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太多了怎么办？》 1.第 1 章 “抱歉。” 方棠走进走廊的时候，唐放从后面追上来。 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对她吐出这两个字。 九月，下午五点半。 阳光依然炙热，油蝉嘶鸣，秋老虎的炎热随着声音一层层扩散。 一班这节是体育课。 方棠正准备回教室做家庭作业，乍然被唐放截住，露出一脸莫名的神色。 唐放略微垂下头。 “抱歉。” 他又把那两个字说了一次，尔后说出原因， “这次迎新晚会，我没法和你一起参加。” 原来是指这个。 方棠松了口气。 她简单回答：“好。” 似乎没觉得是件不得了的事儿，神态轻松，继续往前走。 他们班教室在走廊最尾端。 左手过去是教学楼侧门，右手边相邻的则是二班，这阵正上数学课。 刘老师一向大嗓门，走廊里充斥着的都是他声情并茂的讲课声。 唐放皱了皱眉，跟上来，压低声音， “有新人刚加入我们社团，不太了解我们的活动，所以我想照顾一下新人。” 说着，抬起视线，看向她时多出两分讳莫如深的探究。 “我答应了……另一个女生，和她一起去。” “没关系。” 方棠摇摇头，很平静。 “反正老师也没强制必须一起参加。” 非但没有介意，话语里反而带了点安抚的意味。 好像生怕他因为介意自己，而没玩开心。 唐放一愣，脸上多出点隐约的不悦。 “那你怎么办？” “再说吧，总有办法。” 方棠对他笑笑，转身走进教室。 日光灼灼。 二班刘老师那大嗓门，又在走廊回荡开。 “大家先自己算一下，两分钟后抽个同学上来做题！” *** 刘老师将粉笔丢回黑板槽，拍了拍手上的白灰，把讲台上的水杯“兹”的一声打开。 一边往肚子里咕噜咕噜灌水，一边斜着眼睛扫视下面的学生。 二班是尖子班。 而尖子班一向受老师的特殊关照，就是课堂上布置的习题，难度也比其他班级高了许多。 不少学生做题的时候，频频去瞅同桌的答案。 还有的人，或是愁眉苦脸，或是神色紧张。 林澈倒是坐得端正，目不斜视，身子挺直。 肩胛以下，脊梁骨极为漂亮。 他微微垂着头，面无表情。 笔尖和纸张接触，发出流畅的沙沙声，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只是在钢笔放下的时候，稍微皱了皱眉。 “好了！” 老刘拍了拍手，声音在紧张而安静的教室中扩散开。 他食指关节屈起敲了敲黑板。 下面不少学生故意把身子埋得很低，似乎还在演算，全都避免着和他视线接触。 老刘当然知道这些学生的鬼心思。 以为装模作样的就不会被他叫起来。 他抬了抬下巴，喊了脑袋埋得最低的人的名字。 “徐思齐！” 声音发出来的一瞬间，徐思齐身子弹了一下！ 尔后是魔音穿脑，拖长了告诉他—— “你上来做一下。” 徐思齐看了眼自己草稿纸上乱七八糟的数字，心底嗖的一凉！ 同桌林澈依然正襟危坐。 笑眼凝视着黑板上的题目，极其认真。 老刘用视线死亡扫射，催促着徐思齐迅速上台。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左右看了眼，眼睛突然一亮！ 徐思齐深吸了口气。 不管了！ 他用腿推开椅子，地面因为摩擦，发出尖锐的一声。 接着，在从林澈身后跨出去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突然一把抓起林澈的草稿本！ 他无视掉那家伙骤然回魂的表情，大步跨上讲台！ “三个正数成等比数列，它们的和等于21，倒数的和等于7/12……” 徐思齐将黑板上的题看了一遍，装模作样地写下了一个“解”字。 不慌。 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过老师布置的题，有哪道是林澈做不出来的。 如果有，那就再给林澈一分钟。 总而言之，林澈的水平，他信得过。 徐思齐对死党格外有信心。 他气定神闲的，准备将林澈的答案照抄上来——只是刚一垂下头，视线落在他的草稿本上，整个人石头一般，一瞬间僵在原地！ 草稿本上写： 方棠，林澈。 4285。 配对指数：63%。 方棠，唐放。 4208。 配对指数：80%。 字迹行云流水，勾折有力。 可见其用心。 卧槽！ 徐思齐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不可思议的扭过头，看看那边满脸正直、一副根正苗红好学生样子的林大班长。 ——老师让你算三个正数，你给我算了个配对指数？！ 林澈远远对他点了个头，一本正经。 嗯！是配对指数。 你没看错。 徐思齐表情僵在脸上。 …… 被窗框切割的阳光一块块斜斜投映，墨绿的黑板似乎沥着细碎的微光。 老师对束手无策的徐同学，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就在这种痛心疾首的氛围之中，徐思齐本人深深地自我反省了一番。 主要反省他曾经为什么要想不开，把算配对指数的方法教给了林澈。 同时，也对林澈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二五仔行为感到难过。 有了这种复杂心思作祟，课堂变得索然无味。 六点整。 下课铃准时打响。 动作快的学生已经拎着包冲出去，徐思齐也在这时候转过脸。 “林澈。” “说。” 对方头也不抬，继续收拾背包。 俨然要迅速离开学校，然后在回家路上蹲点，制造和方棠“偶遇”假象的模样。 徐思齐瞅着草稿本上的数字，很认真。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根据配对指数来说，棠棠应该更有可能会喜欢唐放。” 说完还再次强调一遍：“真的，棠棠更有可能喜欢唐放。” 话里只要带方棠出场，效果绝对是立竿见影。 果然，林澈愣了愣，动作稍微一顿。 眼里的光亮似乎凝滞片刻。 好半天，他把草稿本合上，微嗤。 “你幼不幼稚，这么大了还信这个？” 徐思齐当即反驳：“那你幼不幼稚，这么大了还算这个？” “这东西可是你教我的。” “……” 徐思齐一噎。 这倒是千真万确，让人无法反驳。 林澈不再搭理他。 把剩下的东西整理好，丢下句“我先走了”，匆忙离开。 他头发镀了点光影，随着动作微微跳跃，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干净。 徐思齐注视着他背影，叹了口气。 如果老师布置一篇《我的一天》的作文的话。 别的同学大概是围着学习转，而林澈同学大概是围着方棠转。 还满骨子纯良正直，爽朗热心的那种。 清晨“碰巧”在上学路上看见方棠，“碰巧”多买了一份方棠喜欢的早餐。 眼保健操“碰巧”检查方棠班级。 中午“碰巧”出现在图书馆，“碰巧”遇到方棠来领二班校刊，因而热心积极地帮“不需要他帮忙”的方棠同学抱书回去。 …… 总而言之，方棠是颗太阳，林澈就是围着太阳转的行星。 *** 从校门口往左拐，再经过半条大街，就能走到回家时必经的住宅街。 两排梧桐树在街边整齐而立，枝叶舒展开，给整条街都投下绿荫。 林澈挑了个显眼的位置。 刚一站定，旁边钥匙店的狐狸犬便亲昵地奔来！ 方棠一般会晚个五分钟离开教室。 她步速不快，大多数时候，一分钟走90步，每一步步距45厘米。 这里距离教学楼400米左右，所以，走到这里，会花费方棠十分钟时间。 为了能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林澈一般都会逗逗小狗。 因此，方棠对他依然普普通通，钥匙店的狐狸犬倒是越来越喜欢他。 每次他一出现，小狗就摇着尾巴凑近。 这倒是方便了林澈装样子。 他一边顺着狐狸犬一身蓬松的毛，一边盯着手表。 果然—— 六点十五分，方棠背着背包，准时出现在了窄街。 林澈嘴角多出点笑，小酒窝若隐若现。 他迅速站直了身子，对她绽开个灿烂的笑。 “棠棠。” 身后看不见的尾巴摇呀摇。 他凑近了，很正直地表达。 “真巧！” 方棠从梦游中回过神，看他一眼。 片刻后，露出点笑。 “是啊，真巧。” 意味深长。 林澈似乎没听出话里的深意，除了耳尖微微泛红之外，淡定自若。 他凑到她身边，声音干净清晰：“正好遇到，我们一路回去吧。” 方棠不吭声了，只拉着背包的肩带，慢慢往前走。 这代表默认。 林澈抿出个笑，放心大胆跟在她身边。 前面不远处是刚修好的社区公园，石子墙崭新。 碎石反射着阳光，细碎闪烁。 他想拖延回家时间，走了两步，便若无其事地提议。 “我们从公园回去，怎么样？” 方棠歪了歪头。 想了半天，勉为其难给出个肯定回答：“好。” 林澈笑容明亮几分，开开心心带着她穿过街道。 公园中的草木，在傍晚漫出清淡香气。 人来人往。 刚放学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往里面跑，上班族骑着自行车穿过小径，还有牵着狗的老太太慢悠悠踱步。 林澈看了看公园里的冰淇淋店。 刚想好给她买她最喜欢的小雪人，不料，方棠却突然顿住脚步！ 小狗昂首挺胸从面前经过，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 “怎么了？” 他小心翼翼问了声。 方棠微微皱着眉，看老太太一眼，目光闪烁。 片刻后，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保安亭。 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为难的表情。 “……算了。不去了。” 林澈眨巴着眼睛：“为什么？” 她摇摇头，有点遗憾。 “忘带牵引绳了。” “牵引绳？” 方棠没有回答。 只是转过身，拉着背包带，顺着长街慢慢开始往回走。 头发被傍晚的风吹起几支，沥着细碎光芒，飘飘摇摇。 真可爱。 这么可爱，说什么都对。 林澈抿出个酒窝，跟上去。 离公园已经走出一段路，背后保安亭上挂着出入公园的注意事项，在夕阳中发出金光。 上面写： ——未佩戴牵引绳的宠物，请勿入园。 2.第 2 章 虽然唐放拒绝了和方棠一起参加舞会的安排，但地球还是照样转，时间还是继续走。 只是第二天上学，看见学校大门的时候，方棠突然为此感到些微的发愁。 唐放换舞伴的决定过于突然，留给她的时间根本不多。 她能上哪儿去找一个同样落单的人呢？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七点的阳光带着薄红，镀上教学楼。 她穿过大厅，往一班走去。 这会儿时间还早，班上同学已经到得七七八八，正三两聚在一起聊天。 她和往常一样，拉着双肩包带子走进教室。 不过刚一踏入，便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本来阳光灿烂的教室里，气氛突然诡异了一下。 几道不明不白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等她看回去后，他们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他们之前的玩闹。 班上重新归回喧闹。 唯一一个话题就此打住的地方，来自方棠的位置。 第四排，靠走廊窗户这边。 正有个女生坐在她座位上，一头披肩短发微微卷曲，眼睛弯得有如新月。 刚才她和周围一片人聊得热火朝天，见到方棠后，立刻闭了嘴。 她是核心人物。 她停了下来，周围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这让方棠产生种错觉：虽然她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但好像又是她造成了他们的冷场。 片刻后，刘妍站起来，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将座位让还给她。 发稍在空中轻轻一甩，刘妍蹦蹦跳跳地回去座位。 方棠将书包在椅子上挂好。 前后左右的同学都一脸担忧地瞟着她，欲言又止，安静得不像话。 她不得不在整理背包的空隙，问一声：“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大家互相看了几眼。 最后，是同桌黄芷薇小心翼翼开了口。 “方棠，刘妍让我问你，你生不生她的气？” “什么气？” 方棠没抬头，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黄芷薇吞吞吐吐的。 “就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她声音轻下去：“唐放不和你一起参加舞会。” 大家都知道了。 这个结果，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毕竟唐放可是年级上的名人。 方棠叹了口气。 “然后呢？” 黄芷薇抿了下嘴：“然后……” “唐放会和刘妍一起去。” 方棠动作顿时一停。 刘妍。 唐放说新人女生，她还以为是哪个高一的学妹。 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和刘妍目光对上。 对方愣了愣，飞快别开视线。 她头发颜色很浅，被阳光灼灼一晒，更接近棕色，比别人深黑的颜色活泼许多。头发顺着脸颊的轮廓修饰，让线条看起来流畅姣好。 方棠收回视线，没回答黄芷薇刚才的问题。 她只是看了看自己的背包，又看了看黑板右侧的课程表。 ——英语课是下午第一节。 ***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正好是水房人多的时候。天气本来就热，水房一层水蒸气，再加上人挤人，更热了。 林澈看看前面排起一长串的队伍，叹了口气。 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徐思齐越来越懂，令林澈只用一个方棠就行了。 早上他刚进教室，徐思齐就递给他一个眼神，慢条斯理说：“我从一班听了一个巨大的八卦。” 林澈一边放书包，一边抬眼略一瞟他。 “什么？” 徐思齐却避而不答，只是对自己空空如也的杯子抬了抬下巴：“我在说话前想润润嗓子。” 林班长笑了笑：“那你赶紧去接水。” 笑眼里带着轻微的无谓，似乎觉得这个八卦，听不听都可以。 他收回视线，准备坐下。 徐思齐再次开口：“关于方棠的八卦——” 林澈原本的动作一转，非常流畅、非常自然地拿起他的杯子，笑容亲切。 “我帮您接。” 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这会儿林澈认命地走进队伍，站定后，背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林澈！” 他回过头，立刻看到唐放对他挑了挑眉，扬着嘴角。 他也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队伍前行速度还算快。 就是前面几个女生频频回头看他，让他有点防备。 现在新生刚入学，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表白春心的高发时段。 林澈深谙“作为对方棠一心一意的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道理，恨不得退避三舍。 好不容易打完水，他迫不及待地离开水房。 唐放倒是气定神闲。 女生们偷偷讨论他的时候，他甚至冲她们笑了笑。 然后那些女孩开心地抓紧了手，发出一团哄闹！ ……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起。 唐放心里有事，和林澈说话的时候魂不守舍，总是文不对题。 眼见着走廊越来越短，他终于暗哑着嗓音，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竞选准备的怎么样了？” “竞选？”林澈一挑眉。 “学生会的竞选。”唐放把话补完，“你会竞选主席吧？” 林澈反应过来，很爽快地笑笑。 “我不参选。” “你不参选？” 唐放本来低沉的声音略微扬起一点，似乎很惊奇。 林澈手指轻轻扣着杯壁，和他开玩笑：“我觉得纪检部挺好的，我就准备守在这里安享晚年。” 说着，一看他。 “怎么，你准备参选？” 唐放愣了一会儿，似乎放松了一点。 “真不选？” “真不。” 唐放摇着头一笑，声音缓慢。 “我听说年级上有些人在押我俩谁能当学生会主席，现在看来，押你的必输无疑了。” 还有这种事儿？ 真不把佟主任放在眼里。 林澈笑眼一弯，正要回话，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攀！ 有人粗着嗓子大剌剌嚷起来：“林澈，我们班男生可全都押……” 他话只说了一半，骤然看见另一边的唐放，声音戛然而止！ 停顿一秒后，又笑哈哈的移开话题：“我们班新来个牛人，今年你们班篮球赛，别想赢我们。” 这人是五班的，也是学生会里的成员，属于宣传部。 唐放皱了皱眉。 那男生拍拍林澈：“体育课等着我们。” “行。”林澈很有底气，“回头看我们班篮球队，继续把你们治得服服帖帖。” 五班的男生啧啧几声，丢下他们继续风风火火往厕所跑。 高二二班的班牌悬挂在头顶。 林澈对唐放笑了笑：“那我先回教室了。” 他转身进去。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闹：“林澈，大新闻！” 林澈带着笑音问：“什么？” 有人吼：“都别开口，让我来说！” 二班像煮开的沸水一样，瞬间热闹腾腾。 林澈被他们包围在里面。 深受欢迎。 唐放站了会儿，吸口气，也走进一班。 而二班，收了贿赂的徐思齐先发制人地开口。 “据说——” “据说唐放不和棠棠一起参加晚会了。” *** 唐放不和方棠一起参加晚会了。 因为这个重量级的八卦，林澈变得异常忙碌。 中午徐思齐饭还剩一半，他就已经开始撤起盘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 “约了个学长，得去图书馆找他。” 林澈虽然在和他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斜前方——方棠坐着的位置。 方棠身边则是八卦传闻的另一个女主角。 刘妍。 她们和往常一样一起吃饭，也和往常一样，没什么交流。 “做什么？”徐思齐又问。 林澈郑重其事。 “帮棠棠找回场子。” 可现在…… 腕表上的分针指向3。 才12点15分。 距离午间结束，还有足足1个小时45分钟。 “这不还早吗？”徐思齐皱起鼻子。 林澈却轻轻摇头，一本正经。 “棠棠会在12点50分来找我，我必须得在那之前赶回来。” 说着，顿了顿，又解释一下找他的理由：“因为她没带英语书，而他们班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 “她约的你，还是你猜的？” “我猜的。” ……哇。 徐思齐沉默一下。 这时间都快精确到秒了—— 也许林澈是行走的闹钟精。 林澈并没有解释为什么知道方棠没带英语书的事儿，只是点点头，迅速离开。 蝉声此起彼伏。 阳光灿白，连流云都跟着变得耀眼。 12：49。 如他自己所言，掐着点回到教室。 “怎么样？”徐思齐问他。 林澈把手里一叠东西放在桌上，拍了拍，正要回答，手机却刚好亮起来。 【借一下你英语书。】 信息来自方棠。 手机右上方的时间端端正正——12点50整。 徐思齐张开嘴。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对他行起注目礼！ 林澈甜甜一笑，将手机摁灭，从桌上的书堆中抽出英语书，开开心心走出去。 隔着玻璃窗，那两个人侧着身子。 能看见方棠礼貌且温和的微笑，林澈眼睛则像是有星星，闪闪发光。 一切都如林大班长所预言，有条不紊的进行。 唯独在回教室后，他自己打破了本来的秩序。 “等等。” “怎么？” 林澈抿了下嘴角，露出些许紧张。 “我英语书上没什么不该写的东西吧？” ……可能有。 可能还挺多。 徐思齐帮忙想了想，觉得太多了，不好一一理出来，只能好心地安慰他。 “没关系，反正棠棠已经习惯了。” “……” *** 方棠翻着手上的英语书。 刘妍坐在前排，转过来，用“我察觉不出来他对我什么感觉”的语气，继续和黄芷薇进行早上那“竹马明显喜欢我”的故事。 那个男生小时候总说要娶她。 那个男生总是强迫牵她的手。 那个男生总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 那个男生是个帅气腹黑的男孩。 …… 方棠思维不经意跟着她话题转动一下。 林澈没说要娶她。 但他还是小包子的时候，因为要和她躺在一张床上排排睡觉，而羞涩地求了婚。 林澈没有强迫牵她的手。 但用“老师说过马路要手牵手”的理由，道貌岸然地牵着她不放。 林澈没带她去高级餐厅吃过饭。 但他总是把咸蛋流油的蛋黄、西瓜第一口、肥蟹的膏黄都给她。 林澈不是帅气腹黑的大男孩。 但他是会摇尾巴、傻甜可爱的大型犬…… 噢，对。 不是一个物种，没什么好讨论的。 方棠静下心，继续看大型犬的英语书。 大型犬一向把书保管得很好。 小学时，大家都喜欢在书上乱写乱画，还有更调皮的用剪刀剪教科书，唯独他的书永远整洁干净。 扉页写着名字，字迹潇洒有力。 她接着往后翻。 到课文页面上，能看见整齐的笔记。 他不喜欢用笔记本，一直把老师讲的东西直接备注在书上。 有时候需要记录的东西太多，就在书页空白处贴上便利贴。 跟小书签似的。 方棠快速翻阅的时候，总是会翻到他贴了便利贴的地方。 一开始还好。 不过越往后翻，她动作也就越慢。 到最后完全停下来—— 眼前这一页贴了四张便利贴。 第一张：rely on 名词 （for 名词） 第二张：此处引导让步状语从句。 第三张：方棠。 第四张：方棠。 方棠又往后翻一页。 第一张：it is likely that... 第二张：not all the ... 第三张：方棠。 第四张：方棠。 方棠、方棠、方棠…… 满满的全是方棠。 她嫌弃地皱起眉。 大型犬上课到底都在干嘛啊！ 3.第 3 章 林澈的忙碌简直肉眼可见。 午休剩余时间全部扑在英语上，下课扑在英语上，就连他最喜欢的数学课也分了一半给英语。 徐思齐这才想起中午没问完的话，盯着那一串让人头大的英语字母，很好奇：“你到底在怎么帮方棠找回场子？” 眼睛干涩得生疼，林澈眨了下眼睛，捏起印有英语的这一叠纸，很认真。 “这是进舞会的票。” 徐思齐仔仔细细瞅半天，反应过来。 “你去找英语社长了？” 林澈点头。 “怪不得。” 这样一说，他就明白了。 他拍拍林澈肩膀，幸灾乐祸：“这是终于找到机会欺负你了呀！” “……” 他们和英语社长挺熟。 以前在少年宫学艺术，便已经认识。 那时候林澈特受欢迎，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有不少孩子想和他一起玩。 后来上了高中，进了博喻，号召力依然强。 因而英语社长想方设法要拉他入社。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用尽了手段，林澈也没有加入。 这就导致今天林澈表达愿望后，得到了一堆“甜蜜的负担”。 徐思齐拍拍他肩膀，实话实说。 “人家当时为了哄你入社，可是什么甜言蜜语、威逼利诱都用上了。你誓死不从，如今落到别人手上，被欺负很正常。” 末了，还摇摇头，叹口气：“咱们棠棠真是红颜祸水。” 林澈笔一停，瞪他：“这和棠棠没关系，我自找的。” “是是是。” 不能说方棠坏话，红颜祸水也不行。 徐思齐好脾气地拍拍他，纠正自己说辞：“您自找的，您自找的。” 林澈收回视线，深呼吸一口，继续看下一篇稿。 不过，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大概连英语社长都没有想到，这一次校刊的工作量会这么巨大。 以至于林澈忙到后半夜，才将所有事情忙完。 夜色静谧，秋虫在窗外痛快嘶鸣。 他揉了揉肩膀，长长地舒出口气。 书桌边一班的分班照泛着橘色的光。 方棠站在第二排靠右的位置，恬淡笑着。 林澈伸手戳了戳。 怎么这么可爱呀。 他亮出个小酒窝，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依依不舍地按灭台灯。 *** “四二三四，五六七八！体转运动——！” 广播体操的音乐振奋人心，男声也同样激动昂扬。 随着铿锵有力的节奏声，大家在第一个拍子结束的时候，换了个方向，转向背后。 林澈正在检查后面一排班级。 校服干净得跟新的似的，阳光往下一洒，更显得他俊秀耀眼。 大家都喜欢看好看的事物，因而转过身后，一些人的视线就在他身上定了格。 那边某个男生对他说了点什么。 他露出个笑容，小酒窝盛着阳光。 与赏心悦目的风景不相符的，是斜后方传来的声音，没有丁点温度。 “你叫什么名字？” 体转运动就是转来转去的运动。 摆正方向后，立刻看到刘妍身边站了个同样带着学生会袖章的学姐。 刘妍一脸莫名。 “我怎么了？” 学姐用笔头指了指，冷着脸。 “为什么不扎头发？” 学校明令规定，禁止披肩散发，长发的女生必须把头发扎起来。 刘妍头发属于不长不短的那种，扎起来正好能悬在颈上，不扎起来就到肩膀。 男生总把短发和中长发都归为短发，所以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而学姐显然很懂，也很严格。 她往考勤册上记录的时候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刘妍有点委屈：“我头发又不长。” “能扎起来的长度都叫长。” 学姐瞟瞟她，似乎放弃了从她嘴里套名字，直接一扫学生证：“刘妍是吧？” 说着刷刷把名字写下来，转身离开。 本来温暖的阳光变得炙人，刘妍脸上一点点发烫。 她趁做操的动作，回头略微扫了方棠一眼。 方棠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派风平浪静。 不喜欢在对手面前丢脸，这是人之常情。 回去的路上刘妍还惦记着这件事，像是在对黄芷薇嘟哝，又像是在找回自己的面子。 “我认识那个学姐。” “她是谁？” 刘妍撇了下嘴：“就之前给唐放打电话的那个。” “噢，她呀——”黄芷薇明白过来。 年级上有个都市传说。 据说桀骜不驯的唐放特别受女生欢迎。 新生报名那天，负责登记的学姐一看见他的脸，就找他要了一张签名。 艺术节上和他跳梁祝的舞蹈生，因为他演马文才，说觉得嫁给马文才也挺好。 