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 事情的开端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y小猪 本故事纯属虚构。 但是,高知县厅中的确有个「款待课」。 *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在面向太平洋、坐拥漫长海岸线,同时拥有沿着海岸线生长的广大山林的那个县里。 若以直白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那个除了壮丽自然景色之外,毫无值得一提特点的县——高知县。 起初仿佛只是顺便设立于高知城城山的高知市立动物园,该座动物园的迁移计划以及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在当时被一并提出。 「我们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当时有个这么极力主张的县厅(注1:县厅相当于台湾的县政府)职员。 「就是熊猫!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要让新动物园成功地发挥商业效益,就应该争取熊猫进驻!」 即使上司冷漠以对,他仍旧在厅内持续主张争取熊猫。 为什么是熊猫啊? 「您不知道吗?现在全日本就只有东京有熊猫呢!」 那又怎么样呢? 「也就是说,想在日本看熊猫,就只能去东京的上野动物园看耶!」 所以咧? 「请您仔细想想!以现状而言,要跑到东京才看得到的东西,如果在高知就看得到,就等于把西日本的动物园游客一网打尽啦!特别是全家出游的客层,绝对稳当!而且,现在正逢绝佳时机,濑户大桥一开通本州和四国的交通马上就能相互连结!(注2:日本由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四大岛组成,高知所在的四国与本州隔着濑户内海,遥遥相对。而濑户大桥为跨越濑户内海的桥梁,连接本州与四国之间的交通,于一九八八年全面开通。)地理上的不便解决后,若这里引进熊猫的话,新动物园绝对会成为西日本首屈一指的观光胜地!」 不过,你打算怎么争取熊猫进驻呢? 「高知市在中国也有姊妹市!只要能够靠这层关系去努力,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争取熊猫需要钱吧。 「只要当成是事前投资,就会觉得很便宜啊!要是熊猫能活个十年,就能靠观光收入赚回来了!如果争取到一对熊猫再成功繁殖,我们还会成为全国注目的焦点!」 什么「观光收入」……你呀,我们可是公营动物园耶,入院票价也不能打得太高呀。有那么轻松就能回本吗? 「我可没说光靠动物园的收入就能回本吧。你认为,来高知看熊猫的观光客,一看完熊猫就会立刻回家去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会逛逛县内的观光名胜吧?像是住宿、饮食、特产,若是开车来的话还有加油费等等,诸如此类能赚『外币』的生财管道,可说是不胜枚举啊!」 话虽如此,但听说熊猫的饲育或繁殖不是很难吗? 「如果能仰赖上野动物园指导,并且延揽专家协助,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想做那种大规模的动物园,预算方面可就…… 「现在不只是市立动物园要迁移,县立动物园的新设计划耶开始启动了吧?只要把这两个设施合二为一,集中投注预算就行啦!在高知这种行政收入较少的县,要同时营运两个像动物园这种必须进行复杂维护检查的设施,本来就毫无益处!」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不管是市或县都有各自的面子问题呀。而且,说到底熊猫还是贵呀。我们的明星动物非熊猫不可吗? 「当然这世上还有其他各种所谓的『珍禽异兽』。但是不论哪一种,都是些只能吸引特殊癖好者的『冷门动物』……简单说来,就是平淡无奇。就能够招揽客人的强烈印象而言,果然还是只有熊猫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是,我们毕竟是公营设施,果度追求利润也说不过去吧。 「这可是能为高知明确创造出观光主打特色的大好机会喔!到底在顾虑什么呢?本县的发展当然也会回馈到县民身上!现在应该不是裹足不前的时候吧!」 他就以这套「熊猫争取论」,到处极力游说。 ……然后,稍微热心游说过头了。 猛然一回神,他依家被贬到隶属观光部的闲差去了。 这男人向来就是这种,总是提出一些无视组织势力划分的提案,而被各单位视为麻烦人物。就算不是如此,在那个时代,「国营蚊子馆」(注3:日本过去行政体系倾向于建设如图书馆、美术馆等大型建筑物,但建设完成后实际会光临该建筑的人数相当有限,故有「国营蚊子馆」之称。)盛行,「不做超越往例的改变」的保守想法蔚为主流,根本没人拥护他的主张。 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例外。 然后,就是新设动物园的成立。 市立动物园方面,也只是迁移后占地略广,地点不同,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二说到县立动物园呢——就某种意义而言,确实成了一座全国罕见的动物园。因为,兴建预定地的行政单位半途杀出来唱反调:「要是猛兽逃脱,会对居民造成危险!」于是,这座动物园便成了一所完全看不到狮子或老虎等一般常见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动物园。 不知道是谁曾这么说过:「园内基本上只放人类单挑时,感觉上有胜算的动物。」那里就是这样的动物园。营运主轴设定为「和草食性动物的交流」——这种藉口光听都让人难受。 也不想想,大型动物一直以来也被塞在市立动物园所在的市内城山,而且占地又如狭小,还紧邻繁华街区,要是猛兽逃脱,受害可能更惨重。而既然确定县立动物园拥有宽敞占地,又是全新设计,相较而言安全系数应该更高才是。 不论如何,即便两座动物园都能成为县民的休憩场所,不过要成为观光主打特色,实在不可能。撇开这一切不谈,要去动物园的话,邻县也有一个以当时而言算是相当先进的园区,那里完全吸纳了锁定动物园的观光客。 在多方考量的折冲妥协之下,最后拍板定案的结果,可说是以观光设施而言,最为半吊子的定位。简单说来,这里的动物园不会是有可能赚取「外币」——县外观光财的观光胜地。 曾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他,在灰心失望之余终于离开县厅岗位,那是在高知两座动物园迎接开园后约十年左右的事。 然后,在同一时间—— 兵库县的神户王子动物园,正准备迎接熊猫进驻。 在「熊猫争取论者」早已远去的高知县厅中,他过去所主张的「熊猫争取论」早已成为遭人遗忘的过去。 1.「款待课」,上路。……拖泥带水。 * 那一年,高知县观光部的「款待课」成立上路。 该课宗旨是以「观光立县」为目标,正如该课名称所示,期望以「款待」之心迎接县外观光客,提议县内观光。为求营造亲切感,就根据此宗旨将「款待」两字直接当成课名。 但是,分派到款待课的职员,都是些不好也不坏的公务员——这样的情况几近可悲。 为了本县的观光发展,希望各位怀抱独创性与积极性,多多研拟各种企划。知事(注4:日本行政区「都」、「道」、「府、「县」之首长皆称为知事。」)曾有这样的调示。 但是,所谓「观光发展的独创性与积极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对于向来只会在县厅各单位的既定规则内行动的他们而言,那实在难以想象。 并不是说他们没有热枕,绝对不是如此。 但是,当被要求在未知的领域中有多成果时,他们也就越发倦怠,行动也更迟缓了。 「听说,有很多自治团体开始引进那个什么『观光大使』的制度,做为观光发展活动耶。」 款待课上路一个月,当会议在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行,只会像跳华尔兹原地打转的情况下,挂水史贵说出了这句话。挂水进入县厅三年、二十五岁,是款待课最「年轻」的职员。 款待课原本就被寄予厚望,希望能够拥有独创性与积极性,素以就连课长耶只有四十岁,组织成员相当年轻。 「那个『观光大使』,是什么东西啊?」 出言询问的是那个四十岁的课长下元邦宏。 在课员的注目礼中,挂水凭藉昨晚刚从网路上搜寻回来的模糊记忆,露了一手。 「这……我也不太清楚啦。他们好像会去任命一些该县出身的名人……像明星、运动选手之类的担任『观光大使』,请他们帮忙宣传该县魅力。」 「喔~那不错嘛。」 原本对这毫无进展的会议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的下元,探出了身子。其他职员也都一样。 「本县出生的名人还满多的耶。」 「漫画家或作家也很多吧,还有运动选手也是……」 大家开始讨论起那个人也是、这个人也是,暂时炒热了会议气氛。 「等等、等等,谁来记录一下。」 在下元的指示下,一名女性开始将列举出的人名逐一写在白板上。 当能想到的人名全数列举完后,十二名职员一齐眺望白板。 「这样的阵容真可观咧,不是吗?」 下元眺望完成的名单,似乎很满足地颌首。 被提出的约三十个名字中,有演艺圈、运动相关人士,乃至于作家或漫画家等,涵盖领域相当广泛。 「然后,要怎么让他们为我们宣传呢?」 「这个嘛……有些自治团体是制作什么『大使名片』,名片背面做成各种观光设施的优惠券,然后请大使帮忙发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用那些就可以折价或免费吧。」 「不,我也没那么清楚……大概就是自治团体自己决定吧?」 挂水这么一回答,另一名职员随之插嘴。那是资历多挂水两年的前辈近森。 「要是也用什么小家子气的折价券,反而会被瞧不起吧。这部分就该大方地直接免费才行。」 「说得也是,那观光设施要找哪里呢?」 相信自己正在热烈讨论的推门,并未察觉到一件事。 光是采纳其他自治团体既定施行的制度来加以运用,根本毫无「独创性」可言。 ——推门真的几近可悲地,是彻头彻尾的「公务员」。 * 就这样,款待课展开观光大使制度。 他们邀请以高知城或乡上资料馆为首的县内各观光名胜,协助加入「观光大使名片」的免费对象。同时,规划出搭配施行的利用条件试行方案。暂订方案规定次数与期限无限制,单张最多可供五人使用。不过,当地县民不能享有此优惠。 而且,为筛选出本县出身的名人,必须查出联络方式,然后逐一征询意愿。 虽然是一步一脚印的繁琐作业,但是只要一想到属于款待课的企划终于展开,职员就感到士气高昂。其中,又以提案人挂水特别热心。 「拜托请你帮忙。只要请○○先生见到县外人士时,帮忙发送大使名片,顺便说明活动宗旨就行了。」 收到征询的名人大多爽快答应。只不过,都会加上一句但书:「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发挥多大功用。」(而款待课真正了解那句话的涵义,也是后话了) 随着观光大使顺利增加,挂水也更斗志高昂地联络下一个大使候选人。 就在这样平顺进展的日子中,挂水的热情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就如同他名字字面的意思一般(注5:「挂水」在日文中有浇水、泼水之意,故有此言。)。 那是当他利用从出版社问来的电子邮件,征询一位目前居住于关东的本县作家意愿时的事。 寄回给挂水的邮件内容令人费解。 「高中县观光部款待课 挂水先生 本人已拜读邮件。只是本人至今仍难以理解贵单位的企划宗旨,可否麻烦贵单位致电说明? 本人的电话号码为○○—○○○○—○○○○。 吉门 乔介」 这是个单纯的企划,挂水不懂对方为什么无法了解企划宗旨。不过,对方就是要求说明,还写了电话号码寄过来。 挂水拨了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另一头传来睡意浓厚的粗哑男声。 「喂,我是高知县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请问是吉门乔介先生……」 「啊……是,干嘛……呃,不对,我就是。」 这种听起来相当疲惫的语气,是因为刚睡醒还是生性如此?现在明明还是大白天。不过,也常听说像作家这种特殊职业,都是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根据个人简介中公开资料,他比挂水年长三岁。 「我收到了你对于观光大使所提出的问题,所以致电说明。」 「啊……那个呀。我真的是想破了头都想不通耶……」 那种慵懒的说话方式,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这个嘛,你所谓的『想不通』,大概是指哪个部分呢……?」 「就是所谓『观光大使』制度的实效性。」 怎么劈头就是像甩人家一巴掌似的问题,挂水才刚这么想,没料到吉门紧接着以其疲惫的语调,接二连三抛出挂水难以立即回答的质问。 「我看那说明邮件,就是要请大使帮忙发名片吧。光靠这样一张一张慢慢发,你觉得每个大使到底能发多少?还有啊,你认为到底会有多少人拿到之后,就真的被那张名片吸引跑到高知去呢?只要想到这里,就会觉得好像没什么实效性……或许该说是没什么效率吧,不是吗?就是诸如此类的问题。所以啦,这个大使制度预期达成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与那疲惫散漫的口吻完全相反,吉门的所有质疑都再明确不过了。 「那……那是为了……本县的观光发展……」 「嗯,所以我就说啦,观光发展等同于提升观光客人数,那这个东西,不会太没效率了吗?我啊……不论如何就是会卡在这个问题上耶。『款待课』这个名字取得也很有意思,如果真的有用,我也不是说不愿意当大使……只是自己想半天,就是想不通这个大使制度的实效性,才会想说直接问负责人或许能弄清楚,所以才跟你那边联络的。」 挂水无言以对——对 于任何一个质疑,都完全答不上来。 「这观光大使制度已经有很多自治团体在做了,说句老实话,就是『拿香跟着拜』吧。还有那什么名片优惠券,其他地方也都做得很凶。」 「拿香跟着拜」,这句话是最致命的一击。发现挂水陷入沉默,吉门改以异常亲昵的口吻试图打圆场:「啊~不好意思。你生气了吗?」光是要挤出一句「不会」,就已让挂水筋疲力尽。 「『拿香跟着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喔。只不过啊,要是想跟着拜,又不拜出属于自己的风格,只会流于陈腔滥调。高知在这个制度上祭出的独特风格是什么呢?我只是看不到这一点而已。」 你看不到是当然的。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人想到这一点。 只是有个能剽窃的好用点子,借来用用罢了。 为了本县的观光发展,希望各位怀抱独创性与积极性,多多研拟各种企划。款待课创立时的理念也很空泛虚幻。 「……不好意思,我们并没有考虑这么多。」 吉门在电话那头发出似乎相当困扰的叹息。好不容易……传来一句「抱歉,问了你这些」,此时他的语气已经不带客套了。拜托,别道歉。 那是最让人难受的。 「呃……我是觉得呢,你们这个课基于『由县市来款待观光客』的心意而创设,是很有意思的。可以说是回归初衷吧。『款待课』这名字很有震撼力,这点也很好。所以说呢,我如果参与这个大使计划,想对高知做出最大贡献的话,大概可以这么干吧?」 吉门的语气已经完全不顾什么礼节了。 「像出版社或报社类,总之呢,我常接触这类媒体。所以就先拿个五、六盒来吧,怎样?」 咦?挂水不自觉睇如此出声。观光大使的实效性,不是才刚被毫不留情地彻底否定了吗? 「嗯,我是觉得啦,就现阶段来说,我从这个大使制度和大使名片上唯一看得出来能发挥效果的方式,或许就只有『不分对象的地毯式攻击』了。」 「不分对象的地毯式攻击」,这是哪一招? 「简单来说呢,就是以『高知县成立了一个叫做「款待课」的单位,这张名片可以当成观光名胜的免费优惠券,所以如果是预定要到高知的人,不管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取用』这种说明,然后以盒为单位,发送给出版社或各种媒体。我是觉得比起关心是不是有人实际使用,还不如对媒体进行『高知已经成立款待课』的基本宣传,比较有助于日后长远发展……怎样?」 「是的……这么说来,你愿意接受观光大使的任命罗?」 「啊~没关系啊。反正,我也没理由拒绝。」 非常谢谢你,挂水以残余的李奇喃喃说完后,无力地挂上电话。 独创性与积极性。 这话指的就是这个吧。吉门在数年前出道,如今已是个拥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正因为是专业人士,所以能够靠创作维生。 也因此才能针对这个极度缺乏原创性和实效性的企划,立即点出这么多的缺失来吧。 结束通话、报告完吉门的指摘后,课内的士气立即荡到谷底。 「的确……住在县内的人就算有知名度,但会不会一直和县外民众碰到面,就很难说了」 「也有人是在隐居呢。」 「在县外活动的人也没义务帮忙,到底会帮我们发出多少名片也是个未知数呀。」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发挥多大功用。」这个前提,大概也隐含着这样的意思吧。越是忙碌的人,把这个等同义工性质的大使活动,当成「本业」之余顺便做做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大概也有不少人外出时,会忘记随身携带大使名片吧。 简单来说,就是:「名字就借你们用吧,(如果没忘记的话)我不会吝于帮忙发送名片的。」——要先设想到这些情况才行。至少,款待课要求别人无偿帮忙,也无法再要求更多了。 「我们向观光部提出这个企划时,还受到夸赞呢。」 下元课长以为难的神情叹了口气。 「大使制度的实效性啊……」 提出这项企划的挂水,开始觉得尴尬。 「话说回来——」前辈近森以不悦的语气说: 「我是不知道那个叫吉门的作家是何方神圣啦,只是也用不着说成那样吧。这可是本县基于发展观光、投注心力成立的款待课,好不容易展开的首件工作耶。」 对嘛、对嘛,听到接连响应的声音,挂水连忙制止。 「不,请等等。人家所指摘的内容的确很刺耳,但却是事实。他也已经接下观光大使的委任,就把那些当作大使的意见,好好地运用吧。」 下元立即颌首。不愧是被委以管理全课重任的人。 「说得也是,既然企划已经通过,事到如今就不能回头哩。如果不持续下去,明年的预算可是会被删减的。」 此时,款待课的电话响起。一旁的女性接起电话,她的声音听来有些僵硬。 「那个……找挂水先生,吉门先生打来的……」 「啊,好!」 他不自觉提高音调。 不过数十分钟前,才从他那儿听尽各种刺耳的指摘。 现在到底又想怎么样?挂水明白周遭气氛顿时变得尖锐。他拿起附近的话筒,解除保留键。 「你好,我是挂水。」 「我说你啊……」 吉门对于这边陷入什么状态浑然无所觉,仍维持方才那种睡意浓厚的语调。 「是的。」 「我刚刚稍微想了一下其他的运用管道,例如说,请告知车站或机场的服务台帮忙摆放名片,或在验票口及机场出入口张贴海报,怎样?像是『致其他县旅客:旅游咨询服务处备有观光名胜的免费优惠券,欢迎索取』。这样不就可以提升民众对于告知的好感吗?」 受到准备面对挑战的预期心理影响,让挂水完全无法正面回应。好半晌,他只能僵硬地消化对方说出的话语。 「那……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用哪位大使的名片才好呢?」 对于好不容易才开口回答的挂水,吉门叹了口气。 「我哪知啊!这部分干脆就全用什么『观光大使:高知』,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吗?如果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有大使才行,用我的名字也无所谓呀。去找别的大使交涉看看,也不会有人说不要吧?反正,大家名字都已经借给你们用啦。既然要运用大使的知名度,不分对象的天女散花洒出名片也是方法之一吧。或是贴出大使名单,标示『我们将致赠你喜爱的大使名片』之类的模式也很罕见吧?如果是家庭游客的话,大概就会说『要做纪念的话就拿柳濑的吧』之类的。」(注6:柳濑嵩(やなせたかし),日本的漫画家、绘本作家、插画家、歌手)诗人,为《面包超人》的作者。) 吉门举例的是以为漫画家的名字,该漫画家创作出的动画大受孩童欢迎。 挂水像个呆子似地出声回应,内心焦躁不已。这样不行,糟了,完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只会听而已,跟一台应答机没两样。 不管是我还是款待课,完全跟不上这个人创造点子的速度。 仅仅数十分钟前才和吉门结束通话。在同样的数十分钟之间,这边只会拖拖拉拉地进行毫无内容的会议。 「那个,我认为旅游咨询服务处的点子很好,只是像机场或jr(注7:jr为日本大型铁路运输交通公司,除了全国性的铁路运输服务外,也提供长短程巴士运输服务。)之类的,会帮我们提供这样的咨询服务吗?而且,要怎么申请呢?」 他不自 觉地完全赖上吉门。吉门的声音此时首都表现出不耐。 「那种事情我哪知啊。我只是把想到的东西讲出来而已啊。至于这些能不能实行,应该是你们那边要负责想的吧?」 吉门的主张合情合理,他完全无法反驳。 「——就是因为这样,难怪人家动不动就会说什么『公家单位就是这样』啊。」 听到对方低沉地扔出这么一句话,挂水的头垂了下来,果然毫无反驳的余地。 「要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听听就算了吧。就这样。」 就在对方似乎要挂上电话的那一刹那,挂水以最后的气力赖着他不放。 「那个……真的很谢谢您提供各种宝贵的意见!如果你另外想到什么,拜托请随时提供我们意见!拜托你了!」 吉门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 「……唔,如果还有想到什么的话啦。」 他回复原本那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 挂水一挂上电话,周遭便一片哗然。 「那个唉找碴的吉门到底要干嘛啊?」 挂水回答似乎已对吉门彻底反感的近森。 「他提供了新点子。全都是我们没办法想到的,就在这短短数十分钟之内。而且,他还特意打电话来跟我们说。」 近森满脸不悦地陷入沉默。大概是因为他原本将挂水视为盟友,但挂水却选择与敌方站在同一阵线,而觉得没意思吧。 「我觉得他是为非常热心的大使。」 接受大使委任不到一个小时之内,就这么热心提供大使制度运用方法的人,目前就只有吉门而已——虽然光听吉门那种慵懒随便的语调,实在想不到他会这么积极。 挂水负责征询吉门十分愿意接受大使委任,只不过是个偶然。 然而,现在的挂水还不知道,这个偶然日后将改变他自己和整个县的命运。 * 「免费让观光客参观吗……?」 「是的!」 挂水大力点头,对方是市内乡土资料馆的馆长。挂水与近森这天来到了这里。 拥有与地方伟人相关的丰富展示资料的资料馆,当然也被选为大使名片的免费优惠券合作单位。他们已经实现邀请对方协助,今天是来说明详细条件。 近森从公事包中取出隐忧名片设计的纸张。 「我们会请高知县任命的观光大使,帮忙发送这样的名片。背面大致就像这样,是免费的优惠券……」 近森所指的背面,有个区分成约十格的表格,每一格都计划印上能够免费入场的设施外观照片。款待课目前正分工合作,分别与候选设施交涉。 「我们希望贵馆能够让出示名片的观光客免费入场。」 挂水他们原本期待馆长会大方地回答「小事一桩」,结果馆长的回答却出乎意料地夹杂困扰之感。 「这种情况……县厅会补贴那些免费入场的金额吗?」 「啊?」近森发出诧异的声音。 「你这是在说什么啊?所有大使都是义务接下委任工作的耶。设施这边要求县厅提供补偿未免也太斤斤计较……」 馆长脸上的困扰越发强烈。挂水虽然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却直觉情势不妙,于是插了嘴。近森个性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之就是好胜强势,如果遇到不吃这一套的人,就会陷入僵局。相对而言,挂水虽然懦弱谨慎,却能敏锐嗅出对象的态度或感觉变化,特别是针对朝向负面发展的反应。 「是这样的,我想你可能把这个计划看得过于庞大了一点。目前接受大使委任的人数还不到一百位,我们希望在持续号召之下,人数也会持续增加……总之,目前这个时间点的人数还只有七十名左右。」 掠过脑海中的是吉门的论证方式——也就是,这计划「没效率」。 「这些名片式请大使在碰到县外人士时,帮忙介绍高知并顺便发送。使用对象也仅限定于县外旅客,真说起来,算是高知提供的小小优惠。」 面对仍维持其一贯消极态度的馆长,挂水耐心地持续说服着。 「大使之中有不少人都在县内,本来就鲜少有机会与县外人士碰面。虽然有点没效率,不过我们请托的初衷也是希望大家把这计划视为基础宣传活动……这计划仅止于这样的规模而已,所以招待持有大使名片的游客,应该不至于对设施经营造成立即压力才是。」 要是所有大使都像吉门一样,使出「以盒为单位拜托熟悉媒体」的壮士断腕手段,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尽管如此,拿到名片的人之中,有多少人会因此兴起到高知一游的念头,也让人存疑就是了。 「只是,我从其他设施负责人那里听到的消息是,你们计划在机场或jr不分对象地发送……那么一来,就没办法预测规模会有多大了。」 「既然是公营设施,自己先热烈参与应该是先决条件吧。」 近森焦躁地再次发言。 「一张名片顶多就五位,不过就是一个家庭的额度而已啊。这么一点点优惠应该做得到吧,更何况游客也可能会用省下来的入场费,买些纪念品什么的,看到馆内人来人往的盛况,或许也能吸引更多游客入馆不是吗?」 「可是,光看这个设计的话……」 馆长露出为难的神情,一边拿起设计图。 「这不但没有使用期限,也没有使用次数限制。只要拿到名片,就能毫无限制睇免费入馆,这东西从设施经营的角度看来,还是会有抗拒感的。这些条件比想象中的要来的严苛。」 「都已经来过一次了,应该也不会再来第二、第三次吧。」 听到近森抛出这么一句话,馆长的表情转为固执。不妙,挂水心中的警铃大响。 「如果我们修改名片的使用条件之类的,可以请你再重新考虑看看吗?」 他像是要阻止近森般地这么问。馆长似乎因为挂水扮演着平衡近森强势态度的角色,而对他怀有好感。 「是呀,至少可以帮我们设下有效期限之类的……不过,要是县厅能提供补偿,多少游客使用我们都没意见。」 「关于这一点,大使方面也都是请他们义务服务,我们的立场也很为难……要是传出什么『大使得义务服务,设施就有钱拿』的话来,就麻烦了。」 课内认为这样的做法不仅公平而且也很恰当。 「我们会再针对名片条件进行检讨,可以请你再考虑看看吗?」 「我明白了,那就看结果如何,我再考虑看看吧。」 在挂水开车回去的途中,坐在副驾驶座的近森立刻大吐苦水。 「真是的,这个也是、那个也是,每个都这么小家子气!『要是收入减少的话』,除了这句没别的好说了吗!大使明明都是义务接受委任的……」 对于接受持有大使名片的游客一事,面露难色的设施不止于资料馆。和多数设施的交涉都陷入泥沼,让近森和款待课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大家的感想都是:明明是为了促进观光发展的企划,为观光所建的设施为什么不肯帮忙? 「但是,和别人吵起来也不行喔,近森先生。」 挂水主张稍加容忍。 「要是他们被惹毛,要撤销合作,麻烦的可是我们呢。」 「你就不急吗?县厅这边都已经低下头来拜托了,那是什么态度呀!」 「我了解,所以在我面前这样倒是没关系啦。」 一回到县厅,就会召开关于大使名片的会议。挂水边安抚着近森,一边开车疾驶。 「观光设施方面似乎不太配合呀。」 下元顶着阴郁的神情叨念着,会议也随着这发言揭开序幕。 如何才能让不知为何不远配合的设施园艺鼎力相助?会议讨论的焦点集中于此。 「这个也是、那个也是,每个地方都只会说一些斤斤计较的话。什么要设下限制啦、县厅要提供补偿啦。」 近森迫不及待地抢着发言,其他职员也表示同意。 其中或许也隐含着压根儿没料到会卡在这种问题上的压力。 「所以要补贴凭名片入场游客的入场费用吗?」 一名女性职员提出建议,不过数名男性职员立刻反对道:「那可不行。」明明要求大使义务帮忙,哪有只补偿设施这种「厚此薄彼」的道理?这样的意见占了压倒性多数。 「而且要动用到预算也很麻烦。现在完全无法预估大使名片的使用率,所以根本无法列预算。就算以补助设施的名目申请,预算做不出来,上头也很难核准。」 这样的意见理所当然地被提了出来。 「我是觉得这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效率的企划,也不用过于期待名片的使用率,那些设施帮个忙其实也没差呀。」 挂水对各设施不愿配合的态度也感到不满,回到自家人的会议上,自然而然便吐出苦水。 「但是呢,照这样下去的确没办法获得任何进展。若是考量入场费补偿的话,各个方面都很麻烦,所以只好针对使用期限、次数或人数中的任何一项来设限哩。」 大家开始讨论下元提出的三种选择。 「可能不适合再对人数设下更严格的限制了。考量到家庭游客的情况,最好是让所有家长成员一起入场。既然要做还是把五人视为每户上限比较好吧。」 「那就要对期限或次数下手罗。我是觉得好像都没差别啊!」 「拜托,免费接受游客入场又不会有多大影响,都不知道他们在龟毛什么东西。真是太不识趣了吧!」 「各设施的利益自然也得考虑进去,只是大使名片就等同于本县的照片,万一让民众觉得我们过于小气,形象反而会变差耶。」 为激发各个设施的合作意愿,就得设下使用条件限制。但是,又不想让县背负负面形象。讨论该如何两者兼顾,同时夹杂着抱怨的会议,就这么持续了约两小时。 结果,大家对名片设下有效期这点,取得大致共识。 如果要限制使用次数,就必须在名片上加注「限用○次」或「上限为○次」等具有强烈制约印象的文字,执行起来有困难,所以自然而然选择了较无争议的「有效期限」。 「优惠券之类的,设定有效期限可说是理所当然,大概也不会引发游客不满吧。」 「若以年度划分,不但一目了然,可能也必将容易管理吧!」 「找到一个绝佳的平衡点了!」——会议就在众人这样的满足感中结束。 接着,再和各个设施交涉,虽然不至于爽快答应,但是总算得到对方的允诺。 如此一来,总算能够印出名片了。身为观光大使企划提案人的挂水,至此总算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 就在款待课忙着处理预定要发送给观光大使的大使名片时—— 一同电话打进来要找挂水。对方是位作家,正式在点出计划缺失之余,仍接受大使委任的吉门乔介。 「我说你啊……」 挂水一接过电话,吉门随即转为不耐烦的粗鲁语调。 「自从我接下观光大使以后,到今天几天啦?」 「啊……?」 被这么劈头一问,挂水也紧张了起来。 「不……不好意思,请你稍等一下。我现在马上确认。」 那是在他收到吉门寄来要求说明观光大使制度的点子邮件的同一天。在一阵刺耳的指摘轰炸后,吉门答应接受大使委任。 大概是为了确认吧,吉门时候还传来一封「本人接受大使任命」的简短电邮。 就在挂水手忙脚乱睇用电脑开启邮件时,吉门叹了一声说出答案。 「三十四天,大概一个月了。你听到这数字,有没有什么感想啊?」 「唔……我……」 老实说,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吉门很明显地想要抱怨些什么,但是挂水对此却毫无头绪。 他戒慎恐惧地试着开口询问。 「那个……我觉得自己没有特别做出什么事情导致吉门先生你不愉快……」 「我说你啊……」吉门的声音毫不掩饰他头疼的感觉。 「你怎么会搞不懂『那个』才是个大问题呢?」 「啊……?」 「喂,你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还是在推卸责任啊?」 越来越混乱的挂水陷入沉默。大概是感受到挂水的反应吧,吉门喃喃地说:「真的搞不清楚状况呀。」 「那……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说你啊……」 「我说你啊」这句话似乎是吉门的口头禅。 「普通来说呢,要是从最初接洽后的一整个月完全不联络,会被认为协议作废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对于这方面,又是怎么想的呢?」 「咦、咦、咦,那个……」 被认为协议「作废」也是理所当然的。挂水打从一开始就被吉门压着打,他已经完全陷入恐慌,舌头也跟着打结。 「没……没作废!整个计划还在动,还活着呀!」 「所以啦……」吉门又是一声叹息。 「这跟你们那边的状况没有关系。我要说的是,你们商量的对象会觉得『作废了』。这样懂不懂?」 「那个……这段时间,我们款待课在制作要发给各位大使的名片……」 「咦?给我等一下,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吉门哑然失笑。 「现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就算想印个几千张名片,用网路就找得到满坑满谷三、四天以内就能交件的业者了,而你们光印刷就要一个月?所以里面是预定委托好几百个大使,然后每个都发好几百张名片吗?」 「对……到目前为止,吉门先生是最后一位,也是第七十二位接受委托的大使。我们打算每个人发两百张,吉门先生是六百张……」 「单纯计算下来就是一万五千张,即使个人订制也花不到一个礼拜呀。话说回来了,这样的张数如果要花到一个月,我看业者也不用活了啦。」 「关于这方面,那个……我们还有跑公文等各种程序……」 「那是你们的事吧。」 「但是……那个,其实另外还要和观光设施交涉,请他们接受持有名片的游客入场。」 「那也是你们的事吧?正常情况本来就是要等这些阶段性问题都解决了,再来拜托我们帮忙啊。征询意见后过了那么一大段空档,我当然会觉得协议意见作废啦,我这边对于时间的感受就是这样。这也是个人订制数千张名片,几天能就能收得到现货的『一般大众的时间感』。这样懂不懂?」 懂不懂?这个关键词第二次出现。挂水虽然觉得非常屈辱,却毫无反驳的余地。 「本来呢,这种事情理应经过缜密讨论、谨慎安排,确保大使一答应委任就能立刻送出必要物质后,再去征询意愿。这才是一般做法吧。就算再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硬是要事先征询意见的话,也不至于会在没有任何说明的情况下,就把已经答应帮忙的人晾在一边,一整个月都不管的道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以普通常识来说真的是天方夜谭。」 面对呆愣着听训的挂水,吉门的口吻渐渐转为无所谓。 「… …你听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想法或者着急的感觉吗?」 挂水这才猛然回神。 「我……马、马上致电其他大使说明同时道歉……」 听到挂水焦急地想要结束对话,吉门极度厌烦地打断他。 「事到如今,不差那十、二十分钟啦。我好歹也算是个大使,你们那边为了图方便,就想挂我电话,不觉得很失礼吗?要挂也要由我来挂吧。」 「是……是的,真的很抱歉!」 「你们这些人啊,觉得时间是不用钱的吧?」 「不是的……那个,不注意时间这一点的确是我们根本性的问题,我也觉得这样很糟糕。所以得尽早向其他大使……」 让我联络其他大使吧!拜托!焦虑的漩涡在内心直打转,但是吉门还是无意就此放过挂水。 「你这样就像是把水龙头大开,浪费地让谁白白流了几个小时后,才慌慌张张想去省那一两滴水,有用吗?我可是点出『你们水龙头大开』的人耶,所以好好把我的话给听完,如何?」 「是……是的。」 「我说你啊,我是不知道你待的那栋建筑物立面怎样啦,不过到了外面来,时间可是最贵的商品。」 「是,是的,这一点我很……」 话还没说完,吉门立即提醒:「你根本就不了解嘛!」 「你啊,根本就是完全不了解,不是吗?不要随随便便就给我装出一副了解的样子啦。」 吉门仿佛察觉了挂水心生不服的那一瞬间,持续地往下说。 「我现在就是把时间花在你——还是说款待课上面,这你了解吗?这种事情我原本不想说出口的,但是不说你们又不明白,所以我就自己说罗,这可是免费服务耶。」 这话仿佛当头棒喝。 「那就让我来具体告诉你,你们这一个月来损失了什么吧。我在接受大使委任时刚出新书,你知道吗?」 「不……是我不够用心。」 「嗯,这也无所谓啦。也就是说,你们没调查过对象的工作状况或个人资料,就跑来征询意见罗。」 吉门的语气听来真的是很无所谓,但是越是如此,字字句句就越刺进挂水的心里。当时完全没有调查对象的状况,只要是高知出身的名人,就进行地毯式的询问,事到如今才深深领悟到这么做有多失礼。 「无论如何,反正我现在很幸运地好像勉强称得上是个当红作家,那时候因为正值刚出新书的时间点,所以常接受采访。这次在报纸方面,全国性和地方性报纸总共四面,杂志可能有个五、六本吧……」 唔……正确数字就算了,吉门干脆睇中断回想的思绪。 「我这一个月就是这样的受访量。所以啦,如果我在接受大使委任后一周,或至少十天时拿到大使名片,你觉得会怎样?」 挂水不禁缩起脖子——那种「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的情绪逼得他缩起脖子。 「除了跟我合作的出版社之外,另外也有不少媒体可以让款待课露露脸吧。我是不知道能发挥多少实际效果啦,至少在那一段时间,我几乎等于是你们的临时公关。毕竟受访时,在进行访谈前后也常会闲聊一下。」 「真是抱歉……」 「没必要道歉啦。反正我又没损失,可能会有损失的反倒是你们呀。」 可能会有损失。这句话…… 也未免太含蓄了。损失可大了! 「你知道名片日文为什么叫『名刺』吗?」 吉门突然转变话题。 「意思正如其名。」 「正如其名……」 「日文汉字是写成『名』和『刺』吧。意思就是在发现目标是,将自己的名字确实刺进目标对象,刺进对象的意识之中。这道具的用途就在这儿。」 「开始,连道具都没送来的话,就真的没辙了。」吉门再次以无所谓的语调呢喃。 交换名片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但是,在县厅中有多少人是怀抱如此自觉交换名片的呢?至少,挂水就完全没做到。 请大使帮忙发名片也是这么一回事。就是先搞仰仗大使本人的知名度,讲「高知县」的名称刺进对象心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款待课单单只是没掌握好吉门一个人,就浪费了多少机会?另外,包括其他大使在内,这一个月内又错失了多少唾手可得的机会? 「像报纸之类的呢,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都算是『前阵子』。所以,下次出书的时候,这次采访过我的媒体是不会再来的。因为,我『前阵子』才刚被报导过,就算会介绍书籍,也不会再进行个人专访。」 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听说。 「像报社几乎都是自己筛选访谈对象。由我这边主动跟他们争取是很难的。再说,我现在这种受欢迎的情况也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在我还受欢迎的时候,能帮的忙我也想帮,不过你们弄成这样我也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像这样的机会就是了。」 「出下一本书时,搞不好就过气了呢。」吉门自嘲地笑了。 「所以,我才会希望你们善加运用这次机会。」 挂水原本想说「真的很抱歉」,又觉得这对以不稳定职业谋生的吉门很失礼,就在他慌忙寻找适当词句的同时—— 「我要说的就这些了,再见。」 吉门干脆地挂上电话。还是老样子,似乎完全不在乎款待课如何看待他的意见,只顾自己说完就结束电话。 挂水向下元课长报告和吉门的通话内容,同时请他找开临时会议。 议题是「重新审视对于时间的感受性」。 课员的反应冷淡,几乎让挂水耐不住性子。 「那只是因为吉门先生是个急性子吧。」 「其他大使又没说什么。」 「可是!」 挂水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就在我们悠悠哉哉慢慢准备的同时,事实上已经错失那么多机会了耶。」 四家报纸外加五、六本杂志。而且,全国性报刊的比例还很高。 那些即便是主动拜托他们听听款待课的事情,也可能毫无回应的媒体,如果换成吉门,就能在闲聊时顺便「把名字给刺进去」耶。 不,事实上吉门如今已是高知县的观光大使。说不定,高知县的相关讯息甚至还可能夹杂在主要报导中。 「总而言之呢,我们的确让一名大使觉得计划已经作废哩。」 下元课长如此总结。 「为求慎重起见,还是向其他大使说明道歉比较好。」 光是得出这样的结果,就花了一个小时。水正哗啦哗啦地从水龙头流出。 同事个个像按照标准生产流程似地展开工作,挂水则斗志高昂地打电话、传电游。联络主旨是为延迟回应致歉,同时告知相关物品今日内将寄达。 结果,有些大使和吉门一样以为「协议作废」,甚至还有大使回应:「啊,那个呀。」完全忘记有这么一回事。其中有些对象,自从征询意见后已经过了两个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也毫不令人意外。 这就是在这栋建筑物之外的时间感受。 耳边似乎又响起吉门的声音。 「挂水走,来去喝一杯罗。」 当天从县厅下班时,近森出声呼唤,一副挂水肯定会来的口吻。 「今天不去了。」 「什么嘛,真不合群耶。今天其他部门的女生也会来耶。」 「不好意思,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你这样可交不到女朋友喔,外表明明就没差到哪里去的说。」 多管闲事。那像你常常去聚会喝酒,现在就有女朋友吗?他吞下这样的吐槽。 大概是素来便以出产酒国英豪著称,高知这里不知道为什么饮酒聚会特别多。由于周遭弥漫着「善饮能喝是理所当然」的气氛,对于不会喝酒的人来说非常吃力。挂水的酒量也不好,每次喝得比人家少,付账时却得平分,所以他对饮酒聚会其实也挺感冒。可是他很讨厌被别人认为「不识趣」,所以平常都会尽量参加。 婉拒邀约的挂水步出县厅大楼走向脚踏车停车场,准备拉出自己的脚踏车。 「啊!」 龙头卡住了,脑中才刚这么想,脚踏车便瞬间如同推骨牌般接连倒下。 「啊——」他低吟,垂头丧气地呆站在原地。但是就这么呆站着,脚踏车也不会自己站起来排好。挂水也只好架起自己的脚踏车,心不甘情不愿地展开扶起脚踏车的作业。 就在他扶起那倒下的十几台脚踏车中的最后一台时。 「唔,那是我的……」 他转向那诧异的声音来源,看见一名穿着牛仔裤的年轻女孩站在那里。扎成丸子头的发型,给人清爽的印象。 「是不是因为很像,认错了?」 在那一瞬间呆看着来人的挂水,这才猛然回神。 「抱歉,我刚把脚踏车整排弄倒了……现在正在扶车。」 「什么嘛。」她笑说。挂水正想把脚踏车还给她时,发现车篮全歪了。因为被压在最下面,损害似乎最为惨重。 「对、对不起!」 这次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车篮都歪掉了!修理……」 「啊,没关系啦。这本来就是一台老车了,小意思……」 她边说,伸手一扯把车篮调回原位。「看,修好啦。」即便事实和所谓「修好了」颇有出入,她还是毫不在乎插入钥匙。 「先走啦。」她踩着脚踏车说。挂水此时才回过神,出声道: 「不好意思啊~」 铃铃铃的铃声轻鸣,伴随着回眸颌首的致意。 等到稍微平静下来后,挂水这才拉出自己的脚踏车。 挂水住在位于距县厅脚踏车程约十分钟的公寓套房。若住老家会耗费漫长的通勤时间,所以从县外大学返乡进入县厅工作时,他就租了房子。 在回家途中经过超商时,他顺手买了杯面和饭团。平常都尽可能自己开伙的他,今天实在没有那种力气。 一步入房间,迎面而来的是杂乱的「单身男」氛围。悬挂在窗帘轨道上的晒衣夹挂架看来有够凄凉,令人不愿正视乱七八糟的室内。 要是有个女朋友,多少也会兴起认真打扫的念头吧。他没头没脑地想起下班时近森说的那些话。他点起火用茶壶烧开水,一边拆开杯面包装。 「话说回来,那些人真是……」 他吞下后半段咕哝——这种时候,怎么还有兴致去什么饮酒聚会啊。 数小时之前才刚被吉门指摘欠缺时间感受性,挂水实在没有那种兴致。而且饮酒聚会的目的,感受上也不像是借酒浇愁,反倒像是只想下班后转换一下心情罢了。 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意志消沉吗?有大使早已忘记为人,还错失吉门曾经拥有的那些「机会」,这些都让他心头沉重。 亏吉门先生当时还想给我们机会呢。 同事对此的毫无反应,更加深内心那股莫名的焦虑。就连课长下元,似乎也没把这样的问题当一回事。 他觉得,持续流水的水龙头还是没有关紧——就各种意义上而言皆是。 只是,尽管如此他也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够立即改变些什么。 挂水吸着泡了三分钟的杯面面条,颓丧地垂着双肩。 * 而后,就在他们寄送完所有大使名片的时候。 「挂水,吉门先生打来的电话~」 他接下从年长职员转来的电话。 心脏因听到吉门的名字而狂跳不已。他仅和吉门通过几次电话,但是每次都是毫无反驳余地的刺耳指摘,所以自然而然感到胆怯。 那和自己对吉门的创意以及难以理解的热情甘拜下风,完全是两码子事。 「电话转接过来了,我是挂水。」 「我说你啊……」 吉门一贯睡意浓厚的声音。 「我今天收到你们寄来的名片啦。」 「啊,是的。由于吉门先生希望有五、六盒,所以我们寄了六盒过去。另外,多亏吉门先生,请车站或机场让我们摆放大使名片的电子也得以实现。」 「不是啦,那些都还好。只是这些名片有点……」 感觉到对方似乎又要点出什么问题,挂水一阵惶恐。是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未臻完备呢? 「年底,绝对会有其他大使来抱怨的。」 意想不到的指摘从天而降,而且根本搞不清楚根据何在。 「那个……这是为什么……」 「自己想啊。要到人家抱怨才知道的话,你们果然就是『官僚』作风耶。拜托你们可别让借你们名字用的人,包括我在内失望啊。」 「真是抱歉,可以请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 太窝囊了,虽然这么觉得,他还是紧咬不放。吉门手中握有我们这边没有的牌,如果可以尽量拜托他让自己看看的话…… 「……我说你啊。」 我说你啊。他已经听惯了,紧紧数次电话便已听惯的口头禅。 「我好歹也有自己的本业,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我要是什么枝微末节都要一个一个教你们,根本就没完没了。