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之妻(重生)》 1.01 农历六月,京都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期——大暑。知了的声声鸣叫,欢快又肆意,诠释着夏日炎炎的热烈。 皇城内,垂柳迢迢,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摇曳生姿。 远处驶来一辆四角缀着孝布的马车,速度很快,到午门口却停下了。随后有身穿程子衣,腰系白色孝带的小厮从驭位处下来,小跑赶到后方,掀起马车门帘退到一旁,低声道:“三爷,到了。” 这当口正是午时,太阳火球似的悬挂头顶,炙烤的人心里发慌。 张居龄整了整绯色官服,踩着梯蹬走出马车。他身材高大,袖口缠了黑纱,二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出众,眉眼从容,是极其清俊的长相。 午门又称五凤楼,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只身进了东侧门,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首辅大人,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两人说了一会黄河水灾的近况,张居龄起身告辞,妻子的灵堂还未安置好,他实在心神不宁。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朱高栋叹气劝慰,他和张居龄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谢皇上开导,微臣谨记。”张居龄拱手谢过。 罗流送他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一个身穿金线牡丹桃红华服的美貌少女给拦了。 “给安宁郡主请安。”罗流眼尖,一瞬的功夫就拉着张居龄行了礼。 安宁郡主不说话,盯了张居龄好一会,她眼圈红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安宁,你怎么来了?不得无礼。”朱高栋见表妹举止有异,呵斥道。安宁是姨母的小女儿,自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去年中秋宮宴偶遇了张居龄,便心心念念要嫁与他了。 安宁没有回答朱高栋的话,直接问张居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她知道太后姨母和皇帝表哥商量好了她和张居龄的事情,便悄悄藏在偏殿里偷听,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居龄侧脸冷峻,“我的妻子刚刚过世,按世俗礼仪,需守孝三年。在这期间,张某没有任何男婚女嫁的意愿。” “守孝?坊间传闻你们夫妻不睦已久,你为什么要给她守孝?”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 “既是传闻,怎可当真。”张居龄压了压汹涌而来的怒气,不再理她,对着朱高栋拱拱手,离去了。 安宁郡主转身要追,被朱高栋喝住,“站住!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来人,送她出宮。” “表哥,我不……”安宁郡主挣扎着扭打宫人们来扯她胳膊的手臂,哀求道:“表哥,我一定要嫁给张居龄的,再等三年也无妨。” 朱高栋没料到她这样执拗,想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昨夜是不是你给母后出了点子?让她逼迫朕给你指婚。” 安宁嘴硬道:“……那是姨母疼我。” “……你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再等三年,女子最好的年纪都过去了……再说,他对你也没有一点情意。何必呢。” 朱高栋面色沉郁,他虽然孝顺母后,却也不允许后宫妇人干涉前朝臣子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张居龄这样的肱骨重臣。他刚登基不久,笼络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和万古长青的江山相比,手足亲情都要退后三分,别说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了。朱高栋定了主意,他实在没必要因为指婚张居龄,弄的他心情不悦。 “不是的,表哥……”朱高栋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安宁也不怕他,今天这样冷硬的语气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心里不免胆怯起来。 “安宁,张爱卿不是你的良人。你细想想,你身为郡主,背后是皇亲国戚,他没理由拒绝你,岂非他不要自己的前途?” 朱高栋揉揉太阳穴,继续说道:“世间的男人,有谁不喜欢权利。除非一种可能,他真心爱她的妻子,就算她死了,他也不愿意伤她的心。” “坊间传闻……”安宁突然语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传闻大多是假的,不足为信。” “朕会给你指个好人家的,别再胡闹了。”朱高栋不再看她,吩咐罗流:“送走。” 罗流应是,招呼着宮人把泪流满面的安宁郡主架出去了。 朱高栋抿了两口茶水,起身往慈宁宫走。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和母后挑明了说的。 骄阳似火,到处都熏的热气腾腾。 三天后,京郊三十里处张家祖坟旁新立了一个坟头,崭新的大理石墓碑上刻了两行字——爱妻顾晗之墓,夫君张居龄题。 眼瞧着送殡的人们接连离去,小厮树鸣提醒跪在墓前发呆的张居龄,“三爷,我们也回去吧。” 良久,张居龄开口:“……你们都回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树鸣自小就伺候张居龄,熟知他的脾气,遂抬头去看,当时便惊住了:“三爷,三爷……” “怎么了?”张居龄伸手去触摸墓碑上的字,头都没抬。 “……你,你鬓发,雪白了。” “鬓发雪白?”张居龄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无谓道:“无事。”他爱入骨髓的女人抛下他先走了。这艰辛岁月里,从此就只剩下形单影只。还怎会在乎别的呢。 树鸣眼圈一红,和其他仆人一起退下了。自从三夫人死后,三爷一直镇定自若且面无表情,冷静地处理着任何事情,仿佛从未把三夫人放在心上。 只是,若心里真的没有惦念,又怎会突然白头? 天色慢慢暗下来,稀薄的月光无遮无拦地洒落。比着白日的暑热,夜里终究凉爽些。 张居龄依旧是跪坐的姿势,郁然长叹:“一世夫妻,你竟然这么厌恶我吗?不惜用离世来报复我?” 他本是自言自语,却吓住了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人,只一缕没有消散的魂魄,正是顾晗。 “我没有。”顾晗诺诺开口,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是的,她已经死了。但魂魄却未散,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深埋地下,又看着张居龄在她棺柩下葬的一瞬,两鬓雪白。六年的夫妻,心绪怎会丝毫没有波动?凄怆和无奈充斥在胸口,五味杂陈。 扑扑簌簌的夜风一阵阵,一波波,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哀鸣。 天地寂寞,长夜无声。 张居龄沉默了一会,又说:“周浩波不是我杀的,而且他也没有死。” 说话间,大路对面的树林里走出一人,满脸的书生气。他穿着黑色直裾,身型瘦长,朗声笑道:“我当然死不了。” 周浩波活生生地出现在顾晗面前时,她怔住了……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消息还是堂姐顾晴托人告知她的,说是被张居龄暗害的……母亲也证实过这件事。 “你来干什么?”张居龄负手而立,嗓音嘶哑。 “我为什么不能来?晗表妹一直心悦于我。如今她去了,我应该要过来祭奠的。”周浩波瞟一眼墓碑。 张居龄闭了闭眼,他恨极了周浩波的口无遮拦,却又无从反驳。妻子的心确实不在他身上。 “张居龄,你知道自己活得多窝囊吗?是,你比我有才华,仕途也比我顺,在官场几乎是平步青云……但,又有什么用呢?你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爱你,她宁愿死也不待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刻薄狠毒、直击人心,顾晗震惊到不可思议。在她的记忆里,周浩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年少时,她也曾心属过他。 造化弄人。 后来她由祖父做主嫁给了张居龄。那时候的她虽然对张居龄淡淡的,然以嫁随夫,多年受到的世俗熏陶足够让她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过日子。再后来她多年未孕,婆婆的刁难和不依不饶,周浩波的死,又听闻张居龄偷偷养了外室……心里便逐渐产生了隔膜,夫妻情灭,最终她亦抑郁而亡。 张居龄淡漠地转身看他,不发一语。 “你怎么不说话?是心虚吧,告诉你张居龄,我压抑太久了……咱们是同期的进士,凭什么你能加官晋爵,顺风顺水……我就必须在翰林院受人搓磨。你不是日子过的如意吗?我偏要插一脚。” 周浩波因畅快而声音发尖,诡异而猖狂:“你那么爱表妹,她要是死了,你岂不是悲恸欲绝……”他笑了一阵,又说:“表妹自小就心思重,身体弱,不能深思劳累,我就利用她这点,四处找人传播你养了外室,然后又故意做出假死的惨状……” …… 顾晗已经听不进去了,大脑处一片空白。 她流不出眼泪,却更觉得酸楚又悲切。 这就是她年少倾心的人吗?当真是一场笑话了。 顾晗禁不住回忆起和张居龄在一起的生活,他真的对她极好,吃喝玩乐,无一不顺着她的心思。特别是她病重的后半年,他亲力亲为地伺候着……怪只怪她心结已深,双眼被蒙蔽了,一味的不管不顾,才制造出现在的惨剧。 她对张居龄失望的同时,张居龄如何想她呢?怕也是失望吧。 所有的失望都不是一时促成的,而失望的源头是不信任。夫妻之间最大的忌讳就是不信任。 她多么悲哀,错信他人,害了自己也害了深爱自己的人。 顾晗明明死了,心如刀割的感受还是那么真切……她最后看了一眼张居龄。罢了,这一世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必加倍偿还。 心气一散,一缕幽魂随即四散而去。 顾晗没有看到的是,张居龄一把匕首捅入了周浩波的胸膛,随后一脚把他踢入不远处湍湍水流的小河,“……你说了这么多,要是还没有死在我手里,岂不是遗憾。”怎么暗害他都可以,但万不该波及他的妻子。 这让他如何能忍。 树影婆娑间,寂寞如斯。 张居龄走近顾晗的墓碑旁,低语:“晗儿,对不起。你别怪我……”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合适了:“因着我的缘由竟让周浩波这般的算计你……” “实在是该死。” 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说周浩波,还是说他自己。或者两者皆有。 2.02 惊蛰一过,春在堂栽种的两株紫玉兰盛开了,花瓣饱满,朵朵向上。微风一吹,清香怡人。 顾晗百无聊赖地站在庑廊下晒太阳,目光悠远。由于瘦削,茜色暗花对襟缎褙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有一种病态的娇柔。 “……小姐,您身子弱,别一直站着,坐下歇会吧。”丫头巧珍搬了圈椅,开口劝道。 顾晗摇头,示意不用。她疲倦的很,不愿意搭理人。 春日的阳光很温暖,洒在人身上柔和极了,像母亲慈祥的目光。 “小姐,喝口热茶吧。”巧玲端了盏碗递给顾晗。 顾晗没吭声,伸手接过,抿了一口,眷恋地望着四周。她分明已经死了,魂魄未散时还听到张居龄和周浩波的对话……昨晚醒来,竟回到了春在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弄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一切她倒熟悉之至。不大的院落,粉墙黛瓦。一溜五间上房,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耳房单开门,通着外院。两傍是东西厢房。 小厨房紧挨着大门。院内除了两株紫玉兰外,还有一棵桂花树、一棵紫薇树。 廊沿之上放了数盆花草,几个小丫头正忙着剪枝、浇水。 春在堂坐落在大兴顾府,是顾晗未嫁人时居住的闺房。巧珍、巧玲是贴身伺候她的一等丫头。前世她嫁入张府,两人也一起跟过去了,对她很忠心。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在门外侯着呢。”桃红走到顾晗的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桃红口中的二小姐是顾家大房的嫡女,顾府的嫡长孙女,名字叫顾晴,年十五,生的很是秀美聪慧,比顾晗大三岁。 “二姐?”顾晗随意问了一句,没了下文。 桃红“嗯”了一声,笑道:“二小姐像是从老夫人的住处过来的……约莫是老夫人惦记您。”老夫人是顾晗的祖母武氏。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既全了武氏对孙女的慈心,又带了顾晴和她姐妹相处的情分。顾晗慢慢地抬头打量桃红,如此的心灵嘴巧,在她这里当个二等丫头倒是委屈了。 “请进来吧。”顾晗寻思了片刻,随手把盏碗放在临近的廊沿上,轻声交待。 桃红点头往院外去。 顾晗记得自己前世和顾晴的关系很好,事事同她商议,甚至嫁给张居龄还是由她劝就的。不为别的,同为顾家嫡女,心里总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到后来她为什么骗自己说周浩波死了? 周浩波和顾晴之间难道还发生过什么故事? “六妹,听闻你病了,我总是不安,必定亲自瞧了才会放心。”顾晴带着两个丫头,笑靥如花地走到顾晗面前。 “我只是着了风寒而已,最近也好些了,多谢二姐挂念。”顾晗微一屈身,端详顾晴,见她穿着紫色腊梅傲雪纹褙子,雪白色月华裙,一举一动间身姿十分婀娜。紫色代表尊贵,很符合她顾府嫡长孙女的身份。 “那就好。”顾晴招手让丫头把带的糕点奉上:“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糖酥饼,我院里小厨房新做的。” 顾晗让巧珍接了,转身把人往屋里让。 “昣姐儿还小,前几日冲撞了你,可不能往心里去。”顾晴去拉顾晗的手,低声说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她最不喜欢这位堂妹的性格,身体弱还罢了,偏生心思重。本来是姐妹间的斗嘴,谁知隔夜后竟气病了,还说是什么风寒,明明就是气量小……劳烦祖母唠叨说姐妹不和。她在几位妹妹中最是年长,不免要过来劝导几句。 “怎么会呢。” 这么说,倒像是她的不是了。顾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明白顾晴说顾昣冲撞她是什么意思。前世时,顾昣有一次说她在娘胎时克死了父亲……母亲怀着她时,父亲死了。正是如此,她才特别的敏感,最忌讳这样的话,当时一听便又怒又恼,发了好一顿的脾气。气急攻心的,回来就病倒了。 人都是会变的。她前世时没有心机,单纯过度,只认为是顾昣心眼儿坏。这一世却不一样了,她嫁入张府的那些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后院数不尽的为难算计似乎都还在眼前,顾晗下意识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本。 顾昣是顾晴的庶妹,模样文静,性子却活泼精明。顾家一向嫡庶分明,单是顾昣一人,万万不敢如此恶毒的攻击她,除非后面有人指使。不管是谁?总和大房脱不了干系。 大房人丁兴旺,伯父顾景然妻妾儿女成群,伯母赵元灵生了顾府的嫡长孙,嫡长孙女……主管着府内中匮,地位稳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顾晗咬了咬唇,她们二房比着大房可就天差地别了。早在自己还没出生时,父亲和三叔一起外出办事,出意外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分别是顾晗的母亲孙氏,嫡亲哥哥顾暖,庶姐顾晞。 二房没了男人,就没了主心骨。母亲一人苦苦地撑着,时常还要面对大伯母的挤兑,说话都没有底气。 转眼间,姐妹两人进了春在堂正室,分别在圈椅上坐下。有丫头上了茶水和点心。 “好几日没去正房请安了,祖母的咳疾可有好些?”顾晗问道。 顾晴微叹:“还是老样子,早起和晚间的时候,咳的更厉害些。祖母总是操心你,向二婶母问了好几次。” 顾晗垂手不语,二房势弱,祖母多半是帮衬的。 顾晴见她不语,微微敛眉,告戒道:“你心胸也要开阔些,不必为了流言什么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害得祖母担心不说,也不是孝道的作派。” “……自然不会。”顾晗看也没看她,独自端着盏碗喝茶。顾晴明眀知道是顾昣违逆在先、却对她言语上如此不客气,绝不是她记忆里的姐妹情深。不过,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这么些如浓雾般的谜团,她定然要一一解开。 想到周浩波的狼子野心和对她所做的事情,顾晗忍不住抿紧嘴唇。她恨自己的识人不清,白葬了性命不说,还被利用伤害了张居龄。 罢了。 这一世,她欠张居龄的,别人欠她的,都应该清楚、明白的偿还…… 顾晴兀自说了一会,见顾晗不言不语,心里不喜,也觉得没意思,喝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告辞。左右她也来探望过了,祖母问起来,她有说辞就行。 顾晗没有挽留,亲自送她出了院门。 玉清小筑是顾晴住的地方,离春在堂不远,走过石子积成的甬路,再途经一片竹林便到了。顾家嫡女的院落布局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顾晴喜欢牡丹花,她又素来受宠,玉清小筑里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牡丹。 竹林旁边还有一处房屋,比玉清小筑小了许多,是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名曰竹亭,为顾晞的住所。顾晞是二房的庶女,比顾晗年长一岁,因长相妩媚美艳,很不得武氏的喜欢,以为太过于俗气。 一阵风吹过,竹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很是清幽。 顾晗站在大门口发了一阵呆,顾晞是她的庶姐,人很直爽也懂得隐忍。前世,她在顾晴的教唆下不待见顾晞,母亲孙氏又不重视庶女,后来由祖母做主匆匆嫁给了商人,听说日子过的很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顾晞自小养在母亲的身边,对生母没什么感情,自己病着的时候,她常常去侍疾,很是用心。难得的老实人了。这一世,希望自己能帮衬她一二,至少让她在顾家的日子好过些。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巧珍见顾晗的眼神直勾着,担心她体弱受不得风,开口提醒。 顾晗答应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前尘往事皆成云烟,过去的便过去吧,人总要抓住当下,往前走才是。