还有个学生会和他共事的学姐，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他电话，往他家里打过多次电话，结果被唐放训，骚扰别人是不对的行为。 刚才那女生就是传说中的电话学姐。 黄芷薇抱着刘妍肩膀晃了晃，柔声安慰。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她可能只是比较严格而已。” “可她也太凶了！” 正说着，背后有人“喂”了一声。 浓厚低沉。 唐放特有的音色。 几个人回过头。 唐放没什么表情，棱角分明的嘴唇顺着自然的弧度，略微向下弯曲。 看起来有点叛逆，又有点气势过强。 传了一年绯闻的“前任”，和正在传绯闻的“现任”齐聚一堂，几个不认识的外班男生嘘了一声，暧昧地来回打量她们。 唐放按住他们的起哄，先若有似无瞟方棠一眼，才对刘妍开口：“吴薇找你麻烦了？” 刘妍想也不想否认：“没有。” 女生说没有，一般代表着有。 唐放皱了皱眉：“只是晚会跳个舞而已，我会和她说清楚。” 听到“晚会”两个字，黄芷薇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抓住方棠的手，握了握。 方棠倒是面色平静。 “没有。”刘妍又说了一遍，“真的没有。” 唐放却突然笑了，揉揉她头发，俯下脸，凑近她。 两双眼睛相对，近在咫尺。 片刻后，他缓缓道：“其实，你头发扎起来也挺好看的。” 刘妍一愣。 唐放已经退开一步。 笑容扩大许多，对她挑了挑眉：“走了！” 他和那群男生迅速离开。 走廊转角放着的植物轻轻摇曳，一出好戏就此散场。 方棠从黄芷薇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回去吧。” *** 虽然这段插曲只经历了几分钟，但让一部分人就此惦记了一天。 譬如说黄芷薇。 一边担心刘妍的头发，一边担心方棠的晚会。 她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周旋缓和，可两个当事人，一个依然故作姿态，一个依然不咸不淡。 三个人走在一起，就差直接写上“微妙”两个字了。 到最后，黄芷薇也只能叹气。 这两个朋友，真闹心。 英语社活动地点定在艺术校区的大活动馆，时间是晚上7点。 下午第四节课上完，学校整齐一致的蓝白校服间，时不时能看到穿裙子或者衬衫的人，往艺术校区匆匆而去。 方棠换好衣服，犹豫一下，最终决定不等刘妍，自己先走。 不料，才刚迈出步子，就遇上了唐放。 对方理着袖子上的扣子，见到她后，偏了下头。 “很好看。” 方棠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继续往前走。 等发现唐放跟在自己身边时，忍不住提醒他：“不等刘妍吗？” 唐放微微吸了口气。 他说话的鼻音很重，可微沙的嗓音配合鼻音，倒让声音显得浓厚悦耳。 他往身后张望一眼，慢慢说。 “你找到舞伴了吗？” “没有。” 方棠已经做好一个人参加舞会的准备了。 唐放低了下头，似乎因为理亏而气弱：“这件事情怪我，刘妍说不懂我们的规矩，所以我邀请了她。” 方棠脚步没停，很冷静：“之前你已经说过了。” “我就是想说……” 他顿了下。 “你不要生刘妍的气。” 生刘妍的气？ 方棠笑笑，不语。 唐放接着往后讲：“本来晚会就是自愿组队，而且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了一点小事，没必要闹得不开心。” 方棠还是微微笑着。 “不合心意的事那么多，总得学会克制自己情……” 他声音渐渐淡下去，眯起眼睛。 大厅中间摆放着造型怪异的雕塑，银灰色橄榄枝伸展，半遮半掩，能依稀看见个少年站在后边。 个子比他略高一点，穿着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 林澈。 当然，关键的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 戴着假发，挺着将军肚——佟主任。 佟主任正用恨铁不成钢眼神瞧着林澈，尔后佯怒般地敲下他脑袋。 林澈往后躲了躲，笑嘻嘻的。 就算没听到他们的谈话，也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概是关于学生会的事儿。 全世界都知道，林澈是佟主任心里最佳学生会主席人选。 唐放手指不自觉蜷了下。 片刻后，有哒哒的脚步朝他们靠拢。 方棠轻声提醒：“刘妍来了。” 他才猛的回过神，侧过脸。 刘妍穿的是浅咖色的裙子，腰间三指宽的白色裙带系了个蝴蝶结。 很是可爱。 唐放对她微微一笑，未做评价。 她也对唐放回以一个笑容。 走到他们身边，挽了下头发。 “我们出发吧。” *** 太阳一点一点下坡，傍晚的风轻柔吹拂。 穿过两个操场，走过冗长的教职工宿舍小道，再经过一个小花园，就抵达了艺术校区。 巨大的欢迎牌立在路中间。 两个检票的同学一左一右站着，一个人检男生的票，一个人检女生的票。 落单的居然不止方棠一个。 其中一个检票员正在对某同样落单的女生叹气。 “又是mr.ben的烂主意，说必须组队才能进去。” 他们似乎对这位老师充满了无可奈何。 指了指：“你先站一会儿，肯定还有单独的男生。刚才就有两对临时组队的人进去了。” “又是他！”女生翻了个白眼，“烦死了！” 她站到一边，极度不满地踢下地板。 见此一幕，刘妍和唐放都不约而同瞟向方棠—— 孤零零站到一边，好像有点可怜，还有点尴尬…… “你怎么办？”唐放问。 老实说，换衣服的时候，方棠是有点慌的。 她从小到大都害怕“唯独自己与大家不同”的境遇。 但现在兵荒马乱都被轻轻抹平了。 “先检票。”她很淡定。 “可你检票也会……” 唐放抿着嘴角，对那边单独站着的女生抬了下下巴。 意思不言而喻：你检票也会被赶过去！ 方棠还是坚持。 “先检票。” 唐放和刘妍互相看了一眼。 ——随你。 他们往门口走去。 活动室里人已经很多了。 音乐和人声都不停传出来。 外面的学生继续一对接一对被放进去，声音也就越来越大。 当西域男孩的《my love》旋律结束的时候，方棠三人正好走到检票口。 唐放和刘妍顺利通过。 不过他俩都没直接进去，而是转过来盯着方棠。 也许是同学情谊，也许是于心不忍，也许是别的什么。 方棠则被拦在门口。 “你的伴呢？” 检票男生和气地问。 方棠对他笑笑。 “马上就到。” 马上就到？ 她有伴吗？ 真是…… 唐放皱起眉。 刘妍捏了捏手，开口。 “同学，我们情况比较复杂，你看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个声音轻快地打断她！ “抱歉，来晚了。” *** 空气骤然静默。 几双视线一起射过去。 人群来回穿梭，织成长河。 林澈像是面目模糊的人海中，最为清晰夺目的那个。 笑眼微垂，酒窝深深。 他穿过人群，走到他们身边。 粉金霞光在背后铺满天空，流云四溢。 他只看着方棠，笑得光芒万丈。 “抱歉，来晚了。” 4.第 4 章 ——林澈？ 方棠检了票，同样顺顺利利进入活动大厅。 唐放似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和林澈打了招呼后，不解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在教学楼看到林澈的时候，脑袋里想的最多的念头是学生会。 倒是忽略了他也穿着衬衫。 这会儿不知为何，觉得血液在脑袋里冲撞，唐放抿了抿嘴角，连笑容都忘了露出一个。 林澈把注意力从方棠身上收回来，笑容灿烂。 “我听说你们晚会挺有意思，就想过来看看。” “所以你们两个就一起？” 林澈腼腆地点点头：“我临时过来，没有伴。” 他看方棠一眼，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幸好遇到了方棠同学。” 方棠也看看他，微微一笑，尔后把视线投向唐放。 很平和的目光，却让唐放心脏突然一跳。 小时候有一次，家里没人。 电视正好在放小虎队的歌。 他把声音开到最大，闭上眼睛，唱唱跳跳，假装自己是受人瞩目的小虎队，却忽略了门口传来的钥匙声。 唐放睁开眼，脸上尚未收回的酷帅得意，被父母尽收眼底！ 而现在这感觉也就和那时候一样。 像是被戳穿了，让他心跳如擂。 他们没有接触太长时间，很快，林澈和方棠就被热情洋溢的英语社长叫走，视线也从他身上移开。 唐放默了默：“我们过去吧。” 他和刘妍一起，走向平时熟识的几个社员。 男孩子们正在说笑。 见到他，立刻挤眉弄眼，问：“唐神今天晚上能不能多跳几个舞？” 唐放让自己情绪回归自然。 “怎么？” 男生往后桌那一堆小学妹抬了抬下巴，悄悄说：“那些女生从刚才开始就一刻不停地在念你名字了。” 唐放做什么都很厉害。 据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因而高一下期开始，有个外号就传播开来——唐神。 刘妍走神地看着方棠那边，似乎对他们现在这个话题并不介意。 唐放低声问：“说我什么？” 男生笑笑：“说今天晚上99%的女生都是奔着你来的，说她们也是因为你才加入了英语社。” 说着，一拍他。 “你今天晚上得帮咱们英语社好好发扬光大！不然可对不住小学妹的期盼呀！” “她们一天就不能干点正事？无不无聊？” 唐放垂下眼睛，似乎觉得好笑。 摇着头，嗤笑一声。 *** 按照英语社历来的规矩，晚会第一支舞由老师们开场，第二三支舞则大家一起跳，这之后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所以等到空闲之后，方棠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餐桌边。 没吃晚饭，真饿。 林澈把她喜欢的食物都拿了一些，开开心心看她吃。 偶尔方棠尝到特别美味的，便给他递个眼色。 他很自觉地再去拿一份。 人都已经散开，旁边桌子挤着几个小学妹，约莫没注意到他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刚才跳舞的时候你们看了吗？” 其中一个小学妹皱起鼻子，讪笑：“除了唐神，其他人都在跳些什么？今天晚上奖品肯定又会颁给唐神！” 有个女生弱弱地回了句：“我觉得林澈也不错。” “比不上唐神！”小学妹斩钉截铁地说，“说真的，整个舞会全靠唐神撑起场子！” 方棠抿着嘴笑，看向林澈的时候多了点揶揄。 “你一个专门学过跳舞的人，还比不上人家没学过的，是不是有点太差了？” 林澈尝了一点她的小蛋糕，不在意。 “没关系，你觉得我跳得好就行了。” “一般般吧。”方棠摇摇头，“比我差了那么一点。” “那哪儿比得上你。” 林澈从善如流，闪闪发光的眼睛特真诚。 “不是差了一点点，是差了很多很多，云泥之别。你是云，我是泥。” 方棠笑起来。 小蛋糕真甜。 又过了一首曲子，林澈再次被英语社长神神秘秘地拖走。 方棠继续留在原位。 那边女孩子声音突然大起来，还带着羡慕和不满。 “唐神又要和刘妍一起跳舞了！” 这话说完，一双双视线齐刷刷地投过去！ 刘妍坐在第一张桌子旁。 正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爆米花，似乎不太高兴。 唐放没有惊动她，轻轻走过去。 尔后，骤然往她面前一站，做了个绅士的姿势，对她伸出手！ 他这几个邀约的动作确实是风度翩翩，连身上凌厉的气势都收敛了几分。 女生们小小地“哇”着，满脸激动！ 然后，就在她们的目光睽睽之下，她们的激动盼望之下，刘妍茫然地抬起头—— 将手里的爆米花抓了一把，放进唐放绅士的手心。 …… 方棠突然有点想笑。 但那边女孩子们呆滞的表情让她不敢笑。 她赶紧站起身，朝另一张桌子过去。 继续吃东西。 音乐声音越来越浓厚，节奏的鼓点一声一声传入耳朵。 渐渐的有点闷了。 她把肚子填饱后，绕到二楼观众席边的小阳台，想要透透气。 不料，刚一推开门，便看见唐放也站在里面。 两人都是一愣。 半晌，唐放对她点了点头：“里面太吵了。” 她深表赞同：“我也觉得。” 方棠站在栏杆边。 太阳虽然已经落山，但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去，天边的光亮在一点点收束。 沉默一会儿，唐放低低说：“我今天对你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 方棠打断他。 “我和刘妍现在怎么样姑且不说，但高一的时候，我和她是特好的朋友。” 突然提起这个，唐放愣愣地看向她。 “我知道。” 高一时，方棠和唐放是同桌。 两个人名字读音正好相反；一个人学号是12号，一个人是21号；甚至军训期间，一个人宿舍是304号，一个人是403号。 因而总被同学们调侃有缘。 老师时常会在叫了唐放名字之后，再叫方棠。 然后班上一阵起哄。 刘妍和黄芷薇则坐在他们身后。 方棠和刘妍关系好，身为同桌的唐放自然清楚。 但他不知道方棠此时此刻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听见方棠的声音，解释她的理由。 “……我就是想说，我还挺了解她的。” 拂面而来的夜风把她头发撩起几支，唐放满脸不解。 方棠却笑了笑。 “你让我不要对刘妍生气，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是吧？” 唐放吸了口气。 “我那时候是以为……” 方棠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笑容收敛几分，认真说：“第一，我没有生气，第二，刘妍绝对不会告诉你，我对她发脾气。” “她不会在背后这样状告别人。” “所以……” 方棠收回放在栏杆上的手。 “为了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来和我讲大道理，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很奇怪？” 天边最后一抹光也收回，天空变成了麻杆似的颜色。 唐放攥着手，沉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我希望，你这套不要用在我身上。” 方棠觉得自己很善良，没有把话彻底说完。 她再次对唐放展颜一笑，转身回去活动室。 林澈坐在刚才的位置。 看样子是好不容易从英语社长那里逃了出来。 等看见她后，立刻开心地挥了挥手，白衬衫在灯光下沥着微光。 *** 唐放和刘妍后来有没有跳舞，方棠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次晚会的奖品并没有颁给唐放。 这还是第一次，唐放没有在晚会上得奖。 随着散会人流往外走的时候，他们又见到唐放那位忠实的小学妹。 比当事人还要义愤填膺。 “不是我说，要不是因为唐神，谁认识她刘妍呀！” 小学妹气鼓鼓的：“唐神本来可以拿奖的，结果，真是被舞伴给拖累了！” 她越说越气，将手插进兜里，一抬下巴。 “不过，林澈也没拿奖，大家谁都没赢！” “……” 小学妹们一路走远。 路灯散发出橘色的光芒，蠓虫围着灯盘不停打转。 晚风很轻柔，可林澈还是忍不住眯了下眼，茫然地冒出来一句。 “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可能把你当成了假想敌。” 方棠帮着想了个答案。 林澈愣了一会儿，揉揉眼睛，很快把他们都抛之脑后，跟上她甜甜笑着。 “棠棠，我新买了张仙剑三的碟，你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玩游戏吧。” 方棠眼睛亮了亮。 刚要点头，立刻想到什么，又摇头。 她叹了口气。 “林澈。” “在。” “你知道我入学考试的时候物理考了多少吗？” “差6分80。”林澈用很委婉的方式回答。 “74。” 方棠不太高兴：“所以我想把之前的错题都整理一下。” “噢，这个啊——” 林澈明白过来，顿时邀功似的摇起尾巴！ “别怕，我已经整理过了！” “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他。 “你高一到现在的错题我都帮你整理过了，你可以直接做！答案我也都写下来了，你做完我就给你……” 他声音越来越小，在方棠直直的视线下，收回兴奋。 很正直的解释。 “我只是无意中看了你试卷。” 方棠不说话。 林澈刚才太开心地摇尾巴，导致他一时忘了之前为偷看她卷子找的借口是什么。 他信誓旦旦地强调。 “真的，无意中看到的。” “没骗我？” “没骗你。” 方棠回过头，慢条斯理说。 “我在想——” 她微微皱着眉，声音轻缓。 林澈跟着她，很紧张。 本来漂亮的笑眼，下眼睑稍稍发红。 好半天，方棠才轻飘飘往后说完。 “我在想，你眼睛敏感，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没认真做眼保健操？” …… 这话题可是720度大跳转啊！ 林澈一愣，反应迅速：“有吗？” 现在眼睛的确是又干又疼，被风一吹更加难受。 “你认真做过吗？” 他想了想，老实承认：“没有。” 果然如此。 方棠把头发别在耳后，一歪头。 “所以，我们大家都在认真做眼保健操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 “我在看你啊。” 他极其自然。 方棠一怔：“看我做什么？” 林澈一身正气，理直气壮。 “老师说了，必须认真做眼保健操，所以，我要看你有没有认真做眼保健操啊！” 5.第 5 章 林澈从小到大都是助棠为乐的好学生。 说到做到。 到了周末，果然把他整理好的错题册交给了方棠。 ——称得上是细致入微的错题册。 入学考、月考、期末考，应有尽有。 连随堂小测和练习册上的错题都没放过！ 题目全用黑色墨水书写。 有时候是钢笔，有时候是签字笔。 显然是在不同时间记录下来的。 他似乎忘记了今天原本的计划，非常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尔后抿出酒窝，期期盼盼地问。 “棠棠，我懒得浪费时间下楼了，能不能在你这里做会儿作业？” 浪费时间下楼。 方棠看向他，善意地提醒。 “林澈，我家在三楼，你家在二楼，来回一分钟不到。” “嗯。”林澈爽朗地笑，坚持己见，“懒得下楼了。” ……真够“懒”的。 方棠一扫他怀里抱着的东西。 书、笔、纸。 明明就是一副计划周全，要留在她家的样子。 “你作案工具都带齐了？” “带齐了。” 他笑得很甜。 故意装作没听懂她调侃。 方棠又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 “好吧。” 她勉为其难地答应。 “但你不许偷偷看我，不许傻乐，也不许打扰我。” “绝不会！” 林澈信誓旦旦。 方棠分了一小半桌子给他。 两个人各自刷题。 她从第一页开始，按顺序完成曾经让自己栽了跟头的物理题。 这样一做也有好处。 很快就发现问题不少。 其中一大半，她已经熟悉掌握。 但还有那么一小半，让她要么思路陷入曾经的误区，要么根本连思路想不出来。 认真做题的时候，就和考试一样。 不愿意留空。 但实在做不出来，也不得不留。 每当她心不甘情不愿准备跳过某道题，旁边就会突然冒出个轻快的声音。 “试试从运动状态去判断。” “可以从它初末运动速度入手。” “再考虑一下叠加原理？” 很及时、很准确地提供几个思路，供她拓展思考。 然后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算他自己的题。 不偷乐就忍了，不偷偷看方棠？ 那是不可能的。 下午空气炎热而寂静，吊扇在头顶吱吱呀呀地转。 楼下偶尔有人走过，不小心踩上活动的地砖，阳光中便骤然迸发出“哐当”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方棠开始觉得眼睛变得不舒服，才停下笔。 她伸了个懒腰，将错题册合上，仔细打量一番。 素净的笔记本。 封皮上没有任何花纹和杂色，只有一片干净纯粹的浅灰。 这就导致上面张贴着的标签纸，以及纸上的“物理”两个字，极为惹眼。 她盯了半天，又扭头瞥一眼垂着眸子的林澈。 坐姿端正，神态专注，握着钢笔的手指修长匀称。 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方棠眼里的笑意慢慢坏起来。 她抿了抿嘴，突然冒出一句。 “林澈，明天你把数学错题册也给我吧，我想做做数学。” “好嘞！”林澈想也不想，爽快回答，“我今天晚上就拿给你！” 他停下笔，下意识要对她绽开个笑脸。 不过，等看见方棠抬着下巴，对他露出审讯的姿态时，笑容立刻顿了顿。 数学。 他咽了下口水，终于察觉到自己暴露了什么。 他咳了一声。 “我这不也是有备无患，防止你在急需要用的时候临时赶工嘛。” 附带一个讨好的笑。 像是做坏事被抓包后，试图卖萌讨好主人的小狗。 “这样啊——” 方棠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我是不是该表扬你，热心善良？” “不敢当，不敢当。” 林澈不好意思了一下，却不顾泛红的耳尖，硬是加上若无其事的一句。 “这是我应该做的。” 方棠一乜他。 *** 休息了几分钟，房间门被敲了敲。 咚咚咚。 三声。 两个人对话被打断，一起回过头。 有个女人端着果盘站在门边，生怕打扰了他们似的，轻声问：“还在做题吗？” 是童阿姨。 方棠手按在笔记本上。 “在休息。” 她对童阿姨笑得乖巧。 “那正好，吃点水果。” 童阿姨招呼一声，将切好的芒果放在书桌上。 接着，对林澈笑了笑。 “刚才思齐他们过来说，在楼下等你，让你忙完了就下去。” 天气闷热。 居民楼大部分住户都会敞开大门透气，只留下扇掩着的纱窗门遮挡蚊虫。 这就让左邻右舍串门聊天方便了许多。 徐思齐他们找人也方便了许多。 “噢——” 林澈眸子转动一下。 是有这么一回事，完全把那两个人给忘了。 童阿姨和善道：“吃完东西再下去吧。” “谢谢童阿姨。” 林澈也很乖巧。 童阿姨离开后，方棠看向他。 “你们几个要做什么？” 林澈毫不隐瞒：“打游戏。他俩说想玩我刚买的几张游戏盘……棠棠，你要不要来？” “不来。” 方棠一瞟他，选择性忽略了自己在这群男孩子耳濡目染下，也擅长打游戏的事实，为自己此时此刻的好学而骄傲。 “就知道打游戏，能不能有点追求？” 林澈立刻一笑，不假思索：“有啊。” “什么？” 他垂下睫毛，小酒窝深深。 ——你呀。 只是他万万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他把果盘小心地放到她面前，又开始收拾自己东西。 想了想，林澈故意“遗落”掉一支笔在她这里，给自己明天串门找了个合适理由。 然后，对她弯了弯笑眼。 “那我先下去了，晚上7点记得到我家吃饭。” “嗯。” 方棠挥挥手。 *** 纺织厂更新换代了几波人。 林澈他爸也从林主任，升级到了林部长，在整个生活区都极有威望。 ——除了本单元楼。 这次不知道从哪儿搞了几只烤鸭。 据说是正宗北京烤鸭。 因而邀了同楼相熟的家庭，晚上一起吃饭。 四家人。 光大人们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一张桌子，未成年们只能被赶到另一张小桌子上。 烤鸭烤得很透，皮儿是接近剔透的枣红，油亮晶莹。 肉质细嫩，肥而不腻。 方棠不喜欢葱的味道。 因而林澈只在卷饼里卷上香酥的烤鸭油皮，和清脆的黄瓜丝儿。 ——没错。 林澈。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刚把上一个烤鸭卷吃完，林澈就把下一个塞到她手上。 乐此不疲。 从肉的部位、到每种菜的比例、再到酱料浓度，全都刚好符合她喜好。 最关键的是，这人一脸正经，动作自然到了极点。 让人怀疑，是不是本来就该这样吃烤鸭。 电视里正在放最近很红的电视剧，《至尊红颜》。 大人们聊得火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遮盖住电视的声音。 林澈包的烤鸭卷，过于对胃口。 以致于方棠肚子填到八分饱，才想起告诉他：“林澈，这样吃烤鸭是没有灵魂的。” 林澈动作停了下。 头上灯光紫白，他睫毛上似乎沾着点光。 侧过脸看她一眼，然后压低声音，很好学地请教。 “那怎样才算有灵魂？” 方棠瞅瞅另外两个自食其力的男生，严肃表示。 “徐思齐和江简那样才有灵魂。” 烤鸭这种东西，要自己动手包，才有灵魂。 但她不太好意思把话说全。 毕竟她已经不劳而获到八分饱了。 “你看看徐思齐和江简。” 她循循善诱。 听到自己名字，那边两个男生也齐刷刷抬起头。 茫然地看看他们。 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他俩一起把手上“有灵魂”的烤鸭卷递过来，扬起笑容，很自觉。 “棠棠，你吃吧！” “……” “他们夹了葱丝。” 林澈指控他们万恶的行为，可怜巴巴：“棠棠你不会喜欢的。” 说完，还试图找回自己地位。 “对了，厨房里有鸭架炖汤，我给你盛一点吧？” 江简和徐思齐的手递在面前。 林澈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方棠视线愣愣凝在电视里贾静雯身上。 电光火石间，她怀疑自己才是女皇陛下。 *** 这顿饭一直全心全意扑在小姑娘身上，导致晚餐结束了有段时间，林澈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方棠去书房和林爸林妈下跳棋。 林澈被禁止加入。 据说是为了防止“看到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忍不住想暴揍儿子”的恶劣事件。 他倚着卧室书架，和身后高高低低的书籍一起，被光影勾出轮廓。 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饿。” 一个字，简单易懂。 九月的天要临近8点才到夜晚。 这会儿天色介于深蓝和墨蓝之间，还能在夜光中依稀看见云絮的影子。 林澈手指轻轻叩了叩书架，极为不解。 “为什么才刚吃完饭，就觉得饿？” “因为你几乎没吃东西。” 徐思齐反坐在椅子上，手趴着。 “从上桌子开始，你的烤鸭卷都给棠棠了。” “所以你知道烤鸭是什么味道吗？” 江简也问了一声。 林澈想了想，笑笑，抬眼时眸子极其明亮：“挺好吃的，棠棠特喜欢。” 