见拂清浑不在意道,“管她怎么办,先吃饭。” ~~ 晏明云心急如焚,脚步匆匆,终于来到前院,着人通报后,很快见到了书房中的晏楚。 她脚步未稳,气都顾不上顺一顺,急道,“父亲,我有话要跟你说……” 却见晏楚手里握了张帖子,见她来,笑道,“明云,你来的正好,宫里刚刚下了帖子,陛下中秋在玉津园设宴,不仅邀请群臣,还邀了几位贵女千金,其中便有你和明璐,你们准备准备,对了,还有明珠,陛下特意交代,叫她一同去呢。” 晏明云当即一愣,凝眉道,“什么?” 拂清也瞬间敛起目中神色,重新立好了。 萧瑀瞧了瞧两人,又对萧钧道,“方才有人要向皇兄敬酒,哪知却找不到人,我这才发现皇兄不见了,没料到找来找去,皇兄竟在此……” 118.第一百一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萧钧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又道, “并非本王大惊小怪,近来各地人心惶惶, 晏相又是朝廷栋梁, 一定要注意安全才是, 不知可否叫本王的人进去查一查?” 这…… 大半夜的竟要来搜家, 若是换成别人,晏相爷一定毫不客气的将人撵出去, 但宁王,他根本无法拒绝。 遂只好应了下来,“殿下不必客气。” 萧钧嗯了一声, 朝身后招了招手,侍卫们便立时在晏家查了起来。 而此时, 晏家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惊醒。 叫堂堂宁王立在门口等,总是不像话, 晏相爷只得将人请到厅中, 并奉以热茶点心, 好生招待。 萧钧本意是为查找刺客, 原不想这么麻烦, 但见他坚持,只好跟着进来了。 晏府不小, 查找起来没那么快, 二人坐下不久, 却又有人至, 萧钧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姑娘。 其实正是陆氏与晏明云母女俩。 眼见娘俩前来,晏楚也是一愣,忙问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陆氏一脸惊慌的样子,“相爷,后院来了些侍卫,还说是要找人,这是怎么回事……” 话未说完,瞥见堂中俊朗威仪的青年,又是一愣,“这位是……” 寻常时候,家眷不好见外男,尤其对方是亲王,女眷们该避讳才是,然而今夜着实意外,她们在后头受了惊吓,前来问一问,也属人之常情,晏楚便没有追究,介绍道,“这位是宁王殿下,快来拜见。” 但陆氏其实并非不认得萧钧,身为贵妇,总有进宫赴宴的机会,萧钧相貌出众,便是远远瞧上一眼,也能叫人印象深刻,今日有此一举,实属别有用心罢了。 此时她故作惊讶,慌忙上前行礼,还不忘喊上女儿,“明云,快来拜见宁王殿下。” 晏明云挪步上前,大方之中还带着娇羞,行了个侧身礼,“臣女见过殿下。” 只可惜,精心的准备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萧钧只颌了颌首,并未多看她一眼,而是同陆氏客气道,“本王正在查找刺客,多有打扰,还望夫人谅解。” 陆氏受宠若惊,忙垂首道,“臣妇不敢。” 萧钧又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然端坐着等候消息。 既然知道了缘由,再杵下去可就失礼了,左右目的也已经达到,陆氏便知趣的领着晏明云向萧钧告辞,原回了后院。 谁料二人才走,却有侍卫上前道,“殿下,别处都已经查探过,只有一个院子被侍女拦着门,不准属下等进入。” “哦?” 萧钧顿了顿,转眼看向晏楚,却见晏相爷也是一顿,立时道,“大约是下人不识殿下亲兵,还是容臣亲自去看看吧。” 萧钧点了点头,又问,“本王可否一道前去?” 他一旦开口,哪有别人回绝的余地,晏楚只好应下,领着人去了后院。 待走了一阵,晏楚才知,侍卫们所说的地方竟是望月居。 此时远远地瞧见一堆人被挡在门外,萧钧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谁在里面居住?” 晏楚忙道,“此乃臣的义女居住之地。” “义女?” 萧钧仿佛来了兴趣,问道,“晏相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认义女了?” 晏楚只得将对外人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道是他在江南治水时遇险,幸得此女相救,为保救命之恩,索性将其带会京中亲自抚养。 话末,为了避免萧钧起疑,他又特意道,“她昨日才到京中,还尚未出过家门,殿下请放心,绝不可能与她有关。” 萧钧却一时并未说什么,只道,“进去看看再说。” 然而此时,却见有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横眉冷对门外的宁王亲卫,哼道,“这大半夜的要来翻查姑娘的院子,你们是哪里来的野蛮人,还懂不懂规矩?” 宁王虽有些性冷,却并非不讲道理的恶霸,手下的亲卫行事也颇有规矩,因此虽是在搜查,但并未胡来,眼见这两个小丫鬟拦,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硬闯,就这般僵持了起来。 晏楚匆匆而至,见此情景,立时呵斥道,“大胆,此乃宁王殿下的亲卫,正奉殿下之命查找刺客,你们两个不得无礼。” 小翠与小霜一顿,只好规规矩矩的给晏楚行礼,“见过相爷。”却仍顾虑道,“可是相爷,我们姑娘已经歇下了,这大半夜的叫他们进去,不太好吧……” 晏相爷抬了抬手,“今夜乃是有要事,去叫明珠起来吧。” 事情到此,小霜便不知怎么办了,只好傻傻的去看小翠,小翠此时也傻了,这宁王早不来晚不来,偏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来,现在该怎么办?她上哪儿去把拂清给变出来? 小翠眼看就要急疯,就在此时,却听吱呀一声,那房门忽然被从里打开了。 众人一同望去,只见一位妙龄女子由内迈出,还带着满脸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倦色,来到近前,犹疑又胆怯的问晏楚,“义父,这是怎么了?” 小翠一怔,心间大石落地,老天,原来姑娘早就回来了。 这模样,与刚才自作聪明的明云截然不同,晏楚不由自主的缓声下来,道,“没什么,这位是宁王殿下,今夜可能有刺客混入府中,殿下派人来追查。” 拂清假意一惊,“刺客?难道刺客进了这里?那,那该怎么办?” 言语之间完全不知道要向萧钧行礼的样子。 晏楚忙安抚道,“有这么多人在,无需害怕,快,先来见过殿下。” 拂清仿佛这才注意到义父身边还有别人,稍稍犹豫了一下,微微往前挪了挪步子,垂首行了个侧身礼,“民女见过殿下。” 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动作甚至还有些僵硬,这姿态,可跟方才“落落大方”的晏明云截然不同。 晏楚忙跟萧钧解释,“殿下,这便是臣的义女,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骤然来京,尚有些不太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萧钧道了声无妨,目光却直直的看向了拂清,微微凝着眉,目光满含探究,毫不避讳。 而拂清假装惶恐,赶紧垂下头来, 虽然装束不同,但这单薄的身形却颇有些相似,萧钧明白,声音是可以伪装的,所以尽管这女子的声音与方才那女刺客并不相像,但并不代表,可以完全脱去嫌疑。 