她如是劝说自己。 3.03 午夜时分,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微风。细细的,密密的,云雾迷蒙。 顾晗醒来时,更漏才到卯时,一切都是那么静谧,雨打落花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 她翻了身,侧躺着想心事。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天也渐渐亮了,高丽纸糊着的槅窗处,呈现出微白的光芒。屋内的陈设也逐步明朗。 临窗的老檀木美人榻正对着顾晗的弦丝雕花架子床,两边还放了梅花朱漆小几,分别摆着青花缠枝纹花觚,里面插着几只开得正好的迎春花。 这是西次间,她歇息的地方,算是内室。东次间做了书房。西耳房是丫头上夜时暂住的。东耳房当成库房使,长辈们赏赐些什么或者用不着的,都堆在那里。 巧玲估算着顾晗起床的时间,挑帘子进了屋,服侍她洗簌穿衣,又换了身豆绿素面缎褙、白练湘裙,头上戴了白玉登梅珠花。 顾晗一夜都是半梦半醒的、睡的不踏实,没什么精神,也不说话。只等一切妥当后,站在妆镜前,仔细打量自己。 镜中的少女黑发如瀑,肤白如玉的脸颊因为病弱而下巴尖尖,眉弯如新月,杏眼盈盈。 这般柔弱如柳的容貌,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清丽、温顺,人畜无害。 “小姐,传早膳吗?”巧玲低声问道。 顾晗点头,去美人塌上坐了,开口道:“清淡一些即可。” 巧玲屈身,答应着走了。 顾晗伸手把槅窗推开条缝隙,有轻风吹进来,迎春花清香幽幽,好闻极了。 过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交代在外间伺候的桃红,“你去小厨房让她们新做些马蹄糕。” “小姐这会子要吃吗?”桃红多嘴道。 “不,待会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带着,她喜欢吃。” 桃红屈身应是,下去安排。 顾晗给自己倒盏茶水,慢慢回首顾家的近况。 顾家现在的当家人是她的祖父顾临,朝廷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有三子一女,嫡长子顾景然和嫡次子顾景行,是与正妻武氏所生。庶三女顾景浣和庶四子顾景文分别出自于妾侍。 撇开嫁去婆家的庶三女,其余诸子都住在府里,皆以成家立业,儿女成双。 如此大门大户,晨昏定省的规矩自然严格。孩子们每日都要先拜见自己的父亲、母亲,然后再举家去正房给顾临夫妇请安;各房的妾侍相对来说就宽松些,她们没有资格去正房,只需给主母请安就好,具体什么时间什么规矩,则由主母们自行安排。 片刻的功夫,巧玲和巧珍一起抬了紫檀木小方桌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菜肴的丫头。 顾晗看着她们摆桌放盘,有玉田香米粥、燕窝炒烧鸭丝、小煎饺、蒸蛋羹。春在堂的做饭婆子手艺不错,这几个菜肴颜色鲜净、香味扑鼻。 顾晗吃了半碗蛋羹,起身往母亲孙氏的锦绣苑去。她重生后还未见过母亲,应该去请安的。 主仆几人穿过种满叠叠层层山茶花的小径,往左转弯,上了抄手游廊,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远远地便看到一处五间上房的院落,红漆的兽头大门敞开着。再往里看,几个婆子正在院内打扫。 顾晗眼睛一热。是了,这便是母亲的住处。她前世嫁给张居龄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眼尖的小丫头看见顾晗走进院子,慌忙屈身行礼。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她长吁一口气,环视周遭。硕大的院子仅种了几棵桂花树,别的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明明还有人居住着,却莫名觉得荒凉。 顾晗眼泪要掉下来,父亲死了十数年,母亲的心也被带走了吧。 上了台阶,看门的小丫头挑起蓝色细布帘,顾晗抬脚进了正厅。母亲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还是印象里的模样,娟秀素净。左右各坐了一位少年、少女。 少年身穿天青色纻丝直裰,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是她的嫡亲哥哥——顾暖。刚满十四岁,去年考中的秀才。 少女正是顾晞,妆扮的桃脸粉腮,很是得体,既不抢嫡女的风头,也不辜负她的美貌。 孙氏侧身和儿子说话,听见响动,转头的一瞬,脸上带了笑容,招手道:“晗姐儿,过来母亲这里。” 顾晗想笑呢,泪水却滚出了眼窝。 “妹妹怎么了?”顾暖见顾晗哭了,心里一惊:“……身子还难受吗?” 顾晗摇摇头,拿出帕子擦去眼泪:“哥哥,我没事。刚才走路时被风沙迷了眼睛,有点痒……这会都好了。” 说话间,顾晗走到孙氏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好孩子……快起来。”孙氏弯腰去扶女孩儿,眼圈也红了,心里愧疚的很。她怀孕八个月时,夫君去世……她伤心不止、日夜哭泣,晗姐儿早产不说,出生后更是弱不胜衣,风刮刮就病了。 大夫说,是她孕中大悲大痛影响了晗姐儿。 孙氏的大丫头香草搬来锦杌,让顾晗坐下。 “你还病着,怎么来了锦绣苑?”孙氏和女孩儿絮叨,“穿的还这样单薄,怎么不披个大氅呢,刚下过一场雨,也不怕再冻着。” 巧珍、巧玲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确实是她们粗心了,出门慌张,竟然忘了给小姐披大氅。 顾晗撒娇:“母亲,我的手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 “知道冷就晚了……”孙氏嗔女孩儿一眼,当真去拉她的手,果真是温热的,才放心了。 “妹妹以后出门要穿厚点,天气虽然和暖了,可到底春寒料峭,多保暖才是正经。”顾暖喝了口茶,嘱咐道。 顾晗“嗯”了一声,笑眯了眼。她喜欢被人关心的感觉。 “母亲,尝尝这个。”顾晗从巧珍手里拿过马蹄糕,献宝似的递给了孙氏,刚才只顾说话,把它忘了,“……是我让小厨房为您做的。” “好吃,真甜。”孙氏捏了一块,夸赞道。 母亲眼神里满满的慈爱和欣慰让顾晗怔了一下,不合时宜的让她想起一些往事……前世,她是从母亲这里证实了周浩波的死…… 可是,周浩波并没有死。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得人的。 她也不是要怀疑母亲什么…… 但母亲为什么要作假证实周浩波的死亡?这中间又有什么变故? 顾晗想不通。 “晗姐儿?” 孙氏见女孩儿木呆呆地盯着自己,觉得奇怪,出言唤道。 顾晗“嗯”了一声,把心底的事情压下,“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好孩子……什么都别怕,有母亲呢。”孙氏却误会女孩儿是为着前几日和昣姐儿的口角伤心……昣姐儿一个庶女,敢这样的冒犯女孩儿,她也着实愤懑。虽然不能得罪大房,她也想办法把事情传入了武氏的耳中。 武氏最重纲常嫡庶,听说已经狠狠惩罚了昣姐儿,闹的赵氏也脸上没光。 自己虽然懦弱可欺,但作为一个母亲,儿女的分毫都不能容人欺负。 “母亲……”顾晗一愣,随即便了解孙氏误会了什么。她也不好说眀,只得让着顾暖、顾晞吃马蹄糕。 顾暖倒还罢了,捏了一块吃。 顾晞是吃惊不小。嫡妹对她这样客气,太阳当真从西边出来了…… 顾晗见她不吃,笑道:“姐姐不喜欢吗?” 姐姐?顾晞愣住了,顾晗怎会唤她姐姐? “喜……欢。”贴身丫头拽了自己一下,顾晞才结巴着拿了一块。 顾晗像是看不到顾晞的表情,笑的梨涡微显,“姐姐喜欢就好。” 顾晞心里一暖,没说什么,低头咬了一口。真的很甜。 锦绣苑难得热闹一次,孙氏的话也多了些,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断。 二房的管事婆子姓李,是孙氏的陪嫁,算是仆人里地位高的。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给孙氏添了盏茶,提醒道:“夫人,到了去正房请安的时间。” 孙氏点头,让丫头香韵把准备好的镶红宝石赤金璎珞圈拿出来,她亲自给女孩儿带上,“你身子弱,这些贵重物件能帮你压些病气,母亲专门让人打造的,以后可要日日带着。” “母亲……”顾晗哭笑不得,感觉整个脖子都变重了。 “妹妹穿的太素了,带着这项圈反而好看。”顾暖嘿嘿一笑,发表自己的意见。 4.04 凌波苑是顾家正房,与前院隔了垂花门。一溜七间的上房大院,玉砌雕阑,美轮美奂。正中三间打通了作为正厅。左侧两间是顾临和武氏的卧室。右侧光线比较好,当成顾临的书房。 院子以南北走向的十字甬路为界线,把穿山游廊和厢房分在两边,其间山石点缀、绿树成荫。正中间还砌个花坛,摆满了君子兰,枝叶挺拔、花苞火红,亭亭玉立。 孙氏一行人到武氏这时。赵氏领着儿女们已经过来了,有嫡长孙顾曙,嫡长孙女顾晴,嫡次女顾昭,庶子顾暄,庶女顾昣。 顾晴紧挨着赵氏坐,见了顾晗立即笑道:“六妹过来了,来我这里,给你留了位置呢。”说罢,去拉顾晗的手。 顾晗还未说话,武氏却开口拒绝了:“几日没见晗姐儿了,气色倒是不错,先不忙去你那里,快让祖母看看。”她身穿褐色绣云纹的缎褙,梳简单的云髻,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笑容。身后是一个长几,青花寿字瓷盘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后墙贴着福寿禄三星报喜图。右手边还空了一张太师椅,是给顾临准备的。 孙氏领着顾暖、顾晗、顾晞给武氏行礼,也笑:“母亲念着晗姐儿,殊不知晗姐儿也日日念着您呢。”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笑着推了顾晗一把,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厅堂的人都听到了,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给祖母请安。”两孩子松开杨氏的手,跪下行大礼。 “好孩子。”武氏喜欢孙子,让丫头把虎头虎脑的顾晖领过来,好一阵亲热。 顾暇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她也想和祖母说话。 杨氏似乎没瞧见女孩儿的举止,拉着她坐去了孙氏旁边。 “暇姐儿又长高了。”赵氏笑着开口,对杨氏的态度比对孙氏好多了。 孙氏点头,“能吃能睡的,贪长个不长心眼。” 正说话间,顾临从书房处走来,身后跟着顾景然和顾景文,畅快地:“昨夜下了场透雨,老农上半年的庄稼不愁丰收了。” “你心操的挺宽。”武氏揶揄丈夫。 顾临哈哈大笑,坐在了武氏身旁。他鬓角有些许白发了,精神却好的很,双目囧囧,威严十足。 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顾临摆手,让起来说话。 顾景然兄弟俩上前和武氏说话。两人长的很像,都是瘦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顾临叫过几个孙子,仔细考了他们制艺,着重交待顾曙:“……乡试近在咫尺,你在学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顾曙应是。 顾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族里的学堂就读,请的先生是翰林院的大儒。 “对了,过几天我有一位小友要从荆州赶来家里做客,他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你好生招待着。”顾临端起盏碗,抿一口茶,和长子说话。 “父亲放心。”顾景然问道:“是那位十岁便中秀才的荆州神童张居龄吗?” 顾临自豪一笑:“是。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见过他的考卷……小小年纪便见识深远,是将相之才。”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5.05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心“砰砰砰”地跳起来,有如鹿撞。 对这位曾经的丈夫,顾晗即难过又愧疚。难过自己错失良人。愧疚自己还在世的时候,没有好好对他。 武氏见顾晗一直低着头,以为大人们说的话无聊,就让她下去找晴姐儿玩。 “……府里下人的春衣已经做好了,眀日我让人送过来。”顾景文在回禀武氏前两天交待的事情。顾家在北直隶的布桩、商铺、以及收租的田地,都是他在负责。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菜式都是一样的,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众人略坐了会,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觉得有些累,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六姐姐,他竟然长得比四姐姐还要好看……他是谁啊?”顾暇去拉顾晗的手,抬头又问。 她口中的四姐姐是顾昭。 “他是……他是……”顾晗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这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啊,除了相貌还有点青涩,其余几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了。 她早听说他来了顾府,却一直不得相见……顾晗的指尖发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6.06 “……怎么就你自己来了,其他兄弟呢?”武氏拉着顾暖的手,笑道:“今个是晖哥儿的生辰,不是让先生给你们都放了一日假吗?”说罢,又指着那美如冠玉的少年和众人介绍:“这是从荆州过来的张居龄,他十岁就中了秀才,老爷更是多番称赞他的才华。” 张居龄拱手客气,不卑不亢,侧脸温和如暖玉。 武氏把顾临都抬了出来,足以证明对张居龄的重视。 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去打量负手而立的少年。她们长期生活在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荆州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知道。但顾临在顾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身居高官又见识不凡,能让他礼遇有加的人,以后肯定要青云直上的。一想到这里,更觉得张居龄怎么瞅都顺眼好看了,不仅模样是万里挑一的,教养还好,说话做事彬彬有礼。 别人还罢了,赵氏的眼神尤为热切。不为别的,她生了两个嫡出的女孩儿,顾晴十五岁,顾昭也满十三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无论哪一个女孩儿能嫁给张居龄,皆是好姻缘啊。 “祖母,我们来的不算晚吧?”顾暖还没来得及回答,顾曙和顾暄一起过来了。 武氏看着满面春风的长孙,笑道:“不晚不晚,戏刚开场。” 四人同武氏说话,顾晗的目光同众人一样,也落在张居龄身上,前世就知道祖父很喜欢张居龄……但让他居住在顾家这事却是没有的。 她心中揣揣不安,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戏唱的正是热闹,到了公主为四郎盗令箭的当口……快板一响,武氏就被吸引了。 顾曙见状“嘿嘿”一笑,了然地带着几人下去找位置坐。 顾晖和顾暄比较熟悉,他一直在杨氏的身边坐着,见到顾暄,忙招手喊:“七哥。” 顾暄羞涩一笑,瞧着顾曙的表情没有异样,便坐到了顾晖的身边。 顾暖一边和张居龄说笑,一边往顾晗的身边去,她那里有空位。 “晗姐儿,你不舒服吗?”顾暖坐下后,发现妹妹的脸色不大好。 顾晗摇头:“没有。”见张居龄也往这边看,就有些拘谨。 “没有就好,你觉得累的话就回去歇着。”顾暖疼爱地揉揉她的发顶,因为体弱,妹妹都十二岁了,个头还没有顾暄高。 顾曙也关切地问了几句。 有仆人端了茶水和点心来,还有切好的果子。 顾晗看张居龄面前摆了一碟糖姜片,她下意识就用蜂蜜花生给调换了。 四周乱糟糟的,没有人注意顾晗的举动。 张居龄却有些愣住。他不喜欢姜的辛辣,每每见之,必置之不理,这习惯知道的人并不多,眼前的女孩怎会……他抬眼端详顾晗,她正和旁边的女娃讲戏,很认真的模样,估计是巧合吧。 张居龄捧了茶,不再理会,坐正了去看戏曲。 顾晗刚换了糖姜片就明白自己太冒失了。前世的时候,她和张居龄一起用饭,总见他把姜丝撇在一旁,次数多了,便记住了。突然见到他,大概是愧疚心在作祟,忍不住便…… 还好,他没有深究。 顾晗稳住心神,粉嫩唇角紧紧抿起。 天空沉碧,万里无云。春风柔柔地轻拂着人们的脸颊,舒服极了。 顾昭在母亲赵氏的身旁坐着,远远地看到张居龄和大哥都坐到了顾晗身边,就不大高兴。凭什么啊?难道就因为她病怏怏的,众人就得宠着她?祖母偏心也就罢了,怎么大哥也这样式的。自己还是他嫡亲妹妹呢,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昭姐儿,干什么呢?”顾晴吃了一块芙蓉糕,去拽妹妹的衣袖,“好生坐着,别失了礼数。” 顾昭小嘴一撅,嘟囔道:“你看顾晗笑的多开心。” 顾晴一愣,回头去看,顾晗确实在笑,十妹妹顾暇也是捂着嘴笑。她们像是在说悄悄话。 “你管她作甚,好好看戏。”顾晴瞪了妹妹一眼。 顾昣听见她们说话,也回头去看。她被祖母训斥后,老实多了,心里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四郎救母》唱完后,又接着开始了杨氏点的《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上战场,孝心天地可鉴,是武氏喜欢的类型。 杨氏很会使心眼,知道怎么讨武氏的欢心。 申时左右,戏才散场。 顾昭一直留意着张居龄的动作,见他起身,忙快速走了过来,先给顾曙行礼,俏生生地开口:“哥哥,你待会要去学堂吗?”她和顾曙说话,眼神却瞄着张居龄。 “不去。”顾曙笑道:“怎么?找我有事情?” “哥哥,没有事情晗姐儿就不能找你吗?”顾昭娇嗔道。 顾曙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尽显兄妹情深:“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伶牙俐齿的。” 赵氏望了望女孩儿,脸上有了笑容。晗姐儿不用她提醒,自己倒先开窍了,反正是和家里的兄弟们在一块,也没什么男女大防。 顾昭和顾曙说了一会话,碰着合适的话题,顾暖偶尔也会插嘴,只有张居龄始终不发一语,顾昭的神色有些焦虑,她咬唇低语:“……居龄哥哥在顾家呆的,可还好?”声音柔和极了,不是她往常快人快语的作风。 张居龄表情淡淡地:“甚好,谢小姐挂念。” 几人又呆了一阵,顾暖和张居龄就先告辞离去了。 顾晗在他们附近站着,听顾昭和张居龄说话,又见她脸色微红…… 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昭竟然对张居龄起了心思?她觉得很匪夷所思。前世的时候,顾昭嫁给了左都御史的长子,亲事还是大伯母亲自选的。 她抬头瞅了瞅大伯母,见她和母亲、三婶母正在说话,三人有说有笑的,似乎没看见昭姐儿。 “小姐,您身子弱,早晚温差也大……我们回去吧。”巧珍提醒独自想事情的顾晗。 顾晗“嗯”了一声,扶着巧珍的手往春在堂去。 7.07 夕阳西下,天空中流动的云彩被染成了红霞,美不胜收。 顾家的几个儿媳妇见暮色起了,便上了抄手游廊,边聊天边往各自院子的方向走。 “昭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越发明艳,都让人移不开眼了。”杨氏笑着和赵氏说道:“大嫂最是有福气的,曙哥儿争气,晴姐儿也懂事。” 赵氏挽了牡丹髻,凤眸细长,她笑道:“暇姐儿聪明灵秀,也是极好的。”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赵氏听到如此夸赞,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二哥不在了不说,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贴身伺候的,嘴严的很,“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母亲……”顾暇由丫头领着从游廊处追了过来,丫髻上的银饰铃铛响个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轩也没有,原来在这里呀。”说着话,乖巧地屈身给赵氏行礼。 “找我做什么?”杨氏牵着女孩儿的手。 “暇姐儿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厨子们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顾暇抬头盯着母亲撒娇,可爱的紧。 赵氏揉揉小女孩的发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别饿着了咱们暇姐儿。” 杨氏答应一声,笑骂女孩儿:“淘气,惯的你,还学会挑嘴了。” ……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等人离开后,从八角亭后方转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他是张居龄。 他被顾临传见,路过花园,碰到了刚才的一幕……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躲起来。 她们口中的晗姐儿应该是顾暖的妹妹吧,下午时和她见过一面,听顾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儿。 女孩儿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张居龄一向和顾暖亲近,了解一点二房的消息。 正因为了解,才会莫名的心酸。 顾二爷去世时,她还在腹中……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顾家过的也不好吧?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小厮树鸣紧跟着张居龄,他跟着少爷久了,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只是,少爷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脚步。 凌波苑书房。 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张居龄进来,屏退了屋里的仆人。 “……学生拜见顾大人。”张居龄拱手行礼。 “客气什么,坐下说话。”顾临满了一盏茶,递给张居龄。 “学生不敢。”张居龄谢过,站在了顾临面前。 顾临再三让座,见他不肯,也就罢了。 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找你过来想谈谈心……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三年前,周宁周御史从京都赶去湖广主持乡试,你是参试的生员之一,你学问出众,当年的考卷应该是榜首,周御史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是我的学生,在此之前,我们曾商议过,让他判你落榜。因此还和另一位监考官湖广按查佥事钱恭闹了起来,钱恭一生正直,不惧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当着众官员斥责周御史徇私舞弊……后来,还是我出面才压下了这件事情。” 顾临说的简洁,张居龄却听的一愣,“您为什么这么做?” 十五岁的少年低眉敛目,眼瞳深眯。经历过会试落榜后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经懂得收敛锋芒。 顾临说的他确实有所耳闻,当年沸沸扬扬的,他心里也存了芥蒂。 顾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先天的通达聪慧如果不好好教导,一味的攀比炫耀,只会泯然于众人。” “……我耽误你三年,就是要磨练你少年成名的自负。古人说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华像能臣管仲、萧何一样,是可以做大事,改变国家命运的。” 顾临起身,背对着张居龄站在书房的槅窗前面,深沉的嘱咐着,好像在诉说谁的冤屈。 此时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贤们一样,渴望找到辅佐社稷的良臣。张居龄十岁那年,他考过他对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称一绝。他不是浮夸的文人,对张居龄的喜欢和爱护是发自内心的。 顾临少年为官,做了几十载,虽然年迈了,血液却是滚烫的,最初的本心终究是热爱他的国家和同胞。 “谢大人指点。” 张居龄跪下磕头,多年的谜团终于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是想让他真正的有所作为。 会试失败,他确实倍感苦涩,特别是神童光坏散去后遭受的各种冷眼…… 一次考试的失败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世间的人情冷暖莫过与此。 “起来。”顾临搀护张居龄,又道:“想要身居高位、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8.08 烛光跳跃,夜风掠进,书房内是那么安静,仿佛人的心也跟着静了。 张居龄侧身站在一旁,脊背挺的笔直。 他对于顾大人的做法感激却不认同。这多么年他努力隐忍,并不曾懈怠学业半分……而他的生母却因为他落榜的事情被嫡母多番嘲讽打压,重病无药去世了。 “我昨日在朝堂上见到你父亲,聊了几句,他对你那位嫡出的兄长期望很高……”顾临的声音微微一顿,问道:“你从荆州过来京都,你父亲可知晓?” 张居龄摇头,语气很淡:“我没和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解释:“我自幼在荆州生活,跟着祖父长大的,和父亲没什么感情。” “父子血缘,是不可磨灭的。”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劝他:“……你应该知会他一声,就说我和你一见如故,邀你小住几天。” 张居龄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顾临又考了他几句制艺,见其对答如流,便知今年的举人榜首非他不可了。 有小厮进来回话,说是老夫人在偏厅准备了晚膳,让二人过去。 张居龄以吃过晚膳后过来的理由拒绝了。 顾临也没有留他,挥手让退下了。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皎洁明亮,洒下无限的清辉。 老夫妻的饭菜十分清淡,大多是蒸煮的。 武氏吃了两口玉米鸡丝粥,觉得口味鲜嫩,便指使丫头给丈夫也舀了碗。 “……永礼,你觉得居龄那孩子如何?”永礼是顾临的字,没旁人的时候,武氏会这样称呼他。 顾临不假思索地:“栋梁之材。” 武氏“嗯”了一声,夹一筷鲤鱼肉放到碟碗里,吃了起来。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临意外地看着妻子。 “我是觉得咱们家几个孙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晗姐儿,我最心疼她。” 顾临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张居龄是有才华,但他太聪明了……怕不是什么良配。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嗯?”武氏对于丈夫的说法相当的诧异:“聪明不好吗?” “聪明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无尽的欲.望和野心,然后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客。”顾临抿了一口酒:“上下悠悠数百年,有几个政.客是有好下场的?” “……那你还说他是栋梁之材?” 顾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我看过他的考卷,也考过他制艺,字字句句都论的是定国□□。这样的聪明如若真的用在为国为民上,难道还称不上栋梁之材?” 武氏“哦”了一声,深觉遗憾:“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顾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别人都还好,只有晗姐儿……她自出生便用药膳养着的,费了多少心力,孙氏又懦弱……我们要是再不护着点,二房就败了。” “败什么败?”顾临难得严肃一次:“暖哥儿不是能干的很。” 武氏长叹一声,还是一脸的忧虑。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静悄悄的,主子们谈话,没人敢插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武氏突然想起库房里收拾出来的几匹云锦,是早些年宮里赏的,她老了,穿不得这样华丽的颜色,于是叫来了周嚒嚒,吩咐道:“明日让人把那几匹云锦给各房分下去,让她们给姐儿们做几身衣服。” 周嚒嚒应是,笑着说:“还是您心疼各位小姐。” 武氏也笑:“心疼不心疼倒是其次,都是娇花一样的年岁,就该好生地打扮起来。” “是,您说的对。”周嚒嚒伸手把帷帐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 周嚒嚒找了采琴等三个丫头,让她们去送云锦。 采琴是凌波苑得脸的二等丫头,赵氏对她也客气,得了这个差事后,便第一个往大房去。 赵氏正在宁苑给姨娘们立规矩,见采琴过来,就让人在花厅摆了茶水,她亲自去陪着。 “……谢谢大夫人。”采琴欣喜又受宠若惊,她来大房果然对了,瞧瞧大夫人多给脸啊。 “见外了不是,赶紧坐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糕点,尝尝。”赵氏身穿暗红丹纹深衣,丹纹是掺杂金线绣的,高贵无比。 采琴又道谢,捏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夸道:“真好吃。” “是吗?”赵氏笑的大气:“喜欢就好。” 采琴又要道谢,被赵氏给拦了,“说几句话就要站起来,不累吗?好好坐着。”她笑道:“我是个操心的命……也不指着你们能做什么,只把老夫人照料好就满足了。” “大夫人真是孝顺,奴婢回去一定和老夫人说您的心思。” 赵氏笑容更深了,“还是采琴姑娘明白事理。”说罢,又亲切地:“茶水是碧螺春,今年刚下来的春茶,你喝一口。” “奴婢不懂这个,只知道您的东西,无论什么,肯定都是好的。”采琴嘴快,又说:“老夫人那里挺好的,咳嗽见好了,连精神都有了,昨晚还和老爷商量起六小姐的婚事,觉得张公子很是合适。” “张居龄?”赵氏的眉心一跳。 “是了,不过老爷说还不到时候,先不考虑。” 听到这里的赵氏已经无心再和采琴闲谈了,张居龄是她看下的女婿,怎么就偏心给二房了?不行,她必须想个办法阻止。 “苗儿,你陪采琴姑娘说说话,我去看看几位姨娘。”她眼珠一转,把贴身丫头叫了过来。采琴是伺候老夫人的,她好不容易才笼络到,当然得好好处着,还指着从她嘴里知道老夫人的动向呢。 苗儿答应一声,坐去了采琴旁边。 赵氏领着心腹杨婆子径直进了内室,一路上脸色都很阴沉。 “夫人,您不用心急,老爷不是说没到时候吗?”杨婆子身穿褐色长比甲,又矮又胖。 “唉,你不懂。婆婆一向宠爱晗姐儿,她要是动了心思,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赵氏拿了大红芍药缎面靠枕,倚坐在罗汉床上。 “不会的。”杨婆子说道:“六小姐病歪歪的,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您不用担心。” “病歪歪?”赵氏灵光一闪,自言自语:“横竖她也病歪歪的,不如再加重些?” “加重什么?”杨婆子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加重病情。”赵氏笑起来。 9.09 顾晗收到母亲差人送过来的两匹云锦时,已经是下午未时了。 “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布料,真是光彩耀眼。”桃红伸手摸了摸,笑道:“……很光滑呢。” “寸锦寸金。”顾晗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吩咐桃红:“把那匹桃红色的包起来,我待会去一趟竹亭。” “……要送给五小姐?”桃红很是不解,“您不是一直不待见她吗?还不如给自己多剪裁两套衣服。” 顾晗想起顾晞身上半旧的藕红褙子,洗的发白的袖口,冷眼回视:“我的事,轮到你操心了?” 桃红嘴角一僵,屈身道歉:“是奴婢多嘴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晗摆手,让桃红退下了。桃红太聪明了,心眼也太活。这样的人忠心了还好,反之则后患无穷。 巧玲见顾晗不愉,早麻利地找来锦盒装了云锦。 阳光照射着竹叶,翠□□滴,别有一番意味。顾晗走到这里,见此美景,流连了好一会。大概是重生后的心境不一样了,她总喜欢清幽安静的地方。 竹亭的门半开着,身穿紫色褙子,梳圆髻的妇人正在数落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顾晗看背影认出了是谁,眉头便皱起来了。妇人是冬姨娘,父亲生前的妾侍,顾晞的生母。 顾家的姨娘是不准私自见自己儿女的,她怎么来了竹亭? “给六小姐请安。”院里别的丫头见众人围拥着的顾晗,慌忙屈身行礼。 这声音惊动了妇人,她抬头看,也行了礼。 “你不在海棠阁待着,过来这里做什么?”顾晗淡淡地。冬姨娘生性轻浮,爱招惹是非,前世给母亲带了很多麻烦。 “……晞姐儿病了,我来瞧瞧她。” “五姐病了?”顾晗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人说起。” “早晨的时候,我去给夫人请安,恰巧碰见了晞姐儿,她脸色蜡黄……我不放心……” 顾晗没再理她,穿过十字甬路,径直往正房走。随行的巧玲顺手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顾晗进了西次间,看到门口处摆了桃木四扇围屏,又往里走,顾晞当真闭眼躺在罗汉床上,旁边有丫头用帕子给她敷额头。粉紫罗帐用素银挂钩勾着,花样都掉色了。临窗摆了茶几,两旁是两把圈椅,东边的椅子腿好像坏了,下面垫了本书支撑。 “给六小姐请安。”她是顾晞的大丫头桃蕊,梳双螺,模样清秀。 顾晞也听到了动静,强撑着睁开眼睛要坐起来,被顾晗拦住了,“你好好歇着。” 顾晞身子滚烫,也没力气动弹,她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出口。 冬姨娘也跟了进来,眼圈红了。就算女孩儿没在身边养着,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心疼呢? 顾晗去拉顾晞的手,立刻就觉得不对了,竟然烧成了这样……她质问桃蕊,“你家小姐病了,为什么不去府里请大夫?”就算顾晞是庶出的,到底也是顾家的小姐,父亲的血脉。竹亭的伺候丫头寥寥无几,而且多半年幼,能撑事的也就桃蕊一人。 大伯母主管府内中匮主管的真是好。也怪母亲懦弱。她暗自咬牙。 顾晗不问还好,一问桃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啜泣道:“奴婢去请了,当时四小姐的丫头也在,说四小姐也得了风寒……要紧着四小姐。” “糊涂,怎么不去锦绣苑禀告母亲。”顾晗添了怒气。 “晗姐儿……是我不让她去的。”顾晞喘了口气:“……不妨事的,等我睡一觉就好了。” “五姐……”顾晗摇头,喊了巧珍:“快去请府里的大夫,要是还有人拦着,就说是祖母让请的。”随后又让巧玲去锦绣苑告知母亲。 顾晞是二房的庶女,要是真的出事了,祖母也会怪罪母亲。 巧珍、巧玲应是,转身小跑着下去了。 顾晞看着顾晗张罗,眼泪滑落在鬓角处,心口热乎乎的。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啊。 顾晗比着以前是变了许多……她脑子笨,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对自己好,自己会回报的。 “婢妾谢六小姐救命之恩……”冬姨娘眼泪汪汪地给顾晗行了大礼。 顾晗头疼,摆手让她起来,知道她不见到顾晞好转是不会走的,便让她领着几个小丫头下去熬姜汤。 “晗姐儿,你不必大费周折……让大伯母知道了又怪罪母亲。”顾晞声音嘶哑,艰难地扶着桃蕊的手坐在床头。 “不会的。”顾晗拿起一旁的湖蓝迎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往后靠着,拿出云锦让她看:“母亲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春天到了,让你赶制两件春衣。” 顾晞鼻尖酸楚的厉害,这些年除了府里按例给缝制衣衫,孙氏从未关心过她……更别提送什么东西了。这布匹华贵的很,她从未见过…… “哭什么呢。”顾晗心里也不好受,拿锦帕给顾晞擦眼泪,轻声细语和她说话:“你也知道,二房度日艰难,我又常年病着,是没什么好东西的。云锦是祖母送的,一共两匹,我一匹,你一匹。以后,咱们姐妹俩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妹妹……”顾晞的眼泪又急又多,擦不净似的。 很快,冬姨娘端着熬好的姜汤过来了,和桃蕊一起服侍着顾晞喝了点。 大夫和孙氏几乎是一起到的。孙氏虽然不看重顾晞,但到底是二房的庶女,病了她丝毫不过问,也不像回事。 “韩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是韩,是个中年人,面相很和善。他医术很好,顾晗就是他照料的。 孙氏在床沿上坐着。 “寒邪入体,症候急了些,却没什么大事。”韩大夫说着,去写药方,配药。 竹亭很快就忙了起来,丫头、婆子们跑进跑出地端热水,煎药。韩大夫再留下也不方便了,交待了几句后,告辞走了。 等顾晞喝了药,重新睡下的时候,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孙氏和顾晗去堂屋坐了,顾晞跟前是冬姨娘在守候。 孙氏即使讨厌冬姨娘,这个时候也没有攆她走。都是做娘的人,能体会到那份心情。 “……母亲。”顾晗喝了口丫头呈上来的茶水,斟酌着和孙氏说话:“我是突然起的兴致来看五姐,她生着病,大夫都请不来……四姐的一个丫头就敢颐指气使地拦下大夫。” “可见大伯母在府里的威望。” “……是,父亲不在了。但我们还有您啊。您不能一直低迷下去……父亲在天之灵,也希望能看到二房过的好。” 孙氏抓住女孩儿的手,叹了一声:“我晗姐儿都懂得为母亲打算了。但你不明白你大伯母的厉害,母亲是斗不过她的,就盼着你们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母亲。” “好了,不说了。”