林澈的因果关系很奇怪。 总结来说就是—— 因为方棠喜欢，所以烤鸭好吃。 他站直了身子，绽开个不知为何灿烂起来的笑容。 “你们先玩，我出门买点吃的。”说着，又停顿一下，叮嘱他们，“别告诉棠棠。” 死党们一起点头。 目送他出门。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大约跳棋战局终于结束。 脚步一路从书房穿到客厅。 片刻后，方棠回到房间。 她赢了七把，林爸林妈轮番上阵，都没能赢她。 所以，她心情特好，嘴角弯弯的。 扫了一圈后，问他们。 “林澈呢？” “出门买吃的了。” 江简非常顺口地回答。 “噢。”方棠回应。 “……”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 徐思齐一脸“你在做什么”的表情。 江简则一脸“我在做什么”的表情。 片刻后，他俩默契地转移开话题。 “棠棠，我们新装了几个游戏，想不想玩游戏？” “不想。” 方棠把杯子放下，莞尔。 “我出去一趟。” “你也要出去？”徐思齐问，“你出去做什么？” 方棠沉吟片刻。 郑重其事。 “遛狗。” 6.第 6 章 秋虫嘶鸣，白日炎热的余温，被夜风轻轻一吹，便弥散干净。 穿过生活区外的巷子，左手边是家属小学，右手边则是一排新修的夜市。 方棠往夜市的方向过去。 现在才堪堪八点。 正是夜市生意火爆的时候，来来往往人可不少。 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地方，想要找到某个特定的人，不太容易。 不过也无需担心。 她刚迈出没几步，就听到个清晰悦耳的声音。 “棠棠！” 瞧吧。 无需担心。 有的人自动会送上门。 林澈站在路灯下，对她绽放着最灿烂的笑容。 眼睛里似乎铺着星河，熠熠生辉。 他一见她就开心，忙不迭地跟上。 笑意吟吟问她：“棠棠，你怎么过来了？” “因为散步。” 方棠面不改色地回答。 继而问。 “你呢？” “我……” 林澈语速缓慢。 当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出来买吃的。 第一怕她心里过意不去，第二怕她说他笨。 林澈视线扯动一下，立刻有了答案。 “我过来给你买雪梨汁的。” 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塞进她手心，笑容甜蜜。 这家小店生意特别火爆。 除了售卖水果之外，还售卖各种各样的鲜榨果汁。 方棠最喜欢的就是他们家的西瓜汁和雪梨汁。 林澈一早出门，本来有充足的时间解决温饱问题。 奈何一走进街道，周围叫卖声迭迭，脑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棠棠喜欢这个。棠棠喜欢那个。 所以，他排了十分钟队。 心满意足地买到了方棠最喜欢的果汁。 方棠手心贴着沁凉的杯壁，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自己到底应该该抓他“装得正直”的点，还是应该抓他“本末倒置”的点？ 她只能咬一下吸管：“辛苦你了。” 林澈笑得光明坦率：“好说好说。” *** 他们经过一个又一个摊位。 烧烤在火上烤得油旺旺红通通，又或是刚炸出来的土豆条，金黄酥脆。 空气中弥漫着的全是香味。 最后，方棠在一家煎饼摊前停下脚步。 “想吃什么？” 林澈和老板一起开口。 前者试图买，后者试图卖。 ……这家伙真是…… 她无言地瞟瞟他，接着对老板一笑。 “一个煎饼，加薄脆、生菜和卤肉。” 方棠看了眼招牌，想了想：“再加一个鸡蛋。” “好嘞！” 面煳在锅里“滋”的一声摊开，老板拿了个鸡蛋打破，刷到面皮上。 本来白色的饼，顷刻变成了金黄。 林澈那小酒窝特别可爱：“棠棠，你是不是也？” 他兴奋地摇了下尾巴，觉得用“也”这个字不太好，赶紧撤回来。 “你是不是饿了？” 他环视着周围。 “对了，那边有家新开的铁板鱿鱼。我去给你买一盒。” 说着，要往里面走。 方棠眼皮也不抬一下。 “站住。” 声音轻得被风一吹就弥散干净。 林澈立刻停下脚步，退回到她身边。 “就站在这里，不许动。” “噢。” 他听话地和她肩并肩站着，做出和她一样的站姿，一动不动，满脸乖巧。 两分钟后，皮儿还脆着的煎饼出锅。 卤肉香气腾腾扩散开，让人食指大动。 方棠从老板手里接过纸袋，温度尚未抵达指尖，就被她转手递出去。 “喏。给你的。” 她睫毛扇了扇，面无表情。 林澈迟疑着接下。 虽说收到礼物，尤其是方棠的礼物，是件让人极其兴奋的事。 但他此时无比小心。 “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这个？” 是发现了？ 还是说，死党中间出了个叛徒？ 方棠冷漠。 “反正你也就是把东西都给我了，结果自己忘了吃饭。晚餐结束后终于感觉到饿，不得不出来找点吃的。对吧？” 一长串…… 全中！ “我……” 林澈哑口无言。 方棠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本正经。 “林澈。” “在。” 她面无表情。 “你是猪吗？” 虽然是问句，可用的是肯定语气。 林澈语塞一下，委屈巴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他只是一时失误而已，并不是天天这样。 “那我换个说法。” 在林澈点头赞同之下，方棠想了想，改口。 “林澈，你是笨蛋吗？” 果然还是要说他笨的。 林澈否认：“不是。” “可我觉得你笨。” 方棠叹息一声：“林澈，你真笨。” 走出夜市已经有一段路，喧闹渐渐隐没，四周回归寂静。 林澈闷了一会儿。 在方棠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一句。 “反弹！” 什么？ 方棠愣了愣。 下一秒，没忍住破功，笑出声来。 “林澈，你幼不幼稚？” 她微微抬着脸，头发随着动作晃动，很不屑：“这一招我五年级的时候就不玩了！” “真的？” “真的。” 方棠郑重点了点头，趁其不备，回击。 “反弹无效。” 反弹无效就没办法了。 林澈弯着眼睛，对她甜甜一笑，妥协承认。 “好吧，我真笨。” *** 周一早上有升旗仪式，学生们一般会提前十分钟到学校。 方棠在校门外的早餐摊，见到了黄芷薇。 对方正一边吃着小笼汤包，一边对她招手：“棠棠！” 离规定的到校时间还有那么一会儿。 方棠瞧了瞧手机上的时间，走到桌边：“早。” “早。”黄芷薇指了指，很大方，“尝尝吗？他们家灌汤包特别香。” “不用。” 方棠摇头。 “你吃快点，一会儿还得集合。” “明白！” 黄芷薇低头快速将两个包子塞进嘴里。 不过，咀嚼期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目光闪烁几下，抬起视线，上下打量她一番。 过了好半天，她咳嗽一声，低下声音，显得很为难。 “棠棠，其实我有件事想给你说。” 方棠看向她。 “什么？” 黄芷薇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结巴起来。 “就是、就是之前老师不是说换座位，想坐在一起的同学，到唐放那边说一声吗？” “是。” “然后刘妍说想和我一起坐，就……” 黄芷薇话没有说完，一副“你明白”的样子。 就去报名了。 所以换位置后，她将会和刘妍成为同桌。 而方棠这边，一切未知。 这样啊…… 方棠笑了笑：“挺好的。反正你们高一的时候也是同桌。” 黄芷薇却不觉得好。 她很担心。 “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 “真不？” “真不。” “那就好。” 黄芷薇舒了口气：“你要是觉得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 方棠和刘妍都是她的朋友，她一直希望，三个人能够玩在一起。 可全世界都知道，三个人的关系最难维持平衡。 总有一个人要被冷落，做出牺牲。 刘妍是大小姐脾气，方棠则性格温和。 那么对谁让步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黄芷薇觉得很抱歉：“你有没有想过要和谁当同桌？升旗仪式前给唐放说还来得及。” 说到这里，赶紧补充。 “我帮你去给他说。” 她是怕她对上唐放尴尬。 方棠不禁莞尔。 “不用。分到谁就谁吧。” 她真是一点也无所谓。 …… 不过，这世界经常陷入怪圈。 比如说怕什么来什么。 上面那句话才刚刚落下，背后就飘来慢悠悠一声。 “黄芷薇。” 像是夏日闷雷在云层中低缓滚过的声音，沙沙的音色磨得人心跳不已。 黄芷薇愣了愣，和方棠一起朝声源处看去。 唐放站在小吃摊旁。 一只手上摊着本考勤册，另一只手握着笔，黝黑的眸子正盯着这边。 日光斜斜打下，他鼻尖略勾，有些冷淡无情的模样。 他看也不看方棠。 只对那长发女生一挑眉。 “你在做什么？” 黄芷薇和方棠互相看了一眼。 “……聊天。” 她避重就轻地回答。 唐放勾起点笑，并不理会她“聊天”这个解释，对桌上的竹屉扬了扬下巴。 “所以，是你一个人在吃，还是两个人都有份？” 学校最近禁止学生在校门口吃早餐。 说小贩摊子一来给上学高峰期造成拥堵不便，二来影响校容。 本着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原则，学校干脆直接禁止了学生行动。 但有些晚起的学生，还是屡禁不止。 因而学生会会时不时安排成员到门口突击检查。 今天恰好轮到唐放。 黄芷薇咳嗽一声。 她把竹屉推开，最后一只包子尴尬地留在里面。 低下头。 “对不起，我不吃了。” 唐放却不吃这套，只徐声问。 “一个人？两个人？” 黄芷薇只好回答。 “一个人。” 她试图套个近乎，毁灭罪证。 “我不吃了，我知错就改，您老别记我行不行？” “不行。”唐放铁面无私地将她名字写上去。 “别呀。看在同学的份上！” “看在我们是同学的份上，我也不能放水。” 唐放将笔往册子里面一夹，看向她的时候认真严肃。 “规定就是规定，不能因为我们相熟就包庇你。这对遵守规定的同学不公平。现在还只是学校，以后走上社会，你向谁求情去？” 真是语重心长的道理。 黄芷薇不好再求他，没精打采地垂下头。 “好好好，你记吧。” 唐放看了她一会儿。 骤然咧开嘴角一笑，本来过于强势的脸跟着柔和了一些。 “反正都记了，你把你包子吃完吧。” “你要记名字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好心？” 黄芷薇嘟哝着，不开心地夹起最后一个包子。 唐放又是一笑。 他侧过视线，目光在方棠身上定了一下。 眼神极为深邃。 片刻后，笑容悉数收回，转身面无表情地离开。 7.第 7 章 “升旗仪式，现在开始——全体肃立！出旗！” 国旗班的学生踏着方步，慢慢走近旗杆。 随着国歌前奏的响起，骑手将攥在手心的旗帜往空中一抛，飘飘扬扬，国旗缓缓上升。 八点的太阳顶在头顶，不知道是阳光毒辣，还是温度过高。 没过上一会儿，头顶发丝都好像烫起来了。 “礼毕！” “现在进行国旗下的讲话——” 下面响起疏疏落落的掌声。 所有班的队伍都站成四列，两列男生两列女生。 学生们没精打采的。有的人打着呵欠，有的人窃窃私语。 方棠也稍稍侧着头，听她旁边的女生说话。 “方棠，你和林澈一起去舞会了，是吧？” 那女生满脸好奇和八卦。 唐放是个出名的人。 之前方棠和唐放组队的时候，消息就像插了翅膀，在年级上飞快传开。 后来他俩解散，舞伴变成刘妍，剧情扑朔迷离，更是引人关注。 现在还冒出来一个林澈…… 方棠微微一笑。 “是。” 简单回答。 “哇！” 女生惊讶一声，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 “那你是因为林澈，才不和唐放一起去参加晚会的？” “没有。” 虽然知道对方想听个狗血剧情，但她还是毫不迟疑地摇头。 她非常顺溜地说着瞎话。 “林澈被我们社长临时邀请去参加晚会，没有伴。正好我也没有。所以就临时和他组了个队。” 她停顿一下。 又补充。 “和别人没关系。” “噢……”女生果然失落，“那你以前和林澈认识吗？” 林澈时不时在一班教室里晃一圈，人人都叫得出他名字，也能和他打个招呼。 说不认识，似乎有点不真实。 她斟酌一下：“不太熟。” 对，不熟。 她略微扭头看了一眼斜后方。 二班的队伍里，有个俊秀的男生正直勾勾盯着她。 显然还不知道他俩不熟的事情。 和她视线一对上，他眼尾便略垂着，冲她笑起来。 身上洒满阳光。 校服肩膀上一条蓝色的长纹，在阳光下，颜色变得轻浅。 周围人全在视线对焦点之外，朦朦胧胧，组成色彩交织的背景板。 林澈就是光影中一道明亮又愉快的风景。 赏心悦目。 唯独不好的是，人有点傻。 方棠不想对“不熟”又傻的人露出微笑。 她只在无情收回目光后，偷偷一抿嘴。 “现在也不太熟。” “这样啊……” 女生拖着声音表示明白，不无惋惜。 *** 校长讲话不知何时结束了，早已换成校主任站在主席台上。 “唐放！” 旁边男生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手臂上传来清晰触感，他仿佛这才从走神中醒过来。 “怎么？” “想什么呢？” 男生有趣地打量他：“叫你三声了。” “没什么。” 唐放低了低头，把手插进口袋，语气很淡：“有事吗？” “哦。明天不是和二班打篮球赛么？我就问问，想参加的人需不需要提前报名？” “不用。”他摇摇头，“今天体育课会安排男生打场篮球，到时候选人。” “这样也好，实力至上。”男生咧着嘴角一笑，“二班可不好打，去年他们班胜率第一呢。” 唐放没有应声，只是把视线投向主席台。 阳光亮得晃眼。 校主任站在上面，一身威严。 “我现在说一下关于校门口摊位的问题。” ——又来了。 学生们本来就被太阳晒得不耐烦，听到这个老生常谈话题，不免露出没劲的表情，长吁短叹。 从开学到现在，这件事都说多少次了？ 校主任站在台上，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尔后严肃道：“你们不要嫌我烦，不要觉得我是在没事儿找事儿。我说这个，只是因为有的同学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非得我成天耳提面命！” 说着，将拿着的单子扬起来，晃了晃。 “看看，这是上周在校门口抓到的一些学生。我念了这么多次，还不是屡教不听！” “现在，我要点名批评一下这些同学。” 他把纸张抖开，话筒中传来细微的哗哗声。 校主任清了一下嗓子，加重声音念名字。 “高一三班，邓秋。” “高一八班，李明浩、冯毅。” “高一十七班，杨诗诗。” “高二五班……” 他每念一个名字，就抬一次眼睛。 一直到倒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才顿了下。 “还有今天早上刚抓到的——” “高二一班，黄芷薇！” 黄芷薇。 黄芷薇？ 班上同学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往黄芷薇的方向看过去。 被大家盯着的女生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尔后，脸腾的一下红起来！ 面皮犹如火烧一般，滚烫。 她赶紧低下头，感觉班主任李老师一副准备算账的模样，往这边踱了几步。 校主任这次似乎是准备杀鸡儆猴，合上单子后，郑重宣布。 “以上点名的班级，各扣十分班分！” “十分？我靠！” 方棠旁边那位女同学小声叫一下：“主任真来狠的呀！” 尽管她已经尽可能的想压住声音，但嗓门依然不小，清晰地飘到后面。 “今天早上去校门口执勤的，是唐放吧？” 方棠“嗯”了一下。 那女生叹了口气。 “真不幸。毕竟唐放一直都很严格。” 后面半句，显然是欣赏的语气。 方棠笑了笑，没答话。 她听人说话的时候，一直会礼貌的侧过一点头。 发梢因此在空中晃了晃，往侧头的方向流泻。 唐放略微偏着身子，唇线自然的往下延伸，瞳孔黝黑。 *** 升旗仪式结束后要换座位，因而作为班长的唐放没有直接回班级，而是先去了办公室，拿新的座位表。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另一个熟悉的人。 ——林澈。 正端端正正站在他们班刘老师桌子前面，一副虚心听从教诲的模样。 见他走进办公室，林澈对他露出个轻微的笑容。 刘老师马上一叩桌子，横眉冷对：“你还笑？！” 林澈赶紧垂眉敛目。 刘老师语重心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以你现在的成绩，上复旦没有问题。甚至我可以说，清北也没有问题！” “只要你别成天给我吊儿郎当的！” 唐放稍稍瞥着那边。 他和林澈都属于成绩经常浮动的学生。 运气好能考年级第一，运气不好勉强年级前十。 两人拿第一的次数，估计不相上下。 这种成绩绝对能让老师满意。 可刘老师却不太高兴似的，露出和佟主任一样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唉！” 唐放没能关注太久，因为一张纸递到了他手上。 “让他们快点把位置换完，别影响下节上课。” 他点点头，说声“好”，走出办公室。 林澈还在那里站着，对刘老师笑出两颗小虎牙。 “刘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不是为了走捷径，也不是为了逃避学习，我是真的喜欢。” 他露出一个坚定的眼神，试图表明自己的认真。 刘老师满脸惊讶。 一时无言。 好半天，他才消化过来，百思不得其解：“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也没怎么想。”林澈挠挠头，“第一是觉得自己喜欢，第二是……” 他思索了一下用词：“可能也有个梦想吧。” 说着，露出一个笑容。 “就是希望下一回大悲周年纪念表演时，我们国家也能参与最后的大合唱。” 林澈一副很理智的样子。 “您知道，我一直上着培训班，就是为了给高三做准备。” 刘老师觉得，除了叹气，找不到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心情了。 他手指无意识晃动，指尖不停点着桌面，好半天，长长地“唉”了一声。 “你家长知道吗？” “知道。” “他们也支持？” “支持。” 又是一阵沉默。 “反正这是你的未来，”刘老师指指他，“你自己得想清楚。” 林澈笑着点点头：“当然。” “回去吧。” 老师实在难以面对这个“噩耗”，又叹息一声，冲他挥了挥手。 林澈笑了笑，刚抬脚要走，便见班主任转身，朝向另一位同样要往办公室外面走的男老师。 “小张，你路过一班的时候，帮我叫个同学过来抱下试卷。” 一班！ 林澈的步子收了回去。 “我来吧。”他一副帮老师排忧解难的好学生样子，“我顺便就带过去了。” 刘老师看他一眼，眼里还残留着些许遗憾。 “行吧。” 他把那叠数学试卷放到他手上：“你让他们把错题改了，回头上课，我要抽查。” “好嘞！” *** 林澈抱着叠试卷，开开心心回去二班。 最上面那张的姓名栏，已经由本来的“刘妍”，变成了“方棠”。 ——他总能不费吹灰之力把方棠试卷找出来。 毕竟棠棠连试卷都很可爱。 现在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他先把方棠做错的题全部记录下来，尔后，再从桌洞里捉了支隐形笔。 最近这东西在班上很流行。 别的学生都用来打小抄，传小纸条。 他偏不。 他有别的用途。 林澈小酒窝明亮。 在徐思齐看变态一般的眼神中，偷偷摸摸给名字后面的空白处画上朵小花。 棠棠真可爱啊。 超可爱的棠棠，应该配上同样可爱的花朵。 徐思齐嘴角抽了抽。 “别告诉棠棠。” 林澈收回脸上深深的笑意，变回严肃正直的小班长。 他郑重叮嘱一声。 尔后，把试卷重新往怀里一抱。 这才若无其事地走向一班。 8.第 8 章 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 一部分学生座位已经就绪，譬如说方棠的座位。 她从第一组第四排，换到了第四组第三排。 本来速度不该这么快的，但黄芷薇实在是过意不去，硬是先帮她搬好了桌子。 透过旁边的窗户，能看见教学楼下的小广场，以及斜坡下的大半个操场。 阳光灿烂。 操场上大片的红色和绿色，构成色彩鲜的图案。远处逸夫楼的玻璃反射着阳光，不停闪烁。 方棠将窗户打开了一些，把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拿出来。 刚准备就绪，就听见门口有人打着招呼 “林澈！” 坐在门边第二排的男生笑嘻嘻的。 “来我们班有何居心？难道是为了篮球赛刺探情报？” “我们班还用得着刺探情报？”林澈笑着回过去，“你们干嘛呢？老远就听见你们班声音。” 正巧有张桌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一声“吱——”。 声音骤然而起，林澈似乎被吓了一跳，一瞬间看过去，惊魂未定地眨巴眼睛。 他一向都是易受惊吓的体质。 数学课代表抬头示意黑板：“换座位呢。” 林澈跟随他指示，扭过头。 墨绿色的黑板上整整齐齐写着新的座位表。 方棠的座位，他在走进教室第一秒就发现了——换到了靠外窗的第三排。 她的新同桌叫章雨琳。 看起来是个女生的名字，不过林澈不认识。 前排两个男生倒是和他挺熟。 后方的女同学，大概是升旗仪式和她站在一起的那个。 而另一个人—— 林澈抿了抿嘴角，眼睛完全睁开了，不带表情地盯着。 唐放。 *** 高一一整年，唐放和方棠都是同桌。 两人兴趣爱好相似，都是班干部，又都是英语社成员，因而平时经常凑在一起。 暧昧的起哄也随之响了一整年。 高二重新分班。 他们班暂时按照开学第一天“随便坐”的位置上了一段时间课。 林澈还没开心上太长时间，这两个人位置，便又调到一起了。 他走神一会儿，梦游般地回过头，挤出个笑容。 “对了，这是你们班试卷。老刘说，让你们在上课之前，把错改了。他一会儿抽查。” 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东西。 数学课代表立刻变得愁眉苦脸：“我靠。搬座位都够花时间了，还让不让人享受珍贵的课间时间啦？” “没事儿，一会儿抽查的时候，有的是时间休息。” 林澈定下心神，笑容重新明亮：“你先通知大家纠错。” “唉。” 数学课代表在一阵阵忙碌声音中拍了拍手，大声喊道：“数学试卷发下来后，大家抓紧时间改错，刘老师说上课要抽查！” 不是吧？ 班上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内容和数学课代表刚才抱怨的，大同小异。 男生转头对林澈一摊手，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林澈很配合他的肢体语言，当即表达同情：“惨。” 他想了想，顺势帮他个小忙，也给自己行个方便。 “我帮你把试卷发了得了。” “太谢谢你了兄弟。” 数学课代表一脸如释重负。他当然不懂林澈的心思，只一摊手，把自己胸膛挺起来。 “来，抱个。” 林澈给面子地和他拥抱一下，尔后，穿梭在一片混乱的一班。 虽说一二班常有接触，他又因为个人原因，对一班挺熟。 但并不是说，每个人他都认识。 偶尔看到没见过的名字，就随便问问旁边的人。 在教室里绕了半圈，有几个座位安顿好的学生，自觉地从他手上分担一部分负担。 片刻后，凳子桌子移动的声音中，多了点此起彼伏的呼喊。 大家都匆匆忙忙找同学借试卷改错。 老刘所谓的抽查，一般来说，是在讲到某道题的时候，抽两个做错了的同学，到黑板上写出解题流程。 对于年纪越成熟，就越不喜欢回答问题的同学们来说，简直是公开处刑。 谁也不想在讲台上，对错题一筹莫展。 所以大家这会儿特别积极。 林澈把手上最后一张“方棠”轻轻放在她桌上，眼睛亮晶晶的，对她弯了弯，眉目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奈何方棠根本不看他。 只盯着手里的《读者文摘》，注意力压根没放到试卷上来。 她旁边暂时还没有桌子搬过来，空着一块。 恰好，教室左后方，多出来一块。 挡在路中间，在一片混乱中岿然不动。 *** “这张桌子怎么回事？” 唐放从一二组中间的走道穿过去，对着似乎无主的桌椅皱皱眉。 “章雨琳的，她请假了。”有个大汗涔涔的胖女生，一边擦着脸颊边的汗珠，一边回答，“不好意思，先放一下，我把我的桌子搬好了，再帮她搬过去。” 唐放往第四组空缺的地方看一眼，皱起眉，很不爽：“她新同桌不会帮……”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问：“要搬去哪儿？” 林澈非常自然地握着桌子两个角，撑着手臂，冲他们一笑。 忙碌拥挤到让人觉得浑浊的环境中，他浑身上下都是股让人眼前一亮的清爽劲儿。 女生像是被解救了一般，松了口气：“谢谢你啊林澈。搬到第四组第三排，方棠旁边。” 林澈笑：“不客气。” 这种小事不用棠棠动手。 他应该做的。 …… 周围嘈杂声一点点消停下来。 前排两个男生扭过头：“方棠，你试卷改了吗？” 听到自己名字，方棠不情愿地从杂志书回到现实。 林澈已经不见了。 “还没有。”她合上杂志，把一旁的试卷扒拉过来。 “你也没改啊。”男生互相看一眼，都齐刷刷叹了口气，“刘老师说下节课要抽查。”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没听到课代表刚才的叮嘱，男生们好心地提醒了她一遍。 方棠对他们点着头笑笑。 而身后的女同学也跟着戳了她一下。 “方棠。” “怎么了？” 女生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掀了下自己试卷，对她一抬眉。 意思显而易见——你改了吗？ “没有。” 方棠看看她试卷上标红的地方，诚实道。 “我最后一道大题也没做。” “哎——”女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料，本来低着头的唐放，却在这时候突然动了动。 坐直身子，把手伸向桌上的东西。 几声清脆的纸张翻动声，片刻后，试卷从他那里转移到了那女生手上。 诶？ 女生愣愣的。 唐放表情不辨喜怒，不过声音低缓，口吻里只有交代，没有不悦。 “你直接告诉我你要改题，不就好了吗？” 你，我同桌。 指向性非常明确的一句话。 方棠觉得应该没有自己的事情了。 她回过身。 