方才短暂的交手之中,那女子黑纱遮面,仅露出了一双眼睛,因此他唯一看清的,便是那双眼睛。 只是现在,面前人始终低着头,叫他不能看清,他遂开口道,“抬起头来。” 这话一出,周围皆是一愣,什么,宁王叫明珠抬起头来? 这到底是来查刺客,还是看美人儿的…… 而他面前的姑娘却仿似没听懂一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萧钧便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抬起头来。” 这下终于有了反应,面前的姑娘明眼可见的一颤,而后终于缓缓抬起脸来。 小巧的下巴,略显削瘦的面庞,一双杏眼清澈,樱唇淡淡,其上隐约还能看见一点浅浅齿痕,仿佛才用牙咬过,很恰如其分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 这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庞,加上她的略含无助的神情,堪称楚楚动人,尤其因为才睡醒,来不及仔细整理,鬓边还残留着些许随风,凉风一吹,仿佛直吹到了人的心间,直教我见犹怜。 众人悄悄惊艳,就连萧钧,心间也忍不住一顿。 这女子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弱,与方才狠辣的刺客明显不同。 那么,究竟是不是…… 他稍一晃神,面前的姑娘已经再度垂下头来,他眉间一凝,这才意识到,似乎还是不能断定,那双眼睛,究竟是不是同一人。 他喉头滚了滚,正欲再度发号施令,却听一旁的晏楚开口道,“殿下,现在人已经出来,可叫您的亲卫进去搜查了。” 萧钧一顿,抬了抬手,示意亲卫们去搜查,目光却仍忍不住的在拂清身上游移。 只是没过多久,却见有侍卫来报,“殿下,发现寒雨堂的踪迹,往北面去了。” 他一怔,正逢近卫们搜完望月居,来复命说没有可疑之处,遂立刻发话道,“去追。” 侍卫们齐齐应是,随即往发现寒雨堂的北面去了。 到此,丞相府便算是查清楚了,萧钧咳了咳,同晏楚道,“今夜扰到府上,十分抱歉,不过既然京城已有危险,晏相日后一定要加紧防范才是。” 尽管陪着白折腾了大半夜,但晏楚可不敢有什么微词,忙道谢,“谢殿下关怀,臣一定注意。” 萧钧便点了点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拂清一眼,而后大步出了望月居。 …… 随着宁王的离开,望月居终于落了清净。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拂清叫小霜去睡了,小翠则跟着她回了屋里。 关上门,小丫头迫不及待的出了口长气,“姑娘您可真是吓死我了!” 却见拂清凝眉道,“原来他是宁王?” 小翠一愣,赶紧道,“对了,今夜怎么这么巧,宁王也来了……” 话未说完,又似乎有所顿悟,一脸惊讶的道,“该不会是您把他招来的吧?老天,这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拂清只是淡声道,“是我今夜冲动了,事儿没办成,还惹来了麻烦。” 小翠点头哦了一声,又道,“那您这两天先别出去了,我瞧着这宁王可不好惹,虽然长得挺好看,但冷得跟冰山似的,刚才还一个劲儿的瞧您呢,太失礼了!对了您说他会不会认出您来了?” 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其实这样的帖子并不少见, 寻常时候, 他都交代管家自己去办——随意准备些贺礼, 对于办宴的大臣来说,都是极大的面子了。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没有如常吩咐,心间动了动, 交代道,“放去书房吧。” 管家应了声是,便转身将请柬送去了书房,心间忍不住暗想, 王爷这意思, 难道要去赴宴不成? 而身后, 萧钧则吩咐近卫, 道, “继续盯着晏府,还有静海大师那里,那夜刺客出手那般狠辣, 抱定了杀他之心,不会是随意玩玩的。” 近卫立刻应是,也出去行事了。 日头继续西去, 湖面上的金茫也随之消失,萧钧又立了一会儿, 也回了房中。 ~~ 晏府。 一如小翠猜测的那般, 唐嬷嬷出了望月居, 趁着人不注意,一路小跑的回了陆氏所在的兰庭居。 午后还算清净,院子里也没什么闲杂人等,忠心耿耿的老婆子一见到陆氏,便立刻禀报道,“夫人,依老奴之间,望月居的那个丫头恐怕不简单啊!” 陆氏正等着消息呢,闻言赶紧问道,“怎么说?” 老婆子道,“奴婢进门跟她好生讲道理,叫她每日来跟您请安,谁知道她理都不理,转身进屋睡觉去了,还有刚才,奴婢瞧着她半天都不打屋里出来,便想进去看一看,哪知才一进去,没说几句话就被她撵了出来。夫人,这丫头扮猪吃老虎,心眼儿多着呢!” 陆氏听了,当即便哼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老实的,上回明璐的事情,必定有她在里头动了什么手脚,可惜找不到证据,害的明璐到现在还被关着……” 唐嬷嬷赶忙道,“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好好盯着,这表里不一的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不过……” 她语声一转,只引得陆氏一顿,忙问道,“不过什么?” 只见老婆子神色凝重,皱着眉头道,“还有一事,奴婢觉得有些可疑,方才奴婢出来时,那丫头正在做衣裳,奴婢瞧着那行针走线的样子,怎么有些熟系?夫人可还记得,当初杂院里的那个贱奴……” 陆氏一愣,当即便脱口而出,“那个叫芸娘的女人?” 唐嬷嬷连连点头,“对,就是那个女人!说实话,奴婢头回见那丫头就觉得可疑,那副眉眼分明很像那个女人,不仅如此,连今日拿针线的样子都像,对了,连她自己都说,那针线手艺是她娘教的……” “果真?” 陆氏一怔,登时浑身毛骨悚然起来。 而近几日心间的担忧也重又浮了起来。 说实话,当年她并未怎么瞧过那个芸娘,得知晏楚原来婚前就已经有了女人孩子的时候,她早已是怒不可遏,后来的法子,还是唐嬷嬷帮她出的,也是唐嬷嬷去做的,直至最后,她才出了面,假装受害者,声泪涕下的逼迫晏楚处理那个女人…… 所以她与那个芸娘,不过见过两面而已,只记得那女子长得挺清秀,虽然布衣荆钗,也难掩几分姿色,但历经这么多年的时间冲刷,那具体的印象早已淡了,所以若论起印象,她着实比不得唐嬷嬷。 前几日初见望月居里的那个丫头时,她还困扰在下人们那些荒唐谣言里,后来经过张嬷儿劝解总算清明了一些,但紧接着却越想越不对劲儿起来,现在又听唐嬷嬷这样说,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明明早该死在外头的人,现如今却又回来了,还是晏楚堂而皇之的将其领进家门,态度上也颇为偏袒,这叫身为正室夫人的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陆氏攥紧了帕子,咬牙道,“若果真是当年那个丫头,他们一定是当我死了!” 一拳砸到了圈椅的扶手上! 而唐嬷嬷一愣,也敢忙表态道,“夫人莫气,请您放心,有奴婢在,一定不叫她祸害咱们相府!” ~~ 一连几日,拂清窝在房中做针线,依旧不怎么出房门。 而唐嬷嬷则也依然尽心尽力的做着一名敬业的卧底,除过躲在门外观察,还时不时的进屋转转,想尽办法的从她口中套些什么话。 只可惜拂清惜字如金,并未叫她得逞。 小翠与小霜则眼看着老婆子憋得愈发难受,脸色愈发的难看了。 