所以,拜托你们也用用自己的脑子吧。这件事只是顺便帮忙的吧,我可是自己工作的自营业耶!还是你们要请我全职工作?那不然就根据我去年度的收入,先准备好一年份的薪水也行。」 伴随着这个荒唐的提案,吉门实质上等同是抛给挂水一个严峻的问题。 款待课不靠他人之力就办不了事吗?只会凭藉他人之力的款待课,还能以款待课自居吗? 款待课真有能力达成发展观光的任务吗? 「请你至少提供一点提示……」 吉门叹口气。那声叹息道尽了一切,也就是——无药可救了。 但是,吉门即便东拉西扯地批了老半天,也没有挂上电话。 挂水赌的就是吉门那份莫名的情感——恐怕是对于故乡的眷恋吧! 「拜托你了……请你务必帮忙。」 吉门又是一声无力的叹息,然后才开口。 「你们所欠缺的关键,正是争取顾客绝对必要的部分。」 「那是……」 「民间感受。你们这些人,都只是图自己的方便而已。」 吉门说完,便喀嚓一声挂上电话。 「什么民间感受,不用说我们也知道那是必要的呀!」 以近森为首,这群对吉门反感的年轻职员怒火高涨。 「吉门是把我们都当笨蛋啊!」 「可是……」 挂上极力反驳这股情势。 「我们真的可以说自己了解那是什么吗?被问到什么是民间感受,就能立刻回答出来吗?我就答不出来。我实在没办法具体说明民间感受是怎么一回事。我从学校毕业后,就直接进入县厅工作,一直以来只知道县厅内的常识而已。」 「搞什么啊,你也和那个把我们款待课当笨蛋的吉门,站在同一阵线吗?」 「根本就没什么同不同一阵线的问题吧。吉门先生可是我们的大使耶!」 「早知道就不要拜托他了, 那种人!」 要是平常,挂水应该会选择适时让步,让讲句平和收场。与人争论,完全就不是他的个性。但是…… 他这次就是不想让步。这或许是他首度在职场上坚持己见,连自己也感到意外。 他对自己这么想要维护吉门也感到意外。 「冷静一点,你们。」 踩刹车的是下元课长。 「毕竟对方愿意接下大使委任,也是提供意见最踊跃的人。拜托人家帮忙又在背地里抱怨东、抱怨西的,未免也太不男子汉了吧。」 高知的男人对于「不男子汉」这个关键句特别没辙。听见这句话,大家即便仍有不满,总算愿意就此打住。 「事到如今才点出这个问题,可能也太晚哩。但是,公家机关与民间感受脱节也是事实,我们对这一点,可能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像是在车站或机场摆放名片也是吉门先生的点子,不是款待课想出来的咧。」 他们将大使名片寄发给大使前,抢先实施该服务,据说大使名片——也就是观光名胜的免费优惠券的索取颇为踊跃。而在可以免费使用的十处观光设施中,名片的使用率也不错。 「所谓的民间感受,简单来说就是……」 近森似乎很不满地嘟着嘴巴,再次开口。 「成本问题吧。他想说的不就是『别乱花钱』吗?」 会议场内弥漫一股认同的气氛,挂水却心存疑虑。 吉门所谓的「民间感受」,仅止于此吗? 「那个……」 他毅然决然尝试发言。 「所谓的『民间感受』,只有成本问题而已吗?」 「其他还会有什么?」 被这么反问之下,挂水为之语塞。 「不是啦,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民间感受』等同于『删减经费』,这样的连结似乎过于草率……」 他低喃至此,察觉到同事流露出不高兴的神情,连忙跑出藉口。 「不是啦!我是说,成本问题是我从进公家单位时,就被批评得很惨的问题!对公家单位来说,好像也成为了一种常识!所以,我才觉得应该还有其他问题才对……」 「所以他是在指摘我们明明被批得很惨,可是却还是没什么改进罗?」 年长职员或许是考量到挂水的发言吧,顺水推舟地以悠哉的语调说着。 「是……这样的吗?」 挂水还是无法释怀。吉门特地说出的那句「民间感受」。 那已经是在倡导行政改革时的陈腔滥调。几门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语句,意义何在?和吉门直接对话的只有挂水一人。吉门——或许不仅止于吉门,只要是「民间」人士都一样,总之那样的指摘没有任何可以放水的空间。 他所谓的「民间感受」,真的就如同我们这群一路走来始终浸淫于官僚酱缸文化中的人们,这么干脆就做出的结论一般肤浅吗? 但是,已被人家顺水推舟进而做出总结的话题,也不能再重新提起。这么一来,不但自己难做人,也会让顺水推舟的职员颜面扫地。 结果,挂水逃避了这个问题,转而提起吉门留下的另一个谜。 「到了年底,大使一定会来抱怨关于名片的事,吉门先生是这么说的……大家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拿出名片样本,职员们总动员从正面到背面巨细靡遗地检查。 正面是以全彩印刷「高知县 观光大使」的头衔以及大使姓名。空白处印有本县特产或观光名胜的照片,而且还细心补上「欢迎到高知一游」的贴心问候。 背面是黑白印刷的免费优惠券。十个空格中,印有合作的观光设施照片做为介绍,另外也写上使用说明和使用期限。 「没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啊。」 他们也数度推敲说明文字。毕竟是请大使发送,要是说明不充分,或出现对收取对象不敬的文句,问题就严重了。 「会不会是指我们对游客不够亲切啊?」 某个人这么说道。 「这里虽然写了设施名称,却没有标示地点或联络方式……」 「可是要在这么一张小小的名片上,挤进这么多资讯,字体也必须缩小,看起来反而吃力吧。这些全是随便查查就知道地点的地方啊。」 「不,就是那种觉得让民众随便查查就知道的态度不太好吧。」 「还是要做一本合作单位的介绍手册呢……」 「怎么可能让大使带着那种东西到处跑呀!正因为是名片,才能拜托人家记得的时候可以轻便携带,现在怎么好意思拜托人家帮忙发什么手册啊!」 就在难以得到决定性答案的情况下,会议最后决定微幅变更大使名片。 那就是将正面的全彩印刷变更为多彩印刷,降低成本。 另外,还决定补上观光设施的电话号码。这是考量到如果游客不认识路时,可以直接打电话询问。 但是,感觉上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什么地方搞砸了……挂水内心骚乱不已,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所以也不能光凭那股不安就贸然发言。 * 终于,到了年底——吉门所预言的年底迫在眉睫。 「又有大使来抱怨了!」 「电邮这边也有!」 一年内增加至百人以上的观光大使,对大使名片的抱怨陆续涌入款待课。 抱怨都集中于同一问题。 「为什么设下有效期限呢?」 虽然事先订下「期限到发行年的年底为止」的规则,但是这有效期限似乎惹恼了大使。 ·还剩下很多名片,但是碍于期限逼近,想发也不敢发。 ·明明是很气派的名片,到头来却全都变成垃圾,真是太可惜了。 ·说到底,为什么要设定有效期限呢? ·都因为这个有效期限,到了年底这段时间名片变得非常难发。 ·你们考虑过那些计划在跨年期间造访告知的观光客吗? ·剩下的名片可以直接处理掉吗?还是要送还给款待课呢? ·真没想到会有什么有效期限,被人指出这一点时真是没面子。 几乎所有大使都没注意到有效期限的存在,即使注意到了,据说也没料想到期限实际逼近时,名片会这么难发的事实。 而且,正中款待课痛楚的莫过于—— 「既然设下有效期限,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呢?」这样的意见。 「都印在名片上头了,看了就知道了吧」、「大使自己也会比照办理吧」等等,这种典型官僚式的不亲切做法引发了反弹。 这名片的前提是「自己不用,请受赠对象利用」。于是大使们深信着名片理所当然会拥有让游客得以随心所欲运用的完备条件,因而也没想到要确认细节。大使诉求的不满,都是针对为什么没事先告知存在着这么大的一个陷阱。 「这部分,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还有职员不自觉地如此脱口而出,导致大使勃然大怒。虽然课长急忙介入道歉,但是为时已晚,那位大使在盛怒之下,就这么辞去大使身份。 也有人要求,如果大使这边可以自行涂改名片的有效期限,将其视为无限期的名片使用,那么持续发送也无妨。这可说是相当贴心的提案。 但是,款待课对此却无法立即有所回应。因为他们做不出废除有效期限的决定。 有效期限是早已拍板定案的大使制度规则之一,基于课的立场而言,实在无法当机立断地说废就废。 款待课可说是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然后——挂水头一次,自发性地致电吉门。 「你好,我是吉门。」 暌违数月没听到的吉门的声音,仍旧懒懒散散、夹带浓厚睡衣。 「……你好,我是高知县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 「啊,是。」 他似乎还记得挂水。 「什么事?」 至今都不知道被这极度慵懒的声音打击得多惨烈。依循先前的那段回忆,这次,这个报告等同于败战宣言。 「是关于吉门先生你之前……曾经指教的大使名片相关抱怨。」 吉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喔。」对他而言,那样的指摘在出言当下就已结案了吧。方才的时间似乎是段用来回忆的空挡。 「现在,大使的抱怨真的接踵而来。」 「哦,最后真的变成这样啦。」 既非揶揄也非讽刺,听来只是单纯陈述事实的平淡声音。这比「不是早跟你们说过吗」等洋洋自夸的语句,还要更让人难受。 「理由,知道了吗?」 「……知道了。」 直接了当地确认,这正是吉门想起那件事,同时开始有所反应的正面。 这次又要遭受猛烈指摘了。不过,挂水对此却不可思议地感到安心。 没有人会像吉门一样,对款待课提出如此直率、不留情面的指摘。吉门对待款待课的方式,以一般标准看来可说是介入太深,甚至是粗鲁无礼。 但是,这对款待课而言却是必要的。 「吉门先生那边,没有造成任何不便之处吗?」 「没啊?我收到后,就整盒整盒交给责任编辑,事先说明『这东西又期限限制,用起来可能很不方便,开始如果能用的话,就尽量拿去用吧』,然后就没再管了。我连那些名片后来怎么了都不清楚呢。」 为了顺便做宣传,要向媒体相关人士以地毯式轰炸的方式天女散花发名片。那是吉门最初的宣示,而他果真也依计行事。即便对于「没再管」一词感到介怀,但是挂水却没立场出言抱怨。 「所以呢,有什么感想?」 「……我们事先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设下有效期限,用起来会这么不方便。」 款待课当时考量到的仅止于观光设施的联络方式以及提案的说明手册,根本就丝毫没有顾及到当前问题。 「我们受到了许多大使的斥责。还有人问该拿过期名片怎么办,不知道到底该寄回还是直接扔掉。」 「啊,我可不会寄回去喔。发的时候就已经说过,要是过期就直接扔掉」 那种迅速判断,也是「县厅以外」的时间感受吗? 「是的,没有关系。」 「然后呢?」 被这么一问,挂水呆呆地张大嘴巴。然后呢?——然后,还有什么呢? 「对于引发这么多大使不满的有效期限,款待课做出了什么结论呀?」 他也想回答些什么,但是眼下既没有答得出来的个人意见,也没有经过协商的结果。挂水的舌头顿时打结。 「所以说,每年年底都要重复上演相同的戏码罗?明明搞不清楚每个大使有多少发送的机会,反正就是请人家发送胡乱预估数量的名片,每次过期后就要人家把名片寄回,然后再寄新名片?名片制作也需要费用,真的要这么做吗?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受不了,抱怨这一切实在太麻烦了呢?去年发过的人,今年碰面时还要再发一次。这种有使用期限的名片,或许会让人再也不想帮忙喔?」 事实上,已经有多位大使提出类似的意见。 好不容易寄发出去的名片却必须每年更新。具有期限的名片,还得判断在什么样的时间点必须停止发送。不论哪一点,都只是徒增义务协助的大使困扰而已。 「只要取消有效期限,这些烦人的事情就会全部消失就是了。虽然大使得负责一直保管名片,但是只需专心把名片发完就行。观光客也不会当突然想到要用名片时,却发现名片过期而扫兴。」 「要是款待课还没决定废除有效期限的话——」吉门把话说在前头。 「那么究竟为什么还没做出这么合理又简单的结论呢?我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你们款待课在想什么。」 挂水此时总算提出其中一位大使的意见。 「有位大使说,如果能自己涂改名片的有效期限,当成无使用期限的名片,那么持续保管名片帮忙发送也无妨。」 「这意见实在是太聪明了嘛。要是我的话,才不想费这种工夫呢。这人有够亲切的啦。」 「是……你说得没错,这做法很费工夫。因此,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占人家便宜,而且要废止有效期限还涉及各种问题。」 「什么问题?」 吉门立即发出质疑的声音。挂水内心冒着冷汗,一边回答: 「那个……还牵涉到各部门间复杂的相互关系……」 「什么啊,连行政垂直结构、管辖范围之类的乱七八糟东西都要扯进来呀?」 「也不是……」 不过要说是,也算是啦,他轻声补充。事实上在县厅里每当要实行些什么时,都必须经过好几个单位签核,要等到最后的批准确实旷日费时。 「和各观光设施的交涉也……」 「哈?那啥玩意儿啊?」 大概是因为太出乎意料了吧,吉门的语调中首度显露出土佐方言(注8:土佐方言为日本高知市与高知县东部、中部的区域方言。)腔调。 「你们现在已经和观光设施建立合作模式了吧?事到如今还要交涉什么东西啊?」 「不,那是因为……几乎所有设施都是在名片有有效期限的条件之下,才答应接受持大使名片入场的观光客……」 「……为什么?」 吉门发出打从心底感到诧异的语调。 「也没有有效期限,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个……设施方面好像是担心,没有有效期限的话收入会减少。」 吉门对于挂水的说明没有回应。挂水无法判断是因为说中他的盲点,还是吉门的想法又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他战战兢兢地继续说明: 「所以,我们才以暂时设下有效期限来做为怀柔政策……这种说法可能不太好,总之交涉时尽量消除设施方面的不安。实际上,大使名片所发挥的效果远大于我们的想象……也有设施抱怨去年度的收入因此而减少,可以想见非常有效期限可能会引发很大的反弹。」 「你们这群人是白痴啊?」 挂水吓得缩起脖子。吉门并未怒吼,声音也不粗野。但是,光是那句在电话在提高音量且毫无感情的话语,就比被高知粗犷男儿(注9:高知粗犷男儿(いっごそう)为土佐方言,意为高知当地好久、粗犷、顽固、有骨气的高知男人。)威吓还要恐怖。 「就算设下有效期限,反正到了隔年也会再发送定了新期限的名片吧。那么一来,不就和没有期限一样吗?这样只会害大使还有你们要忙着换名片什么的,毫无意义地浪费工夫,时间和成本而已。说到底,款待课对于所谓的『观光发展』到底有什么想法啊?」 面对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的挂水,吉门越说越激昂。 「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耶。就是要赚『外币』吧。」 「……外币是……?」 「就是从外市县进来的钱啦!不是在县内流通的钱,而是县外游客流进来的钱。靠观光赚『外币』,那应该才是观光发展的最终目的。不是吗?」 吉门这么做出总结后,款待课——不,整个县发展观光的最终目标瞬间豁然 开朗。 「那些拿大使名片就能免费的设施,几乎全都是公营设施吧。纯粹个人营运的设施应该不会列入合作名单内。所以,入场费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懂不懂啊你?靠观光赚进的外币,根本就不是像入场费那种寒酸的规模。」 什么观光设施都只是诱饵罢了,吉门明快断言。 「食宿、特产,还有包括高速公路过路费和油钱在内的交通费等,那方面的收入才可观。特别是让钱流进民间才重要吧。比起硬是要收观光设施的入场费,周边收入重要多了。观光设施那些东西,就应该当成吸引县外游客掏出『外币』的吸睛焦点,必须尽量豪气地招待游客才行。要是观光设施死要钱,游客的钱包反而会守得更近。他们会调整花费的金额,在设施这边花钱的话,就会转而节省在民间花的钱。这种事随便想想也知道吧。」 吉门这番一针见血的指摘,正可明显区分出县政与民间,县只会考虑县的收支。 「所以行政单位能靠这种小家子气的赚钱方式,促进高知经纪繁荣吗?没办法吧?经济的繁荣要从民间展开吧,而县厅理所当然要扮演支援的角色。如果款待课的使命是具备『绕到民间背后去』的意识就好。只要让民间接收外币,而你们则是透过税收从民间回收投资成本就行了。」 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耶——事实上吉门却是是个局外人,他不可能每天参与款待课业务,也不是观光专家。尽管如此,面对单凭挂水的资讯,就即兴展开甚立论至此的吉门,挂水却毫无反驳余地。 「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搞错方向了嘛。既然是形状垂直结构,观光设施名义上应该也是采独立核算制营运吧。不过说到底,营运的根本在于整个县这一点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事先规划出完善体制,由县补贴名片入场游客的入场费用,然后再展开大使制度和大使名片制作呀。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些琐碎的麻烦了。」 「可是,那个……我们是考虑到拜托大使义务服务,另一方面却补偿设施那边,会不会对大使有欠公平。」 「问题本质根本就不同吧。大使是以『当义工』的大前提是接受委任的,设施就不一样了。而且,大使又不会因此断了本身财源。必要经费就掌握在县手上,而入场费用也会回归到必要经费中啊。」 这垂死的挣扎被瞬间摆平。 为补偿入场费而牵动预算体制非常麻烦。款待课之前只是因此而便宜行事罢了。 因大使名片而损失的入场费金额由县厅来补偿。所以,请毫无顾虑地接待游客,请努力帮忙吸引游客。 要是在展开计划时,就能开宗明义如此宣示,观光设施的动力肯定截然不同吧。 而且那样的成果,应该也会回流到观光设施周边的民间观光产业。 款待课内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一点。但吉门应该也不可能在平日就反复推敲刚刚那番滔滔不绝的论述吧。 「有一点想要请教你。」 挂水鼓起十足的勇气自己先问出口。他本来就是为借助吉门的智慧,才会打这通电话的。 「你的指摘正中要害,让人听了相当惭愧。请问这些意见,都是吉门先生你本身的意见吗?又或是……」 挂水开始语带含糊,吉门似乎也听出这问题的目的。他并未直接回答。 「我说你啊……」吉门的口头禅在这通电话里第一次出现。 「我呢,其实还满常回高知的。那边毕竟还有朋友嘛。而且我这种职业,只要有一台笔电和手机,到哪里都能工作。」 「所以呢。」吉门继续说下去。 「我接受大使委任那时候也回去过一趟。当时报告近况时,也提过这件事。」 挂水的心脏开始骚乱难安。 「各位县民直率的意见,想听吗?」 这句前言道尽了一切,大概有不少抱怨吧。 只是——不,怎么能在这个关头临阵脱逃呢。 「请你告诉我。」 或许是顾虑到要让挂水有心理准备吧,吉门隔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根本搞不懂你们的目标是什么。想吸引观光客的话,效率未免也太差劲了吧。县厅根本只会搞闭门会议,然后自我陶醉。」 这已经是精简到不能再精简的词句了吧。然而,这就一句足够了。 已经足以将人彻底击垮。 他完全能够想象,众人当场大概就是以「真是官僚呀」这句话来臭骂他们。 至于他们是否像吉门一样拥有即兴展开滔滔雄辩的技术,挂水没办法知道那么多。但是,并非吉门特别出类拔萃,只是「民间」认识拥有着光听到大使制度,就能立即判定「效率很差」、「县厅的自我陶醉」的感受力。 那就是「民间感受」——根本就不是「简单来说,就是成本问题」那么单纯。「民间」意识是以更为综合复杂的形式,远远领先县厅的思考。 也因此,吉门没没无闻的普通市民朋友,也能立即点出大使制度的重大缺失。 「……拜托你,可否请你提供一些意见呢?」 「所以你们是筹好钱,准备雇佣我罗?」 对于吉门嘲弄的声音,挂水认真答道:「不是的。」 吉门一直以来都是对款待课最为严苛的大使,那正是由于他对乡里的眷恋所致。那些惹恼同事的话语,同时也是针对管理自己深爱故乡的行政单位如此腐败窝囊所发出的声讨。 挂水只能将希望寄于吉门的这份眷恋——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我也非常明白这样是在以来你的一片好意。但是,请你免费协助我们吧。」 「哦~」吉门似乎颇为感动地低喃。 「我在这一年来已经深刻领悟到,我们都是县厅里的人。我们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拥有吉门先生所指摘的『民间感受』。在这段期间里,我们也没有将吉门先生至今所提出的忠言加以实践运用——但无论如何,可否请吉门先生务必提供意见,让款待课免于沦为『有名无实』的下场呢?」 「你们课就先雇用一名外部人士吧。」 吉门立即回答。 「首先,非公务员是绝对条件。然后呢,要有敏捷的机动性,没学历也行,要机灵的家伙,而且不要对自己的学历抱有骄傲心态的那种人比较好。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尽量采用女性。」 「咦,最后一项条件是为什么……」 「女性基本上都喜欢旅行,而且对场所比较讲究,对于金钱花费也精打细算。所以,如果经过女性使用者点头赞成,那项企划基本上就等于是成功了。」 吉门接着表示,特别是年轻女性,对各项条件的审核最为严格,所以很适合担任顾问。 「然后就是要注意,不论那位职员的意见有多细琐,都不能够轻忽。」 「唔,在那情况下,要怎么争取男性游客呢……」 「只要争取到女性,男性就会乖乖跟来了啦,像男朋友或老公之类的。若是家庭游客的话,甚至还会带小孩子呢。」 在家庭中,主管财政大权的也以妻子居多吧。听他说到这里,挂水终于认同。 「然后呢,只要舒适度和便利性通过最严格的审核,应该就没有游客会说不好了,所以,年轻女性是不可或缺的。」 「款待课中也有女性职员……」 「我不是说过,非公务员是绝对条件吗?县厅里的人就只会根据县厅规则照章行事而已。」 所以才需要从民间任用女性职员——是这样吗?上头会批准吗?挂水暗自数算有多少道必须通过的程序,流露出沉重神情 2.「熊猫争取论者」,招聘。……未定之天? * 「就是这里呀……」 清远民宿。 二十年前,在动物园计划时提出「熊猫争取论」的清远和政,这里便是他从先听挂冠求去后经营的民宿。这间命名简单明了的民宿,位于高知市以西约二十公里的土佐市宇佐渔港附近。 那里最近也成为赏鲸活动兴盛的地区之一。 这间整洁的民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拥有留个客用停车位。挂水将县厅的厢行车停进可能因为是平日而显得空荡的停车场内。把车停妥后,他朝着副驾驶座出声道: 「可以下车了,明神小姐。」 「好。」 明神以一贯的清晰口吻回答——以新员工身份进入款待课,如今已被其他员工亲昵地直接以名字「多纪」称呼的明神多纪,以轻快的动作下了车。她身上的奶油色裤装散发爽朗气息,与初夏的季节相映成辉。 她不论化妆或服装都与同龄女性一样毫不马虎,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在她身上就是感受不到女人味。这大概就是她能迅速融入款待课的原因,同时也是让挂水对担任助手的多纪,不会莫名怀有过度意识的理由。 挂水也卸下安全带下车。 玄关拉门此时「喀啦喀啦」地被打开。光从那样的声响,就能得知屋主平日应该相当细心地维护着建筑物。 鲜艳的蓝色突然映入眼帘。那是正走出门外的短发女子身上所穿的衬衫颜色。 多纪外表看来比挂水年轻,实际上也比他小三岁,而步出门外的那名女子看来则是和挂水年纪相仿。而且,明明看来没怎么化妆,服装也很男孩子气,却很不可思议地浑身散发女人味,这一点和多纪形成强烈对比。 她朝这边嫣然一笑。 「如果是想住宿,今天还有空房喔。」 「啊,不是的……」 多纪在挂水身旁内敛地保持沉默。多纪是个能判别出这种情况不宜出面的机灵女孩。 「如果是观光,暂停在这里也无妨;如果是迷路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说明喔。」 她非常亲切地主动开口询问,或许是受平日经营民宿的习惯使然吧。 「不,不是这样的。」 挂水说道,并摸索着胸口的名片夹。 「请问,清远和政先生在吗?我是高知县厅的挂水……」 他没能把名字说完。 因为他话才说到一半,那名女子讨人喜欢的笑容随即消失,转变为怒目而视。 然后,她迅速转身背对挂水和多纪,伸手拿起放在玄关旁水龙头下方的水桶。看她双手施力的样子,就值得水桶是满的。可能是要为庭院泼水,或是为停车场地面洒水吧? 该不会是……这个念头刚浮现脑海,结果正如所料。 挂水随即一个箭步挡在多纪前几,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对方一转身就把水朝着挂水泼过来。 「挂水先生!」 被保护的多纪发出惊叫。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没头没脑地泼什么水啊……!」 被淋成落汤鸡的挂水根本无暇说话,多纪立刻出言斥责。平常总是笑嘻嘻的,原来还是有生气的时候啊,他在心中漫不经心地这么想。 但是,民宿女子却以咬牙切齿般的态度反驳多纪的抗议,大叫道: 「事到如今,你们县厅的人,找我父亲还有何贵干?」 多纪立即屈服于这句话之下。多纪真是调查「熊猫争取论」并找到清远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对方这项质问的意思。 在这种时候,把多纪推到火线上还算是个男人吗?挂水尽量把湿答答的头发往上拨,然后抬起头说道: 「对不起,由于之前在电话中都无法联络到本人……我们也明白此举可能会造成困扰,不过还是决定冒昧来访。」 他弯下腰深深鞠躬。 「拜托,请帮忙代为转告令尊。」 「你们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啊,回去啦!」 她激昂的怒火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挂水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帕——但手帕也全都湿透了。 一条毛巾布手帕从后方静静地递了过来。「谢谢。」他低声喃喃自语后,擦拭双手,再从胸口掏出名片夹,将其同样用毛巾布手帕擦拭过后才打开。幸好金属名片夹可以完全密封好,当中的名片平安无事。 他抽出一张,双手捧着伸向她。 「拜托,只是想请你将名片转交给令尊,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访就好。」 「拿回去!不需要!」 面对态度强硬的她,挂水捧着名片的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脑海中突然掠过一番说词——他虽然也很犹豫自作主张说出来是否恰当,但是一想到当初也并未要求守口如瓶,便下定决心。 「我们是透过一位观光大使,也就是作家吉门乔介先生的介绍,才会冒昧来访。」 至今始终坚持不让步的她,顿时显得有些迟疑——至少看来是这样。 行得通吗? 「请你务必收下名片就好,可以吗?」 她仍然满面怒容,不过却单手抽走挂水的名片。紧接着一转身就跑进玄关。 「啪!」的一声关上的拉门,道尽了对方的敌意。 「明神小姐,你不要紧吧?」 他一回头,看到多纪泫然欲泣地望着自己。 「挂水先生你才要不要紧呢……对不起,都是因为要保护我。」 「别放在心上,既然无法避免,一个人牺牲就够了。如果让女孩子被水泼到,我这个当男人的可就没面子啦。」 多纪用挂水还她的毛巾布手帕,开始帮他擦拭胸前水渍。 「没关系啦,这样也只是『杯水车薪』。倒是回程能帮我开车吗?还有,车里不知道有没有报纸什么的呀?」 背部虽然不会太湿,不过一坐进车里,座椅应该还是会湿掉吧。 多纪帮忙从后车厢找到了旧报纸。 「可是铺上这个的话,西装可能会脏掉耶……」 「反正都已经湿成这样,一定得送洗了。回程先在我家停一下,不然不换衣服的话可能会把大家吓到吧。」 「好,你再告诉我怎么走。」 多纪将车开出去后,挂水喃喃地说道: 「原来有个女儿呀。」 「好像叫做佐和。」 对于一边开车一边回答的多纪,挂水显得相当惊讶。 「你怎么知道?」 多纪所调查的资料中,并未包含清远的家族成员这种细节。 「信箱名牌。上面除了清远和政之外还写着佐和。详情我是不太清楚,只是从旅行社那边听说,他的太太不在,但有个女儿帮忙……」 所谓的「夫人不在」,是指死别还是离婚呢?若是死别,感觉是似乎太早了,但是不论是何种可能性,似乎都不足为奇。 至今为止接听电话的人都是女性,而她从未帮忙过转接电话。那位仅坚持清远和政「不在」,然后边「喀嚓」一声挂上电话的人,似乎就是刚刚的佐和。 「如果能够代转名片就好了……」 佐和小姐呀…… 最初那种讨人喜欢的印象早已从记忆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可以刺穿自己的眼里眼神,简直像是猫科的肉食性动物一般。 随着对方仿佛刺入心中的强烈敌意,佐和的印象同时也强烈地残留在挂水心底。 * 「刚刚在吵什么啊?」 回到起居室的清远佐和,听到躺在那里休息的父亲和政出声询问。 「没什么。」 她随即出言回答。而和政则不带说教意味地以慵懒语调说: 「怎么会没什么呢,感觉上很火爆耶。」 家里一定也都听得到刚刚的声音吧。 「你一直没向我转达的客户,就是刚刚那位吧。」 佐和的肩头不自觉瑟缩——父亲总能洞察全局。 他的皮肤就像渔夫般黝黑,不论五官或体型全都散发不怒而威的气势,同时给人豪爽的第一印象。而他本人平日的言行举止,也与那样的印象不谋而合。果然是高知的男人——正如当地方言所称的「高知粗犷男儿」。 然而,仿佛与此等印象背道而驰的缜密细腻,才是和政的本质。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以个人观光咨询顾问的角色,成功创出一片天。得以兼顾民宿经营也是相同的道理。 就连看似爽朗的言行,也是基于那缜密细腻的考量。这是为了在面对旅行社客户,或是在民宿接待的观光客时,营造出高知万事通的当地男人形象。也是为了让他们觉得,只要是高知的相关事物,询问这个男人包准有办法。 佐和把从县厅那个男人拿到的名片,默默递给和政。 高知县观光部款待课·挂水史贵。 当佐和泼出水时,他一个箭步挡在同行女孩面前保护她。要说有男子气概嘛,看来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若非来自县厅,算是个还过得去的男人。 「唉,要不然你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家犯得着跑到这里来递名片吗?」 接过名片的和政,把名片稍微拿远一点自信端详。他已经开始有老花了。 佐和尴尬地在和政身边坐下。 「可是……县厅现在怎么还有脸过来嘛。」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如果是工作委托,县厅可是条大鱼。」 佐和沉默地低下头。能够做到工作归工作,将过往恩怨暂时束之高阁,这种理性冷静的态度,正显示和政在工作上的高度专业。 那样的和政,在十年前辞去县厅工作,当时佐和大约十五岁。和政对此并未着墨太多,但不难想象他是因为难以忍受县厅的对待才下此决定。十年前的话,和政四十五岁,正值工作企图心最强的壮年时期。但据说他却专被指派一些像退休顾问做的事。简而言之,就是摆明让他混吃等死。 这全是因为那个突破行政垂直结构、合并扩充市立与县市动物园,还要挣钱熊猫进驻的构想,遭到扼杀的结果。和政从当时开始,就常发挥与公家单位格格不入的灵活创意,县厅却完全不想运用和政的能力。 大家明明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土地的民情就是『高知粗犷男儿』和『高知女英雄』(注11:高知女英雄(はちきん)为土佐方言,意为「比起当地男性,丝毫不逊色的坚强女性。」)」。结果,县厅那伙人又是什么嘴脸?把父亲冷冻不用,说什么要是又提出了「史无前例」的提案可会让人受不了,然后就只会要求父亲做些顾问的工作。每个人都只怕父亲一个人,还刻意孤立疏远。 即便如此,和政还是为了家人,持续忍受了好几年混吃等死的状况。当和政辞去县厅工作时,佐和松了口气。她当时还不太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看着每天穿上西装、像是隐忍着什么去上班的和政,她就觉得好难受——可是,母亲的想法似乎和父亲相反。佐和还看到过好几次母亲在半夜里说:「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然后和父亲大吵。 和政后来先开了家民宿。刚开始经营民宿时始终难以步上轨道,大概等到佐和高中毕业时,经营才逐渐稳定下来,父母也是在同一时间离婚的。 佐和并未继续升学。 她一直以来都在民宿帮忙,高中毕业后成为民宿的工作人员,对佐和而言是个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她原本就不太喜欢念书,不升学对父亲而言,负担也能大为减轻。她在观光业者间拓展人际网络,收集当地人才知道独家观光资讯,以观光咨询顾问的头衔展开双轨生意——现在的和政,已拥有傲视业界的实际成绩,旅行社甚至私下口耳相传:「如果想在高知规划出独具特色的观光计划,那就去找清远。」 母亲如果早知道父亲的计划能够延伸至此,大概就不会离开了吧?又或者,父亲早已详细说明,母亲却觉得那些只是空中楼阁,仍然决定离开呢?——时至今日,她还是常会想起这些事。 不论如此,对佐和而言,所谓的「县厅」就是逼走父亲、害自己全家分崩离析的可恨敌人。 「款待课……成立了这么一个课呀。」 和政不在什么时候已经起身,挂上了老花眼镜。他那样子仿佛是名片上有多少资讯,就想吸收多少似的。 「还真是破釜沉舟的命名方式呀,很有震撼力。」 「反正也就只有名字而已啦。」 佐和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这么一说,双眼仍盯着名片的和政便咧嘴一笑。 「我在的那时候,光是这种名字就没办法过关吧。顶多就是什么『观光振兴课』或『促进课』之类的。这名字肯定会被批说『太白话』或『太轻浮』。」 和政随后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转向佐和。 「你之前不是都疾言厉色地拒绝人家,怎么才头一次来访,就收下对方的名片啊。」 「那是……」 佐和不自觉地含糊以对。 攻其不备,这样的形容应该最为贴切。县厅的人竟然会使出这招,以观光大使的名义搬出那个名字来。 吉门乔介。 如今仍无法以平常心面对的名字。而且,也难以对父亲启齿。 「……我一气之下,往那家伙身上倒了一桶水……当下气氛就变成好像不收下名片就难以收拾了嘛。旁边还有个女生在场,虽然被那家伙护着,没事就是了,但那个女生也差点被淋成落汤鸡了呀。」 「你这怎么行啊。不管再怎么火大,怎么能自乱阵脚呢,真是太嫩了。」 往佐和的头敲了一记后,和政朝放在起居室写字桌上的电脑走去。和政比佐和还常运用设置于该处的电脑设备。在对外联络或收集资讯等方面,以和政这个年纪的人而言,算是非常早就会应用电脑工作的了。 他打开电源,带启动后开启浏览器,随即在网址栏键入些什么。似乎是印在名片上的网址。 切换过去的画面,是个看来实在没花多少经费的首页。 「欢迎光临款待课!」 「活动记录在哪儿呀?」和政喃喃地说着,一边在画面上四处点击。 「是去年成立上路的啊……什么嘛,花了一年也只展开了观光大使活动而已吗!网页也到处都是『维护中』,根本看不出任何企图心嘛。」 尽管啰哩叭嗦地猛烈批判,光从和政背面,就能看出他那股跃跃欲试的气势。 ……他是在想,如果自己现在身处那个课中,会怎么做吧。 佐和望着和政的背部,一边这么想。 若是如今的县厅,即便提倡「熊猫争取论」,也不会被迫转任闲职了吧。从声音就能判断,之前数度来电,拜托她转告和政的人,就是今天来访的挂水。 事到如今,才知道来低头致歉啊。佐和固执地抿起双唇。 以前的事情早已覆水难收。 「所以,那个叫做挂水的男人,是有什么事啊?」 「不知道。反正就说是想见你。说完『麻烦只要转交名片就好』,然后就回去了。」 「是被你赶走的吧。」 和政苦笑道。然后他把手伸向记事本,边翻边歪着头。 「周末会有一堆客人涌进来,这一天和这一天要和旅行社开会……所以只剩明天有 空了。」 「你要见他们吗?」 「也没什么特别理由不见吧。」 面对如此干脆回应的和政,佐和不自觉地发出责备的语调。 「可是,那是县厅耶……」 「县厅又怎样了。」 和政的声音散发出不容挑战的坚持,那声音象征着大发雷霆的前兆。 「我以前辞掉县厅工作和现在没有关系。不管你再怎么拒绝,人家就是不肯放弃,而且不是还特地跑到这里来找我了吗?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必须见我的理由才是。不见见人家,是不会知道有什么理由的。说来还不是你,一直以来只因为县厅就深恶痛绝,自作主张地把要找我的预约全都给挡掉。」 「自从辞去县厅工作后,一直以来然给你吃苦了,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一直没打算跟你发脾气。」听到和政补充的这句话,佐和肩头不禁瑟缩。 她本来就知道,这会触怒和政。就算对方是县厅,他也无法忍受佐和自作主张搞砸客户的预约。就算不是如此,和政平常人总是在外东奔西跑,进行各种磋商。他相信佐和绝对会转达同时充当民宿以及顾问办公室的自家所接触的各种联络,若少了这份信任感,和政也会无法专心工作。 「不要挑客人,就算是县厅也一样。」 只要是自己人以外的联络全是顾客,或是要将之视为潜在顾客。工作的线不知道会从中怎么被牵起来。这是当她正是协助家业后,父亲严厉叮咛的守则。 如果佐和早点转达县厅来的联络的话,应该早已判断完是否为了工作了。 「对不起……」 看到佐和低头,和政的语气也转为平缓:「既然明白,去做就对了。」接着—— 「自己估估看那个叫挂水的什么时候回到县厅,然后打电话过去。问问他们,明天的话我有空,看他要不要过来。」 「咦,我吗?」 对县厅难以消弭的排斥感,让她不自觉发出异议,但是和政不让她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别撒娇,这事都是你挡掉的吧,自己去收拾。」 自己降低的信赖度,自己去恢复——和政想说的正是这个。因为,自己在留守办公室的工作岗位上,背叛了和政的新人。 而对这种时候的和政,哭泣耍赖或妥协退让都绝对不会管用。即使是运用身为女儿的立场也一样。 佐和只能死心就范。 * 回县厅途中,挂水为担任驾驶的多纪指路,顺道绕回自家一趟。 他请多纪把车停进建筑物占地范围内的停车场一角。只是换一下衣服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那个,送洗费就让我……」 听到多纪不死心地再度提出开车时就数度提及的要求,挂水笑着挥手说道: 「都说不用了。我这又不是被明神小姐泼的水。」 「可是,你也是因为保护我啊。」 「看对方那股气势,就算明神小姐不在场,我也逃不掉的啦。」 那你先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单方面地说完,随即下车跑向老旧的公寓。再怎么说,也没有正式职员让约聘女孩帮忙制服送洗费的道理。即便她如今薪资比打工时还要高也一样。 当他在房里换衣服时,手机响起。是多纪。 「挂水先生,你常去的洗衣店在哪里?」 「啊,走路马上就到。」 「那你就先将西装送到洗衣店去再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咦,为什么……」 「……去洗衣店虽然很近,不过也挺麻烦的吧。我知道有人就觉得明天再送就好,结果一拖再拖,拖到西装都发霉了呢。我说的,就是我家那个自己一个人住的哥哥啦。」 这样的实例,的确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那就让我先跑过去把事情办完吧。等我一下喔。」 挂上电话、系上领带,挂上便抱着整套西装步出房间。 他在步行一分钟就到的洗衣店放下西装,然后回到多纪等候着的停车场。 「久等了。谢谢你,还让你帮忙为这些生活琐事操心。」 他坐进副驾驶座一边这么说,当下让多纪满脸通红。 「不好意思,我好像管太多了……」 「不会啦,我也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嘛。你说不定救了我这一套西装呢。」 多纪似乎很尴尬地把车开出去。 那个实例是多纪的哥哥——有这样的妹妹,一定会非常疼惜这个可爱的妹妹吧,挂水非常自然地这么想。 他已经尽可能选择一套和被水泼湿的那套看来相似的西装,但是同事仍一眼识破他穿着和出门前不同的服装。 「你为什么换衣服啦?而且头发还是湿的呢。」 「你该不会是企图拉多纪去什么可疑的地方吧?」 拜托,这话对明神小姐可是性骚扰耶。挂水在心底叹气,但他在课内的正式职员中位居最底层,总不好出言反驳。 正当他想回答「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只有我换衣服呢」,以安全牌混过去时,一旁的多纪却发出坚毅的声音说: 「这可是性骚扰喔!」 「别那么生气嘛,只是开玩笑而已呀。」 「我讨厌那种玩笑!」 面对平日不常发火的多纪露出这么强硬的态度,男职员也开始面露尴尬。 「那种玩笑,对挂水先生不是也很失礼吗?挂水先生才不是那种人呢!」 女职员们紧接着加入声援。 「多纪说得没错,拜托你们多注意一下不要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可别忘了我们办公室还有女性呢,这种玩笑就等下班后,到居酒屋里再去说吧。」 原本已经刻意让人摸摸鼻子、乖乖退场的气氛,全因为有个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的家伙儿搞砸了。是近森。 「那挂水为什么要换衣服啊。多纪也是莫名其妙地完全袒护着挂水耶。」 受不了耶,你不是看上多纪了吗?可是如今情势这么一变,你可是会完全被人家讨厌耶。 挂水就是能洞烛机先,很擅长看出他人细微的情绪变化。简单来说,近森就是对多纪认真地袒护挂水感到不是滋味。他原本企图试探多纪心意,却反而完全被多纪讨厌了。 挂水以当事人的身份,介入眼前状况。 「纯粹只是因为我去拜访相关人士时,被洒出来的谁泼到而已。我那时看到明神小姐快被水泼到,想耍帅帮她避开,结果反而弄巧成拙,淋得一身湿。所以,才会回家一趟换衣服啦。」 所以以多纪的性格,护着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挂水语带牵制地说明。 「搞什么啊,你这个白痴~」 「平常就笨头笨脑的,别逞强做些自己根本就不习惯的事嘛。」 藉由嘲笑挂水,办公室内的气氛总算扭转过来了。 就在情况改善时,下元课长若无其事地叫了声「挂水」。当他一跑到下元桌边时,下元低声问道: 「那是在『熊猫』的清远先生那里发生的事吗?」 根据吉门乔介建议,去接触曾提倡「熊猫争取论」的前县厅职员——清远和政。这件事目前只有下元、清远和多纪知道。 「嗯,算是……」 他尴尬地搔了搔头,下元闻言,眼神又落至文件上继续说: 「看来这计划挺困难的呀。」 「也不是啦,都还没见到清远先生本人呢。」 他想起那犹如猫科肉食动物的凶猛眼神。 「那个……清远先生好像是由女 儿负责通报联络事项,因为这位女儿挡在中间,所以始终没办法与清远先生取得联系。我就是觉得打电话不会有进展,今天才会直接到民宿那里去试试看,可是出来的却是他女儿。她一知道我们是县厅的人,就立刻泼了一水桶的水过来。」 「想想个中始末,就算人家不相信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 下元流露苦涩神情,叹了口气。 「但是,还很是辛苦你了咧。」 「不过,总算是把名片塞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转交到清远先生手上就是了。」 「不是啦,我是说你的水劫。就算叫挂水,搞成这样也说不过去呀。」 对挂水而言,那是个已经结束的话题,所以也没察觉到「辛苦」是指这件事。他只想到此案的艰难所造成的辛苦。 「唔,总之明神小姐没事就好了。」 要是连多纪都换过衣服才回到办公室,恐怕会遭受同事更深入的追究,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善罢干休吧。 「你的男子气概也提升不少了嘛。」下元笑道。挂水不由得害臊地笑了。 「清远先生所来往的业者,多纪已经帮忙列出大部分的名单了吧。从那方面下手,问出清远先生的手机号码怎样咧?」 「我也曾想过这方法……但是明神小姐说,最好不要。」 「喔?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说,阻绝我们与清远先生联络的,不知道是他女儿,又或是他本人的意思。若是清远先生本人的意思想要女儿帮忙挡掉县厅来的联络,而我们又偷偷摸摸地从业者那边打听手机号码,只会更增加他的不信任感而已。」 聘用一位民间人士进款待课吧,多纪就是在吉门如此的建议下聘用的。吉门还说,不论这位新进职员的意见有多细琐,都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那不仅止于观光企划相关事务,只要是与工作相关的大小事都算吧,挂水是这么解释的。 因为,多纪是款待课拥有的唯一「民间」观点。绝对要彻底加以运用才行。 关于向业者打听清远手机号码一案,多纪踩下刹车时的用词,事实上更为率直。 不好意思,但是我觉得县厅的人,总怀着一种县厅的骄傲。 多纪以其一贯的沉静语调,提出相当严厉的质疑。 既然有往来的业者知道,那就从那边打听手机号码不就成了。这根本就是掌权者才会有的想法。总之先和清远先生联系上,之后只要祭出「县厅的招牌」,无论如何都会有办法的……你们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这种感觉真的很差。 他无言以对。 凭藉「县厅」这块金字招牌,毫无愧色地强迫对方配合。在遭受指摘之前,他甚至不曾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样的手法。 人在面对地位与权力时,或许当下会配合。这样或许也能轻易与清远取得联系。但是,之后呢?「县厅的招牌」是不可能打动人心的,就算能强制他人行动,也绝对无法打动人心。 