背后女生的声音很低。 “噢……我就是看你在做题，不好意思打扰你。” “下次直接告诉我。” “好……对不起。” 她收回注意力，将试卷摆到面前，决定凭一己之力研究研究。 不过，手指刚碰上去，动作便稍稍一停。 卷子的厚度，很微妙。 她愣了愣，毫不迟疑地拎着试卷边缘，将它从右往左翻开。 纸页下方的东西立刻映入眼帘—— 另一张试卷。 署名林澈。 标题“第二单元测评”处贴着张便利贴，上面画了张大大的笑脸。 *** 数学一直是林澈的强项。 满分一百分的单元小测，他考了98，那两分扣在一道几何大题上。 ——因为他的答案过于精简。 方棠把最后一个数字写完，看了遍他的卷子。 末了，停在标题处的便利贴上，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这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后排与她同步传来动静。 “卷子还你了哈。” 女生声音显得毕恭毕敬，不停说“谢谢你”。 唐放只是微哑着嗓子“嗯”了一下，鼻音浓厚。 尔后再无声响。 安静了两分钟。 同学们都在做上课前的最后准备，笔和纸张摩擦，沙沙地响。 方棠却在这时，感觉自己凳子被人踢了一下。 还是那个微哑的声音。 “要用吗？” 她回过头。 唐放手肘垂直搁在桌面上，手指间拎着薄薄的卷子，对她稍稍抖动一下。 他略微俯着头。 漆黑的眼珠被上眼睑遮住一部分，抬着视线看向她，有些桀骜与不情愿一般。 方棠愣了愣：“噢——” 她回过神来：“不用了。” 唐放睫毛扇动一下，试卷从手指间滑落，重新回到桌上的书堆中。 他挑了挑眉，收回视线不再看她，一言不发，接着做题。 方棠也摆正身子。 她莫名地摇摇头，回到那张引人深思的便利贴上。 加点什么呢？ 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总算闪过灵光！ 对！ 她迅速握起桌上摆着的钢笔，埋头几笔在便利贴上画开。 林澈的笑脸边，多出来一点别的东西—— 一个圆圆的、小狗的梅花爪印。 方棠拍拍手，心满意足。 这才对嘛。 林澈果然和撒欢的小狗爪印比较配！ 9.第 9 章 四组第三排、以及第四排，奇怪的氛围持续了很长时间。 化学实验课，大家按照座位，前后四个学生为一组。 可是互动的，基本上是唐放和另一个女生。 直到课程过半。 方棠歪着头，盯了试管半天，唐放也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半天。 这才带着点不客气，提醒她。 “没加热。” 同理还有语文课。 老李按照教学惯例，让前后排同学一起讨论文言文释义。 组里、甚至班上，文言文学得最好的就是方棠，翻译一类的事不在话下。 所以他们组不需要太费脑筋。 可方棠念了半天，唐放硬是一个字都没动。 等同桌那女生问起来，他也只是淡淡回答。 “我觉得自己翻译更准确。” 总而言之，这些事情都让人觉得很微妙。 而这种怪异的的气氛似乎还要一直持续下去。 因为下午的体育课上，体育老师按捺住为了打篮球而蠢蠢欲动的学生们，宣布了一个消息。 “大家都知道马上要到运动会了吧？” 他站在队伍最前面，拍着手，高声道。 “运动会入场开幕式，每个班级在经过主席台的时候，会有三分钟的表演时间。你们都高二了，具体的我就不用再说一遍了。我现在安排几个学生，组织策划一下这次的开幕式。” 他抬起手指，似乎想要在队伍中点几个人出来。 可手刚刚举起，又尴尬地悬在半空。 他带的班太多，一时不记得一班的核心成员到底是哪几个了？ 体育老师只好问：“去年开幕式谁参与了？” 体委、唐放和方棠一起举起了手。 “还有文娱委员！不过她请假了。” 有嘴快的女生帮着说了一句。 “行吧，”体育老师点点头，“今年还是你们四个负责，争取给我们班拿个第一名！” 说完一挥手。 “解散！” 反正和自己没关系。 心系篮球的同学，哄哄地朝篮球场跑去。 方棠被黄芷薇拉住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 唐放从器材框里捡了篮球，也正看向她。 片刻后，两个人各自移开视线。 *** 第二天下午，章雨琳终于返校。 这个女生模样不算特别出众，不过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来自小康家庭，会跳舞，在班上担任文娱委员。 现在所有策划人都到齐了，唐放便抽了个时间，将四个人都聚集在一起：“关于这次运动会，大家有什么主意没有？” 章雨琳刚回学校，不了解情况。 方棠默不作声。 只有体委歪歪斜斜坐着，漫不经心的：“随便跳个简单点的舞，应付应付交差不就行了？” 同学们已经开始收拾背包。 周二下午第四节课是活动课，学生可以自由选择参加社团活动或者看各班体育比赛。 活动课结束后，大家直接回家。 所以提前把背包准备好是正解。 体育委员虽然在回答唐放的问题，视线却一刻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桌子。 周围几个同学都出去了，一排排鼓囊囊的背包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背包显得干瘪不已。 他此时此刻，深刻了解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行为。 恨不得立刻解决完“不那么要紧的”运动会开幕式，然后赶紧飞奔到篮球场上去。 唐放稍稍看他一眼，没说话。 一时间，空气极为沉默。 体育委员在大家的默不作声下，总算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唐放，先是一愣。 尔后，小心翼翼惊讶一番。 最后摆正了脸色，诚恳道歉。 “我错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唐放依然瞥着他，似乎很不爽他刚才的说辞。 微微开启的唇缝中，能看见一小部分洁白整齐的牙齿。 好半天，他才慢慢说道：“一班是一个整体，大家既然属于这一个整体，就应该好好为它考虑。” 他收回视线，略一歪头。 虽然神情依旧严肃，甚至有些凶狠，可少年感的动作却很好地缓和了紧张气氛。 唐放说：“我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对待这一次运动会开幕式。” “是是是，一定会！” 看着体育委员一副急于表明真心的样子，方棠不禁抿了抿嘴角。 不知道体委现在是什么心情？ 唐放手指敲了敲桌子，一抬眼，睫毛向上扬起。 “我现在布置个任务。” 他缓声道。 “运动会10月15日开始。我希望你们能在这周末之前，各自想出一份关于开幕式的策划。” 说着，强调一下。 “不管是唱歌还是跳舞，都可以。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有创意！” “明白！” 又是体委扬着声音回答了他，方棠和章雨琳都只是点了点头。 “行吧。” 他从课桌上跳下来，终于展露出个淡淡的笑颜。 “都去活动吧。” 走廊外脚步杂乱，纷纷踏踏。 有声音大声喊：“一班篮球队成员迅速到2号篮球场！快点，就差咱班了！” 体委连背包都来不及收拾，抓过球衣，以光速换上，然后匆匆朝篮球场奔去。 唐放也不紧不慢离开教室。 方棠和章雨琳互相看了一眼。 “我们也去看吧。”章雨琳提议道。 方棠笑着点了点头。 对方亲昵地挽住她。 “走！” *** 一班和二班的篮球赛，从抽签决定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备受关注。 这阵高一高二全体学生都在自由活动中，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因而比赛还没有开始，周围就已经围满了人。 方棠带着章雨琳，好不容易挤进一班防守区的观众位，刚一站定，立刻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好巧不巧，这里还站着个眼熟的孩子。 ——那位无条件痴迷唐放的高一学妹。 正伸长了脖子，张大眼睛，极为努力地看向篮球场中心。 两个班负责跳球的队员已经准备就绪。 各自屈着身子，一边警惕地防备着对方，一边等着一跃而起，顺利抢夺下发球权！ 两双眼睛相对，空气中似乎都响着噼啪电流。 剑拔弩张地氛围从他们中间一圈圈往外扩散。 场上吵吵闹闹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全都看向他们，屏住了呼吸。 似乎一根弦被拉紧绷直，谁动作稍微大一点，就能把这中间的平衡感破坏点，一瞬间引爆现场！ 二班负责跳球的学生，是他们班篮球队的中锋队员——这是二班篮球赛常规配置之一。 可一班跳球的队员……却换成了小前锋队员唐放。 唐放？ 为什么是唐放？ 这不是小前锋么？一班到底是什么个打法？ 众人想法各自不一样。 懂篮球的满心疑惑。目光看看唐放，又看看一班的中锋和大前锋。 不懂篮球的，其中一小撮女生，等着看唐神帅气的第一球，和他帅气的第一分。 不过这些想法都殊途同归。 那就是——想看跳球的结果！到底是谁能挣个开门红？！ 一分钟后，在大家几乎期盼的目光中，裁判终于带着篮球，不疾不徐地上场。 哨声响起。 场上的紧张感一瞬间堆叠到了顶点！ 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所有人心里都会默念一声“一、二”、 就在节拍的踩点中，裁判将万众瞩目的第一球，往空中高高一抛！ 众人心脏随着篮球高度的提升，也一路提升，穿过胸腔、喉咙，最后，几乎蹦出嗓子眼儿！ 两个班的男生反应都很快，双脚几乎是同时离开了地面，又同时伸出手臂—— “啪！” “咚！” 心脏落回原地，篮球也落到地面！ 场上安静了一秒，突然发出潮水般的欢呼！ 二班拿到发球权了！ 那中锋似乎很高兴，咧开嘴角，朝耳根拼命笑了一下。 尔后，飞奔回场上中锋应该所处的位置，继续自己班的比赛！ 第一球的欢呼，很快又被别的呼喊给替代过去。 男孩子们在场上挥洒着热血，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投篮，都在灿白阳光下散发出青春正好的味道。 *** 虽然早知道小学妹一定会抱怨，但方棠没想到，她居然反应了这么长时间。 直到二班又进了一个球，才听到她不悦的声音。 “我觉得唐神状态不太好……一开始那个球，他本来可以抢到的。” 她旁边的男生一边鼓掌，一边笑嘻嘻的。 “唐放一直打小前锋的位置，弹跳力不如二班中锋好，没抢到球才是正常的。” 小学妹立刻扬起调子：“唐神弹跳力还不好？！” 她怒气冲冲：“唐神去年运动会，跳远组年级第一，他还会跳高，这个弹跳力，你给我说不好？” “对。不好。” 太干脆的回答了！ 方棠突然一笑。 她觉得自己能想象小学妹气得柳眉倒竖的表情。 对方果然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 好半天，挟着怒气，冒出没头没脑一句。 “唐神再怎么不好，也比林澈强！” 男生似乎愣了一下，莫名其妙。 “和林澈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不等小姑娘说话，又补充：“林澈身高、弹跳力都和他们班中锋差不多——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班跳球，一直是由林澈和中锋轮流来的？” 小学妹冷笑。 “行行行，林澈厉害，他怎么一直把球传来传去，却不敢自己投篮上分？唐神已经投过几次篮了！” 男生很无语：“因为唐放是小前锋，本来就负责投篮上分。林澈这场当的是控球后卫……” “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他也投个篮试试？” 男生沉默下来。 他突然觉得，公正地用篮球规则和不懂篮球、还强词夺理的人讲道理，是自己干得最傻缺最侮辱篮球运动的一件事。 *** 场上赛况越来越激烈。 裁判桌后面的记分牌上，显示着现在的比分。 8：10。 二班篮球队默契十足，配合起来天衣无缝。 可一班男生也不是吃素的，一路追着比分上来，将他们班投篮机会屡屡截断。 分数一时间竟然持平！ 这一节比赛，还有15秒结束。 唐放从后卫那里接到球，场上骤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呼喊！ 只要唐放再进一个，一班第一场就赢定了—— 唐放瞄着篮板，试图闯进对方限制区，靠近投篮。 还有12秒。 呼声爆炸。 几乎能听见一些女生势在必得的“唐放”呼喊。 不过，一句还没叫完，就陡然变成了惊呼！ 二班防守猛的杀出来！ 那男生截球一向厉害，几乎没花费太多功夫，便将唐放手上的篮球一举夺下！ 还有10秒。 “林……！” 强烈的跑跳，让同学喊他名字时的声音，被呛了一下。 名字没能喊完。 林澈很快反应了过来，第一时间朝呼声发出的地方伸出手。 “扔过来。” 那同学顶着一张因为强忍呛意而憋红的脸，将篮球往他这边一抛！ 8秒。 林澈接过球，转身朝一班篮框的方向跑，试图进攻。 尚未进入三分线，又有对方两名防守的队友逼近过来。 一左一右，几乎写明了，此路不通。 他压低身子看了看，视线穿过两个人中间的空隙，试图确定自己队友的位置。 不料，目光刚刚逡巡过去，立刻就是一停！ 5秒。 围观的同学各自为营，声音越来越响亮。 靠得最近的两个男生，几乎声嘶力竭地喊着他名字！ 而方棠就站在人群最中间。 正对他微微笑着，眉眼弯弯。 棠棠！ 林澈眼睛一瞬间闪闪发光，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棠棠超可爱！ 乍然间世界变得安静，脑袋里什么念头都停歇下来，翻滚着的只剩下了一个—— 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我想把荣誉与鲜花都给你！ 为了低调做人而当了一整场控球后卫的林澈小班长，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 在他自己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便已经抬起手。 起跳，投篮。 眉目沉着，表情认真。 随着动作，头发稍稍扬起一支。 阳光镀着光晕，生动诠释出何为鲜衣怒马，少年意气。 众人全都拉长了目光，忐忑紧张地凝视在篮球上。 2秒。 一条长长的抛物线在空中轻轻划过。 2。 1。 0—— “咚”地一声。 篮球落回地面。 篮框和篮板还在微微颤动，球咕噜咕噜滚到边线。 紧接着。 “第一节，二班赢——” 一声呼喊骤然炸响，整个篮球场都沸腾起来！ 身后学妹的声音消失匿迹，只有二班男生在不停大叫！ “三分！三分！三分！谁要一起去给林澈表白？” “我！” “我！” “带我一个！” “走！” 尚且不知道自己即将会被一群男生表白的林澈林班长，隔了远远人影，对方棠偷偷眨了下眼睛。 10.第 10 章 二班一群男生喊喊闹闹地冲向林澈。 没过一会儿，他就被人群包围在中心。 远远能听见不同男生用同样嬉笑的态度大声喊：“林澈，我爱你！” 那一团黑压压的人头，当即成了让人倍觉有趣的源泉。 黄芷薇也对着那边在笑。 虽说林澈是二班学生，属于对手，可她忍不住由衷赞叹。 “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林澈那个三分球了。帅，真帅！……说真的，之前他一直不投篮，我还以为他只是充当场上的吉祥物呢！”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厉害！” 不等刘妍说话，旁边的数学课代表就抢先回话。 “控球后卫才是最牛逼的好吧？” 男孩子谈起竞技都格外感兴趣。 就算知道面前的女生对篮球一窍不通，也从来不看篮球赛，但还是忍不住滔滔不绝。 “你知道控球是干嘛的吗？是场上的绝对掌控者——能不能得到一个上分的好机会，全看控球的判断能力！” “如果队友现在都不适合投球，控球就必须自己上场。因为他是最后的得分机会，所以他投篮的命中率要求特别高！” “你看那些投球投得多、上分多的人，看起来很强，其实不一定比得上控球厉害！” 黄芷薇一脸懵逼，显然没听懂。 数学课代表长长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只能用百搭的一句来作为自己的结束语。 “其实篮球真的特有意思，你们多看看就懂了。” 说完，笑了笑，潇洒地往一班正在休息的队伍走去。 黄芷薇愣愣地回过神，沉默一下。 毫不犹豫把数学课代表和篮球一起扔开。 她转而问：“棠棠呢？她没来吗？” 刘妍抿了下嘴角。 更确切的说，是颇有点不屑地扯了下嘴角。 她抬着下巴示意她，眼神像是翻了个白眼：“在咱们班球框那边！” 黄芷薇循着她指示的方向看过去。 “棠棠好像是和章雨琳一起来的？” “谁知道呢。”刘妍嘲讽般地笑笑，“反正她也无所谓和不和我们在一起玩，她和谁都能做朋友！” 我没想说这个的。 黄芷薇在心里默默想了下：多认识个朋友不是件好事吗？ 可她觉得刘妍的语气很不善。她不好说出来，只能咬了下嘴唇，往方棠的方向看去。 正巧方棠也望见她。 她立刻对她笑了笑。 黄芷薇回以个微笑，还未来得及挥手，便有声音从右侧传来。 “你们看见张浩没有？” 她动作骤然收回，跟着刘妍一起，朝声音的发源地看过去！ 唐放左手手肘弯曲，拇指抵在腰下，右手自然垂落，站在前方不远处看着她们。看来第一节比赛，支出了他不少力气，此时略显疲劳。 不过腰背倒是挺直。 本来的短袖挽到了肩膀上，将整只手臂都露了出来，蜜色的皮肤更有股张扬叛逆的味道。 看起来像是相机前的模特，从外表到动作都十分帅气。 后面有两个女生轻轻“哇”了一下，声音兴奋。 刘妍和黄芷薇都摇摇头。 “还想和他商量一下换人的事呢……” 唐放微微吐出口气，侧头看了看，脸颊略微一皱，眼睛眯缝起的时候透出股让人喜欢的不耐。 “我再去找找吧。” 他说着，走过来，似乎准备穿过人群去找同学。 不过在经过她们的时候，脚步又倏地一停！ “你好像……” 他弯下腰，目光凝视着刘妍，神情专注。 片刻后，缓缓凑近，甚至能看见他乌黑的睫毛根部。 唐放伸出手，视线往上抬，移到她头顶。 刘妍感觉他手指碰到了自己头发，往后理了理。动作很轻。 末了，重新直起腰：“你头发乱了。” 余光若有似无往篮框方向瞄了瞄。 有个短发女生在笑着听另一个女生说话，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情景。 唐放眸色转深，收回手。 “好了，我先走了。” *** 篮球赛继续往后进行。 除去一班替换掉了某位队友之外，和上一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林澈依然是控球后卫，把投篮上分出风头的机会全都留给自己队友。 这一次他们班配合更加默契，比分差距也越来越大。 第二场打完，比分到了12:17。 第三把比分则到了12:21。 一班想要追回分数赢得比赛，看起来不那么容易。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第四把！ 场上那一小部分不是为了比赛，而是为了看唐放的女生，都露出一副心急的样子。 好几次在二班进球，或者一班其他学生，没能将球投进篮筐时，发出失望的嘘声。 声音一次比一次大。 她们都把希望放到了最后一把。 可是—— 谁也没想到，这一把，他们会迎来一个小小的插曲。 *** 开局五分钟，二班男生正好将球投出去，篮球掷到篮板上发出沉闷一声，墨绿色的金属支架阵阵嗡鸣。 裁判那边却突然一声哨响！ 纠缠在一起的几个学生面面相觑，尔后，各自分开。 本来的紧张和认真还挂在脸上，这会儿又多出几分茫然。 “那是什么意思？” 有人窃窃私语。 “好像是罚球吧？” “好像刚才一班那个男生打到手了，所以二班要罚球。” 本来二班分数都已经很高了，这要是再进几个罚球，一班还怎么赢比赛啊！ 罚球理由也不说明一下…… 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先喊了一声：“不许罚！” 紧接着，一连串的起哄接二连三冒出来！ “不许罚！” “不行！” “禁止罚球！” 声音高高扬起，充满了拥护。 这还是活动课开课以来，观众第一次小规模反抗裁判决定的事件。 充当裁判的体育生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女孩子们抗拒的声音，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什么坏事。 与此同时，被判犯规的那个男生，也小声问了一句：“我到底哪里犯规了？” 唐放伸手做出“停”的姿势，把所有人的躁动都安抚下来。 他手伸到脑后，握住后方汗湿的头发，偏头看向他们时，眼睛线条很深邃。 “我们不能耍赖。” 他说了一句开场白。 “我知道你们有的人希望我们班能够赢比赛，我们也很想赢，但，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耍赖！” “不能因为有人支持我们班，就不肯认错。” “分差大了，大不了我们再努力一点，争取能够追上他们。唯独不要耍赖，我希望我们能够保持体育竞技的精神。” 唐放看向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裁判，像是在安慰他一般。 “应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方棠抿抿嘴，视线稍稍偏转，看到章雨琳同意皱了皱鼻子，表情稍纵即逝。 背后的小师妹倒是激动。 “唐放真的很正直！他从来不会因为犯错的人是自己队友就包庇对方，就算让对手得利，也要维护比赛规则！” 果然会这样说——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方棠的视线，章雨琳扭过头，和方棠目光对上。 两个人相视一笑。 一班那男生脸胀得通红，垂着手，显得有点无措。 裁判倒是松了口气。 不过，没等他彻底放松，林澈又举起手。 “什么？” “我想问一下，刚才哪里犯规了？” “打手，”裁判严谨地回答，“在投篮过程中打手，所以判二班罚球。” 话音刚落，场内就是一声辩解。 “我没有！” 声音显得很焦急。 “我真的没有！不信你们问他！” 大家齐刷刷看向刚才投篮那位二班男生。 “有吗？” “没有。” 那男生坚定地摇了摇头，非常公正。 “他没有碰到我。” 我就说吧！ 一班后卫终于洗刷冤屈，本来发白的脸色一点点缓和下来。 裁判最终收回了罚球的决定。 比赛继续进行。 不过，就算后期唐放开挂似的一连进了三个球，也没能追上二班的分数。 二班获得了最终胜利。 *** 篮球赛结束后，已经是放学时间。 章雨琳先行离开，方棠惯例在教室坐五分钟，眼见着外面学生越来越少，她这才拎着包站起来。 下午时起了风，现在风势渐渐变大，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叶随风簌簌而响。 叶缝中漏下一道道光柱，在地上活泼地跳跃。 她踩了下地上的光斑，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林澈还是站在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 难得没和钥匙店的狐狸犬厮混在一起，而是被三个小男孩包围着。 他换回了校服，看起来爽利明快。 衣服上有一小点水渍，颜色比别的地方深了些。 见到方棠出现，林澈几乎是第一时间转过身，扬起笑脸！ 他顾不得和小朋友对峙了，把手上东西匆匆一还，迅速朝方棠靠近。 “棠棠，真巧！” 林澈显然心情很好，一排小白牙特可爱。 不过，也不知道是因为强势的风，还是跑动的动作，有支头发稍稍翘了起来。 方棠看他一眼。 小朋友们保持着拿水枪的姿势，在他身后大喊。 “林澈，是不是你女朋友呀？！” …… 说什么呢！ 他心脏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异常害羞的字眼，狠狠一跳，耳朵立刻烫起来。 ……现在小孩子可真不得了！ 他赶紧扭头瞪他们一眼。 小朋友们嘻嘻哈哈地跑开。 林澈咳嗽一声，生怕方棠不悦，小心翼翼地证明自己清白。 “刚才我站在这里等、不，普通地站在这里，他们跑过来用水枪喷我，我就和他们玩了一会儿，我其实并不认识……”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棠打断。 “林澈。” “在。” 她歪着头看了他半天，突然伸出手！ *** 手指轻轻爬到他衬衣衣领，指尖触到衣料，没用任何力气，拽了拽。 似乎是嫌他太高，让他弯下点腰。 林澈愣愣的，乖乖俯身。 鸦青般的头发近在咫尺，十分柔软。像小狗的绒毛一样。 “别动。” 她凑近一点，认真地把他翘起来那支头发理下去。 头发里如同长出神经，一瞬间有细小的电流噼啪流窜。 如果他有一双毛茸茸的犬耳，此时此刻，一定已经舒服地抖动起来。 可惜他没有。 林澈感觉自己耳尖一点点红起来。 “你头发乱了。” 方棠收回手，平静地解释一声，继续往前走。 “噢……” 他还没回过神，傻乎乎地摸摸头发，眨巴着眼睛，不知今夕是何夕。 两分钟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被撸毛了！ 被撸毛了！ 被棠棠撸毛了！ 狂喜一瞬间席卷而起，铺天盖地！ 方棠手心软乎乎的触感残留着，刚才婴儿般的睫毛在他眼前扇啊扇，扇得他心跳都过于急促，羞涩不已！ 乱的又岂止是头发？ 林澈乍然绽放出一个笑脸，平复平复呼吸，甜甜地追上去。 “棠棠，你真好！” 11.第 11 章 日子过得飞快。 篮球赛后，时间就好像奔腾而走。 接下来的两天，连个清晰的记忆点都没有，星期五已经来到。 天气逐渐降温。 中午食堂虽然热闹依旧，却再没有往日火炉一般的蒸腾。 徐思齐扭了头，看方棠穿梭在人群中，走得很慢。 棕色的眼睛稍稍偏朝右上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她差点撞到食堂的餐桌，还是一路道貌岸然尾随她的林澈眼疾手快把她拉了回来。 方棠思绪总算是摆正，对他笑了笑，转身往黄芷薇她们坐的地方走去。 林澈也坐在了徐思齐对面。 “棠棠这是怎么了？” 徐思齐缓缓收回视线，重新拿起筷子。 “昨天她下楼扔垃圾，我正巧遇到她了。