等又过了两日,时机已经差不多的时候,拂清对着小翠悄声嘱咐了几句,于是,院子里正喝茶晒太阳的唐嬷嬷就瞧见小丫头挎着篮子出了门去。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小丫头又回来了,手上依旧挎着篮子,篮子上还盖着帕子,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唐嬷嬷一顿,问道,“你上哪儿去了?篮子里提的什么?” 小翠却笑了笑,道,“嬷嬷这是审犯人呢?我自然是替姑娘办事儿去了,您想知道这篮子里装的什么?那得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告诉您啊!” 说着竟扬起下巴,径直进了屋。 这可把老婆子给气坏了,偏这样的情景还不是一次两次,每日都要来上这么好几回,她每每要问,小翠就是不肯说,态度轻佻,丝毫不把她这个老嬷嬷给放在眼里。 老婆子终于忍无可忍,拔腿追到了房中,对着正缝衣裳的拂清道,“明珠姑娘,请恕我直言,这望月居的规矩实在太乱了,可得好好整治整治才是!您可听见这丫头近来对我说什么了?我老身好歹长她几十岁,在府里呆了少说也有几十年,她竟然用这般语气对我说话,传扬出去怕会影响您的名声啊!” 她气急败坏,话说完,终于见拂清停下了手来,抬眼望着她,似笑非笑的道,“嬷嬷这话有理,我也觉得这几日规矩有些乱。先不说别人了,那日您来的时候,张嬷儿告诉我,您是府里的老人儿,最懂规矩,如今却总是不打招呼就往我屋里来,难不成府里的规矩就是这样吗?您在夫人跟前,也是如此吗?” 唐嬷嬷一噎,张嘴便要争辩,却又被拂清抢了先道,“小翠的话我也听见了,说实话,我没觉得她哪里说错了,我叫她出去办点事儿,还嘱咐她要低调,若是别人一问,她就张嘴说,那恐怕才更严重吧!行了,你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我现在可忙着呢,若再不抓紧点儿功夫,赶不上老夫人的寿辰可就坏了。” 说着扬了扬手,示意她,“你先出去吧,以后进来前记得先敲门,我这被你吓得,都扎了好几回手了。” 唐嬷嬷还想辩解,却被小翠拦住,冷笑道,“嬷嬷可听见了?这要想立规矩啊,先从您自己说起吧!”说着将人撵了出去。 老婆子立在院子里,愈加气愤起来,可想起方才屋里所见,又愣了一愣,心里头,悄悄起了个主意。 京城偏北,在冬至之前,天黑的一日早过一日。 这不,才刚吃罢晚饭,还不过酉正,外头已经黑了透底。 望月居就一位主子,又是个事儿少的,下人们都很轻松,天一黑后,不过再伺候着主子洗漱,也就没什么事了。 尤其现如今天凉,晚饭过后,众人大多都留在各自房中歇息了,可偏有一人,就是放不下心来,时刻盯紧正屋,生怕错过什么动静。 功夫不负有人心,又过了一阵,正屋里的终于有了动静,唐嬷嬷眯着眼缝,清清楚楚的瞧见,拂清与小翠一前一后的打房中出来了。 拂清披了个披风,还特意戴上了兜帽,小翠怀里则鼓鼓囊囊,明显揣了什么东西,二人眼见院中无人,立刻往院门外走去,脚步很快,生怕别人瞧见似的。 咦,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老婆子赶紧从屋里冲了出来,谨慎起见,先溜进正屋里看了一遍,确定自己白日里没看花眼后,这才赶紧出了房门,追着主仆俩去了。 今夜风有些大,吹得廊檐上的灯笼止不住的摇晃,唐嬷嬷躲在暗影里,一路屏息的跟着拂清与小翠。 眼看着她们挑着小路曲折回绕,还越走越偏,老婆子是既紧张又兴奋,等到见二人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门,且试图去开启的时候,直觉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赶忙后退几步,随手抓了一个过路的小厮,压低声音道,“快去禀报夫人,就说有家贼行窃,要出府销赃了,快去,来晚了可就抓不住了。” 小厮自然认得她,一听兹事体大,也不敢推拒,忙拔腿去了兰庭。 没过多久,陆氏果然就领着人来了。 而此时的拂清与小翠,却仍在忙着开门。 ——其实正是知道此门年头久了不太好开,主仆二人才特意挑的这里。 不然,怎么拖延到陆氏带着人来呢? 有道是捉贼拿赃,眼看陆氏也领着人来了,正把这主仆俩逮了个现形,唐嬷嬷兴奋地难以自已,立刻开口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话出口,只见那二人身影一愣,慢慢转过了头来,果真是拂清与小翠主仆俩。 陆氏心间一定,却假意惊讶道,“明珠,怎么是你们?我听说有人偷了府里的东西,正打算过来看看,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然面前的姑娘却未见半分心虚,还同样一脸惊讶的道,“有人偷东西?不会是在说我吧?” 小翠也惊讶道,“姑娘怎么会偷东西呢?夫人您可以明鉴啊!” 陆氏顿了顿,正欲发话,却听背后又有一声音传来,“都在这里做什么?发生了何事?” 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众人一愣,齐齐望去,只见是晏相爷来了。 雨燕应是,忙出了门去,一盏茶的功夫后方回来,同她禀报道,“说是北面发现了刺客踪迹,殿下已经出府追去了。” 果然是已经走了,晏明云目中隐约有些失望之色,如今日这般的机会实在难得,只可惜太过匆忙。 那样清贵的人物,寻常哪里能得见?回想起方才见面的情景,她心间抑制不住的有些加快,脸蛋儿也渐渐有些热起来,却在此时,又听雨燕迟疑道,“可是……奴婢听说,殿下方才入了后院,去了望月居……” 120.第一百二十章 此为防盗章  宁王府。 待暗卫将晏府近来诸事汇报完毕, 书案后端坐的宁王殿下微微皱了皱眉。 一如先前一样,那个叫明珠的丫头依然不曾出过府, 而那女刺客的身影也依旧再未出现。 这本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晏府中的小风波, 叫他微微有些意外。 ——其实这招见雀张罗, 并不怎么高明, 稍微有点防范之心, 那老婆子和陆氏也不会这么轻易中招, 只可惜, 她们太急切, 又太小看了那个丫头, 才落的如此下场。 而那个丫头…… 正值午后, 府中一片静谧, 秋日的阳光隔窗落进来, 轻洒在书案前, 也落在了他的眼睫上,暗卫不经意间抬眼,不由得愣了一愣,因为他看见, 萧钧唇畔竟然忽的绽出了一丝笑意。 似有若无, 转瞬间又没了。 暗卫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却见萧钧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 竟再度回想起了那夜晏府中的一面。 她柔柔弱弱, 还有些卑怯,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 书案一角,搁着一张烫金请帖,此时被阳光一照,泛出耀眼光泽,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拿在了手中,翻开看了看,才发现是那日晏府送来的。 须臾,只听他道,“准备一下,本王亲去一趟晏府。” ~~ 很快,宁王也要亲临的消息便传遍了晏家。 不过做个寿宴,竟一下引来两位皇子亲临,加上此前早已经放话要来的长乐长公主,算来,竟有三位天潢贵胄要招待,这下连晏老太太自己都惊住了,一听说这消息,立刻把晏楚叫到了跟前。 晏老太太仿佛惶恐大于惊喜,忙不迭的问道,“这么多贵人齐齐驾临,咱们府里可都准备好了?