「原来如此啊……」 听到经过挂水费心修饰后,重新呈现出的多纪提出的指摘,下元低喃道: 「听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这么一说,才真的发现到我们有多窝囊呀。」 话虽如此,挂水却认为这才是下元的过人之处。面对「小女孩」毫不留情的指摘,仍能毫不反弹地冷静接受。 下元的风格并非汲汲营营于取得领导权,但是却拥有优秀的协调能力,那种柔软的身段更是难能可贵。比起那些能在「县厅规则」下工作出色的人,款待课更需要像下元这样的课长。上头多少也是经过费心考量,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吧。 「『县厅规则』这个名词,也是吉门先生的指教喔。」 下元浅浅一笑。吉门所提出的指摘起初受到职员们猛烈反弹,如今已成为「那可是『县厅规则』喔」,一句课内用来互相提醒的惯用句。 尽管如此,大家距离吉门严厉点出的「民间感受」,事实上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如果在这时候,能让「熊猫争取论」的清远——从任职县厅当时就是个充满「民间感受」的异端份子加入,款待课会变成什么样呢? 和那些狭隘的振兴政策相比,那个男人应该怀抱着规模截然不同的观光构想。吉门当时是这么说的。 款待课能够接纳这么一号人物吗?——县厅能因此脱胎换骨吗? 不经二十出头的多纪指摘就无法察觉的问题至今仍多如牛毛,在这情况下,有办法做到吗? 「挂水,电话喔!」 「啊,是!」 就在挂水从下元座位回头望去的瞬间,呼唤他的女性职员说: 「是一位姓清远的人打来的。」 全办公室中会因通报的这个姓氏而紧张不已的只有三个人——挂水和下元,还有多纪。 「我过去接。」 他仿佛宣示决心般地如此高知下元,下元也随之用力点头。 当挂水回到自己座位时,眼神和座位相连的多纪相接,他对着那张担忧的脸庞微微颌首。 然后,轻吐了口气后接过电话。 「让你久等了,我是县厅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 他为避免打结,可以稍微从容地报上名号,对方随即传来不悦的声音。 「我是清远。」 时间还没久到让他忘记那声音,是佐和。 「刚刚做了……非常失礼的事情,真是很抱歉。」 她心底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情绪嘛!听到那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声,挂水不自觉地忍着声音偷笑了出来。一旁的多纪看到后显得很困惑,他用空着的一只手,向多纪轻轻挥手示意「别担心」。 总之,佐和那极度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抒解了挂水的紧张。 「不,我们才失礼,突然冒昧到府上造访。实在是因为我们真的很想和清远先生见上一面……还请多多包涵。」 双方的话语支持戛然而止。佐和似乎光是打这通电话就倾尽了所有耐性,有自己主动联络先前泼水赶走的「县厅」人士,或许只能说是种耻辱吧。挂水不知道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转折,才能让她打这通电话。 不论如何,只要一想到其中纠葛,他反而越来越有余裕来面对眼前情况。 「请问,先前寄放在你那里的名片,是否已经转交给清远先生了呢?」 寄放,这样的用词算不上敦厚客气就是了。 「给了。」佐和似乎压抑着满腔愤恨,咬着牙似地回答。 「清远说他明天可以见你们,你们可以过来一趟吗?」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要求,挂水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可以,当然可以!」 「时间方面……」 「当然完全配合清远先生的时间!麻烦告诉我们方便过去的时间!」 挂水在手边便条纸上,潦草地写下佐和告知的时间。 明天,下午两点。 多纪也兴奋地从旁窥视那张便条。 一挂上电话,多纪就迫不及待似地问挂水: 「他愿意见我们了吗?」 「嗯,他女儿打电话过来,说清远先生要见我们。看来过去是她把我们的联络挡掉的。」 他接着仿佛回想起什么似地轻声窃笑。多纪歪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他女儿好像是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打这通电话。我想她其实很讨厌这样的发展吧……呕气的样子还满可爱的。」 「……即使是被泼了水,也这么觉得?」 「能和清远先生联系上,那点小事 实在太值得了。而且多亏明神小姐,我那套西装也捡回了一命。」 走向下元座位报告进展的挂水,并未察觉身后的多纪流露出些许不悦。 * 接着,在翌日正午稍过时分。 这次挂水与多纪再度造访清远民宿,并没有受到水桶的泼水洗礼。 只是,出来迎接的佐和毫不掩饰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欢迎,请往这边走。」 那种只想以最低限度词句打发他们的执拗,反而让挂水觉得很有意思。 民宿规划出宽敞的玄关,内侧另外建成一栋独立的建筑物,似乎做为自宅使用。 当他们走在连接两栋建筑物的长廊上时,多纪在挂水背后咕哝着说: 「说一句对不起会怎样啊。」 多纪是个平常不太会会说重话的女孩,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挂水将其解读成「大概还介意昨天我为她挡水的事情吧」。往这方面一想,就确实很像多纪正直不阿的作风。 被领进的内侧房间看起来像是起居室兼客厅,虽经过整理,仍感受得到一股微妙的生活感。 在日式矮桌旁盘腿而坐、翻阅着报纸的——是位拥有日晒的黝黑肌肤以及严峻印象的中年男性。再加上他一身不拘小节的轻便服装,完全符合所谓土佐的高知粗犷男儿气息。 这位就是清远和政呀,挂水不禁感概万分。 「爸,他们是昨天的……」 佐和出声后,清远这才首度抬起头来。那张严峻的脸庞旋即转为和蔼可亲。 「看看、看看!来的可都是年轻人呢!」 要和过去遭到县厅驱逐的「熊猫争取论」的当事人相见,挂水本来是既紧张又警戒。对方就算答应见面,也不会亲切接待吧……他是这么想的。多纪似乎原本也抱着相同的想法,对于清远开朗的声音显露出相对困惑的模样。 「啊……呃,不好意思,让你拨冗与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见面。」 县厅之前执拗地想要预约时间和清远见面,结果派来的却是这样的低阶菜鸟吗?挂水直觉对方态度或许隐含这样的意味,于是尝试先道歉。可是,清远却笑着在面前直挥手。 「不,没关系、没关系。我可比较中意年轻人呢。上了年纪的人,脑袋硬邦邦的,很多时候讲也讲不通。」 这是对于当初他被县厅赶走的讽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一般论?挂水觉得自己似乎只能任人耍弄于股掌,无法机灵应答。这场比赛,完全由清远单方面主导。 「听说你是县厅的挂水先生?」 「是、是的!我是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 「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了……」 清远说着从屁股口袋拿出名片夹,起身并递了一张名片给挂水。 「我想年轻人可能不知道,我就是以前以『熊猫争取论』大闹县厅的清远和政。」 哇,就这么单刀直入啊!挂水狼狈地接过名片,同时也想再次递上自己的名片不过却被对方以手势制止。不知如何是好的挂水,收起名片时真么脱口而出: 「那个,我稍微听说过传闻……」 清远在那么一瞬间露出惊愕神情,随即转向佐和,发出豪迈的笑声。 「听到没,佐和!这么年轻的人也听说过耶!我的英雄事迹还真不是盖的!」 「我去端茶过来。」佐和没好气地这么说完,随即离去。挂水随着清远的话,暧昧笑了笑。 「这边这位小姐昨天也有来吧?」 多纪至今始终呆若木鸡地伫立一旁,被清远这么一问,背脊立刻挺了起来。 「是的,昨天获得允许同行前来拜访!我是挂水的助理,敝姓明神!」 她从粉彩色系的可爱名片夹中,抽出分配给她的名片,与清远交换。 「可以跟这么可爱的小姐交换名片,我看我做这个自由业者也不赖嘛。」 清远边说着边露出微笑。这从部分人嘴里说出来,可能会立刻被视为性骚扰的语句,却因清远的个人风格,让这句话充满了与猥亵毫不相干的爽朗感。 「来,请坐吧,地方很脏就是了。」 「不,怎么会呢。」挂水在嘴里含糊咕哝着,一边再度坐回坐垫上。 佐和不久后端着圆托盘回来。以玻璃茶杯所盛装的麦茶光看就令人感觉沁凉,她从挂水开始,依序送上麦茶。 佐和最后将麦茶放到清远面前后,就坐到清远的稍后方待命着。 「首先,让我们先来解决要紧事吧。」 清远如此说着,从日式矮桌下收纳信件的木盒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然后直接往挂水那边推过去。 信封上写着「致歉费」。 「听说小女昨天犯下非常轻率的过错,真的十分抱歉。」 佐和也把双手放在榻榻米上,深深低头。 「对不起。」 挂水一阵手足无措。 「怎么会呢,不要紧的!我们才是强人所难呢!」 他虽然想把信封退还,清远却把手压在信封上,完全没有将信封从挂水面前移开的意思。 「不,你们如果不收下,我也会觉得很困扰。我不清楚你们昨天的来意为何,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小女犯下轻率过错的事实。若你们不收下这道歉的证明,我就无法与你们站在对等地位。要是我没有和你们对等交谈的立场,就没办法谈工作的事了。」 「怎么会呢,我们并无意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当作筹码呀!」 「不,这只是我个人行事作风的问题。如果不收下,我是不会听你们说什么的。」 「不,我怎么说也是个公务员啊!这样的钱,实在有点……」 他再怎么样也相当清楚,放在里面的钱一定高于送洗费用。公务员明哲保身的敏锐直觉,让他对于被迫收下信封一事有所抗拒。但是,清远也毫不退让,双方因此争论了起来。 突然,多纪从旁拉拉挂水的西装下摆。 「挂水先生,昨天的收据呢……」 听她低声这么一说,他随即会意过来。那正是让双方达成和解的关键点。 「清远先生,那句让收下送洗费用的实际金额,怎么样呢?」 挂水说着并拿出钱包。由于昨天刚送洗,取货单就和收据一起塞在皮夹隔层里。 「如你所见,一共司一千五百六十元。」 清远以鉴定似的眼神轮流端详挂水和多纪。 然后,他露出微笑颔首。 「我知道了。你们也有你们的立场吧。」 他收回信封,同时嘱咐佐和: 「佐和,帮我去一下收银台那边。」 佐和随即起身消失在走廊那端。走廊中途有个民宿的收银柜台。 不久后,佐和拿着一个褐色信封回来。 「可以请你确认一下吗?」 挂水根据清远所言,确认褐色信封内容物,里面果然放着整整一千五百六十元。 多纪见状,从自己包包中拿出原子笔递向佐和。 「抱歉,可以请你在信封上注明『做为送洗赔偿费』吗?另外再请签个名。」 佐和露出诧异神情。挂水也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但是,多纪仍顶着张笑脸,似乎无意把伸向佐和的原子笔收回。 「很不好意思麻烦你,但是如今,像什么行政监察官之类的各种制度都非常严格……为求保险起见,还是必须拜托你。」 结果,清远放声大笑了起来。 「哇,不只人长得可爱,还很能干呢!明神小姐,就由我来写,好吗?佐和有她的 苦衷,对于县厅的事就是有点固执,身为父亲是在于心不忍啊。」 「——好的,只要能帮忙签个名就好。」 清远在信封写下字句后签名,泼水事件至此也算一笔勾消。紧接着,谈话进入正题。 「那么,你们有什么事呢?」 「啊,是!事实上是县厅观光部为发展观光,成立了一个名为『款待课』的单位,关于这方面……」 「我知道那件事。你们也有网站嘛,只是都在『维护中』,根本没什么有用的资讯。去年成立,结果成案的就只有大使制度?」 士气高昂正准备说明的挂水,立刻被泼了盆冷水。 「是的……那个计划目前也被冻结了。」 「怎么回事?」 大使名片的观光设施免费优惠券上附带的有效期限,引发恶评;还有为了要补偿各设施废除大使名片有效期限而造成的收入短少。正提出修订预算申请——当挂水说明完冻结理由,清远发出沉痛的叹息。 「这种事,为什么不等到规划出完善体制后再进行呢?」 「是,那个……是我们当初在预估情势时太天真了。」 「何止是天真呀。每年更新期限,只会对大使造成沉重负担而已,怎么会不知道这点?」 「我们对此真的没脸再多做辩解……」 「不过呢——」清远头一歪说道: 「再怎么说,在车站或机场放置名片这个点子倒是不错。大使制度这种企划本身随谈不上好或不好,但是,不只拜托大使发送名片,还能想到在那些地方发放,倒是很灵活的想法。」 「你知道这件事吗?」 款待课官网如清远所言,几乎都是「维护中」,对于大使制度这件事,也仅刊登「请大使发送可免费利用观光设施的名片」等约略概要,就连大使名单都还没有张贴上去。 「嗯,我毕竟也是做观光行业的。那时候还不知道企划者就是你们,不过大概去年夏天发现到车站或机场开始发放名片。当时只觉得,虽然又用观光大使这种老梗企划,但是看起来似乎也有厉害的聪明人在里头出主意吧……结果,昨天拿到的那张名片上所印的网站,又脱线到让我满肚子疑问。」 「你所谓的『脱线』是……」 「不开宗明义张贴『可在车站或机场索取名片』这类讯息的话,根本就毫无意义嘛。又不是每个观光客都能见到大使。唉,那种到处都在『我维护』的网站,点阅率应该也很低就是了。但是,不论机会多渺茫,都应该尽量宣传『只要是县外游客,任何人都能享受优惠』啊。」 「你说得没错。」挂水直点头。 「想得出这种点子的家伙,照理说应该也会优先在网页上刊登这样的资讯才对呀。」 「啊,那其实并非款待课的构想,而是我们其中一名大使的点子。此外,还承蒙他提供各种不同的宝贵意见,清远先生的事,也是从他那里得知的。」 在清远身后待命的佐和,仿佛惧怕什么似地肩头为之瑟缩——怎么回事?即使意识一隅浮现疑问,挂水仍继续说下去。 「他要我们去找出主张『熊猫争取论』的人……所以我们才会调查县厅记录,循线找到清远先生这里来。」 「喔~」清远探出身子。 「那位大使是谁呢?」 「那个,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是出身本县的作家,名叫吉门乔介。」 清远隔了好半响才点头。 「在县内书店偶尔会看到他出的书。」 「请问你们认识吗?」 「唔,这个嘛,也不能说不认识。」 「幸好有吉门先生帮忙提供点子,但是我们却没想到主动告知大使细节,结果发生了有效期限的问题,名片目前也只好暂时冻结。枉费吉门先生帮忙提案,说起来真是惭愧。」 「还是一样脱线呀……」清远下意识地低喃,是指「和自己在职时相较之下」吗?以挂水的立场,也只能把头垂得不能再低。 但,可不能让事情停在只能低头的现况下。 「的确,款待课还是非常脱线。不过,这个单位成立之初,期许能成为观光立县的得力助手,这点也是事实。可是,我们只是可悲的『公家单位』,想要了解『民间』感受,目前也只能藉助这位明神小姐之力。」 清远似乎大感意外地凝视多纪。 「你不是县厅的人吗?」 「不是。」多纪挺直背脊回答。 「我是民间的临时约聘人员。由于吉门先生建议款待课从民间找一位年轻女职员进来,我在因缘际会下获得聘用。」 佐和听完静静起身,不动声色地步出房间。那如同猫儿般的灵巧动作,在一瞬间捕获住挂水的视线,在此同时,清远的话仍持续着。 「难怪,你就没有脱线的感觉。」 「不,我没有在别的地方工作过,短大(注12:短期大学,指日本两年制或三年制的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待在县厅内打工,等于没有社会经验。我是一边借重在民间工作的父亲的智慧,才好不容易能稍微发挥点作用罢了。」 「没这回事,怎么会呢,明明就很了不起啊。」 对吧?被清远这么征求同意的挂水,慌忙地不住点头。 「真的,我们都得靠明神小姐的帮忙。每次都只能深深体认,我们至今是如何浸泡在『县厅规则』里,难以自拔。」 当说到「县厅规则」时,清远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是勾起他那段被县厅逼走的记忆了吗?挂水一边胆颤心惊,又继续往下说: 「吉门先生说,如果县厅真心将发展观光做为目标,就试着联络清远先生吧。他还说,和县厅那些狭隘的振兴政策相比,清远先生应该怀抱着规模截然不同的观光计划。」 然后,挂水低下头。多纪也手忙脚乱地随之跟进。 「拜托你了!无论如何,请你务必助款待课……助本县的观光一臂之力。」 他低垂着头等候,时间感觉上过得十分漫长。清远好不容易终于开口: 「……所以是说,款待课要聘请我担任观光咨询顾问罗?」 「如果可以的话……」 「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是以县为对象,我可不会提出一些半吊子的提案。咨询顾问费也会很高喔。」 「那……就先麻烦你协助商议或咨询这一方面。」 「就算没有共识,商议后也要收咨询费喔。」 「是的,我了解。」 课长下元已经许可,可以动用预算做为计划开展资金。 「我明白了。」清远颌首。 「那就来决定日期吧。」 挂水不可思议地望着拿出记事本的清远。他原本以为没有三顾茅庐,是不可能请得动他的。 中途退下的佐和,直到最后都未曾现身。 她是为了取回清远所谓的「对等地位」,才一同列席的吗?挂水在回程时如此想着。今天没别泼水,所以握着方向盘的是挂水。 结果,款待课将在下周的周间迎接清远。 「话说回来,明神小姐那样做,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呀?」 当车子奔驰于广阔大海旁的车道上时,挂水苦笑道。 「『那样做』是指什么?」 多纪自从上车后,整个人就感觉莫名地有些拘束。 「就是要佐和小姐写下送洗费用的名目呀。」 「泼水的是他女儿,所以我觉得要女儿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还是要考虑一下佐和小姐的心情吧……」 「我倒觉得,挂水先生太天真了。」 多纪的声音,明显流露严厉之色。 奇怪,我是踩到什么地雷了呀。挂水内心戒慎恐惧地试图想揣摩多纪的心思。 「我并不是说要怀疑清远先生,但是毕竟交情还不到可以彼此信任的地步。挂水先生似乎因为清远先生是吉门先生介绍的,就满脑子已经相信人家了。但是,我们可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本人耶。头一次见面就有金钱往来,只要是有心人,握着这样的把柄想怎么滥用就能怎么滥用。我们毕竟是县厅的人,不论金额多小,都应该厘清每笔钱的缘由,『致歉费』这种名目,是说什么都不能收下的。」 面对多纪严厉的训诫,挂水再度感到垂头丧气。他很厌恶完全没有想那么深入的自己,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 「如果是想厘清金钱缘由,要身为当事人的女儿来写,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吧。我哪里做错了呢?」 「不是啦,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不用非得让佐和小姐来写不可……」 这是谎话。他当时其实连需要写下缘由这一点都没想到。 多纪突然之间陷入沉默——然后说道: 「如果是我鸡婆的话,那很对不起。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多管闲事了。」 「啊?不是啦,等一下!」 她那从未出现过的僵硬语调,让挂水内心着急不已。确认过后方来车后,他把车停到路肩。 「对不起!我当时什么都没考虑!都怪我,明明多亏了明神小姐帮忙,却还说这种话。」 单凭挂水一个人是不可能想到能以送洗费的收据让双方达成和解的。如果多纪没插手,挂水或许就会一路被牵着鼻子走,就那么收下致歉费。结果,竟然还说什么人家「不近人情」。 「因为明神小姐很可靠,我也不自觉地什么都依赖你了。」 「我才不可靠呢。」 多纪的侧脸仍显得僵硬,眼神落至膝盖。 「我在短大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在没有正职经验的情况下,好不容易争取到县厅的打工机会,这才总算能赚到生活费。约聘到期时,还多亏挂水先生引荐我进款待课……所以,我想至少得帮上一点忙才行,每天晚上都向爸妈请教商场礼仪,或听取针对县厅的直率意见。」 啊,原来如此,挂水到如今才终于察觉到。比自己小三岁,算起来只有二十三岁的多纪,虽然很能干,但这份能干却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在不断摸索的过程中,努力再努力得来的——若非如此,以这么年轻的年纪,不可能做到像方才一样适时地低声提点。 这是为了谁?为了一个明明大征集三岁,却完全难以依靠,始终浸在「县厅规则」的正式职员前辈。 因为,那家伙碰巧给了自己一份工作。 有这样的妹妹,应该会非常疼惜这个可爱的妹妹吧……真是个白痴!挂水在内心大骂着曾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多纪远比自己可靠多了啦。 自己到底是多么窝囊呀。 「抱歉,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事情。」 「……挂水先生的眼前,只看得到我不近人情,而让那个女儿很可怜吧。」 「咦?」 「没事,走吧,都拖到回县厅的时间了。」 说是没事,但看来不像「没事」——看多纪的神色,感觉上明明更受伤了。 我到底是怎么把这女孩伤成这样的呢? 「就算是不近人情,但是有帮上忙吗?」 「不,呃,我说的『不近人情』只是轻浮的玩笑话……我要收回。」 多纪根本不搭理挂水那窝囊的藉口,再次询问。 「有帮上忙吗?」 「当然有,都靠你帮忙。没有明神小姐你这个助手,我会很伤脑筋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答案,所以只能这么说。 「那就好,谢谢你。」 多纪之后就仿佛婉转拒绝再对话似地,将视线投向副驾驶座侧的窗户外。 虽然明白挂水在意自己的情绪变化,多纪仍佯装眺望窗外流动的景色,视线同时以不至露骨的程度,闪避挂水。 从县内短大毕业后,她一直找不到工作。高知这种乡下地方,工作机会本来就少。像多纪这样没有特殊执照或技能、学历也不特别高的人,求职活动往往只有挥棒落空的份。更何况,就业环境对于女性又尤其严苛。 之前好不容易争取到县厅的打工机会,也是因为在市内最大,也是唯一的百货公司工作的父亲居中牵线。 她开始打工后,就拼了命工作。她想自己应该相当受到器重。后来,大家甚至会说「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多纪。」 但是,随着约聘期限逼近,大家嘴里虽然说「好可惜、好可惜」,却没人帮忙阻止这一切。自己只是约聘人员,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个时候,来到多纪眼前的是挂水。刚开始时受托调查,那虽称不上是测试,总之后来也成为一种契机,让她受征询是否愿意就任成为款待课的约聘职员。 虽说是约聘,但是身为款待课计划主干的工作人员,契约采用随时更新制。事实上,地位就像准职员一般。 我做得来吗?其他还有更…… 持续认真地找工作,却始终只听到对方表示「不需要」的拒绝,对此不会感到挫折的人才奇怪。同样地,多纪虽然未曾表现在态度上,但其实内心一直感到相当自卑。县内的工作机会原本就少,就算不离开本县,要成为正式职员也很困难,返乡入厅的挂水某种程度可以算是菁英。那样的菁英,竟然主动运作让自己获得聘用……她只能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没有你是不行的。 挂水拼了命地这么说,而当时她也听说了许多关于吉门的事。 如果是你,就完全符合吉门先生提出的条件了。我也听说过你在总务部那边的评价,这样绝对比现在再找信任来得保险。而且,你帮忙找出清远先生时的细腻手法,不是别人随便模仿得来的。你因为了解清远先生那件事,所以刻意不报出县厅名号,才找得到目前的联络方式,不是吗?你已经在县厅打工一年,却完全没有沾染上「县厅规则」。我们款待课想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第一次——听到他人说「需要」自己。 正当她持续被人以「不需要」拒绝时,挂水是第一个对她说「需要」她的人。 所以,她却卯足了全力。还拜托父亲,进行了像是新人研修般的恶补。每天晚上,必定热心倾听父亲述说关于「民间的话会这么做」的指导。 另外,也听说了民间对于整体「公家单位」的反感。 尽管如此——尽管她为了能够帮上忙这么努力,尽管她这么想要帮上忙…… 挂水却始终以带点距离感的姓氏「明神小姐」来称呼她,而面对佐和,却打从一开始就以「佐和小姐」来称呼。 尽管初次见面就被泼得一身湿,但在今天的调解中,他却说多纪不近人情,然后觉得佐和很可怜。 ——自己是在问什么蠢事闹别扭呀? 说到清远这个姓氏,在款待课中(虽然目前尚未公布)指的就是提出「熊猫争取论」的清远和政。而为了要和佐和有所区别,当然必须叫名字了。 持续叫她「女儿」,也只是多纪的执拗罢了。她也知道,这种别扭该适可而止了。 「啊,抱歉,我可以把车停一下吗?」 挂水在即将度过横瓦仁淀川河口的大桥时,突然出声道。那里有间被海边冲浪客充当基地的小店。 这里就只有土地特别大,挂水 将车停进因占地广大而规划得较为宽敞的停车场,随即步出车外。然后,跑向店家。 是要上厕所吧,多纪边这么想着边等待。后来,挂水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大概是绕道从车子后方回来的吧,突然打开的驾驶座车门让她吓了一跳。 「抱歉,这个给你。」 递到面前的是「冰淇雪酪」,这是种像是将霜淇淋和雪酪平均混合而成的冰品,高知沿路或观光区常有贩卖这种冰品的小摊贩。对方伸手送上的廉价甜筒里,盛着经冰淇淋杓塑性的浑圆冰淇雪酪。 「我想,白色应该是最经典的吧。」 所谓的「白色」,意指纯香草口味。其他还有像是草莓或巧克力等不同组合。 望着挂水仿佛窥探般的神情,以及他递上来的冰淇雪酪,多纪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呀,我也最喜欢白色的。」 一看她接过甜筒,挂水仿佛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们到堤防那去吃吧,天气这么好。」 挂水拔下车钥匙,关上车门。多纪无可避免地自然跟着下车。 她边走边舔着冰淇雪酪,尝到了暌违已久的滋味。原本觉得是随时都吃得到的东西,却意外地没什么机会吃。那清爽的滋味非常独特,很好吃。 一步上堤防,就看到稀稀落落的冲浪客,应该是在等大浪吧。 「已经有人开始冲浪啦,不觉得冷吗?」 「不过,都已经是会出点汗的季节了。听说有些冲浪迷在更冷的季节就开始冲浪了呢……」 「喔~」 挂水正在咬的也是白色冰淇雪酪。和儿时相较起来,有如减肥成功般而小了一圈的甜筒,没两三下就被吃完了。 「很久没吃这个了,真好吃。谢谢你请客。」 「嗯,那我们回去吧?」 走回车子的路上,挂水歪着头窥探多纪。 「心情,好点了吗?」 多纪再次噗嗤一声笑出来——真是拿他没办法耶。 「挂水先生,你犯规罗。拜托你可别常做这种事喔。」 「抱……抱歉。用食物来哄你,果然不太恰当吧?」 面对突然变得像泄气皮球般的挂水,多纪笑说:「不会啦。」 你这样,不是会害人觉得比自己年长三岁的男人很可爱吗?——这她实在说不出口。 「我只是在闹别扭而已。完全不是什么值得挂水先生挂心的事情啦。」 「闹别扭……为什么?」 「那就是秘密了。」 大概是担心继续追问下去可能多说多错吧,挂水没再追问下去。 在冰淇雪酪的休息时间之后,多纪似乎又回复了正常,挂水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也不太清楚状况,只有自己似乎做了什么的自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昨天近森踩到的地雷,他就看得很清楚。要是让别人来看今天的自己,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踩到什么样的地雷吧。 不论如何,两人就在「和小时候想必,冰淇雪酪只是成功减重小了一圈,其他一点儿都没变」,还有「相对的,衣服(口味种类)倒是变多了」等等无关紧要的话题中,回到了县厅。 向下元课长报告完毕后,挂水立即开启电脑。 「是要向吉门先生报告吗?」 一旁的多纪问他。以此等敏锐观察力而言,多纪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挂水点头,同时开启电邮软体。手指任意舞动,完成一篇报告成功与清远接触的电邮。 将电邮送出后不久—— 「挂水,吉门先生来电。」 职员们对于这通电话,都发出「喔,一阵子没打来了呢」等的评论。 「喂,我是挂水。」 「我是吉门,我已经看过邮件了。」 吉门的声音仍然是睡意浓厚。 「出乎意料地很快就找到了嘛。」 「啊,那是……」 他瞄了一旁的多纪一眼。 「那是因为在吉门先生的建议下,说聘用的那位民间女孩很努力提供协助的关系。」 「喔~是什么样的女孩?」 「啊,是一个原本从民间进入县厅总务课打工的女孩,叫做明神小姐。」 他接着说明聘用多纪的始末。 「你们还真是不费工夫地就获得了一个人才呢!」 吉门同样大大称赞多纪的工作表现。 「话说回来,现在才五月,亏你们已经争取到商议机会啦。那里应该有个很猛的门神守着,我本来以为凭那门神的攻势,应该得花不少时间呢。」 「啊,你是说他女儿吗?」 吉门并未否认。所以,指的大概就是他女儿吧。 「的确,一开始因为他女儿一直不肯帮忙转告,让我们吃惊了苦头……不过,后来总算请她收下名片。可能后来有帮我么转交给清远先生。清远先生很快就和我们会面了。目前暂订先从商议开始,他下周会来县厅一趟。」 「喔~那还真厉害耶。」 都是托你的福……正当挂水想这么说时,吉门却先发制人似地以平淡的声音继续说: 「我看哪,你还是别掉以轻心,先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喔。他大概是打算来扔炸弹进行轰炸的呢。」 在被这么提点之前,他都差点忘了对方可是传说中的「熊猫争取论者」。 二十年前就倡言那种构想的男人,时至今日又在民间打滚磨练了十年。完全无法预测他会说出什么。 「说……说得也是呢。得做好心理准备,迎接他来才行。」 或许是察觉到挂水的紧张,感觉上吉门似乎在电话那头窃笑。 「有这种用心就好。那就加油吧。」 「是的,谢谢你……」 「我对于这事的发展很感兴趣,方便的话,就麻烦你报告一下经过吧。等你有空闲的时候再报告就行了。」 「拜啦。」吉门干脆地挂上电话。他那淡然的样子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所谓的「有兴趣」,但是会让吉门亲口说出「有兴趣」,由此可知他是真的很有兴趣。 他早就已经摸清吉门这样的个性了。 * 正当佐和在县厅来的访客回去后,忙着收拾起居室时(虽然佐和的心情是很想在玄关洒盐驱邪就是了),面对电脑的和政对佐和出声道: 「你是因为对方报出乔介的名字,才收下名片的吗?」 正想收走的托盘顿时在手中跃动,代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完全无法发出只字片语。 和政大概是故意的吧,他并未转向佐和这边。 「别在意我,都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 佐和没说什么,收完茶具就走出房间。 躲进自己的房内后,佐和拉开从小用到大的书桌中最深的那格抽屉。 里头塞满了没放在书架上的书籍,那是吉门乔介出道至今的书。哪里完整收集包含文库文(注13:文库本为日本的廉价平装口袋书)在内的十多本首刷书籍。还有一些明信片,放在竖立于抽屉缝隙间的信插中。那些全部都是贺年卡,用一条已经磨损的蓝色绉绸装饰发束扎成了一束。 她抽出那一束明信片中最上面的一张。 那个人小时候曾练过钢笔字。他用这端正的字体,写下收件人「清远和政先生、佐和小姐收」。寄件人的住址、姓名则是印刷。 背面也是最老套的十二生肖图样,加上常见的印刷祝贺文,空白处再用笔手写补充上一句: 「我还是老样子,也希望你们一切安好。」 对于这些 不见创新,但是年年必定行礼如仪寄达的贺年卡,父亲没有说过些什么。替贺年卡分类是佐和的工作,这难以区分到底算工作关系或亲友关系的贺年卡,总会被她悄悄放到这个信插中。 那个叫做「东京」的都市,对高知而言有如外国一般遥远。在那些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繁华街道中,真的存有一处是乔介的住处吗?不论电视播出的是东京的哪条街道,感觉上就是很难把乔介的住处恰当地镶嵌其中。 书上的作者近照,并未使用看得清长相的照片。在那张大概只能看到一个略为驼背的瘦高男子的远景照中,那风景——全都是属于高知的景物。 那并非是具有特色的著名场所,只是,佐和就是知道。就连详细地点都知道。用的是前往东京时一起带去的照片吗?又或是偶尔回来时,为作者近照而拍摄的照片呢? 关于这些,佐和就不清楚了。彼此间仅存的联系,就只有每年如同义务般交换着只字片语的贺年卡而已。 她知道对方的联络方式,对方也知道这边的联络方式。但是,就仅仅只是知道,彼此实际上都未曾联络。 她根本想不到,会以这样的形式从县厅那边听到乔介的名字。 ——为什么? 她凝视着那端正的字体,一股复杂情绪油然而生。 为什么会将父亲介绍给县厅呢? 乔介明明知道,和政当年是被县厅逼走的呀。 明明就是县厅,害自己的家庭分崩离析的呀。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以质问乔介到底做何打算的名义打电话过去。 但是,数年来中断联络的恐惧占了上风,她还是无法提起勇气打电话。最后,只能将取出的贺年卡又原封不动地放回信插。 如此没出息的自己,让她感到相当不耐。 * 针对是否该实现公布清远的相关资讯,下元课长与两名「清远负责人」历经数度缜密会议后,最后决定公布。 这是因为,清远很可能会对款待课造成某种程度的冲击。与其到时候才断断续续地被大家问出二十年前的「熊猫争取论」或资深职员口中的陈年旧事,还不如一开始就讲清楚,会有这么一号人物来厅里当咨询顾问,让职员做好心理准备。 除了约略说明「熊猫争取论」的概要,两名「清远负责人」也向众人预告了清远与众不同的人格特质。 「这个人虽然大刺刺的,但是从他二十年前成提倡『熊猫争取论』就知道,他是个拥有甚至让吉门先生也自叹不如的创见的人物。在民间也是广为人知的观光咨询顾问。我们完全无法预测,他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想法,又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提出。」 总之,只要知道有个高知粗犷男儿的怪人要来就是了,款待课大概获得了这样的共识。 接着,就到了商议当天。 清远穿着不至过于邋遢的休闲服,拎着个挺时髦的公事包现身。 哇,是「保罗·史密斯」(paul smith)耶,挂水肩头一缩。那是挂水之前也觉得不错,稍微调查过,最终却因价格下不了手而放弃的新款公事包——而且好适合他。 已经买不下去了吧——挂水微微叹息。亲眼看到它搭在这位成熟男性身上,远比在自己身上更为潇洒时髦的样子,对同一款商品下手的兴致也随之烟消云散。 清远在会议室中,暂时进入了名片交换时间,对象是款待课全体职员。例外就只有已经交换过名片的挂水和多纪。 接着,包括多纪在内的女性职员分头端上茶来,男性职员则开始就座。下元课长在等候茶水时就想开始谈话,随即被清远挥手制止。 「她们也是款待课的成员吧。既然是在帮大家送茶,就等到齐了再开始吧。」 难道因为是女性,就不让她们全程参与吗?我可没这打算——似乎也隐含了这样的弦外之音。很明显地,女性职员们也因此展现出高昂士气。在这个没有特别恶意,却弥漫着男尊女卑氛围的职场中,清远的态度显然大受女性欢迎。 现场气氛让一群年轻男性职员也开始帮忙递茶水,末了全员才一起就座。 「——就让我重新自我介绍。」 清远开口道: 「在下就是二十年前以『熊猫争取论』大闹县厅的清远。」 在咧嘴一笑的同时,便使出如此强烈的一击。挂水和多纪早已领教过这一招,但其他职员似乎全都惊愕莫名。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 「在下十年前虽然离开了县厅的工作岗位,如今却有机会和县厅的各位有为青年公事,真的非常感谢这难得的机会。毕竟,就连下元先生都比在下年轻十五岁呢!所以,在下也非常期待双方能够展现与我当年在职时截然不同的新气象,展开具有弹性的对话。」 面对清远以戏谑口吻夹杂牵制的话语,简直像在场中透出几乎快被判定为「犯规」般的一球,所有人不禁哑然失声。清远完全掌握了主场优势。 清远接着再次转向下元。 「下元先生,承蒙款待课委托在下担任观光咨询顾问。但是,在下真能认真接下委托吗?」 「是的,我们是真有此意。」 乍看之下,下元一脸平静地应答,但是对清远较为了解的挂水,非常清楚面对清远这样的对手时需要多少胆量。 「高知虽以观光立县为目标,但是观光企划却不怎么高明。承蒙介绍清远先生的吉门先生出言指正,我们才对本身构想的极限有所自觉。我们的构想,总是难以超越『公家单位』的框架。但是,观光客并非来自『公家单位』,而是民间大众。与其事到如今才忙着临阵磨枪,培养所谓的『民间感受』,还不如以谦逊的态度,仰赖民间人士的智慧,可能比较有效率……」 「原来如此。简单来说,就是要为高知县量身订制观光企划案罗。」 清远「嗯嗯」地边点头边答腔。 「既然是针对高知县设计的企划案,那工程可就浩大了。这和以民间旅行社为对象,规划出住宿一、两晚又或一周到十天的旅行企划相比,规模可说是天差地别。你们也必须对在下所收取的酬劳,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那么,请教是……」 就连下元也不免诚惶诚恐地询问。清远随即竖起一根食指,那根食指是多少钱呢?所有人吞了口口水。 「每个获采用的计划,收费一千万元。」 议场窜过一阵战栗。但是就在同一瞬间,清远又继续说: 「……本来是想这么开价的啦,但是我原本也是县厅的人,很了解县厅的财政状况。现在和仗着国营铁饭碗滥建蚊子馆的时期不同,财政也越来越窘迫了吧。所以就给你们打个折,以所须各项经费另计的方式,每个计划算五百万元吧。这是最低极限了。」 这条底线不肯再退让了,从清远的声音当中可以清楚得知这样的讯息。 「我们要谈的规模,是将县视为整体企划来规划,要是出不了这样的经费,那最好从一开始就放弃什么『观光立县』的想法吧。」 下元虽然在一瞬间犹豫了,但随即便下定决心似地回答: 「我明白了,酬劳方面请允许我们再做进一步的检讨。只不过,希望能先看过企划案,让县厅对此进行讨论后再决定,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呢?」 挂水非常清楚课长为何语带顾虑。 高知县观光部预算约为七亿元。在这七亿当中,每件企划索取五百万元,绝不是个小数目。 而清远这边呢,则向下元露出无畏的笑容。 「说得好,就是得这样。想对智慧劳力大幅杀价的公司,是成不了大器的。 3.高知「休闲乐园化」构想,启动。 * 当挂水和多纪一回到款待课,清远的企划书已影印分发给所有人,大家各自埋头苦读。 挂水和多纪虽然迟了一步,不过也随即加入课内的苦读模式。 ——终于,下元出声道: 「这也只能买下去了吧。」 虽然,这还只是一份停留于类整要点阶段的简易企划书,但是那大胆的企划并非纸上谈兵而已,另外还附带让人觉得可能实现的精密概算以及预算筹措,真不愧是前县厅人员啊。 「但是……以县厅的行政垂直结构动得起来吗?这计划……」 助理课长以为难的表情咕哝。下元淡淡回答: 「让它动起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更何况,这企划高知不做,还有哪里能做咧?我被分派到款待课之前,参加过好几次与他县观光部交流的会议。那时,就常被说『高知明明有那么好的素材在手上,却完全没在运用呢。』——我终于明白,所谓的『没在运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多纪,你觉得怎么样?」 突然被下元这么一问,多纪慌忙地抬起头。 「可以让我们听听你这位民间女孩的率直意见吗?」 「……我觉得很有意思。民间老早就知道县内有很多户外运动的景点,我也有很多朋友非常热中这方面的活动。以前常听到有人反映:『眼前就有形形色色的户外运动可以玩,为什么高知县不拿来宣传呢?』我所听到的都只能算是县民们茶余饭后的抱怨而已,只不过听到这类抱怨的频率确实很高就是了。但是,没想到一旦实际拟定成计划,居然能网络到这么多种activities……搞不好去数不可能实行的还比较快呢!」 下元讶异地歪头问道: 「你说的activities……?」 「啊,简单来说就是观光区的休闲活动啦……只要申请行程,就有各种休闲娱乐选择任君挑选。例如泛舟啦、独木舟或是飞行伞之类的……我想这类动态运动会出乎意料地多喔。」 多纪一边动脑子,持续往下说: 「我毕业旅行时去过关岛,因为在旅行地点会有种解放感,心一横就会那个也试试看、这个也试试看。就会想说『反正难得嘛』……你们想想,如果是在日常生活中,除非是自己的兴趣,不然还要特地调查相关资讯也很麻烦呀,可是如果是在旅行地点,只要选择种类后申请,就能立刻体验了,不是吗? 而且,旅行如果只是『抵达地点、四处看看、打道回府』,不是很无聊吗?为了纪念或留下回忆,总会想做些什么特别的吧。像我,就和朋友在关岛玩了水上摩托车。」 所以需要租借器材呀,挂水翻阅这企划书,上头写着「需要租借器材或指导教练」。 「我想,我们有必要重新思考所谓的『观光』的本质。」 就在本身思考有所结论之前,挂水不由得这么脱口而出。 「这话怎么说?」 「不是啦,就是……只要一谈到县内观光,我们的意识有部分都已经僵化了,不是吗?往往摆脱不了龙马(注16:此指坂本龙马(1836-1867),为日本著名政治思想家,也是幕末维新志士,是日本非常受欢迎的国民英雄。)加上桂滨(注17:桂滨位于高知市浦户的临太平洋海岸,该处竖立着龙马铜像,为当地著名观光景点。)加上播磨屋桥(注18:播磨屋桥位于高知市中心,原本用于连接江户时代两家巨贾「播磨屋」与「柜屋」之间、长约二十公尺的简易木桥。后因成为民谣传唱的爱情故事以及近代电影场景闻名日本,几经改建后也成为高知朱美观光景点。)之类的思考模式。当然,这些也都是不能舍弃的,只是我们或许必须重新思考观光客希望从『旅行』中得到什么……就像明神小姐所说的,希望能留下点纪念或回忆,又或者是对于能摆脱日常生活所产生的期待吧。 要是那样的话,高知一直以来的既定观光行程是无法满足观光客的。龙马的知名度是很高没错,但是各地也都有自己的伟人,要是桂滨没有龙马的铜像,不就只是随处可见的海滨而已吗?而播磨屋桥甚至被选为『日本三大最让人失望的名胜』之一呢。」 「说起来,听说最近四万十川的观光客增加不少呢。」 多纪中途出言附和。 「对对对!观光客对高知的渴求,并非至今的老掉牙既定行程,现在真的是慢慢转换到其他方面去了吧。」 果真如此的话,清远主打户外运动与自然的提案,不仅正好符合时代潮流,而且还是与「退流行」无关的时代潮流。保护自然的趋势不仅是全球性的,更何况高知再怎么说也是「一旦舍弃自然,就毫无剩余价值」的土地。 「然后就是旅行的情调了。例如,明神小姐去过的关岛那里,就算开了一家正统的怀石料理餐厅,应该也没有日本人会开开心心地上门光顾吧。既然难得到了关岛,多半会想吃关岛的著名食物才对。唔……像是洛科莫科料理(注19:洛科莫科(loko moko),或译「夏威夷式米饭汉堡」,为夏威夷当地传统庶民料理,是一种结合白饭、汉堡肉排、半熟蛋以及酱汁的盖饭。)之类的?」 「洛科莫科是夏威夷的啦,关岛是查莫洛料理(注20:查莫洛(chamorro)为关岛当地原住民名称。而查莫洛料理的特色是利用当地原料加入食物烹调而成,风味融合了西班牙、菲律宾及南洋的口味,最具代表性的料理有椰子蟹、腌木瓜、红米饭等。)。」 多纪从旁爽快地更正。 中平等女性职员也加入对话。 「这么说来,真的是这样耶。这时代就算住进很贵的旅馆,但看到送上来的是老掉牙的精致套餐,也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旅馆套餐,不管到哪里都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如果是我,毕竟机会难得,总会想吃些当地才吃得到的东西呀。换成是高知来做的话,有什么能入菜呢?」 「首先还是半烤鲣鱼(注21:半烤鲣鱼据说是源自土佐地区的生鱼片料理,将生鲣鱼表面稍微烤过后冰镇,切片后再佐以蒜末或葱末以及酱汁食用,又称「土佐生鱼片」吧?有盐烤和柑橘醋两种口味。盐烤口味的半烤鲣鱼,在县外算是挺少见的吧。)」 「寿司也是呢。我就喜欢高知什么都能拿来做寿司。我想如果把竹笋或蒟蒻做成寿司,应该会让观光客眼睛一亮吧。」 「说到这,我也喜欢保留鱼形状所做成的寿司呢。鲭鱼的姿寿司(注22:姿寿司有别于单贯握寿司,意指将整条鱼(或其他海鲜)与醋饭结合,保留完整鱼形的寿司。)在大盘料理(注23:大盘料理为高知县的乡土料理,是以大盘盛装寿司、生鱼片等菜色的料理。)中已经算是固定菜色了,不过连香鱼也能做成姿寿司喔。」 「说到鲭鱼,可不能忘记清水鲭鱼。另外淡水鱼应该也很有意思,像红点鳟之类的。」 「还有篱凤螺、魩仔鱼跟丁香鱼……春天的话就有淡水鳗稚鱼还有山菜等等。」 女性果然一谈到美食,就个个兴致盎然。 「为什么不推出当地食材,只做老掉牙的套餐呢?」 正当女士们歪着头纳闷时,总算轮到男性军团大显身手。 「我想,首先还是成本问题吧。正因为老掉牙的套餐是安全牌,成本也很稳定。」 「怎么这样啊~都难得去旅行了,就算多贴一点钱,也想吃到当地名产呀。对吧,多纪。」 「嗯。」这么点头的多纪,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说: 「这方面不能请民间业者帮忙吗?像是请他们拜托县外游客填写问卷……旅馆那边,也可以 问问『如果采用乡土味浓厚的菜色,感觉是否可行?』或是『该整合什么样的相关条件才做得到?』等等……」 「也就是说在观光发展的计划阶段,就积极地与民间紧密连结吗?」 挂水这么一问,多纪仿佛被说到心坎里似地大大点头。 「那可能有点困难吧。」 「光是县厅,要整合步调就已经很困难了,如果再把民间给拉进来……」 现场几乎是反射性地出现这样的声音。就在此时—— 「不,那是可行的。」 下元出言堵住此类反驳。 「只要利用『公众评论』制度,就有可能达成。」 这是行政单位事先向民众公开考虑中的计划,听取民众意见的制度。