和她打招呼，没理不说，我还眼睁睁看她想要把钥匙扔进垃圾箱里——幸好我给她抢回来了！” “她到底怎么回事？” 林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那边。 “还不是被开幕式给害的。”他摇了摇头，“他们被布置了个工作，说是让策划他们班开幕式表演。” 林澈声音停顿一下，补充：“今天就要交差。” 方棠状态不太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同样担心了她两天，还是今天早上好不容易从一班学生口中套出了消息。 徐思齐傻眼：“棠棠去年不是只负责想口号吗？” 林澈一点头，略略抬眉，表示肯定和无可奈何。 “这简直是在为难棠棠。”徐思齐叹了口气。 “要早点知道，我们还能帮着想想，可现在马上都要交差了！” 他收了声，想想，又问：“或者，你有什么主意？” 林澈好笑：“没什么主意。但我知道，她今天中午一定会去图书馆。” “一定！”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因为我跟踪了她。” 林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回答一声，迅速开始清空盘子里的东西。 *** 艺术表演类的书籍在三楼。 方棠刷了卡，目光连停留都没有停留一下，径直走向三楼。 学生们大抵集中在楼上自习室，或者二楼资料区。 因而，方棠所处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除了她刚在书架前站定，就从身后泰然自若走进阅读区的那个男生除外。 对方还附带一声爽朗好听的“棠棠，真巧！” 方棠很想对他翻个白眼。 但她只是抿了抿嘴角，面无表情，看着面前书架。 “林澈，从在食堂端起盘子那一刻，你就跟了我一路。你不能找点自己的事情做吗？” “谁说我跟着你？”林澈理直气壮，“我这不正在找自己的事情做吗？” “什么事儿？”方棠不信。 林澈从善如流：“我一个准艺术生，当然得提前看看相关书籍，打打基础，对吧？” 他那双笑眼微微眯起，眼尾垂下延伸的时候特别迷人。 嘴角的笑容说不清楚是为自己找到理由而得意，还是因为和她对话而开心。 准艺术生出现在艺术区，实在是一个太合适的理由。 连方棠也不好再如往常一样鄙视他连撒谎都不会。 “那好吧。”她漫出点细碎的笑意，“林澈。” “在。” “现在，我们自己拿了自己想看的书，然后各自分开，安安静静看书好吗？” 她很冷酷地要求。 林澈一愣。 片刻后，点点头：“好。” 大型犬这次没有绞尽脑汁地找和她坐在一起的理由，而是非常爽快地就同意了。 很乖。 他对方棠灿烂笑着。 话的确是说完了，不过，目光还放在她这里，跟舍不得移开似的。 方棠微微抬起下巴。 “说话算话。我数123，我们一起把自己想拿的那本拿走。” “好。”林澈还是笑着回答。 这人今天爽快过头了…… 愣是让方棠生出两份异样，很快消散干净。 她开口，拖着语速慢悠悠数。 “1——” “2——” “3！” 两人一起伸出手！ *** 墙角摆放的植株，阔叶微摆。细微的风从开着的窗户那边吹拂而来。 方棠睁大了眼睛，有些愣神的模样。 《创意表演形式及案例分析》。 非常不凑巧的是，她和林澈同时握住了这本书的书脊！ 林澈冲她一笑，小酒窝还在嘚瑟。 “方棠同学，这怎么算？我可是和你一起出手的。” 林澈的手距离她大概只有半厘米，仿佛能感觉到皮肤上的温度。 极为漂亮的手。因为从小学钢琴，手指修长，骨骼与线条都趋近理想。 方棠把手收了回来，表情冷淡。 “你看吧，我再去找找别的书。” 说着，转身要朝另一个书架走。 不过还不等她抬步，手腕就被林澈握住！ 男生手心干爽，血脉年轻，热度贴合在皮肤上。 “别别别！” 刚才得意到几乎忘形的声音，一瞬间恢复到被欺负了还甘之如饴的殷切。 “一起看，”他扬着讨好的笑脸，“一起看。” 算你识相。 方棠短发发梢晃了晃，指向那边桌子。 “走！” *** 午后的阳光比前段时间软了许多，经过玻璃折射，温柔地洒在桌面. 木质书桌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方棠握着书角。 虽然书籍端端正正摆在两个人中间，可要怎么看、以什么速度看，全都由她掌握。 偶尔也会觉得林澈视线落在她身上太久，她便侧过眸子，瞪他。 可惜大型犬最近很机警。 她刚要动作的前夕，他就已经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模样。 诚然林澈从小到大点子都很多，但他也不是随时都有点子的。 刚才和徐思齐说“没主意”，是真的没主意。 毕竟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压根就没有构思的时间。 这会儿趁着方棠看书，他思索一下，才问她。 “棠棠，你喜欢唱歌还是跳舞？” “唱歌。”方棠漫不经心地回，“跳舞太累。” “那你们是想要有实无名的得奖第一名，还是有名无实的民间第一名？” 林澈自然而然地问第二句，态度轻松到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 开幕式表演不需要学生投票，而是领导直接给评等级。 两代人年龄差距、身份差距和审美差距都摆在那里，很少会有口味叠合的情况发生。 基本不用抱同时让两方都欣赏的希望。 方棠从书上撤回目光，偏着头，却没看他。 目光无意识落到书桌的纹路上。 反正瞒不过林澈。 他是做好了功课有备而来的……这才符合他作风嘛。 要他也不知道她在愁什么，那就真的奇了怪了。 方棠只想把策划做出来，懒得和他计较。 她淡淡道：“唐放肯定会希望当上得奖第一名的。” 唐放。 又是唐放。 林澈笑容收敛两分，委屈巴巴。 明明他才是帮她做实事的人。 不过立刻，又听见方棠轻飘飘的声音。 “如果换做我选的话，我肯定会选民间第一名。但你知道，我不是班长，我的选择没用。” 这是……在和他解释？ 林澈重新灿烂：“我明白了。” 他伸出手：“其实很简单，不管要哪个第一名，单一攻略，投其所好，就可以了。” 方棠想了想，点点头。 “你接着说。” “领导喜欢什么——正经的创意。” 林澈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符合学校特色、符合学生身份，最好再讴歌一下值得讴歌的对象。只要全部包括，立刻就能坐上直通车直达老师心里！” 这样想是不是简单多了？ 方棠沉默半天，眼睛也瞧了他半天。 半晌，笑笑：“我好像是有点主意了……” 范围缩小了不少，心里的名单也添上了不少。 “对了。” 又想起什么，林澈加上一句。 “考虑到运动会的氛围，最好是选用音乐比较昂扬的歌曲。” 方棠再次点头，沉吟片刻，问。 “不过，讴歌，到底是要讴歌什么？” 讴歌学校领导好像有点太肉麻。 就算不选民间道路，她也觉得自己难以表演出来。 “这简单。” 虽然方棠并没有把自己想的东西说出来，可林澈好像全部都猜到了。 轻轻松松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10月15日是什么日子？” 林澈托着腮，一边问，一边光明正大地直直看着她，眼睛特别亮。 方棠一时想不起来。 “什么日子？运动会开幕式？” 林澈轻轻摇头，没有过多地吊她胃口，径直解释。 “是神舟5号发射的日子。首次载人飞行，要是顺利，那可是国内里程碑啊！我打赌，当天这个新闻，可比咱们学校运动会沸腾多了！” 说着，对她一挑眉，露出个“你懂吧”的表情。 方棠明白过来，应声：“还真是。” 他总能很好的给出各种建议，并且，指点合适到位。 到了后面，就算林澈什么也不说，方棠能想到的也越来越多。 思绪天马行空一阵。 从流行曲到歌剧，再到音乐剧，把自己能找的音乐都找了一遍，最后一点点清晰确定。 她在心里把自己想到的那个歌名记下来。 不止要音乐。 音乐还要和时事结合。 但要怎么结合呢？ 方棠转动一会儿思绪，很快想到了答案，脑袋里像有一盏灵感的灯一瞬间亮起来似的。 她将书塞进林澈手里：“你继续看吧，我写策划。” “好嘞！” 林澈乖乖收下书，却不翻开，只盯着她目不转睛。 笑容温柔甜蜜到…… 让人没眼看他。 12.第 12 章 章雨琳周四就把自己的创意提交了。体育委员更早，周三就完成。 而现在，拖到最后的方棠，也终于把一切弄好。 下午放学之前，唐放再一次把四个人召齐，把他和老师商量出来的结果告诉大家。 开幕式表演最终选用方棠的方案。 体委尽快编排一下入场方队，文娱委员再注重一下表演细节，剩下的时间同学们就开始排练了。 他还着重强调了一下。 “我们班应该是年级上第一个开始排练的班级。我们最有优势，所以我希望我们能拿到第一名。” 大家都点了点头。 周末接踵而至。 这周作业挺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考即将来临，而一班学生这个月一直状态不佳，老师也想临时抱抱佛脚。 以往唐放周五晚上就能解决作业，最迟也是周六早上。 但这周忙到周六下午4点，才勉强把书面作业做完。 还有英语单词和一篇语文现代文没有背。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额头。 外面传来父母细碎的对话声。 “我哥说趁着天气还没凉快，带孩子们去海边玩玩，估计要花个五天。”顿一顿，接着往后，“我问了婷婷，婷婷说要去。” 说话的人是唐母，口中的婷婷，大名唐婷，是唐放亲妹妹。 唐放扭过头，看了看旁边玻璃柜的橱窗。 把他整个人都倒映了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唐父说：“出去玩玩挺好的。回头你看看她出去玩，要带些什么东西，先给买了，海边东西肯定贵。” 唐母自然同意，压低声音。 “我哥还问放放去不去？” “他去什么？”唐父不悦了，“不读书了？”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絮絮叨叨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唐放把书本合上，捡起墙脚边的篮球，掂了掂，打开卧室门。 父母声音骤然一停，齐刷刷看向他。 “我去打会儿球。”他指了指，声音暗哑。 “作业做完了？” “做完了。” 唐父看了下表：“早点回来，你妈给你买了套卷子，你晚上做做。” 母亲却一迭声说起别的。 “对了放放，妈给你报了个作文七天提升班。等国庆节的时候，你早上去上上培训班。你表哥那边我也给说好了，他下午会过来帮你补习英语。” 唐放清清淡淡地“嗯”着。 “那我走了。” “记得早点回来！” 下午四点是个很神奇的时间段。 到了这个点，虽然云还是那个云，天还是那个天，可就是让人觉得白天已经快要消失，逐渐步入了傍晚。 公园篮球场这会儿空空荡荡。 没有能凑个队一起玩的人，唐放便一个人站在三分线外，眯了半只眼睛，瞄准篮框，一个接一个的往里投球。 篮球每每撞上篮板，就发出轻轻一声“咚”。 球架纹丝不动，只有篮球蔫了一般的落在地上。 他不厌其烦地捡起球。 也不知道这样操作了多久，又一次举起手臂的时候，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右手臂不能侧放。手肘尽量往后，这样投出去的球才有力量，也更有可能靠近篮框！” 唐放循声望过去。 有个男人站在篮球场的网状隔断外，手指抓着网，正看着他。 分不清楚到底是40岁、50岁、还是60岁，看起来很沧桑。 脸上皱纹不多，头发倒是白了一半，旁边放着一款硬纸板，大概刚刚收完废品，身上落了几道灰。 他眼巴巴地看了眼唐放手上的篮球，又说：“你不能用手腕去推动球，整个手臂……” 少年眼神沉了沉。 轻飘飘看他一眼，继续自己的投篮。 脸上隐隐多出几分不悦。 各人有自己打球的方法，又不是没上过篮球场。 早已经脱离了被指指点点牵着鼻子走的阶段，他更喜欢用自己的方法，也讨厌自己的方法受到批判。 他继续往里面投球，压根不做任何理会。 为了防止自己的眼神被对方曲解，唐放看也不看他一眼。 可他不看别人，并不能让别人不看他。 恼人的视线还一直跟随在他前后，似乎很期待他按照自己所教的方式来投篮。 因而每次唐放的球沾上篮板，对方眼睛里就像是露出些许不赞同似的。 如此一来，越是打球，他就越是烦躁，总觉得对方多事。 后来球再一次无功而返到手上的时候，唐放终于忍不住，想要呵斥对方。 不过这一扭头，却立刻愣住！ 哪还有那人的身影？ 只有个少女站在外面。 留着短发，表情不多，不高也不矮，身材纤细。 ——方棠。 唐放一瞬间怔住，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 花叶树木都在后面凝成朦胧一片深浅绿色，她眉眼稍稍弯着，笑容恬静大方。 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唐放回过神来，嘴角突然了然般的翘了翘。 *** 方棠手里提着几盒蜂蜜，全躺在薄薄的塑料口袋里。 她刚在这附近超市买完东西，没想到会在篮球场看到唐放。 不得不说，一个有着帅气叛逆外表的人，平时酷酷的就足够吸引人，认真起来，营造出的反差感更吸引人。 她多看了两眼。 这会儿对唐放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要继续走。 只是视线流转的时候，瞥到他三步上篮，投球。 篮球“咚”地一声过框，落在地面，发出一阵急促有力的声音！ 尔后，从那里面传来他懒洋洋又带着点傲慢的声音。 “喂——” 在寂静的下午层层叠叠扩散开。 显然是在喊她。 方棠扭过头，却见唐放一首托着球，一手指了指，一挑眉。 “口袋破了。” 她愣了愣，拎起一看。 还真是。 口袋太薄，蜂蜜又太重。 她抬起目光，想要环视一圈。 不等她动作，唐放又冲着后方抬抬下巴。 “那边有个杂货店，不太远。” 他手放在脑后，摸了摸头发。 犹豫一下，露出一副真麻烦的表情，叹了口气。 “算了，你就站在这里。正好我去买个东西，找他要根口袋就是。” 他皱着眉，瞧她一眼，跑开。 没过上五分钟，便带着饮料和塑料袋回来。 唐放将袋子卷成小小一个，打了个结，抓着手心往她那边一掷：“接着！” 然后拧开饮料。 一边往喉咙里灌，一边看她将新的口袋套在旧口袋外面。 大功告成。 方棠说了声“谢谢”，起步又要走。 唐放手上饮料瓶盖子还没盖，端端握在手心，目光冷淡。 片刻后，乍然扬起声音。 “方棠！” “嗯？” “说真的，我现在还不太想理你。” 唐放松散站着，面无表情。 手掌轻轻一翻，篮球在地上碰了碰，重新跳回他手上。 他声音慢悠悠的。 “如果我说你猜错了，你会给我道歉吗？” *** 方棠愣愣的。 五点半，流云在天上飘散成絮状，阳光给它们描上边。 四周很安静。 手机恰逢时宜响起来的声音清晰可闻。 唐放嘴角扯了扯，回到篮球场，继续他的投球练习。 咚咚的篮球声再次砸响。 方棠怔了一会儿，总算想到：他说的大概是晚会那天被她猜中心思戳穿的事情。 她垂头去看短信。 “棠棠，要吃芝士烤虾吗？晚上我带回来。” *** 半分钟后，林澈收到答复。 三个字。 “知道了。” 再往上看。 第一条短信：“棠棠，晚上我和我表弟去吃饭，你想吃点什么？” 方棠回他：“知道了。” 第二条短信：“我大概八点钟回来，你要是急着用错题册，就直接去我家拿。” 方棠回他：“知道了。” 第三条短信：“今天那道题，可以设向量m=（cosα，sinα），n=（1/a，1/b）……” 方棠回他：“知道了。” 现在第四条，也是同样的对话模式。 尽管如此，林澈也很开心，小酒窝可爱得不得了。 他那今年刚上初三的表弟倒是笑笑，看向他时幸灾乐祸。 “林澈，你看古装剧吗？” “偶尔看。” 那就好。 表弟的笑脸很欠扁。 “古时候大臣经常上奏：天晴啦！本地出诗人啦！粮食丰收啦！” “皇上统一回复：朕已阅。” 他手指一点：“你现在，就像个热情满满的大臣。棠棠姐，就像懒得搭理你的皇上。” 林澈沉默一下，也跟着笑起来。 两兄弟有着一模一样的笑眼，有时候也一模一样的欠揍。 “你还是不了解女生。”林澈笑着轻轻摇头，“怪不得桑苑一年不搭理你，你连原因都找不到。” 他露出个同情的眼神。 对方的愉快瞬间收起来。 看他一眼，互相伤害。 “你了解，那你说说看，棠棠姐为什么讨厌你？” “谁说她讨厌我了？” “你竟然不知道她讨厌你？” 表弟仿佛觉得他刚才说的“了解女生”是个天大的笑话，抬抬眉。 林澈还在纠结：“谁说她讨厌我了？” “棠棠姐自己说的。” 他回答。 “上次去你家过年，她说她唯一讨厌过的人就是你。我以为你知道。” “……” “真的？” “真的。不骗你。” 林澈没了声音。 看他半晌，笑容渐渐消失。 13.第 13 章 他低下头，眼睛凝视着注满橙汁的杯子，眼底铺开一层浅浅的暖橘色，光芒星星点点缀于其中。 嘴角微抿。 侧面看过去，能清晰看见他低垂的睫毛。 “你不是吧？” 表弟一开始还吊儿郎当笑着，这会儿略略惊讶，笑意渐渐敛起。凑近了，压低声音小心问。 “棠棠姐那句话，不是开玩笑？” 周围全是啤酒杯的碰撞声和人们含含糊糊的哄闹，交织在一起，又被风吹散。 只有他们这桌，在喧哗中格外安静。 好半天，林澈终于给出一个答案。 “不是玩笑。” 不是玩笑。 是真的。 睫毛扇了扇，他轻轻吐出口气。 “……因为我，做了很过分的事。她讨厌我，是情理之中。” 或者说，“讨厌”已经是程度非常轻的形容词。 有时候想想棠棠那年生日后，返校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眼神应该更趋近于……憎恶。 走神一会儿时间，林澈重新笑起来。 空气再次恢复鲜活，不远处坐在童椅上的小婴儿玩着不锈钢餐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不过你知道她为什么能对你说，她讨厌过我？” 小表弟虚心求教。 “为什么？” 林澈端着杯子，目光没有定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方棠，眼睛格外明亮。笑容也俊朗清秀。 “因为棠棠如果正讨厌一个人，她一定会说，她对这个人没什么看法。但她对你说的是，她讨厌过我。” 他话锋一转，开心不已。 “说明她现在已经不讨厌我了呀！” …… 嘚瑟！ 表弟看向他的时候，眼神变成了满满的鄙夷。 只是不讨厌他了而已，能把他高兴成这样？ ——果然是狗。 给点阳光就灿烂。 林澈和他碰了碰杯子，明亮一笑。 “棠棠现在和我关系挺好的，我心里有数，就不劳你操心了。” 是指给她发短信，不论内容如何，通通回复“知道了”的好？ 他默默吐槽。 可惜接下来这句，就是会心一击了。 “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桑苑儿不搭理你’这件事，也变成过去式，比较好。” 说完附赠一个林澈牌特大笑容。 极为嚣张。 极为欠扁。 表弟瞪着他。 林澈毫不关心他的咬牙切齿，只是叮嘱。 “快点吃，吃完我再给棠棠买点东西回去！” *** 不知道是经过了篮球场事件，还是因为要一起商量开幕式，唐放和方棠的关系略微有所缓和。 当然也只是略微而已。 大多数时候，两个人依然没有交流。 随着时间一天天翻过，第一学月月考也终于汹汹袭来。 方棠和以前每一次考试一样。 有的科目发愁，连思路都想不到；有的科目能列出几个公式；还有的科目对答如流。 她觉得自己做卷子的水平极为稳定，成绩大概也挺稳定。 但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 周六下午放学。 黄芷薇和刘妍难得走晚了，正巧和方棠一路。 她俩一如既往的话多，讨论的不外乎是成绩和国庆。 由黄芷薇先打了个头。 “我本来以为理科挺适合我的，现在发现自己想太多。倒是妍妍，你挺适合理科的。” “还行吧。” 刘妍拨了一下头发。 她这次考了年级前一百，是高一入学以来，名字第一次登上年级红榜。 她有些刻意的无奈。 “我自己觉得还可以，但萧林不一定会觉得。说不定又会抓我去听他补习。” 听到刘妍那青梅竹马的名字，黄芷薇立刻羡慕。 “有个暗恋你的青梅竹马，成天关心你成绩，还帮你补课，你就偷着乐吧。” 说完，还拉方棠一起站队。 “对吧，棠棠？” 是吗？ 方棠随口“嗯”了一声，扭头略一瞟。 今天下午成绩才发下来。 大约班上有些忙，林澈也刚从学校出来。 正被徐思齐和其他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说话。 他走一步就望她三眼。 遮遮掩掩。 鬼鬼祟祟。 黄芷薇突然想起个事儿，胳膊肘一碰：“对了棠棠。你不是从小生活在大院吗，你也有青梅竹马吧？” 方棠乍然被拉回神，反应不佳，心不在焉地回：“是有几个。” 江简、徐思齐、林澈，正好三个。 “几个？” 黄芷薇瞪大眼睛。 “噢……”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笑了笑。 可对方似乎抓住了一个振奋人心的点，恨不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长得怎么样？” 高一时女生们偷偷摸摸票选五个新校草，那几个竹马全稀里糊涂被选上了。 所以…… “还行吧。” “对你好吗？” 方棠犹豫了一下。 一个人是不用喊，就会把烤鸭卷给她包好。 另外两个人是喊一声，便把正准备享用的烤鸭卷递给她。 应该挺好的。 不过，鉴于初中生活被这三个小竹马搞得一团糟，方棠依旧含糊其辞，快速带过。 “也还行吧。” 两个“还行”，抓不住人心。 黄芷薇没过多久就回到刘妍那边。 “要不妍妍，你国庆节把萧林带出来给我们见见吧。” 刘妍愣了愣。 片刻后，尴尬地微笑一下，想要打个哈哈。 不料还没开口，就被人用书卷着敲了敲头。 她捂着后脑勺回过头。 却见数学刘老师站在身后，正板脸瞧着她们。 *** 三个人立刻乖乖打了个招呼。 老刘上前和她们平行，背着手问：“你们这次数学都考了多少？” 大家互相看一眼。 黄芷薇第一个小声说。 “108。” 老刘点点头。 刘妍接着说：“136。” “可以。”这回，被夸了一句。“继续保持！……方棠呢？” “112。” “哦。” 老刘点点头，想了一会儿，很头疼。 “你们两个这数学，怎么回事？” 末了，又说。 “方棠我知道，文科成绩好，理科不太行。但你既然选了理科，你就要把文科全部扔开，把理科当成你最喜欢的科目来学。至于黄芷薇……你……哎！” 老刘深深叹了口气。 他不是一班的班主任，也不是副班主任。 按理说学生不归他管。 但这会儿由他的科目开始发散，本着对学生认真负责的态度，越想就越是痛心疾首。 他有个特点。 只要一痛心疾首，就喜欢讲大道理。 讲半天，眼看着红绿灯越来越近，他才停了下来。 “什么学习是为了你们自己，这种话我就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信。那我就说个相反的。” “你们现在学习，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全家的事！看看你们家里，为了你们念书，有多操劳？” “有的学生不肯好好学习，但人家有背景，毕业等于就业。那家里没背景的呢？毕业等于失业！” 他摇摇头。 “你们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黄芷薇听得心情沉重，没精打采的答复。 “我爸妈都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辛苦！方棠呢？” 方棠回话：“我爸也是做生意的。” “妈妈呢？” 妈妈…… 方棠恍了一下。 刚要回答，旁边却有个声音猛的插进来。 笑意清朗。 “刘老师，徐思齐想让我帮他问问，您对他这次考试的成绩有何评价？” *** 几个女生齐刷刷地看过去。 树影后透过的光线忽明忽暗，给林澈侧脸勾勒出深深浅浅的轮廓。 额头、鼻梁、嘴唇，一路线条趋近完美。 被强行代表的徐思齐一脸茫然。 刘老师注意力拉开，看看还不可置信中的徐思齐，表扬。 “主动关心自己成绩，精神还是可以的。但学习成绩还得提升。” 徐思齐瞪林澈一眼，立刻点头。 老刘又瞥林澈一眼：“至于你……” 林澈挺了挺身子，对他笑得乖巧又正直。 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 老刘又想叹气了， 虽然穿着短袖，却甩了下手臂。 “你下次别给我考第一！看你考第一我才来气！” “好嘞！我保证不考！” 林澈爽快地答应。 然后被刘老师狠狠一敲脑袋。 “我让你答应了吗？我让你答应了吗？！” 你们老师真的很奇怪。 林澈笑着躲开。 终于到十字路口。 黄芷薇和老刘一个方向。 刘妍一个方向。 剩下的方棠和两个男生一个方向。 “走吧，赶紧回家！” 徐思齐伸了个懒腰，大度地没有提及被林澈出卖的事情，而是说起别的。 “我妈今天晚上肯定得骂我。棠棠，晚一点你要是听见我妈的声音，你就上来随便找个借口把我拉走。” 方棠想了想。 “不让林澈去吗？” 毕竟他俩经常狼狈为奸。 林澈回答。 “我上去救他救得太多次，他妈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所以我这边行不通。” 怪不得。 她笑起来。 “那我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 徐思齐立刻讨好般地捶捶她肩膀，然后一伸手，很仗义。 “回个家还让你背这么重的书包，太不行了！我来给你背！” 林澈眨眨眼。 他平时的工作被抢了，很气。 他决定给自己争取个就业的机会，一本正经。 “既然老徐负责背包了，那我就负责带路吧。” 说完，对方棠甜甜一笑。 带路的林小班长走前面。 背着两个包的徐思齐走最后。 夕阳在空中寸寸下落，云上沾了粉紫霞光。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段歌词突然在方棠脑海里蹦了出来。 画着明确的箭头符号。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真神圣啊。 14.第 14 章 方父和童阿姨今天会在外面多忙一会儿，不回来吃饭。 方棠则在林澈同学的盛情邀请下，去二楼蹭了顿饭。 解决完晚餐，老方和童阿姨都已经到家，正在客厅收拾刚买的东西。 她打了个招呼。 老方立刻抬起头，笑眯眯地问：“棠棠晚上吃了什么好吃的？” “火锅，林澈家煮的。” 话音刚落，童阿姨的声音又响起。 “棠棠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方棠便安静了一下。 