若是稍有怠慢,可是会得罪人家的。” 晏相爷信心满满的道,“母亲放心,我这几日会亲自查看,确保样样稳妥。今次两位殿下亲临,彰显圣恩,乃千载难逢的喜事,看今后谁还敢小看晏家。” 别看晏相爷现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年轻的时候,因为商家出身也曾受过不少轻视与白眼,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这口气其实一直憋在他心间。 老太太也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此时闻言,不由得也是心潮彭拜,然而才高兴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遂又道,“对了,望月居的那个丫头可怎么办?若是展露在众人面前,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不然就叫她待在后院里,那日先别出来了。” 纵使清楚拂清是晏家的血脉,晏楚的亲骨肉,晏老太太也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亲孙女,这话一出,连晏楚都不免心间一凉。 他拒绝道,“这断然不可能,我认义女的事情,不仅府中人尽皆知,外头也早已传开了,就连陛下也曾亲口过问,此时若不叫明珠出来见人,旁人会怎么想?因此明珠不仅要示人,而且要同明云明璐一样,作为晏家的姑娘,光明正大的示人,如此才能展示您老人家的宽厚仁慈,但有一点厚此薄皮,都难免落人口舌。” 这叫晏老太太倒吸了口凉气,细想之下,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应道,“好好,就照你说的,时候不多了,赶紧去给那丫头多准备几套衣裳首饰,这么多贵人亲临,千万别失了体面。” 晏相爷笑了笑,应道,“母亲放心,我已叫人准备了。” 没过多久,望月居便迎来了送东西的仆妇们。 领头的妇人笑着同拂清行礼,道,“明珠姑娘,眼看天要凉了,这是府里给您添置的新衣,同大姑娘二姑娘一样,都是在纤云阁采办的,还有几套头面首饰,也都是凤翔楼出的上品。” 说着便领着人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东西实在不少,乍一看去,直叫人眼花缭乱。 等来人告辞而出,小翠才敢走近仔细打量,一面同小霜感叹,“快看,这套赤金的钗簪跟大姑娘二姑娘的一样呢;还有这对耳坠,颜色这样通透,该是缅玉的吧?啧啧,这几颗珍珠可真大,也不知道是南珠还是东珠呢……” 若论首饰门道,小霜还不如她呢,只傻傻点了点头,高兴道,“咱们姑娘穿戴上这些,一定更好看了。” 拂清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转而问道,“看来今次老太太做寿,要来不少贵客?” 小翠点头,“是啊,奴婢方才听说,连宁王殿下也要来呢,加上早就说过要来的安王殿下,这一下要来两位皇子,寻常人家谁能得见?老夫人今次着实面上有光了。” “宁王也要来?”拂清微微有些意外。 “是的。”小翠点了点头。 想起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她也理解她的惊讶,便咳了咳,安抚道,“男女宾客不同席,您应该不会再与宁王碰面了。女宾里头,最尊贵的大约就是长公主,听闻她近来与夫人交好,早就发话要来的。” 这话一出,拂清顿时顾不上什么宁王,立时问道,“长乐长公主?” 小翠嗯了一声,“就是那位公主,那可是京城最厉害的贵妇。每回出行,都有上百人的仪仗,奴婢才来京城的时候,有一回正赶上她出门买胭脂,整条西大街都给封了,路两旁全是跪拜的百姓,那场面,啧啧!” 尽管小丫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也还是成功的惊到了旁人,小霜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道,“真的吗?可是上次宁王来咱们这,也没让我们全府跪迎啊,这长公主怎么这么厉害?” 小翠道,“听闻这位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几十年来娇纵惯了的,至于宁王殿下,呃,可能他比较低调吧。” 说完觑了觑拂清,却见她微微凝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翠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却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遂赶紧禀报道,“对了姑娘,听说夫人那里又有新鲜事了。” 拂清回神,哦了一声,“什么事?” 小翠有些幸灾乐祸,未语先笑道,“那个老婆子回去以后竟然生起病来,听说病的还不轻,嘴里头常常胡言乱语,说见什么鬼之类的,搅得夫人实在受不了了,昨夜把她送去了杂院,叫养病呢。” “是吗?” 拂清淡淡笑了笑。 看来一些都稳妥,她可以做下一步安排了。 ~~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今日便是晏老太太的寿辰,一大早起,府里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而主子们则忙着梳妆打扮。 忙活了好一阵,晏家两位姑娘终于装扮完毕,齐齐来到颐安堂,要为祖母祝寿。 只是还没等进屋,却已经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似乎颇为欢畅的样子。 姐妹二人愣了愣,难不成已经有宾客到了? 然等到进屋后才知道,原来并非什么宾客,而是先她们而至的自家人,弟弟晏明泽,以及那位叫做明珠的“义姐”。 方才便是他们在同老太太说话罢了。 晏明泽倒没什么,一望见拂清,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二人皆都是心间一顿,不由得警惕起来。 然而晏老太太此时却红光满面,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太太空前和善,手里还拿着件衣裳,似乎是新做好的。 二人向老祖母问安顺带着拜寿,同样也坐了下来,晏明璐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祖母方才在说什么?看您笑的这样开怀。” 老太太道,“明珠给我缝了件夹袄,没想到手艺竟很是精巧,你们瞧瞧,这针脚多工整,还有这兰花,花叶多么活灵活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可真是难为她了,怪道前阵子憋在屋里不出来,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啊?” 看得出来,这老太太挺喜欢她的礼物,拂清假意谦瑾道,“弟弟妹妹们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我这般粗陋,自是不能比的,所以只能做点小玩意儿尽尽心,老夫人喜欢就好,我这都是应该的。” 