孙氏打断女孩儿,“母亲知道怎么做的。” 等到傍晚时,顾晞的烧才算是退下去了,人也清醒多了。 孙氏见没事了,就交待了桃蕊几句,和顾晗一起出了竹亭。 冬姨娘跟过来求孙氏,想多照顾顾晞几日。孙氏没理由拒绝,便应允了。 夜色朦胧。 顾晗和母亲分开后,回了春在堂。而孙氏却去了凌波苑,那是武氏住的地方。 顾暖是次日给孙氏请安时才知道顾晞病了。 他不好进出竹亭,让顾晗把他准备的补品给顾晞带去。 “哥哥,五姐的病好多了,早膳时还吃了两碗饭。”顾晗看过顾晞后出来,路过垂花门时,见顾暖在抄手游廊处站着,便迎了上去。 “那就好……” 兄妹俩刚说了一会话,张居龄就过来了,他是过来找顾暖去学堂的,走近了才发现顾晗也在。 “张公子好。”顾晗微微一笑,屈身先行了礼。 10.10 “张公子好。”顾晗微微一笑,屈身先行了礼。 “六小姐。”张居龄拱手,站在顾暖的身侧。 “喊我做什么?”顾暖转头去看好友,“你这会倒闲了?我看先生总和你有说不完的话。” “……那是因为我下月中旬要参加乡试,先生在指点文章。”张居龄语调微扬,有种属于少年人不知愁滋味的轻松。 顾晗在一旁看着,觉得两人很有意思。她前世认识的张居龄可不是这样的,他冷峻严酷、威震当朝。大声说一句话,没人敢吭声的。 “你还用别人指点?”顾暖拉长声音,正经说道:“听祖父的意思,你肯定会榜上有名的。” 张居龄笑笑,谦虚道:“……顾大人高看了。” 顾暖说他:“你这人……太不老实。”他说不过张居龄,只嘴硬道:“我祖父看人是十分准的,晗姐儿可以证明。” 顾晗竭力忍住笑,点头附和:“是。你一定会中举的。”他何止能中举,还是榜首呢。 口气是无容置疑的,还有极端的信任。 张居龄怔了一下,不自觉抬眼去看。她身穿淡黄色绣百柳对襟褙子,芽白色镶深边褶子裙,很素雅的装扮。脸色看起来虽然苍白,却如莹玉一样水嫩。 是我见犹怜的好颜色。 “你为什么相信我?”张居龄问她。温和的目光笼罩在顾晗身上,却让她心中颤了一记…… 像是她这人被他看透了似的。 明明是清俊之极的读书人,眸子却锐利如剑,震慑的人心里发慌。 “这……不需要理由吧。”顾晗不敢和他直视,微低下头躲避。 得到的答案似是而非。 张居龄薄唇紧抿,笑道:“当然不必。”顾晗明显是不想说。 他突然记起前天的那一盘糖姜片,俊眉就皱了起来:“……六小姐之前,有在哪里见过在下吗?” 顾晗一愣,很快就回了:“没有。” “我妹妹一直在京都生活,从来不曾去过外地。”顾暖奇怪张居龄为何会如此问,又接着说:“她身子不好,平日里连住处都不出。” 张居龄点头,“我也是随便一问。”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顾晗今日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或者更亲密的关系。 和风吹过垂柳柔软如丝的枝条,嫩绿可爱……一时间没人说话。 顾暖见时辰有些晚了,匆匆和顾晗告别一句,便拉着张居龄往学堂的方向去。待会万先生要授课,他最是坏脾气和清高,谁的脸色也不看,迟到了一律都要挨板子、站墙角。 顾晗望着两人的身影不见了,才领着丫头往回走。她一路都在想张居龄和她说的话。他就算再聪明,也是个少年人罢了,更不会想到她是前世重生过来的人。 她心事重重的,也暗自告诫自己,她是和张居龄不一样的人,她这一世是要补偿他的,绝不能扯上关系。 张居龄值得更好的女人。能给他生儿育女,夫妻同心的。 11.11 顾晞素来身体康健,此次又只是风寒,养了不过两三日,也就全好了。她去凌波苑请安时,武氏倒是问了好几句,还让周嚒嚒找了进补的药材给她。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不舒服了就差人去请大夫,可不能扛着。”武氏让顾晞坐在她下首,叮咛再三:“你父亲走的早,晗姐儿又身子弱,你母亲忙不过来也是有的……你要多帮衬些。” “是,祖母。”顾晞点头,乖顺的应下。 顾家几个孙辈的女孩都在,顾昭见祖母如此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起来,当日的事情也因她而起。丫头回禀她说顾晞病了时,她全然不在意,一个庶女没着没落的,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管。谁知,不多会顾晗的丫头就从她院里请走了韩大夫…… 次日,整个后宅都传遍了。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二房表现的越弱势,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二姐姐,你吃山楂糕吗?嚒嚒说是开胃的。”顾晞歪头和顾晴说话。 顾晴正为顾昭烦心,就笑了笑:“你吃吧。” 不一会儿,赵氏领着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要给武氏汇报上个月管家的事。顾晴和姐妹们便一起退下了。 赵氏的笑容恰到好处,即热切又不谄媚。她出身于太常寺卿的嫡长女,从小便学习跟着掌家,很精明能干。 “曙哥儿临考在即,外边的书斋多跑了几趟,他的花销大了些。按照您的意思,上个月给晗姐儿制了人参养身丸。晖哥儿的生辰礼物也是一早备下的。哥儿姐儿换季的衣衫,仆从们每人两套的春衣……” 武氏自己翻着看帐薄,随口说了一句:“你和老大商量一下,抽个时间再去城里请一个医术好点的大夫过来府里。” “母亲……”赵氏陡然生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顾晞?她问道:“怎么了,是韩大夫做的不好吗?” “韩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勤勉老实,不是他的问题。”武氏的眉头皱着:“姐儿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一个大夫如何够用呢。” 各处的管事婆子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起家事,便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武氏没说话,任她们去了。 赵氏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武氏这样明里的敲打她,在顾府还是头一遭。她立即跪倒在地,哭诉道:“昭姐儿是在您面前长大的,她什么脾性您最清楚了,她断断不敢耍小心思……晞姐儿病了后,儿媳也责问过昭姐儿,她说她当时确实是不舒服,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顿了顿,她又说:“丫头们不中用也是有的,姐儿们病了都说不清楚,要不然韩大夫也不会先去瞧昭姐儿。” 赵氏的话四两拨千斤,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错处都推在了丫头身上。 武氏笑了笑:“我没把她们小姐妹留下,单独和你说这事,就是没想着往外捅。一则是姐儿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传出去影响名声;二则晞姐儿是庶女,我不会抬高庶女的身份来压低嫡女。只是,庶女的身份再不尊贵,她也是顾家的血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武氏看她一眼:“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话到这里我就不往下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主中馈,不管是昭姐儿的问题还是丫头们,都是你无能、□□无方。” 赵氏拿帕子抹了眼泪:“儿媳知错了……” “景行不在了,你作为长嫂,理该多看顾二房。”武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语气和缓些:“孙氏处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也不容易。她为顾家诞育了孙子孙女,年纪轻轻的又守寡多年,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赵氏深吸一口气,回道:“儿媳记住了母亲的教导,以后会多加照顾二房,闲了也去开导开导三弟妹……” 武氏见差不多了,给周嚒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大儿媳,“你先回去吧,和你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 赵氏屈身告退。 武氏把自己一个叫抱月的三等丫头给了顾晞,让周嚒嚒亲自带她过去。说是竹亭能顶事的丫头太少了,抱月过去也教教她们规矩。 周嚒嚒领命去了。 路上,赵氏和杨婆子发牢骚:“母亲把什么都算在了我头上,也太偏向二房了,一点掩饰都不做。一个小小的庶女她也操心。”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小姐的事情?”杨婆子低声开口。 赵氏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提我还忘了。一个顾晞不可能让母亲这样的兴师动众……除非是孙氏说的或者顾晗。” 杨婆子点头,觉得主子说的非常对。 赵氏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二房的人真是软柿子呢。没想到啊,真动起来手来比谁都狠,还是暗地里的。” 杨婆子“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人要多提防啊。” 赵氏“哼”了一声,大步往宁苑的方向走。她心里恼火的很,母亲借题发挥,实在是没把大房的儿女当回事。天天二房、顾晗的挂在嘴上,难不成她的晴姐儿、昭姐儿真的不如顾晗?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 12.12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刚迈进宁苑。顾晴、顾昭姐妹俩便从正厅迎了出来,屈身行礼:“母亲。”俩人从祖母那里回去之后,来陪赵氏用午膳。 赵氏心里正不高兴,见了两个女孩儿又想起母亲偏袒顾晗的事情来,一时咬牙道:“起来吧。” 娘仨进了赵氏的西次间叙话。 顾晴看母亲的脸色不佳,体贴地帮她捏肩。 “母亲,你的眼圈怎么红了?”顾昭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几口,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不问还好,一问起来赵氏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你一个好端端的嫡小姐,和二房丧父的庶女有什么可较劲的?也不怕降低自己的身份。晞姐儿发着高烧,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绊住了韩大夫,要真是出事了……你祖母不会轻饶你。” 顾昭莫名其妙的被训了一顿,委屈的很:“我又不是故意的。五妹心高气傲的,见了我也不肯低头。我只是想小小地惩诫她一番,谁成想她真的病了。” 她长长地睫毛轻轻抖动着,显得无辜极了:“您不是一直讨厌着二房吗?我这样做也是为您出口气呢。” 赵氏知道自己的昭姐儿不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愚蠢又自大,“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讨厌二房了。昭姐儿,你也长大了,这种话不能时刻挂在嘴边的。你祖母最烦妯娌间不和睦,要是让她听到了……你让我置身何地?再者,顾晞心高气傲和你有什么关系,用的着你去惩诫?” 顾昭从未被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待过,还当着一众丫头、婆子们的面……她眼泪“扑扑嗒嗒”地落了下来。 “还好意思哭?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被你祖母逮着骂?”赵氏的声音冷冷的。 “昭姐儿,还不快给母亲认错。”顾晴提醒道,母亲的话她听的懂,也心疼母亲被妹妹无端的连累。 “母亲,您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顾昭哽咽着道歉。 赵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疼女孩儿:“罢了,别再哭了。也怨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你就不如你姐姐懂事。”她回头拉着大女儿的手:“仔细手疼……坐下歇着吧。” 顾晴应是,乖巧地坐在母亲的身边。 “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刚好赶在你哥哥考试后。到时候,母亲给你大办。你祖母也说过,及笄后就约莫着该给你相看人家了。”赵氏爱惜地抚摸女孩儿的发丝。 岁月催人老呀,一转眼,晴姐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母亲,我不着急。”顾晴的脸都羞红了,脑海里却出现了一副俊朗的少年人模样。 “傻孩子,你不着急母亲还着急呢。我的晴姐儿端庄秀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顾昭看母亲和姐姐说的热闹,也没人搭理她,便不哭了,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抹去眼泪,插嘴道:“姐姐当然不着急了,她心里有人啦。” “昭姐儿!”顾晴怒瞪着妹妹,“不许胡说!” “我才没有呢。你敢说你不喜欢他。”顾昭一点都不畏惧顾晴。 “怎么回事?”赵氏懵了,“晴姐儿,你来说。” “母亲……”顾晴分辩道:“我没有。” “有……母亲,姐姐喜欢三婶母的弟弟——杨若。”顾昭见赵氏盯着自己看,来了兴致:“年前,他来府里看望三婶母,还和我们问好呢……” “杨若?”赵氏听到这个名字,抿嘴笑了起来。杨若是内阁重臣杨思远唯一的嫡子,家世好不说,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弱冠之年就官拜翰林院修撰。满京都的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顾晴的葱白指尖直发颤,急着解释:“女儿对杨家公子绝无半分不规矩的行为……” “你是个好孩子,母亲最放心不过了。”赵氏说道:“你的眼光真是好,杨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你要真心喜欢他,母亲愿意为你一试。” “母亲……”顾晴愣愣然,想起骑骏马、胸配大红花、游街的状元郎,生了自卑,“女儿能配上他吗?” “傻孩子,不许妄自菲薄。他虽然是阁老的儿子,可你祖父也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你父亲又是翰林院学士、他的上上司……”赵氏安定着女孩儿的心:“你是咱们顾家的嫡长孙女,你祖母对你尤为重视。这么好的亲事,想必她会同意的。我和你三婶母的关系处的也很不错,过两天我先去她那里坐坐,探探口风……” “谢谢母亲。”顾晴的一颗心稍稍平稳些,笑盈盈地屈身拜了赵氏。 赵氏也笑:“傻孩子,和母亲说什么谢不谢的。” 顾昭也替姐姐高兴,拉了顾晴的手,嘻嘻哈哈的同她说话。 午膳摆在了东次间,荤素都有,色.香.味俱全。 饭菜吃到一半,大丫头葱儿从外边走了进来,禀告赵氏:“夫人,外院的毛管家要见您,说是为了给六小姐制药丸的事情过来的。” 赵氏凤眸一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交待了女孩儿几句,起身便往外走。 宁苑花厅。 一个身穿程子衣,个头不高,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圈椅上喝茶,见到赵氏慌忙跪下行礼,恭敬地:“给大夫人请安。” 他叫毛拱,是赵氏的陪房。 赵氏摆手,让他起来,问道:“让你找的药材可有着落了?” “小人找到了,是七厘丹。” “七厘丹?”赵氏没听过这个名字,又问了一遍。 “是的。七厘丹就是藜芦,有涌吐,散瘀,止痛之功效。毒性比较强烈,服下后会立即呕吐。而人参的功效则是内服后才有效果。所以两者相克。两药合用后,会使人元气大伤。” 赵氏想了想,说道:“七厘丹即涌吐,那吃下之后会被发现的。此法不可用。” “不,夫人。” 毛拱低声说明:“七厘丹比例要掌控好的话,和人参掺在一起是不会被发觉的。前期只要人参加入的量多,食入者会脸色红润有力气……但时日一久,七厘丹的毒性就慢慢出来了……人的身体底子会先坏掉的。”幼时,他跟人一起贩卖过草药,还知道些药理。 “好。”赵氏赞了一声,唤站在门口守着的孙婆子进来,笑道:“赏毛拱二十两纹银,此事若做的好,你儿女的前程全包在我的身上。但有一条,以后如果事发,无论谁问起,你只能咬牙不认。” 孙婆子答应一声,去正房拿银子。 “放心吧,夫人。小人知道怎么做的。”毛拱拍着胸脯保证。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填满了天地间一切的空虚。 此时的顾晗正坐在廊沿上看书,突然感觉后脊背凉的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姐,着凉了吗?”桃红刚从西厢房出来,吓了一跳。 “……”顾晗的身上正暖和着,也不头疼,便摇头说道:“你去忙你的去,我没事。” 桃红给她添了盏茶,去了小厨房。给小姐蒸了蛋羹,这会该好了。 13.13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暖和多了,三月一过半,玉清小筑的牡丹就盛开了。金色的花蕊,重重叠叠的花瓣儿,娇艳欲滴。 顾晴选了两盆最好看的大红牡丹让大丫头蝶儿给三房送去了。母亲和三婶母的关系好,她也要讨好些。当然,不排除一些别的小心思。 等晚上顾景文从外院回来,杨氏和他说了牡丹的事。 “……挺好看的,晴姐儿送过来你就收着呗。”顾景文去了净房洗手,出来后见妻子坐在临窗的大坑上,闷闷不乐的,问她:“怎么了?” “早晨时去给母亲请安,听大嫂说起人参养身丸……说是吃了对身体有好处……”杨氏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下去,继续说道:“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说给咱们晖哥儿些……大嫂虽说看不上二房,但是母亲在,她还得好声好气的关照着。” “瞎扯什么?母亲也是你能背后浑说的?”顾景文俊眉一皱,又开口道:“晖哥儿身子壮实,不需要吃那些。倒是晗姐儿,你应该多去亲近她……二哥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多帮衬二房……我都答应过的。” 见丈夫生气了,杨氏开始低眉顺眼:“我知道二哥替你挡过一刀……你心里一直愧疚。可是这些年我们对二房也做的够多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他们……” “你知道就好。”顾景文打断妻子的话,“要不是二哥在,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人啊,得学着知恩图报。” 夫妻几年,顾景文还是第一次说她。杨氏又臊又委屈,眼圈都憋红了。 良久。 她低声认错:“……以后,我会多和二嫂来往的。也会疼惜晗姐儿。” 顾景文叹了一声,把妻子搂在了怀里,柔声道:“是我们欠了二哥。” 凉飕飕的风,一波又一波从支开的槅窗处吹进来,像极了谁的叹息。 杨氏的心情平静了会,和丈夫说起另外一件事。 “前几日,大嫂问起三弟,打听了他的婚事……旁敲侧击的,句句都离不开晴姐儿。