为消除行政与民众间的思考落差,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 「只要积极利用公众评论,就能巧妙掌握民意——多纪,这说不定会是一记好球喔。」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赞美,多纪反而显得困惑。 「清远先生的提案的确相当创新,但是要突破行政垂直结构也很困难。如果要做,就以公众评论顺便把民众一起拉进来,藉由民众的力量助长气势,这也是很好的战略。」 清远的计划规模之大,绝非公关部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推动,这是一个必须联合其他数个单位,取得合作共识,并争取到数年计划预算才能达成的复合提案。即使想要好好整合,但被冷冻搁置的可能性还是非常高。 ——话虽如此,总不能在完成和民众的沟通协调前,款待课自己就先打退堂鼓吧!若不事先和观光部针对计划方针取得共识,就不能「买下」清远的企划,这是最低限度。 「那就是我的工作哩,你们就从旁帮忙吧。」 下元以从容的语调,为讨论作出总结。 挂水打了电话给吉门。 因为吉门曾说过,希望报告与清远接触的相关始末。不论他表现出的样子有多么淡然,但是事实上,他肯定对事情的发展非常有兴趣。 既然如此,就算主动致电也不会被他怪罪的。 「不好意思,我是款待课的挂水……」 「啊,是你呀。」 吉门的应答似乎满不在乎,只是…… 「怎么样?」 主语完全省略的问句,说明他对这件事的期待。 「是的,清远先生今天来过县厅,刚刚才回去。」 「他投下了什么震撼弹呀?」 「嗯,的确是震撼弹。」 他犹豫着该怎么说明清远的企划,不过既然是吉门,就应该能够理解吧。他于是直接说出企划名字。 「他的提案,是高知县整体休闲乐园化计划。」 吉门好半晌没有回应,他原本以为「光凭这样,果然还是很难理解呀」,正想补充说明时,电话那头却传来嗤嗤笑声。 「那还真是……有意思耶。」 「啊,请问你了解概要吗?」 「嗯,大概罗。就是要将县内的户外活动或自然景点,进行有机性的紧密连结吧。」 「是的。绿色旅游也包含在内。」 「我想也是。」 「唉,不管怎么样啦……」吉门又笑了,然后说道: 「有效利用现在资源这一部分,也是基于对高知的财政已了若指掌;企图光靠便宜的企划和意识的转换,让全县观光形象焕然一新这部分,实在是有够像那个人的风格的。该说是大胆又合理吗……」 吉门称呼清远为「那个人」的语气,以吉门的个性而言,充满了显而易见的亲昵。 对于他们两人间的关系,挂水虽然不免心存好奇,但是这个问题感觉上似乎会介入他人隐私太深,所以他也就没问出口。 取而代之地,他试着举出企划的难处。 「说什么便宜的企划,对于县而言,这可是一大笔钱呢。光是要让观光部点头,我们课长就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这个嘛,观光部过不能率先团结一致,想突破行政的垂直结构,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吉门仿佛理所当然似的,早已料到清远会提出同时与其他单位合作的提案。果然不能等闲视之嘛!挂水为之惊叹。 「倒是,你说的『那一大笔钱』,总计不过就是大概二十亿元的企划吧?那种规模的企划用这种价格,一般来说还算便宜的呢。如果是一年内要吐出二十亿元当然另当别论,但如果是由好几个单位在数年间分摊,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你连价格都知道啊!」 挂水不自觉地这么惊声一叫,吉门便暂时陷入沉默。 随即是似乎嫌他很吵地回答: 「……很痛耶,我的耳朵。不要突然大声叫啦。」 「啊、啊,对不起……那个,因为你所说的,和清远先生提案的金额完全一样……所以我才纳闷,你怎么会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拜托,这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资讯』的东西,是公开的好吗?特别是自治团体。只要查查那些资讯,就值得高知县可能的企划上限规模是多少啦。」 怎么这样……就算听到对方这番似乎理所当然的话,光是这样还是不能让挂水心服。应该没多少人能因此就轻轻松松猜到这些细节吧?这话虽然没说出口,嘴唇仍是不服气地嘟了起来。 「那个人要是报出什么五十亿元的价格的话,真会让人觉得他的能力也不复当年了,看来他掌握预算的感觉还没变迟钝,我也放心了。他报的价格,当然是根据县的财政规模算出来的嘛。只要计划获采用,钱的问题利用预算修订的机会,再慢慢一点一滴挤出来就好了,其中的些许误差总有办法解决的。」 「剩下的,就不是钱的问题了。」吉门喃喃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 「剩下的,就真的是意识部分的问题了。行政单位最讨厌改变,地方行政又特别保守。大家总觉得能够维持现状就好,然后没发现自己渐渐变穷。等到发现时,都已经陷入财政困难的情况了。而等到发现财政困难时才手忙脚乱,一切就已经太迟,做什么都没用了。 我希望高知别沦落到这样的下场。不在隐约感到每况愈下的阶段,就赶快采取对策是不行的。告知现在正处于这样的阶段吧。高龄化问题越来越严重,年轻人印找不到工作而焦头烂额,若是为升学或其他原因离开县内后,想要返乡就职也无法尽如人意。」 对了,像多纪那么机灵的女孩,之前也找不到就业机会。这就是高中的现状呀。挂水不自觉地眯起双眼。 「而县厅方面,对此却没有值得一提的因应对策。很多作为深圳会让县民萌生疑问,不知道县厅到底有没有新想解决这个情况。可能还会让县民们觉得:该不会县厅的人虽然隐约觉得这样下去不妙,却还是凭藉公务员这种有铁饭碗保证的身份,尽是开一些没意义的会而已吧?要是我在那里,也会有这样的疑问。」 吉门的话语还是一样毫不留情。但是,话语中却满是关怀故乡的情感。 「管它是观光或商业,成功的都市可是没在怕什么变化的喔。西日本要举例的话,就是神户、福冈。那些地方不但确实发展,赚钱模式也很聪明。不过,人家也不是接连成功、一路顺风睇达到今天这样的成果。大家只会聚焦于成功例子,背后当然也有无数次的失败。但是,他们不会因此就完全采取守势,也不会将成功赚来的钱,投入一些打安全牌的事业,而是想着该如何增加收益。这方面虽然是评价两极,但值得学习的点还是很多。」 「自治团体怎么可以思考如何赚钱?」对这一点进行质疑的 风潮可说根深蒂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构思出让金钱落入这片土地的制度,才是自治团体应该抬头挺胸致力从事的工作。 那才是为县民谋福。 「……我真的是无话可说哪!」 无论如何都必须让观光部通过清远的计划。挂水重新下定这样的决心。 话虽如此,观光部还真是铜墙铁壁。 据说事实上,观光部成立款待课的目的,仅是为推动观光部管辖内企划所设立的单位,似乎并不希望发起什么把全县境都涵盖在内的大事业。 「说到底也很怪呀。本县除了观光和农业,其他根本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业要做,可是观光部的预算竟然只占全县四千亿预算中的七亿而已耶。和其他部门相比,都少上一个或两个零耶。这样还谈什么观光立县,笑死人了啦。」 以近森为首的年轻职员,开始吐露不满。 「挂水先生都不抱怨呢。」 多纪有一次曾这么说道。被视为「清远负责人」的他们常结伴行动。 「算啦,抱怨也没用……何况看到课长那样子,怎么好意思抱怨呢。」 下元以几近惊人的耐力,持续和观光部交涉,期间没有任何一句怨言。他已向清远报告,目前正努力协调,希望能买下企划。这也是在宣示决心,绝对无疑拖延毫不作为。 「希望大家也能稍微节制一点……这样只会加重课长的压力而已呀。」 「也不是啦,课长之前也说过,抱怨不是一件坏事喔。」 挂水急忙居中协调。 「这代表大家真的对清远先生的企划非常投入嘛。」 其中甚至还有人建议,直接让清远去观光部投震撼弹如何?这意见虽然是对清远那种恣意而为的突围能力有所期待,但是观光部如今仍留下不少「资深职员」。现阶段就公布策划人是清远,还言之过早。首先,还是必须取得观光部的承诺才行。 进攻观光部期间,在能做就先做的想法下,款待课也利用公众评论制度进行民意调查。赞成此计划的民众,特别是观光业者的意见陆续涌入,提出了详细提案的人也不在少数。 当然,这股气势的操盘手——清远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而说到这个清远,自从带着这个企划到款待课叩关后,更是持续对现场考察投注心力。 数度被他拉去作陪的,自然是身为「清远负责人」的挂水和多纪。但是,两人到目前为止还摸不清楚清远考察的目的,还有两人被拖着到处跑的理由。 当他们终于了解个中缘由,意识很久之后的后话了。 * 「喂,后天的周日有空吗?」 清远的预约通常都来得很急,天外飞来的不曾是类似「下周」这种有一定时间间隔的邀约。常常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总之都是几天之内的事。遇到挂水他们不方便时,就会连珠炮似地追问「那隔天呢」、「再隔天呢」,有时当清远出声询问时,他们连续好几天都没办法排开既定工作。 见状的下元于是下达指示,准许他们若能将清远摆在优先顺位,就放手去做。 「啊,有空,那天是假日所以没事……请稍等一下。」 挂水用手捂住话筒,出声问邻座的多纪。「清远先生打开的,但又是周日就是了。」他这么一问,多纪随即比出ok的手势。 「可以,明神小姐也有空。」 他也已经习惯连在私人时间的假日,都被拖着到处跑了。 「那就周日早上十点,在县厅前集合。」 「要出远门吗?」 出远门的话,还是得有点心理准备。 「不,说近也算近,就在县厅附近。周日市集呀,车子就让我停在县厅罗。」 「……喔,那真的很近耶。」 从县厅徒步数分钟,就到了仅限周日举办,将高知城下的大马路「追手筋」封闭两线车道,所举办的露天市集。虽然拥有三百年历史,综观全国也算是大规模的市集,但是对于高知县民而言,感觉上却非常亲切——甚至孤独亲切到称不上年轻人会想特意一游的地方。顶多就是经过时,萌生要不要顺便绕过去随便逛上一区的念头。 为什么要为那样的地方,特地牺牲假日时间呢? 清远出声的时机,感觉上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想呢,你可能会觉得事到如今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陪我走一趟吧。那里有时候也是很有意思的喔。」 那就周日见,清远再次叮咛后就自顾自地挂上电话。 在这种完全是炎夏的天气中,几个人冲到周日市集去也需要一定的精力和体力。 毕竟是全长一公里以上的庞大市集,其中林立近五百家店面,再加上出入的人潮相当可观,光是从头走到尾就够累人的了。 清远一抵达县厅,草草打过招呼后,便往周日市集的方向走去。挂水和多纪则在后头追着他的背影。清远的脚程很快,稍不留心、速度一慢,就会被清远抛在后头。多纪有时需要小跑步才追得上。 从背对高知城的县厅出发,沿着护城河走五分钟后,就来到横亘城门前的追手筋,这里是周日市集的西侧起点。 毒辣的阳光反射在护城河水面上,强调着今天的炎热。气温应该还会继续攀升吧。 「为什么今天要来周日市集呢?」 听挂水这么一问,清远随即发出粗嘎的笑声。 「拜托,别发出这么疲惫的声音嘛。今天就好好地玩吧。」 「玩?有什么好玩的……这样人挤人,只会觉得很累而已呀。」 「觉得挤,就代表人群每周都会聚集在这里。你试着重新设定一下自己的观点吧。」 清远走进市集后,便放慢脚步,回头望向两名陪客。 「怎么样?」 「突然这么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呀。」 市集使用的区域是种由行道树的中央分隔岛旁的南向两线车道,两侧节比鳞次的露天摊贩已人潮汹涌。平日包括北向两线车道在内的大马路,这种措施在都会区是难以仿效的,况且还是每周实施。市集休息的时间就只有新年头两天,以及「夜来祭」(注24:夜来祭(よさこい祭り),高知每年于八月九日至十二日所举行的大型祭典,祭典期间除了搭配数千璀璨烟火,还有约一万五千人同时跳舞游街,场面壮观,被称为「四国三大祭之一」。)期间的周日。其他日子,只要没有台风侵袭就不会休市。 「……还是一样盛况空前呢。」 挂水这么一回答,清远便摇头道:「你少了点感情呢。」 「不觉得这里的整体印象,好像带点受南亚什么地方影响的味道吗?」 仿佛被迫切换了频道一般。所谓的「重新设定观点」,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清远的一句话,随即让眼前这个看习惯——看腻的城市景致,顿时弥漫着炎热亚洲的气息。 「对耶!好像带有印尼或马来西亚的那种东南亚印象!」 多纪发出兴奋的声音。总是感觉相当成熟的她,难得流露出与年纪相称的反应。如果是四年制大学,这年纪就算还在念大学也不足为奇。 「明神小姐有去过那些地方吗?」 「啊,是没去过啦……只是在杂志或电视上见过,就觉得好像很像。」 多纪仿佛很难为情似地耸起肩。那样的动作看来虽然孩子气,却也非常可爱。 「而且有些行道树还是铁树,这个周日市集挺有异国风情的嘛。」 将视线拉近一看,的确是日本的市集没错,但若从远处眺望整个市集,就会逐渐感受到一股亚洲的异 国风情。那种豪迈杂沓的氛围,或许是南国独特的风格。 「你可能已经看腻了,但是,每周日都会有这么多来自全县各地的店家与顾客齐聚于此喔。知道市集收摊位置,顾客始终络绎不绝,最近观光客也很多。试着稍微以旅行者的角度,冷静思考一下吧。」 清远说着便走入喧嚣人潮中,连他自己也开始到处窥探各店家。 「……旅行地点如果有这样的市集,可能也会情绪高昂吧。」 多纪似乎很开心地低喃,挂水也点点头。 露天摊贩的商品种类丰富多变——或许该说是杂七杂八。从农产品、海产到衣物,另外有日用品、盆栽、花卉,还有杂货、点心或轻食。卖蔬菜的隔壁摊卖的是风干食品,一转头又发现卖御好烧(注25:御好烧(お好み烧き),又成为什锦烧,是源自日本的一种小吃,会将蔬菜和面糊等食材一起做成煎饼的形状,之后搭配酱汁食用。)的隔壁,开着一摊由大婶亲手制作的手工艺品店。 其中有些商品甚至会让人觉得,真的有人会特地到这里来买这种东西吗? 「……还有锄头或铁揪之类的耶。如果是卖菜刀或镰刀之类的还能理解就是了。」 「刚刚还看到电锯呢。大家常说周日市集有三百年的历史,历史这么久远的时机,当初应该就像百货公司一样吧。」 「那时候的环境,也不像现在到处都买得到必需品嘛。所以才会演变成只要来到市集,就什么都弄得到了。那种形式大概就这么保存到了今天吧。」 「一定是那样吧!感觉上,就像当年为了生活而产生的市场,被直接保留了下来。虽然热闹滚滚,但是各家摊贩似乎也不在乎别人卖些什么。有时候也会觉得,像那些庭园用的石头或旧邮票,有必要特地拿到这里卖吗?可是只要少了任何一项,好像就会破坏市集的均衡感。」 说到对于市集的印象,普通就是卖一些事物,就算有其他的,顶多就是些园艺相关产品或杂货。但是这里真的就是杂七杂八,完全没有经过分类挑选,不论是陈列或商品都是乱无章法、毫无条理可言。 但是,若企图想让这里焕然一新,这种异国风情肯定也会随之消逝无踪。 「……总觉得这里不要进行整顿比较好呢。」 市集是活的,想要变化时就会自行变化。要是由行政方面去操作,只会创造出一本正经的无趣店家。 「像农产品,现在应该也没在卖番薯梗了吧。」 「还有像是白芋或面条瓜(注26:面条瓜,正式名称为金丝瓜或金丝南瓜,属于美国南瓜的一种。由于果肉组织较特殊,调理时须以筷子搅出黄色丝状果肉,故被称为「面条瓜」。),或许还有人不知道要怎么吃呢。」 「只要重新思考,就会发现这些都是乡土味浓厚、很棒的观光资源呢。如果我是外县人士,能和明神小姐结伴旅行来逛这里,一定很好玩吧。」 对方没有回应……挂水赫然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似乎是种厚脸皮的假设。 当他手忙脚乱地正想收回发言时,多纪腼腆一笑: 「我大概也会觉得很好玩吧。」 这赞同的话语反而让人困惑。挂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结果只好改变话题。 「来吃点什么吧,有点饿了呢。」 「好耶!我想吃炸番薯。」 他立刻明白多纪指的是哪家店,那家店位在分隔岛上,以铁树为行道树的那一区。那并不是一般当成配菜的那种炸番薯天妇罗,而是外层面衣像炸面包一样,口味松软香甜,一项有如甜食般的食品。 「这季节不知道有没有卖呢?不过呢,要是没有的话,就在哪儿买个天妇罗好了。」 挂水所说的炸天妇罗,是指掺有牛蒡或蔬菜的鱼浆炸物,也就是甜不辣。 原先指望的店,果然因为夏季没卖炸番薯而让他们扑了空。他们取而代之地随便找了一家店买甜不辣。高知所谓的「炸天妇罗」分成一般的日式炸物和甜不辣两种,指的是何者则根据不同状况而改变。而「炸番薯」则是点心类炸番薯以及配菜类炸番薯天妇罗的共通词汇。 「啊,绒螯蟹汤。」 绒螯蟹是一种在高知县外被称为「毛蟹」的螃蟹,眼前的则是将螃蟹连壳捣碎的高汤加热,使蛋白质凝固的一道汤品。此法熬制的高汤堪称一绝。 「咦,都还不是季节呀,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尽管是刚上市的螃蟹,还是有人会想吃吧。」 「刚刚还有盐烤香鱼,那边好像也满吸引我的。」 「我有看到盐烤嘉鱼。」 解决掉炸天妇罗后,继续进攻盐烤香鱼。多纪似乎还是对烤番薯念念不忘。 「等到秋天的时候再来吧。」 他这么一说,多纪随即开心点头——现在这情况,感觉上好像气氛很好耶?挂水心头不禁莫名地小鹿乱撞。 「喔,寿司也出来了耶。」 前几天的会议话题中,曾谈论高知什么都能做成寿司的风土民情。像是鲭鱼的姿寿司,还有香菇、蒟蒻、茗荷等野菜寿司,另外也有刀鱼的压寿司。由于高知的寿司会在醋饭中使用柚子醋,另外还有白芝麻等佐料提味,口味相当独特。 「不过现在实在是吃不下饭类了。」 「嗯,那种东西也不太适合站着直接吃就是了。」 「刚刚那家店的荻饼(注27:荻饼时一种在外层裹上厚厚的豆沙、芝麻粉或黄豆粉等不同口味外馅的日式甜点。亦称「牡丹饼」、「御荻」、「御荻麻糬」,为日本在春分及秋分食用的应景传统点心。由于春秋两季牡丹和荻花盛开,因而得名。)看来很好吃耶。挂水先生,还吃得下荻饼吗?」 「荻饼用的不是比米饭还有饱足感的糯米吗!」 「甜点会有另一个胃来装啦。有两个一盒,你就吃一个吧。」 「啊,你说刚刚那家店?……说是说两个,可是那两个明明就是巨无霸耶?」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个会很好吃嘛。」 ……哎呀,真拿她没办法。挂水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好像真的是在和多纪结伴旅行,一起逛周日市集似的。 当他们站在阴凉处吃多纪看中的荻饼时,清远悠闲踱步回来,单手还提着好几袋战利品。 「怎么样啊?」 如今再怎么迟钝,也能了解这问句的意涵了。 「这也是应该更积极推销的资源呢。不过,可不能过度精心修饰。」 「搞懂了嘛。」清远对此感到非常高兴。 那一天后来便各自解散。早上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回去时却是依依不舍。挂水感觉自己还想和多纪再多逛一下露天摊贩。 我这个人还真是善变呀,挂水苦笑。 * 有一次他们被拖到台风刚过的室户岬去。 那是个在遍布光滑砂粒的海岸上,耸立黑色扭曲奇岩的海岬。这里现今也已成为赏鲸景点。 在那片仿佛隐身于岩石之间的海岸上,眺望带着白色泡沫的大浪滚滚袭来,从中还能窥见暴风的余威。 灰色的云朵仍残留于天边,那挟带细微海潮粒子的风,不知不觉中已经让衣服变得湿黏。 清远似乎漫无目的地在海边来回闲晃,同行者完全不清楚他的意图为何。 在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挂水和多纪只能亦步亦趋睇跟在他身后。 「暴风雨过后的大海,莫名地就是能让人心跳加速呢。」 正如多纪所言,也有些人似乎是来观浪的。不知道是当地人还是旅行者。 「海岬的浪潮 ,会以独特的漩涡形式打转呢。」 当岩石间互相推挤的海浪一齐扑上岸前,除了显现变化多端的姿态,气势也随之逐渐增强。光看这幅景致,就能稍微消磨一下时间。 突然之间,鞋子「噗滋」一声不知道踩到了什么。 「哇!」 挂水发出惨叫声,单脚举在半空中。根据那种触感,倏地浮现脑海的是青蛙。他心惊胆战睇瞥向踩过的地方,躺在那儿的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六斑刺鲀。 「挂水先生,这里也有!」 多纪所指的区域附近,也有一只有着褐色背部和白色腹部、布满尖刺、身形圆滚滚的鱼被打上岸来。察觉这样的现象后,环视四周才发现,海岸到处散布着数十只以上的刺鲀。原以为是落在海岸边的白色不明物体,结果全都是刺鲀,而且不论是那只都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刺鲀呢……?」 两人思考了好一阵子,先察觉到的是挂水。 「原来如此,这东西的舵不灵光呀!你看,圆滚滚的身体上,只有小得可怜的鱼鳍,根本经不起惊涛骇浪的蹂躏嘛。体型长成这样,就只有淹死的份了。」 「可是要是那样,你不觉得其他河豚也会被冲上岸吗?放眼望去只有刺鲀,也太奇怪了。」 被指出盲点的挂水陷入思考。 「他们的体型和其他河豚相比,应该更难游吧。河豚不膨胀的时候,感觉上还有点流线型。又或许,是因为河豚栖息在更深的水域也不一定。」 「鱼也会淹死吗?」 「不论如何,就是被打上岸啦。」 虽然很可怜,但是被打上岸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一旦发现到了,给人的震撼实在太大,让人不由自主地边走边数了起来。 结果,更深看到清远蹲在前方的岩石阴影中,摸着岩石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在做什么啊,清远先生?」 一跑过去,清远指尖上捏着某种东西递了过来。那是笠螺的一种。挂水不假思索地接过,剥下螺肉放进嘴里。螺肉的弹性,加上混合着海潮以及螺肉浓厚的鲜味,真可谓是美味珍肴。 依附于这片海岸岩石上的贝类,什么都能吃进肚子里去,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小时候在海边嬉戏时,大家也常闹着玩地把螺肉剥下来就往嘴里扔。 「来,你也试试。」 清远也将笠螺递给多纪。「好久没像这样不煮直接吃了呢!」多纪说着也剥下螺肉。这就是所谓的「生吃活跳螺」吧,乡下的教育方式才不会带有什么「残忍」或「不卫生」之感。面对壮阔海洋,当场食用捕获的猎物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看到灵活剥下笠螺的清远,挂水随之玩兴大发。自己也来试试吧,他于是在岩石遍布之处,以拇指将最近的一颗笠螺往上推,想要将其剥下来。 「咦?」 手指那么一滑,徒劳无功。只有壳微微悬浮起来的笠螺,仍紧贴在岩石上。 「真够笨手笨脚的。」 清远哈哈大笑。 「那样的话,就拿根东西用撬的吧。等笠螺一不注意,就用力把它撬起来。只要攻其不备,一下子就起来了啦。」 「不用道具本来就很难弄下来吧。」 挂水呕气地嘟起嘴。 只有自己玩得不尽兴,还真令人懊恼。自己也好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然后,就在「清远负责人」被拖着在县内各地到处跑的某一天。 * 「态度已经慢慢软化下来哩。」 一如往常忙着往上呈报的下元,一回到课里就一边松开领带如是说。 「果然,一旦收集足够的民间意见,情势就不一样哩。」 课内瞬间也士气大振。 「虽然也被上头的人酸说,计划都还没拍板定案,就先偷跑什么公众评论制度……不过现在就差那临门一脚了。」 下元叹着气,同时重重坐到椅子上。 那临门一脚,来自意想不到之处。 「角川书店向观光部提出采访申请?」 这个消息让款待课为之哗然。下元挂上从观光部打来的内线电话后,向大家报告时,整个人仍处于惊愕状态。 「据说,是因为吉门先生想要写以款待课为舞台的小说……所以向观光部提出希望让他进行采访的要求,观光部那边现在也是鸡飞狗跳的。」 「可是,为什么要刻意向县厅……既然是我们的大使,直接跟款待课这边说不就成了?」 听到某人的低喃,首先有反应的是多纪。 「不对,他是故意向观光部提出申请的。吉门先生这一招,可是『掩护射击』呢。」 多纪接着转向挂水。 「挂水先生,你一直都有向吉门先生报告这个计划的发展吧?」 挂水也点点头。 「我也认为这是『掩护射击』。吉门不但是大使,也因为作家的身份而拥有知名度。而且,说到角川书店,又是全国性的出版社。由他来出这『临门一脚』,真的是再够格不过了。」 下元软趴趴睇靠在椅子上。 「骑兵队及时救援啊!听说,角川书店和吉门先生下周会来厅内拜访。然后,会由观光部那边来重新介绍款待课。」 这招给足观光部面子的指导棋,实在高超绝妙。 「还真是干得好啊,吉门先生。」 如果咕哝着的近森某人,似乎早已忘记刚开始对吉门的反弹有多强烈。 接着隔周,由编辑陪同的吉门来到了县厅。 * 前去迎接搭机来访的吉门的,是兴致冲冲的观光部。 明明就是我们和他搏感情的时间比较长啊,对款待课来说,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毕竟是赶来驰援的骑兵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在观光部的会议中,来自款待课的下元课长以及「负责人」挂水也获准列席。 电话里以及听过好几次声音,但是实际贱卖你还是头一遭。吉门在作者近照等曝光机会中,都是低调到不能再低调。从那仿佛风景照的作者远景照片里,只看得出他是个高瘦的男人。 怎么办啊!我胸口「怦怦怦」地跳个不停耶! 在观光部的接待空间等待吉门到来的同时,挂水数度轻抚胸口。 「吉门先生马上就到了。」 随着这样的报告,室内随即弥漫紧张气氛。 之后——在负责迎接的职员引领下,访客终于现身。虽然两个人都是男性、身穿便服,不过光靠体型就能知道哪一位是吉门。 挂水在内心频频点头。吉门不加修饰的个人风格,会让人觉得像幅画似地顺眼,其本人对外表满不在乎的感觉,与电话中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毫无不协调感地完美结合。 以消去法确认为编辑无误的那名男性,一走进接待空间,随即圆滑地开始打招呼。 「初次见面,本人代表承蒙关照的角川书店。这位是吉门乔介老师。」 随着这样的介绍,吉门向来到面前的人低头致意。 「初次见面,敝姓吉门。我没有名片,只有收名片的份,真是抱歉。」 看来,他似乎至少做得到陪笑脸。而且,吉门的笑容非常朴实自然,这对于面对「都市」莫名怀抱自卑感的乡巴佬心灵来说,着实令人松了一口气。 当作家的人不印名片的吗?被这么一问,吉门便说:「也有人会印,但是我一直没机会去印,所以也就不印哩。」他以稍微恢复当地腔调的语句回应。 吉门打完招呼后,角川书店的编辑开始与众人交换名片。 挂水排在最后一个。地位居最低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初次见面,敝姓挂水。」 承蒙关照……还是该这么说呢?就在他入场思考的瞬间,吉门咧嘴一笑。 「我认识你——初次见面。」 面对这仿佛同伙共犯的低语,挂水顿时手足无措。所以咧——我这是在慌张个什么劲嘛! 他勉为其难地报以抽筋似的一笑,然后请对方收下名片。 所有人随后就座。 好了,骑兵队会怎么帮忙突围呢? 「听说,你是想把款待课写成小说……」 面对观光部长的发言,出于意料地由吉门本人开始答话。 「是的,我从去年开始接受高知县观光大使的委任后,就不停思考,以我的立场最能为乡里做出贡献的事情是什么咧。几经思考后,我认为我毕竟是个作家……把高知的事情写成一本书,就宣传意义而言,可能是最直接、最能有所贡献的哩。」 说着,编辑从旁轻手轻脚地帮他倒茶。 「吉门先生,你变回土佐腔了呢。」 「你也知道,一旦返乡就会恢复乡音,所以你就别笑我哩。」 这样的对话,让全场气氛趋于和缓。正确说来,是顶头上司对吉门的好感度瞬间攀升。 「一直都承蒙吉门先生你夸耀自己的故乡呢。」 「拜托你别提了,真的很不好意思耶。」 「不不不,承蒙一位在全国各地活动的作家这么挂念故乡,站在县厅的的立场,就只有满心感激而已。」 吉门似乎很尴尬地啜饮茶水。 「……那么,关于撰写题材方面。」 顶头上司已经完全是一副放软姿态的样子,热心倾听。但是—— 吉门先生才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呢。既然特地来访,就肯定会把该拿的给全都带走。 明白这一点的,大概就只有挂水和下元,还有责任编辑吧。 「其实,当我在听到款待课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思。想说,这名字的震撼力都足以写出一本小说了呢。我真的觉得,能以这样的名字成立款待课的观光部,真是非常有品位。」 只见他尽其所能地吹捧观光部,此举目的为何,又打算用什么方法出手掠夺呢?挂水低下头,隐藏自己窃笑的脸庞。 「除此之外,我甚至还稍微听说,观光部正在检讨一项非常大胆又灵活的观光计划。叫什么去了,高知县整体休闲乐园……」 看着他装傻充愣,挂水几乎就要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瞅向身旁的下元,发现下元虽然若无其事地一脸严肃,双手指尖却隔着西装裤在两边大腿上使劲抓着。 「啊,是的,那是……要将县内的户外运动景点以及自然探索景点,进行有机性串联的计划。可是……」 就预算或管辖问题而言,非常难以进行——观光部长原本大概想这么接下去,但是能把这番话说出口的先机随即被压制住。 「太了不起了。」 吉门那直截了当又力道强劲的断言,首先降临。 「若不是像你们这样的行政单位,否则应该很难采用这种规模的计划吧。这没有一定程度的决策能力和挑战精神是做不来的。能有这种胆识,真不愧是高知,你们再次让我觉得以自己的故乡为荣。」 既然到了这种地步,就不可能再退缩,这就是高知的县民个性。 「哪里,是这样的吗?这个嘛,说得也是啦。」 顶头上司已经是喜形于色。吉门至此,则开始收网。 「所以哪,我也希望务必能藉由本身的工作来为大家加油打气。希望贵单位能允许我以款待课为主轴,把那个计划写程序小说……当我正有这样的想法时,角川那边又传来一件好消息。」 角川的代表则从这里接棒。 「事实上,有委托希望吉门先生在报纸上连载小说。我于是想,从连载小说的素材看来,款待课或全县的休闲乐园化计划等行政题材不是很有意思吗?所以,目前正在商议相关条件。」 「报纸的连载小说吗!那么一来,可是件大事呀!」 「是的,不过是区域性报纸就是了……各地区域性报纸的普及率,就如同大家所知,可能一回过神,还会发现区域报纸有些部分比全国性报纸强呢。而且,《高知新闻》当然也对这样的构想非常感兴趣。」 「《高新》吗!」 县厅的单纯,造就了一张吉签。在高知,说到《高知新闻》,可是以压倒性市占率自诩的大报。如果能成为该报的连载小说,不但县民的接受度很高,也能宣传县厅功绩——上头的判断似乎已经完全转向,这还真是公家单位的官僚思考呀。 「而且,敝社当然会在连载结束后出书。考量到吉门先生在文坛的实际成绩,我们也对销售预估乐观以对。」 顶头上司着迷似地点头如捣蒜。 「高知的全国性宣传,就能靠这本书的出版达成。请问,你意下如何呢?」 「那当然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了!」 下元此时刻意对观光部长泼冷水。 「但是部长,你也说过这计划的困难性……」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既然想达成观光立县的目标,这种好机会可说是千载难逢呀!现在人家可是要帮忙,免费撰写宣传本县的小说耶!」 「但是,一旦请人家帮忙撰写小说,若不努力让计划实现的话就会颜面扫地啊……」 「那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观光部长接着许下承诺。 「观光部将全力推动『高知县整体休闲乐园化计划』!」 吉门滑溜地立即插嘴,然后一笑。 「这真是太让人开心了,竟然能亲眼见证这戏剧化的瞬间,似乎能写出一本好小说来呢。」 ——竟能像这样若无其事地睁眼说瞎话。挂水也跟上司一样,指尖使劲地在大腿上抓着。 「请务必写出好小说来!」 与出言激励的顶头上司彼此使劲握手,然后对于据说来自书迷职员们的签名要求,同样也顺便和蔼可亲地有求必应后,吉门挥别了观光部。 接下来的造访地点,由下元与挂水引导至款待课。 原本顶着严肃表情往前走的下元,不久后大概是再也受不了了,当场就那么蹲了下去。 只见他不发一语,肩膀微微颤抖。 「课……课长,请你振作一点。我们还要带吉门先生和角川书店的代表人到款待课呢。」 「你的声音也在抖耶。」 被吉门以平板的声音这么一指正,挂水也奔溃了。他「噗嗤」一声后,就无法停止似地一边持续抽气地咯咯大笑。他越想压抑笑声,笑意就越是强烈涌现。 「抱……抱歉,请再给我们一点缓冲时间。」 蹲下的下元总算以颤抖的声音提出要求。回答的是编辑。 「不要紧。吉门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也难怪你们有这种反应了。」 「『这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那就姑且说是一位『谋士』好了。」 从这样的对话就能够明白,这位责任编辑与吉门先生的交情应该挺深的吧。 「我怎么听都觉得你在损我耶。」 「不不不,我这可是在称赞你呢。只是我成为你的责任编辑后,腹肌也被训练得满强了。」 「啊,你果然也一样呀。」 听到总算能止住笑的挂水出言认同,责任编辑也大大点头。 「我现在光靠缩腹肌,就能随心所欲地控制笑意了。」 「果然是在损我,不是吗?」 「我可是每次都为你的演技而深感折服呢。真亏你还事先沙盘推演,决定恢复乡音藉由闲聊出击,然后还能平心静气地表演出那种让人有够不好意思的演技。」 「咦?那是事先沙盘推演的吗?」 责任编辑对高声这么说的挂水颌首。 「他说想让顶头上司上钩的话,讲当地话是最有用的,所以叫我要点出他讲当地话这件事情让对方注意到。挂水先生你平常如果有和吉门先生联络,应该就能了解他有多厉害呀。」 「唔,大概吧……」 挂水顾虑到吉门,暧昧地点头。 结果,吉门赌气似地主张: 「我一回到高知,说话的确会恢复乡音没错,但是那也要面对能让我放松的人才行。只要一涉及工作上的事情,我就会自然而然地讲标准语(注28:日本以东京等首都圈「关东腔」为基础,在约定俗成的情况下逐渐形成的全国共通日语,称为「标准语」。有别于标准语,日本国内同时存在如土佐腔等,各种用语或腔调不尽相同的当地方言。)。所以,我刚刚可是很拼命才能把乡音给挤出来的耶。」 很拼命把乡音给挤出来的?是怎么个拼命法呀!挂水在内心猛烈吐槽,结果下元所要求的缓冲时间也因此必须延长。 吉门在款待课早已被看穿本性,所以到了这里,他也没特别提供「和蔼可亲」的服务。 「我在顶头上司哪里可是陪尽了笑脸,那样的形象跟外头的我应该很不一样。所以,请你们这里也要记得适时帮我圆个话,要是被他们识破刚刚全是在做戏,让他们对我的印象变差的话,可能也会对计划造成影响。」 对于吉门这番毫无修饰的露骨「招呼语」,款待课反而有种「这人果然就是这样」之感。 「那么,观光部那边……」 下元回答如此询问的下属。 「大家可以高兴哩。多亏吉门先生,我们已经取得那边的承诺。高层甚至还跃跃欲试咧。」 听着下元报告整件事情始末,有股亲昵感开始在现场流动。那种感觉,就像是款待课慢慢能够碰触到让人提心吊胆的吉门。 「你所谓的『采访』,具体来说是要做些什么呢?」 「我会在高知待一阵子。要是有什么事的话,还要麻烦你们让我出面之类的。这方面,还希望你们能弹性地提供协助。」 「『一阵子』是多久呢?」 「嗯~如果有需要也可以随时回东京,基本上大概就像是借住在这里的感觉。目前预估,大概会是满长的一段时间。」 「不会对你的工作方面造成困扰吗?」 「说穿了,我这工作重要有电脑和手机,在哪里都嗯哪该做。而且,也有很多作家是居住在故乡当地工作的。」 责任编辑不久后起身说: 「我必须搭回程班机回去,差不多该告辞了……」 吉门边点头边转向下元。 「不好意思,有人能帮忙送他到机场巴士停靠站那里去吗?」 「不,就让我们直接送到机场吧!吉门先生你想必也累了,如果已经决定好投宿地点,就送你一起过去吧。」 「啊,我的方向完全相反……是在宇佐那边。」 「只要绕点路而已啦。还是要派一辆车送你呢?」 「不,那就先到机场,回来再顺便过去就行了。」 吉门接着轻笑着说: 「……把完全相反方向几十公里的路程说成是『只要绕点路』,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呢。」 他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一抹忆及故乡感觉的温柔笑容。 「那我来送他们。」 挂水站起来,本以为多纪也会理所当然地跟着起身,但是多纪只是呆呆地坐着。 「明神小姐,走罗。」 「啊,是!」 她手忙脚乱地从座位起身,以多纪而言,算是罕见的反应。 对了,这么说来她今天似乎少了点活力,大概是身体状况的问题吧。 挂水和多纪随后陪着客人走了出去。 * 在开往机场的途中,坐在副驾驶座的多纪仍然沉默不语。 本以为她不是会怕生的人呀,挂水虽在意多纪的情况,却不得不担负起招呼客人的责任。 抵达机场后,柜台已经开始受理登机手续了。 离别的时刻来临时,不知道是在商议事情还是在闲聊话别,吉门和责任编辑就在手提行李检查处附近站着交谈。挂水和多纪见状,静静地离开那里。 「……明神小姐,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让你在家附近先下车吧。」 他出于关心这么出声一问,多纪立刻慌张地挥手。 「不是啦!我身体完全没有不舒服……」 「可是,你今天一整天看来都恍恍惚惚的耶。」 「啊,那是……」 多纪有好一会儿感觉上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开包包——她静静拿出来的是吉门的著作。 「其实,我是吉门老师的书迷……他的书我全都有……可是又担心请他签名会不会公私不分。我连签名笔都带来了,可是……」 挂水爆笑出声。这是今天第二次。 「明神小姐,你真的很可爱耶。」 「咦……」 「没关系啦,连正式职员也都会公私不分呀。才没有人会为这种事情不高兴呢。」 此时,吉门回到他们这边来。 「吉门先生,有点事情想拜托你。」 「啊!还是不要啦!」 多纪发出惨叫,一边拉住挂水的手腕。只是,越是被这样阻止,就越想多管闲事。 「其实呢,这位明神小姐据说是吉门先生的书迷。可以麻烦你帮她签名吗?」 「小事一桩……只是我的签名就只是普通的署名而已喔,不怎么有意思就是了。」 「你看,明神小姐,书拿出来呀。」 多纪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庞,递出精装书和签名笔。 「麻……麻烦你了。」 「是『明神多纪』小姐吧。字这样写可以吗?」 在来得及阻止之前,吉门已在自己左手写上「明神多纪」四个字。多纪发出尖叫道: 「老师,那是油性笔啊!」 「啊?反正两、三天以后就掉了啦。」 这个人果然是对本身的日程大小事漫不经心。 「写别管这个了,倒是字,没写错吧。」 多纪频频点头。 「老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从挂水先生那里听说的。我要他从民间找个伶俐的年轻女孩来用,后来据说就录用了你。没想到,似乎是个很棒的选择呢。」 「吉门先生,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被吉门先生叫『先生』,感觉还真怪……」 一直以来,挂水老师被他用「你啊」这样的称呼,批评得体无完肤。 「啊,真的喔?我也是,就是觉得浑身不对劲呢。」 毫无惭色地接受这个直呼名讳的提案后,吉门直接站着在书上前面。端正的直写行书字体,的确就只是「普通的署名」而已。 「我还以为作家的话,都是那种很帅气又很潇洒的签名呢。」 「不好意思喔,签得不帅气。」 糟糕,挂水不禁发慌,但一旁的多纪却摇头叫道:「才不会呢!」她盈满憧憬的双眼中闪闪发光。 「总觉得,老师就是会写出这种字体的任务,我觉得好 感动喔……」 「我好开心,真的很谢谢你!」多纪深深低头鞠躬。 「不,没这回事……不过就是签个名而已,反而是我不好意思。更何况,我才要谢谢你阅读我的作品呢。」 「是的,老师的书我全都有!能够见到老师,真的太高兴了!」 看着眼前这让人会心一笑的情景,挂水却觉得内心莫名地卡着什么。 总觉得——那莫名觉得不是滋味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那接下来,该送吉门先生了。」 挂水一边催促,同时当没事般地吞下那股牵挂。 「你刚刚是说宇佐那里吧?」 挂水边开车,边向后座询问。 「我走十四号线,请在快到时再告诉我怎么走。」 「啊,好呀。反正你应该也知道路。」 「啊?」 「到『清远民宿』。」 挂水不由自主地与副驾驶座的多纪四目相交。 现在的话——应该是问出口也不会被怪罪的好时机吧? 「请问……吉门先生和清远先生之间有什么样的渊源吗?」 「以前曾是父子,现在不是了。」 干脆回答的吉门,在后视镜中将视线往上移,恶作剧似地一笑。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在这个离婚率算全国首屈一指的高知县。」 完了,挂水的肩头一缩。 「抱……抱歉,问出这种涉及私人隐私的问题。」 「啊,不需要特别顾虑这些东西啦。要是因此而太过小心翼翼,也只会让我不舒服而已。」 只不过,在之后的路途中,挂水也没能主动跑出新的话题,只能靠多纪以书迷的立场勉强帮忙持续对话。旁观越聊越起劲的两人,那股理应咽下的牵挂又逐渐涌现——总之,对于挂水而言,是一趟极度不舒服的车程。 在天色完全转暗之际,挂水怀着「终于到了」的心情,总算把车开进清远民宿的停车场。 今天也是正好适逢周间,停车场空荡荡的。 正当三人下车时,玄关灯光亮起。平常细心维护的拉门,依然发出轻微声响地被拉开。 然后——走出来的佐和大吃一惊地伫立于原地。 「好久不见。」 吉门向佐和微微举手——而佐和这是浑身僵硬,涨红的脸庞连在夜色中都清晰可辨。 哇,这是什么状况?挂水往多纪瞄了一眼,多纪同样也向挂水瞄了一眼。 感觉上好像身陷于不应该……非常不应该在场目睹的情境中耶。 好不容易,佐和看来似乎重新恢复了行动自由;但她大步走近的对象,不知为何却是挂水。 「……干嘛忽然就把乔哥带来啊——!」 随着震耳欲聋的大叫声,对方的右手臂在眼前一闪!如鞭子般抽过来的一巴掌,就在挂水脸颊上炸了开来。 佐和时候就往渔港方向跑去,留下捂住面颊的挂水在原地脚步踉跄。「」 「为……为什么打我?」 一开始是被水桶泼水,第二次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做,结果是被巴掌伺候。 「挂水先生!」 多纪忧心地跑过来。而寂寞这是挂着苦笑,靠在车上。 「吉门先生,她……」 「没关系啦,跑步了多远的。」 「可是,也不能不管她吧!现在是晚上,又是个女孩子!」 「有能耐对清远女儿使坏的家伙,不住在这附近啦。」 「但是……!」 吉门完全就是动也不动。 唉哟,受不了耶!虽然憎恨自己的天生倒霉,挂水还是跟在佐和后面追了上去。 「挂水先生!」 想跟着去追挂水的多纪,被吉门以一句「你最好别去」挡了下来。 「佐和跑得很快,他也很快。如果你对自己脚程有自信,我就不拦你。」 她跑五十公尺的时间总是中等里的中等。多纪颓丧地伫立原地。 此时,清远从敞开的玄关大门探出头来。当他认出吉门后,刹时流露出怀疑自己双眼的表情;不过也仅止于此,他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什么嘛,是你呀。」 「嗯,别来无恙。我想在那时在这里待一阵子,有可以让我住的房间吗?」 「你说的房间,一直都有啊。你啊,这一别也未免太久了吧。」 「进来吧。」清远这么说着,但吉门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喔。佐和刚刚吓到跑掉了,挂水也帮忙去追了。」 点点头的清远望向多纪。 「那你要不要先进来等呀。」 「不了,我这这里等。」 「这样呀。因为虫子会跑进来,我就先关门了。不过门不会锁,累的话就随时进来吧。」 清远关上玄关大门后,多纪呢喃道: 「好棒的爸爸喔。」 「对啊。都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却还是个好爸爸呢。」 吉门随之冲着多纪一笑。 「他们再婚时,都各自带着孩子。这大概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吧?」 「……你每次回来时,都是回到这个『不相干』的清远先生这里吗?」 「不,这是我离开高知后第一次回来。这可是需要满大勇气的呢。」 「咦?可是,听说你常回高知呀……」 挂水曾这么说过。只要是关于吉门的话题,不论多细致,多纪都会以书迷的心情牢记在心。 「有时候住朋友那边,有时候就投宿一般旅店。我和母亲因为某些因素,户籍没在一起。」 反正她也已经不在高知了,吉门没事般地轻松笑道。 「我没听到你刚刚说什么。」 「谢谢。你还真是个好孩子呢。」 吉门随后又补上一句。 「抱歉,让他帮忙去追佐和。」 「我才抱歉。」多纪回答。 「挂水先生跑去追佐和小姐,真是对不起。」 这样你就不能去接她回家了。吉门听着她这么说,不禁轻笑出声。 「被将了一军啊。」他呢喃的低沉声音带着愉悦。 一入夜,这里就几乎没有车辆经过。在那条沿着渔港的漆黑幽静路上,佐和率先跑在前方。挂水始终追不上那个穿着明亮水蓝色衬衫的背影。 无计可施的挂水大喊道: 「佐和小姐!」 结果,前方的佐和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倏地转过身来。 「谁准你叫我佐和了!」 迎面而来的是咬牙切齿般的敌意。 「那,清远小姐!」 重新称呼后,挂水的肩膀因气喘吁吁而上下摆动。因为佐和跑得相当快,挂水虽然也对跑步倏地颇有自信,不过由于起步比较晚,必须使劲全力才得以紧追在后。 「都已经是晚上了……很危险,我们回去吧。」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在我自家院子里,都得听你的命令做事!」 「我这并不是在命令你啊!我只是担心你!」 怎么想都是莫名其妙地被甩了一巴掌,再加上这种待客之道,挂水的声音也开始转为严峻。 「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对清远先生或是对吉门先生都交代不过去呀!」 佐和沉默了。港边低声喧嚣的海浪声,突然窜进耳里。 「……你为什么要跑掉呢?是吉门先生不能来这里吗?」 「哪有那种事啊!」 「那你为什么要打我呢? 」 「谁叫你每次都这样大刺刺地侵犯人家隐私!」 佐和猛然抬起头来,怒视挂水,犹如猫科肉食性猛兽的双瞳。 