她没有直呼祖母,显得十分谨慎,老太太终于难得生出了些怜悯,夸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语罢又瞅了瞅她,道,“你今日穿得有些太素淡了,这样可不成,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要来许多贵客,叫人见了,还以为你义父义母没给你置办好衣裳呢,快,再回去打扮打扮吧。” 拂清今日一套碎花家常袄裙,虽然挺清秀,但与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俩相比,确实有些寒酸,老太太自打那日想通了道理,很担心她如此打扮会令晏府落下什么闲话。 拂清没有推脱,顺着应道,“那我先回去一趟,请妹妹们陪着您说话吧。” 老太太颌了颌首,她便离开了颐安堂。 装扮自是需要时间,等她再回到颐安堂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大多都是些妇人,也不乏几位年轻后生,来向晏老太太贺寿。 早到的都是些亲眷,彼此熟识,并不需要太过拘礼。 譬如此时,拂清踏进门时,正瞧见堂中有两个年轻人在向老太太拜寿。 “子文子孝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孙隆盛,日月长明。” 晏老太太笑得开怀,点头道,“好好,快请起快请起。” 且不论长相,光听名字便能猜到二人是兄弟俩,这正是陆氏的娘家侄子,陆子文,陆子孝兄弟。 晏老太太生性骄傲,想当年努力高攀的陆氏公子们,如今竟然齐齐来向自己祝寿,当然欣慰无比,说话间瞥见拂清进了屋,忙招手道,“明珠快来。” 堂中已经坐了不少亲朋,此时便随老太太一同看了过来,目光中不乏新奇,陆氏见了,只好介绍道,“这是我们晏家新得的姑娘,叫明珠,比明云稍大一些,她同明云明璐还有明泽一样,都是我同相爷的宝贝。” 若论演技,陆氏可谓功力深厚,此言可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心间的戒备猜忌。 介绍完毕后还起身亲自拉过拂清,为她一一介绍起这些亲戚来。 而外界也早已听说晏相爷认义女的事,此时便也都明白了,纷纷露出和善的笑容,更有甚者,当场摘下身上的首饰当做见面礼塞到了她的手上。 看来晏楚如今是真的混的好,不过一个“义女”,竟也能引得旁人如此大献殷勤,拂清跟众人纷纷问过好,又见陆氏朝方才那兄弟俩招手,“子文子孝,你们也来跟明珠打个招呼吧。” 陆家兄弟应了声,齐齐走了过来。 陆子文今年二十,生的文质彬彬,知道拂清比他小一些,便唤了一声,“明珠妹妹”,看上去知礼客气。 而十八岁的陆子孝却有些不同,眉眼虽与兄长几分相似,却明显不若兄长稳重,虽同样唤了声妹妹,目光中却透露着十足的傲意,看起来并不太友好。 拂清却并未理会,给这兄弟俩还了礼,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周围都是些年轻的姑娘,除过晏家姐妹,此时也都朝明珠投来了目光,晏明云态度清冷,并未多言,倒是晏明璐,竟主动跟别人介绍起了她。 “你们瞧,这就是我爹前阵新认的义女,啧啧,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这么一打扮,你们还能瞧出以前在乡下的模样吗?” 话中讽刺之意太过明显,众女一顿,有人面露尴尬,更有甚者已经掩唇笑了起来。 拂清转过头看着晏明璐,似笑非笑的道,“听说院子里摆了许多菊花,妹妹若有闲心,不妨出去走走,在房中憋了这么长时间,着实难受吧?” “你……” 晏明璐一噎,登时便要发作,却听近前的一位姑娘一脸好奇的问道,“明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房中憋着啊?” 晏明璐有口难言,只得敷衍道,“没什么,我前阵子得了风寒,大夫不叫出来。”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眼看闹了大半天, 这主仆俩就就这样走了?说好的道歉呢! 小翠气不过,想上前阻拦, 却见陆氏先一步走到拂清跟前, 道,“她小孩子不懂事, 今次差点委屈你,我一定好好责罚她!你可别往心里去。” 这话说得实在偏颇,换成谁谁能不往心里去? 拂清却只是淡声道,“谢谢义母主持公道。” 公道?这二字实在有些讽刺, 陆氏却丝毫不见脸红,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竟抬脚离开了。 而她身旁, 从头到尾一直未见开口的晏明云, 却在迈出房门之前,特意又回头看了看拂清,满眼的疑惑。 待来人皆已离去,房中总算清净了下来,小霜一头雾水的来问拂清, “姑娘,那簪子先前明明是您拿着的, 为什么会跑到了红莲身上?” 这个嘛……小霜不明白, 小翠却很清楚, 他们姑娘厉害着呢, 岂是晏明璐这种雕虫小技能为难了的? 但这是拂清的秘密, 说好要守口如瓶的,小翠遂道,“这些都不用管了,你只要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叫活该。” 的确是活该!小霜使劲点头,深以为然。 拂清却不甚在意,重新又坐回了镜前,道,“小翠,继续梳啊,我还没学会呢。” 小翠一愣,只好又走过来拿起了梳子,一边梳一边道,“您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二姑娘还没跟您道歉呢!” 拂清扯了扯嘴角,笑道,“你觉得她会跟我道歉吗?” 小翠愤愤道,“可也不能就这样完了啊,她今次实在太过分了,还有夫人,明显在偏袒她!” 拂清点了点头,“你既知道她在偏袒,还指望那丫头今日能给我道歉?白费那力气做什么?” 小翠十分生气,道,“真是气人,今日若是相爷在家,兴许会治一治二姑娘的。” 这个时辰,晏相爷早已上朝去了,根本不在家,否则刚才那般动静,怎么会引不了他来? 小翠可看的出来,晏丞相如今很重视拂清,应当不会叫她白受委屈,只可惜晏明璐太会挑时间,偏趁着晏楚不在家的时候生事。 拂清却云淡风轻的道,“等他回来,未必不会治她啊?” 总之,以她对这位“义父”的观察,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 晏楚因公离京四月,今日重返朝会,有许多要事需向天子奏禀,因此今日早朝的时间不免长了些。 及至巳初,诸事禀报完毕,皇帝退朝,文武群臣才纷纷走出听政殿。 晏楚久未现身,今次治水又取得了不小的政绩,颇得天子赞赏,此时散了朝,同僚们也纷纷来到近前,向他道贺。 正说着话,忽见一头戴金冠,身穿蟒袍的青年走了过来,面如冠玉,雍容闲雅。 众人忙行礼,纷纷唤道,“安王殿下。” 此乃当朝二皇子,安王萧瑀。 萧瑀将晏楚虚扶一把,笑的十分和善,道,“晏相在外奔波四月,着实辛苦,好在此番多有成效,为我朝立了大功,下次如有机会,本王定要以身作则,效仿晏相,为陛下分忧,到时还请晏相多多赐教才是。” 安王乃皇后嫡子,本就血统高贵,朝中又多人拥戴,这样一番言辞,既展示了他的谦逊,又十分明显的透露出示好之意。 毕竟晏楚乃皇帝心腹,若能得到他的支持,安王的实力可就又上升了一筹。 只是晏楚却表现得十分谨慎,躬身答说,“殿下言重,臣十分惭愧,为国尽力乃是臣子的本分,臣不该居功。殿下有此决心,乃是万民之福,陛下若知道一定十分欣慰。” 越是分量重的人,越不好拉拢,安王深知这个道理,耐下性子,进一步道,“听闻下月乃贵府老夫人寿辰,老夫人教养出晏相这般人才,亦为国家立下大功,本王打算亲自上门拜贺,不知晏相意下如何?” 堂堂亲王,愿意登门给老母贺寿,晏楚岂有拒绝之理?