我看大嫂的意思是想把晴姐儿配给三弟。” “三弟?”顾景文想起小舅子跳脱不羁的性格,直摇头:“他最能自己拿主意了,他的婚事恐怕是我们管不了的。” “……是,我也知道是这样。”杨氏叹气道:“他都满二十了,去家里说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他竟是一个个都拒绝了。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 “父亲、母亲都拿他没辙。我一个庶姐,更是说不上话了。”杨氏从丈夫的怀里出来,倒了盏茶水:“管吧,管不了。不管吧,又没办法给大嫂交差。” 顾景文想了一会,说道:“……你过两日回杨府一趟,就说回去探亲。和母亲说话的时候,把大嫂的意思透露下……母亲如果对这方面有意,会知道怎么做的。”他说完后,又加了一句:“带着暇姐儿,母亲喜欢她。” “倒是个好主意。”杨氏点头,笑道:“对娘家这边,我算是尽了庶姐的本分,三弟接不接受的是两说,母亲肯定会放心上的。对大嫂这边,她再问起来我就知道怎么说了。” ……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夜深了。 整个顾府都安静下来,沉入到深深的睡眠里。 顾晗是半夜惊醒的,她做了噩梦。 巧玲在外间值夜,听到内室的响动,忙端着烛火走了过去。 “小姐,你没事吧?”她被顾晗一头的汗水给吓住了。 “没事。”顾晗有气无理地:“……去给我倒些茶水过来。” 巧玲答应一声,把烛火放到了高几上。 14.14 更漏显示到了寅时一刻。外边的天、黑漆漆的,隐约听到风吹树枝的“哗哗”响声。 巧玲端了一盏热乎乎的红枣桂圆茶服侍着顾晗喝下,陪她说话,“……小姐,白天时大夫人送了丸药过来,说是极珍贵的人参制成的。听说很补元气。您要不要吃一粒?韩大夫说您是身子骨太弱,才会睡的不好。” 顾晗懒懒地靠着绿织锦大迎枕,没甚精神地:“我不想吃。”说话间,又打了两个呵欠。 巧玲心疼她,劝道:“离天亮还早呢,小姐再睡会吧。” 顾晗应下,重新躺在被窝里。 跳跃的烛火,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刚抹完香脂,顾晞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晞病好后,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顾晗知道顾晞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晞一笑,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我找你,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一溜的清淡口味,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顾晞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晞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晞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晗姐儿,这是你的。”孙氏把十五两纹银用锦帕包好递给女孩儿。 顾晗再三推辞:“母亲,我用不到,留在您这里吧。哥哥在学堂念书,花费也大,您少不得贴补着。” 孙氏笑了:“傻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母亲再不济,二房的银钱还是够用的。” 她给女孩儿使个颜色。 顾晗一愣,望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晞,明白过来。顾晞也是二房的女孩儿,她无意间的举动,倒是让顾晞处于尴尬的境地……她不接银钱是她的事,弄的像是给顾晞做榜样,强制性让她也不接似的。 “谢谢母亲,那我收了。”顾晗接过来,俏皮地歪歪头。 “好孩子。”孙氏笑着点头,又让丫头把十两纹银递给顾晞。 顾晞接过,起身给孙氏行礼。她不是不愿意和二房同甘共苦,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不能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孙氏不重视庶女,她又没有父亲,姨娘是个不顶事的……唯有多傍些银钱在身上她会觉得踏实些。也权当给自己攒个嫁妆吧。 孙氏又把春在堂、竹亭各丫头、婆子们的月例分别给了顾晗、顾晞的大丫头,嘱咐她们回去后发下去。 快晌午时,顾晗拉着顾晞和孙氏告别,却被叫住了,“我让小厨房给你哥哥炖了鹌鹑蛋银耳汤,润燥去火气的,他待会估计就下学了,你去一趟学轩阁给他送去。” 顾晗应是。 不一会儿,香韵手拿紫檀提盒从外边过来,交给了桃红。 顾晗出了锦绣苑便和顾晞分开,领着丫头、婆子们往外院去。 外院虽然是男人住的地方,但都是顾家嫡出的子孙,顾晗过去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学轩阁种了许多桂花树,碧枝绿叶、风姿飘逸,三间七架的宅子,另有假山怪石点缀其间,旁边依附着常春藤。 一阵微风吹来,藤条摇摆不停,婀娜好看。 顾暖的大丫头巧容、巧慧正端着碗筷往正房走,抬眼看见了顾晗,屈身行礼:“……六小姐好。” 顾晗点点头,问道:“三少爷呢?” “三少爷正准备用午膳呢。”巧容说话间帮着挑了帘子,几人一起进去了。 学轩阁正厅摆了一张黄花梨大圆桌,桌上摆满了菜肴,清蒸鱼、腌黄瓜、红豆糕、东坡肉、炖鸡丝粥、香酥鸭子等。顾暖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上,旁边是身穿云白细棉布竹叶纹直缀的张居龄。 “哥哥,我……”顾晗刚说了开头,就看见了张居龄,她来不及收掉脸上的喜悦,便屈身行礼:“见过张公子。” 张居龄起身回了礼。 顾暖倒没有想起要避讳什么,张居龄和妹妹见过几次,也算是熟人。他笑着问道:“晗姐儿,你过来做什么?” 顾晗让桃红把紫檀提盒端上桌,回道:“给你送汤,母亲特意熬的。” “这是?” “鹌鹑蛋银耳汤。”桃红把汤碗端了出来。 顾暖闻了闻,称赞道:“好香。”回头吩咐巧慧,“再去拿一套碗筷给五小姐。” “哥哥。”顾晗摇头:“……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我回去春在堂再吃。” “哪里的话?”顾暖起身把妹妹按在座位上,揉揉她的发丝:“和哥哥有什么客气的。吃完再回,你身子弱,误了吃饭的时候又嚷着胃疼。” 张居龄一直没说话,这会倒劝了一句:“听顾三的吧,不然他会不安心的。”顾暖一向最是挂心这个妹妹。 顾暖行第为三,他私下里也会如此称呼。 顾晗一怔,立即有丫头给她盛了一碗鸡丝粥。 她只好坐了下来。 席上,顾暖和张居龄说笑,顾晗没怎么参与,却听得很认真。她想多了解一下张居龄。 清蒸鱼在张居龄的面前摆着,上面有切的细细的姜丝,青瓷盘底是调好的酱料。 顾晗见他只吃鱼肉,其他的菜肴几乎不动,想着是口味不和,便下意识把姜丝全挑到自己的小碟里。 张居龄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很自在,像是做惯了似的。他心里突然涌起了怪异的感觉。 15.15 “小姐,您喝点汤。”巧玲在顾晗的左下首站着,忍不住提醒。她记得小姐是不爱吃姜的,如今小碟里倒装满了姜丝,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顾晗“嗯”了一声,不在意的和顾暖说话。阳光洒在她的侧颜上,有一圈淡淡的光辉。 张居龄不动声色地夹了筷鱼肉。 等吃过了饭,顾晗就告辞回去了。出了学轩阁,上了一侧的回廊,快到垂花门时,却被叫住了。 “小姐?”桃红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怪异:“是张公子在找您……”她踟蹰着又问:“和外男见面……怕是对您的影响不好,您还要见吗?” 张居龄找她做什么?顾晗有些疑惑,刚才不是见过面了?要是和她说话,在学轩阁不是更方便吗? 还没有等顾晗想出个所以然,张居龄大踏步就到了她眼前。 顾晗看了桃红一眼,低声让她们都退后。 巧珍机灵,拉着巧玲,二人走去了垂花门两侧。这里是内院和外院的交界处,人来人往的最是热闹。不管小姐做什么,她们总要把些风才好。 张居龄低头去看顾晗。她好小,身高刚到他的胸口。单薄荏弱地站在那里,他竟然也觉得十分怜惜。 他在看顾晗的时候。顾晗也在打量他。他找她应该有事情吧?怎么不说呢。 “张公子?”顾晗试探着喊他。 张居龄没出声,盯了她好一会,才说:“你认识我。” 是追问的语气,神情却笃定极了。 顾晗呆住了,本能地反驳:“……不。” “六小姐,为什么不承认?”腰间的络子迎着风微微摆动,张居龄垂下了眼帘。 顾晗不知道该怎么说,苦笑一声:“我没有……” 气氛沉默下来,顾晗低头看自己的桃红绫绣鞋。 张居龄看着她,没有一点笑容。他对自己的判定非常信任。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产生关注,更不会这样透彻的了解他的实力与喜好……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再一再二又再三。 “小姐。”巧珍突然喊了一声,意有所指:“四小姐和八小姐过来了。” 顾晗的左手不自觉握了下,屈了屈身:“张公子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她不想她们看到她和张居龄在一起待着……二房够举步维艰了,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扯上点什么。 她毫不遮掩的焦急让张居龄顿了顿:“好。” 顾晗略一点头,和他错身而过,丫头、婆子们赶紧跟在身后。穿过垂花门,就是青砖甬路,两侧是栽种的茶花树。这时候正是开花的盛期,花朵多为红色。枝青叶秀,艳丽缤纷。 远远地,顾昭和顾昣也看见了顾晗。 “六妹。”顾昭笑着喊她,行了平辈礼。 “四姐。”顾晗回了礼,问道:“你和八妹这是去了哪里?” “……闲着无聊,走走而已。”顾昭举起手腕上的和田白玉手镯,笑盈盈地:“昨天去给母亲请安,母亲一高兴便赏我了,六妹以为漂不漂亮?”二婶母小家子气的很,从未见她戴过什么珍贵的饰品,顾晗就更不用说了,病秧子一个,有银钱也是拿来吃药了。她就是要炫耀一下。祖母偏疼又如何,比着她,顾晗照样过的不好。 “母亲的东西,件件都是稀品,六姐常年在屋里闷着,怕也没见过呢。”顾晗还没有说话,顾昣却抢了先,说完便娇俏地捂着嘴笑。 “几日不见,八妹的眼力倒是涨了不少。”顾晗看了顾昣一眼,淡淡地,“看来祖母没少提点你吧?”大伯母管着顾府庶务,什么好的自然是先落到她那里,这和田白玉手镯水头十足,是个价值不菲的。 顾昣右眼皮一跳:“六姐谬赞了……不过是妹妹肯用心学,祖母不嫌弃愚笨罢了。” “生为女子,其实学什么并不重要,德行好才是第一位的。八妹,六姐说得对吗?” “你……”顾昣想起武氏的训斥,咬唇道:“六姐说得对,是妹妹见识短浅,受教了。” 顾晗笑着摆手:“姐妹之间的,不用客气。我也是刚听妹妹自己说好学,才多说一两句的。别人来求,我还万万不肯的。”她前世嫁到张府,别的没长进,嘴皮子倒是练出来了。不然,一堆的大姑子、小姑子还不把她活活地拿捏死。 顾昣气的脸色都铁青了,顾晗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留,那些话像耳光一样扇在她脸上。 丫头、婆子们见主子们掐架,都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多嘴。 顾昭看着顾昣和顾晗斗,本来很高兴的……却没想到这么快顾昣就落了下风。她美眸眯了眯,去拉顾晗的手:“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凭白的让八妹不高兴。不如我们一起去二姐的院子观赏牡丹?听说花房新培植了绿牡丹,稀奇的很。” “不了,我到了吃药的时间,就不和你们一起过去了。”顾晗说道:“见了二姐,替我问个好。” 顾昭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领着顾昣直接走了。 “小姐,四小姐和八小姐太没有礼数了。”看着人走远了,巧珍小声嘟囔道:“……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和您打。” 顾晗倒也不计较,说道:“四姐是大房的嫡幺女,大伯母疼她,大哥、二姐也让着她,她优越感强自然也就高傲些……至于顾昣,有样学样罢了。” 巧珍叹了一口气,扶着顾晗的手往前走。小姐的日子也不好过呢。 斜前方的荷塘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回春在堂后,顾晗换了家常的褙子。巧玲便端着热好的汤药服侍她喝下,随后又拿了梅子让她去口里的苦味。 汤药是韩大夫开的,日常强身用,多是通气保元的。 “你们出去歇着吧,我午睡会。”顾晗见没什么事了,随口吩咐道。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们,屈身行礼后,退下了。 顾晗走到架子床前,躺下。脑子里却想着张居龄找她的事。他那样聪明的人,怕是觉察到什么了。 16.16 张居龄回了学堂后,就在位置上静坐着。听韩先生讲学。他是顾临从翰林院请回来的大儒,很有自己的一套,把制艺和现实生活的例子相连接,而后才是四副对子、平仄对仗,这样下来学子就容易理解些。 顾暄性格羞涩,却听得入神,时不时地还提出一两句自己的观点。尽管幼稚,万先生倒也肯认真地解释。 申时一过,槅扇外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居龄,去我那里坐一坐?”下学后,顾曙邀请道。 他身穿湖水色罗袍,笑起来爽朗极了,颇有玉树临风的姿态。 “改天吧。” 张居龄微笑,“家父让人带了口信过来,我得先回东风馆一趟。”他上个月写信让树鸣送去张府,父亲在这个月都过了一半才有所表示,还真是淡定的很。 东风馆是张居龄在顾家住的客房。 顾曙识趣的点头。 斜阳似血,霞光满天。 树鸣和另一个头戴灰色儒巾的中年人在东厢房的门口站着说话,听树鸣称呼他陈先生。 两人见张居龄回来,纷纷拱手行礼。 “陈先生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张居龄薄唇微弯,问了一句便往书房走。陈铭是父亲的谋士,唯父亲是从。 “……三少爷高见,大人的意思是乡试马上就到了,想让您回府去住……”陈铭跟在张居龄的背后。 张居龄“哦”了一声,坐下喝茶。 陈铭恭敬地开口:“大人的本意是和属下一起过来,也好拜见拜见顾尚书……但是大少爷那边临时出点事,大人去处理了。给顾尚书带的礼物属下已经送过去了。” 张居龄没说话,自顾自地喝茶,让树鸣也给陈铭倒茶。 “你回去和父亲说,考试之前我都会留在顾府,等成绩下来的时候,我会回去。” “三少爷?这……”陈铭愣住了。抬眼看向张居龄,他的侧颜映着槅窗前的晚霞,如玉般秀美,容貌像极了赵姨娘。陈铭心底微叹,只是可惜了死的太早……不然依三少爷的才华,绝非池中物,她也能享上儿子的福气。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眼波流转。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父亲不会责怪你的。顾家族学在京都赫赫有名,多少王.权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我在这里多留一日,在父亲的眼里就多一分中举的希望。与他而言,和顾尚书也能搭上话。” “无论怎么说都有很大的好处。父亲是个聪明人,明白怎样做才会更有效地择利而为。”张居龄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用费心想什么措辞,见到父亲把我的原话重复一遍即可。” 书房里安静的很,张居龄说话,陈铭只有听着的份,同时心里也惊惧,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三少爷已经成.熟到让人忌惮了。怪不得大夫人和大少爷想方设法地阻止三少爷回府……这会子好了,大人想通了,让三少爷回去,人家还偏不回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东风馆的晚膳备好了,树鸣进来问张居龄摆在哪里。 “陈先生,一起?”张居龄开口。 “不。”陈铭笑着摇头:“三少爷说的话,属下记住了。大人还在府里等着消息,我不敢耽误,这就回了。” 张居龄也没有挽留,摆手让树鸣送他。 次日,顾晗和二房的人去凌波苑给祖母请安。 武氏睡了一天,又刚吃了药,精神好极了。她正在和顾晖、顾暄说话,见顾晗来了,就招她同坐,笑道:“刚刚还和你三婶母念叨,你就来了。不经念叨的小东西。”说着话,还亲呢地用手去捏顾晗的脸颊。 顾晗也笑,撒娇道:“那是我和祖母心有灵犀……” 顾暇在杨氏的身边坐着,羡慕地看着顾晗,她觉得能讨祖母欢心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母亲,您身体好些了吗?”孙氏屈身行礼。 “好多了,人年纪大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没什么可担心的。”武氏说完,又拉着顾暖问话,“你祖父和伯父整日里天不亮就去上朝,无暇顾及你们兄弟几个的学业,但是也不能懈怠,要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顾暖微笑着点头:“祖母放心,我们在大哥的管束下,都认真的很。” 武氏更高兴了,夸赞道:“你们兄友弟恭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大家族里,最看重的就是上下一心。 “二嫂、晞姐儿,来,坐这里。”杨氏看孙氏和顾晞独自在一旁站着,想起夫君的话,笑容满面地拉了两人过来,把茶几上的五彩冰梅瓷盘端过来,让她们:“……新切的苹果,你们尝尝,很甜的。” 孙氏笑着捏了一块,和杨氏唠起来。 过了一会,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彼此行过礼后落座。赵氏看一眼脸颊红润的顾晗,关怀地问:“晗姐儿,给你送的人参养身丸,可有吃过?我看你的气色很不错。” 顾晗回道:“今早来时,吃了一丸,胃里感觉舒服了不少。” 赵氏笑起来:“那就好,就是为你做的,对你的身体可有好处了,要经常吃。” 武氏打量了一阵孙女儿,也觉得顾晗的气色好,“你大伯母说的对,一定要按时吃。养一段时间,兴许你这身体就彻底好了。” 顾晗恭顺地应是。 一盏茶的功夫,顾家孙辈的男子便次第告退,去学堂的时间到了。 杨氏趁着武氏的心情好,也凑趣道:“……母亲,我这两日准备回娘家一趟,也带着暇姐儿,她想她外祖母了。” 武氏想了会,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想着回去了?是不是亲家那边有什么事情?” 杨氏含笑看了顾晴一眼,“也没有,就是我兄弟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心里着急,回去问问定下了没?” 赵氏闻言眼睛一亮,顾晴却害羞地低下了头。 武氏看着嫡长孙女的模样,突然想起前一段老大媳妇和她说的话,想着把晴姐儿许给杨若……这可是门好亲事。有着杨氏的关系,亲上加亲不说,杨若的父亲也是内阁阁老……也不算委屈了他们顾家的嫡长孙女,“行,你多带些亲家喜欢的物件,就当回去探亲了,见了面也替我问个好。”说罢,又叫过顾暇嘱咐:“……到了地方,好好听你外祖母的话,不许淘气。” 杨氏和顾暇都笑着答应了。 顾晗瞄了一眼大家的反应,心里一突,大伯母莫不是在替顾晴打杨若的主意?她记得前世时,杨若因为在朝堂上直言犯上,皇上一气之下发配去了边境,当时事情闹的大,人尽皆知的。她也是在婆婆和二嫂说话时听说的。结果到她死的那年杨若都没有得到特.赦……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顾晴上辈子不是嫁给了定远侯的嫡子吗?