她把门关上，走进客厅，稍微抿了下嘴。 “考了年级300多名。数学和物理没考好，都只有b段。总分562。” 她顿了顿。 “也在b段。” 客厅的空气登时默了默。 能够清晰看见童阿姨动作骤然一停，张开了嘴。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把刚买的水果放进果盘儿。 她继续轻声问：“数学物理都考了多少？” 方棠说出两个数字。 童阿姨和爸爸互相看了一眼，在沙发上缓缓坐下来。 “嗯，这个嘛……”童阿姨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天，才试探着询问：“棠棠你看，要不咱们让澈澈……或者，今年放假的时候，咱们去报个补习班读读？” 她搓了搓手：“我听说旁边一中的老师私下都给学生补习的，你们班有老师能给学生补补习吗？” 方棠想了想，轻轻摇头，没回答。 她也不知道学校有没有补习班。 “上什么补习班呀？” 老方接了句话。 童阿姨从嘴里“啧”了一声，示意他剥他的橘子，少插话，继续关切地看向方棠。 “棠棠，是不是学校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影响学习？” 想了想，童阿姨似乎很肯定自己的猜想。 “是不是英语社太忙了？” 方棠赶紧否认：“不是。” “那是不是有什么男生……” 这次，童阿姨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方打断。 “行了行了，500多分被你说的跟考了400分似的。” 他看方棠一眼：“棠棠，你先去做作业。” 方棠点点头，对两个人乖巧笑了笑，走回房间。 隔着卧室门，还能听见童阿姨低声和老方交谈。 “还不都怪你。孩子文科学得好，你非让人家学理科。” “你懂什么？” 老方反驳。 “咱们隔壁仓库那家人，孩子都学的理科，毕业出来后，人家公司抢着要。” “理科就是成绩差点也比文科强。再说了，棠棠500多分，一本线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这不也是为了棠棠好。” 童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挺发愁。 “棠棠可是700多分考进的博喻，可你看现在成绩……” “女孩子成绩要那么好做什么？性格好就行了。……争强好胜，以后活起来也累。” 不知道老方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多少想到了前妻，骤然迸发出一声叹息。 他沉默一下，话锋一转。 “你把食杂店那几张欠条帮我准备准备，我明天路过，顺便去收帐。” “好好好。” 关于成绩的话题就此打住，他们转而说起别的。 方棠坐了一会儿，翻开书。 九月末的云在窗外千变万化。 一层一层染上夜色。 *** 晚上按照约定，在徐家传来声响的时候，方棠去五楼把处于父母双训状态的徐思齐解救了出来。 徐思齐和她对了个得逞的眼神，愉快地去江简家避难。 方棠则回去继续做作业。 视线偶尔扫过桌面上放着的试卷，她便忍不住皱一皱眉。 分数栏后面的数字红得惊心触目。 其实童阿姨不说，她也觉得自己这个成绩不太行。 初中数学基础没打好，高中的数学越学越艰难。 高一有文科在前面拼命帮着拉扯，成绩勉强能维持在一百多名。但现在文科一去掉，糟糕的点就全暴露了出来。 老实说，今天在公告栏上看到成绩时，方棠是呆了那么一阵的。 心里混合的不知道是震惊，茫然还是不安。 距离高考只剩下两年。 学校现在给她划分的等次是b…… 也就是说，她成绩仅仅只处在二本线上游。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一团线堵着。 乱糟糟的。 她心神不安了一段时间，直到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才勉强回魂。 整个桌子都发出“呜”的一声。 方棠拿过手机，心不在焉看了看。 一条短信跃入眼帘。 “听说你这次没考好:)？” 附带的那个微笑，怎么看都像是嘲讽。 她放到一边不理会。 隔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 “国庆后我要回来，想想怎么迎接我？……不如用好点的成绩？” 方棠嘴角这才抿出个小窝，回过去：“国庆不回来？” “不，懒得挤。” 懒懒散散、吊儿郎当的味道几乎溢出屏幕。 她笑笑，没有再回复。 *** 天色一点点变晚，从浅蓝到深蓝再到墨蓝。 楼下早就没了人影，对楼客厅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 方棠终于从习题中抬起头，可目光依然凝重。 “已知点f(0,1),一动圆过点f且与圆x (y 1)=8内切。设点a(a,0),点p为动圆圆心轨迹c上任意一点，求点a到p距离的最大值。” 再一次快速扫过试题，她眉头皱得更紧。 她在这道题上卡了快一个小时了！ 可她至今连基本的思路都还没想到。 有时候，一道题越是做不出来，就越是想要把它搞清楚。 就像心里一个小疙瘩，不抹平就不舒服。 她用笔戳了戳自己草稿纸，决定先去厨房倒杯水，回来再接着做。 爸爸和童阿姨都已经入睡，屋子里黑黢黢的。 她悄无声息地出去，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然后继续扑在试题上。 不行。 依然算不出来。 烦躁更浓。 方棠束手无策了半天，最后再也憋不住，将手机摸过来。 她按亮屏幕，想要来个场外援助。 不过手机刚一解锁，便立刻愣在原地！ ——没电了。 最后一格电已经用完，电池槽空荡荡的，标着红色警告。 随时可能关机。 最不幸的是，充电器放在老方他们的卧室。 她万万不可能去拿的。 *** 屏幕上时间显示11点半。 不知道手机还能撑多久？ 抱着一丝侥幸，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这道题编辑上。 然后，将短信同时发给了两个人。 千万别关机。 她默默想了下。 可惜现实再一次证实了墨菲定律。 有可能会发生的坏事，最后一定会发生。 连个回复还没收到，手机就非常不给面子的一黑。 空气中仿佛响起了轻微一声“啪”，电源终于消耗干净。 只有台灯亮着光，秋虫在夜深人静中继续嘶鸣。 方棠沉默了片刻，把脑后的头发扎成一个小鬏，抬头凝视着外面的夜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算了。明天再做吧。 她摇摇头，想要把笔合上。 可才刚做了个准备动作，就听到楼下突如其来的动静。 似乎是窗栓被拉起，窗户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有人在下面小小咳了一声。 *** 林澈？ 她愣了愣，也站起来。 轻手轻脚移动到窗边，同样将窗户打开。 林澈正背靠着窗棂，略微抬头，自下而上看她。 也许是头上星星过于闪耀，整个星河都投映到他那双让人心情愉快的笑眼里面，明亮得不可思议。 风轻轻而过。 她突然弯了弯嘴角。 有的人，生来就有种天赋。 让人一看见他，就忍不住会觉得心情愉快。 胸口弥漫的各种郁躁，一瞬间轻飘飘消散。 她趴在窗台上，对他挑了挑眉。 隔了夜色与朦胧灯火，能看到他眉眼被渲染了一层深色。 笑得好看极了。 片刻后，林澈动了动。 用手一指，似乎小声说了个什么。 方棠对着他口型。 ——“接着。” 接什么？ 她表示不解。 对方没有回答，消失了几秒钟，重新站到窗边。 手里已经多了个东西。 “接着。” 他又说了一遍。 右边虎牙咬着下唇，微微眯眼，露出个灿烂的酒窝。 尔后，把东西往她的方向准确一掷！ 有个东西咕噜噜躺进她手心！ 方棠定睛看过去—— 一个小纸团。 原来是这个…… 她明白过来，又是莞尔。 林澈眼睛更加明亮，略垂的眼尾延伸出迷人的弧线。他对她比了个耶，又笑着挥挥手以示再见。 方棠也挥挥手——动作幅度比他小多了，只轻轻晃动了下手腕。 秋意渐起的晚上，他们全程无声地演完了一场默剧。 方棠坐回桌边，嘴角还带着没收回的笑意，将体积似乎不太合理的纸团打开。 “啪嗒！” 先是东西落下来的声响。 里面掉出来个与勤奋学习完全无关的东西。 ——巧克力。 是她最近特喜欢的牛奶巧克力。 她手指拨了下，将巧克力握起。 接着展开白纸。 漂亮潇洒的字迹，跟着有序地出现在眼前。 “先把动圆圆心的轨迹求出来，再用函数进行判断。 解：设动圆，圆心为m（x，y），半径为r，已知圆圆心为e（0，1）……” 林澈每次做卷子，答题总是往简略了写。 有时候还因为过于省略步骤而被扣分。 但现在这张纸条上写得倒是清清楚楚。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思路，都详细到了极致。 答案的最后一个句号下面，多加了一句。 “棠棠，晚安。” 旁边画着熟悉的、大大的笑脸。 以及…… 同样熟悉的、小狗的梅花脚印。 真自觉。 她嘴角笑涡抿得很深。 沉吟片刻，将握在手心巧克力和纸条都放下去。 太甜了。 对牙齿不好。 明天再吃吧。 15.第 15 章 下周三是国庆，所以这周周末也要继续上课。 早上在家吃饭的时候，方棠稍微拖延了一点时间——为了给手机多充一点电。 而摩托罗拉刚能打开，入目的就是一连串短信。 第一条是林澈的。 内容和昨天晚上纸条的内容大同小异，写着解题步骤。 第二条也是林澈的。 “方棠同学，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这道题做完就去睡觉，好不好？” 第三条是奇怪生物的。 “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方棠，你是不是变笨了？” 第四条又是林澈的。 期期盼盼。 “棠棠，我们明天中午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好不好？” 接着。慌慌张张。 “我只是突发奇想过去看看书，没关系，你如果不想去，不用勉强。那个，晚安。” 最后。委屈巴巴。 “棠棠，你连‘知道了’都没回我……” 方棠突然想到，林澈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演员。 因为，他演戏根本不需要对手。舞台摆在那里，他一个人就能从摇尾巴演到捧着爪子受伤，再到幡然觉悟重振旗鼓。 情绪到位，台词到位，感染力极强。 她把手机按灭，放进背包。 书本和作业也全部收拾好，这才不慌不忙地出发去学校。 这周二班的开幕式也终于如火如荼地训练起来。 因为进度比别人班上都晚了不少，刘老师便要求学生早些到校，在第一节课开课之前，走两趟训练训练。 这就让林澈没法再在早上制造和方棠的“偶遇”。 他只能举着班牌，带同学们走过跑道时，算准时间面朝校门方向。 纯良正直地看方棠穿过大路，拉拉肩膀上的背包带，或者把脸颊边的短发别到耳后。 尔后，林澈会算算方棠的移动轨迹和他自己的移动轨迹。 等两点最为接近时，一本正经地起个头：“二班二班——” 同学们在身后声音饱满地喊：“一马当先——” 他们班总是比别的班级状态紧凑一些。 即便是大清早，喊出来的班级口号也认认真真，响亮透彻。 可惜方棠一次都没看过他。 早上训练完，林澈照样去洗手台收拾，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徐思齐聊天，没想到手机突然响了下。 他擦干手，看一眼。 发件人写着“棠棠”。 林澈一瞬间亮出个笑容！ 左颊的酒窝深深，从眉到眼都是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时，才会露出来的会说话的款款笑意。温柔、宠溺、甜蜜，样样不少。 女生大概很难抵抗一个男生——更何况一个本来就长得顶好看的男生露出这样的表情。 眼见着周围好几个路过的女孩子不住偷瞄他，徐思齐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出门在外，你注意点。” 可林澈就盯着手机发呆，愣得跟二百五似的。 徐思齐不得不凑拢过去：“又是咱们棠棠的短信？发什么了，能把你乐成这样？” 按照方棠那个泰山崩于前都懒得眨一下眼睛的性格，徐思齐想不出来她会发什么甜甜蜜蜜的短信。 顶多问问“训练顺利吗？”“吃早饭了吗？” 可他凑过去，定睛瞧到的答案，比想象中还要简单。 简单好多！ 仅仅一个字写完。 ——“好。” “你和棠棠这是在说什么？” 徐思齐不解。 林澈乐滋滋回答：“我约棠棠中午一起去图书馆看书，这是她回给我的。” 就这样？ 徐思齐不屑地嗤了声，伸手嫌弃般拍他一下：“不就一个‘好’字，至于吗你？” 林澈恋恋不舍地收起手机，弯着眼睛摇头。 “你不懂。” 方棠很少会主动对他说“好”这个字。 打她终于肯把他从“不想见到的人”这个名单中划除之后，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死皮赖脸地凑上去，比如说一起上学、放学。 虽然她会不置可否地给他让出个位置，但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被动接受。 好像林澈无关轻重，只是一团空气混入其中，可有可无。 不过现在，短短一个字，“好”，去图书馆就不再是一厢情愿地积极。 林澈很开心，穿过一班走廊的时候，还往里面偷看几眼。 方棠低着头，约莫在做题。 旁边窗户敞开，澄碧的天空大片大片延展，几缕风吹拂过，她发梢捉弄人似的轻轻飘动。 ——真是过分可爱！ 他深刻体会到了小说里那种一瞬间世界都变得明亮的描述，笑得又甜又傻。 盯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神思。 “走吧，第一节课要听写单词。” 他万般不情愿地撤回视线，一本正经冒出句话。 仿佛刚才跟个痴汉一般的人不是他似的，若无其事地回去教室。 *** 离上课还有一会。 走廊上不少学生在打打闹闹，声音一阵大过一阵。 章雨琳脚步匆匆。 准备跨进教室的时候，没留神，和同样准备转弯的二班男生撞了下。 “对不起。” 对方先一步开了口，冲她点点头，一边嚷“林澈，你没救了”，一边追上去，跑进二班。 和她撞上的人叫徐思齐，篮球打得不错，长相硬朗英俊，在年级上挺有名。 和林澈是从小就认识的死党。 他们还有另一个从小就玩在一起的死党，叫江简。温和内敛，同样是年级上出名的人物。 高一时，三个人教室都在一楼，经常能遇到他们厮混在一起。 高二江简分去了楼上十六班，就不怎么看见了。 江简…… 有个脆生生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打断她思绪，在清晨显得朝气蓬勃。 “雨琳，你吃虾条吗？” 回过头，便看见刘妍抱着袋零食亭亭站着，满脸热络。 高二之前，她俩还完全没有接触的。 章雨琳摇了摇头。 “不用了，谢谢。” 说着，从刘妍身边穿过，带着个淡淡的笑容回去自己座位。 后排没人。 唐放貌似去了办公室，现在还没回来。 她把手上水杯放下，和同桌说话。 “刚才我去水房，听了个挺有意思的事情。” 方棠在做试卷，草稿纸上写了密密麻麻的算式，没抬头。 “什么？” “你知道年级上最近搞的那个有奖竞猜吗？” “不知道。” “下个月不是要重新竞选学生会长吗？年级上有些人就在搞这个竞猜。” 她补充说明:“看林澈和唐放谁能当选学生会主席。” 这个啊。 对面女生的视线终于抬起来。 睫毛扇了扇，似乎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笑着摇摇头：“佟主任要抓到了，又得批大家不务正业了。” 方棠似乎对这种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 话音落下后，继续她的试卷生涯。 不过，她入手的角度还真是刁钻。 章雨琳稍微反应了一下。 想到每次□□大家不务正业的时候，佟主任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她也忍不住笑出来。 尔后接着道：“反正要参与可以给周翔说。据说下个月确定人选后，猜中的人有奖品。” “什么奖品？”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应该就是笔记本、小文具一类的。” 顿了顿，章雨琳问：“方棠，你要是参与的话，会选谁？” 她说着，侧过了脸看向她。 应该是林澈吧？ 章雨琳想。 毕竟，方棠也算是某些流言的受害者。 可事实上，方棠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呢？” “林澈。” 章雨琳并没有隐瞒，坦率地回答。 “我觉得，我更欣赏林澈。” “他没有那种功利心，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会绞尽脑汁……那个……没什么、没什么，就随便聊聊，你先做题，先做题吧。” 说到后面那句的时候，章雨琳突然态度变化，把本来想要说的东西吞下，留下一段吞吞吐吐的空白。 ——唐放回来了。 章雨琳抽出生物书，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想让这段对话就这样揭过去。 不过显然，她那刚才开始就在走神的同桌，并没有注意到背后多了个人。 方棠还停在竞选的事情上，好不容易从思绪中回来，立刻笑了笑，摇头。 “押唐放吧。” 她淡淡说。 章雨琳扎成马尾的漂亮头发略微一甩，目中泛起淡淡的惊讶——她以为方棠会做两种选择。 “不参与”或者“选林澈”。 可她选了答案c。 余光撇到唐放怔了怔，本来凌厉垂下的嘴角动了动，蓦地一扯，拉出点漫不经心的弧度。 又无谓又迷人。 他深深看了方棠一眼，没多停留。甚至没有拉开凳子坐下去，在哄闹一片的教室中，转身带着空荡荡的水杯出去。 方棠视线还散落在黑板上，补完自己话。 “因为林澈不会参选。” “欸？” 章雨琳撤回注意力，困惑地眨眨眼睛。 方棠再次笑起来，肯定自己说辞。 “林澈不会参选。所以，押唐放吧。” 押林澈必输无疑。 只有傻子才会押林澈。 “哦……” 章雨琳愣愣地转回去，卷了卷脸颊边的长发，一声叹息。 “真可惜。” “是啊。” 方棠也叹了口气。 真可惜。 押林澈必输无疑。 只有傻子才会押林澈。 …… …… …… 唉。 她真傻。 16.第 16 章 这个上午和以往每一个上午都没什么区别，只是学生看起来更困盹一些——毕竟，他们已经连着上了七天的课了。 现在一大半的人，心思都飞到了国庆节上。 班级气氛以肉眼可见的毛躁。 第二节课下课是大课间，学生们必须先去操场集合做广播体操。 以往大家都爱动不动，《运动员进行曲》响半天也没人想出去。 但是今天，几乎下课铃一打，有些人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走走走！”大家互相吆喝着。 还有抱怨声清晰传来。 “实在不想再在教室里呆下去了。” “再对着黑板，我觉得我会死掉。” “这样算来，我们国庆实际上只放了五天。” 哄哄闹闹的声音差点连音乐都盖过去。 班上有个19岁的男生，据说读了三年初三，现如今是他们班唯一一个大步跨入成年阶梯的人。 不过年纪大并不能代表资历老，他是唐放的忠实小弟。 这会儿刷地站起来后，便开始呼喊：“唐放，走了！” “等下。” 对比对方的热情，唐放反应算得上冷淡。 方棠暂时还没动，想把手上这道空间几何的坐标系建出来。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唐放在收拾书本。 隔一会儿，椅子脚摩擦着地面，发出“吱——”的一声！ 那声音实在是太尖锐刺耳了，方棠手上动作顿时一停！皱了皱眉。 没人注意到她的不爽。 背后渐渐从吵闹恢复到安静。 在方棠以为人已经走了的时候，又听到熟悉的一声。 “喂——” 经常有人说，唐放这个字念得很帅。 “字念得很帅”是一种什么样的形容，方棠不知道。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个吐字的确很有特色。 和他声音好听与否没有关系。因为他这个字的发音并不是“wei”，而是更趋近于日语的“oi”发音。像偶像剧男主角一样。 他是在叫自己吧？ 方棠扭过头。 却看见唐放食指与拇指捏着个纸团，遮在眼前。 见她转过身来，他另一只眼睛瞄准般的眯了眯，略一挑眉。 手上的纸团以他投篮时的完美抛物线朝她飞过来。 “咚。” 没有音效，是方棠自己配了个音效。 因为那团白纸正中她头顶。 即使根本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她还是低了低头，感觉那小团掷到她头上后，弹了一下，掉到地面上。 这是……？ 唐放斜着肩膀歪歪头，对她勾了下嘴角，没有任何解释，转身离开。 方棠把纸团捡起来，打开。 上面是漂亮的楷体字。 “国庆去水族馆玩吗？” 她扭头看一眼，唐放和他朋友已经消失在后门。 天空澄碧如洗，连一丝云絮都没有。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将纸条上的黑字照得微微闪烁。 方棠手指动了动，想要将纸团揉起，扔进课桌缝隙处悬挂的垃圾袋。 不过指尖触上纸条的时候，又停下来。 《运动员进行曲》还在激昂地回响。 她坐得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写了很郑重的答复，两个字。 ——不去。 *** 上午几节课基本上来说还算风平浪静。 考虑到中午要去自习，她带了几本书，才去食堂。 午餐期间，刘妍又说起了“萧林”。 大概因为来来去去都是帮忙补习、不小心牵手的狗血剧情节，听得多了，黄芷薇就不如一开始热情了。 只是随口附和着。 林澈则老样子坐在方棠斜前方，视线总往她身上转，有事没事对她傻笑傻笑。 方棠迅速解决完午餐。 “我先走了。” 她说了一声，瞥见林澈也忙不迭地端起了盘子。 两个人都很自然。 一前一后地离开食堂，再一前一后地走进图书馆。 方棠在三楼选了个阳光明媚还空荡的位置。 刚一坐下，林澈就把书本放到了她旁边。 “方棠同学，中午好。” 林澈努力按捺着狂摇尾巴的心思，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来了个开场白。 “中午好，林澈同学。” 方棠学着回了一句。 眼见着林澈的笑意就要咬不住了，她一边把试卷往自己面前摆好，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先简单说明一下规则。” “不用，不用，我知道。” 仿佛生怕麻烦了她似的，林澈对她露出个“自己明白”的笑容，非常上道。 “要保持安静，不能打扰方棠同学做题。每次盯方棠同学的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不能对方棠同学傻乐。还有，方棠同学遇到难题的时候，要及时帮忙解决。就算方棠同学没开口，自己也要有双善于发现问题的眼睛。” 方棠愣了一下。 前面都对。但是…… “最后那条是我说的吗？” “不是。” 林澈眉眼一派郑重，从善如流。 “棠棠你这么通情达理，善良可爱，怎么可能会提出这种要求。” 他翻开书，笑得很甜：“是我自己不顾你的感受，强行加上去的。” 方棠想了想，面无表情：“林澈。” “在。” 她抿着嘴角：“把你刚才说的那条，加到我的正式版规则中。” “好嘞！” 林澈立刻答应，并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会再多想点规定。棠棠，你做题辛苦，这种小事，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来！” “嗯。”方棠鼓励他，“再接再厉。” *** 方棠觉得自己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行动派这一点还挺好。 小时候为了争取学美术的机会，成天抱着画笔勤学苦练。现在想要提升数理成绩，她也能够成天扎在习题当中。 光是今天一个上午，就解决了四道大题。 这会儿图书馆安静得不得了，只有笔尖落下的沙沙声。 她把那张试卷剩下的部分全部做完，检查一遍，又对照答案给自己打了分数，然后揉揉眼睛，直起身子。 林澈垂着头，很认真。 窗外倾洒而来的日光柔和描绘着他眉眼的每一根线条，用配色构图都恰到好处的场景，彰显着对他的厚待。 即使是全神贯注，林澈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他天生就亲和明快。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美术的缘故，方棠总喜欢去研究分析漂亮的画面。 美术美术，本来就该美好动人。 她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转而落到林澈手里的东西上。 “你在做什么？” 听见她声音，林澈抬头看看她，微微一笑：“摘抄本。老师让我把古代现代、诗歌散文等等归好类。” 林澈把手上最后一张“欧美文学”的标签贴好，合上摘抄本，稍微压了压封面。 方棠靠近了一点：“你这个好像挺有意思的。我看看。” 她把手伸过去。 不过目标并非林澈的摘抄本，而是桌面上的标签纸。 她划到自己面前来。 林澈给她做的错题册，封面就用这个贴上分的类。 白底，四周有素净的灰边，字可以写在框里面。 方棠左右看了眼，问他：“我能写吗？” “当然，随便写。” 林澈笑了笑，看她将东西摆正后思索片刻，不慌不忙地提笔落字，他立刻一脸好奇凑过去。 “你在写什么？” 然而，方棠却遮掩了一下。 “不告诉你。” 她说着，挪动挪动，背对过去。 “棠棠。”林澈带了点笑音和鼻音，音调婉转，像是在尝试打动她。 可惜方棠无动于衷，重复一遍：“不告诉你。” “好吧……” 林澈没辙了。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可怜兮兮地归位。 但是一秒钟时间不到，他又凑过来，摇着尾巴装严肃：“棠棠你不能这……！” 话还没说完，就是一顿！ 林澈睁大眼睛—— 说话的时候，方棠已经书写完毕，将那小小一张标签纸揭了下来。 在林澈第二次转过来的时候，准确无误地贴在了他脸颊上！ 方棠对他眉眼弯弯笑了笑，似乎很得意。 指腹微热。 触在皮肤上，带着异样的电流。 