忙躬身道谢,“这是臣全家之荣幸,臣一定携全家恭迎殿下。” 安王笑的光风霁月,拍了拍晏楚的肩膀,道,“那便说定了,晏相倒时可别忘了留个位子给本王啊!” 晏楚赶忙应了声是。 安王很满意,点了点头,便率先往前走了,还有不少官员匆忙跟上。 自打安王封王上朝,这便已是常态了,晏楚见惯不怪,正欲抬步继续走,目光无意一瞥,又瞧见了一位身穿蟒袍头戴金冠的青年,同样的仪表非凡。 只是如若与他对视,便会看到他的瞳孔周边渗透着淡淡的金色,使得一双眼眸殊美异常,偏眉宇之间又带着一丝清冷,仿若谪仙降世,不容忽视。 这便是皇长子,宁王萧钧。 传闻宁王生母乃是一名异族女子,故而他的眼眸会与常人有所不同,不过他乃皇长子,又由皇后亲自抚养,天资卓然,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同样不可小觑。 此时,其身后也跟了几人,却以武将为主,几人边走边谈,似乎在说边关换防之事。 晏楚眉间一动,快走几步追了过去,唤道,“宁王殿下。” 宁王回头,瞧见是他,停下步履问道,“晏相有事?” 晏楚躬身道,“昨日臣入宫拜见陛下,隐约听陛下提及一件心事,传言当年的卫离将军,珍藏着一部兵法,乃行军秘籍,陛下一直想得,却无奈卫将军遁世,无处觅得踪迹。不知殿下可曾听闻此事?” 话出口,只见眼前人眉间似微有一凝,却摇了摇头,道,“本王尚未听说过此事。不过多谢晏相提醒,他日若本王有卫离的消息,一定想办法替父皇解忧。” 晏楚垂首道,“是,那就不打扰殿下了,臣告退。” 宁王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 四周无人,身旁的副将程志想了想,悄声道,“殿下,晏楚这是在向您示好啊,您若能拿到那兵书献给陛下,岂不是更得圣心?” 却见宁王笑了一下,淡淡道“哪里那么容易?” 卫离若愿意把兵书献出,就不会轻易遁世了。 程志不死心,进一步谏言,“您与卫将军毕竟关系匪浅,或许可以试一试的。” 宁王不置可否,只抬眼望了望天边的云,叹道,“转眼又是秋天了。” 算来已是许久未见,或许,他该去拜会一下老朋友了? ~~ 巳时将近,晏相爷终于回到家中。 初秋时分,早晚虽凉,中午前后还是有些热,进了家门,他先洗漱更衣,换下上朝的官服, 收拾完毕,管家连江便亲自送了清茶进屋。 连管家原是想禀报一下老太太寿辰的准备事项,谁料晏相爷喝过一口,却径直问道,“今日府里怎么样?大姑娘待得可还习惯吗?” 从前府里人称“大姑娘”,指的都是晏明云,可现下晏相爷这样问,自然不是在问从前的大姑娘了,而是昨日才到府的“义女”晏明珠。 晏楚原是随后一问,不过一早上,能生出什么事来,哪知这话音落下,却见管家神色一僵,答说,“府里一切都好,就是方才三姑娘跟大姑娘闹了些误会……” “嗯?” 他立时凝起眉来,问道,“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得不说下去了,连管家乃晏相爷的心腹,深知相爷脾性,自是不敢有什么偏袒,便将今早之事给交代了一遍,话末为了缓和,还特意道,“闹了半天,原是二姑娘误会了,东西是她自己房里的人拿的,好在明珠姑娘宽宏大量,并未多计较……” 哪知话未说完,却听砰地一声,满是热茶的茶盏被一下拍到了桌上,连管家吓了一跳,忙抬眼看去,只见晏相爷眉间拧成了川字,怒问道,“要赶明珠走?这种话果真是明璐所说?” 这一看就是动了大怒了,连管家不敢隐瞒,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三姑娘说的,但,因有误会,三姑娘也是一时情急,相爷千万别生气……” 这还怎么能不生气,晏楚当即就道,“把她给我叫过来!”语声中的怒气已经遮挡不住了。 连管家再不敢劝,赶忙应了声是,要去后院叫人,哪知还没出房门,又听他道,“罢,叫她去夫人房里,我亲自过去!” 看样子,这是要连夫人也一起问责了?连管家遂又道了是,赶紧出了房门,去后院吩咐了。 不一会儿,后院陆氏所在的兰庭中,人便聚了个齐整。 这可着实把主仆俩给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去看,却见二姑娘宴明璐推门进了来,刚才那句疑问,正是出自她的口。 还好不是别人,陆氏松了口气,又嗔道,“这么晚还不睡,来这里做什么?” 十四岁的晏明璐一脸讨好的笑,“母亲,我那儿的玉肌霜用完了,想过来跟您讨一点儿。” 所谓玉肌霜,乃是以南珠为主料,添加二十几种珍贵香料药材制成的润肤香膏,用之可令肌肤如玉,因是前朝宫廷传下来的秘方,加之原料极其名贵,故而只在京城贵族间流行。 然须知纵使晏府这样的高门,也并不容易得到,晏明璐才用完的这些,还是先前长公主作为见面礼赠予陆氏的,原也不多,娘仨再一分,每人能得着的就更少了。 虽说是亲母女,但这样金贵的东西,陆氏还是难免有些心疼,不禁叹道,“你怎么用的这么快!我也不过就得了这么几罐,都分给你跟你姐姐了,没了。” 晏明璐就是晓得这东西不好讨,所以才亲自前来,闻言不依不饶的道,“母亲您不是还留了两罐吗?就再分女儿一点儿嘛,大不了您下回见着长公主,再问她讨一些……” 122.第一百二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一如先前一样, 那个叫明珠的丫头依然不曾出过府,而那女刺客的身影也依旧再未出现。 这本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晏府中的小风波, 叫他微微有些意外。 ——其实这招见雀张罗, 并不怎么高明, 稍微有点防范之心,那老婆子和陆氏也不会这么轻易中招,只可惜,她们太急切,又太小看了那个丫头, 才落的如此下场。 而那个丫头…… 正值午后, 府中一片静谧,秋日的阳光隔窗落进来,轻洒在书案前, 也落在了他的眼睫上, 暗卫不经意间抬眼, 不由得愣了一愣,因为他看见,萧钧唇畔竟然忽的绽出了一丝笑意。 似有若无, 转瞬间又没了。 暗卫不禁怀疑, 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却见萧钧微微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 竟再度回想起了那夜晏府中的一面。 她柔柔弱弱, 还有些卑怯, 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 书案一角,搁着一张烫金请帖,此时被阳光一照,泛出耀眼光泽,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拿在了手中,翻开看了看,才发现是那日晏府送来的。 须臾,只听他道,“准备一下,本王亲去一趟晏府。” ~~ 很快,宁王也要亲临的消息便传遍了晏家。 不过做个寿宴,竟一下引来两位皇子亲临,加上此前早已经放话要来的长乐长公主,算来,竟有三位天潢贵胄要招待,这下连晏老太太自己都惊住了,一听说这消息,立刻把晏楚叫到了跟前。 晏老太太仿佛惶恐大于惊喜,忙不迭的问道,“这么多贵人齐齐驾临,咱们府里可都准备好了?若是稍有怠慢,可是会得罪人家的。” 晏相爷信心满满的道,“母亲放心,我这几日会亲自查看,确保样样稳妥。今次两位殿下亲临,彰显圣恩,乃千载难逢的喜事,看今后谁还敢小看晏家。” 别看晏相爷现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年轻的时候,因为商家出身也曾受过不少轻视与白眼,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但这口气其实一直憋在他心间。 