「不管是我们家变得四分五裂,还是乔哥没办法回高知来,不全都是你们害的吗?为什么事到如今,才一副天下太平似地回来拜托我爸,又为什么是你们把乔哥带回来呀!」 啊,是这样的呀。他终于明白了。 远在二十年前的「熊猫争取论」,而轻易因此在十年前被县厅逼走。 对于四年前才入厅的挂水而言,这只是发生是某处、别人身上的事。那只是过往云烟。但是,这对于清远一家而言——对于佐和而言,那仍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一道伤痕。 这和挂水的年纪,或当时并未亲身参与等毫无关系。对于佐和而言,「县厅」整体全体都是敌人。清远当年辞去县厅职务,大概也撼动了他的家庭吧。 挂水当场双膝跪下。 「真的很对不起!」 然后,双手也撑到地面上——「县厅」方面,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向佐和到过歉。 「我个人认为,县厅对待清远先生的方式是不恰当的!我们也没考虑到你全家的心情,事到如今才如无其事地来拜托清远先生或吉门先生,可说是寡廉鲜耻!但是,那两位对如今的我们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拜托,请你体谅理解!」 「你等一下啦!」 佐和发出焦虑的声音。 「别这样,太难看了!」 「请准许我们借用清远先生和吉门先生的力量吧!」 「——知道了啦!」 佐和仿佛拗不过他似地投降叫道。 「站起来!」 他一抬头,就看到距离比方才还近的佐和,一脸困扰地伫立于面前。 「可以跟我一起回去吗?」 看到佐和微微颌首,挂水于是起身。她抬头挺胸地直盯着前方,快步越过挂水。 挂水则以些许间隔,持续跟在佐和身后。 吉门和多纪还站在停车场等他们。 佐和看来似乎很尴尬,不过吉门先笑了。 「回来啦。」 「……那是我的台词吧。」 「该进去了吧。」 佐和老实点头,多纪则开口说: 「那,吉门老师,我们就先告辞了。挂水先生,走吧。」 「咦,可是还得向清远先生打声招呼……」 「已经打过招呼了,快点。」 多纪催促似地把挂水押往驾驶座。 挂水值得草率与吉门道别后,将车驾离。后视镜中,吉门轻轻挥手,一旁的佐和则老大不高兴地把头撇向一边。 「还是应该向清远先生说一声再走比较好,不是吗……?」 车子驶上县道后不久,挂水心有窒碍地这么一低喃,副驾驶座随之传来掺杂叹息声的回应。 「那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挂水先生。」 「不,可是……」 「拜托你别这么白目,好吗?」 白目。身为年轻人,这是听到时觉得最受伤的一句台词。 「犯……犯不着那么说吧。」 对于认真起来的挂水,多纪的声音也转趋严峻。 「说到底,挂水先生为什么要去追佐和小姐呀?」 「吉门先生不去的话,总要有人去吧。」 「那就是白目。」 致命的一击。 「那根本就不是挂水先生应该强出头的情况嘛。」 「强……什么强出头啊!可是,我还被她骂说为什么要把吉门先生带来,然后还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耶。」 「那只是因为佐和小姐当时陷入恐慌罢了。并不是希望挂水先生追上去啦。都是因为挂水先生追了上去,那么一来,吉门先生不就不能去接她回家了吗?」 吉门先生应该是最希望去接她回家的人呀。 多纪责备般的语调,瞬间点燃挂水的怒火。 「你好像很了解吉门先生嘛。真不愧是他的书迷呢。」 「那跟我们现在讲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今后就会有越来越多接触的机会,真是太好了啊。」 自己说出口的话很低级。他很明白,却因为赌气,任何表达歉意的语句都说不出口。 多纪在副驾驶座垂下头。 「……请在前面的超商让我下去。」 「怎么可以。」 「让我下去!」 对于这种怒气冲冲的反应,他不自觉地肩头一缩。 「我会请家人来接我,不劳你操心!让我下去!」 「……随便你。」 嘴里吐出来的话语,完全就是死鸭子嘴硬。挂水随后便将车停在超商前面,多纪不发一语地卸下安全带,下了车。 车门被猛力甩上后,他再次开车上路。总觉得这一切糟糕透顶、别扭到了极点——这样牵肠挂肚的情绪,让他始终难以加速前进。 此时,手机响起。他感到庆幸地将车停到露肩接电话。液晶荧幕上所显示的名字是吉门。 「喂,我是挂水……」 「啊,我是吉门。本来是想留个言就好的,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方便,我已经把车停下来了。」 「那就好。刚刚佐和那件事,真抱歉。」 多纪说,吉门应该是想去佐和回家的。这让挂水良心隐隐作痛。 「不会……我好像多管闲事了。」 「唉,你该不会是从多纪那里听到些什么了吧?」 「为什么?」 这话抢在思考之前脱口而出。 「为什么吉门先生会叫她多纪?」 吉门的声音暂时中断。 「……喂,多纪在那里吗?」 吉门继续追问陷入沉默的挂水。 「我看是不在吧?这么会这样?看这时间应该还没回到市内才对呀?」 「……她要我放她下车……所以就在超商……」 唉~吉门大大叹了口气。 「我说你啊,既然想这么叫,你也一起叫『多纪』不就结了,大家都是这么叫的呀。你们是为了什么,又是怎么闹别扭的,竟然搞成这个样子。立刻回去。」 「可是,她本人都说要叫家人来接了。」 「你是白痴啊你!」 吉门并未怒吼,但是声音明显紧绷。 「就算因为佐和的硬脾气而挨打,你也都坚持一定要面对她;但是面对多纪,你却这么轻而易举地抛下她不管吗?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就算是多纪,当然也会觉得好心没好报呀。」 吉门的话坦率地正中他的痛楚。 「就算要把佐和托付给其他什么人,像这种不懂得判断仲要食物优先顺序的家伙,我可不会列入考虑。」 莫名地让人心头一惊的话语。总感觉,这台词简直像是——已经超越了兄妹关系的距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在赌什么气啦,白痴。」 「啊?那个……」 「像你,至少也会有一个喜欢的女演员吧。在那个女演员本人面前,你有自信不会高兴得昏头转向吗?」 幸好是打电话。双颊燥热到连自己都能察觉。 「总之,回去就是了。」 吉门自顾自地挂断电话——一如往常。 挂水紧接着将车子大回转。 他一回到超商,发现多纪就在店家外最边边的角落。她也不管身上称头的套装会不会弄脏,直接抱膝坐在地上。她把头靠在双脚膝 4.一帆风顺,多灾多难。 * 适逢秋季连假,清远民宿连续数日热闹滚滚。 主人和政,自从和渊源很深的县厅一同推动观光发展企划后,就常在县内到处跑,所以最近民宿的营运主要都成了女儿佐和的工作。 最忙的时间还是早上,特别是在客满时房客一起退房最让人手忙脚乱。烹煮早餐、端上桌,清理空餐具,正当她来回奔波于食堂与厨房之间时,房客不一会儿就一个接着一个在结账柜台前排排站。 她也想尽可能把房客送到玄关,但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要同时为数人结账,那也就难以做到了。站柜台时,有时会有房客问路,有时则有房客攀谈,光是要应付这些房客,就必须竭尽全力了。由于这里的用餐时间没有限制,所以也可能遇上食堂同时运作的情况。热食必须等到房客就座才能端上桌,但是又不能因此让房客为了等造成或退房而大塞车。 不过尽管如此,如今——佐和却边打收银机,边偷瞄正在收餐具的乔介身影。虽然沉默寡言,却也不是一副扑克脸,他那默默工作的样子,即便不多加偏袒,以民宿工作人员的标准而言,也算是能让人萌生好感。 当和政出差让家里唱空城时,只要房客众多,乔介便会留在家里当助手,实在是帮了佐和一个大忙。 房客应该也都没想到,竟然会被以为作家接待吧!「吉门乔介」在各类探访中并未公布照片,所以「名号」虽名震四方,「长相」却默默无闻。 「刚刚那味噌汤的料,真的非常美味。是加了什么在里面呢?」 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顾客结账时如此提问。她曾提过,现在正和退休后的丈夫展开「遍路朝拜之旅」(注32:「遍路朝拜之旅」意即追随日本佛教始祖——弘法大师「空海」之脚步,逐一造访空海曾巡礼修行的四国(德岛、香川、爱媛、高知县内)八十八处寺院(灵场)。日本人相信,走过八十八寺院象征走过人生的八十八难,完成这趟朝圣巡礼不仅能够消灾解厄,也能让人生平安圆满。) 「啊,那是川紫菜,今天早上用的是从仁淀川采收的。能合你的胃口,真是太好了。」 餐点采用乡土味浓厚的食材,这点是清远民宿的坚持。「要抓住顾客的心,得先抓住顾客的胃」,这是和政所秉持的哲学。他认为旅行途中所体验到的美味记忆,不会随着时间褪色。所以只要有游客向清远民宿预约订房,就一定会先询问他们对于食物的喜好。 「我们觉得很好吃,想要买回去当伴手礼……不知道哪里买得到呢?」 「啊,我们民宿也有卖喔。玄关那边放了一些纪念品,方便的话欢迎去看看。如果想看更多不同种类的话,可以到这地图上标示的专卖店去。」 她找钱的同时,也递上放在柜台的手绘地图。 「只要出示这张地图,上头标示的所有店家就会提供九折优惠喔。」 和政也和各处店家签约,根据每月所介绍的游客总人数,收取介绍费。出人意料之外的,这笔收入如今也已不能等闲视之。 「谢谢,我再来看看。不知道这可以保存多久呢?」 「因为是干燥视频,这方面没问题的。」 妇人一边点头,和丈夫往玄关走去。 之后佐和也是卯足全力,应付出菜以及帮房客结算等工作。清远民宿的最高订房量为十间房,人数最多三十名。今天预定将一口气送走约二十名房客。 好不容易,当服务房客的工作告一段落时,刚刚说要看伴手礼的老夫妇又回到柜台来。他们买了数包川紫菜和两罐红烧海味酱。海味酱一瓶是川紫菜口味,还有一罐是杜父鱼口味。 「红烧海味酱也很好吃呢。」 「谢谢你。」 她手脚利落地帮忙包装,一边展露笑容与顾客闲聊了一会儿。短暂交流能让游客对于旅行地点留下印象。清远民宿的回流客这么多,也是因为合作这种处处讲究的待客之道。 老夫妇是民宿送走的最后一组房客。她送客人到玄关,乔介察觉后也一起跟上来。 妇人穿鞋时,一边这么问: 「这里只靠你们这对夫妻打理吗?」 面对这出其不意的问题,佐和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她的双颊如火烧般滚烫,反射性地想要说明其中的各种误会——从何说起呢?想要说明自己与乔介之间的关系,实在过于复杂。 结果,乔介却从旁以从容的语调回答。 「对啊。」 「哇,年纪轻轻的确这么能干呀。很吃力吧?」 「不会,所有人是妻子的父亲……我们只是代为管理罢了。」 「哦,那是入赘罗。」 妇人的丈夫以似乎颇感意外的声音插嘴。乔介在瞬间的迟疑过后,点点头。 「是的,就是这样。」 「我也是呢。」 大概是因此有股亲切感吧,丈夫原本似乎有些尴尬的脸庞展露笑容。 「可能各方面都很吃力,不过可要好好加油喔。」 「谢谢你。」 佐和完全没插嘴,只是低头伫立于原地。妇人面带微笑地对她说: 「唉呀,满脸都变得红通通的。还是新婚吗?真是可爱呀。」 光是要缩着脖子点头,就已经耗尽她全身气力。 「非常感激你投宿我们民宿,路上请小心。」 最后的谢辞由乔介代劳,佐和则在一旁深深鞠躬。她能做的仅止于此。 老夫妇步出玄关后,过了好一会儿,乔介这才若无其事地往里面走去。 「乔哥!」 她不自觉地发声。 「什么?」 停下脚步的乔介回过头。 「这不对吧,向客人撒那种谎……」 「既然客人看起来是那样,也没必要刻意否认吧。如果能让他们觉得『看吧,果然是这样』,怀着好心情出发也无妨啊。」 「……说是兄妹就好了呀。」 「那也是谎话啊。」 乔介干脆地扔出这么一句话。佐和脖子又缩了起来,燥热的感觉甚至蔓延到了脖子。 「反正不论怎么说都是谎话,最重要的就是必须流畅接话。你刚刚话说得不清不楚的,等你吞吞吐吐完了,再来否定客人的问题,听起来就会像是别有隐情。那样反而是扣分吧。」 「那如果刚刚的客人再来光临的话,要怎么办?」 佐和抗拒似地低喃: 「乔哥明明就不会永远留在这里呀。」 乔介媒体理所当然似地在这个家里。她陶醉在这样的幸福中,几乎都快忘了这件事。 他是要以款待课为题材写小说,因此才会借住在此。虽然他说写完前都会待在这里,但是只要一想到他总有一天会写完,胸口就会像被压碎似地难受。 现在也是一样,偶尔会说要商议事情或采访什么的,回东京几天。每当乔介收拾行李的时候,每当家里空荡荡的时候,胸口就会像被锥子刺了一般地难受。 只要想起,乔介待在家里的日子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天。 自己好不容易才习惯已然失去的,如今却在附带期限的情况下失而复得,这反而更加残酷。 「如果乔哥走了以后,刚刚的客人又来光临了,然后问我『你先生呢?』那我可以回答『离婚了』吗?」 她咬着嘴唇瞪向他,乔介则静静回视她。 要承受那目光让人痛苦,她甚至想撇开视线。她拼命忍耐着,乔介的表情却突然和缓下来。 「……要洗的东西堆积如山了。可得在老爸回来前,赶快洗好呢。今天大概也会有很多客人住进来 吧。」 乔介说着便往内侧走去。佐和撅着嘴站在原地不动,不久后还是从他后头追了上去。 两人在一股微妙的尴尬气氛中,收拾完要洗的东西后,乔介说完「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在民宿一片忙乱时会来帮忙,不过忙到一个段落后,剩下的就是佐和的工作。清扫住房、收拾被褥、点收业者进货等,在这些工作的空档,还得兼顾自家家事、迎接下一批房客的准备工作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够她忙的了。面对已然成为例行公事的这一切,身体也已经能够自己动起来,不过只要一闪神,就会察觉到疲累,所以诀窍就是一口气把该做的全做完。 当她在午餐时间去叫乔介时,只见早年留下的书桌上有台打开的笔电,他面对电脑不知道在进行什么工作。写作?还是收集资料呢? 「乔哥,吃饭了。」 「喔,都已经是这种时间啦。」 乔介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起身。 「今天吃什么?」 「魩仔鱼炊饭。」 「很赞嘛。」 「只是用现成的东西随便煮而已。」 乔介先行步下阶梯,一边笑说:「那也很赞呀。」 「在东京一个人住的时候,不是吃超商就是吃外食,没两三下就腻了。后来慢慢觉得吃饭很麻烦,还常常干脆不吃哩。还是家里做的饭最好吃。」 「你就好好地自己煮来吃嘛。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 乔介比以前住在家里时瘦了一点。他本来就是易瘦体质,现在甚至有点过瘦了。 「一个人的话,自然就会觉得随便怎样都好了。」 「不行!」 佐和不自觉地提高音量,乔介随之回头。佐和低着头,瞪视自己脚边。 「我不要乔哥生病。所以,你要好好吃饭。」 乔介沉默了好半晌,后来终于开口道: 「现在又你照顾我,安啦。」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明明说的是「即便回到东京,也要好好吃饭」。 乔介迅速走进起居室,她也没办法多做争辩。 「还有附上一碗味噌汤,赞耶。」 乔介心情很好地喝着味噌汤,那不过是把房客早餐的汤热一热而已。 「炊饭也是,还记得撒上绿紫苏,工还真细呀。」 「再怎么捧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啦。」 「我只是在说家里吃的饭很赞而已啦。自从来到这里,就渐渐变得比较健康哩。现在都很规律地早上起床、照三餐吃饭、然后晚上睡觉。以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 佐和自己也吃了起来,一边问: 「作家这工作,果然会生活不规律什么的吗?」 「这也要看人啦。我自从成为专职作家后,就变得非常明显地不规律。一不留神,有时候还会到傍晚才起床出门,半夜写作,然后天亮了才睡觉。」 「现在变成白天起来做事,写作方面不会觉得没效率吗?」 「习惯后倒也不会。以前有兼差的时候,也是利用晚上空档时间写的。」 接下来的要问出口就需要勇气了。 「现在……工作进度怎么样呢?」 「只是约略构思plot而已。我如果没有建构出完整的plot,就没办法好好写作。」 「plot是?」 「就像是小说的设计图,也可以说是『情节』。这次要写的是报纸连载,所以有点搞不太清楚怎么建构情节。毕竟,我之前都没写过报纸连载。」 设计图……所以就是都还没正式动笔罗?「这还真辛苦呢。」她姑且一边回应,内心却松了一口气。对于佐和而言,她不太清楚那是多么辛苦的一项工程。只不过,所谓的「完稿」期限,这样听起来仍然遥遥无期。 乔介喝着味噌汤,然后整张脸稍微皱了起来。 「看来,现在也只能先把整体故事分割开来,再逐月约略地慢慢写出来哩……」 「报纸连载每天都只刊登一点点内容而已,像是张数之类的细节都能调整呀?」 好厉害喔,她本想这么继续说下去,却只见乔介皱着脸庞搔搔头。 「连载整体的 分量已经大概敲定,所以就从这样的量倒推回去……不过最后,也只能靠责任编辑来帮忙调整。我如果没办法靠自己安排小细节,就会坐立难安,不过也没办法了。以我目前的经验来说,连载小说算是一项太过庞大的工作。」 乔介很罕见地坦率吐露不安。 「……担心的话,当初为什么要接呢?」 「那是因为你……」 乔介的视线,突然间从歪着头的佐和那里闪开。她明白这样的空档代表什么。那是他有些尴尬——害臊的空档。 「当然是因为老爸决定要帮忙款待课了呀。这本来就是我提出的点子,那个人都要帮忙了,我不做些自己帮得上忙的事,怎么说得过去呢。『熊猫争取论』那时我什么都帮不上忙,现在就能稍微从旁协助了。我向挂水提起老爸时就已经决定,如果那家伙找得到老爸、劝得动他,我就来写款待课的故事。后来,责任编辑又正好来找我谈报纸连载的工作……老实说,我那时候也觉得这工作过于庞大,有些害怕。可是,如果能在报纸连载,在对县厅施压方面就会很有利。」 说到这儿,她原本就想问这件事了。 「乔哥,你为什么会把爸爸介绍给款待课呢?」 是那个县厅里的单位耶,她把这句话吞了下去。 「因为,挂水就是不肯放弃。」 乔介把炊饭送进嘴里,一边这么答道。 「我对他也够粗鲁冷淡的,但是他就是很顽强不肯放弃。我就是败给他的那种毅力。」 「那种只会傻笑的家伙……」 「那家伙承受打击的毅力可不是盖的喔。而且,老爸也喜欢观光工作,就算辞去县厅,也没离开过观光相关工作吧。甚至开始做起民宿、开始做起观光咨询顾问。」 的确,和政对于观光业,拥有高于一般人数倍的热情。 「正因为钟爱观光业,老爸他应该更想贡献心力,去改善本地如今的惨状。这里本来就应该依赖第一级产业(注33:第一级产业指直接从自然界获取产品的的产业,如农业、渔业、采矿业、制盐业等。)和观光的,结果那样的观光业却没有获得完善规划。县内各区域确实投注了各种心力,但是他们的努力却没向全国宣传。为了观光立县,就需要县厅的力量。但是,县厅却缺乏这方面的行事概念,组织也没有弹性。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要类整各区域的创见,把『县』当作商品广加宣传。能够成为观光最大窗口的就是县厅,结果县厅却与各种观光素材背道而驰。 老爸如果是以个人名义去做,即便拥有各种人脉管道,毫无资本能力的个人,能做的毕竟有限。乳沟能够参与县厅的观光计划,他也会想要投入其中,发表各种提案吧。」 佐和有些尴尬地低头。 款待课的挂水前来接触时,顽固地拒人于门外的就是佐和。还对他说什么:把父亲逼得转任闲职,最后被迫辞职的县厅,事到如今还想做什么。 不过,当和政一了解内情,就说出隔天要和对方见面。即便分隔多年,乔介却还是比较了解和政。 「……乔哥还是比较能够成为爸爸的助力。」 「你在说什么啊。他可没让我经营民宿耶。」 以轻松语调搪塞过去的吉门接着问: 「老爸怎么还没回来呀。他出门时说过,今天白天就会回来的啊。」 「他打过电话说,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是喔。那个人只要一出门,总习惯将预约追加再追加,把行程排得满满的咧。」 * 我不会再回高知了。 原本在关东就学的乔介,是在大学四年级的春天回乡时这么说的。那一年,乔介二十二岁,佐和二十岁。 ……为什么? 她还记得当时要压抑自己颤抖的声音,非常吃力。 你也听说老妈再婚的消息了吧。 她是从和政那得到的消息。那时她也心怀不满,觉得「不是才和爸爸分开不到一年吗?」 简单来说,就是我现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乔介毫无悲愤之情,只是淡然地说。 可是,也能在高知这里找工作呀。 唉,我喜欢高知,也想回来,只是…… 乔介并未全盘拖出,但是被察觉到了。简单来说,就是母亲、又或是母亲的新对象,觉得乔介待在当地很碍眼。 到这年纪,我也不想再叫个疏离外人「老爸」。我要叫的「老爸」,有清远这老爸就够了。 你就不要管妈妈了嘛! 听到这句不自觉脱口而出的抱怨,乔介苦笑以对。 别这么说嘛。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而且不管再怎么说,也是她一路把我拉拔大,要是觉得我碍眼的话,我自动消失也算是尽孝吧。 别说这种话! 什么消失嘛,一点都不吉利——而且乔介在学费方面,应该几乎没对母亲造成负担才对。和佐和不同,乔介成绩向来很好,从县内的升学学校毕业后,直接考取关东的国立大学。而且还靠打工或奖学金,大致得以支应个人开销。 乔哥,现在也可以回来家里…… 你应该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吧。 乔介始终挂着困扰的笑容,这是为了说服佐和。 而且,我也不喜欢那样啊。 我不想成为被和政扶养的家庭成员,乔介说: 我很感谢老爸。老妈在他最艰困的时候离开这个家,她大概那时候就已经和现在这男人在交往了。老爸是个敏感的人,多少也已经察觉了吧。即便如此,他对我还是尽心尽力。我总有一天一定会还他的,他们离婚那时候,老爸在我名下所存的前,都不知道帮了我多大的忙。我实在不想再欠他的情了。 然后,乔介笑了。 所以,我不会白费掉老爸对我的付出。就算是争一口气,我也要把大学念毕业。最后一个学年度的学费,我已经叫老妈当成是断绝关系的补偿费帮忙出了,从老妈那也会有够用的钱进来。打工加上奖学金,还有老爸帮我准备的钱,应该可以撑到毕业。 ——之后,据说乔介提出了分籍申请,从母亲的户籍独立出来。那好像是获得那笔「够用的钱」的条件。 乔哥,这样好吗? 她对于打电话来报告始末的乔介,发出挽留似的询问。 没办法啊。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活下去,但那个人不依靠什么人是活不下去的。如果在那样的依靠条件中,我是个阻碍的话,不走人也没办法啊。 更何况,该拿的也都拿了呀,乔介笑说。 她感受到他毫不强势,却不容改变的决定,所以也就无法再多说什么。 ……欸。 那犹豫的声音让人难以忘怀。 你有没有打算离开高知? 她答不上来,为之语塞。光是这样的气氛,就然乔介随即结束话题。 抱歉,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忘了吧。就这么戛然而止的话题,从此之后不曾再次出现。 或许,那就是唯一一次的转捩点吧。当他终于把私人物品整理完,接着移居东京时,也没再提过那个话题。 乔介后来就在东京工作——不久,母亲也因为再婚对象调职而离开高知。 太过分了,对于已经毫不相干的母亲,她只能这么想。觉得乔介碍眼,就逼着他不准回到高知来,结果又因为自己的方便,那么干脆地就舍弃高知。 而我,也明明一直在等着乔哥回来。 乔介当时那不知该何去何从之感,真是变得枉然了。 我真的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乔介在电话那头苦笑。 那就回来呀,她也不可能这么说。因为乔介都已经下定决心在东京工作,在东京有了自己的生活。要是说什么「把那些全都抛下回来吧」,感觉上自己好像也会变得跟现在已是毫不相干的母亲没两样。 在那之后不久,乔介成为了作家。他的工作似乎很顺利,高知的书店也开始陈列起他的书。 她之前不知道乔介有在写小说。在他们还是家人那时候,就已经在写了吗? 我到底知道乔哥什么,又知道多少呢——每当在书店看到乔哥的书时,就会觉得乔介离自己越来越远。自己在心存芥蒂下也无法常常主动联络,那么一来,乔介的联络也随之减少。 乔介说过和政很敏感,其实乔介自己也很敏感。他大概是在每次的电话中,察觉到佐和心存芥蒂吧。而他又是如何解读那样的感觉的呢? 彼此间淡淡的贺年卡交流,成为最后仅存的一条丝线。每年迎接元旦时,每次从信箱中拿出贺年卡时,就会不安地忖度「这叠信件中是否夹杂着乔介的来信」。而乔介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她将这条孱弱的丝线绕在指上,佯装毫不在意地过日子,但又一边深怕失去那条线,持续死命地将之紧握于手中。 说不定,那条线早已不知何时从手指上不见了。彼此也不曾积极地想把那条线拉到身边来。 说不定……虽然这并非本意,脑海中却浮现挂水的脸庞。 说不定是靠挂水,才得以与乔介重逢的。 * 那一天,在那蜿蜒曲折的狭窄山路上开车的人,是挂水。手边的线索就只有地图和设施介绍的传单。「别使用行车导航系统」,这是清远的指令。 曾经去过好几次的清远,却完全不帮忙指路。 「清远先生,是这条路吧?」 「这个嘛,到底是不是呢?」 清远笑嘻嘻地往后仰靠在后座座位上,坐在副驾驶座的是多纪。说到底,喜欢开车的清远会交出方向盘,也很不寻常。 山路有时变成似乎会与对向很难会车的单行道,然后在杉木林中往上延伸至深山里。由于沿途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标示物,他也开始不安地怀疑起来,等在前方的到底是不是目的地。 当他们驶进一个小小的聚落时,充当导航帮忙注意周遭危险的多纪大声道: 「挂水先生,有标示了!是这条路!」 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忽略的手制箭头标示,就竖立于山路旁。 上头写着「吾川天空公园」,这是飞行伞的飞行场。 「啊,还好,刚刚还以为迷路了呢。」 挂水「呼」地吐了口气,一边把车往前开。车子在这条意见完全成为单线道的山路上前进,不久后视野开始逐渐扩展。等到靠近山顶,出现了一处不知道是遭到砍伐或是本来就没有树木生长的斜坡。斜坡上铺满草坪,大概是人为整理出来的吧。 在这数百公尺长的斜坡上,就只有一处较为和缓。该处斜坡上空,有数人背着左右幅度狭长的伞衣,在进行短距离飞行,看来像在上课。 停车场空荡荡的,挂水把车停进斜坡旁边的停车场。一看引导标示,发现斜坡周遭哟营地以及数栋小木屋,还有一处办公室。 清远熟门熟路地直接走进办公室。那是兼做简易贩卖部的服务柜台 和接待室,另外还有厕所。说好听一点是「简约」,其实就是一栋简陋的建筑物。 「你好。」 清远向接待柜台出声后,里面的女职员报以笑容。看来像是熟人。 「今天能飞双人吗?」 「可以啊。刚刚正好飞了一会儿,我想很快就会下来了。」 「双人飞行」(tandem paragliding)是使用可以两人乘坐的专用器材,由教练前抱的飞行方式——根据预习介绍传单上的资讯,大概是这么一回事。 「清远先生,你要飞吗?」 「你在说什么东西,是你要飞啦。」 「……啊?」 挂水毫不遮掩地高声道。清远则以等着看好戏的神情,说:「我都飞好几次了。」 「等……等一下啦!我怎么都没听说!我不要啦,怎么这样!」 「这里也预定要编入休闲乐园中。款待课的不事先体验怎么成?」 「还是……」清远打出最后王牌。 「你要让明神小姐去飞吗?明神小姐从明神山起飞,听来正好一语双关,不错嘛。」 让人想不到的是,吾川飞行场正巧位于高知县西北部的明神山山顶。 哑口无言的多纪,面对突然抛向自己的球,整个人呆若木鸡。她好像对于高处没辙。 「是要哪个去呢?」 烦耶!挂水在内心抱头苦恼。他眼前被人明摆着「若在此遁逃,飞男子汉也」的示意图。 「——知道了啦!去飞总行了吧,我飞啦!」 挂水自暴自弃地大叫,清远随之得意而笑。 「真是好胆识呀!」 把人家逼到这样,还真敢讲耶。挂水觉得这真是够了。 完成申请手续后,接待女孩说完「号码到了会叫号,请自己打发一下时间」,就放牛吃草。是从附近村子来的吗?接待是位穿着牛仔裤加围裙的朴素年轻女孩。 一步出户外,可以很清楚看到正在上课的团体情况。他们穿着醒目的服装、背着醒目的伞衣,在斜坡上往下冲,然后悬浮数公尺。从远方看来显得狭窄的斜坡上,即使五、六个人并排飞行都还绰绰有余,可见实际空间比看起来还要宽敞吧。 其中, 在空中滞留时间长的人,也有滞留时间短的人,着陆时也能看出技巧诧异。为了避免缠到伞衣,好像要一边滑翔、一边以往下跑的感觉着陆,可是也有人无法跑得很顺利而跌倒。 「在这里飞,看起来也好像挺好玩的就是了。」 正式上场时,到底会让自己从哪里起飞呢? 他流露出闷闷不乐的神情,多纪随之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挂水先生,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明神小姐别放在心上啦。」 若说到他希望能把这事放在心上的人,正在四处闲晃。 「难怪他会说『穿轻便衣服过来』了。」 对于这次的「远足」,清远还特地制定服装。对于平常就是「裤装派」的多纪,也像叮嘱似地下达裙装禁令。 鞋子这样没问题吧,挂水俯视双脚。因为是工作靴,所以鞋底很硬。斜坡的斜度比想象中来得抖,运动鞋好像会比较好跑。 「鞋子,没问题吧?」 多纪似乎也察觉到挂水的挂虑。 「嗯,也不至于不能跑啦。」 此时,清远悠哉地晃回两人所在之处。 「要飞罗。」 他抬起的下巴所示意的前方,是耸立于办公室后方的三角形山顶。那高度和遥远的距离让人头昏眼花。 「……哪里啊?」 「不是有好几个点在飞吗?」 ——那个吗? 被这么一说总算意识到的小点,像芝麻一样迷你,定神凝视后好不容易才看出人形。 多纪从旁抓住挂水衣袖。 「没……没问题、没问题的。」 没问题才有鬼!根本就是大有问题——可是,一旦在这时候发牢骚,只会让多纪担心而已。 「今天的风好像也很好,只要坚持点,就可以飞很久喔。」 「我并不想要特别坚持什么!」 如同清远所言,好几个在天空飞舞的伞衣重复数度回旋,乘风滑翔。久久不见降落的迹象。 他们等了大概三十分钟吧。飞行员逐渐降落至飞行场斜坡周围杉木林的高度,他们各自的服装差异都开始辨识得出来了。 斜坡上的上课演练组还在持续联系,众飞行员轻快地闪过他们,开始降落在斜坡下方。 妆点着鲜艳色彩的伞衣原本因空气而鼓涨,现在则松垮地塌了下去。这是双眼可见的物理法则,因为伞衣失去了升力。飞行员活动的双腕牵动着飞行伞,他们操作的是什么呢?只见飞行伞滑翔一阵子后,便如跑步似地着陆在地,简直就像轻快跑下阶梯般——和上课组感觉就是不同。 着陆后的飞行员开始熟练地折起伞衣。上头还系着好几条绳索,却丝毫没有互相交缠打结的混乱感。 「要抱着你飞的,就是那个男的喔。」 清远手指指向一位正在折大一号红色伞衣的中年男性。刚刚看他们飞的时候,就连外行人都看得出这个人的飞行格外熟练优美,挂水因此在心底松了口气。肯定是个老手吧。 看到挥手呼叫的清远,红色伞衣的飞行员也一边挥手,向这边走来。这个人拥有标准体格,乱翘的头发相当丰厚,只是大部分都已转白,年纪大概和清远差不多吧。 「久违了,清远先生。」 听他口音与土佐腔不同。 「今天来,是要让年轻同伴看看你帅气的地方吗?」 「不不不,今天是想请宇野先生抱这个年轻人飞呢。」 这个叫做宇野的 飞行员,双眼闪现喜色,视线往上移至挂水。 「你对这有兴趣呀?」 「不,那个……因为工作关系,想要稍微体验一下。」 「喔~工作和飞行伞有关系?」 清远插嘴向歪着头的飞行员说明。 「这家话在县厅从事观光方面的工作。」 「喔,你们是要在哪里帮忙介绍这边吗?」 「目前的打算,就是希望能做到这样呢。」 「那还真的让你乐在其中才行耶。」 挂水毅然决然地低下头。 「敝姓挂水,请多多指教。……可能的话,还希望手下留情……」 「不用这么紧张啦,飞行伞要发生事故也是很有难度的呢。」 这么挂保证的宇野,往挂水肩头一拍。 「那,说走就走吧!」 「咦,要走了吗?」 「得趁风的情况好的时候赶紧飞才行。往山顶的厢型车已经在等了。」 眼见宇野干脆地迈开步伐,挂水也手忙脚乱睇追了上去。他虽然笑着向看来很忧心的多纪挥手,脸颊却微妙地抽搐着。 办公室前方是一条未铺面的碎石路,蜿蜒穿梭于杉木林中,一路延伸至山顶。厢型车是开车男性的车子,往返山顶的交通,据说是使用顾客或教练他们轮流出借的私人车辆。 「请问这里没有往天空公园的迎宾车之类的吗?」 这么一问,引发周遭一阵爆笑。 「没有、没有,哪有那种东西呀!这里一周的营业日不到一半,冬季又暂停营业,放台什么迎宾车,就亏大啦!」 「更何况,我们连租借器材都不太买得起呢!」 「咦,可是……」 介绍传单上写着「备有租借器材」。 「啊,那个主要是靠常客的募捐啦。像是帮忙买些替换品,或不再玩飞行伞的人,也会把器材放在这里。」 听到这么窘迫的财政状况,他惊讶得一张嘴合都合不拢。 「这样就觉得惊讶,也未免太快了吧。像我,也只是普通顾客而已耶。」 宇野的这句话,让挂水不禁大声地叫道:「咦!」 「你不是天空公园的教练吗?」 「这里可没有钱能设置双人飞行伞的专门教练啊。我是从神户常跑来这里的常客。这里的教练呢,光是上课组需要的人手就已经很紧绷了,根本没工夫顾到临时想参加双人飞行伞的顾客。而且熟客之中,拥有双人飞行伞执照和器材的,也只有我和另外一个人而已。」 「咦?所以说……」 「没错,我和那个人没来的时候,双人飞行伞就自动休业。不过呢,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其中大概都会有一个过来啦。」 「请问,有那个……日薪之类的吗?」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啊。是义工、义工啦。」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互助营运啊!挂水在摇晃的车内,越来越感到词穷。 「不要紧啦,我们只希望有更多人玩飞行伞。反正一个人飞或抱别人飞也没多大差别呀。」 其他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听到宇野的提问,挂水这才找到一个问题。 「我,今天把靴子给传来了,像这样脚底没问题吧?」 「啊,放心、放心。像这种鞋子就很好。」 宇野抬起膝盖,秀出的双脚穿着一双看来很耐穿的登山鞋。 「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 「你为什么会特地从神户跑到这里来呢?」 宇野咧嘴一笑。 「这个问题就等飞完再说吧。」 窗外突然亮了起来。因为杉木林的踪迹已经消失,周围一片开阔,广布低矮的丛生竹。 这里已是抬头望去,什么都没有的山脊。 「欸,这里?从这里飞吗!」 「对呀~」 宇野说着,就在低矮的竹丛上开始摊开伞衣。 挂水呆呆眺望眼前景致。披覆丛生竹的区域,以世人眼光看来正是所谓「如临深渊」的地形。简直像是从高楼大厦俯视地面的高低落差,就在自己眼下。 在山脉表面整地规划出的飞行场,所占面积仅能从缺了杉木林的那块区域约略辨识出来。 「这……一般人应该都会觉得,这是个跳崖自杀的地点吧!」 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想坐车回到下面去也行,他肯定会开心地冲回车上系好安全带坐好。 「挂水老弟,亏你还是清远先生带来的,怎么这么胆小啊。」 「请别把我和清远先生相提并论!」 「你也可以坐车子回去啦。只是,这样女朋友不会对你的形象幻灭吗?」 这嘲弄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地感到踌躇。 「女……她也不是什么女朋友啦。」 「是喔是喔。虽然不是女朋友,确实个想在她面前称逞威风的女孩子吧。快下定决心吧。」 才不是因为这样呢——虽然是误会一场,只是因为不飞就这么下去,绝对会被清远先生追上山来逼着飞。到时候,如果整个过程再来一次,也对所有来访顾客不好意思。 挂水一边寻找藉口,同时接下轻量安全帽,在双人飞行伞的前座坐下,绑上各种安全带。 风从下方往上吹。 「喂,全速冲刺!别摔倒罗!」 悬崖尽头就在眼前不远处。面对此等光景,「冲向悬崖」还真是个恐怖的指示。这文法上和「全速冲刺,然后跳下去」根本没什么不同。 只是——实际上根本跑不了几步路。 「咦!」 他瞬间被一阵强烈的风压往上抬升,双脚就那么离开地面。 原本觉得好高的山脊,急速在眼下远离。 「哇~!这怎么回事,好猛啊!」 起飞的悬崖已经在下方的远处,在那里准备的成员看来也变得像米粒一般大小。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恐惧。这强劲的风力让他无条件地相信,乘着这样的风,是不可能从这里坠落的。全身上下都恩能够感受到那股升力。 ——这是鸟呀。是鸟的视点。知道这种视点的,肯定也只有鸟而已。 和航空照片如出一辙的地形,塞满往下俯视的视野,头一撇,南方那里远远地可以看见海洋。是太平洋。 「刚刚的起飞很漂亮嘛,真有你的。」 宇野从背后发出赞赏。 「下面的山脊正好成为县境。天空公园这边是高知,另一边就是爱媛。从空中横跨两县,也算是非常独特的景致吧。」 「是的!」 「你想操纵看看吗?」 「咦?可以吗?」 「握住这个。要好好握住喔。」 感觉像是圈状握绳的东西,接连被递到右手还有左手。 「这个。是由吊绳链接到伞衣上的。所以,右边往下拉,右侧伞衣就会跟着折叠,往右回旋,然后拉左边的话就会往左回旋。好,现在拉右边……」 挂水听话地拉下右边吊绳。飞行伞痛快地转了半圈。以 自己的力量破风、乘风飞翔,那股爽快实在难以言喻。 他在宇野的指示下,数度重复回旋,也自然而然地学会如何移动本身体重。 「做得好、做得好。年轻人,你还满有天分的嘛。」 「哪里,我只是按照你的指示动作而已。」 「可是,你看看。你保持的高度是最高的呢。」 其他应该是随后跟着起飞的成员,现在已经所有人都在自己眼下了。 「身为一个初学者,也不怕转弯压身呢。以前骑过摩托车或什么的吗?」 「没有,就学生时期稍微骑过脚踏车而已。」 虽然只是玩票性质,不过也曾加入过越野脚踏车社团。 「喔,难怪啦。你在套带上的重心控制得很好呢。」 「咦?真有那么好吗?」 「想到你一开始那么怕的样子,简直像是假的一样呢。另外,风向掌握也做得很好。」 听宇野直率地大肆畅谈自己恐惧的样子,挂水不由得也觉得有些尴尬。 「没啦,感觉上……整个飞起来以后,反而不想降低高度哩。」 「我就说吧。特别是这里呢。」 由于是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表情。但是,宇野的声音带着自豪。 「这里以飞行场而言,规模算小,但是地形和风却是棒得没话说。只要条件齐备,那还真是会一边找风,然后有多久就飞多久呢。」 「『有多久就飞多久』,具体来说大概是几小时呢……?」 「老实说,想上厕所的时候才会下去。条件好的日子里,在遇到风的极限之前,往往都是先受不了憋尿的极限。」 这么说来,随随便便也能飞上好几个小时罗。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特地从神户过来的。除了我以外,也有很多县外的熟客喔。设备做得出来,但是地形是做不出来的。以风的绝佳情况还有可以长久飞行这几点而言,这里可是全国屈指可数的优良飞行场呢。从神户来到这里,绝对能值回票价。飞行场就位于吹着这么棒的风的地形上,根本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观光部再怎么说,也知道有个叫做「吾川天空公园」的设施。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是个能吸引顾客特地从县外造访的地方。 「还有双人飞行伞 也是。能让外行人一下子就体验到这种高度的飞行场可不多。一般来说,就只能体验到更为保守的高度,还有一定程度的时间而已。说到这,年轻人,你也已经飞了二十分钟罗。」 「咦,这么就了吗?」 他不曾体验过像这样飞逝而过的时光——因为自己是真的在飞嘛。 「如果想邀外行人来玩飞行伞的话,让他们体验畅快的双人飞行,还是最直截了当的。吾川在这方面,就是最合适的地点。」 ——这话所言不虚。假设能不依赖他人,自己随时都能享受这种飞行的话,就连原本对于飞行活动丝毫不感兴趣的挂水,只要稍加想象,就能认同这话。 「这对于爱好者而言,还真是座宝山啊。」 天空公园本身未经太大规模的认为规划,就只是一般露营地该有的设备,还有在山坡上开拓出的飞行场。 不过,光靠地形,就让这里成为爱好者垂涎的景点了。 他深刻体认到,之前清远或是吉门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不进行整体开发的情况下,将全县改造成游乐场。凭藉高知说拥有的自然资源,光靠意识转换就可能实现该目标。 设备做得出来,但是地形做不出来的。宇野干脆那句话可说是至理名言。 「高知这里,其实有潜力发展成为飞行活动的圣地。吾川比较远,要过来也很累人;不过稍微近一点的地方,还有土佐市或是石土之森。」 这么说来,只要一到假日,就会在仁淀川河口附近看到飞行伞交错飞行的伞衣。 「我都习惯来这里,所以倒是没去过那些地方。听说,那里的动力飞行伞还有滑翔运动也是盛况空前。」 海洋、山岳、河流,一抬头就是俯视自然的天空——那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存在于高知。自然到让县民未曾察觉那一切的价值。只要把行销重点放在大自然,就不会有死角。 就连天空也含括在内的话,就能将「户外活动」从头到尾都对外行销。只要对此有所自觉,就等于拥有了无坚不摧的武器。 除此之外,若能加上生态体验观察,譬如产卵季一到,保证看得到海龟产卵——这项价值他们自己之前也都没有察觉到过。 挂水俯视着延伸至海边的地形,一股寒意从背脊蹿升。不是因为风很冷。 高知还有我们,原来一直拥有这样的资源啊。 ——仿佛就像眼罩被揭开一般,是个让人震慑的新发现。 脚下的草坪迅速往后方窜去。 「快跑!别用脚去找地面,从半空中开始就要使劲跑!在女朋友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吧!」 不是女朋友啦,他没有余力进行反驳。 虽然刚刚从地面看过别人着陆的样子,开始一旦要自己降落,还真的非常恐怖。身体感受到的对地速度可不是开玩笑的,而且又是斜坡。他明白得一边跑一边降落,但是坐在套带里看不到双脚,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跑,很难抓到感觉。 「挂水先生!」 他听到多纪打气似的声音。他看到她正仰望自己降落。她正朝这边像个孩子似地猛挥手。 可恶,加油啊我,撑住呀! 脚跟抓住地面了。有点被往上吊的感觉。那流动的速度出乎意料地顺利趋缓,然后停止。 「太好了,降落得很好!」 宇野操作绳索,让吃满风的伞衣落下。 「可以帮我折起来吗?」 卸下套带后,两人一起折起伞衣。尼龙材质的伞衣,感觉又轻又不踏实,甚至让人难以相信。这东西刚刚还载着两个人在天空翱翔。 「还满好玩的吧。」 「是的!」 「挂水先生以后也想试试看吗?」 「大概需要多久时间才能单独从山顶起飞呢?」 「这个嘛,想拿到那种程度的执照,大概要三个月吧。」 「想不到还满快的嘛!」 之后来考虑看看也不错,他这么想着,一边询问器材价格,这才发现初期费用要几十万元。是个让人多少感到却步的价格,不过只要是需要用到器材的运动,大概都得花到这样的金额吧。 「没错、没错。会觉得『花个几十万,任何时候都能飞耶』,还是『如果要花几十万,不如不要飞』,全都是个人的价值观问题。」 但是,觉得「花个几十万,任何时候都能飞耶」的人,选中此处,每周特地从神户远道而来。而且透过实际听闻他们居住的具体地名,更能强烈感受到观光资源的雄厚实力。 「挂水先生,好厉害喔!你刚刚都不怕吗?」 他对前来迎接的多纪,露出腼腆的笑容回答: 「起飞之前很怕。可是一起飞后,就完全不怕了。」 「可是,是从那种地方飞耶。」 多纪仰望明神山陡峭的山顶。挂水和多纪如今观照眼前景致的角度,或许已经有所不同。 「只要一起飞,甚至还不想下来呢。明神小姐也可以试一次看看,感觉会改变的喔。」 「看来你很乐在其中嘛。」 挂水对走近的清远用力点头。 「感觉上,好像终于明白清远先生为什么要我飞了。」 ——这么说,会不会太吹牛啦。清远对话一出口随即赶到胆怯的挂水,咧嘴一笑。 「你下来的表情很不错嘛。」 清远然后回头转向多纪。 「明神小姐要不要也去试试?」 多纪的肩头跳了起来。 「那、那个……下次有机会再……」 「只是,你大概不会很积极地去制造那个『机会』吧。」 清远呵呵笑着,后来和一起飞的其他成员打过招呼,三人便下山去了。 * 当天的回程中,决定顺便到清远民宿去。 因为,清远说「到那里去商议事情,顺便吃晚饭」。 挂水和多纪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瞬间交换眼色。 说到清远民宿,负责打理的人正是佐和。身为佐和厌恶的县厅人员,那里的门槛还真的很高——或许该说是让人心怀恐惧的程度。 不过,清远旋即以手机联络自宅,没两三下就安排好了。 「佐和会做晚饭。不过房客也住进来了,到时候可能要请你们等等。」 「你们正忙的时候上门打扰,不会造成困扰吗?」 清远对莫名显露顾虑的挂水,挥手道:「没差、没差。」——不是啦,我们所顾虑的不是你,而是佐和小姐呀。如果事情之牵扯到你,都一路走到现在,我们也不会再对你客气了。 只是,坚决推辞又会显得不够圆滑。提不起劲的挂水,只得把车开上通往清远民宿的道路。 清远民宿的停车场几乎客满。 「真是盛况空前呀。」 「嗯,因为遇到连休。现在正是民宿赚钱的时机。」 为了避免与房客打照面,他们从家族专用的玄关上楼,然后被领到主屋。 「民宿的晚餐时间已经结束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吃了。」 跟着清远一走进起居室,吉门就坐在那里迎接他们。清远直接走进内侧房间。 「欢迎。」 同时发出啪嚓一声,他正在摊开的报纸上剪脚趾甲。 「坐啊。有放湿纸巾的就是客人的座位。」 挂水依言就座。多纪也在挂水身旁客气地并拢双膝坐下。 「拜托你,乔哥!别在吃饭前剪指甲啦。」 出现了!面对佐和的登场,挂水不自觉地正襟危坐,多纪也一样。正因 为有前车之鉴,佐和对两名清远负责人而言,还是被归类于「棘手人物」。虽说现在是应清远之邀,但是被招待吃晚饭这种棘手场面,更教人坐立难安。 「客人都来了,很没规矩耶。」 佐和一边教训吉门,一边拿着抹布擦矮桌。挂水对于佐和那样的语调感到有些意外。也不知道佐和是否有意识到他们两人,她虽然无视于他们的存在,不过至少似乎把他们当成客人看待。 「乔哥。」 「我知道哩、我知道哩。」 「你哪里知道啦。」 「再一下啦。」 吉门的含糊回答也让他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和平常不一样。 姑且不管这些—— 「那个,对不起,突然来打扰。」 挂水向佐和道歉,佐和擦拭桌面的手并未停歇,一边回答: 「没什么。反正大概是我爸硬拉你们来的吧。」 她仍维持那一贯的语调,不过以至今的佐和而言,却是不可能的柔软回答。 「乔哥,你可别把指甲弹到桌上来啊。」 