林澈耳尖不自然地泛起红。 棠棠。你真好看。 林澈咳了一声。 为了掩饰刚才一瞬间的羞涩，他故意若无其事地把方棠那边的便签条撤走。 笑着，迅速写上东西。 然后，在方棠也同样看过来的时候，顺势抬手将写好的标签轻贴在她额头上。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林澈笑容灿烂：“我们现在扯平了。” 方棠摸了摸额头，目光一乜：“林澈，你真无聊。” 她发出一声小小的、表示鄙视的“嘁”。 非常成熟地回到数学题上，决定不再搭理那个非常幼稚的男生。 17.第 17 章 一直等打道回府，方棠才拿下额头上的标签。 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 ——方的糖。 林澈小时候送她的“昵称”。 而那边个子高高的少年则一脸无畏地迎接明晃晃的太阳，生怕别人看不见他脸颊上的东西。 那副理直气壮光明磊落的样子，让方棠一瞬间怀疑他是在炫耀女皇勋章的勇者。 她不得不扯扯他袖子：“林澈，你取下来。” “不要。” 林澈斩钉截铁回答。 “快点！你傻不傻？” “不要。不傻。” “林澈……” 方棠横他一眼。 可有时候撒欢开心的大型犬并不会那么听话。 林澈心情特明亮，甚至在她伸手的时候，躲闪地转过身，留下略带着得逞的甜蜜声音。 “棠棠，送出来的东西，不能拿回去。你不能仗着我喜……我包容你，就这样逼迫我。” 这家伙…… 脸皮越来越厚，颠倒黑白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方棠吸了口气，板起脸。 “我生气了。今天之内不想理你。” “别别别！” 这招果然奏效。 林澈几乎是一瞬间乖乖转了回来，非常好说话：“我取，我取。” 他按照要求，听话地把将标签取下，看了眼，嘴角本来浅浅的笑意一点点扩大。 最后，忍不住一弯眼睛，低下头。 “棠棠。” “嗯？” 林澈笑：“不瞒你说。其实小时候，我特想改名叫林波比。” 他看着标签上方棠亲手打造的“林波比”三字，很遗憾：“我差一点就说服我爸了。就差那么一点。” 方棠不知道是发愣，还是不可置信。 “你？林波比？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觉得‘林波比’这个名字更适合我。” 哈？ 方棠觉得自己像被雷劈了一下，怔了一会儿，嘴角动动。 “就因为我说它适合你，你就要改名？” “对。” 林澈微微笑着，表情认真。 “你说什么，我都想为你做到。” 声音干净悦耳，轻轻飘散开。 空气骤然静默。 秋虫在寂静的午后拖着长调嘶鸣，将本来转凉几分的天气又吵得炎热。 温度慢慢爬升。 方棠攥了下手，垂眸看雪白的水泥路平坦蜿蜒至教学楼，绿化带的一排银杏，将树荫洒在地面。 呼吸都似乎变得缓慢。 她听见自己声音。 “那要是我说……你能别把这张标签纸放进你学生证里呢？” “……” “当然不行！” 林澈果断拒绝。 非常坚定地把“林波比”塞进了学生证的后面。 方棠戳破他。 “骗子。” “没骗你。” “那你把‘林波比’拿出来。” “不要。” “骗子。” “没骗你。” …… 对话循环了很多次，直到和林澈分开后，方棠才想起来—— 林澈至今也不知道“林波比”是狗的名字。 他要是知道了，还会那么开心地把它放进校牌里吗？ ***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时间只分为两类。 一类叫放假时间，一类叫盼望放假的时间。 而后者的流逝速度，远远慢于前者。 两天像是两个世纪，好不容易，国庆节终于近在眼前。 最后一节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学生们几乎一瞬间响起长长一声“吁——”，兴奋之意几乎溢于言表。 天色阴沉，云层将整个天空遮住，抬头望去，连绵一片灰蒙蒙的颜色。 教室开着灯。 刘老师课还没讲完，见到学生躁动，敲了敲黑板。 “我再耽误你们两分钟，这几道题讲完。” 在学生们躁动不安的表情中，不紧不慢地继续往后讲。 “大家都看这道题。” “这是道送分题，首先能判断，它明显不选a，再看b，b一看就不对，d也能轻易看出来有错，所以选c……” “都听懂了吧？” 可这会儿的学生哪里还管得上能不能“轻易看出”，压抑着兴奋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要老师说出一声“放学”，他们铁定能爆发一阵欢呼！ 这节课再上下去，也没人会听讲。 “你们有的人，送分都不要。” 刘老师深感无可奈何，迅速公布出后面两道题的正确答案，尔后，把粉笔扔回黑板槽，拍拍手。 “现在布置一下假期作业。” “数学课代表，去我办公室抱下试卷。一共两套卷子。” “还有练习册《第三单元测评1》……” 学生们起哄：“别呀！” 经历了九天酷刑才盼来的国庆，眼看着就要被作业给淹没，众人都表示抗议—— 毕竟这次国庆节，作业多得几乎离谱。 “那就再加一张《单元测评2》，还有不满意的吗？” 下面顿时偃旗息鼓，没了声音。 学生们都低着头，讪讪的。 老刘好不容易肯走，前脚出去，后脚就爆发洪水般的抱怨。 要死了。 这一堆作业压下来，他们国庆还能去哪儿玩？ “分工合作吧？”有人提议。 大家纷纷响应。 没过上太长时间，就围成一团。 事实上，对于他们来说，作业的数量到此为上限。 可对于方棠等人来说，一切都还没完。 ——他们还有要命的英语社作业。 *** 出馊主意的总是社员们最不满的mr.ben，布置了三张英语演讲稿。 并且明确要求，要3到5分钟的演讲稿。 国庆返校后，立刻开始演讲pk赛。 一通负担压下来，不少人的国庆节，就像这天气一样，多云转阴。 再转雨。 回去的时候，温度以能够明确感知的速度骤然下降了一大截。 早上穿短袖也不为过，这会儿暴露出来的皮肤在雨丝下感受到一阵阵沁凉。 学校到家，慢慢地走，能走二十几分钟。 校门口公交站有直达纺织厂的公交车，十分钟就能抵达。只是方棠很享受散步回家的感觉，鲜少会选择坐车。 这会儿雨势隐隐有加大的嫌疑，她难得坐了回公交。 行驶路线和走路路线不一样。 她侧过脸望着路边店铺因为阴雨天气而早早亮起的招牌灯，不同颜色的霓虹流转闪烁，给濡湿的地面上了一层五颜六色的光。 回家要四个站。 第三个站临近幼儿园，因此公车挺靠后，上来一大批带着孩子的家长。 眼看着有个抱孙子的老太太朝自己这边移动，方棠很自觉地站了起来。 那头发已经花白，精神却很好的老太太先说了声“谢谢”，坐下后，又逗着孙子说：“快说谢谢姐姐。” 小孩子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害羞地低下头，不啃吱声。 白白净净的，约莫才刚上幼儿园小班。 ——大概三岁，或者四岁？ 方棠微微笑了笑，想往后门走。 不料，又听那老人说了句。 “你这性格要不得，太怕羞。你章宇表哥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个小老大了。” 方棠一愣，扭头看一眼。 那小男孩也抿着拇指在看她，眼睛扑闪扑闪的。 眼角圆钝。嘴角抿起的时候，有两个小涡。 *** 公交车再一次停下，总算抵达了她下车的站台。 雨比之刚才大了些。 她快速回到家，拿毛巾擦了擦水珠。 敲门声响起。 开门后，立刻看见林澈端端站在外面。 似乎才从学校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去自己家，校服肩膀上略带着水泽，几处浅蓝色变成了深蓝。 一见到她，就绽开个灿烂的笑脸。 像家养的宠物犬一样。 “棠棠，江简说要不要去吃……” 他额前碎发被雨水沾湿，随意拨开，露出白皙的额头。 方棠抬起手，就着毛巾，顺便擦了下他额上那点细碎闪烁的水珠。 “什么？” 林澈顿时愣住。 心跳一瞬间快得发烫。 不算轻柔的触感残留在皮肤上，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风轻轻而过。 到了嘴边的话压根没经过大脑，就换成别的。 “额头这边还是湿的，再擦擦？” “……” “咳。” 他终于反应过来，掩饰般地清了下嗓子。 脸上微微一红，表情却一本正经。 “棠棠，我刚才不知为何想到几个abac形式的成语，你看看对不对。” 他拉着背包带子，一边思索，一边传递潜台词。 “叫什么……” “不做不休。” “有头有尾。” “善始善终。” 说完，看向她，甜甜一笑。 方棠点点头：“全对。” 想了想，又郑重其事：“不过，我再补充几个。” “不闻不问。” “不理不睬。” “不管不顾。” 说完，也歪着头，对他甜甜一笑。 18.第 18 章 林澈抿了抿嘴角，笑容一丝一缕收回去，很快就蔫了。 “你找我什么事儿？”方棠问。 “噢。”他挠挠头，“江简说要不要一起去吃烧烤？” “现在？” “对。” “我不去。”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猜你也不去。”他笑一笑，很自然，“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给你带回来。” 方棠还是摇头：“什么都不要。你快去吧，他们等着你呢。” 说着，推推他手臂，让他转身走。 林澈顺着她动作，很听话地移动了几步。 “那我走了？” 方棠不停点头。 这表情翻译过来就是——你赶紧走吧。 当然，她也诚实地把这句话表达了出来。 “你赶紧走吧。” 林澈退下楼梯，又对她挥了挥手，这才继续往下。 *** 原以为接下来会进入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季，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天公作美。 第二天假期正式来临的时候，天已经晴了。 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晴，澄碧到近乎悠远的天空。 章雨琳想到从都江堰出发去九寨沟的时候，会爬很高很高的山，他们从云下，行驶到云中，再到云上。 低头看是绵延的云海，抬头看，是遥远到不可置信的天空。 而今天的天气就像那时候一样。 她手指蜷着，偶尔抬起头看看前方，又迅速低下头。 前面不远处坐了一个男生，戴着鸭舌帽，正对他对面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露出一个温柔恬静的笑。 年级上一些出名的少年各有特色。 唐放气势过强，不好接近。而林澈爽朗亲和，光芒万丈。 如果说他们一个是夜晚，一个是白天—— 那江简一定是处于最中间的，傍晚，有着柔和而朦胧的天色。 怦然心动，palpitate with excitement。 有时候意外就发生在一个瞬间。 高一有天，章雨琳做完题，跟着人群头昏脑胀涌向食堂，结果被抢饭的同学推挤着狠狠踩了江简一下。 如果说仅仅这样也就算了。 问题是她在抬头的时候，还重重撞上了对方的下巴。 江简揉着被撞疼的地方，苦笑。 章雨琳急忙站直了身子，认真对他说：“对不起。” 她以为对方会答一声“没关系”，或者随便点点头把这件事情翻过去。 可对方却笑了笑。 和林澈那暖洋洋的笑不一样，是一个在这个年纪的男生身上很难看见的安静的笑。 他说：“谢谢，我很荣幸。” …… 谢谢，我很荣幸。 手机传来贪吃蛇蛇头撞上蛇身的声音，游戏失败。 章雨琳的注意力根本没法集中在这上面。 片刻后，她站起来，朝点餐台走去。 “一份薯条，谢谢。” 她从他们身边经过，又端着盘子从他们身边回来。 然后，坐在座位上，再开了一局贪吃蛇。 ——这把战绩比上一把还要惨淡。 章雨琳叹了口气。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现在在找借口。 但她仍旧自欺欺人地想：因为游戏输了，受到了挫折，所以她需要吃点什么。 她第二次离座，去买了一个汉堡。 第三次买可乐回来的时候，她听见江简对面的女孩子垂着眼睛，小声说。 “这个姐姐好能吃哦。”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连章雨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能听见。 ——也许是因为她格外关注那边。 她脸突然红起来，滚烫。可握着可乐的手心却又冰又凉。 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不知道。 她还听见江简不赞同地啧了一下。 “不要在背后说别人。” 章雨琳顿时又觉得，胸口有什么在轻轻萌动，混合着此刻的窘迫一起。 回到座位后，不知道是因为懊恼还是羞恼，她把可乐远远推开。 像是推开一桩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人有时候非常矛盾。 她若无其事地一趟又一趟的来回，也许心里那一点小苗头，就是想让他注意自己。 可真的被注意到的时候，她又觉得无地自容。 那边两个人的话题已经换了，小姑娘的声音重新大起来：“哥，我们明天真的要去石榴园吗？” “当然，”江简看他一眼，“怎么了？” “他们，”表妹犹豫一下，“他们会不会不好相处？” 不好相处的问题是假，主要还是害怕，没人搭理自己。 毕竟，她和江简虽是表兄妹关系，可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来他家玩。 对方却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已经形成了一个坚固的圈子，她还能怎么融进去？ 江简显然没察觉小女生这些心思，只是摇头。 “放心，他们都很好相处。” *** 第二天，江简表妹终于见到那几个“很好相处”的青梅竹马。 一瞬间爬满心口的却是“无法相处”。 该怎么形容—— 都是很好看的人。 属于她回到学校后，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和同学们炫耀的类型。 可此时此刻，不管对方如何亲切，她都不太敢和他们接触。 人与人之间，是有距离的。 对方比自己更加年长，见识不一样、所处环境不一样，本来就已经有了微妙的差距感。 再加上。 他们看起来都很耀眼。 这就让小姑娘更是无所适从。 *** 江简妈妈只把他们送到了山谷口，就开车暂时离去。 农家乐里项目挺多，篮球乒乓、唱歌钓鱼、骑行划船都可以。 小姑娘一早上没喝水，堵车过来花了不少时间，嗓子早就干得发痒。 因而自由活动之后，第一时间是去买水。 其他人也各自分散。 她远远看着他们，故意装出一副“自己被别的事情吸引走注意力”的样子，迟迟不肯回去。 回去后插不上话，傻愣愣夹在里面，不是更加尴尬？ 也不知道杵了多久，发小团里唯一的女孩——方棠，微微笑着，站到她身边。 “我过来透透气。” 她声音很好听，像泉水一样。 并不是指冷冰冰的——毕竟清凉和冰冷并不是同一种感觉，她属于前者。 小姑娘拘谨地点点头，不停旋着瓶盖。 四周树影婆娑，阳光和绿荫一起洒下来，随风不停晃动。 那边少年们打打闹闹，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动静。 方棠和她随口聊了几句，看看那边，突然问。 “你觉得他们像不像一群笨蛋？” 笨蛋？ 小姑娘怔了一下，瞪大眼睛，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 “当然不！” “可我觉得像。” 方棠很肯定自己的说法，还附和般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张口结舌半天，一边徒劳地拧着瓶盖，一边从右到左，一个一个点名。 “徐思齐哥哥笨吗？” “笨。” 方棠毫不留情。 初中指点他，给喜欢的人写信时要多问几个问题，以便对方回信。 他傻乎乎地在信上写了他觉得最难的数学题。 小姑娘沉默一下：“那林澈哥哥呢？” “笨。” 晚餐时把好吃的都挑给她之后，发现自己忘了吃饭。 只好偷偷摸摸、若无其事的出门填肚子—— 结果，再一次光顾着给她带好吃的，忘了自己的目的。 被点名的林澈正好把地图看完，转脸冲她们亮了亮小酒窝，灿然一笑。 一瞬间春光明媚。 尔后他又说了句什么。 徐思齐转过身，林澈则朝着她们走过来。 趁着他还没抵达的空隙，小姑娘最后问。 “那我哥呢？” “特别笨。” 从小到大都是一副状态外的样子，林澈和徐思齐说什么，他都相信。 小姑娘手指抠着瓶盖，微微张开嘴。 她不好说，其实她觉得，这三个男生在她眼里都蛮厉害。 可这会儿被方棠一个字，“笨”，全部盖章。 她显然不肯相信。 只是多少会受到影响。 那个“笨”字微妙地拉近了一点他们的距离，让她觉得，不再那么难以相处。 方棠对她微微一笑：“反正你要在这边住几天，可以更直观地体会到他们的笨——说不定，过一会儿你就能体会到了。” 她言毕，声音一顿：“你瓶盖是不是打不开？” 小姑娘愣了一下，小声“嗯”着，点点头。 方棠笑笑：“给我吧。” “你能打开吗？” 瓶盖紧得离谱，她指腹捏得发白也纹丝不动。 她明明力气顶大，期末考试握力总是女生第一。看起来方棠手劲应该不会比她大。 可对方却面不改色地比了个ok。 “没关系，交给我吧。” 她能创造奇迹。 小姑娘迟疑着。 林澈已经走到她们身边，笑得很好看。 “棠棠——” 声音也同样清爽悦耳。 小姑娘把饮料递给方棠，表情认真而期待，准备观摩奇迹。 然后，在她睽睽的目光下，方棠像传送带一样，连试都没试，转手非常流畅递出去。 “帮我把它打开。” “好嘞！”林澈从善如流。 “啪嚓”一声。 瓶盖儿拧开的饮料重新传送回来。 “……” 小姑娘抿着嘴，无言以对。 方棠那声自信的“没关系，交给我吧”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她的确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就是没什么观摩价值。 林澈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睫毛半垂，眼睛明亮，甜甜地问：“棠棠，你想不想去划船？” 他看一眼，笑着，委婉而自然地接着说。 “你要是想去，我们先找江简他们问一声，看看他们怎么安排。” 他这表达方式不会让人难堪，也避免了有人落单不安全。 方棠笑笑，嘴角抿出两个小涡。 “先去看看吧。” ***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 表妹确实远远不如这些邻居们了解江简。 方棠刚说完“搞不好过一会儿就能看见他们犯傻”十分钟，他们就在农家乐后一条平坦笔直的花石板小径上见到了徐思齐。 正呆呆看着前面不远处。 ——小径的尽头，紧靠湖边。 温柔帅气的江简站在那里，非常认真地在试探什么。 湖心亭在他前方不远处伫立，梁柱朱红，典雅幽静。 而徐思齐抱着胳膊，满脸不可思议。 “你们说他到底在干嘛？” 19.第 19 章（二合一） 【第十九章】 湖水澄碧宽阔。偶尔有鱼尾一摆, 湖面上就泛起一圈涟漪。阳光也跟着粼粼扩散开。 风吹动池水的时候, 能看见一片汇聚在一起的、圆圆的浮萍涌动一下。 徐思齐缓慢且安静地退到方棠等人旁边。 见小姑娘开口想要喊江简，他连忙竖起一根食指，对姑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对方立刻停下声音。 那边江简也终于站直身子,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徐思齐用最低的声音，把刚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你们说, 他想做什么？” 林澈抿着嘴角，努力要把笑藏起来, 可酒窝却藏不住, 特深特俊秀。 他同样用最低的声音回答。 “可能仙剑奇侠传玩多了吧。” 看来他俩想一块儿去了。 徐思齐捶一下他肩膀，和他递了个眼色。 片刻后, 在小妹妹疑惑的神情中, 他小声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解说。 “现在有请江简选手给大家带来精彩的表演。” “江简选手下定了决心, 往前走了一小步, 开始做出发前的最后准备。” “看起来准备好了——” “他这次跨出了一大步！” “他左手扯住了旁边的不知名的灌木, 想要借力。” “右腿抬了起来, 非常谨慎地朝湖面探过去——” “哇——” “噗通！” “江简选手掉下去啦！” “哈哈哈哈！” 平静的湖边, 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群看起来关系很好的青梅竹马根本就不是真友情。 非但没像电视剧那样, 第一时间惊慌失措地上前拉人，担忧不已地表示安慰, 反而一瞬间笑作了一团！ 等他们终于笑完, 想起把人捞起来的时候, 江简已经自己回到了岸上。 衣服湿透了。 他看看他们, 一边清理衣服上的叶子，一边咂着嘴角：“你们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林澈抬起头，瞧他一眼。 本来想说点什么，可还没开口，又扭过头笑了起来。 他一笑，大家好不容易按捺住的笑声再一次齐刷刷响起！ 徐思齐快变形了，毫无形象可言，还不忘吐出几个字。 “没、有、同、情、心——” 又是一阵哈哈哈。 江简掸了下肩膀。 抬眼望一圈，最后绷不住，自己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林澈问。 不把死党从落水的边缘及时拽回来，结局就是要和死党一起承担落水后的苦果。 一行人暂时放弃了原计划，往石榴园的休息室走。 江简回答。 “《仙剑奇侠传》里面，李逍遥不就踩着莲叶打开仙灵岛的机关的么？” “所以你还把游戏当真了？” 江简沉默一秒。 “我看电视里，有人真的能站在莲叶上。” “噢，我知道。”林澈点着头，爽快地应声，“确实有一种莲叶能站人，叫王莲。成人坐在上面都没问题。不过……” 他咳了一声，往方棠这边靠拢了一点，眼睛又是一弯。 “人家那是莲科植物，一整朵。你踩的和莲科植物没什么关系，那东西叫——” “浮萍。” 不是一片又大又圆的叶子。 而是无数片小小的圆叶子聚在一起形成的。 徐思齐拍着手狂笑。 方棠也没忍住，拽了拽林澈袖子。 他穿着浅灰色的连帽卫衣，袖口收紧，露出来的一小截白皙好看的手腕。衣料上传来微热的体温。 林澈笑着，往她身上歪了下。 江简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 *** 三个男生去休息室里间，女生们则等在外间。 所谓恶果，就是林澈和徐思齐各贡献一件衣服给他。 方棠坐在沙发上，还带着没收起来的笑意。 她眼睛得逞般的半眯起，别了下垂落下的头发，悠悠问。 “现在是不是觉得，他们挺傻的？” 小姑娘愣了半天。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郑重地一点头，咧开嘴角笑起来。 *** 有缺点的人相处起来才更轻松。 有了这一出，小妹妹渐渐不再远离他们，甚至偶尔还能参与到话题里面。 自然了很多。 五个人不会随时都粘在一起。 吃了午饭，江简和他妹打乒乓，徐思齐歪在藤椅上要睡不睡，方棠则往湖边走。 没走几步路，便听到有人朝自己方向跑来。 “棠棠！” 她手心轻轻碰着旁边叫不出名字的植株，一整路都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林澈已经追到她身边，赠送她一个招牌的笑脸。 方棠瞟瞟他，又望望后面不远处被阳光包裹着的建筑，淡淡问：“你不继续请教怎么养海棠了吗？” “我……”没想到自己行为被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林澈语塞一下，笑起来，“我都请教完了。” 真是不知羞耻。 他最近脸皮是不是越来越厚了？ 方棠诧异地看他一眼。 一株比周围都要大些的植株横插进来，叶子边缘刮在手心上，痒痒的。 她缩回手，也撤回视线。 “所以你就来跟着我？”故意板起脸。 林澈小心地看了她好几眼，确定她没有不高兴后，才将手放在身后，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只是因为恰好目的和你一致，所以自然而然地同路罢了。” “哦。我目的是什么？” 林澈注视着她的侧脸，眼睛闪闪发光。 片刻后，稍微抬起脸，眸子垂下，露出个了然而嘚瑟的笑容。 “划船。” “……” 完全正确！ 从小到大，这家伙总能摸准她的心思。 方棠侧头对向旁边的树木，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笑意，以免他更加得瑟。 她声音依然风轻云淡，像是带着旁边果木的香甜气息。 “可是你太重了，带着你，我划不动船。” 咦？ 噢。 ——这倒是个问题。 林澈配合地为难为难，思索一阵，给出解决方案。 “既然我拖了你的后腿，那我也只能用别的方式来弥补一下你的损失……” “方棠同学，让我来划船，怎么样？” 他睫毛扇了扇，眼底掠起了一片愉快的星河。 方棠终于首肯，叹了口气，万般“吃亏”地妥协。 “那你努力点。” “一定努力！” *** 一叶扁舟。 虽说湖水的开阔程度，以及另外几对游客，还让他们到不了一叶扁舟这个地步。 但小船是真的很小。 划到湖中间的时候，两边湖岸都似乎离他们很远。一眼望去，全是轻轻晃动的湖水，方棠不自觉就想到了这个词。 她有很久没有坐过船了。 以前少年宫外的南河是有过河的客船的，三毛钱一趟。 小时候去少年宫学古筝、学画画，时不时便会跟着林澈他们一起去坐坐客船。 不过城市发展越来越快，到了初中，客船和艄公都被淘汰，只有公交车拉着满载的乘客，轰隆隆地从桥上经过。 久而久之，船就成了游玩时才能享用的游乐设施。 “我们往对岸走一点。”她指挥。 船体轻巧，绑着救生衣和防止碰撞的轮胎，驾驶起来异常轻松，但也少了点意境。 对岸大概是摘石榴的地方。 一排排树木林立，秋虫鸣叫的声音格外响亮。 山谷气温比外面低不少，偶尔有风拂过，水汽贴上来，便立刻能感觉到几分凉意。 想到早上林澈分了一件衬衣给江简的事，方棠在看风景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冷不冷？” 她发誓她只是随口一问，非常随口。 然而，万万没想到，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肯定的回答。 “冷。” 