老太太也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此时闻言,不由得也是心潮彭拜,然而才高兴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遂又道,“对了,望月居的那个丫头可怎么办?若是展露在众人面前,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不然就叫她待在后院里,那日先别出来了。” 纵使清楚拂清是晏家的血脉,晏楚的亲骨肉,晏老太太也从未真的把她当做亲孙女,这话一出,连晏楚都不免心间一凉。 他拒绝道,“这断然不可能,我认义女的事情,不仅府中人尽皆知,外头也早已传开了,就连陛下也曾亲口过问,此时若不叫明珠出来见人,旁人会怎么想?因此明珠不仅要示人,而且要同明云明璐一样,作为晏家的姑娘,光明正大的示人,如此才能展示您老人家的宽厚仁慈,但有一点厚此薄皮,都难免落人口舌。” 这叫晏老太太倒吸了口凉气,细想之下,果然是这个道理,便应道,“好好,就照你说的,时候不多了,赶紧去给那丫头多准备几套衣裳首饰,这么多贵人亲临,千万别失了体面。” 晏相爷笑了笑,应道,“母亲放心,我已叫人准备了。” 没过多久,望月居便迎来了送东西的仆妇们。 领头的妇人笑着同拂清行礼,道,“明珠姑娘,眼看天要凉了,这是府里给您添置的新衣,同大姑娘二姑娘一样,都是在纤云阁采办的,还有几套头面首饰,也都是凤翔楼出的上品。” 说着便领着人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下。 东西实在不少,乍一看去,直叫人眼花缭乱。 等来人告辞而出,小翠才敢走近仔细打量,一面同小霜感叹,“快看,这套赤金的钗簪跟大姑娘二姑娘的一样呢;还有这对耳坠,颜色这样通透,该是缅玉的吧?啧啧,这几颗珍珠可真大,也不知道是南珠还是东珠呢……” 若论首饰门道,小霜还不如她呢,只傻傻点了点头,高兴道,“咱们姑娘穿戴上这些,一定更好看了。” 拂清却只是淡淡扫过一眼,转而问道,“看来今次老太太做寿,要来不少贵客?” 小翠点头,“是啊,奴婢方才听说,连宁王殿下也要来呢,加上早就说过要来的安王殿下,这一下要来两位皇子,寻常人家谁能得见?老夫人今次着实面上有光了。” “宁王也要来?”拂清微微有些意外。 “是的。”小翠点了点头。 想起那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她也理解她的惊讶,便咳了咳,安抚道,“男女宾客不同席,您应该不会再与宁王碰面了。女宾里头,最尊贵的大约就是长公主,听闻她近来与夫人交好,早就发话要来的。” 这话一出,拂清顿时顾不上什么宁王,立时问道,“长乐长公主?” 小翠嗯了一声,“就是那位公主,那可是京城最厉害的贵妇。每回出行,都有上百人的仪仗,奴婢才来京城的时候,有一回正赶上她出门买胭脂,整条西大街都给封了,路两旁全是跪拜的百姓,那场面,啧啧!” 尽管小丫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也还是成功的惊到了旁人,小霜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道,“真的吗?可是上次宁王来咱们这,也没让我们全府跪迎啊,这长公主怎么这么厉害?” 小翠道,“听闻这位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几十年来娇纵惯了的,至于宁王殿下,呃,可能他比较低调吧。” 说完觑了觑拂清,却见她微微凝着眉,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小翠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却忽然又想起了别的事,遂赶紧禀报道,“对了姑娘,听说夫人那里又有新鲜事了。” 拂清回神,哦了一声,“什么事?” 小翠有些幸灾乐祸,未语先笑道,“那个老婆子回去以后竟然生起病来,听说病的还不轻,嘴里头常常胡言乱语,说见什么鬼之类的,搅得夫人实在受不了了,昨夜把她送去了杂院,叫养病呢。” “是吗?” 拂清淡淡笑了笑。 看来一些都稳妥,她可以做下一步安排了。 ~~ 八月初九,天气晴好。 今日便是晏老太太的寿辰,一大早起,府里就已经忙活了起来。 下人们忙着伺候主子,而主子们则忙着梳妆打扮。 忙活了好一阵,晏家两位姑娘终于装扮完毕,齐齐来到颐安堂,要为祖母祝寿。 只是还没等进屋,却已经听见里头传来的说话声,似乎颇为欢畅的样子。 姐妹二人愣了愣,难不成已经有宾客到了? 然等到进屋后才知道,原来并非什么宾客,而是先她们而至的自家人,弟弟晏明泽,以及那位叫做明珠的“义姐”。 方才便是他们在同老太太说话罢了。 晏明泽倒没什么,一望见拂清,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二人皆都是心间一顿,不由得警惕起来。 然而晏老太太此时却红光满面,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老太太空前和善,手里还拿着件衣裳,似乎是新做好的。 二人向老祖母问安顺带着拜寿,同样也坐了下来,晏明璐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祖母方才在说什么?看您笑的这样开怀。” 老太太道,“明珠给我缝了件夹袄,没想到手艺竟很是精巧,你们瞧瞧,这针脚多工整,还有这兰花,花叶多么活灵活现!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可真是难为她了,怪道前阵子憋在屋里不出来,原来就是为了做这个啊?” 看得出来,这老太太挺喜欢她的礼物,拂清假意谦瑾道,“弟弟妹妹们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拿的出手,我这般粗陋,自是不能比的,所以只能做点小玩意儿尽尽心,老夫人喜欢就好,我这都是应该的。” 她没有直呼祖母,显得十分谨慎,老太太终于难得生出了些怜悯,夸道,“好孩子,难为你了。” 语罢又瞅了瞅她,道,“你今日穿得有些太素淡了,这样可不成,趁时间还早,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吧,待会儿要来许多贵客,叫人见了,还以为你义父义母没给你置办好衣裳呢,快,再回去打扮打扮吧。” 拂清今日一套碎花家常袄裙,虽然挺清秀,但与晏明云晏明璐姐妹俩相比,确实有些寒酸,老太太自打那日想通了道理,很担心她如此打扮会令晏府落下什么闲话。 拂清没有推脱,顺着应道,“那我先回去一趟,请妹妹们陪着您说话吧。” 老太太颌了颌首,她便离开了颐安堂。 装扮自是需要时间,等她再回到颐安堂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大多都是些妇人,也不乏几位年轻后生,来向晏老太太贺寿。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可世事难料, 就在她们对他投以全部的信任与依赖之时, 他却忽然背弃承诺,借出征为由一去不返,甚至叫来外人,残忍的夺去尚在阿娘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本来还有一个弟弟的, 只可惜尚未足月, 就被催生了出来。