「好啦好啦。」 佐和回到厨房后,多纪轻声笑了出来。吉门顶着诧异的表情抬起头。 「抱歉,我只是觉得原来吉门先生也会剪指甲呀。」 「当然啊,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啊。」 「可是,脑子里就是很难勾勒出作家的日常生活呀。吉门先生很少曝光,就更难想象了。就觉得像是被家人骂之类的,原来跟我们家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本来就没什么不一样啦,你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当然会上厕所,也会剪指甲啦。」 总算剪到左脚的小趾后,吉门这才折起报纸,然后塞进垃圾桶。当他起身时,端着大餐盘的佐和正好走进来。 「剪好了,就去洗手!」 「我知道,现在不是要去洗手了吗?」 吉门虽然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步出起居室,但是那样的对话反映出,唯有在得以完全放松的家人之间,才能容许这样的距离。 清远会到内侧房间去,似乎是为了换上舒适的衣服。回到起居室的清远,看到餐桌便发出「喔~」一声。 「挺豪华的嘛。」 两个大餐盘被端上桌,各自摆满生鱼片和鲭鱼寿司。 正在摆汤碗的佐和,肩头随之跳了一下。 「哪有啊……!突然说要带人来吃饭,所以我只做一些可以很快弄好的菜而已啦。」 「哇~」发出声音的是多纪。 「这是佐和小姐做的吗?好厉害!」 「哪有啊,随便做做而已啦。像生鱼片,也只是买去骨片回来切而已。」 佐和顶着一张别扭的脸庞,把汤碗放到多纪面前。 「可是,我不会做鲭鱼寿司。我妈也觉得麻烦,都是买现成的了事。」 「如果买五人份就太不划算了……寿司的话,民宿那边也常常要做,我已经习惯了。」 佐和那张脸好像越来越火大了。 此时,吉门笑嘻嘻地插嘴: 「不过,绒螯蟹你觉得弄起来很麻烦,所以之前都不太想做吧。」 佐和端出来的是以白芋为佐料的绒螯蟹汤。佐和瞬间满脸通红——原来如此,真有意思。 「很麻烦吗?」 当挂水一加入战局,清远随即探出身子道:「什么,你不知道做法吗?」 「乡下的祖母会做,但是我没看过烹煮过程……要把螃蟹捣碎吧?」 「那可麻烦啦。我们要做全家的分量时,都会用食物调理机处理。不过如果不事先剥下甲壳,再一只一只地约略切块,机器的刀刃就会损伤。做房客要吃的量时,就要动用石臼了。」 「我还以为我们家呀,除非民宿那边得做然后顺便做家里吃的,否则是吃不到的呢。」 吉门嘲弄的声音完全是乐在其中。 「伙食要是一只随随便便的,对家里气氛也不好吧!而且,店里正好有便宜可捡……!」 「知道了,知道了,快坐下来吧。」 吉门让她尽情吐露藉口,而这个完全被吉门玩弄于掌心上的佐和,对于县厅组而言,倒像是看了一场新鲜的好戏。 「不理你了,快点吃啦!」 佐和的语调虽然非常粗鲁,但是低垂的脖子却红通通的。 「我要开动罗。」多纪说着把筷子伸向鲭鱼寿司,佐和随即低着头,以冷漠的声音对她说: 「急急忙忙的,味道可能还没吃进去吧。」 「很好吃耶。」 一口咬下的多纪,嫣然一笑。 「如果有更好吃的状态,我还想再吃吃看呢。」 「爸爸联络得那么突然……要是早点跟我说的话就……」 讨厌县厅的她虽然愤恨仍深,但是面对爽朗的多纪,步调似乎也稍微被打乱了。佐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答,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感觉上,像是驯服了野兽?这灵光乍现的比喻,让挂水差点笑了出来,他连忙把视线从女性阵营那里移开,目光转至吉门。 结果,只见吉门面带微笑。一脸凶相的清远和五官端正的吉门,长相明明不太像,那样的表情却很像清远——挂水不自觉地比较起吉门和清远。 「很可爱吧。」 听到那不至于传进佐和耳中、很容易会和清远翻报纸的声音,还有开着的电视声响相互混杂的低语——挂水动摇了。 什么呀,这种自然而然地掺杂爱意的语调。吉门先生这个人,事实上偶挺严重的恋妹情结吧。 「那个也很可爱,但是太没有个性,感觉上就是少了什么。」 当他察觉到吉门意指多纪的瞬间,反射性地怒由心生。 「她也是很有个性的。」 你只是没看过她耍性子的样子而已。 「现在要比的,就是这部分罗?」 面对这隐含各种意义的问题,他为之语塞。普通要比较的话,大概是比谁可爱之类的,但是说到底,现在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比较?——简直就像是在说「我的女朋友比较怎样」。 「你大概也喜欢个性刚强的吧。」 「……我倒想问问吉门先生你耶。」 那个疑问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你讲话的时候好像把她当作是个女人耶,我是说佐和小姐。」 「不是女人,那是什么?」 被吉门理所当然似地这么一说,他反而急了起来。 「欸,可是……」 面露诧异的吉门,看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没说过吗?我们科没有血缘关系喔。」 差点高声叫出「咦」的挂水,额头被吉门「啪」地打了一下。聊得正起劲的两名女性惊讶地转过来,清远也从报纸中抬起视线。 「怎么了,乔哥。」 「没什么。只是有蚊子停在挂水头上而已啦。」 听到吉门若无其事地回答,佐和皱着脸道:「天气都已经转凉不少了,还有啊?」 「要那蚊香过来吗?」 「已经不在罗。」 当然不在啦,根本就是你捏造出来的蚊子呀!挂水怨气冲天地瞪向吉门,吉门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吧。」 那句台词是针对挂水而来。 啊,原来如此,他此时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剪指甲时的吉门和佐和的对话,让他觉得怪怪的真正原因。 那是因为我没听过这个人讲方言 嘛。 不过正确说来,有些出入。 吉门首度造访县厅时,挂水在观光部听过吉门「拼命硬挤出来」的方言。吉门在电话中真的很受不了他时,也曾在瞬间转换成方言。 正确说来——基本上,吉门不会用方言跟款待课的人uohua。 今天也是,自从进他们家门以来,吉门只在跟佐和讲话时会用方言。他和清远对话时之所以用标准语,是因为挂水和多纪也在场。 当吉门到县厅的时候,即便面对清远,也不会讲出方言。标准语大概已经成为他的工作语言了吧。随着挂水和多纪走进家门,家里对他而言,也暂时变成了虚拟职场。 即便如此,他还是只对佐和讲方言。那绝对不是意识性的转换。 一旦思考个中缘由,突然之间也吃不出料理的味道了。 「佐和,再来一碗汤。」 清远折起报纸,向佐和递出汤碗。接下汤碗的佐和迅速扫视了餐桌一眼。 「我煮了很多,多纪小姐和挂水先生不嫌弃的话,也请多喝一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多纪率先把汤碗举起。 「挂水先生呢?」 面对多少好像还是对自己有所顾虑的佐和出言催促,挂水慌张地把汤一饮而尽。 大概是考虑到要开车的县厅组,明明不论是清远或吉门看起来似乎都很能喝,「配饭酒」却直到用餐完毕都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饭后被端上桌的茶。 「喔~挂水玩了飞行伞呀?」 面对吉门的提问,是多纪回答:「对呀。」 「挂水先生好厉害也。从山顶起飞,飞了三十分钟呢。」 「喔~那还真厉害。」 吉门毫不掩饰自己的佩服。然后,他问挂水: 「觉得怎么样?」 「嗯,真的很有趣喔。虽然刚开始是被清远先生赶鸭子上架,心不甘情不愿的就是了。」 「玩得挺开心的吧。」 快感谢我吧。清远用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说道。连这种夸赞话也自己说,才是清远本色。 「不过,真的好玩到都想劝明神小姐试试了。吉门先生也试着去玩一次比较好喔。对于一位作家来说,大概会是宝贵的经验吧。」 「不,我……」 吉门的语调开始含糊不清。看到吉门不像平常的他,挂水疑惑地头一歪、佐和此时插嘴: 「乔哥对高的地方没辙嘛。」 「别说了!」 还真是看到了他鲜为人知的一面,挂水不自觉地咧嘴一笑。更为坦率流露情绪的是多纪。 「吉门先生,好可爱喔。」 她一边咯咯发笑,在不经意之间给了那男人凶狠的一击。果不其然,吉门绷起一张脸。 「每个人都会有觉得没辙的事情吧。你也是怕得不敢飞的话,跟我就算是一丘之貉啦。」 「飞机之类的,没问题吗?」 吉门以一脸厌恶的表情,对着接话的挂水瞪过去。就只有这次,他没有一丁点儿的惧怕。 「……因为飞机是没有实感的。不往外面看的话,就跟搭电车没两样吧。」 「最不行的就是很高的桥,或是惊悚类的有了设施了吧。如果是整个人暴露在户外高处那种的就没办法了。」 佐和是想要报刚刚的一箭之仇吧,陆续揭露吉门的弱点。坐在惊悚类的游乐设施中,高声惨叫的吉门,想象那样的情景真的满有意思的。 「你为什么废话讲个没完啊?」 吉门的脸色更沉了。 「对了。」 完全不会判读周遭气氛,自顾自地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的,是清远。 「来问问挂水和明神小姐到天空公园的感想吧。首先从去程开始。」 「就是那个!」 挂水紧咬着这话题追问: 「为什么不能用行车导航系统呢?清远先生,而且你以前也去过,为什么不帮忙指路呢?」 对那条路理应已经很熟的清远,也不管两人凭藉地图找目的地的样子完全靠不住,只坐在后座袖手旁观。 「真的很难找。那是几乎没有交通信号的山里,又完全没有指标。一路上都因为不确定的路到底对不对,感觉非常不安。」 多纪的语气似乎也有些怨怼,可能是因为一直要她充当不擅长的导航系统吧。 「你们要好好记住那种感觉。」 清远说着咧嘴一笑。 「那就是你们第一次造访那里的感觉。」 越说越起劲的不满顿时缩了回去。多纪也一样。 如果清远出手相助,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也只有在白纸状态下造访的头一遭,才有办法体验到首度造访天空公园的观光客立场。 而且,如果想要收集参考样本,就必须遵循最不方便的状态实地考察。行车导航系统的普及率虽然高,却还不到百分之百。观光区若能光靠地图和官方资讯就找到路抵达,才是最适合观光客的友善环境。付费的观光资讯杂志或行车导航系统,无论如何都只是额外选项罢了,期待游客投入额外选项,以观光立县的态度而言,就是个错误。 若不能以游仅拥有最低限度的资讯为大前提,就会错失应该争取得到的游客。 「我说你啊。」 吉门插嘴说: 「要去哪里旅行时,是怎么收集资讯的?」 被这么突然一问,挂水满是困惑。 「咦,还是网路最快吧……有时也会利用观光资讯杂志,不过现在很多时候,只要用网路就能搞定了吧。而且,也能找到网友评价或网路上才有的优惠。」 「那,你就试着去找找天空公园的资讯吧。我想你应该会有各种风发现的。」 吉门总是这样,一开始都不会提供解答。挂水拿出行事历,把吉门的指示记录下来。 「我回到家就马上查。」 「我也是。」多纪拿出一本设计可爱的行事历,做起笔记。 「设备方面怎么样?」 对于清远接下来的问题,首先回答的是多纪。 「厕所很干净。是冲水式的,坐式和蹲式的都有。」 「明神小姐不管去哪里,最先看的一定是厕所耶。」 被挂水这么一取笑,多纪红着脸嘟起嘴。 「开始,就很重要嘛。不管是怎么气派的设施,要是厕所很脏,就够扫兴的了。」 「这话说得没错。反而是男生,太不把厕所放在心上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佐和也积极附和。而挂水则惧于佐和的气势,变得有些退却。 「浴室或厨房也都一样,这些用水处只要一脏,对于女性来说就是最大的ng。我们这里也是,清理民宿时最重视的就是用水处。一旦用水处不合格,女性房客就绝对不会再上门。所以,可别把我们和只要拉拉链、掏出来的男生相提并论。」 「对啊,女生非得脱掉裤子,然后蹲下来或坐下来嘛。」 「知……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不起!」 拜托,你们这些妙龄女子,不要一个个地全把过于直白的话语挂在嘴上嘛!虽说是自作自受,但挂水背上还是莫名其妙地直冒汗。 又是「掏出来」,又是「脱裤子」的,是要我用什么表情面对你们呀! 「你就是低估了厕所的标准分数,才会这样。」 吉门以冷冷的表情再补上一枪。 「厕所的标准分数是什么啊?」 「也可以说是观光区的标准分数吧。我因为收集资料的关系会到处跑,后来 发现观光区的条件如果够成熟,就不会因为厕所问题伤脑筋。公共厕所的最低标准分数越高,代表当地对于观光的意识越高。基本上,干净的洗手台,蹲式、坐式、无障碍设施马桶一应俱全,再加上充足供应的卫生纸,这样才算是标准范例。女性对这方面的评分的确比较严格,不过就算是男性,碰到肮脏的厕所耶开心不起来吧。」 「那也是啦,能干净的话,还是干净比较好。」 「就像佐和说的,与顾客交流的生意,最中意的还是用水处。旅馆也是这样啊,就算房间破烂,还能勉强说是『寂寥风情』之类的。开始,如果连厕所或浴室都脏,那可就出局了。相反的,只要用水处都很干净,一般人大概就能接受呢。」 多纪大大点头。 「像居酒屋那些地方,有分出男性用和女性用厕所的店家,就会让顾客留下好印象。」 「哦~原来有这么重要啊。」 他之前真的没有想那么多。不过,既然身为观光主要目标族群的女性对这方面这么讲究,还真不能因为是厕所就轻忽以对。不论如何,都不会有客人喜欢肮脏的厕所。 「会让顾客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生理需求喔。简单来说,就是饮食和排泄。不管是电视或杂志,美食报道都是可靠的『保险企划』,不是吗?既然『吃』那么可靠,另一方面就必须了解『排』也同样重要。只要吃进去就会排出来,这是自然法则,两者是不可分割的一组。」 「厕所通常不会是直接卖点,所以电视也不会报导就是了。」清远笑着这么说。 「而且,越是不容易忍耐的,人们的评分就会越严格。就算能忍受饿肚子,也不能忍着不上厕所吧。如果是忍无可忍时又遇到肮脏厕所的话,对当地的评价可是会大暴跌的。」 的确如此。想拉肚子的时候,找到的缺失没扫干净的传统粪坑式厕所,而且卫生纸还用光了……要是遇到这种情形,「到那里去的时候,在厕所里超惨的」应该会成为最强烈的记忆吧。这时候,什么观光资源都不值得一提了。 厕所,还真是不容小觑。 「就这层意义而言,休息站可说是我们这个开车族社会近年来最大的发明了。」 「嗯,那可是过去的建设省(注34:建设省是日本至二○○一年为止存在的行政中央省厅,主要负责关于国土、都市计划、市街地整备、河川、道路、建筑物、住宅政策、官厅营缮等事务。)所留下来的最大遗产了。」 「真有那么伟大吗?」 挂水高声这么一说,清远的双眼随即睁得老大。 「你啊。国家做得出那么方便的设施,可以说是奇迹耶。有什么公共设施是能让民众直接使用,而且还比休息站更方便、用途更广的呢?」 虽然是有些极端的说法,却也直接道出某一层面的真理。吉门也补充道: 「休息站的普及,可说让开车旅行变得更容易了。就这方面来说,最重要的果然还是厕所。毕竟,以前长距离开车,上厕所等休息是最难解决的问题吧。」 时至今日,即便是相当偏僻的乡下地方,也到处可见超商林立。但是,在此之前,开车旅行应该没办法撑太久吧。所以,以前像是到加油站随便加个油来借厕所的情况,应该相当常见。 可称之为「一般道路的停车场、服务区」的休息站,的确是这个开车族社会的划时代发明。 便当或饮料能够随身携带,厕所却无法随身携带。虽然也有携带型厕所这类商品存在,但是那毕竟只是定位于「紧急情况用」吧。 「还有些休息站结合了农特产品直销部门来发挥地方特色,那还真是方便的国立设施,对于地方民众而言更是如此。」 如果认为「存在是理所当然」,就会忽略其中价值。那是认识吉门和清远以来,常常接触到或体认到的道理。 今天从鸟儿的位置眺望高知这片土地,当时深刻领悟到的也是相同道理。 至今总是被教导着,要不断再次确认握于手中的牌之价值。而那恐怕就是振兴观光的起点。 「多纪如果觉得可以,那厕所就合格了。其他还有什么发现吗?」 县厅组面对吉门的询问,疑惑地头一歪。多纪思考再三,这才开口道: 「小木屋那些怎么样还不知道,可是办公室就感觉有点冷清了……就是,基本设备一应俱全,也很干净,不过就像公家机关的分支机构,好像没什么个性。饮食方面也是,只有贩卖部卖些泡面或面包而已,感觉有点可惜。比较大的小木屋可以使用厨房,所以投宿的人或是熟客可能会想买些什么食材来煮,可是我到贩卖部晃了一下,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呢。至少卖个便当什么的,也会让人开心点……」 挂水在临时决定要飞的压力之下,无暇观察设施;可是,多纪在等候时间内,似乎到处确认了不少事情。 挂水对那样的意见很感兴趣。 厕所接下来就是美食,就如清远所言是一组的。 「这方面是个很艰难的问题呢。」 清远低喃着搔搔头。 「那里也不是媒体营运,冬天又歇业。虽然有常客,却也称不上热闹。想成立餐厅,维持收支的条件相当严苛。」 「可是,至少可以放些便当吧?就像休息站那种结合农特产品直销部门的模式,放点山麓民家制作的便当,大概就从这样开始做起……只要对外招募,应该就会有人帮忙做吧。」 佐和的提案让挂水直眨眼。 「我想拿几乎没什么赚头,会有人帮忙做吗?」 「像农特产品直销,也不是单纯因为想赚钱才提供产品的啊。」 县厅就是这样,佐和虽然如此讽刺,不过或许是心理作用,感觉上已经不像之前严厉了。 「这是做起来有没有价值的问题,就像义卖那样啦。那些以正规途径卖不出去的次级蔬菜或鱼类等,要全留在家里自己吃也有极限,与其拿去扔掉,不如多少换点钱也好,毕竟是努力栽种或捕获的成果。农家的奶奶将自己做的寿司或小菜拿出来卖也是相同道理。因为只要东西卖得好,就是最容易了解的正面评价。如果自己做的东西被顾客选上,然后成为金钱回馈,那么就算没多少钱,也会觉得开心得不得了。这和批货给业者,把东西换成金钱完全是两码子事。所以,奶奶和大婶们才会那么热中到农特产品直销活动去卖东西啦。」 「啊,难怪。」 一个谜解开了。常出现在农特产品直销活动里的手工艺品。 挂水一直以来总觉得奇怪,不懂民众为什么会摆出那些让人完全想不出和农特产品有什么关联的猫头鹰或青蛙等杂货摆饰,但若以「把农特产品直销活动看做义卖会」的观点来看,就容易理解多了。所以,也就像是妈妈们的发表会吧。 还有,那所谓的「做起来有价值」,大概也是他们巡回农特产品直销活动的部分原因吧。 「像在农特产品直销活动中所卖的便当,我觉得这点子真的很棒耶。便当也不用太夸张,天空公园不论空气或景色都很好,在那景色中拿起『乡土寿司』(注35:高知山区居民习以当季蔬菜或蒟蒻做成寿司食用。这种质朴无华的山菜寿司在当地又称为「乡土寿司」。)来吃,好像也很好呢。」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做法,那里说不定也做得到。」 「挂水,你没什么意见吗?」 听吉门这么一问,挂水陷入思考。自己注意到的部分,处理起来似乎比饮食还要困难。不过,姑且还是说说看吧。 「我比较在意出借器材等问题,在某种程度必须仰赖使用者捐赠的二手物品这一点。还 5.挣脱困境吧,款待课。……手忙脚乱。 * 那一天,当吉门造访款待课时,迎接他的是近森大动肝火的声音。 「到底脑袋要僵到什么程度啊,那些吃公家饭的人!」 「……我可没想到会从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嘴里,听到这样的发言呢。」 吉门不自觉地出声道,近森则尴尬地耸耸肩。 「怎么啦?」 面对这并未针对任何人的提问,挂水照例代为回答。 「就,预算的核算一直下不来,扩充观光设施和道路标示用的……」 观光设施内的厕所和轻食设施补助,还有道路标示或引导看板的设施资讯。款待课应该从数日前就开始针对这方面编列预算,但是申请过程却遭遇铜墙铁壁。 「是哪里被嫌啦?」 对挂水说话无须瞻前顾后,说起话来也很容易。 「我们想追踪整顿的设施当中,混杂了几个民间经营设施。所以,他们质疑在公平性方面站不站得住脚……」 「没有附上『公众评论』吗?那应该可以成为公平性的立论基础吧。」 「当然附了啊。可是,他们就挑毛病说『附上的意见数量能否形成足以信赖的公平性,这点仍值得商榷』……」 就连「挑毛病」这样的词汇都出现了,显见挂水内心的焦躁。如果连挂水都这样了,也难怪性子急的近森会大动肝火。 挂水难以启齿似地补充说: 「自从发生清远先生那件事情之后,观光部那边也变得很怕事……」 提案全县休闲乐园化构想的清远和政,被名为「公平性」的挡箭牌拐个弯撵走,至今还不到半个月。 「实在太窝囊了嘛。」 面对直率生气的近森,挂水的表情益发困窘。吉门露出苦笑,挂水还是老样子,家教真好。他是在顾虑和清远曾为「无血缘关系」父子的吉门心情。 现在根本就不是顾虑那种事情的时候吧,你这家伙。 即便清远一事的冲击,的确对各相关单位造成寒蝉效应,但是考量到预算编列时间表的问题,可不能再这么不清不楚地拖下去了。 「总之,针对意见量不足的问题,得想办法解决才行。」 「要启动『公众评论』的追加募集吗?」 或许大家的怒气发泄正好告一段落了吧,职员们开始讨论起正事。 原来如此,他们听到上面说「意见不够」,就很老实地想要追加意见啊——吉门感概万千地望着眼前的讨论光景。 就连抱怨最强烈的近森,看来也不打算对那样的方针提出异议。 他们真老实。老实过头了。 「追加后又被嫌说不够的话,该怎么办?」 吉门对挂水扔出这么一个疑问,全员闻言露出困惑神情。由于说起话来比较容易,所以当他想讲什么直截了当的事情时,都习惯直接对着挂水说。 「上头有提出『再多收集几件』的目标数字吗?说到底,公众评论本来就不是一套取决于多数决的制度,而他们却对数字挑三拣四,很明显地就是在挑毛病吧?既然本来是在挑毛病,那么不管收集再多意见,都会被『数量不够』那套说词打回票的啦。」 他接着把视线转向多纪。 「多纪,要是你的话会怎么样?如果你是被征询公众评论意见的人,会怎么想?」 在所有人之中,只有多纪拥有这样的观点——不是公务员的多纪。 多纪思考后,露出困扰表情。在吉门催促之前,挂水就先开口: 「明神小姐,没关系的,你老实说。」 吉门不自觉地望向挂水的脸庞,挂水只看着多纪,没注意到吉门的视线。 多纪仿佛从挂水那获得勇气似地回答: 「……感觉很不愉快。」 那句话让所有人露出大梦初醒的神情。 「明明是因为真正关心县政,才参与公众评论募集的,结果竟然被说什么『你们的意见太偏颇,不能用』。我会觉得,县厅算什么东西嘛。」 挂水听完,随即询问下元。 「另外办一次公众评论,然后?」 「原来如此。」下元也随之颌首。 「另外祭出公众评论,募集民众对于『公众评论公平性』的意见啊……这么一来,就能若无其事地将县厅内存在『偏颇论』的这项情况昭告天下哩。说不定还真能成为多纪所说的,引导舆论支持的契机咧!」 下元接着咧嘴一笑。 「至少,只要执行刚刚那个公众评论的提案,也能成为一种牵制手法。毕竟,先对公众评论挑毛病的是他们。」 「而且,也不知道这事会从什么地方走漏风声呀。像我,口风最不紧了,和观光业者商议事情时,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说溜嘴了呢。」 兴致冲冲地直想「不小心说溜嘴」的近森,引发周遭一阵笑声。 「好像在磨练中慢慢成长了,感觉很不错嘛。」 吉门一边听取议事记录说明,一边低喃。负责说明的挂水也很开心地笑了。 「感觉有第二年的样子了吧。毕竟,去年很糟糕嘛。」 「……啊,说得也是,款待课当然也是啦。」 「不然你是指什么呢?」 吉门看似不经意地回答歪着头的挂水。 「我是说挂水你和多纪之间。」 吉门抬头望向陷入沉默的挂水,视线随即又落至议事记录。 「我劝你还是少做坏事。就算想要假装没事,看你那张脸就全都知道了。」 「……可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嘛。」 挂水搔着头,低垂着脸。 「怎么啦?」 「不是啦,就……」这么咕哝的挂水,终究无法说谎。吉门也没有继续追究。 「……我也没有刻意要改变自己的态度就是了。」 「哪会,很明显呀。感觉上,好像变成一个多纪能依靠的挂水啦。」 「是喔。」 真是那样就好了,挂水露出一副懦弱相。「没问题吧。」吉门回答。 「感觉上,也和之前那个一定要多纪跟在自己后头的挂水,差很多啦。」 「说道我痛处了,拜托就绕了我吧。」 趴到桌上的挂水,尴尬万分地低喃。 「可是,又还没交往……」 「既然会说『还没』,就代表胸有成竹罗。」 低垂的脸庞已经红到耳根了。 「是有什么障碍吗?」 「还不是你们父子俩害的。」 挂水的声音听来像是呕气。要呕气是他家的事,但是吉门对于个中原因毫无头绪。 「为什么是我们害的啊?」 「因为一路上都有你们看着啊,结果就会想说要等自己变得稍微酷一点后,再说出口。」 「那个人的确很酷就是了。」 以自身才干而言,哪有脸奢望他人将自己跟和政相提并论呢。只是吉门自己也没立场说出这种话,所以姑且不提。 「只不过,你那种说法根本是『好心没好报』吧?」 「才不是什么『好心没好报』。只是,因为看着你们,就会想要努力去拼嘛。」 「要是把那个人当作目标,不论过多久都是追不上的喔。」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要和自己比啦。」 看到更为呕气的挂水,吉门心底涌现一股恶作剧的欲望。 「我呢,还被多纪妒忌过耶。」 「咦?」抬起头来的挂水,果然是完全藏不住心事。 「好像是看到你跟我感觉比较好, 所以就不高兴了。」 那是在两人不知道为什么而闹别扭,挂水把多纪扔在半夜的超商自行离去时的事。 同时成为吵架男女双方的吃醋对象,还真是难得的体验。 「我能不能别再被人家嫉妒啦。」 挂水又趴到桌上去。 「你一大堆事情都犯规了。」 「什么『一大堆事』呀?」 「不告诉你。」 挂水顽固地不愿再开口。 * 吉门一回家,就在起居室被和政拦截住。 「款待课怎么样了?」 吉门苦笑以对。舍弃「你回来啦」这句招呼语,劈头就这么问,可见他有多在乎那些人。 「要是真的这么在乎,打通电话过去也不会怎么样嘛。只是退出企划案而已,又没有禁止你们联络。」 「不,一开始就必须谨慎行事才行。」 「怎么尽在这些奇怪的方面特别老实呀。」 「话可不能这么说。」和政神情转为严肃。 「要是被人家曲解、盯上以后,那可是后患无穷。毕竟,我和县厅的关系那么恶劣,若一不小心和款待课持续接触下去,都不知道会在哪个地方给他们添麻烦。如果构想因此一败涂地,那就后悔莫及了。现在这段时间,那里有很多人因为我的事情呗搞得神经紧绷,我想还是不要随便刺激他们比较好。」 以和政的个性来说,还真是慎重——但是,大概也是因为曾有过让他不得不慎重以对的经验吧。忌讳接触却希望得知情况,心情真是复杂。此时,吉门的存在就像是方便的天线。 「虽然款待课斗志高昂,不过相关单位变得神经质也是事实。」 吉门说着说着坐到坐垫上。 「他们虽然在明年预算中,增列设置厕所、轻食设施还有整顿标示类等补助,上头却迟迟不肯批准。说是他们想追踪或整顿的民间设施,恐怕有欠缺公平性之虞。虽然提案同时也参考了公众评论,但是关于公平性这一点,他们却说担心意见数量不足。」 这不是为反对而反对吗?和政苦笑道。 「不过,那批人还真是不了解『私下运作』这门工夫耶——和民间剪纸天差地别,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听到吉门的感想,和政的表情还是苦笑。 要是去年的自己,肯定会焦躁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吧。面对此种明显无理的要求,却老实过头地只想着怎么依言行事,这种工作态度实在不像话。 民间企业中,也会发生对于某项专案计划几近荒谬的阻扰情况。吉门自己在成为作家前,就曾在工作的贸易公司中经历过。明知是能创造利益的企划,不过如果最后能邀功的不是自己,那索性就把企划给毁了吧——这样的事情是存在的,同时也是大概会在管理阶层发生的冲突。 只是,如果是在企业中,被阻扰的一方也不可能逆来顺受。如果被人家甩了右脸一巴掌,就要一脸若无其事地往别人左脚踩下去。即便在灰色地带展开几近犯规的拉锯战,只要言之成理就是赢家。胜者为王,若能创造利益,就不会有人抱怨。若赢到手的是肮脏的胜利,等在将来的可能就是他人的报复,但是年轻世代对此也不以为意。一心只想出人头地的家伙从位居底层开始,就一路学习如何巧妙战胜对手。 所以,看到款待课面对阻扰只会乖乖承受,他才会如此困惑不解。就吉门的常识而言,遭遇阻扰时就要以同样力道回敬,这才是真理。 吉门原本以为,他们理所当然会根据这样的真理行动。 「那些人一开始就是被绑手绑脚的吧。总是以『只能正面攻击』为前提。」 就算说他们被赋予的义务就是「无效率」也不为过。所有业务都有标准作业手册,就算面对要求临机应变的事物,也会因程序论而停滞不前。这是因为他们都被迫背负着所谓「不根据程序走,就难以令人信服」的前提。 换言之,在公家的系统中从一开始就包含了工作者的堕落面。在最初即已盖棺论定「你们全都是堕落者」的那套系统中,又存在多少能够发挥能力的人呢? 更何况,要开展的是毫无标准操作手册的全新事物。 食古不化、不知变通,这些吃公家饭的就是这样——但是,他们一直以来被赋予的义务,就是必须严守这般的行政模式。比起创造力或柔软度,他们更被要求具备「僵硬性」。 「这样下去,也不得不畏首畏尾的吧,那些人。」 这其中,有些问题必须靠摆脱程序的论点才能克服。但是,即使最后做出成绩,他们也会因摆脱程序而被追究相关责任吧。 这个名叫清远和政的男人,过去遭受流放的理由也就在这里。他们只是先下手为强,端正纲纪罢了。若遭受外部追究责任,问题会更大。内部处置是组织的自净行为。 「其实,让他们畏首畏尾的也是我们吧。」 在批判行政僵硬的同时,也有意见谴责他们超脱常轨。若是毫无前例的施政,任何内容都可能被视为「超脱常轨」,既然如此当然只好保守谨慎了。 结果,周遭只充斥着那些无法为任何人谋取福利的空泛「正义」论,各地也随之发生那种可说是「动脉硬化」的僵化现象。 「唉,所谓的地方自治团体,就是不注重效率,而是会优先考虑是否能对外搬出一套站得住脚的藉口的组织啦。」 和政的回应,肯定了吉门的实际感受。 「而且所谓的『公益』,不管是谁都会有种感觉『事不关己』的毛病。你知道体验型的校外教学吗?」 这种尝试将农业、渔业或生活文化等体验做成观光企划,与校外教学结合的做法,近年来尤其受到都市学习的注目。 「在观光业者的建议下,本地也展开行动去争取这方面的游客。就全国来说,也算是在很早的阶段就开始尝试了。可是,一旦成立委员会希望加以执行,却难有进展。」 「为什么啊?好不容易才注意到这么好的点子。」 「因为,大家都在想到底该由谁来帮忙推动。民间觉得行政单位会帮忙整合各方努力,而行政单位就是那副样子,这种事情就是不能大刀阔斧地迅速推展。」 「这真的是急死人啦。」 看到吉门皱着一张脸,和政笑说:「你太嫩啦。」 「要展开全新事物,需要花钱也需要耗费心力。要是失败,谁要负责赔偿呢?不管任何人都会想到这个问题吧?如果由自己积极摇旗呐喊,结果却马失前蹄,到时候受到的责难也就更猛烈。正因为是迎接校外旅行的学生,责任相对地也更重。对方都是孩子,要是有个万一,就会被批得体无完肤。撇开这个不说,校外教学能收取的费用不高,不想到想对效果,自然会没有动力,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吧。」 「只是,想完全消除风险再做事,根本就是胡来嘛。」 「他们是考虑到现实问题吧。只是,乡下地方可没钱喔。所以,只要想到『一旦失败,就无法重新来过』,自然就会胆小怕事了。」 在都会区中,不论如何总能汇集人才与资金。不管是民众或是企业的税收,都和偏远地区或小乡镇截然不同。都会,因为有身为都会的条件做为担保,所以才能够筹措资金。 而且,社会的注目程度也有所不同。都会的失败会直接打击日本行政中枢,地方的失败对于整体的影响则较少。即便同样都是失败,国家对于都会和偏乡的因应方式也会有所不同吧。至少,国家不可能慷慨厚待执行失败的偏乡。 因此,不管从那次层面看,偏乡都比都会更难从失败中重新站起来。 「而且,借用你的说法,行政单位意见绑手绑脚地太久了。少做少错、凡事打安全牌,就能勉勉强强混过去的状态,可是从战后(注39:于日本「战后」意指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一九四五年)。)一直持续到现在喔。自治团体的财政困难日渐严重,这也是最近才开始正视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迅速动起来。只要咬紧牙关撑过去,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吧——不管行政单位或县民都还怀有这种想法吧。」 「可是,老爸你不是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做一些无谓的事情吗?」 在一切打安全牌就好的那个时代,就不断提出一些惹人厌的提案。对于始终看着这股身影的吉门而言,不禁会觉得「那你现在是在讲这什么东西啊」。像他这么积极地要去当炮灰的男人,这辈子还只认识这一个。 和政闻言咧嘴一笑。 「我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啊。只怕一点点都好,就是想要更多。」 那句低喃中夹杂着各种愧意。 「挂水好像把你当成目标喔。」 他想起挂水呕气的神情,没有特别意思地向和政报告。 「会害他错失出人头地机会的事,我可不鼓励。」 和政说着却喜形于色——多少让人有点不是滋味。吉门对着脑海中挂水那张呕气的脸庞,狠狠地超额头敲了一记。 「我还在职那时候,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死心眼,除了壮烈成仁什么都不会。我倒希望挂水能更有技巧地留在岗位上工作呢。」 吉门心想,不能更有技巧地留在岗位上工作并非和政的错。对于当年的和政而言,恐怕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缺乏「只怕一点点都好,就是想要更多」的心态。因为他深信「如果能比现在更好,当然要采取行动」的理想论。 耳边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由远而近的轻快脚步声。珠帘发出声响后,佐和探进头来。 「爸,来帮我备料。」 他和这么出声说话的佐和四目相接。 「回来啦,真早呢。」 对于那句过度想要佯装泰然自若,却反而显得不自然的招呼语,吉门露出苦笑。每当吉门到县厅去,佐和总是这副样子。 「只是去听听进度而已。我也来帮忙吧。」 「不用了啦,反正客人很少。」 「更何况……」佐和以嘲弄的语调补充。 「要帮忙厨房里的事情,厨艺不好一点怎么行啊。」 「……不好意思啊。」 佐和以其一贯如猫儿似的动作转过身,和政也「嘿哟」一声低跟着起身。 「平常日子里也有一定的客人上门,哈真是了不起呀。」 「因为最近的退休客人增加了。而且,四国还有遍路朝拜,所以很受欢迎的。」 宇佐当地也有列为三十六号朝拜所的青龙寺。 「……清远民宿开业时,该不会就已经瞄准这块市场了吧?」 「你说咧……」和政笑着说完便走出起居室。 珠帘随之摇摆。那摇摆的样子,和吉门在这个家时没有两样。改变的是—— 这房子对于来年个个人来说或许太大了吧,如此想着的吉门仰望天花板。 * 下摆点缀着几何图样的珠帘,是首次家族旅行时买回来的。 那是母亲与和政结婚的那一年,如今回想起来,或许那也被视为蜜月旅行。当时两人都是与前任配偶死别后,带着孩子再婚。虽然「家族」这样的容器把四人收拢在一起,不过当时大家都还在寻找各自的位置,相处起来还不太自然。 目前自然而然会特别照顾和政带来的孩子佐和,相对地,也就无暇顾及乔介。成为妹妹的佐和比乔介小两岁,当时八岁。比乔介年幼的孩子,照顾起来本来就耗费心思,再加上佐和虽然生性刚强却非常怕生,始终难以融入新家庭,母亲为了佐和瞻前顾后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乔介也不是那么容易和人亲近的孩子,一旦被母亲那个唯一的亲人弃之不顾,就毫无容身之处。 我……不在是不是也无所谓呢?——平日心头虽然偶尔会掠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又不可能有能力自己想办法消磨时间。当时他还是连买一瓶果汁都比起央求双亲的年纪。所以,只好怀抱着那种微妙的疏离感,在家长视线范围内转来转去地打发旅行中的时间。 当他们经过一家纪念品专卖店时,母亲开始帮佐和挑选缀有皱绸装饰物的发束,佐和似乎也很喜欢那些漂亮的皱绸手工艺品,当母亲把发束放在她头上比较时,看起来也很开心。 什么嘛,笑起来挺可爱的啊。 这个成为新妹妹的小女孩,就像只不会靠近半径两公尺之内范围的野猫。特别是当乔介一找她说话时,就会显得很紧张,随即陷入沉默。 如果也能对着我笑就好了,他这么想一边移动到民俗艺品销售专区。要是乔介一走进去,她们难得的交流恐怕就会瞬间僵硬凝结吧。 在琳琅满目地摆满木雕工艺品或陶瓷的卖场中,挂着几组珠帘的展示品。正当他哗啦啦地拨弄长串的抛光木头珠子所组成的门帘时,和政来了。 「抱歉,佐和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孩子。」 欸?或许,他那时候才首度好好端详和政的脸庞。 和政对于在旅行中总觉得没有容身之处的乔介,好不敷衍地道了歉。说了「因为佐和,害你被冷落,对不起」。由于大人(特别是乔介的母亲)都觉得不需要对小孩子道歉,和政的态度更显得正直豪爽。 所谓的父亲,就是这种感觉呀。他很早就和亲生父亲死别,所以不太记得了。 「可是,因为佐和年纪比我小呀。」 乔介这么回答后,和政又说了一次「抱歉」。 「你喜欢哪一个?」 被这么一问,他顿时感到困惑。后来才发现,和政指的是自己随手玩弄的珠帘。 这东西纯粹就是摸起来好玩,图案怎么样倒是无所谓,可是他明白和政和很在意自己感受,所以姑且装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这个。」 他选的珠帘,上头缀着看来似乎最费工的几何图案。其他的主题不是花就是鸟,感觉很女性化,他不喜欢。 此时,母亲叫唤道: 「乔介,你觉得那个适合佐和?」 同样都是樱花图案,一个红色、一个粉红色。虽然他觉得两个颜色不是很像吗?可是对于她们两人而言,似乎有很大的差异。 有乔介站在面前,佐和照例还是很紧张地绷着一张脸,整个人僵直不动。她那五官分明的脸、脸庞只要一僵硬,就会变得很严肃。 固定于左右两边耳朵上方的发饰,难以巧妙地搭配那张严肃的脸庞。看起来,就像是强迫闹脾气的孩子上妆。 两个都不适合,这么讲一定不行吧。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蓝色发饰。那和两人所选的是相同款式,可是颜色不同。 他随手拿起来,试着固定到佐和的头发上。佐和肩头微微一震。 「我比较喜欢这个。」 虽然是相同设计,却带着些许成熟感,另外也稍微缓和她僵硬的表情。 母亲也「喔」的一声歪着头端详。 「我本来觉得蓝色是男孩子的颜色,没想到挺合适的呢。」 他有时会很受不了母亲这种刻板的思考方式。说什么蓝色是男孩子的颜色,哪里的男孩子会用这种皱绸装饰物发束啊? 「蓝色的,很可爱呀。」 他反驳母亲肤浅的意见,语调也变得不耐烦。 结果,佐和似乎很困惑似地视线低垂。 啊,这时候好像不能只称赞东西喔。他之前曾在书里看过,有段情节是女主角听到别人称赞她的衣服时反而闹别扭。那似乎不是适合小孩子看的小说,母亲觉得「小孩子看这种东西还太早」,当时没给他好脸色。 总而言之,她现在说不定就是像那个女主角一样在闹别扭吧! 「蓝色很适合你,很可爱喔。」 他对着佐和再说一次,佐和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 「……谢谢,乔介哥哥。」 道完谢,仅些微瞬间抬起的脸庞有些潮红。 这样啊,她不是在闹别扭,是觉得不好意思呀。这么一想之后,觉得她变可爱了。 之后,佐和所选择的服饰或小杂货中,蓝色的东西日益增加。他觉得这和那时候的事情不会毫无关系。 佐和后来就帮着蓝色的皱绸装饰物发束回家。 结束相同的旅程,拖着疲惫身躯回到相同的家。历经了这样的仪式,当打开行李后,感觉上似乎比之前更像是一家人了。 「哎呀,怎么会有这个?」 「嗯,我买的。」 和政挂在厨房出入口的是缀着几何图案的珠帘。乔介对那图案还有印象。 母亲露出不高兴的脸色。 「不是满贵的吗?」 「嗯,不过就当作纪念嘛。」 「只是,为什么要买这种东西呢……又不是当地名产或什么的。」 「别说『这种东西』嘛。乔介也很喜欢呀。」 咦,我?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他不禁头一歪。 「你怎么会喜欢这种怪东西啊?」 被母亲这么一问,他不禁脱口而出。 「我才没有呢……是爸爸自己喜欢的吧?」 「欸?」 和政闻言惊讶地直眨眼。 「不是爸爸自己想要,所以才问我哪个好的吗?」 「啊……是喔,这样啊。」 一想起当时双肩颓然垂下的和政,如今还是觉得好笑。 明明只是手闲闲没事做,胡乱拨着玩的珠帘,却自己会错意,立刻深信「乔介想要」。若以小四男生旅行时想要的纪念品排行榜而言,这种东西根本完全沾不上边。 只是,等他年纪稍长后,才察觉到好多事情。 和政当时是为了寻找破冰契机,而持续观察乔介的一举一动吧。在那过程中,当他一发现乔介显露出有兴趣的事物,就兴奋地飞扑上去了吧。 平常明明是个精明干练的人,但渴望让乔介喜欢自己的心情,却强烈到让他失神误判呀。 只要想到这儿,就会懊恼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更成熟一点,而胸口一紧。只要乔介「嗯」的一声点点头,肯定就能让和政开心不已的。 自己以前有好好传达出喜欢和政的这份心情吗?对他人而言,他的个性难以捉摸,正因为了解本身性格,彼此不再是家人后,也让他更为担心。 和政辞去县厅工作时,乔介正值高三。 那年偏偏又是乔介的大考年,母亲的不满可以说是连绵不绝。 母亲的满嘴抱怨连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听了都觉得受不了,和政却总是沉默地倾听着,不过也只有那么一次发过脾气。 「我不会让乔介放弃升学的,所以就别再啰里巴嗦的了!」 听到那番宣言,反而是乔介开始担心。他可以等到两人独处时,开口问和政。 「那佐和要升学的时候怎么办?」 和政那时候已经开始准备开民宿,今后家里的经济情况很明显地也会变得不稳定。佐和如果要继续升大学,那就是两年后的事情。幸运的是,两人在学期间只有一半时间会重叠到,只是如果让乔介升学,之后也有能力让佐和升学吗? 「小孩子还担心这种事情,那可是你的损失喔。」 和政苦笑道。 「唉,佐和的事情到时候总有办法的。」 「我不去了,大学。」 两个男人惊愕地转过头去,发现佐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站在身后。 「反正我讨厌念书。念完义务教育的六、三、三,就已经够腻的了。」 佐和的确不擅长念书,每次遇到定期考试时,都是乔介陪她一起准备。 「所以,乔哥只要好好努力应届考上就行了。爸爸应该也没钱让乔哥重考吧。我会在高中期间考取薄记证照,然后就请爸爸雇佣我。」 「然后就帮忙爸爸」,她并没有这么说,从这方面也可看出佐和的细腻心思。不论是可以还是无意,都让乔介觉得她真的好惹人疼惜、好惹人怜爱。 「要是不好好工作,我可不发薪水喔。」 说得如此一本正经的和政,不可能没有察觉佐和那份体贴。 「等到我拿到薪水以后,再帮乔哥寄点零用钱过去。」 「笨蛋~才不需要呢。」 那种东西才不需要呢。只是—— 凶巴巴回嘴顶撞的佐和与笑着在旁观看的和政。大学毕业后,若自己能再回到这样的情景中就好了…… 当时之所以会那么想,可能也是因为那再也无法回到这里的那个将来,在这当下已经微微显露征兆了吧。 在他所希望归来此处的那幅想象光景中,已经没有母亲的身影。母亲不在场时,起居室的气氛还比较开朗明亮。 自从和政被转调闲职后,始终面露郁色的母亲,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与家人渐行渐远了吧。 ——蓝色是男孩子的颜色。 偏爱这种刻板思考的母亲,期盼的是完美镶嵌于既定模子中的人生。在母亲期盼的模子中,不存在丈夫突然辞职、准备自行创业这样的开展。母亲当初选择和政为再婚对象时,看中的是哪个拥有「县厅职员」这种稳固条件的和政。 就母亲的立场看来,肯定认为这一切都是和政违约在先,自己才是被背叛的那一方吧! 民宿后来在宇佐开张。建筑物本身是同为民宿经营者顶让出来的中古物件,相关设施从一开始就以齐备。 几何图案的珠帘也被一起签到那栋新家去。 就读市内高中的乔介,通学随之变得不方便,于是开始在外寄宿。虽然周末会回家,佐和还是觉得很寂寞。 「不过呢,这样也好啦。」 不知怎的,母亲曾有一次这么对乔介说。 「佐和也到了一定的年纪,而你也是个男人了。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可不成,还是离远一点比较保险。」 乔介假装没听到,当作耳边风。要是认真地听进耳里,肯定会对她大发雷霆。 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所以非得担心会出什么差错。那样的刻板想法,从不曾像现在这样地让他感到难以忍受。 那所谓的「出差错」是什么东西?我才不会把佐和当成什么「出差错」的对象。我才不会做出什么「出差错」的事情后,把佐和收到哪儿的箱子里去藏起来。 「你为什么会和老妈结婚呢?」 时候回想起当时的自己竟会那么问和政,真的是太嫩了. 与母亲人格特质紧密连结着的那种粗线条,惹毛自己的次数过多,使得满腔怨气根本不知道何处发泄。 和政莫名地留意着母亲动向,一边苦笑道。 「你不能只看一个人讨人厌的地方。像我这种容易胡搞瞎搅的人,就需要像她那样的人帮忙抓住缰绳。」 把缰绳甩开,是我不对,和政说着露出内敛的神情。 「那个人也是从我辞去县厅工作后,才变得满身是刺,甚至让你都没办法忍受。是我,让一个不适合为前景担心的人,陪 着一起难过预料未来的生活。要不是对未来充满不安,即便有些部分可能会不太周到,不过应该也能当个机灵的好妈妈吧。」 他当时决定,绝不会再让和政谈到相关话题。同时,也对自己的度量狭小感到羞愧。 然后在春天,乔介以几乎会被教师忍不住嫌弃「让教师完全排不上用场的学生真是不可爱!」的稳当成绩,考取了志愿大学。 「既然乔哥都考上了,那我可不可以说实话?」 佐和帮他整理要搬到东京去的行李时,开口道: 「要是乔哥落榜的话就好了。」 她本来肯定是想开玩笑地这么说,但是声音却像快哭出来般地颤抖。 「我还是,不喜欢乔哥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她看来是那么惹人怜惜,好像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平时倔强到让人觉得很难缠,重要时刻却总是不让自己犯下错误。他早知道,她一直忍着不说出那句「不要走」。 「我早就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要说呢。」 