怎么这时候和杨若牵扯到一起了? 17.17 顾晗静静地想了一会,实在太蹊跷了。她重生后的许多事情都在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张居龄来顾府是一件,大伯母给顾晴相看杨若又是一件……难道是受了她的影响? 不,顾晗摇头。她不愿意相信。 或许还有别的因缘在。 春日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天空浅蓝着,明熙又清淡。 过了两天,杨氏和女孩儿一起从杨家回来了,还带着杨夫人给武氏准备的两盒君山银针。杨夫人的意思很明确,想约个时间,领着杨若来顾家一趟,让他和顾晴正式见上一面……各方面都合适呢,就定下来。顾家毕竟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教出的女孩儿定不会差了。 这样的消息一出来,武氏很是高兴,立即让丫头唤了老大媳妇过来,和她商议。 “母亲,我觉得时间的话倒无所谓,具体哪一天都行,主要是晴姐儿,您得教教她规矩。”赵氏笑道:“您和杨夫人打的交道多,她的什么习惯、作派您都知道……晴姐儿要是得了杨夫人的欢心,她和杨若的亲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你呀,都多余考虑这事。”武氏淡淡地抬头看她:“世家小姐给人第一面的印象只需要矜持、稳重、温恭有礼就好……别的都不重要。杨夫人出身高贵,最讲究的是人品和德性。”老大媳妇那里都好,办事也利落,就是有点阿谀逢迎、攀人权贵的毛病。真道是人无完人。 赵氏脸一红,呐呐地:“母亲教训的对,儿媳妇记下了。” 武氏留她喝了一盏茶,让退下了。晚上的时候,让秋荷捧着一匣子的珠宝首饰送去了玉清小筑,晴姐儿是顾家的嫡长孙女,吃穿用度自然得一等一的。 农历二十三,是万事皆宜的好日子。武氏一早便让周嚒嚒拿着自己的对牌,去请杨夫人来府里看戏。这边又让丫头们去通知各院的姐儿梳妆打扮,尤其是二小姐。 所谓看戏不过是个由头,主要是给顾晴和杨若创造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 杨夫人嫁过四个女孩儿,个个都是通过看戏定下的,自然深知其中的道理。得到武氏的首肯后,从书房里揪出正在休沐的儿子,准备了一番,就上了马车。 戏台子、戏班、茶水以及果子、吃食一应都是赵氏筹办的。今儿是女孩儿的好日子,她打扮的也庄重,穿着暗紫色折枝葡萄纹对襟褙子,梳抛家髻、戴华胜,逢人便笑。亲切随和极了。见到顾昣,还拉着她关切了一番,尽显做嫡母的风范。 顾晗到时,顾晴她们都到了,和众人打过招呼,她坐去了母亲身边。 顾晴在武氏的身边坐着,白皙的脸颊有些微红,在宝蓝色绣大团花斜襟褙子的衬托下,更添秀美可人。祖母和母亲如此大费周折的替她安排,心里激动又忐忑。她那么喜欢杨若,杨若呢?能看上她吗? 辰时一过,太阳升到了半空。杨夫人由周嚒嚒领着,和儿子一起进了顾府。武氏和几个儿媳妇笑着迎了上去。 “舅舅……”顾暇眼尖,还有段距离呢,便看到了身材高大,朗眉星目的杨若。他穿着绯色直裾,气质卓绝,笑起来洒脱极了。 杨若拱手给武氏行了礼,伸手把顾暇抱了起来,捏捏她的鼻子:“咱们暇姐儿又长高了。” “是。”杨真笑着从弟弟怀里接过了女孩儿,“别累着你舅舅了。”语罢,使眼色让他看向顾晴那边。 杨若却不以为意,和杨真问起顾晖的事来。 “他就是杨若吗?”顾晞低声说道,她听无数人提起过他,什么样的溢美之词都有。 俊朗不凡、才高八斗…… 顾晗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回道:“是。”她前世在张居龄的书房见过杨若,摇着一把折扇,最是风流不羁的人。 武氏和杨夫人说了一会话,摆手把顾晴叫到身边,和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孙女。”一边又给顾晴介绍杨夫人。 顾晴微笑着盈盈下拜,端庄大方。 杨夫人打量了顾晴,笑道:“果然是老夫人调.教出来的,模样数一数二不说,礼数也周到的很,我喜欢。” 听到这里,赵氏面上显了喜色,顾晴倒被夸的不好意思了。 “亲家过奖了。这孩子从小就被我拘着学规矩,日子一久,性子就不大活泼。”武氏拉着顾晴的手,“不过她也是个聪明的,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透。” 杨夫人称赞了一番,把自己儿子叫到了身边,说道:“……过来的时候就说要找顾曙谈制艺……还麻烦老夫人让人给带个路。” “他们小一辈的感情好是好事。杨公子高才,刚好也指导一下顾曙。”武氏笑着喊了一个丫头,交待把杨若带去族里学堂。 杨若拱手客套,走的时候瞧了一眼顾晴,来之前母亲就说的非常清楚,顾家的嫡长孙女是他这次相看的对象。见她循规蹈矩地在长辈们面前站着,心里就暗自摇头,美则美矣却毫无新意。这样的女子他一眼就看透了她的一生,通常会在家族的支配下嫁人、相夫教子。而后日子会平淡到底…… 顾晴尽管没有看杨若,却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心跳的厉害,几乎站不稳脚跟了。 杨夫人对顾晴基本是满意的,不过话也没有说死,只说回去告知一声杨阁老。 武氏笑着让茶。杨若的亲事一贯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杨夫人怕是要回去问杨若的意思。 宴席处好戏开场了,是贵妃醉酒,热闹的很。 顾昣小声地和顾昭说话,“二姐姐的眼光真好,杨公子背后靠着杨阁老,前途无量。我看杨夫人也很喜欢二姐姐。” “当然。”顾昭拉着顾晴坐在一起,笑道:“只有杨公子这样的,才能配得上姐姐。” “休得浑说。”顾晴看了一眼杨夫人,见她看戏看的认真,才松了一口气:“你们俩个啊,说话注意点,让人听见了笑话。” “……我们是为姐姐高兴呢。”顾昣说的温柔极了。 18.18 顾晴揉揉庶妹的额发,夸道:“你素来是个贴心的,我知道。” 顾昭让丫头切了蜜瓜,分给顾晴和顾昣吃。 “四姐姐,暇姐儿也想吃蜜瓜?”顾暇从杨夫人的身边走过来,小脸仰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好,姐姐给你拿。”顾晴笑着去牵顾暇的手。 到正午时,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也不便打扰,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紧挨着另一片,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水面泛起涟漪,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左顾右看,“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同理而言,杨若不可能和徐沛是朋友啊,如今听着俩人的关系倒是相当的不错。 杨若抬脚走进亭子,也看到了顾晗。他在宴席处见过她,知道是顾家的小姐,“顾小姐。”他拱手道。 顾晗屈了屈身,准备离去。 即使他们各自带了随从,不算什么男女私会,顾晗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顾晴的相看对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她也不想被大房“惦记”。 杨若的修养十分好,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不多话,只侧身让道。 顾晗出了凉亭,阳光兜头照了下来,暖洋洋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杨若的侧颜干净极了,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心里突然有了恻隐和犹豫。 “杨公子,你和徐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杨若以为她走了,刚要探身去看荷塘的小鱼,不料又听到她和自己说话,就站定看她,倒也没隐瞒,“在茶楼认识的。” “顾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杨若被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生出了好奇。 顾晗笑了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偶然间听爷爷教训过哥哥,说徐小侯爷心术不正,让与其少交往。” 顾尚书教训孙子?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起这个。杨若清冷的声音传来,“徐沛的性情是比较古怪,人倒不坏。” 顾晗柳眉微挑,“徐沛……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有一种人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话,她点点头,便走了。 杨若沉思了一会,顾小姐像是很了解徐沛的为人,难道俩人认识?或者她吃过徐沛的亏? 不,一个闺阁女子,看着年纪又尚小,不可能和徐沛之间发生些什么事。 父亲倒是也说过和顾小姐一样的话,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看来,是时候查查徐沛的真实底细了。 “……吩咐府里的暗卫,夜访永康侯府。”杨若把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了一旁的小厮。 小厮应是,刚要离去,又听少爷说道:“再查一查顾家小姐。” “哪一位顾家小姐?”小厮一愣。 “都查。”杨若俊眉一皱。 “……居龄兄,你也来赏景?”等小厮走了。杨若便低头去看荷塘里自由自在的小鱼,然后就看到了张居龄和小鱼一起的倒影……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19.19 “不是你让人找我谈事吗?”张居龄问道。 “是……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杨若被问的一噎,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确实说过这话,转眼又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不甘心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碰到你家的小厮,他说的。” 杨若轻咳两声,“晚上喝酒,去不去?” “我马上就参加乡试了,哪里有时间。”张居龄说道:“我又不是你……” “想说什么?”张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若打断了,“少来,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院试那场,我随父亲去了,还读了你的文章……其才能、见识远胜于我,连父亲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好奇……还专程坐马车去看你是什么人。” 他说着话,又摇头:“算了,咱们相识几载,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就不提了……给你说正事。我父亲说了,乡试后请你去我们家一趟?” 张居龄想了想,说道:“我受杨阁老指点过制艺,又与你交好,理应登门拜访。” 杨若剑眉一扬,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居龄不喜欢和人亲近,稍微挣脱下,去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 杨若刚要说话,岸边突然乱成一团,丫头、小厮们奔走相告,貌似发生了什么。 张居龄想起一事,他适才过来找杨若时,走在他前方影影绰绰的背影,肖似顾晗。 她一向孱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居龄有了不好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凉亭外面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出为何如此焦急。 “夙之,你去哪里?等等我。”杨若一头雾水,忙抬脚跟上去。 夙之是张居龄的字,他曾祖父在世时给起的。 柳条向下垂着,风吹过来,柳影在水里摇曳。 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巧珍急的直哭。一边央求人去通知武氏和二夫人,又不停地呼唤顾晗。好端端的,正说着话,怎么就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大家让开些。” 张居龄大步走了过来,蹲下去看巧珍怀里的顾晗,脸白而泛青却满头大汗,看着很不好。 他抿唇环顾周围的众人,打横抱起顾晗往凌波苑的方向疾速而去。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人命关天”是大事,顾不得这些了。 杨若认出了顾晗,她就是在亭子里劝他小心徐沛的顾家小姐。他看着张居龄的动作,心里一惊,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回头吩咐仆从:“……别围着了,快去请大夫。光看热闹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的仆从里有一些是认识张居龄和杨若的,见张居龄抱走了六小姐……正窃窃私语,被杨若的一顿吓唬立即四散开来,去请府里的韩大夫。杨公子说的在理,六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如今犯了病……治好了还好说,要真是出了意外,被老夫人怪罪下来,赶出府都是有可能的。 巧珍小跑着去追张居龄,又害怕又慌乱,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流。小姐出事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伺候,二夫人和老夫人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啊。 动静闹的大,前厅后院都得了消息。武氏宴请杨夫人也没了心思,为了不失礼数,让大儿媳赵氏和三儿媳杨氏照看着,她和孙氏一起去看顾晗。 顾晗在有规律的轻微颠簸中醒来了,抬眼便看到线条优美的下颏。 愣了一下。 “……居龄?”顾晗迷糊着开口。她怎么会被张居龄抱着呢?难不成又重生到前世时两人婚后了? “你醒了?”张居龄低头看她,眸光幽深。她脱口便叫自己的名字,语气熟稔,和之前称呼他张公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心底的怪异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喷涌而出了。 那是一张如淬玉般年青的脸。 顾晗刹那间清醒了,什么重生到前世,这分明还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她不过晕倒了一会,怎么脑子都没有了。 张居龄见她盯着自己发呆,水漾杏眼里有莹润的泪光,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俊眉便皱了皱,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到了。” “……是,是。”顾晗答应的有点结巴。 她和张居龄的姿势实在是尴尬,让人看着也不好看,“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不用,我也不累。” 杨若和张居龄并排走着,想笑又忍住了。真是个傻子。人家姑娘是不想让你抱了,好吗?和你累不累有什么关系。 刚到凌波苑门口,武氏和孙氏也慌张着赶来了。 “老夫人,贵府小姐晕倒在荷塘边了……刚好我和张公子路过,怕出什么差子,就给送回来了。”杨若拱手,很快就交待清楚了。 武氏道谢后,把人往屋里让。她不得不称赞杨若一句,不愧是小小年纪就入了翰林院为官的人,说话办事很有一套。几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他们救人的方面…… 她又有些犯愁,这样聪明的人,晴姐儿是掌控不了的。 张居龄把顾晗放到偏厅的罗汉床上,被武氏请去外间喝茶。 随后韩大夫过来了。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心酸的厉害。 张居龄和杨若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顾晗的病症是顾家的私事,他们不便参与。 武氏心里牵挂着孙女,客套了两句,去了偏厅,让秋月去送他们。 俩人才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顾暖,他一脸的焦急却不忘拱手行礼:“居龄兄,杨公子。” “……赶紧进去吧。”张居龄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顾暖对顾晗疼爱有加,他都看在眼里。 顾暖“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顾家小姐经常生病吗?”杨若等顾暖的身影远去了,问张居龄:“怎么顾家人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是顾二爷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有弱症。”张居龄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回头望了望偏厅的方向,心里有些不舒服。 遗腹子这个词语太沉痛,她还没出生,父亲便没了。 20.20 武氏坐在床尾,紧盯着韩大夫给孙女儿把脉。 秋荷进来说:“……三少爷过来了。” 顾暖大步走进来,到床边看顾晗。妹妹靠在母亲的怀里,恹恹的,见到他还笑了一下。 顾暖心一酸,伸手揉揉顾晗的头发,“晗姐儿。” “哥哥,我没事的,别担心。”顾晗细声细语地安慰他。 韩大夫收了搭在顾晗左手腕的软稠,问道:“六小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别的倒没有……就是头晕,有些喘不上气。” 韩大夫思忖了片刻,起身回了武氏:“六小姐估摸着是旧病复发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熬过春季就好了。我重新开个方子,先让六小姐吃着。” 武氏颇有些不解,“这是什么说头?” “春季百草回芽,百病发作。”韩大夫说道:“不过这都是小事。六小姐一直是我照料的,她的体质我了解。您放心。” 武氏松了口气,招手让丫头拿了封红递给他,“……劳你费心了,之前的那个药膳方子她用着就好。”韩大夫是京都有名的杏林高手,她是信得过的。 韩大夫谢过,又嘱咐顾晗多卧床休息、少走动。 顾晗点头,一一记下了。 韩大夫走的时候让人跟着他去花草堂拿药。 花草堂是他在顾府居住的地方。 武氏看着孙女儿因体力不支睡下了,让人搬了黑漆象牙雕围屏。让众人出去说话。 “老二媳妇,我决定把晗姐儿挪到凌波苑住一段,安置在东厢房,等春季过去。不然我会日夜揪心,吃不下睡不着。”刚刚韩大夫说春季易旧病复发的时候,她就有想法了,这是老二最后留下的血脉了,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春在堂位置又偏远,我去看她一趟都不方便。” “母亲……”孙氏愣了一会,说道:“媳妇是愿意的,就怕累着您。”由老夫人亲自照顾女孩儿,吃的用的当然更好些。