她愣了愣，看过去。 林澈非常严肃：“其实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很冷了。” “真的？” “真的。” “你感冒了？” “可能是。”他咳了一声，“棠棠，你摸摸我额头，是不是很烫？” “谁让你早上不去救江简，自作自受。” 方棠说着，探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试了试自己额头的温度。 “不烫呀。” “你是不是没有认真摸？” 林澈也伸手试探一下，仿佛很诚恳：“我怎么觉得特别烫。” 方棠沉下口气。 ——林澈同学，你伸手的时候，眼睛里都写着开心两个字。 她懒得和他说话了。 林澈再次咳嗽一声，又虚弱又可怜。 “棠棠，我好难受。” 他看她几眼，见她毫无动静，便小心地低下额头，靠在她肩膀上，像只负伤的大犬。 “我现在觉得乏力头晕、呼吸困难，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心跳不正常，还伴随着严重的心悸……” 越说越可怕，声音也越来越低。 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倒在她身上。 被他靠着的地方暖洋洋的，有股好闻的味道萦绕上来。 方棠动了动肩膀，柔声道：“林澈，你这不是重感冒。” “那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 “回、光、返、照。” 方棠摇摇头：“基本来说是没救了。所以现在你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个。” “什么？” 她笑笑，非常坚定。 “那就是——” “离我远点，免得传染我。” “啊？” 林澈骤然抬起头。 愣了好一会儿，才委屈地看她一眼：“棠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就这样，”方棠乜他，“你有意见？” “没有。” 林澈果断回答，尔后，再次甜甜笑起来。 “我觉得特可爱，我特……欣赏。” 方棠不理他的夸奖，只是抿抿嘴角。 “所以，你现在有精神了？” “有。” 她轻轻一笑。 “那你陪我去个地方。” 【第二十章】 刚入园的时候就看到了，这里有个抽奖点。 方棠递上她和林澈的门票。 工作人员收了票，带着盈盈的笑脸，把他们引导到装饰用的木质小花推车旁。 里面种植着大朵大朵的重瓣花，有点像是牡丹或者月季，正开得绚烂。 外面有两个弯弯的、很有艺术感的手推木扶手，系着无数气球，在空中飘飘摇摇。 “每张票可以选五个气球。” 工作人员介绍规则。 “然后你们可以选择自己把气球打开，或者让工作人员帮你们打开。” 说完又带他们看向旁边小小的售货亭。 “这里是可以获得的所有奖品。” 方棠抬眼扫过去。 最下面一排，是石榴园纪念钥匙扣，旁边写着三等奖。 中间第二排，是巴掌大小的布偶。写着二等奖。 上面第一排是一等奖，一箱十个，石榴园的石榴。 架子共有三层，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各占一层，全放满了。 这三层架子旁边则是一个特别规划出来的格子，没放实物，却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 特等奖：神秘礼物！ 字体背后，用金色马克笔画出闪闪发光的背景，肆意彰显着辉煌夺目。 这神神秘秘的姿态一摆足，立刻比别的奖品，多出十倍吸引力！ “走吧。我们去抽奖。” 方棠心情特好，扯扯林澈袖子。 对方顺从地被她拉到气球前面。 “棠棠。” 林澈嘴角微微翘起一点，侧着头看她。 虽然不像平时那样灿烂的笑着，可一双眼睛也足够让人心情愉快。 “什么？” “如果你必定能够得到一个特等奖，或者五个一等奖，你会选择哪个？” 他吐字总是特别清晰，字正腔圆。 方棠想了想，做出选择。 “特等奖。你呢？” 林澈笑笑，没有解释这个问题的由来，只是干脆利落道。 “我也是。” *** 他们各自从气球群里选出了五个气球，然后到售货亭旁边，将气球扎破。 伴随着“砰”的一声，一张纸条轻飘飘落下来。 方棠眼疾手快地接住，拿起一看，上面写着—— “谢谢光临，祝您生活愉快。” “没中奖。”她对林澈说。 对方接着打开第二个气球。 易受惊吓的体质实在是异于常人，每次扎气球，他都会被吓到般地眨下眼睛，有如小狗警惕地立起耳朵。 这反应真有趣。 方棠抿着嘴角，似笑非笑。 谢谢光临，谢谢光临，谢谢光临。 一堆“谢谢光临”里面终于出了一个叛徒，她拿起一看。 三等奖。 一个钥匙扣。 三等奖而已。 抽奖这种事情，就是怀着激动和期待开始，然后以倍觉失落结束。 有了上面更有吸引力的奖品，就算抽到三等奖，也觉得并没有那么高兴。 她弹了弹那张写着“三等奖”的纸条，在心里叹气。 五只气球全都被打开，接下来轮到林澈。 他运气只比她好一点，拿到了一个二等奖。 依然没有一等奖，或者特等奖。 钥匙链都是一样的，布偶倒是可以挑选。 林澈看了一圈，问她：“棠棠，你要龙猫还是这只兔子？” 全是她喜欢的。 方棠刚要回答，张开嘴，又骤然觉得不对。 她停了一会儿，回答：“你的奖品问我做什么？” 差点被他带偏。 “送给你啊。”林澈很自然。 方棠看看他。 林澈笑得很纯良：“庆祝建国54周年的礼物。” “……” 原来如此。 她夸他：“真是根正苗红的好学生啊，林澈同学。” “过奖过奖。”林澈厚脸皮地笑笑。 方棠扯了扯嘴角，把本来放进包里的东西再一次拿出来，递到他手上。 “那你拿这个，我要龙猫。” “好嘞！棠棠你真好！” 他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嘉赏一般，开心地将钥匙链攥在手心，又笑眯眯地把龙猫玩偶递给她。 *** 抽奖结束，两个人重新往休息室走。 方棠还惦记着那副巨大的海报，小小踢了下路上的小石子，轻轻问：“你说特等奖会有几个？” 林澈想了想：“一个，或者一个也没有。” “我也觉得。”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大家都收集过的足球小将卡。 拆十袋卡包，却难以收集到一张闪耀卡。 虽然普通卡也很可爱，也是尚未收集到的东西，但分量和闪耀卡就是不一样。 方棠抱着龙猫：“毕竟特等奖是稀有品，最好，也最难得到。” 林澈低着头，安静地听她说话。 片刻后，突然笑起来。 “这世界上有两种得奖的方式。” “一种全靠运气。就像这样的抽奖，往往连特等奖的影子都难以看见。” “另一种则靠能力，好比活动评比、体育竞赛。想要拿奖，就得努力。” 方棠“嗯”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林澈露出两颗小虎牙，“我运气还不错。” “我已经见到了我的特等奖。” 他咬着嘴唇笑了笑，没看她，有些少年的青涩，却异常认真。 “然后现在，我正在为了拿到我的特等奖而努力。” 不知何处一声鸟鸣，长长掠过。 天空依然蔚蓝，果香四溢。 手上的龙猫突然泛出暖意，沿着手心，一点点往胸口蔓延。 方棠低下头，看龙猫对自己咧着嘴角，森林之主在无忧无虑地开心笑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灿烂。 她嘴角多出点自己也难以察觉的笑，慢慢开口。 “林澈。” “祝你好运。” *** 江简妹妹这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学英语。 唯一一个英语社成员方棠，自然成了江简首先推荐的小老师。 小姑娘的英语就跟方棠的数学似的，基础没打好，意味着不能速成。 她在这边呆了五个晚上。 方棠从音标开始，慢慢给她理了一些英语的基础知识。 时间太少，要讲的东西又太多，走的时候，小姑娘还是懵懵懂懂的。 方棠自觉没帮太多忙，江简却觉得聊胜于无，等送走妹妹，给她拍着胸脯保证：“棠棠，回头我一定给你个惊喜答谢你！” “不用了。” 方棠慌忙拒绝。 江简的惊喜，往往是惊吓。 “不，我一定要给。” 温柔的江简桀骜地保证。 他前脚刚走，林澈后脚就来，带着笔和纸。 一班作业多得离谱，这让林澈有了发挥自己“助人为乐”精神的用武之地。 他一边帮她扫荡试卷上那些早就做了千百次，从未错过、也毫无意义的题型，一边若无其事问她。 “棠棠，你明天有空吗？” 和林澈相反的是，方棠在做她觉得有意义、对提升她成绩有帮助的题。 他俩分工合作，百分之百的和谐。 林澈问话的时候，她刚好做完一道，头也不抬，将卷子翻了一面。 “没空，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不告诉你。” “噢。” 林小受气包在选择题上写上b，可怜巴巴地垂着睫毛。 没了声音。 沉默一会儿。 方棠想了想，停下笔，认真地瞧他一眼。 “但我明天晚上有时间。” 真的？！ 林澈立刻重新灿烂，眼睛亮若晨星。 ——果然棠棠还是会想着他的。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晚上已经来不及了。 没关系，棠棠多说这一句话，都够他高兴一下午了。 林澈摇摇头，笑眼一弯，兀自开心。 “算了，没什么，下次吧。” 邻市在举办当代美术作品展，明天是最后一天。 林澈本来想约她一起去看画展，既然方棠没空，他也觉得没必要把事情说出来，免得让她觉得遗憾。 但—— 这也许这是林澈本年度最失误的一个决定。 因为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方棠就背着背包出发。 经过拥堵的车流和人群，在九点半的时候，准时抵达了画展。 *** 她是和黄芷薇一起来的，两个人都没带其他人。 不过，万万没想到，会在画展上遇到另外两个熟悉的人—— 刘妍和唐放。 *** 方棠稍微打扮了一下，穿着条蓝格子衬衫裙。没了死板的校服，看起来和平日不大一样。 一双线条偏圆的眼睛，稍稍一笑，就像是新月。天生鹅蛋脸，下巴不尖，但轮廓姣好。 看起来从容而可爱。 不得不说—— 很漂亮。 唐放多看了两眼，眸色很深。 和她视线对上后，他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又淡淡移开视线。 “既然遇上了，我们就一起吧。” 他懒洋洋地提议。 没有人反对。 两队人就这样顺势组了个新队伍，从第一幅画开始，往后浏览。 *** 趁着别人注意力都在画上，黄芷薇偷偷凑到刘妍身边，小声问。 “妍妍，你怎么在这里？” 刘妍抿了抿嘴角，手指稍微捏了一下，才冷冷回答。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声音有点咄咄的意味。 黄芷薇乍然被她口吻一刺，愣了愣，露出困惑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瞧了瞧后面的唐放，小心地压低声音。 “可你今天不是要和萧林一起去野炊吗？” 萧林？ 刘妍滞住。 她也同样看了看唐放。 对方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正瞧着她，挑了挑眉，露出“怎么了”的表情。 “没什么。” 她慌忙回答。 不知道在回答唐放，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尔后，飞快垂下头，拉住黄芷薇，小声道。 “我还是更喜欢画展，所以把萧林给拒了，他现在还在生气呢。” “这样啊……”黄芷薇点了下头，不过很快，又好奇，“那你为什么会和唐放在一起？” “我……” 她回答得一次比一次艰难。 事实上，国庆节前几天的时候，她就约了唐放。 本来以为唐放不会答应，没想到，某节大课间做完操后，突然给了她回复。 “好。” 那一刻说不出的雀跃。 她回过头看一眼，却见唐放并没有她那些刹那花朵绽放的好心情，倒是盯着桌子上的什么东西，脸色黑到了极点。 那样子，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翻脸打架。 刘妍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因为他桌子上那个东西，才答应了她的邀请。她惴惴地猜了很久，也偷偷试探了唐放几次。 没有答案。 只有她自己头疼。 不过，不论如何，他们一起来了画展。 这一切都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最没有说出来必要的是——她约了唐放。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她提出来，是她主动的。 刘妍抿紧了嘴，转移开话题，又突然觉得隐隐不舒服。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和方棠一起？” 她近乎带着质问开的口。 “我约了棠棠呀。”黄芷薇毫不迟疑地回答。 刘妍手指扣住自己袖子。 画上的人脸大张开嘴，瞪视前方，脸上的肌肉绷到让人不舒服的极限。 标题名为愤怒。 愤怒。 她突然觉得心里很乱，长久以来许许多多事情都像是叠在了一起，对唐放的不确定，对三人友情的怨言。人际关系全成了一团乱线，堵得她心慌难过。 她甚至有点委屈。 “你就没想过约我吗？方棠也没想过叫我吗？” 黄芷薇云里雾里的，很茫然。 “可你之前说，你要和萧林一起玩，所以我就没约你。” 和萧林一起玩。 刘妍蓦地一僵。 的确是她说的。 虽然如此，虽然如此—— 可心里还是像有把火，徒劳地烧着，不知道想烧尽什么。 “妍妍？你生气了？” 刘妍揉了下自己鼻尖，努力把酸涩的感觉挤回去。 好半天，她勉强笑了笑：“没有。” *** 展馆不算大，但是方棠看得很慢。 因为速度不一致，四人没过一会儿就分散了。 反正最后一个展馆有休息厅，他们参观完了，可以在那边等待其他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而且，刘妍和黄芷薇还经常去逛临时搭成的纪念品商店，速度未必有多快。 好不容易参观完第一展馆，方棠走进第二展馆。 身边挂着大大小小的，五彩斑斓的艺术作品，但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作品都在同一时间失去了颜色。 墙上只留下一幅图，还带着色彩。 她想也不想，没再遵从本来的路线。 而是径直走到那副画面前。 20.第 20 章 方棠直直正视着面前的画作。 色彩组成乍然一看十分单一, 几乎只有两个颜色, 但是再仔细瞧瞧, 金粉光影, 色彩过度，配色干净而不单调——绝对是一副很漂亮的作品。 当然，这会儿的方棠并不想要去观摩图画上的学问，她注意的点仅仅在作品对象上。 ——一只极为美丽的纯白色大型犬。 白毛上没有一丁点杂色，毛茸茸的, 正咧开嘴角, 绽开一个天使般的笑脸。 样子好看又可爱, 好像还有点傻乎乎的。 方棠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把笑容收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有点蠢，竟然会对着一张狗的画像露出傻笑。 下面名字写着《samoyed》。 不知道是狗狗的名字，还是品种。 各种信息掌握都不齐全，但有一件事她非常清楚—— 她也想养一只。 方棠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直到有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油画和国画, 你选哪个？” 音色浓厚, 带着少年特有的桀骜不羁，还有几分酷酷的味道。 她这才蓦地惊醒，扭过头，正好对上唐放的眼睛。 第二展馆里全是油画作品, 在长廊上一串串, 走马灯似的引导出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路。他身后是一幅巨大的天空, 层云百变, 从他轮廓边缘溢出来。 他眸色深沉，瞳孔乌黑，像是上好的黑曜石。 方棠愣了一会儿，想到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思索一下，慢慢回答。 “油画。” 事实上，她更喜欢水彩画，颜色通透，整体明亮的感觉，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好。 唐放挑了挑眉，深深看向她的那一眼，有点“果然如此”的意味。他摇了摇头。 “我喜欢国画。” 说着，双手插在裤兜里，对方棠抬了抬下巴，做出个继续往前走的示意，慢条斯理地抬步向前。 “我从小就喜欢国画——国画能大能小，能精致能潇洒，意境和线条都过于出彩。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都能用国画表现出来。但是油画太拘束于色彩和写实。” 真是“唐放式”句型。 方棠笑了笑，不和他讨论油画的好或者不好，只是轻飘飘把话题转移开。 “那你想过认认真真的学画画吗？” “认真学？” “走绘画这条路，大学里专业学习美术，并且朝这个方向发展。” 唐放似乎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耸耸肩：“我疯了吗？” 他笑了一声，喉咙里漫上几分轻蔑：“要是哪天我考到全班倒数第一了，我也许会考虑考虑。” “不一定是差生才会去学艺术，有的人是因为喜欢才学。” 唐放笑着摇摇头：“那叫梦想家，不切实际，盲目追求。以后清醒了才会后悔。” 展馆长廊上一排排梦想家的作品，对他们肆意展示着色彩，旁边好几个画家的名字都很眼熟。 方棠手指碰了碰转角处的植株阔叶。 “我和你想法正好相反。”她微微一笑，“我很欣赏他们。” 唐放眉梢动了动。 这个话题到这里，似乎没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他头往右边倚了倚，歪向肩膀，漫不经心。 “这就是我俩的不同。你欣赏他们，我却瞧不起他们。” “除非他们成功？” 方棠指了指旁边一排排画作。 唐放愣了愣，突然笑起来。 “对，除非他们成功。” 四周花叶都摆动起来，万般明媚灿烂。 他笑声很迷人，低沉微哑，在这个空间并不突兀。 不远处似乎响起刘妍的声音，清清脆脆说了句什么，很快又消失不见。 方棠抬眼看了看那边。 唐放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停歇片刻，再次响起。 “为什么不去水族馆？” 为什么不去水族馆。 本来活泼的空气似乎打了个旋儿，从旁边逃离。 气氛发生了些许改变，可方棠却连一丝多余的神情都没有。 她认真回答，口吻平静：“因为我不想。” 异常从容的态度。 她笑了笑。没有给他反应时间，接着道。 “其实你也不想。” “你约我，只是因为大家都说，‘方棠没和唐放一起去晚会，却和林澈一起去了’。” “你不想输给林澈而已。” 已经快要走到画馆中间放满雕塑的圆弧形展览厅，雪白建筑的上端开着天窗，从那里漏下来的一束束光芒都是雪白的。 唐放脚步慢慢停下来，身子也跟着慢慢摆正。 “你就是这样想的？” “你不是这样想的？” 阳光突然变得很烫，烫到人想要躲开。 方棠看着他，没有修改自己的说辞。 一瞬间情绪纷杂动荡，滚滚拍上礁石岸。 他脸色发青，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你说错了。我是有病。” 唐放眯起眼睛：“有病才会约你。” 背后雕像咧着嘴大笑。 方棠还是面无表情。 他脸色发青，勾了下嘴角，大步流星的离开。 *** 三个展馆全部参观完，才三点半。 一行人都没了继续玩耍的兴致，各怀心事地往回走。 眼看唐放黑着脸，凶巴巴的，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样子，黄芷薇忍不住挽着方棠，把声音压到最低。 “唐放那边，好像也出了点什么问题。” “什么？” “我听他和妍妍说，好像是被一个朋友误解了，很不爽。” 方棠笑笑，没说话。 “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开开心心进去，哭丧着个脸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画展上撞鬼了呢。” 黄芷薇重重叹了口气，嘟哝。 “我撕万年历的时候，明明看见上面写今天宜出行的啊……” 方棠还是安静的笑。 就像小时候大街小巷的标语让“远离迷信，相信科学”一样，到车站之后，黄芷薇很快发现，今日最不宜的就是出行。 早上走得早，又是往省会以外的城市出行，只在车站挤了二十分钟，就顺利上车。 但是现在—— 车站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里里外外没一个能落脚地方。过安检要排队，买票要排队，上车要排队。所有队伍都弯弯曲曲，摆成个能够让人数最大化的形状。 哄吵一片，人声汇聚在一起，连车站的发车通知都遮盖得完完全全。 车站的拥堵，是其一。 其二是…… 他们，居然把方棠弄丢了。 “你给她打个电话呀。” 好不容易买了水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刘妍眉毛立刻一竖，环顾环顾四周，焦急地出着主意。 黄芷薇却慌乱地摇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她手机和钱包都在我这里——你们难道没发现，她背包坏了么？” “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妍吃了一惊。 “就是早上过来的时候，人挺多的，有人把棠棠包给划了。她察觉得快，东西没丢，但是背包开口了，所以把东西放到了我这里。” “然后刚才我和棠棠往里面走，结果被一堆人给冲散了。” 此时此刻的车站，看起来像是火车出站口，人群几乎全在定向移动。 被裹挟在人群中，稍微往里面推挤推挤，很快就能消失个一干二净。 黄芷薇声音因为六神无主而微微发抖。 “棠棠不知道我买了捷运票。她一定还在车站里面！” 她好不容易才挣脱人群，正好听见有人喊回程捷运车，差了四个人，上车就走，所以想也不想，买了最后四张车票。 比站台上贵了五块，但，省了几个小时的排队时间呀！ 光顾着庆幸捡了便宜，她却完全忘了方棠东西放在她那里。 “怎么办？” 黄芷薇快哭了。 唐放沉声问：“捷运能退票吗？” “我问过了，只能退一半——这样的话，我的钱就不够回家了。” 她和刘妍一路买各种纪念品，几乎花了所有的钱。 唐放抿了下嘴。 那边捷运师傅已经第三次催促他们快点上车了，表情极为不耐。 唐放立刻指挥：“我和刘妍去卖票点和上车点看看，你想办法拖一下师傅时间。” 现在不管什么主意，都像是救命稻草，管它是不是急病乱投医，黄芷薇只是胡乱点着头。 刘妍和唐放很快在人海中没了影子，黄芷薇按照原计划，请求师傅再给十分钟。 她一边神经质地来回踱步，一边祈祷他们能找到人。 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唐放和刘妍摇着头回来：“人太多了，根本挤不进去。” “那怎么办？” 这会儿唐放这个班长成了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大家都齐刷刷看着他。 唐放死死拧着眉。 难题就摆在这里—— 他们三个人都无法负担多一次的车票了。 走的话，方棠就被留在了这里。 不走的话，他们全都要被困在这里。 而且，他家里那边，也会很麻烦…… 还能有什么办法。 唐放五指握紧扣在手心，喉头滚了滚。 “我们先走！你用方棠的手机，给她家里打个电话！” *** 六点。 下午的班车几乎全部发车。 除了夜班和小部分流水班，其他车辆都停止了运输。 车站的人少了一大半。 从小就被教育走散的时候不要慌乱，要在某个固定地点进行等待的方棠，此时此刻，深深意识到这条教育，在遇到不靠谱的队友的时候，会变得非常不靠谱。 不靠谱的队友，包括但不限于，不按常理出牌，买了车站外自主拉客的捷运车票的队友。 方棠觉得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其他三个人已经坐车离开。 她在卖票点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到人——如果他们有老实买车票的话，应该早就和她遇见了。 阳光逐渐泛金，将落不落，一抹淡云悬在空中，被风吹出一条细长的云絮，这会儿镀着霞光，像是根金色的羽毛。 腿有点痛。 车站虽然没有之前那只有的进，没有的出的恐怖盛况，可现在人也不少，座椅全都挤满。 她转身往车站外走去。 然后，在小广场石台的最角落处坐了下来。 旁边还有不少其他人，正大快朵颐地解决着晚餐。和方棠视线对上后，和善地笑笑。 方棠也笑笑，片刻后，缓缓收回视线，眺望着远处流金的天空发呆。 六点十五。 快等了差不多三个小时了。 天色真好看。 一个人凝视的时候，记忆中有些快要消失不见，平时也绝对不会想起的画面，不知为何突然就浮现上来。 六岁刚搬完家，在家属院第一次见到林澈他们，好像就是这样的天空。 那时候招待所才刚贴上黄墙砖，招牌上的烫金也没掉，闪闪发光。 居民楼阳台上晾着的工人服随风飘扬。 同样六岁的小林澈逗狗不成，反而傻乎乎地被狗戏弄了。 也许是她嘲笑了他，也许是她看了笑话，总之后来，她似乎摸了林澈的脑袋？ 还是称霸一方的孩子王的小林澈，怎么受得了这种羞耻？一边用屈辱的眼神看着她，一边—— 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她微微笑起来，略略晃下腿，鞋跟抵在石台上。 这件事就像是一根线，拉扯着一头的时候，能抽出越来越多的回忆。 小时候的竹席和西瓜呀，会飘雪花的电视机呀，和林澈他们捉油蝉呀…… 她眼睛微微弯着。 时间似乎走得很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突然在她身边轻轻站定，弯下腰，温柔地执起她的手。 声音清朗干净。 “女皇陛下，天色已晚，可愿摆驾回宫？” 方棠转过脸。 林澈正俯身平视着她。 犹带着未平的喘息和焦急的细汗，却对她露出个极为灿烂的笑容，极为灿烂，几乎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