乔介用双手搔搔佐和的头,手指轻抚过她的短发——出什么差错。 怎么可能有理由让你抓到话柄呢—— 那股每当即将涌出就会被压抑下来的情感,让他把佐和抱入怀中。轻轻地,就只环抱她的头,那恐怕是此时此刻能够碰触的最大极限吧。 「我放假的时候会回来。毕业后,也一定会回高知来的。所以,你要等我。等毕业回来以后,我有事情想问你。」 要问什么,他没说出口,佐和也没问。因为要等到毕业、就职,能够独当一面时,才能将之问出口。 那也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有理由说出什么「出差错。」 我会等你的。佐和以湿润的声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一年的冬天,当他一回乡,就发现和政与母亲已经分居。 「为什么没告诉我呢?」 「说了,怕你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顾虑。」 和政若无其事地说。的确,要是事先听说,或许会犹豫要不要回来。虽然要回到那个母亲已经出走的清远家,会觉得有些却步;话说回来回乡时住到母亲生活着的那间狭小公寓,也有其难度。分家家系(注40:「分家」相对于「本家」而言,意指脱离原生家庭,自立门户的独立家庭。)的母亲父母双亡,所以已经没有所谓的「娘家」了,母亲那边也没有任何亲戚能让乔介托身。 没想到「故乡的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移除,他对此感到迷惘。 「你要是不回来,佐和会哭的。」 佐和代替出走的母亲操持家务,如今已成为民宿的重要战力。 「只是……」 以后呢?如果和政与母亲就这么分手呢?即便想象着母亲回来让整个家再次圆满的情景,从中却感受不到任何真实性。 「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对回到这里来有所顾忌。」 和政恼怒似地打断他的话。 之后,和政每到休假就会寄来回乡车票。母亲那边却不曾担心过他要不要回乡。更有甚者,她似乎对母子俩偶尔见面都提不起劲。不打算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乔介,对于母亲而言仿佛已成了很碍眼的存在。 约莫在乔介迎接大学三年级的春天时,和政与母亲的离婚生效。 「乔哥,我问你喔,你会回来吧?」 对于两人的离婚,佐和关心的只有这件事。或许很早以前,她对很多事就已死心放弃了吧。 「老爸觉得好的话。」 「你妈说好久好,我没意见。况且,你放在这里的东西,你妈大概也不会来拿走了吧。」 和政的回答,仍考量到已分手的母亲。 「学费方面,做得到的我也希望尽可能为你多做点。」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民宿的经营尚未步上轨道。即便如此,离婚时和政存入了一大笔钱,并非存在母亲的名义下,而是在乔介的名义下。 母亲对于乔介未来该何去何从,完全就是一派暧昧地划下句点。在不说破的情况下,顺势接受和政的好意,一切正如她内心打好的算盘发展。 我先离开学校吧?一直以来付学费的都是我,不准你把我至今的付出扔到水里去。 内心满怀感激,充满温暖,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为什么不拿跟着这个男人呢?乔介无法理解母亲的心情。 后来,即便已经离了婚,和政还是持续寄车票来。难以用亲属或血缘关系计量的那份连系,成为他回归故乡的锚。 当那样的锚被切断时,他从没想过仍有一天还能像这样,在这个房里等着吃晚餐。 走廊飘来的一阵美味香气,让吉门从椅子起身,步出房间。 * 晚餐端出了绒螯蟹汤,螃蟹季节也差不多快过了,能尝到这道菜的机会所剩无几。这道菜好像也已从清远民宿的菜单中撤下。 好像只有挂水和多纪来的那一天,是专为家里伙食而特地做的呢——吉门边想边喝着汤。 那时候,和政自顾自地打电话来说「我会带两个人回去,先准备好晚餐」,佐和于是去买了当季的螃蟹回来。她还叫吉门帮忙把螃蟹捣碎。佐和一边处理着要拿来做寿司的鲭鱼,一边好像是故意要讲给吉门听似地,叨念着什么「太突然了吧」、「也不想想我这边方不方便」。看她那么刻意的样子,实在好笑。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能把「嘴巴这么说,还满用心煮的嘛」等嘲弄话语吞下去。 据说,她和挂水初次见面时泼了他一身水。吉门暌违数年回到家的那一天也是,她对着送自己回来的挂水,伸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他明白,佐和那个人就是这样,为此也始终心怀内疚。只是,要是能坦率地向「县厅」道歉,就不是佐和了。她大概一直都在找和解的时机吧。 虽然,她的态度就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把抱歉说出口,不过光是也是个成年人了,应该不会计较才是。毕竟,佐和光是想和「县厅」和解就已经是种奇迹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觉得这次让佐和受累了。和政半途退场这样的发展,不论和政本人或吉门都已经事先预料到了,只是两人都希望「可能的话,希望预料失准」,对此也未多加着墨。这件事反而更让佐和受伤。 佐和从那之后,几乎是很不自然地完全不触碰县厅的话题。那也根本不像佐和本色,因为她甚至不曾显露怒气。 只是,当吉门为了采访到县厅露脸,或是两个男人在自家提起款待课的话题时,佐和就会很不自然地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每当这种时候,吉门或合作都会佯装察觉不出她那不自然的若无其事。当天的晚餐时间,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度过。 吉门的电邮软体中,每当写作时就会多出一个信件资料夹。这是为了类整每次执笔作品的相关问答等内容。遇到写作瓶颈时,重新阅读诸如此类的书信往返,就能得到新的刺激。 吃完晚餐,回到自己房间的吉门,莫名地回顾起「款待课」的资料夹。 莫名地开始回顾,大概也是因为现在莫名地遭遇到瓶颈吧。根据连载开始时间倒算回来,已经差不多该动笔了,但是手指就是无法在键盘上灵活舞动。 写得出来的时候,想写多少就能写多少,那时的他,看得见应该踏上的每阶阶梯。但这次还看不见——正确而言,应该是他看得见好几个候选阶梯在眼前,却不确定该踏上那一阶。当轨道模糊不清时,还是不敲键盘为妙。 他确定有什么卡在心中,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卡在心中。他专心回顾着历史信件。 结果,那个资料夹中混杂着寄自友人的信件。他平常会将工作目的以及私人目的的电邮分开储存,为什么在工作相关资料夹中会有朋友的电邮呢?他才刚这么想,随即又想起,他曾询问这位友人关于观光大使的事情。这位友人是另一个县的县厅职员。 一开启寄件人为「款待课」的档案夹,他随即找到自己发出的询问信件。 「好久不见,我是吉门。 最近几乎都是以电邮或电话联络,宫泽你好吗? 回归正题,今天是有问题想要询问一下在县厅工作的你。 事实上,我前些日子受到委托担任故乡的观光大使。宫泽你那边是不是也有这种计划啊?像是请大使分发可以当作观光名胜入场优惠券的名片什么的。 接受委托倒没什么,只是我现在对于县厅后来的应对感到很困惑。 我答应后这一个月之间,那边完全没有消息。 我以为是不是协议作废了,一问他们之下,结果竟然说是因为大使名片还没有完成(我对他们认为这可以当作音讯全无的理由也存有疑问就是了)。 我是觉得这种步调会不会迟缓过头了,另一方面也怀疑会不会不管是哪里的公家单位,都是这幅样子。又或是只有乡下地方特别明显,做起事来就是慢条斯理的? 我以前的父亲也曾是公务员,不过他有些另类,应该不能当作参考样本吧。 那就麻烦你了,请你抽空告诉我一下你本身对于这方面的想法好吗?」 看到当时流露焦虑情绪的文章,他不禁露出苦笑。 友人回答的电邮,标示着隔天的日期。 「你好,我是宫泽。 我挺好的。大概就是健康检查的胆固醇指数有点高,让我有些挂心而已。差不多也该来减肥了吧? 回归正题,关于你所询问的事情……就结论而言,不止观光大使,其他任何事物都可能出现这样的因应方式。 弄得不好,像那个观光大使名片在设计竞图和印刷等方面,还可能要个别请各家厂商估价、比价。说不定,我们县也会很理所当然地这么搞。 只是,在主张『效率化』的潮流中,公家单位就是做不太到呢。因为一旦企图改变至今的一贯做法,可能还会很耗费时间。所以,大家往往都会以『这次就先这样吧』为藉口,持续因循苟且下去。 这真是个无论如何都以『恪守程序』为最优先考量的组织呢。遗憾的是,『毫无弹性』这一点,确实我们的大前提。身为在其中工作的一员,虽然也会有各种想法……即便提出什么提案,要等到数年后才可能实现之类的,这些也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也都已经僵化了呢!身边真的很多让人觉得焦躁难耐的事情。 不过,现在的确也陆续出现『这种态度是否符合当今时代』的意见。我想,现在正逢世代交替的时期。 年轻世代(我们也才二十几岁,所以可得怀抱年轻意识才行耶)都是自己选择单位,积极参与各种专案计划呢。 只是,现在还是过渡期啦。如果想要毅然决然改革,就必须准备好辞呈。 我的上司中有人想要改善山区福利系统,结果光靠正面攻击,完全推不动。 那个人老家是酒商,后来因为父亲突然过世必须回家继承家业,所以他就以『顺便推推看』的心态,趁离职前的那段时间,持续尝试各个击破。 他所做的虽然是个临别大礼,但是一想到托不是以辞职为前提放手去做,就无法实现民众所求,也实在是…… 吉门的父亲当年也是多方提案,结果因为待不下去而辞职的吧?会让那样的人待不下去,还真是一大问题呢。 总之,并不是吉门的故乡动作特别迟缓,所以请放心吧……不对,这样反而放不下心吧。」 那家伙待的地方,同样面对僵化的铜墙铁壁呀,脑中浮现友人的脸庞。这或许是全国自治团体目前所面临的关卡吧。 他们突破得了吗?要怎么突破呢?他对脑海中浮现的人物流露出笑意。 是吧,挂水。 要是我说「出乎意料之外的,我很期待你会怎么做呢」,你应该会得意洋洋吧! 所以啦,那句话呢,撕烂我的嘴我都不会说的。 * 「没办法啦!」 挂水扔下原本敲打的笔电键盘。 「怎么啦?」 一旁的多纪歪着头问。 「嗯,就清远先生之前不是说过要来造村吗?」 「啊,『吾家村』。」 之前说过,要打造可做为迎接绿色旅游游客据点的村子。大家还曾热烈讨论,若能将县内的绿色旅游统一规划成「吾家村」系列,或许可以祭出像是「畅游景点、收集戳章」等卖点。 「现在或许不可能立刻就做,可是我想至少先来试着编列预算,结果却越编越多……真奇怪,当初本来预估大概二十亿就够的。不过,一考虑到用地收购或交通整顿等费用,根本就完全不够用。」 从旁探头窥视画面的多纪,露出诧异神情。 「这是,试算吗?」 「嗯。」 「……我对这方面是不太了解啦,可是我觉得照这么看来,不管多少钱都是不够的。」 「咦!为什么?」 「因为这个预算……就连明神山的天空公园,每天都要有五班从市内开出的公车接驳耶。如果想以这种模式把县内所有景点串连成整体交通网络的话,那当然是很花钱的呀。」 被挑出这样的根本问题,挂水也不知所措。 「可……可是,如果要考量到观光客的方便……」 「应该有所谓的『限度』这种东西吧。走遍全日本,都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拥有这种连细部都规划完善的交通网。主要观光区都已经整顿到某种程度了没错,而那些没被纳入交通网的地方,大前提就得自己开车,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啊。」 挂水先生所说的,当然是理想状况啦,被加上这么一句补充说明,挂水整个人相当失意。 「没关系啦,反正我也只是自己学着做而已。一开始出错,也能因此加深理解吧。」 「我可没有说不好喔。」 看到苦笑的多纪,他越来越丧气,就那么倒在地板上——自己这间比平常更费心整理的房间,是听说多纪要来,才临时手忙脚乱地赶紧清扫过的。 目前因预算案未获核准,感觉上有些遭遇瓶颈的款待课,在周末过后要召开会议。会议希望藉由交流讨论,拟定休闲乐园化构想的具体事业计划,但是他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相关想法成形。多纪好像也是不得要领,坐困愁城。 要不然,就一起办个读书会吧?他那掺杂一抹私心的玩笑话,出乎意料之外地竟然立即获得她「好呀」的干脆回应。 那么一来,可能的话也希望能用电脑,也想搜寻更多相关资料。虽然是连续剧里常见的情景,但一旦换成是自己要在外头商议计划,感觉上也满不好意思的,当他们正烦恼该到哪一家店时,他又以豁出去的心情脱口而出——既然这样,要不要来我家?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又整个人手足无措地补充「我什么都不会做的」。结果因此被瞪了一眼,「废话」。 「我可不去脏兮兮的房子。」他还没迟钝到,听不出这样的回答是种否定式的承诺。所以,他昨晚才会超级紧急地清扫家里。 多纪到访后的评分,是「如果不是前一晚才临阵磨枪的话,就算及格」。全被她看在眼里。 「……你在笑什么?」 「嗯,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明神小姐那时候。」 「 第一次委托我工作那时候?」 请当时还在县厅资讯课打工的多纪,帮忙调查「熊猫争取论」,是首度委托她处理公事。 「不对。在那之前,在脚踏车停车场。我把明神旋即的脚踏车弄倒,连车篮都歪了。」 「啊,那时候呀。」 「明神小姐那时候说『这是小意思,没问题』,一边用手把篮子弄好。然后,就载着那个歪七扭八的篮子回去了。」 「不好意思啊」,他当时这么道歉后,得到的是仿佛在说「别放在心上」的轻鸣铃声和她回眸颌首的致意。 「我记得有够清楚的。那时候心里就想,那个女孩子让人觉得好舒服。」 多纪用双手撑住脸颊,这是因为不想让倒在地板上的挂水,看到自己面颊的颜色。 「……为什么会突然说到那里去?」 「那时候,近森先生约我去饮酒聚会,我拒绝了。结果,被他摆脸色说什么『也会有女生来,真不合群』。还说我就是因为那样才会没有女朋友的。」 多纪轻笑出声。 「这么说可能不好意思,可是他也太鸡婆了吧。近森先生自己不是也没有女朋友吗?」 「唉,你说得或许没错。不过那时候,我也有些气馁吧。然后一回家呢,又要面对看起来实在有够单身男住的寂寥房间。我那时候还想,要是有个女朋友,大概也会比较有动力去整理房间呢。」 「结果,有动力整理了吗?」 「昨天,是我这一辈子最认真整理房间的一次。」 多纪依然撑着脸庞,把头撇向一边。「明明我们就还不是男女朋友。」她特别说明的样子实在很可爱。 「近森先生说的话里,原来有些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啊。想到这,就觉得感触良深呢。」 「就说我们还不是嘛!」 既然会说「还」,就代表胸有成竹——那是前几天吉门造访款待课时说的话。 的确,这种胸有成竹给人的感觉还真不赖啊,他不禁咧嘴一笑。 「这是读书会吧,要是不认真研究,我要回去了啦!」 「别这样啦。」 挂水起身面对桌子。 「我本来以为交通变得便利,就能吸引游客的呀。」 「可是,也有例子是交通便利以后,观光收入反而减少的耶。之前本来是不论多拼,都没办法当天来回的距离,等到新干线通车可以当天来回以后,住宿游客反而大减之类的。」 「啊,也有那样的例子喔。」 交通便利的结果,还有些地方从原本的「目的地」,被降格为「途经地」。 「不过,如果不方便去,本来就是会让人敬而远之,不是吗?要是因为不方便,就提不起劲去,不就麻烦了吗?」 「可是实际问题就是,想要彻底整顿交通是不可能的嘛.要是胡乱规划出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收支平衡的路线,就变成跟蚊子馆一样了呀。」 两人间只是重复着「可是」和「不过」的对话。 挂水「唔」地沉吟着。 「这种时候,如果是清远先生……」 虽然共事时间短暂,但是此时想要效法的,果然还是曾以旺盛活力,引导款待课前进的那个男人的思考模式。 「大概会实际动起来去看看吧。」 「动起来?」 「应该会实际去玩玩看某个交通不便的地方吧,那个人的话。」 他想起身为清远负责人时,就连假日都被拖着到处跑。当清远想让他们察觉到某些问题时,不太会开口详细说明。通常就是突然把他们叫出来,带着他们到现场去,让他们亲眼目睹、亲身体验。 身体所记忆的事物,如今仍留存鲜明印象。如同炎热亚洲的周日市集、台风过后的室户、波涛汹涌的大海余韵、以鸟儿视点俯视的故乡价值。 「……那,很棒耶。」 「欸?」 「的确,在这里想东想西地想破了头都无济于事。要是清远先生,一定早就动起来了。」 多纪随即「啪」地一声击掌。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所以?」 「找个地方去!~现在才下午两点,立刻动身的话,可以去到很远的地方呢。就先在车程两、三个小时的范围内,想一下要去哪里吧。」 「唔,等一下。」 挂水慌乱地帮多纪踩刹车。 「如果是两、三个小时以后抵达,那就是傍晚了耶。一些店家没多久就关门了,前脚才到又马上要回来也没什么意义……」 「那是当然的啊,况且如果是当天来回就没有意义啦。我们要假设是从县外来到这里,然后大概是傍晚抵达目的地。」 「等等!你所说的假设,该不会是……」 「周末的两天一夜旅行,这样模拟起来也很适当吧?」 「以明神小姐的情况,这样可以吗?」 多纪闻言困惑地头一歪。 「以挂水先生而言,不行吗?」 「还没」交往的女孩子说出什么「一起出去两天一夜不行吗」,那实在是种让人难以捉摸的爆炸力啊!在情绪动摇之下,挂水的声音也变得尖锐。 「不会,不是不行……只是,明神小姐没关系吗?和不是在交往的男人一起去之类的。」 「我们又还没交往,所以房间当然是分开啊。」 多纪一本正经地这么回答后,视线稍微从挂水那里飘开。 「我会跟家里说突然要出差。我今天出门的时候,也是说要来工作的。」 ——我该怎么办?就算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却觉得幸福得乱七八糟。 尽管一忍再忍,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不回家一趟的话,行李方面不要紧吗?」 「换洗衣物大概要买一下。住宿用品的话,投诉地点那边应该都会准备……啊,大概没有化妆水之类的吧。不过,超商也有卖过夜用的旅行组就是了。」 「那就赶快来决定目的地吧。」 从县外前来、傍晚抵达的假设,况且如果对他们而言不算一趟颇有距离的远行,并且又有新鲜感的地方,就难以萌生相关联想。 「足摺岬呢?我其实还没去过呢。」 「不会太远吗?现在去的话,到时候天都黑了。四万十川呢?就找个我们两个都没去过的景点吧。」 「那里也满远的喔。而且,我妈的娘家在那一带,算是我的后花园吧。」 「喔,真好。」 多纪露出羡慕的神情。 「以后找个机会,不是为了工作,单纯去玩玩吧。」 听挂水这么一说,多纪很害羞似地点点头。那可爱的模样简直让人不自觉地想做些什么。挂水仿佛想制住双臂动作似地双手交握,手肘同时撑在桌上。 「啊,虽然有点远,不过马路村怎么样?」 「对了,一直都没机会去耶。」 下次,要不要一起去马路村看看。他们在清远民宿享用佐和亲手烹煮的料理,准备打道回府时,清远是这么说的。即便车子都要开出去了,还是迟迟不肯把身子从车窗上剥开。 那是他们以清远负责人的身份,最后一次和清远出门。 「本来是想实现那句『明神小姐从明神山起飞』的玩笑话,不过现在毕竟太冷了。」 「就算天气暖和起来了,我也不要!」 多纪强硬地摇头。 「好,那就决定去马路村罗。」 这也是和清远先生的约定——即便没有说出口,两人也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 * 马路村以高知县内少数的柚子产地闻名于世,以清凉饮料为首的各种柚子制品,在全国也拥有极高知名度。若从高知市内出发,该村就位于县东约七十公里远的山间。 听到七十公里这样的数字,或许会觉得这样的距离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沿途道路的难行程度却非同小可。沿海往东延伸的国道五十五号,有不少路段都是禁止超车的狭窄两线道。开到半途的夜须、艺西一带总算能稍微喘口气,等到开过再前面的安艺后,精神上也差不多该觉得疲乏了。根据旅游书的资讯,开车月两个小时,但是两个小时以内绝对到不了,是需要近三小时的两个多小时。 「同样都在县内,不过等到中午过后才突然想要去,果然还是有点远呢。」 挂水握着方向盘,稍微扭扭脖子,让脖子发出轻微声响。车子来到安艺市区,差不多也让人对开车觉得厌烦了。 「如果只算距离,几乎跟去室户岬一样耶。」 这一带再往前大概十公里处,就是安田川的河口,道路至此转接县道十二号线,从海边岔入山区,无止尽地往内延伸。那段岔入山区的距离,几乎跟去室户岬那边一样。 「毕竟高速公路还没开通,又只有一条对外连接道路。」 这是平原稀少的土地的一大痛处。沿着海岸延伸的国道,是东部唯一的主要道路,沿途到处都是在悬崖峭壁与汪洋大海之间勉强修筑出的路段,根本就没有什么捷径存在。遇到车流雍塞时,也不能藉由替代道路逃脱,这点实在很痛苦。 「今天有点塞耶。」 一路上走走停停,几乎让人羡慕起对向车道。在禁止超车的路段上,要是前头被慢行的乌龟车霸占住时就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有小货车在前面啊?」 多纪这么补充完,疑惑地歪着头。在农地间短距移动的农家小货车,是造成乡下地方交通阻塞的主要原因。要是大卡车的话,就会造成局部区域的大塞车。 「不过,农家的车多半只在某一区域内移动,再忍耐一下,大概就会离开主要道路了。」 农家车辆基本上是做为田地与农家间的移动之用,主要都在同一地区内开来开去。只要稍微忍耐一下。农家车就会从支线一溜烟地开离。 「只是,这种速度让人有点爱困哩。」 看到挂水轻轻打了个哈欠后,多纪帮他剥开一颗糖果的外包装。他本来以为多纪会喂他吃,但是那似乎只是过度的妄想。他自己把那颗递过来的薄荷糖扔进嘴里。 「要不要换人开?」 「不用,只要休息一下就好,没问题的。」 这一区想休息的话,不用说就一定是利用土佐黑潮铁路的安艺站。车站建筑物内设有主要贩售当地产品的大卖场,同时也兼具道路休息站的功能。 「如果是工作途中遇到塞车,那压力可大了。不过,如果是跟女孩子兜风的话,就没那么痛苦了呢。这么说还满势利眼的就是了。」 「……可是,这是工作啊。」 多纪的提醒是因为害臊吧?所以,很想逗逗她。 「我们不是在模拟吗?好好玩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呀。」 「说得没错啦……不过,毕竟是工作。」 看到头垂得低低的多纪,他不由得发出笑声。 「明神小姐,你超可爱的!」 「工作中,请不要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早就知道一旦笑出声来,她肯定会闹别扭的,所以他一边忍着笑意,一边拐进通往安艺站的路。 「高知这里,到处都有像这样的地方,真好。」 走进安艺站卖场的多纪,立刻逛起卖场陈列架。卖场由于与车站并设,是个建筑颇为讲究的宽敞设施。虽然也卖些像是日式点心礼盒等的卖场固定商品,不过整体气氛完全就是农特产品直销卖场。配菜或便当当然不在话下,另外还有农产品、工艺品,甚至还有贩卖不知道是不是从附近渔港运来的鲜鱼或腌制品专柜。 「比起到超商什么的地方休息,这里好玩多了,也比较有情调。」 便当等应该也是民众个人制作好送来的吧,用的虽然是和超商相同的抛弃式容器,卖相感觉上却比超商的更好吃。 「这些东西,一天可以赚多少呀。考虑到材料费或其他成本,感觉上好像赚不了多少耶。」 「受不了耶,你们男生总是一下子就想到那些无聊的事情。佐和小姐不是说过了吗?这不是钱的问题啦。」 因为是做起来有没有价值的问题,所以只要招募农特产品直销活动,就会有人愿意帮忙。教他们这个道理的就是佐和。或许是想起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和平相处吧,多纪脸色有些暗淡。 那一天的晚餐宾主尽欢。原本顽固地不愿放下身段的佐和,或许也试图稍微放开心胸。她那笨拙的态度是那么讨人喜欢,甚至让人能够体会到吉门以这个妹妹为傲的心情。 「嗯,得好好记住这点才行。因为,那些人真的教了我们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仿佛咬着牙地这么一说完,多纪也用力地点头。 「我要去买杯咖啡。明神小姐?」 「啊,我还有剩下的茶,没关系。」 挂水刚从柜台结账回来,就看到多纪紧贴在木工艺品专柜,他偷偷从后方窥探,发现她似乎在看一条皮绳项链。 「那是什么?」 多纪被吓到似地轻喊一声,缩着颈子,然后转过头去。「喔,吓我一跳。」那含笑的责备让他心里一阵酥痒。 「听说是利用榉木废材制成的项链。我觉得还满可爱的。」 项链的坠饰是在裁切成圆形或椭圆形的木头废材上,细腻雕刻出幸运草或红叶等植物的镂空形状。 「废材还有这种用途啊,满时髦的嘛。」 「对啊。我还挺喜欢这个樱花形状的,想会所要不要买下来。」 多纪咕哝着「多少钱啊」,把包装盒翻过来一看,随即露出为难的神情。 「……满贵的耶。」 那是能吃上两顿午餐的价格。多纪烦恼了好一会儿,顶着尴尬的笑容把项链放回架上。 「还是算了。今天还得花住宿费,而且那边说不定会有其他想买的东西……零用钱可能会不够用呢。」 挂水拿起多纪放回去的项链。他看到了多纪刚刚就连木纹走向或颜色都相互比较、仔细端详挑选的模样。 「让我买给你吧。」 欸?多纪双眼圆睁。 「不行啦,怎么好意思。」 「当作是今天的纪念——这样讲不行吗?」 话才出口,就觉得害臊。 「而且,你看嘛。以这种利用废材的方式看来,算是很有趣的商品,身为县厅职员也想支援一下这种全新的尝试呀。」 他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藉口,一边避开多纪的脸庞,快步走向结账柜台。 坐进车内的多纪,胸前的肌肤隔着镂空的樱花形状,透出白皙的肤色。 * 据说,这里以前被称为「只有马才走得过去的马路村」。从安田川河口往上逐渐进入山区,蜿蜒狭窄的路径沿着河流,一路往山间深处延伸。 不久后,从天空也只能看见群山绫线的轮廓。 这湿答答的路面,是因为下过雨吗?他在旅游书上看过,这片土地常会降下骤雨。裸露的山壁距离之近,似乎都能算出茂密生长的羊齿蕨上所悬挂的水滴有多少滴。 「在高知这里,这种路段还真多呢。」 另外还能保证的一点是,会车困难的路段也所在多有。 「现在要是对向开来一台巴士或什么的,我一定有自信当场哭出来。」 「清远先生很擅长开这种路呢。」 之前还曾心想,他为什么能以那种速度奔驰在这样的羊肠小径呢? 他俩在那样的路段上,大概东弯西拐地开了半个小时左右。 一个聚落突然出现在眼前。 那是个山谷间的村子。 当周遭空间豁然开朗,他们才察觉天色已经逐渐昏暗。天空还残留几抹晚霞,但是整座村子已经笼罩在群山阴影之中。 「天色一暗,刚刚那条路还真让人寒毛直竖耶。」 不仅看不到前方,路灯也是稀稀落落的。多纪也在一旁笑了。 「到了以后,会让人松一大口气的观光区,可能很罕见吧。」 「『是有人住的的村子耶!』会安心地这么想吧。」 感觉上有点像在探访秘境。听一些人说,这也算是村子的卖点之一。 「就算本来没有打算过夜,不过天黑后想到要走那条路回去,就会让人改变主意,想说这里不知道有没有空房吧。」 「只是,一般来说,像这种深山里的村子,住宿方面或许也不能期待太高。」 据说,村里已经有几家村营住宿设施开始对外营业了。 「像这种山里的村子,一般来说通常只会经过而已。这里好厉害喔。」 「这就代表有一定数量的游客造访,能够持续经营下去呢。」 多纪露出越来越期待的笑容。 「我们是当天临时预约的,还好有空房。」 「不过必须实现预约的料理就吃不到了,没关系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啊。」 预约的村营温泉旅馆位于安田川旁,停车场出于意料之外地已经停了其他车辆。 「这么说有点不太好意思,不过竟然有其他车在啊……」 「听说这里一直有很多的回流客,看来是真的呢。明明建筑物看起来不怎么样。」 那是一栋冷清的混凝土建筑,看来就像是以前的学校。感觉上,经过时根本想不到这里会是住宿设置,一不小心就会错过。 一下车,冷风便掠过身躯。山区的冬季似乎早了一步降临。定神一看,拿着行李下车的多纪,也冷得缩起脖子。 「有个标示看板喔。」 他指向竖立在停车场出入口的大型标示看板,多纪立刻跑过去。 「好厉害喔,上面画着那个插画耶。」 这里统一采用了马路村的柚子产品包装上,以强劲的毛笔笔触画出的插画以及毛笔字。那独特的插画以及文字,大胆跃然于标示看板的空白处。标示看板因此不再千篇一律又乏味枯燥,变身成为温暖又充满个性的看板。 此时,多纪发出高兴的笑声,说: 「挂水先生,你看这个!」 多纪手指的前方,是路径的引导说明——上头写着「往野猪的山。会迷路、去不得。」 「这里也是!」 那里是「往兽径。去不得、去不得」。 「欸,还真是俏皮啊。」 意思大概是不能进去吧,比起一般写的「禁止进入」,俏皮诙谐多了。 「感觉上好像很好玩耶,这里。」 多纪很快就被逗得开心起来了。从进入住宿设施的标示看板开始,就能看出想让游客一抵达就满心喜悦的强烈意识,这一切在在令人咋舌。 此时,多纪又冲出去,一言不发地猛烈挥手呼唤挂水。在她身旁听着几辆脚踏车。 脚踏车车篮上挂着容易辨识的白色牌子,那些牌子的样式都与一般出租脚踏车一样,不过却有其独特之处。 那些牌子仍是以刚刚提过的「马路村字体」,写着「马路温泉·香鱼号」、「鳗鱼号」、「柚子号」…… 「做得真彻底呀。」 挂水低喃。那虽然只是把白色牌子用铁丝绑上的简单手工,却利用大胆字体,成功营造出整体气氛。 「明天也想来骑骑看耶。比起开车,好像随时都可以停下来到处玩。」 看到多纪雀跃的脸庞,挂水也展露笑容——感觉上似乎已经值回票价了呢! 住宿大厅的格局近似古早以前的学校或公共设施。 「这里以前曾是学校或什么的吗?」 在接待柜台稍微试着询问过后,才知道这里是以前的村内集会所,引进温泉后才翻修成住宿设施的。 「本来打算用这里的名产杉木,把这里盖得舒舒服服的,可是就是没钱呀。」 穿着方格纹围裙的欧巴桑服务人员这么说着,并一边咯咯地笑着。 「别馆就是木造建筑,盖得漂漂亮亮的。等到存够了钱,本馆这里总有一天也做得到。」 仿佛像在闲话家常般的轻松自在。他们在房间「盖得漂漂亮亮」的别馆,拿到两把绑在大木牌上的钥匙。 多纪接过时笑道: 「好厉害喔,这里也有马路村的设计。」 拿起来沉淀的的木牌上画着色彩鲜艳的马路村插画,背面以马路村字体增添一笔「欢迎光临马路村」。 「看起来像是手绘图案耶,你和我的图案不一样呢。」 「还真讲究。我现在越来越期待,这里到底能把这种风味贯彻到什么地步了耶。」 别馆以木造连廊与本馆连接,从这里开始,清楚区分出建筑物的不同风味。别馆和走廊一样,采用洒脱的木造设计。 预留的两间房间彼此相邻。他们在房间前讨论晚餐以及泡澡的相关细节。 「我想悠闲地吃晚餐,所以要不要先泡澡?」 「我知道了,那就洗好以后在大厅见。」 两人商量,时间大概拿捏在一个小时左右。 等到两人正想踏进房门时——「啊」。两人同时高呼。 他们相视而笑。木制房牌果然也画上了马路村的手绘图案。 公共浴场看来挺热闹的,另外还有面对河流的露天浴场。 潺潺流动的河面近在眼前,这样的位置堪称一绝。现在已经完全天黑了,所以看不到河面。 「虽然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东西……」 来这里做什么呢?——应该是来这里放松的,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 他算好时间离开浴场,往大厅走去。结果,多纪已经比自己先到了。她和挂水一样穿着浴衣(注41:浴衣为日本一种轻便的和服。由于穿着方便,日本人喜欢在泡澡后直接穿着浴衣,在温泉旅馆或温泉区走动。另外也常在夏季烟火大会等祭典场合中穿着。),正在逛大厅展示的纪念品。刚泡完澡的头发,一如往常盘成丸子头,不过濡湿的发丝却让她比平日多了几分妩媚。 「你在看什么?」 「放在浴场里的化妆水很好用,所以想买来用用看。」 陈列架上那个细长的盒子,似乎就是她说的实物。包装上果然还是印着以极富马路村风味的简朴线条绘制而成的一副插画。 「有这种东西啊?」 「男性浴场那边没有吗?不过,洗发精之类的不是放这个吗?」 多纪所指的是瓶装洗发精与润丝精,另外还有沐浴乳。好像也是利用马路村出产的柚子所制成的产品。 「这也是本地产品啊!范围还真广呢。」 这么说来,浴场所准备的洗发精和润丝精,用起来的时候感觉上确实有股柚子香味。 像是把香皂等试用品放在浴场,然后在纪念品贩卖区销售相同商品的销售手法,在各处温泉区都看得到。但是这么小的村子,居 6.款待课,展翅高飞……? * 他们后来途中到一家定食店吃晚餐。 「什么嘛,你不做饭给我吃啊?」 「你临时跑来住,我都提供住处了,连煮饭都要我来啊!像这种时候,就算我反过来要求『你来煮饭当作谢礼』,也不为过吧!」 「如果能借水壶用用,要我做也行啊。」 「这时候,至少也该煮个袋装泡面吧。」 「锅子会脏掉喔。」 「……你其实是个没用的大人吧,吉门先生。」 「当然。我连酷得要命的挂水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嘛。」 怎么回事啊,莫名地就是觉得他猛耍性子。挂水喝着味噌汤,一边窥探吉门的脸。 「你说的那个『很酷』,是在讽刺什么东西吗?」 「没啊?你白天的时候不是很酷吗?开会的时候。」 感觉有点开心,但又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难怪多纪会重新迷上你耶。」 他呛到味噌汤,激烈咳嗽。 他此时才明白,大概就是吉门这种调调惹恼明神小姐的吧。 「你今天怎么会这么拗啊?」 才刚咬下一口竹荚鱼的吉门,锐利地瞪视挂水。他因为驼背,视线自然往上瞪。 「叛徒。」 「咦~你很莫名其妙耶。」 「你这家伙,不久之前都还是一副软趴趴样的说。」 「所以,我才要那么拼嘛!」 而且明明就是你帮我把螺栓给锁紧的呀,挂水唠哩唠叨地口出怨言。 「你是算准我最糟糕、最窝囊的时机,一下子变得这么酷的吧。我只觉得那是种讽刺。」 「你的情况什么的,我哪知道那么多啊!」 ——只是,他这或许是来向自己撒娇吧。 虽然不知道发送了什么事情,不过他肯来向自己撒娇的感觉还不赖。 他们在住家旁的超商,随意买了些酒和下酒菜后才回家。 吉门的外宿用品只买了牙刷。 「不用买些换洗衣物吗?洗完澡替换用之类的……」 「不用了啦。一天不洗也不会怎么样。」 挂水的住处在四层楼公寓的二楼。 「欸,没想到还满干净的嘛。」 「嗯,还好啦。」 因为多纪周末曾造访这里,所以才刚打扫过,他本来不打算说的,但是吉门却邪气地一笑。 「多纪最近来过吧。」 「……我才不会上当呢。」 「你湮灭证据的功夫未免也太烂了吧。」 咦,留下什么东西了吗?他焦急地环视房内,吉门指向厨房的沥水篮。 「就我所知,会做那种事的单身男,是可以列入自然纪念物等级的稀有人种。」 洗净倒扣的被子上头,用纸巾覆盖着。房里擦拭用的布类就只有抹布,所以才用这代替的吧。周末到马路村前,多纪帮忙洗了使用过的餐具。 「……你可不要对明神小姐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喔。」 他相信吉门不会在款待课说出什么会引发话题的白目话语来,但是会不会嘲弄多纪,就很难说了。 「我会还你这一宿的恩情啦。反正,只要用挂水这个人来找找乐子就行了。」 「你别把我当网聚好不好!」 「我可以打个电话回家吗?」 「好歹也要假装有在听人家说话吧?」 吉门置若罔闻,自顾自地拿出手机。他打电话前那种稍显迟疑的感觉,是自己多心了吗? 「喂,老爸?我今天住朋友家,所以帮我跟佐和说一声,不用准备我的晚餐。」 ——这个人实在是! 挂水咬牙切齿地隐忍住各种情绪。 不是「认识的人」那里,而是朋友「那里。」 显示尽情地嘲弄别人,然后再从这种地方下手,出其不意地亲近自己,根本就是犯规嘛。 脱下羽绒外套的吉门,很干脆地把脚伸进暖桌(注43:暖桌,或称「被桌」,日本冬季时取暖工具的一种,他们会在附电暖气的矮桌上覆盖棉被,双脚得以伸入桌下取暖。)里,紧接着似乎很不满地仰视挂水。 「暖桌的暖气没开耶。」 「都已经是个大人了,至少电源正极开一下吧。」 「我是个没用的大人嘛。」 一旦被当成自己人,就会流露这种性格呀,挂水苦笑着,帮他打开暖气。 「啤酒拿来。」 「你还真的是很任性耶。」 他递出一罐啤酒,自己也开了一罐。带回来的那些工作,说不定也没办法做了,挂水在心底已经事先放弃。 「所以,到底怎么啦?」 「自以为知道些什么,一边想套话的挂水,还真讨人厌。」 「你这样突然跑来别人家里打扰,难道不打算说明理由吗?而且,也太明显了嘛,你和佐和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啊?」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猛亏自己和多纪之间的事吧。 「没什么。我只是羡慕无忧无虑的两位年轻人而已。」 「……你如果一直都用在这种口气说话,我就不问了。」 「啊,骗你的啦。抱歉。我想发发牢骚啦。」 这个人绝对是个天生的哄人高手,他尝到的那抹苦涩和啤酒的苦味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说回来了,不过就是耍赖一下嘛,让我耍耍赖又会怎样啊。明明就是因为你没两三下就变得这么酷的关系。」 「……我是因为真的很憧憬吉门先生,所以才会那么拼,不过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一点就是了。」 吉门满脸不悦地小口啜饮啤酒。虽然是在闹情绪,不过看那喝法好像很难喝似地,让挂水觉得有些愕然。 「你也知道我和佐和的事了吧?」 在下倒也没直接听闻就是了,挂水姑且把自己这样的别扭压抑下来。 「我呢,其实想在大学毕业后,回到高知来的。」 「这我知道。」 「之前曾经想进县厅。」 「那还真是意外耶。」 「是吗?」 「因为佐和小姐不是最讨厌县厅了吗?」 他之前想回来大概是为了佐和吧,结果却想进佐和讨厌的县厅? 吉门露出苦笑。 「佐和她呀,也不是说从前开始就那么讨厌县厅的。她毕竟是个还满懂事的小孩,虽然对县厅当然是没什么好感啦,在老爸辞掉县厅的时候,顶多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而已。民宿开始营业那时,也还很积极乐观。」 「或许是因为……」吉门垂下视线。 「从我不能回来以后,才回过头去恨县厅的吧。这会不会只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美了呢?」 「我倒觉得这有可能。」 「你有什么根据?」 「我第一次送吉门先生到清远民宿那时候,佐和小姐怒气冲冲的样子。」 如今回想起来,多纪当时的言词似乎也话中有话。 「是吗?」吉门似乎难以完全置信地头一歪。 「总之,如果没发生后来那些事情,我本来是打算进县厅的。毕竟老爸就是打从心底热爱观光工作,也是个希望藉由观光促进高知发展的人。在民间以个人身份投入这块领域,能做的也有限吧。所以,那时候才会觉得,我如果能从行政体系中去拼观光,好像也不错。后来,之所以会回不来……唉,其中有很多曲折就是了。」 大概是因为离婚的母亲把,挂水隐约这么觉得。 「 就在我回不来的那个时候,问了佐和一件很白痴的事情。」 吉门皱着一张脸搔头。 「我问她,有没有打算离开高知,之类的……很白痴吧?」 对啊……要是这么说出口,吉门这次恐怕会当真地感到心灵受创吧。所以他忍住没插嘴。 「佐和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在家里最难过的时期,根本不可能扔下父亲一走了之嘛。那种问题,我根本就不应该问出口的。」 「吉门先生你……」 那感想坦率地脱口而出。 「佐和小姐真的就是你的罩门,对吧?如果是其他事情,你也不可能在我面前表现出这么软弱的一面吧?」 「比起在佐和面前的那副窝囊相,找个人来哭诉根本就不痛不痒啦。」 面对这连丝毫辩解都没有的坦率回答,反而是听的人觉得害臊。 另外被选择做为哭诉的对象,也让挂水觉得害臊。 「就是因为把那种问题问出了口,后来又可以回来了,反而让我觉得难以采取行动。我真的超想回来的,又问不出口说『我可不可以回来』。」 「感觉上,你好像是自己在提高一些无谓的门槛耶。」 真意外,他还真是个笨拙的人耶,挂水心想,然后递出了被吉门以手势要求的第二罐啤酒。 「还倒不如干脆一点,她就那么结婚嫁人算了……」 这或许不失为一种历经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干脆一点,对方如果能离开到自己双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反而一了百了,不论是谁都可能会有这样的念头吧。 「我后来以款待课为藉口回来,本来想这样说不定能成为解决问题的起点……结果却被佐和骂说,我非得为了你们才肯回来吗?」 这一部分似乎就是那所谓的「最糟糕的窝囊时刻」,他此时才了解。 「普通都会这么想吧。明明是老实说『想回来』就能解决的事情。」 「就是那些无谓提高的门槛在作祟啦。」 吉门的表情仿佛是耍性子的孩子。 「就算想说,也觉得对老爸内疚呀。」 当初不该那么问的。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又无法把问出口的过去抛诸脑后吧。 「吉门先生,你就是爱面子又爱逞强呢。」 「吵死了。」吉门反驳的声音软弱无力。 「你就坦然地出丑,怎么样?像我早就出尽洋相啦,可是,明神小姐也没有因为这样把我当笑话看,还原意跟我一起努力。」 「现在是怎样,在炫耀喔?」 「不是啦,你别闹了——我是说,你觉得佐和小姐会因为这样,就把你弃之不顾吗?」 这次,吉门才真的闭上嘴巴,陷入沉默。 「如果老是想在对方面前逞威风,对方是不会踏进来的。必须懂得在对方面前展现你最真的那一面才行。」 像吉门现在展露出他最真的面貌,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顿时消弭。至今面对他时总觉得诚惶诚恐,现在甚至会觉得他很可爱。 「现在不是在我面前出丑的时候吧?如果我是佐和小姐,就会对你说『在挂水面前就能展现真面目吗?』」 吉门又用着好像很难喝似的表情啜饮啤酒。然后—— 「……今天住你这儿的事情,帮我保密。」 挂水最后终于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会不会太可爱了啊,吉门乔介。 一洗完澡,挂水就看到吉门把一堆资料摊在暖桌上。 「正好可以用来杀杀时间,就让我拜读一下吧。」 「啊,那个啊。」 那是他放弃类整而带回来的加班工作。在他下班前扔到纸袋里的,是县内各地区的观光导览手册。 「你说要带回来的加班工作,就是这个?」 「嗯,对啊。想说可以当作参考顺便积累与宣传。目前还不清楚该从何着手,总是先暂订藉由掌握观光景点资讯,来类整相关情报。」 「这全都是放在款待课或观光部的观光导览手册。像这样要翻来覆去的也不容易看,所以我想类整出一览表,看起来可能会比较方便。」 「啊,不错嘛。」 被吉门一称赞,直觉反应就是会开心的自己,也实在是有够蠢了。那种情形就和被老师称赞的学生没两样——现在,大概比较像是学长和学弟的关系吧。挂水仗着吉门来找自己撒娇的那种从容,试着稍微放宽姿态。 「这种东西是哪里做的?县厅?」 「有些是县厅自己做的,不过也有很多是自治团体或观光协会等各自自行制作的。」 吉门开始大致翻阅眼前这些册子或折页等,各式种类齐聚一堂的观光导览手册。 「尺寸和样式还真是乱七八糟呢。不过,里头的资讯倒是挺扎实的。另外也涵盖了比全国贩卖的旅游书还要细腻的资讯。只是……」 「整体的版面设计有够老土。」吉门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以资讯而言,敲到好处,非常优秀,但是太死板了。换句话说,就是行政单位的老掉牙观光手册。难道就不能更有品味一点吗?这种死板的封面,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想要特地伸手去拿。大家来的时候,早就都一手拿着那本销售既佳又广的《rurubu》(注44:《rurubu》是日本著名的旅行资讯杂志)了。」 这严厉的意见,是出自出版业界的观点吧。不好意思,彼此果然还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挂水这么想着缩起肩膀。 「可惜啊可惜,真是太可惜了。明明手中握有资讯。」 「唉~」 「所谓的资讯可是素材喔。制作出版品,最重要的就是资讯收集。那些东西明明都已经有了,为什么会做得这么老土呢?」 「真有这么老土啊?」 「感觉上就好像是呆呆望着天空念出资讯而已。这么说,你明白吗?」 吉门似乎从挂水的表情,察觉到这个比喻对挂水而言不管用。 「就是没把读者考虑在内。里面太多的编辑或版面,都是在没有设定好资讯传达对象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完全没有吸引客人拿取的企图心。『我很有趣喔,我很有用喔,请拿去看看吧』,太缺乏这样的自我宣传了。如果套用你的话来说,就是『款待精神』不足。客人就算看了这些观光导览手册,也不会觉得这是为自己而制作的。」 啊,原来如此,挂水抓到理解的诀窍了。 自己这些人都因为是工作,所以基于义务采取观看这些资讯。而基于义务去观看的情况下,每一份观光导览手册都类整了扎实的资讯,就资讯内容来看是有益的。 只是,客人并没有义务去看这些观光导览手册。顺便一提,也没有义务取阅。 「客人呢,并不是说只要免费就会全都伸手去拿喔。他们只接受自己有兴趣的东西,没有用的东西就只是垃圾。没有人会因为免费,就想把垃圾带回家吧?」 「那样的观点还真难耶……」 只要从事公共性强烈的工作,就很难培养出这种商业意识。 「如果觉得『由于是公共事务,所以就没有竞争』,这不仅是幻想,也太天真了。以宏观的角度看来,观光导览手册就是观光导览手册。竞争对手就是失眠贩售的旅游书。客人对想要的东西,自然会出钱。一般民众对《rurubu》就算要付应该还是想要吧?相对而言,这种免费的手册销路又怎么样呢?」 「我们到底还是比不上《rurubu》的……」 「嗯,把《rurubu》当成假想敌,目标或许大了点啦。」 吉门帮自 己倒了杯日本酒。他在转而进攻日本酒之前,已经喝光了四罐啤酒,看来他还挺能喝的。 挂水望着手边那批手册。如果看到这些东西放在旅行地点,自己会去拿吗?答案是否定的。自己一定也会使用坊间贩卖的那种子好评多不胜数的旅游书。 「还有一点,只是很单纯的疑问而已。」 哇,这个人用这种方式说话时通常都很恐怖耶。肯定劈头就是让耳朵感到刺痛的指摘。挂水不自觉地挺直背脊。 「我们就姑且不论制作上的老土风格,不是都已经花了笔钱,做成美轮美奂的彩色页面了吗?这一大堆都是。