他那么瘦小, 连哭都没有力气,阿娘连一面都未能瞧上, 就被那恶毒的女人带走了…… 谁能想到,外表美艳华丽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竟是那般恶毒。 拂清至今还记得,那一日, 萧怡容带人闯进她们的家, 对阿娘灌下猛烈的催产药, 阿娘痛的死去活来, 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孩子娩了出来, 她叫稳婆将奄奄一息的婴儿带走,又对极度虚弱的阿娘说, “将军胜利凯旋,陛下甚是高兴,择日就将为我们二人赐婚, 封他一等公爵, 对于你, 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见,所以才叫我前来,同你做个了断。这个孩子,既是他的骨血,自然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不过看这幅样子,也活不了几个时辰了,放心,我会将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绝不叫将军看了伤心。” 语罢便扬起诡异的笑声扬长而去。 而任凭阿娘如何痛苦呼喊,那个曾说要照顾她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即使全天下都知他已顺利归京,但他仿佛将她们母女忘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卫离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推入深渊,与晏楚的渣不相上下。 若不是他们,阿娘不会早早离世。 现如今,那个苦命的阿娘早已不在,可她还活着。她发过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阿娘的人。 晏楚的帐,可以慢慢算,但卫离,一定要死! 再度忆起往事,仇恨如波涛般在心间翻滚,今夜本是绝佳的机会,只差一点她就可以手刃仇人,只是谁能料到忽突遇阻拦? 挡她的是谁? 难道卫离出家还雇着暗卫? 这当然不可能是暗卫,眼前这青年气度不俗,身上衣料也十分华贵,绝非一般人,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荒郊破庙里,与卫离又是什么关系? 然而拂清此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再去细究,仇人就在眼前,她今夜一定要杀了他,谁敢挡,便一起陪葬好了! 她当即一个撤身,避开那拦截的刀,再反手重新刺去,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无从抵挡。 谁料那青年反应也十分敏捷,当下便又跟着挡了过来,刀剑再一次相抵,碰撞传来的力量甚至令她有些虎口发麻。 看来倒是个内力不错的,拂清眉间一紧,却听对方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受谁指使?” 拂清冷笑,轻启面纱之下的朱唇,用变幻过的声音道,“无人指使,不过替天行道!” 说着便再度出手,杀意尽显。 剑身薄如纸片,宛若灵蛇般游走,每刺出去都是杀招,然那青年却也不容小觑,匆忙间抵挡,几招下来,居然始终没叫她寻得机会。 自打出师,拂清甚少遇见这样的情景,看来今次果真是遇到了高手,她稍作调整,打算继续再战,声音却惹来了其他人,许多名侍卫接连从屋外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纷纷拔刀而上,顷刻之间就将她团团围住。 拂清与他们周旋,一阵过后,有了一个发现,这几人都是顶级的暗卫,非寻尝打手。 她做事从不犹豫,今夜来时,也抱定了要杀卫离的决心,只是没料到这几人会忽然而至,且并不好对付,尤其先前挡她的青年,更不是泛泛之辈,如此下去,将会是一场恶战…… 更要紧的事,卫离乃武将,本身也不好对付,她以一抵十,今晚的计划恐怕是要落空,为了及时脱身,她遂赶紧更换打算,急忙破了个出口,抽身而出。 见此情景,萧钧立刻吩咐道,“追!” 侍卫们应声前去,紧跟着消失在了暗夜里。 萧钧回头,见和尚完好,稍稍松了口气,道,“那女子功夫不弱,若非今夜本王前来,将军莫不是要遭了毒手?” 闻言,那素衣和尚却并不见慌乱,只道,“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只是贫僧早已不是什么将军,请唤贫僧的法号,静海。” 萧钧顿了顿,只好改口,问道,“大师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和尚面容淡然,“贫僧曾造下不少杀孽,尚不知此次是何人要来寻我性命。” 萧钧却摇了摇头,“大师言重了,你少年从戎,为家国立下数不清的汗马功劳,那些逆贼蛮夷死有余辜,否则,死伤者将是无数平民百姓,大师绝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和尚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 萧钧却又凝眉道,“前阵子各地屡发官员遇刺案件,凶手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寒雨堂,或许此次便是寒雨堂的手笔。” 和尚却笑了,“贫僧脱离世事十余年,如今身无长物,又有何价值令他们雇凶杀人?” 说来倒也是,之前遇刺的那些人,大多身居要职,皆是死在任上,卫离已经远离朝堂十余年之久,与他们并没有共同点。 可是一个出家多年的和尚,又会惹上什么仇家? 萧钧自己想了一下,忽然一顿,心里起了个有些荒唐的猜测。 该不会是自己的姑母,长乐长公主吧? 毕竟卫离生性宽厚,甚少与人结仇,而长乐长公主则是他所仅知的,可以称得上与卫离有仇的人了。 ——很多年以前,卫将军风华正茂,乃众多贵女的梦中良人,便是连天之骄女的长乐长公主萧怡容也毫不例外。 萧怡容一心痴迷,甚至在公众场合多次向卫离表达爱慕,使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宣和帝十分疼爱妹妹,也有意成全她的心意,只是原来神女有情,襄王却无梦,卫离并不喜欢长公主,也曾多次婉言谢绝皇帝的美意,甚至最后不惜以辞官出家为代价,彻底断了皇帝与长公主的念想。 然而如此一来,萧怡容却沦为了笑柄,一时间,京中百姓无不背地里嘲笑,说她是夜叉老虎,竟将一代名将吓到出家来躲避…… 萧怡容愿望落空颜面尽失,心间恼怒异常,但因卫离已经遁入空门,且隐于世外无处寻觅,满腔愤恨无法宣泄,会不会一直累积于心间,直至如今查到卫离踪迹,便派人来报仇? 但这只是萧钧的推断而已,事实是否如此,只有抓住了刺客才能得知。 正在此时,忽有侍卫入到房中,禀报道,“殿下,刺客入了城,往东边去了,而且疑似有寒雨堂的踪迹。” 寒雨堂…… 萧钧眉间一皱,竟然果真与此有关,立时发话道,“增派人手,定要将其抓获!”语罢来不及道别,也匆匆出门而去。 急促的马蹄渐渐消失在了暗夜中,古庙里,青灯茕茕,和尚欲坐回蒲团上,却在转目之间,瞥见角落间一物,遂过去,俯身拾起。 然待握于掌中,看清那是何物,却忽然怔住。 那是一只小巧的花瓣形的耳钉,纹饰已经有些不甚清晰,看得出时间久远…… 然而纵使再久远,他也仍记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