那么这些东西,实际上除了县厅之外,还会放在哪里?」 「欸……」 出乎意料之外的一问,让他瞬间冻结。 「……像是观光设施,或主要交通机关的旅行咨询中心。还有像是县内各地区的分局,县外的话,在当地的县分支单位耶拿得到。」 「观光设施或观光咨询中心之类的我还能理解。不过,到底有多少人会特地到分局或县外分支单位之类的地方去拿呀?像我,就不会特地跑到那里去拿或是询问资讯。」 挂水哑口无言。 「而且,就算是放在民间设施好了,我也不觉得能够很有效率地发送。我想这可能到哪里都一样啦,只是免费手册被放在某个地点以后,你不觉得好像就被放着不管了吗?」 半吊子的制作,想当然尔也会造成半吊子的流通,他毫不留情地点出这个问题。面对这番严厉的话语,挂水几乎想把耳朵捂住——但是,可不能捂起来呀。 这个人所说的话,至今从来没有派不上用场的前例。 公共的免费手册对客人而言,并非具魅力的商品,现在也没有摆放在客人容易取得的地方。 这个问题不仅止于高知,所有的地方都是五十步笑百步。这么说来—— 「如果能把手册做成是客人想要的『商品』,然后连流通问题都彻底解决的话,就能脱胎换骨了……?」 吉门咧嘴一笑。 「能以公务员的立场,讲出『商品』这个词汇,就算及格了呢。」 接下来就是提示,吉门说着竖起一根手指。 「到迪士尼乐园去的观光客,在园内首先想要伸手去拿的东西是什么呢?」 脑袋中「啪嚓」一声,闪现火花。 「园内地图……」 原来——原来、原来、原来。 「我们,只要制作出高知县的园内地图就行了!」 手上握有资讯,而且还是满坑满谷的资讯。如果不改变做法,这些资讯都只是些难以吸引游客注意的无聊手册罢了。 只要重新编辑,做成「休闲乐园高知县」的园内导览手册,就能让资讯重生。以现状而言,尚处于模糊构想阶段的休闲乐园,也能藉由园内导览获得一个清晰的实体。 「我想,这会成为休闲乐园的具体图像喔。」 「我正好大使根据手册,制作观光景点的一览表,所以就可以直接制作成导览手册了呢。」 发现短期目标后,拼劲顿时涌现。 「我们,必须成为县厅的行销宣传部吧。现在已经不能考虑什么职位或职种之类的职权范围问题了,我们必须成为只要有想法,就不顾一切去做的的单位才行。」 要做的并非罗列无法实现的理由。而是要永不放弃地思考必须针对哪个部分协调折冲才能实现。就是不可能一口气达成巨大改变,只要永不放弃,就有意义。 「我本来以为,所谓的『款待课』原本就是被期待能够发挥这样的游记性而成立的单位。结果试着接触后,才发现脑袋竟然这么僵化,吓了我一跳耶。」 他对吉门的话露出苦笑。 「你不是吓了一跳,是不耐烦吧?事到如今,用字遣词就不用太客气了啦。」 「嗯,也是啦。我真的很受不了你们完全没有生意头脑吧。不过……」 吉门展现似乎是头一次流露的温柔笑容。 「你啊,现在真的是变得满酷的耶。」 被这么认真地称赞,挂水也完全答不上话来了。 * 隔天早上,配合挂水的上班时间,吉门被挖了起来。 由于前一晚喝了不少,早上好像有点睡过头了。当挂水慌慌张张地把吉门赶出房门后,他本人就全力踏着脚踏车上班去了。 吉门这边倒是优哉游哉的。他目送挂水离开后,往停放车辆的停车场走去。当他悠闲前进时,看来像是赶着上班的行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超越他而去。 本来想要不要吃个早餐再回去,但是—— 可不能输给那个很酷的挂水呀。 结果,他还是决定直接回家。 回到家,把车停进清远民宿的停车场后,仿佛有人等着他似地,玄关应声敞开。 看来泫然欲泣的佐和,伫立在那里。让她露出这种表情的人是自己。 那边也逃走、这边也逃走,惨兮兮的昨天。 佐和的双唇掀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还要让她多说些无谓的话吗?——还要让她说出一些根本没必要说出口的话吗? 「抱歉,临时住到其他地方去。」 之后,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在脑袋中,一拳把犹豫的自己打趴。 「抱歉,昨天就那么跑掉。」 别犹豫,别停止,一口气说完。 「我不是为了款待课才回来的。我是因为想要回到有佐和在的地方,只是把款待课当作藉口而已。」 明明做的是「作家」这门生意,等到自己突然变成了当事人,就完全无法即兴地挤出什么甜言蜜语来。 「我喜欢你,我可以会来吗?」 佐和当场蹲了下去。 然后,像个孩子似地放声大哭。他手忙脚乱地跑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 和政从屋里冲出来。 他抱着佐和的肩膀,有些尴尬地抬起头。 「抱歉,把她惹哭了。」 「怎么回事?都到了这种年纪,兄妹应该不会吵架了呀?」 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比对佐和表白还需要勇气。 「我们已经没有那层束缚了。」 他直接对着一脸惊愕的和政说: 「请把你的女儿交给我。」 张大嘴巴的和政,不久后单边唇角上扬,露出一笑。 「我可不会把她交给不继承清远民宿的家伙喔。」 「搬回来的话,就能交给我了吧?」 小说,不管住在哪里都能写。 「那我明天就搬回来给你看。」 吉门一仰起下巴,和政也仰起下巴说:「快别让她哭了,带她进来吧。」然后便进屋去了。 * 「由款待课来制作全县的官方导览手册怎么样!」 挂水气势高昂地游说下元。 「到游乐园去,一定会有园内的官方导览地图吧。我们就来做那个的高知县版本。」 下元面对挂水的强势,双肩稍微瑟缩,不过没一会儿就对室内大喊: 「喂,大家听着。挂水要开始讲些有趣的事情罗。」 什么、什么,大家好奇地聚拢过来。如此受到注目,感觉有些兴奋。 「我只是想,根据『休闲乐园高知县』的假想,由我们来制作官方导览手册,不知道怎么样……虽然我们已经做出结论,决定针对休闲乐园化的具体实施方面,先从资料类整开始着手,不过一下子要面对该如何宣传相关资讯的问题, 大家或许也会有些茫然吧。而且,资讯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实际整顿各地设施,那个阶段也很旷日费时。」 包括「吾家村」系列在内,这个专案计划必须耗费数年,才能好好地把各地设施整顿完成。如果要等到整体计划有个样子出来,那么「休闲乐园化」就永无实现的一天。 「但是,藉由制作官方导览,『休闲乐园』的概念就能简单地化为具体,未完成的区域也可以标注『目前建设中』。就算必须投注资金等候整顿完成,只要制作出官方导览手册,即使是明天也能立即以『建设中,开放一部分园区的休闲乐园』的名义公布。这种东西就是先讲先赢。」 根据资讯的呈现方式,商品的架势也会随之改变,这是吉门昨晚才教他的道理。 下元「嗯」地颌首。 「所以说,相关资讯只要在每增加一个游乐设施时,随时更新就行了。」 「那么一来,即便是匆促上路——用这种词汇可能不太好就是了,不过就是立刻能去做的事情。亏你想得出来呢,挂水。」 近森拍拍挂水的肩膀。 「我是借用了吉门先生的智慧。」 多纪惊讶地凝视他,因为昨天就是她负责送走匆匆离去的吉门吧。他不经意地比出「保密」手势,然后对她使眼色。多纪窃笑着点头。 「那个官方导览手册,难道不能沿用现有刊物吗?有些刊物还剩下很多,另外再去制作新的,不会很可惜吗?」 「资讯本身,用的是同样的内容吧?」 面对想当然尔会出现的意见,轮不到挂水发言,就有人出言对抗。 「不,就是得全新制作才有意义吧?」 「这打的是形象战,对于这方面不应该省钱。我们需要专门制作的导览手册,才能宣传『休闲乐园化』吧。」 挂水从讨论圈子悄悄抽身,拿起自己的包包。 「话说回来,我们的竞争对手可是这个喔。」 他拿出来的是《rurubu》。早上在即将迟到的紧要关头前,他顺便到超商去买来的。 「大家来比较看看,怎么样?」 与之并排的,是在观光导览手册中制作还算循规蹈矩的基本册子。 「如果是自己,会选哪一本?」 「就算要付钱,也是选《rurubu》。」 立即提出挂水内心说希望的回应之人,果然还是多纪。 「我是来玩的,所以会选看起来有趣的。就算那些观光导览手册是免费的,不过看起来真的太无聊了。」 「听到一个女孩子这么说,还真难受啊。」 面对一起苦笑的男性阵营,女性阵营提出反驳。 「就算不是多纪,我们这些『女人』也不买账。在观光方面,女性的意见是最重要的,吉门先生之前不是这么说过吗?你们可要毕恭毕敬地好好听啊。」 「真是对不起,是我们失礼了。」 讨论圈子中涌现笑声。 「就算是这样,我们真能做出足以和《rurubu》抗衡的东西来吗?」 这忧虑果真所言不虚,这里没有任何人曾做过出版工作。所有人都流露出没把握的神情。 然而,挂水却刻意表现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我们在这方面,有个专业级的人脉呢。」 啊,多纪叫出声。 「吉门先生!」 「他可是实际为东京的出版社工作的作家喔,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制作书籍的专业知识。就算他本身不懂,应该也能帮我们向出版社问问吧。我们必须彻底利用那个人才行。」 「你啊,是因为本人不在,才敢这么说的吧。」 近森露出拿他没辙似的表情。 「能够运用的,不论是什么都必须好好运用。因为我们很穷嘛。而且,那个人自己之前不是也说过,高知县民对于自己所拥有的都太过不在意了。我们也对自己拥有吉门乔介这件事,太不在意了啦。」 的确是这样耶,数人发出赞同的声音。 「那个人说过,希望我们打从一开始就要对各种食物拥有贪念。」 那看到款待课对于时间与预算毫不在意,所提出的毫不留情又不耐烦的声音,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像是昨天才听到的一般。 每当回想起,身躯就会为之战栗。 「所以,我们也应该对吉门乔介多萌生写贪念吧。我们必须主动去运用这些人力资源才行。那个人,是我们拥有的人脉中,最了解出版资讯的人。」 「好。」下元指向挂水。 「你就好好利用吉门先生吧。你们感情最好,应该也是最适任的人选。」 你们感情最好。 周遭是这样看待他们的吗?还真有点害臊呢。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决定制作高知官方导览手册了。」 挂水以电话报告后,吉门发出佩服似的声音说:「这不是很迅速嘛。」 「我们该做些什么,才能胜过《rurubu》呢?」 「我不喜欢一开始就想偷懒、直接跑来要答案的挂水耶。」 从那声音仿佛可以看到吉门在电话的那头,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既然你写的小说是以我们为题材,那给我们一点提示也没关系吧,而是还是模特儿费用啦。我们可是完全没有商业头脑、做事情拖泥带水的县厅,而且还是出版的大外行喔。拜托可靠的人脉帮忙,才是正确的战略吧。吉门先生,既然你那时候说『要住朋友家』,然后就在我家过夜了,以我们这种友情,这么一点点服务应该没问题吧。」 「你这家伙,脸皮变厚了呢。」 「也不想想自己做过什么事,还真敢讲耶。」 这哪是事先毫无通知、突然就跑到人家家里过夜的人的台词。 「更何况……」挂水更深入一步地说: 「吉门先生一开始不是就说过,要我们好好利用吉门先生的吗?」 款待课最先投入的是「拿香跟着拜」的企划——大使制度。 那时候,吉门对于委托后却白白浪费时间的款待课时这么说的。 如果委托后立刻把大使名片送到,他在那一阵子面对接连不断的采访场合时,就能藉机把名片分发给众多的资讯媒体。 ——换句话说,你们错失了一个利用我的大好机会。吉门曾这么说。 吉门都已经那么露骨地说「就好好利用我吧」,结果却要等到两年后,他们才正式宣布「我们要好好利用你」。 「脸皮变厚了呢。」 吉门再次低喃后,声音转为严肃。 「可是,我最近是真的很忙,用电话交代就好了。」 「该不会是写作渐入佳境了吧?」 果真如此,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他抱歉地这么想,吉门却立刻否定道:「不是那样啦。」 「我决定回东京一下,把那边的个人事务处理完再回来。」 啊,他突然想到。 「嗯,我已经决定回来了,所以那边的事情处理完就会回来。」 「那真是太好了。」 挂水展露了笑容。我该不会也帮了点忙吧,才刚这么想,吉门就可以叮咛:「施恩图报、人不记其恩。」自己施恩的对象,还真是个别扭鬼。 「我和出版业相关的人士谈过,大家的意见还满一致的。我想,这大概也是美俄业界共通的铁则吧。」 「是。」 他边听,肩头随之使劲。 「搭配巧妙贴切的广告标语,书籍就能大卖。」 没想到,商业气息这么 浓厚。 「所谓的『巧妙贴切的广告标语』,指的差不多就是能准确掌握该商品的卖点吧。对于卖点有所自觉的商品以及没有自觉的商品,两者的商品能量天差地别。」 「这个嘛……『感动全美』(注45:「感动全美」是好莱坞电影预告中惯用的宣传标语。)之类的,就是像这些吗?」 「……我还真有点担心你的品味耶。」 自己临时闪现的联想,似乎太过天真简单了。 「书店也是,常常是只要换个书腰或店头广告,书籍的销售就会跟着改变。这虽然是要有把商品做好的这个大前提,不过周边作业的促销展开等同样马虎不得。我的书对我而言,每本都是每次很努力之后所呈现出来的新作品;但是对于顾客而言,却只是每个月出版、不下数百本商品中的其中之一而已。那么一来,该怎么吸引顾客目光,深深刺进顾客意识中就很重要了。」 那段委托大使时漏洞百出的过程,又在脑海中浮现。 「和名片一样呢。」 在发现目标时,将自己的名字刺进对象意识中的道具。 「这不是直接交给瞄准的对象就好,如果是从希望对方从众多资讯里选中自己这层意义而言,难度又更高了。在制作出精准的宣传标语之虞,修饰资讯的重要性也随之益发重要。例如,要是获得什么奖或被拍成电影的作家作品,出版社也会连忙更换书腰,或重新制作点头广告吧。因为,头衔上可以采用强而有力的修饰。」 「啊,就像是『土佐鹤连续荣获金赏肯定』。」(注46:「土佐鹤」是高知竹马的日本就品牌,曾连续数十次获得日本全国新酒评鉴会的金赏殊荣。) 「没错、没错。」 当地酒品与书籍的宣传竟然一样,还真让人意外。 「像企划书也一样啊。让人想要阅读的企划书和让人不想阅读的企划书,两者差别就真的是如何刺入对象意识的专业技巧不同了。擅长简报的人,即使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书面资料,光靠语言就能抓住我们的心了吧。」 哇,他对这一点印象可深刻了。在挂水脑海中所浮现的,是清远。 他首度造访款待课时,一开始并没有出示企划书。他做的,就只有指示职员摊开课内事务用品的地图,同时拿出三张以黑体字印刷简短标题的纸张。 「户外运动&生态导览行程」 「绿色旅游」 「高知县整体休闲乐园化」 光是这样,就以震撼人心的气势,传达出企划概要。 他一提起这样的手法,吉门似乎觉得很滑稽地笑了。 「那种做法呢,广告代理商之类的就很常用。利用简短标题瞬间抓住客户的心,让他们开始想要了解细节后,再拿出详细料理。那么一来,对方的专注力也会有所不同吧。最近,有些行政单位也意识到这样的手法,加以利用。」 能够自然而然运用这种手法的清远,在当时的公务员里算是鹤立鸡群的一员吧。 「说到底,关于买卖的专业知识根本,不论任何领域都是共通的啦。如果制作出足以掌握顾客心理的宣传标语,那个企划就已经是十拿九稳。应该也只有高中,才能巧妙制作出行销高中的宣传标语来。」 「我们做得出来吗?」 他反射性地低喃出本身的怯意。吉门并未置之不理。 「你应该有点自信吧?不论是休闲乐园高知县或是《高知县官方导览手册》等,都是很简单却强而有力的标题呢。」 即使察觉对方似乎有意挂电话了,挂水仍不罢休。 喂,乔介!电话那头传来了清远的声音。 「抱歉,我差不多是时候该去机场了。」 「不好意思!」 他没想到竟然是今天出发,挂水诚惶诚恐地挂水电话。、 他是不清楚自己之前原地踏步了多久,不过压抑时间越长,一旦解放似乎就会一口气地大步飞跃。 * 「咦,吉门先生要先回去一趟?」 「明神小姐,卷太多了、卷太多了。」 多纪在挂水的提醒下,停下手部动作。一边谈话,一边以叉子卷起的意大利面,已经膨胀到硬邦邦地一口根本塞不进去的尺寸。 他们下班后,顺道到依家意大利面店吃晚餐。 「他说要搬离东京,好像离开就搭今天的飞机动身了。」 「……佐和小姐应该很高兴吧。」 多纪一边重新卷面,同时展露笑容。他张开口,将这次适量卷起的海瓜子佐水菜意大利面放入嘴里。 「这对挂水先生来说,也很好吧。」 「咦,为什么?」 「连这种事情都让你知道,就代表吉门先生很相信你吧。你之前还因为与吉门先生之间始终好像都有一条界线而觉得烦恼,现在看来好像一场梦喔。」 「……那段过去就别说了啦。」 感到尴尬的挂水吃进口中的意大利面,不知道名称叫什么,不过是辣的。 「大概多久会回来啊?」 「毕竟是要从东京搬回来,应该需要一段时间。他这阵子会很忙,不太好去打扰他。」 得加油才行呢,两人视线落至餐点上桌前都还在看、目前被扔在桌面上的《rurubu》。 能够胜过这个的宣传标语就是款待课当前的课题。 「又是个难缠的敌手呢。」 在观光书籍中,《rurubu》可说一句是快响当当的金字招牌。那压倒性的主流感绝不容小觑。这本书网罗全日本四十七个都道府县,在日本各个书局都能买到手。 不过,应该还是有可乘之机。 ——敌人若是观光书的专家,我们就是高知的专家。 「要对抗『主流』的话,就得用『次要感』吧?」 多纪一圈圈地转动叉子,一边歪着头。 「像女孩子,虽然喜欢名牌精品,可是也相当喜欢内行人才知道的那种感觉呢。」 「活路肯定就只有这条吧……」 「内行人才知道的……有什么呢?」 自己的话,会带县外来访的友人到哪里去呢?两人虽然试着互相举例,最后却完全只集中于「丰富自然」或「在当地大受欢迎的什么」这两点。就行销宣传而言实在过于老生常谈,想要当作宣传标语太薄弱了。如果为了强调优点而连珠炮似地滔滔不绝,反而益发贫弱乏力。 清远在那场大胆的简报中所带来的三张a4纸,正因为只在白纸上以粗体字印上短短一句话,才显得震撼力十足。 「高知这里,去数算没有的还比较快、比较简单呢。」 挂水说着露出苦笑。 「没有新干线、没有地下铁,也没有庞大银行,都市里所有的便利性,这里全都没有。」 「真的耶。」 一起笑的多纪,随即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那,不是很有意思吗?」 「咦?」 「这个也没有,那个也没有,不管什么都没有,就是像这样的宣传标语。」 对于挂水而言,这原本只是不经意的发言,所以对此还有些存疑。 「是吗?不过,没玩没了地说个不停,应该没办法成为拥有震撼力的话语吧?」 「可是,吉门先生不是提过店头广告吗?」 「所以呢?」听到挂水这么说,就知道他还没会意过来。多纪露出败兴的神情。 「你以前是个不太看书的人吧?」 「嗯,抱歉。」 「那就赶快把饭吃一吃吧。」 多纪加快拿着叉子的手部动作。 「应该还赶得上书店关门时间。」 看这情势不容他提出异议,于是挂水也连忙加速进攻剩下的意大利面。 两人在距离打烊还有一段充裕时间赶到的书店,并非是连锁书店,而是当地的老书店。 要是挂水,总是直接走向杂志区;而多纪一进书店,则是往一般书籍专区走去。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从中可以窥见她对书店的熟悉。 对了,她说过自己是吉门先生的书迷,挂水想起这件事。她和挂水不同,应该很常看书吧。 多纪在展示平台前停下脚步,摆满整面的书籍中竖立着几个点头广告。那些事出版社统一发放的吧,在印刷好的广告当中,也混杂着几个看来较为与众不同的。 「这在漫画专区也很常见喔。」 那是充满手绘感的纸绘广告。标题是手绘的笨拙字体,另外还有以手写而成又像介绍文、又像感想文的内容,感觉上几乎都要超出范围似地密密麻麻填满了整张纸。那种好像很认真努力地以彩色铅笔与彩色麦克笔,在上头填满色彩的感觉,相当可爱。 「这个很醒目吧?」 在印刷整齐的广告中,混杂着这些手写广告,看来的确非常醒目。 「这本书没有印刷的广告吗?」 挂水本以为大概是出版社没有帮忙制作广告,所以书店才自行制作。不过,多纪却摇摇头。 「这位作家很受欢迎,只要一出新书,出版社就绝对会制作广告或海报喔。我就曾在其他店内看过这本书的印刷广告。不过,这里是故意不用那种广告的。」 「为什么?」 「我想,大概是因为店员喜欢这位作家把。在书店里,反而是手写的广告会感觉比较有价值呢。因为真的很想让书记畅销,所以才会自己动手花时间制作。这些手写广告,实际上确实会让人想去看看吧?」 他想了一会儿,脑海浮现家里的信箱。寄到挂水家中的邮件,主要都是通知或dm(还有直接塞进来的色情传单),其中偶尔混杂的手写信封或明信片就会显得格外醒目。 有时dm等常一不留神,连拆都没拆就直接扔进垃圾桶,但是手写邮件就一定会先过目。 「这并不是相较而言看来醒目的问题,而是拥有一股力量呢。书店,不就是书籍的专家吗?这样的专家甚至特地制作广告,只想把这本书推销出去,光是这样就会让人觉得『这书的一定很有意思吧』,对吧?特别是平常就在看书的人,对于书店这种热忱最没辙了」 挂水仔细阅读着手写广告。店员以细小文字写得满满的介绍文,类似感想文,不顾一切地只想告诉读者,这本书多有意思。 那广告中有个小故事。描述着这个店员阅读本书后受到多大震撼的小故事,几乎是「多到爆」地塞满了一整张明信片大小的画纸。 「我们要做的话,就该做这种吧。」 那种不顾一切的感觉,的确具备足以对抗「主流」的充分能量。官方导览手册当然不可能亲手制作,不过可以学习的是这样的精神。 「明天和大家商量看看吧。」 那个也没有,这个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埋藏在「没有」当中的「有」。 难以言喻的乡土特色。 罗列出高知的「没有」,似乎就能直接与某个故事相互连结。 *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立即出声附和的是近森。 「如果要讲高知没有的,要讲多少就有多少啊。」 于是朝会过后,款待课便直接进入即兴商议时间。 下元把大家竞争似地陆续举出的「没有」,逐一写到白板上。 「高速公路怎么样?」 「不,还是把那个列入有的吧。现在只是还没全面开通而已。」 大家从写满白板的一堆「没有」中,选出能与观光连结的项目后,终于完成巨力万钧的「没有大集合」宣传标语骨架。 没有新干线。 没有地下铁。 也没有轻轨。 没有云霄飞车。 没有溜冰场。 没有迪士尼乐园也没有环球影城。 没有大型美食广场。 没有日本足球大联盟球队。 没有巨蛋球场。 没有办法在夜间举行职棒逼死。 没有曲艺场。(注47:曲艺场(寄席,よせ),为单口、对口相声、说书等多种传统技艺表演的场所。) 没有办法举办两千人以上的室内演唱会。 没有中华街。 没有地下街。 没有温泉街。 面对大家为求保险不断持续追加的「没有」,近森微微一笑。 「还有一项是最不能忘记的吧?」 他说完便离席,自己在白板写下: 没有钱。 他的毒舌让所有人一起露出苦笑。 「怎么感觉这种调调,越来越像是炫耀自己的伤痕或炫耀不幸耶。」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近森抬起下巴。 「自虐题材可是搞笑的基础喔。」 「不过咧,我们可不是要搞笑呀。」 面对笑着提出叮咛的下元,挂水灵光一闪。 「课长,那个很好耶。」 「什么?」 「『不过咧』这个词。结尾就用『不过却有什么什么』来总结,怎么样?」 「喔,很好。最后变得很正面。」 但是,一旦开始讨论起总结词句,对于这些外行人来说,真要想出些什么也很困难。 大家虽然想出了「自然」、「黑潮」、「南国」、「太阳周遭」等,提案人却都认为「好像太平凡」而自行撤回。 「『笑容』之类的怎么样?」 「那也太平淡了吧。」 有什么?就在大家陷入讨论瓶颈约二十分钟后,多纪举起手。 「我们来试试更为讯息性的东西怎么样?『没有』的部分是具体性的,所以这部分相反地用抽象词句,或许会比较显眼。如果能够涵盖负担起高知县观光发展重责的气魄,看起来也会很正面吧。」 为了与具体列举出的实例产生对比,所以这部分采用抽象性词语。这样的提案不愧出自于平日常看书的人,对他们而言是最为之成理的意见。 「未来?希望?」 「要做为观光的宣传标语,可能必须有点不同吧,这些用在工商业界可能不错。而且,果然还是太平凡了吧。」 挂水用手肘推推一旁的多纪。 「加油呀,这不是爱书人擅长的吗?」 「又不是说喜欢阅读,就会有好文采。要是我有文采,现在就是个作家了。」 他当然是逗她的,不过看到他因此逐渐鼓涨的腮帮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多纪此时开始用手指在桌面上不知道写什么字。是因为笔画较多吗?指尖复杂地移动着。 「观光……观光……」 原来如此,是观光。仔细观察后,他才看出那是什么字的笔顺。 「看着光……呀……」 挂水几乎是反射性地握住多纪那只以指尖写字的手。多纪肩头为之震动,手随即被他举起。 「是。」 遭人把手举起的多纪狼狈万分。 「喔,多纪。」 下元也毫不在意地点名多纪,多纪怨怼地瞪视挂水,末了才吞吞吐吐地开口。 「那个,我才刚想到而已……所谓的『观光』,就是由『 看着光』这样的意思写成的。」 喔~所有人注视着多纪。 下元重新面对白板。 ……不过咧,这里有光! 「……这样不就拼起来了吗?」 下元的声音带着笑意,赞同的声音也此起彼落。 挂水看着似乎很害臊、又似乎很开心的多纪,双眼同时眯了起来。 他想起聘用多纪的始末。 非公务员,要有敏捷的机动力,没学历也行,要机灵的年轻女性。 吉门列出的条件虽然很严苛—— 但是,依着那样的条件去找到你的我,找到你然后带进款待课的我,也挺了不起的呢。 * 吉门再度返回高知时已经过完年了。 他返乡后工作似乎也很忙,所以挂水和吉门重逢大概是在时间切换成全新年度之际。在春天很早降临的高知,听说樱花已经差不多即将盛开。 款待课在申请遭受挫折的预算,也好不容易通过了。 「你倒是说说,这东西为什么会搞成这副德行啊?」 睽违许久,再次造访款待课的吉门,满脸不悦地翻阅册子。 那是制作完成的《高知县官方导览手册》。 「『整个土佐就是博览会馆』,这宣传标语本身倒是不错……」 吉门用手指弹了弹导览手册的封面。 「可是,封面没有这样搞的吧。」 在拼贴近三十张照片的封面上,虽然写着「博览会馆」的宣传标语,但是由于照片实在过于杂乱,把文字完全都吃掉了。 「而且,全国知名的本县名人好不容易出现在封面上,结果却完全被埋没在小小的角落里,又是怎么回事啊?这个,难道不能制作出稍微有点整体感的版面来吗?」 「一旦开始制作后,相关各处就很热心地前来关切。那其实也是件好事,只不过各方面意见也互相冲突……」 就在和各方面折冲协调的过程中,最后成品也沦为无法让人眼睛一亮的作品。 「我们这种强烈的县民个性,这时候就变成负面缺点了呢。」 吉门望着封面,一边苦笑。 「还真好笑,这东西一看就看得出来你们在什么地方受到了什么样干涉的痕迹。我看,是有一派意见想做成像杂志一样的随性风格,另一派意见则是认为是县厅出版的官方导览手册,所以不能太随便,两派意见出现了对立,是吧?」 挂水以点头取代回答。没有能力巧妙居中协调,是款待课的责任。 「我们本来是想做成像《rurubu》手写广告的感觉。」 「做出来的杂志风格实在有够半吊子的耶,还真是杂志与行政宣传手册的混血儿呢,那条折冲的界线既清晰又明显。因为已经把内部折冲视为第一优先,对于顾客的诉求力自然就排到了第二顺位。像这种情况,如果有个具备强烈引导能力和品位的人才在,结果就会截然不同了。」 很遗憾的,在县厅内并没有这样的人才。没有一个人能够以「绝对是这样,别再多说了,跟着我走就对了」的姿态,拉着大家往前走,起结果就是这种半吊子的成品。 「如果能有一个像清远先生那样的人在就好了。」 他很怀念那种把款待课震慑得鸡飞狗跳的绝佳说服力与穿透力。 「老爸在县厅的时候,也老是只有屈服的份呢。折冲技术是必要的,只是款待课的那种技术还很低就是了,只要提升技术,就能做到在折冲的同时提升精致度。」 吉门以自己的方式出言勉励,挂水姑且颌首。 「这个『土佐邂逅博览会』也是折冲的结果吗?」 「毫无前例可循的企划果然还是不容易通过。像这种观光企划,采用博览会的形式就很顺利地通过了。」 「啊~所以才有很多自治团体也很细心地跟着办些○○博览会吧。」 「因为如果想创造光的短期卖点,地方博览会是比较容易推的企划……可是,不特别设置会场或入场费的博览会,也算是一项满需要决心的尝试。」 「也是。好像也会被批说『那种博览会不符合一般博览会形式,所以不行』。这案子会过也不容易呢。既然已经开创了先例,就算是先做先赢了。」 周遭的职员们看似对于吉门的话语漠不关心,其实个个全都竖起耳朵专心聆听,听到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我们放了西历进去,不过这和时间轴其实没什么太大关系。」 官方导览手册的内容,以根据区域划分的县内观光景点介绍以及示范行程提案为主。另外,同时刊登年度观光活动的行事历。 「只要能够每年更新导览手册,就能半永久性地持续实施企划,就行政单位而言,算是非常创新的呢。」 「只不过啊……」吉门又苦笑。 「内容同样是随便什么地方都留有折冲的痕迹耶,果然就是杂志与行政宣传手册的混血儿。只能感受到那股希望民众用起来方便的企图心,却感受不太到以有趣的方式呈现或是处理资讯的意识。介绍文也是一板一眼的,没有半点乐趣。难得由县厅制作,如果采用方言,以非常俏皮的方式去介绍,还比较有震撼力,感觉耶比较温暖啊。」 尽管如此,还是比以前进步啦,吉门勉强挤出正面评价。不过从他使用「进步」而非「变好」,就可以看出他的好评有其极限。 「像是介绍的景点地图暧昧不清,或是没有刊登联络方式,也是折冲的结果吧?」 「我们在最后大致类整了联络方式,不过刊登详细地图这方面,后来是被认为可能会有公平性的问题。在导览手册有限的页数中,能介绍的也只有一部分设施而已,另外也提及了民间设施……这部分的铜墙铁壁真是怎么样都突破不了呢。」 「真是的,就是这样才会被骂官僚。」 有够古板的,吉门眉间浮现皱纹。 「还有,你用电邮告诉我的那些宣称标语后来是这么用的?长的那个。」 没有新干线、没有地下铁……的那个。 「我们好好运用了土里土气的感觉,做出了堪称名作的作品呢。不过,你没看到吧。」 不过咧,这里有光。那则由多纪创造出华丽结尾的宣传标语。想到要报告那则标语的下场,不禁感到闷闷不乐。 「他们后来觉得如果由像是鼓吹全县缺点的宣传标语打头阵,可能会造成负面印象,所以暂缓用在官方导览手册中。」 吉门大大叹息。 「……真是的,一点品位都没有。」 他无言以对。当上头做出这样的结论时,款待课一伙人还举行饮酒聚会、借酒浇愁。连平常不太能喝的挂水,都喝到第二天宿醉。 明明事先命令他们「要有独到创意」,结果事到临头又是「和平保险主义」抬头,急踩刹车。最重要的决定权,终究无法委托给他们这一课的层级。 怎么做得下去嘛! 「想用『方便』来跟都市一较高下,根本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嘛。所谓的『旅情』可是等同于『不便』耶。来到乡下地方的观光客不可能期待那种处处完备的都会型观光,反而是期待适度的『不便』才会来的。」 彻底执着于那适度不便的实例就是马路村。厕所虽然是洁净的冲水式马桶,大厅却没有方便的超商进驻。突然想吃块牛排,菜单中却没有。 那正是卖点。 「如果能适度调整『不便』,就能直接成就一幅画或一个故事的,还真是可惜呀。都市就算想要演出这样的『不便』,反而显得矫情扫兴,所以只能坚持在『方便』上花钱;乡下 地方只要调整程度,就能直接当作商品贩卖耶。」 「跟那些古板的家伙,就是讲不通嘛!」 挂水不自觉地脱口说出在款待课以外不能说的感受。 「不过,或许能在更新导览手册时,把它弄得稍微有品位一点……」他稍微思考后,才选择用词。「我们是这么想的啦。」 「这时候,拜托就直接说『是这么决定的』吧。」 多纪和周遭职员此时背着苦笑的吉门,对挂水使眼色。 光是这个没有结局的报告,可不能画下句点——他是这么打算的。 「然后呢,那个『没有大集合』的标语,我们其实尝试使用在不同的用途上。」 他递出和官方导览手册同时备妥的a4尺寸折页式宣传资讯。 「官方导览是针对观光客所制作,我们后来决定为提升县民的观光意识,也需要相关宣传资讯,所以制作了这份类整县厅观光愿景概要的宣传资讯。」 「啊,什么嘛,这个好多了呀。」 吉门接过时,发出自然的声音说道。 由于是针对县民,也就是针对内部,相关规定也随之变得宽松。封面是在粗略描绘出轮廓的高知县各处,拼贴出以鸟瞰角度所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女老幼全都是仰望着上方。照片住角度包括农家、民宿主人,乃至于户外活动教练等,全都是在县内从事观光业的县民。 摊开宣传资讯,内页是封面直接扩大成全开尺寸,网罗了来自各方的评论。充满土佐腔的活泼评论,也是从录音直接抄录,每一句自由发表的话语都在阐述高知的魅力。 「什么嘛,款待课!有心去做,还是做得到嘛。」 听到吉门这么低喃,近森等人都在他背后洋洋自喜。 「对啊。比起一板一眼的介绍文,这种活生生的语句要好多了。听起来就像是口耳相传的好评,自然就会想看了。」 封面上写着愿景说明,与标题一样采用方言。 ·「所有县民都是振兴观光的旗手」,制订愿景的主旨,就是要提升这样的意识。 ·(观光的连带影响效果)乍看只有八百亿元,其实可达一千三百亿。所以,观光跟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的呢。 ·大家利用「只有这里才吃得到的美食」来款待外地客人吧…… 每个地方都随处可见手写字体。其目的就是希望文字能够简洁地传达资讯,并拥有亲切感。 此外,「没有大集合」的标语当然也一样。 「这个的话,要我打个九十五分也行喔。」 吉门对评分慷慨地给了高分。 「剩下的五分是扣在哪里呢?」 挂水得意忘形地这么一问,吉门皱皱鼻子。 「因为你们没办法以这种品味制作官方导览手册呀。」 ——这甚至可说是「慷慨至极」的评价了。 「及格了吗?」 下元过来这么一问,吉门数度点头。 「很精彩,让人想要一探究竟。不仅资讯类整得相当简洁,读起来也很有趣。『没有大集合』的宣传标语也掌握得很好。」 「而且……」吉门补充道: 「页面的空白运用方式相当聪明。」 对于这个不愧出自于吉门的观点,所有人都位置咋舌。那是他们特地询问市内设计公司的意见,所获得的成果。 「一般想利用有限页面制作资料时,常常很容易忘我地填塞资讯。这时候会觉得空白的缝隙很可惜,忍不住就会这边塞一点、那边挤一下。不过那么一来,密密麻麻的画面对于阅读者而言,反而只会变成乌压压的一片,根本就不会想去看。如果想让读者去看,空白的处理其实是很重要的。光是看到那么大此次地放在空白的一句话,就会直接印入脑海。不论写得再多,要看不看还得由对方本身意志决定。」 挂水当初由于受限于在书店所见的手写广告效果,听到空白的效果等说明时,一开始也是半信半疑。但是,就算是手写广告有时也会在标题采用美术字体,有时则会下工夫分配标语和详细介绍文的比例,整体版面总是必须注意各种细节。 行数众多的「没有大集合」宣传标语,占据着整个在折叠后会变成封底的版面。a4尺寸版面上只有宣传标语的大气,真是其独到之处。 其实,就连官方导览手册的封面原本也都考虑采用「空白设计」。 「没办法以这样的品味制作官方导览手册,真让人遗憾呀。」 这是款待课完全战胜吉门的瞬间。 下元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随即主动开口。 「看到我们做出这样的成果,不知道你能否给我们一个奖励咧?」 「咦,什么?」吉门以讶异的神情环视四周。 「希望你能与款待课对谈。」 他们就是为了拜托这件事,才会找他来的。 「为了让县民拥有『款待精神』,我们希望将款待课的官方网站当成积极的宣传途径,加以好好运用……」 网路是种廉价的宣传途径,而且目前普及率也算高。没有钱的高知县不好好加以运用,还能怎么办呢,的确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 「无奈的是,我们毕竟是行政单位网站,做好放在那边,也很少人愿意来看。所以,才希望能把吉门先生当成是招揽顾客的法宝。」 下元坦率地单刀直入。作家与县厅职员的对谈,真能实现的话,以行政网站的资讯内容而言,是非常罕见的尝试。 吉门皱起脸来。 「我不常进行什么对谈耶……」 「我们知道。明神小姐是吉门先生的书迷,所以她对这方面也很了解。听说你常接受访问,可是几乎没有见你进行对谈。」 「……因为说话不是我的工作呀。访问还可以事后剪接,对谈因为有个谈话对象,所以也不太能修,每次接这种邀约时都会捏把冷汗。」 「如果举行像这样几乎不曾见过的对谈,就能成为看到网站的一大卖点。」 面对咧嘴而笑的下元,吉门赌气似地把头瞥向一边。 「……请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那当然。」 目送下元离去的背影后,吉门凶狠地瞪视挂水。 「竟然打出这么难拒绝的一张牌。」 「强人所难的请托,就得请最大牌的人出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走着瞧,他低喃的声音听来像是不服输——就在这个时间点。 「话说回来……」 「是。」 「佐和她呢……」 至今听到佐和的名字,内心仍难以平静。结果演变成没脸去面对她。 「她说,她并不讨厌你和多纪。」 ——压在心头的重担卸下了。 「还说,请你们好好发展『休闲乐园高知县』。」 「……是她请你带的口信吗?」 「她也没说『帮我去跟他们这样讲』,只是看她好像想讲,就先跟你们说啦。」 就散不是直接的口信,也已经足够了。 「我们会加油的——所以就拜托吉门先生了。」 吉门露出厌恶的神情从座椅起身,走向出口。 挂水直到当天工作即将结束之际,才有空和多纪分享吉门酌情传达的口信。 * 曾说「关于对谈这件事,请让我稍微考虑一下」的吉门,数天后竟然扔回一记意料之外的变化球。 「报纸……?」 面对声音高亢的挂水,吉门在电话那头显得一派轻松淡然。 「对。 地方报纸要在文化版面刊登款待课和我的对谈。这是我直接和《高知新闻》联络,争取到的机会,怎么样?」 「拜托,还怎么样哩……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耶!」 「既然要办对谈,当然是效果越高越好吧。我们已经谈好,先刊登在报纸上,再让你们原文刊登在网站上。地方报纸对于区域的渗透力是很强的,如果能抢先在报纸上曝光,网站自然就能吸引到读者——你该不会说要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吧?」 啊~他现在肯定是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吧——挂水避免声音传进话筒地轻轻叹气。 「是你自己想把我当做吸引顾客的法宝的,可别认为只有自己可以在旁边纳凉啊。要跟进还是不跟进,怎么样?现在就决定吧。」 「这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嘛!明明自己说不擅长对谈,现在又把事情搞这么大!」 「如果付出的劳力是一样的,那当然是要选大箱子扛罗。」 这么看来,这个人无论如何就是不愿意就这样任人摆布呢。挂水从以前就隐约察觉,吉门应该是死不认输的那种人。面对他,是不可能挑战得胜后,拍拍屁股就走人。 「对谈对象就你了喔?你可要好好类整一下,看要怎么去推销款待课想推动的愿景呀。」 吉门告知时间行程后,单方面地直接挂上电话。 * 县厅款待课 ——听说,吉门先生之所以会撰写本县观光部的故事,契机在于当初受委托担任观光大使。 吉门:「是的。我首先是臣服在『款待课』这样的名字之下。以这种浅显亲切的名字在县厅中设立单位,就行政体系而言,算是非常有品位的做法。当时,来跟我接洽的就是挂水先生。」 挂水:「是的,那时候造成你种种不便真是很不好意思……」 ——款待课和吉门先生当初对彼此的第一印象是怎么样的呢? 挂水:「我觉得他真是个恐怖的人。」 吉门:「我觉得他有够迟钝的。」 挂水:「太过分了吧。」 吉门:「彼此、彼此。」 挂水:「可是,这是真的嘛。那时候很恐怖耶,就像是一阵挑毛病的大风暴。」 吉门:「对我来说也是真的呀。一开始来接洽的款待课,换句话说就是官僚。是一群毫不懂得珍惜时间的人呢。我呢,因为是民间人士,工作时完全就是分秒必争,不是吗?可是这群人,却从我接下委托开始到下一个阶段的商谈为止,就耗了一个月耶。」 ——那还真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呢。 挂水:「对不起……我们至今也被吉门先生锻炼了好一段时间。」 吉门:「我一开始还满不耐烦的,不过我对他们行政中绑手绑脚的地方也不够体谅啦。」 ——所谓的绑手绑脚是……? 吉门:「以外部人士的观点看来,会觉得焦虑难安呢。」 挂水:「例如《高知县官方导览手册》,就算想藉此介绍县内观光景点,过程中还是有很多部分ng连连呢。」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挂水:「我们是行政单位,若想单独介绍一个地方,就会因为公平性问题而出现阻碍。」 吉门:「看吧,这种事情还满让人焦虑难安的吧。为了全县的观光发展,明明就是以县的招牌去宣传最有效果,结果却会有这些限制来搅局。我想不止高知县,各种自治团体都面临这样的问题。应该也有很多地方因为难以突破这样的限制,只能干焦急。」 「款待精神」的培养 ——你们认为,该怎么做才能突破这样的限制呢? 挂水:「那就是让所有县民都了解观光发展这件事!请大家多多帮忙。」 吉门:「每个县民都是振兴观光的旗手。这样的意识还是不可或缺的呢。反正总有人会在哪里帮忙做的吧,如果每个人都觉得事不关己,其他人一定也会这么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吧。」 ——你们希望高知县民能够拥有什么样的意识呢? 挂水:「大家如果能够怀抱『款待精神』就好了。有客人要到家里来的时候,一般人都会把家里整理干净吧?也会以小人款待客人吧?如果在乡里之间也能怀抱这样的心情,就够了。」 吉门:「具体来说呢?」 挂水:「例如,看到垃圾落地就去捡起来。看到有人想拍纪念照,就去问一声帮忙按快门。遇到问路的人,就帮忙指路。」 吉门:「都是挺小的事情耶。」 挂水:「我想光是这样,就能有很大的不同。比较内向的人也一样,陌生人出声时,只要亲切地加以应对就可以了……而且,如果大家能帮忙这么做,也是一种理解的表现。」 难得上报,要不要试着更积极宣传一下呢?」 挂水:「在款待课的官方网站上耶写得很详细,像一些定期举办的街道美化运动之类的,有空的话也希望大家踊跃参与……总之,希望大家能对观光产生兴趣。我们会很努力地对外宣传,将来也希望全县都能一起享受『款待』的乐趣。」 吉门:「如果款待课能成为整体观光的相关意见窗口也不错呀。大家想到什么或发现什么,反正就全扔到款待课那边去就是了!就像这种感觉。你想想,你们不是随时都要接受大使的意见吗?我也动不动就打电话或发电邮给你们呀。所以,就是号召县民,全面募集相关想法罗。」 挂水:「那真的是求之不得耶,请大家务必踊跃参与!电话号码是○○―○○○○―○○○○!」 ——「丰富乡土味的观光」,是目前各地积极投入的重点呢。 吉门:「例如,在都市吃高价发过料理是种地位的象征,开始到各地旅行时,就不会想要地去吃发过料理。地方旅馆如果端出一些老掉牙的怀石料理,也会让人很失望。想吃怀石料理,去京都吃就好了呀。所谓的『情境成本』,事实上也是非常重要的。高知这里考量到地形效果,端出半烤鲣鱼绝对会胜过高级松阪牛肉。如果舍弃半烤鲣鱼,端出松阪牛排给客人,可能还会被顾客骂说『现在是瞧不起我吗』。」 挂水:「就是这部分很重要。事实上,越是我们平常不以为意地吃着的菜肴,在观光方面就越能表现出个性来。所以,像料理小菜比起芝麻酱凉拌菠菜,更希望大家能够采用卤虎杖呢。」 款待课的努力方向 吉门:「县厅根据『款待精神』,目前投入的努力方向有些什么呢?」 挂水:「我们拿到厕所的预算了!」 ——最先投入的是厕所吗? 挂水:「是的!观光区的标准分数高低关键就在于厕所。这是提议『休闲乐园高知县』的民间观光业者教我们的,他说厕所和饮食是成组的概念。吃进去的东西一定就会排出。所以,美食和厕所是成组的概念。」 吉门:「因为厕所不能拿来当卖点,素以旅游杂志或旅游节目都没对此制作过专业报导呢。不过,旅行地的厕所可是非常重要的一项因素啦。厕所一脏,对于当地的印象也会大打折扣。」 ——其他还有些什么呢? 挂水:「观光引导标示的整顿。」 ——你们所投入的努力比想象中要来得平实多了呢。 挂水:「所谓的『重要事情』都是很平实的。如果标示不明确,就会造成观光客的不方便,好感也会随之降低。」 吉门:「如果有钱盖蚊子馆,同样的钱还不如拿来在县内增设一百个标示。而且,那样还比较便宜。我认为崇拜华丽简直时代的观光思维,一直以来都太轻忽根本了。就算盖了什么观光设施,光是 后记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 ·《来观光吧!县厅款待课》为虚构故事,不过高知县厅的确有个「款待课」——在告知大家这件事之余…… ·「款待课」的确存在,「熊猫争取论」却是虚构的。 这一点,由于我在各处听到许多读者询问「『熊猫争取论』是真的吗?」人数之多让我觉得一并列入这些告知可能会比较好。 熊猫争取论纯属虚构。正确来说,熊猫争取论的原始蓝本是高知县的动物园新设计划提出时,我们家父亲在晚酌时,随口说出的胡说八道。 「熊猫啦,要争取熊猫才行啦。」这样的论点历经二十多年后,成为清远的熊猫争取论。 栖息于高知本地,一边大啖下酒菜,一边畅谈国家大事的老爸可谓多不胜数,我家父亲毫不例外地也是其中一人。但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竟然能在日后让成为作家的女儿写成一本小说,应该也算是很了不起吧——这么说或许是自己在偏袒自家人吧。 由于父亲喜欢想到什么就立即出发行动的出游模式,所以我孩提时代每到假日,老是在没被告知目的地的情况下被带往大海、河流或山川等,被拖着在四国各地上山下海到处跑。 那时候,听他说「只是到附近走走」,一时大意穿着轻便衣服跟了出去,结果一口气就被带到四国最高峰——不仅如此,还是被迫攀登西日本最高峰的石锤山。面对这种犹如强制露营的出游,当孩子的当然没有权利拒绝,所以当时真是觉得受够了。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父亲当时是教了我「乡下地方」最有意思的玩乐方式呢——而且也觉得,他还让我知道高知好多的好地方。 立刻故乡到都市后,我之所以能够察觉「乡下的乐趣」——甚至是「地方的魅力」,意思多亏孩提时父亲那种让我很受不了的强制出游。 在对眼前事物已经习以为常的双眼看来,只是普通石头的东西,一旦改变看法,就可能将之看成一颗宝石——像这样的「观点切换」,是父亲从以前就始终能够自在运用的技巧。 父亲在无意间传授给我的这种「观点切换」,对于如今成为作家的我而言,或许正是最大的资产吧。 本书的舞台是高知县,其中同时隐含了希望各地各个能够蓬勃发展的心愿。 希望这心愿能够实现。 说到便利性,都市绝对获得压倒性胜利。但是,地方上的每块土地却各有趣味! 我也会持续祈愿,希望当地许许多多的人们都能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察觉那样的趣味、那样的魅力。 有川 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