因着她的缘故,仆从们对女孩儿有所怠慢是难免的。 这样一来,看谁还敢。 她长叹一声,“累点我倒不怕,就是心疼晗姐儿……唉。”又跟顾暖说:“ 你妹妹没事了,去前院陪着杨公子吧,免得让人家以为咱们顾家没有礼数。也要感谢他,今天还是他和张公子俩人救了晗姐儿回来。” 顾暖点头应是,拱手后出了凌波苑。 有丫头进来通禀说杨夫人要走了,大夫人让请她过去。 武氏答应一声,吩咐孙氏守着孙女儿,她领着丫头婆子往花厅走。 申时一过,日头就有些偏西了。 孙氏刚坐下喝了口茶,巧珍便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哭诉道:“二夫人,是奴婢照顾小姐不周,甘愿受罚。”她的眼圈红肿着,很明显是哭过一阵了。 孙氏没说话,淡淡地抬头瞧她。 “二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巧珍磕了个头,泪水流了下来。二夫人不吭不响的,可别是攆她出府的意思。 “……你还挺老实的,自己主动认错了。”孙氏摆手让香草扶她起来,问道:“巧珍,你跟着六小姐几年了?” “奴婢自从进了府就分给了小姐,有八年了。” 孙氏把手中的盏碗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砰”地一声,“跟了八年你都不知道轻重吗?小姐常年病痛,她要去荷塘你为什么不劝着。还好是晕倒在岸边,如果是晕倒在荷塘里怎么办?”她一想到就心肝疼的难受,喘了几口气,指着巧珍,狠狠地:“去院里跪着,跪足一个时辰。再有下次,直接攆出府,就不用伺候小姐了。” 巧珍脸色一白,嗫嚅道:“……谢谢二夫人。”小姐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一个奴婢又怎么劝得了。 她是春在堂的大丫头,平时走到哪里都是有脸有面的,何时被主子如此的不给脸面过。 巧玲、桃红在一旁候着,见巧珍去了庭院跪下,她们一句话也不敢说,汗水从脸上流下来。 “你们几个,去春在堂把小姐日常需要的东西和物件都搬来凌波苑。”孙氏喊了香韵、香草和巧玲、桃红一起。 几人屈身退下了。 孙氏喝了半盏茶水,去偏厅陪着女孩儿。 李嚒嚒带着凌波苑的几个丫头去收拾东厢房,窗棂、廊柱、架子床、梳妆台等都重新用水清洗了一遍。槅窗也都打开了,既然要住人,通风是肯定要的。 顾临晚上从衙门回来,就听说了顾晗的事,去东厢房看了她。 顾晗精神好多了,正倚靠在床头看书。 “晗姐儿,现在还难受吗?”有丫头搬来了圈椅,顾临坐在顾晗的床前。他穿着绯色补子的官服,难得有做人祖父的慈祥。 “……好多了。”顾晗把书放下,看向他。比着家里的男孩子,祖父是偏疼女孩子多一些的,说话都很亲切。 “我听你祖母说,你需要多休息,别再看书了。伤神又费眼睛。” “好。”顾晗笑着把李太白诗集放下了。 “我们晗姐儿还喜欢读诗?”顾临的语气像是在逗孩子。 “喜欢。” “那晗姐儿和祖父说说,你喜欢李太白什么?” “都喜欢吧。”顾晗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诗中所描绘的自然风光,大好河山十分的新奇,读完就感觉像在眼前发生过似的。” “好孩子,说的很好。”顾临心头一动,晗姐儿谈论起李太白时,和去世的二儿子一样,眼神里都有光彩。 晗姐儿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却和他一样,喜欢李太白的诗集。 血缘真是最厉害也最一脉相承的东西。 “老爷,老夫人让您和六小姐一起去正厅用晚膳。”秋月挑帘子进了东厢房,屈身行礼。 顾临答应一声,让顾晗收拾下,他先去了正厅。 而此时和大兴相邻的宛平杨家,也灯火通明,正在用晚膳。檀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杨若伸手给杨夫人舀燕窝粥。 “你不是陪徐小侯爷喝酒去了?”杨夫人给丈夫夹了筷鹌子水晶脍,问儿子,“怎么打个卯就回来了?” 杨思远脸色一沉:“你又和徐沛混在一起?”他身穿家常的牙白色直裾,梳抓髻,用小冠固定。眉眼间与杨若三分相同,有着不符合身份的年轻、俊朗。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 “不,父亲……”杨若给杨思远斟了杯酒,笑道:“我这次就是听从您的指示,不和他来往的。” 事实是——他骑马赶到柳巷胡同正隆酒楼门前,却看见徐沛和定远侯的次子打得火热,大堂的酒坛、碗碟砸了无数……他看了一会,才明白俩人是为了争夺一个谈琵琶的雅.妓……他实在没必要趟永康侯家和定远侯家的浑水,就连面儿都没露。 杨思远冷哼一声,没搭理他。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杨若无奈地耸耸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若哥儿,你今日看上了顾家的二姑娘没有?”杨夫人见父子俩不说话了,开口问询道。 “谁?”杨若想了一会。 “就是顾家的嫡长孙女——顾晴。长相很秀美的那个。”杨夫人感概道:“……还真别说,顾家的女孩儿个个都白净好看,十足的美人胚子。” “没有。”杨若回答的很是干脆利落。 “为什么啊?”杨夫人问他,“我看顾二姑娘落落大方的,和你很相配。” “母亲。”杨若放下手中的筷子,反驳她:“……落落大方就和我相配吗?要按您说的,天底下的姑娘我娶都娶不完了。” “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杨思远怒斥儿子,“古人云成家立业,就是先成家才能立业,我像你这样大时,你长姐都会给你缝制衣衫了。” 杨若叹气:“我知道了。”父亲也算是翰林院出去的内阁重臣,学问渊博是毋庸置疑的……怎么一劝他娶媳妇,就搬出长姐,都没有一点别的说辞吗? 杨夫人看儿子被丈夫训的垂头丧气,又心疼了,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不说不开心的,影响食.欲。”她换了话题:“我今日还见了晖哥儿和暇姐儿,他们都长高了,被教养的很知礼数。” 杨思远听到外孙和外孙女的消息,脸色缓和了些,随口问起杨真。 “四姑娘在顾家过的很好,姑爷是个实心眼的,一点都不曾亏待她。”杨夫人喝了一口粥,又说:“倒是顾家二房的小女儿,是个可怜的……听四姑娘说,病弱的很……” 杨真在杨家姑娘行第里排名为四。 她说了一半,想起一件事,转头去看儿子,“下午时她犯病晕倒,还是若哥儿和张公子把她救了。” “张公子?”杨思远重复了一句。 “哦,就是你看重的张居龄。他目前在顾家的族学读书。”杨夫人和丈夫说道。 “倒是巧了,我还让若哥儿去张府找他,没想到在顾府你们就碰到了。”杨思远笑了一下,“若哥儿要和他好好处着,没准儿以后的杨家还得靠他提携。” 杨若没吭声,他想起顾晗在凉亭里提醒他的事情。 21.21 夫妻俩说了一阵,见儿子一直闷头吃饭,诧异地互相望了一眼。儿子满腹心事……心不在焉的很。 “若哥儿……”杨夫人伸手推了推右侧的儿子,“你怎么了?” “没有啊。”杨若抬头笑了笑,“我吃饭呢。” 杨夫人眼睛眯了眯,电光火石般领悟了什么。她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顾家的六姑娘有意思?” “……” 杨若刚喝一口粥,被母亲说的话吓呛住了,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他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漱口水,又拿了锦帕……折腾了好一会,无奈道:“母亲,您怎么想到这一层的?” “你不是救过她吗?”儿子的反应太大了,杨夫人一下子底气就不足了。 “救过她就应该对她有意思?”杨若啼笑皆非,漂亮的桃花眸弯成了月牙。 “也没有……”杨夫人轻咳一声,“我和你父亲一提起顾六姑娘,你就不说话了,还以为……”她笑道:“是母亲误会你了。你不喜欢她正好,就是你真的喜欢,我还不愿意呢。她长得是好看,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母亲看一眼就很怜惜了。但你娶媳妇回来是要做正妻的,能干、好生养、为杨家开枝散叶……顾六姑娘的面相不是个有福气的……” “母亲。”杨若想起张居龄抱起顾晗的慌张,出口打断她:“……我吃好了,您们继续。” 语罢,便拱手离去。 “这孩子……”杨夫人气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儿子就走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好了。”杨思远劝她:“吃饭吧。你也是,儿子都大了,再说他时也注意点,不要总是唠叨。” 杨夫人皱眉,自己气了会,又想开了:“他的脾气我是管不了的,只等娶进一门厉害的媳妇儿来,让他媳妇儿管。” 夜渐渐深了,凉风习习,银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明亮无匹。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第二日,大房的来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顺带也看了顾晗。嘘寒问暖的,很是热切。 赵氏还专程带了顾晗喜欢的金糕卷和莲藕酥,拉着她的手,说道:“……大伯母知道你喜欢这些,里面都是添了蜂蜜的,很甜,能中和你吃药的苦味。” 顾晗笑着道谢,让巧珍收了起来。 一会儿孙氏和杨氏也结伴过来了。顾晞跟在最后面,扶着丫头的手,走的慢吞吞的。 “妹妹,你身子好些了没有?”顾晞坐在了顾晗的身边。 “已经好多了。”顾晗看她的眼睛有血丝,脸色也很不好,问道:“你不舒服吗?” 孙氏摸摸女孩儿的头发,说道:“你五姐姐走路时不小心崴了脚……” 顾昭笑着摇头:“她是从戏台子的台阶处摔倒的。”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她就是看不惯顾晞和顾晗姐妹情深的样子。一个庶出的,一个嫡出的,规矩都弄不清楚。 话一出,就被顾晴瞪了一眼,她柔和地:“五妹妹是听说你晕倒,着急去看你,没注意脚下……韩大夫已经看过了。” 顾晗非常担忧,“脚踝处肿了吗?” “没有。”顾晞说道:“……韩大夫说歇息两天就会好的。” 武氏正在问顾曙,顾暖怎么没过来请安。好像没听到她们小姐妹的对话,也或许听到了只当没听到。 “祖母,我来晚了。” 顾曙才说了两句,有守门的丫头挑开细布帘子,顾暖走了进来。同行的还有张居龄。 俩人拱手给武氏行礼。 “近前来说话。”武氏笑着招手。 顾昭看见张居龄,眼前不由得一亮。几日未见,感觉他变的更好看了。她本来还在为昨日他抱了顾晗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会子倒忘记了。 22.22 顾暖笑道:“临出门时被宋先生叫去了,说我前天晚上交的制艺理解的不透……刚好在那里又碰到了夙之,就和他一起过来了。” 武氏拉着孙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宋先生虽然脾气坏些,学问却是最好的,你可要悉心受教,别觉得落了少爷面子。” 顾暖点头,笑眯了眼:“放心吧,祖母。我都晓得了。” “好孩子。”武氏夸了一句,又拜托张居龄:“顾暖生性慢吞吞的,又不太聪明,在制艺这一块,还麻烦你多指教他。” 张居龄温和地开口:“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相互切磋的。” 武氏正经问话的时候,其余人都不敢言语,只静静地听着。顾晗记得前世时顾暖比顾曙还要更早中进士,后来进了翰林院,在大伯父的照拂下,仕途很顺畅。母亲也算是跟着享福了。 武氏见张居龄如此谦虚,心里更喜欢些。她转向身边的顾晗,喊道:“晗姐儿,你过来。昨日是张公子救你回来的,你还没有谢谢他。” 顾晗起身走到武氏的面前,笑着屈了屈身:“多谢张公子。” “六小姐不必多礼。”张居龄抬眼看她。 精神尚可,笑起来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给人十分亲切的感觉。 顾昭瞟着俩人对视,眼热的很,忍不住插嘴:“张公子侠义心肠,实属我们之典范。六妹妹晕倒在荷塘边,事情紧急,倒是麻烦你。” 她越说的冠冕堂皇,俩人之间就越无可能。救了顾晗又怎么样,府里人的别想着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充其量也就是张居龄同情或救助弱者而已。 张居龄礼貌地,“……客气了。” 孙女儿当着外人把话说的如此不伦不类,武氏难免不喜,“昭姐儿关心妹妹的心思着实不易,你三叔让人送了一筐福橘过来,奖励你一篮留着吃吧。”说话间,示意秋月下去拿,又和顾昭说:“……现在就可以吃了。” 顾昭的小脸腾就红了,祖母是什么意思,堵她的嘴? 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难道还有错不成? 也太偏疼顾晗了吧。 “祖母,您对四姐姐真好……”顾暇什么也不懂,以为是祖母疼爱四姐姐。羡慕的小手都举了起来。 “好孩子,祖母也对你好,待会福橘也有你的一份。”武氏被逗乐了。 赵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昭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既然事情是武氏认准的,肯定是藏了心思在里面……她一个小辈出什么风头。 福橘很快拿了过来,由丫头们装到磁盘里,分给众人吃。皮看着很青嫩,但剥开后,酸酸甜甜的,倒也好吃。 顾晗吃了半颗,还要再吃时,一旁的张居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身子弱,橘子太凉了,少吃些吧。” 顾晗抬起头,先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笑了笑说道:“多谢你关心。”倒真的不再吃了。 武氏眼睛一弯,只当没听到。 孙氏剥了橘子,走到老夫人的身边递给她,说道:“母亲,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嫁去南京的长姐来信了,说她的长子波哥儿要来参加京都的乡试,他们已经打点好关系了。长姐的意思是,波哥儿参试的期间,能不能住在咱们的府里?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武氏想了一会,问道:“是周浩波那个孩子吗?他前两年倒也来过府里,文雅谦和的,我很喜欢。和你长姐说,我同意了,刚好和曙哥儿他们一起读书,也省心。” 孙氏笑着答应了。 顾晗一愣,周浩波要来了?他出现的时刻和前世倒是一般无二,也是赶在乡试前进的顾府。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欢喜的很:“晗姐儿,还能想起母亲说的是谁吗?” “……忘了。”顾晗僵硬地回道。 “……你呀,还真是忘性大。小时候,波哥儿和你姨母一起来我们家走亲戚,你总是跟在他后边玩耍,像小尾巴似的。” 顾晗笑了笑。 她怎么会忘记周浩波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暗中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伤害她,伤害张居龄,只为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和私心。 想到这里,顾晗抬头看向张居龄,谁知张居龄也在看他。眼眸湛黑、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顾晗心一颤,低下了头。 孙氏见女孩儿不说话,也没在意,想着她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得也是应当的。 等众人离去后,顾晗也回了东厢房。她最近特别容易疲累,让桃红收拾了床铺,躺下歇一会。 过了几天,杨夫人托杨氏给顾府带了消息,说是杨若和顾晴俩人的属性不合,亲事成不了……武氏活了那么久,早就是人精一样了,知道是杨府没看上晴姐儿,委婉拒绝了。她把老大媳妇和晴姐儿叫到凌波苑,好一顿安慰。 顾晴是真心的喜欢杨若,心里难过的很,扑到老夫人的怀里哭了好久。 武氏也不好受,毕竟是顾府的嫡长孙女,平白让人拒了脸面。她让周嚒嚒拿了珍藏许久的金累丝嵌红鸾头面给了顾晴,哄着她说话。 经此打击后,顾晴见人总是冷冷的,人也不如原来爱笑了。 杨氏觉得很过意不去,拿了许多东西去大房,吃的用的都有,算是给顾晴陪不是。赵氏拿捏她两次就放开了,再怎么着她背后的杨阁老是得罪不起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云雀在天空中飞走、又飞来……日子在阵阵暖风中流逝着。 这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顾晗吃过午膳后,和桃红一起往小花园去。她听祖母说那里的垂丝海棠都开了,想去瞧一瞧。 主仆俩上了回廊,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顾府的花园里种了许多种类的海棠花,什么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四季海棠……应有尽有。 花开似锦,娇柔艳丽。 一阵风吹来,花瓣儿纷纷飘落,随风起舞。 “小姐,垂丝海棠在这里。”桃红喊顾晗,她站在亭子的附近,很好奇:“……真的像名字一样,花朵都是先垂下来再盛开的。” 顾晗一笑,走了过去。素手一伸,摘一下一朵闻了闻,“好香啊。”顺便插在了桃红的发髻间。 “小姐?” “戴着吧,很好看的。” 顾晗转了一圈,发现有盆栽的。她选了一盆粉色的,准备搬回去养。 “桃红……” 她刚喊出声,顾昭便领着贴身丫头从身后走来了,见到顾晗,微微一笑:“哟,六妹妹也来赏花啊,真是有情致。” “给四姐请安。”顾晗屈身行了平礼。 “你这是做什么?”顾昭不屑地开口:“祖父、祖母都不在……你做戏给谁看?” “四姐……你是什么意思?”顾晗小小地皱起眉头。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和我装糊涂。”顾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晗。她身穿绣淡色迎春花褙子,素色百褶裙,小腰盈盈一握,是和自己很不一样的好看。 “……” “我知道你最会装病、装可怜,还会动不动地晕倒……要不然,怎么会和张公子接触呢。”顾昭嘲笑道:“我和你可是不一样的,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喜欢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顿了顿,又说道:“我奉劝你,离张公子远一点,你这样的,倒贴人家都不可能看上。” 顾晗笑了一下,“四姐,你奉劝我?你又是张公子的谁?”任谁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抢白一顿,火气也上来了,“谁告诉你我是装病装晕倒的……你倒是装一个我看看。” 顾昭被问的脸色发白,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和外男牵扯到一处,坏了名声就不好了,“你别胡乱诬陷人,我只是替张公子打抱不平罢了。” 顾晗面带微笑:“……倒是怪了,张公子救我回来的事情是祖母亲口说的,你觉得是祖母做错了还是说错了?” “你……”顾昭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祖母她老人家……自然是对的。” “那就好了。” 顾晗示意桃红抱起她看上的那盆垂丝海棠,说道:“四姐,饭能多吃,话却不能混说。你要是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不如回去让大伯母好好地教教你。” 顾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过的太径情直遂,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顾晗走的时候,看她气的手指都在发抖,抿了抿唇。 “小姐,我们也走吧?”大丫头代丽小心翼翼的望着顾昭。 “蠢货,走什么走?走去哪里?”顾昭一指垂丝海棠,“把那些都带走。” “小姐,好几盆呢,奴婢自己搬不动。”代丽很为难。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啊。你搬不动不会想办法吗?”顾昭厉声道:“去倚兰亭多叫几个婆子过来……” 倚兰亭是顾昭的住处。 代兰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顾昭倚着亭子站了一会,越想越委屈,她怎么会被顾晗弄的无反击之力呢。真是窝囊啊。 23.23 阳光照到脸上,热乎乎的。顾昭烦躁地用袖子掩面,进了亭子坐在美人靠上。 不一会儿,代丽和几个粗壮的婆子一起过来了。 “小姐。”几人屈身行礼。 顾昭摆手,“把余下的垂丝海棠都搬到倚兰亭。对了,给祖母和母亲各送去一盆,就说是我瞧着好看特意孝敬的。” 领头的矮胖婆子长了一双笑眼,听顾昭说完,恭谨地答应了。 顾昭看着没什么事了,便拍拍手离开了小花园。代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欲言又止。 微风吹起鬓角的发丝,顾昭的脸颊有些痒。她瞅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想说什么开口就是,抠抠索索的真是费劲。” “……小姐,奴婢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了韩大夫,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进了凌波苑。”代丽想了想,“奴婢之前在大夫人那里见到过那样的锦盒,是给六小姐盛人参养身丸用的。” “那又怎样?”顾昭侧目看她。 “也没有,奴婢就是有点小感慨。”代丽说道:“奴婢在老家时,听祖父说起人参的好处,本事可大着呢,能把半死的人救活。六小姐真是好福气。”她唏嘘着。 “别和我提起她。”顾昭想到顾晗的伶牙俐齿,就觉得心肝疼。现在的顾晗真是变化太大,再不是以前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病秧子了。 代丽“哦”了一声,瞅着顾昭的面色难看,不吭声了。 主仆俩穿过水磨石的小路,前方就是荷塘。荷塘的右侧建了水榭,蜿蜒其上连着园廊,直通着倚兰亭。 顾昭却径直走过荷塘,出了垂花门。 “小姐?”代丽一怔:“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过了垂花门就是外院了。 “不该问的别问,跟着我便是。”顾昭声音冷冷的。她打定了主意去花草堂找韩大夫。一般长短的人,凭什么顾晗天天吃人参,她不能吃? 花草堂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布局是上房三间,两侧是厢房。第一进主要用作放各种中药,熬药室等。第二进是住处。原本是韩大夫自己居住的,后来赵氏又遵从老夫人的意思在京都百草堂请了吴凝,就一并和韩大夫安排在一起了。 有药童在院中翻晒草药,见顾昭进来了,慌忙行礼:“……四小姐,您难得过来。”又让着往屋里走。 药童顾昭倒认识,他是韩大夫收的徒弟。她笑了笑:“我最近胃口不大舒服,找韩大夫看一看。” “实在是不巧,四小姐,您来的不是时候,韩大夫被老夫人请去了……倒是新来的吴大夫是空闲的。” “无事。”顾昭摆摆手,去了待客的西厢房,“……我等一会韩大夫。” 药童上了茶,站在一旁伺候。 顾昭刚喝了一盏茶,就听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韩大夫,您回来了。”随后又说道:“四小姐来找您看病……”再往后的,顾昭没有听清。 “四小姐?您哪不舒服?”帘子一挑,韩大夫背着双手迈进了屋子。 顾昭摇摇头,让屋里其他人先退下,回道:“我哪不舒服倒是其次……韩大夫,明人不说暗话,今儿我来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四小姐,您请说。” 顾昭也没有客气:“人参养身丸你知道吧?” 韩大夫点头,笑道:“……是我配的。” 顾昭“嗯”了一声,抬头问他:“给我一瓶吧?” 韩大夫一愣,还没有说话,顾昭又继续说道:“反正是吃了补元气的东西,府里人多,你多制些即可……祖母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去说。” 韩大夫想了一会,让药童把药箱拿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瓶递给顾昭,“一日两粒。”四小姐出自大房,父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母亲又主管府里的大小庶务。身份尊贵自不必说。况且只是养生的丸药,对于顾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人参库房多的是,就像吃萝卜似的。倒没有必要去得罪他们。 顾昭没想到韩大夫如此好说话,她从荷包里拿出五两银子放到桌子上,很大方地笑道:“韩大夫打几两小酒喝吧。” “四小姐客气了。” 韩大夫送走顾昭,想了一会,笑了笑。招了药童打水、洗手。 还没到申时,太阳便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风声和乌云密布的天。看着要下雨了。 顾晗坐在靠窗的圈椅上,给自己缝制白绫袜。 光线暗下来,巧玲点了两盏灯,把笸篓里的针线替顾晗整理利索,劝道:“小姐,歇会吧,仔细眼酸。” “马上就收针了。”顾晗晃晃脖子,有些犯困。她看了一眼巧玲,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今日吃了人参养身丸?” 巧玲抿唇一笑,回她的话:“您吃过了。约一个时辰左右了。” 顾晗想了想,又问:“你感觉我的气色怎么样?” 巧玲凝神看了顾晗好一会,“挺好的,脸颊比着以前还有光泽了。” 顾晗点点头然后又摇头,疑惑地:“……不知怎么,我的气力好像不如以前了,时常的头晕目眩,爱睡觉的时候也多了。” 桃红陪着几个小丫头坐在门槛上玩翻绳,听见说话声,接了句:“是呢,小姐自从吃了人参养身丸后就如此了。像小猫似的,贪睡的很。”说完又觉得自己描述的挺有意思,呵呵地笑起来。 顾晗却眉心一跳,直觉告诉她,难道问题出在人参养身丸这里?转念一想,应该不会。 丸药是祖母让韩大夫制的,又不止她这一种,祖母吃的也有,只是和她的功效不一样。 桃红笑了一阵,见东厢房静悄悄的,心里一毛,起身走进去:“小姐。” “嗯?”顾晗正低头咬线头,问道:“怎么了?” “没有……奴婢就是担心你。” 顾晗重新打了绳结,去缝最上端的襴边,展颜一笑:“有什么可担心的?” 桃红秀眉皱了皱:“奴婢是怕这丸药……”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打断了她的话。豆大的雨珠一串串落下来,凌波苑的丫头忙成一团,去搬花坛上的君子兰。门槛上坐着的小丫头也被喊去帮忙了。 顾晗离她最近,她的话听的一字不差。 顾晗直直地看着桃红,这丫头聪明到让人顾忌,要是好好地调.教一番,能忠心她就太好了。 24.24 “小姐,奴婢是怕……”等雷声过去,桃红重复道。她以为顾晗没有听到。 顾晗摆手打断她,让屋里其他伺候的丫头先出去,才问道: “你多大了?” “奴婢十三岁。” 顾晗“嗯”了声,说道:“比我大了半岁。” 桃红诺诺应是,她不懂小姐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言。 顾晗缝齐了襴边,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你回家里瞧瞧吧,买些瓜果糕点的,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辰时一到,各房请安的就陆续来了凌波苑。又恰逢顾临、顾景然休沐,顾家的子孙们都聚齐了。整个大厅一派的欢声笑语。 武氏看着丈夫考孙子们制艺,脸上忍不住溢满了笑。人活一辈子,到了古稀之年,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受了。可不就图个家业鼎盛,儿孙满堂吗。 顾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瞅着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突然觉得寂寥。眼前的热闹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清明过后,北直隶进入了多雨的时节——暮春,也就是春季的最后阶段。 雨总是紧随着风,结伴而来。 暮春的风没有了早春的寒气,暖暖的,刮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周浩波是三月底到的顾家,除了给顾家众人带了见面礼外,还带了两个书童、四个小厮。他先去锦绣苑拜见了孙氏,然后又一起去给武氏请安。 “母亲,这就是波哥儿了。”孙氏笑着和武氏介绍。 周浩波拱手道:“……此番贸然前来打扰老夫人,心里很是愧疚。听闻您喜欢喝茶,母亲备了今春新出的峨眉竹叶青,说是极养胃的,让您尝尝鲜。”他身穿靓蓝色杭绸袍子,头上绑着同色系的逍遥巾。十分文雅的书生装扮。 随行的小厮把三盒峨眉竹叶青双手奉上。 “劳烦你母亲记挂着,她身子可还好?”武氏笑着让丫头接了,又说:“……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个子和暖哥儿差不多高了。”说着话,又让丫头去告诉学堂里的少爷们。 “母亲一切都好。”周浩波长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大且发亮,对着你笑的时候,整个眼瞳里就只装着你。 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温润、真诚。 武氏和他说了一会话,见其很有礼貌,就由衷地点头。 “晗姐儿,过来,见过你表哥。”孙氏拉过一旁的女孩儿。 顾晗自周浩波进门后便一直没有吭声,不是故意躲他,而是“故人”相见,还是心肠歹毒的“故人”……她实在不想虚与委蛇。 碍于情面,又不得不……顾晗杏眸紧缩,屈身行礼。 “……怎么?不认识你表哥了?”孙氏看女孩儿不说话,笑着揉揉她的发丝。 周浩波笑了笑,起身还礼。他对表妹的印象还是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跑的那个小丫头。 “几年未见,生分也是有的。”武氏招手让孙女儿到身边来,笑道:“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 有站着伺候的丫头上了热茶。 这时候,顾曙、顾暖兄弟几个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张居龄。他是被顾暖拉来的,说大家都是年轻人,以后还要多接触呢,不如提前先认识一番。 彼此都算是熟识,行过礼后,又介绍了张居龄。 顾晗注视着周浩波的一举一动,觉得陌生的紧。这种笑起来都不达眼底的人,前世时她为何会喜欢? “老二媳妇,波哥儿的住处可妥当了?”武氏问道。 孙氏笑道:“我想让他和暖哥儿住在一处,表兄弟间比较熟悉,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自在些。”她当然存了自己的私心,二房势单力薄,就暖哥儿一个男丁。能和亲外甥交好,对他的以后也有助力。 武氏点头,夸道:“你想的周到。” 又说了一会话,顾暖领着周浩波去认他住的地方。其余各人也都散了。 顾晗望着张居龄挺拔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个主意。 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 东风馆的烛火已经亮了,张居龄坐在书房里看书。 “少爷,顾家六小姐来了,说有要事见您。”树鸣敲门走了进去。 张居龄一愣,“找我?” 树鸣点头,眼神尤为怪异。 “请进来。”张居龄淡淡地开口,他的容颜在烛火的照映下有圈淡淡的光辉。 25.25 树鸣领命而去。 一会儿。 书房的门再次打开,穿着青灰色绿萼梅刺绣斗篷的顾晗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丫头。 张居龄抬眼看她,笑容很温和,目光却深沉如夜色,好像能直击她的心底。 顾晗忽然间有些语噻,就算是前世,她和张居龄这样相处一室的经历也少的可怜……手指抠着掌心,紧张地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 “小姐?”桃红拽了拽顾晗,帮她取下斗篷的帽子,提醒她:“您不是有事情找张公子谈吗?”干盯着人家看,不吭声也没有用啊……未出闺阁的姑娘跑去外男的住处,被人发现可就糟糕了。赶紧办完事情回去是正经。 顾晗一怔,回过神来,让桃红出去等着,屈身行礼:“……冒昧来访,请公子原谅。” 张居龄笑了笑,说道:“六小姐客气。”她脸色还是很苍白,带着久病不愈的倦怠。 “去熬一碗姜茶端过来。”张居龄转身吩咐树鸣,“多放些红糖。” 他怕她冷,当然也有心里莫名的怜惜。 等树鸣出去了,他右手一伸,“六小姐随便坐。” 微风透过开着的槅窗吹进屋里,烛火明明灭灭。 顾晗拘谨地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张居龄总有一种早些年被绣艺师傅检查功课的错觉。 她长吁一口气,从袖口处拿出半个手掌大的黑色锦盒,打开后放到桌面上让张居龄看。 是六粒黝黑圆润的丸药。 张居龄没说话,端起一侧的盏碗抿了口茶。 顾晗倒不意外张居龄的冷静,他一向是这个样子的,火上房了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前世时和他夫妻几载,领略的够多了。等着他开口倒不如自己先解释。 “……这是人参养身丸,是府里给我制的日常吃的。”顾晗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让你出去一趟,帮我查一查其中的成分。我一介女子,出门不太方便,再说也要避开府里众人的耳目。” 张居龄脸上的笑容淡了,眼神中幽芒顿起,他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他能体会到武大人、武老夫人对她的真心疼爱。她竟然拿着这东西来找他?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另外的变故? 顾二爷虽然走得早,但他的子女却是正经的顾家血脉,谁敢暗中使坏? “我吃人参养身丸有大半个月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的身子我却是知道的。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白天难得清醒一会儿。到了夜里,出虚汗不说,心口处也跳的极快……”顾晗能想象到他的不解,苦笑道:“为了验证这个事实,我就一直不间断地吃……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她摊开双手,很无奈:“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会过来找你。” 张居龄如玉的容颜一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明知道人参养身丸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在服用?就为了莫须有的验证?” 瘦瘦小小的,看不出来对自己还挺狠。 顾晗摩挲着手腕上的珐琅雕玉兰花银手镯,小声说道:“怎么说是无须有呢?至少我现在能确定人参养身丸是有问题的。虽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底也有些用。” 她还读过《孙子兵法》?张居龄气笑了。 听见他笑,顾晗抬眼看他,心里却是一惊。哪里是笑?分明是气急了,眼睛里冷若冰霜。见她看他,他也盯着她。眸光流转如剑,锋利的很。 顾晗身子一僵,又低下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是这么用的。”张居龄声音清越,问她:“你要伤的敌人是谁,你知道吗?” 顾晗不自觉地摇头。 “敌人都不知道是谁,自损倒用的很实在。” 顾晗察觉出他话中无恶意的调侃,心里有些不舒服,刚要开口。树鸣端着红糖姜茶进来了,给她满了一盏。 顾晗刚好口渴,一口气喝下了半盏,整个肚子都暖烘烘的。喝人家的最短。她把心里要反驳张居龄的话又咽到了肚子。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看顾晗微眯着眼喝茶水,大约是喝的满意了,脸颊的梨涡微微地露出来。像极了自得其乐的小松鼠。 “你到底帮不帮我?”顾晗双手捧着盏碗暖手,“……不方便的话,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树鸣一愣,六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在威胁少爷。他心里一突,少爷最讨厌别人的威胁了。大少爷话语间只不过露了意向,就被少爷神不知鬼不觉地算计了他手下的几间铺子……还是老爷出面解决,事情才平息下来。 “回去等我的消息吧。”张居龄心里叹气。长得人畜无害,性子却是急躁的。他伸手把锦盒盖上,又说了一句:“不许再吃丸药了。” 他竟然同意了?顾晗心里一喜,起身道谢。 树鸣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少爷……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张居龄摆手,示意不用谢。他不是多事的人,至于为什么愿意帮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心里迷糊又清楚,似是而非的很。 残月如弓,星光点点。夜空像刷洗过一样,又净又远。 顾晗告辞走了,张居龄目送着她的背影出了书房,终于消失不见。 第二日。 天朗气清。 张居龄随便找个理由就出了顾府,作为顾临请回来的客人,他受的待遇一点都不比嫡长孙顾曙差。管家在门房处碰到他,还特地让人给牵了马车。 树鸣坐在前室的老板上,一扬马鞭,马车快速地朝着南锣胡同驶去。 南锣胡同较小,也不如柳巷胡同繁华,是由一条长街组成的。一街两行开的都是药房,各自有坐诊的大夫。 入了街,树鸣把马车停在德济堂门口。旁边还有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子。 张居龄下了马车,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厅,进了内室,问一旁的伙计,“宋大夫在吗?” “在在在。”伙计抬头,见是东家来了,脸上堆着笑,“三少爷,您上楼略坐一会,宋大夫正在坐诊,小人这就去请。” 张居龄点头,往楼上会客的雅间走。 德济堂是祖父治下的产业,这次从荆州来到京都,他就把德济堂的对牌给了自己。祖父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留给他傍身用的。 张居龄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伙计上了壶热茶。 宋大夫很快就上来了,他留着山羊须,很是慈眉善目。 “三少爷,你怎么过来了?”宋大夫笑眯眯地:“有一阵子没见着你,又长高了。” 张居龄起身行礼,“小辈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让您掌掌眼。”宋严是宋大夫的名字,他和爷爷是故交,医术百治百效,在京都也是小有名气。 宋大夫坐在他身侧,问道:“啥?”说话间,给自己满了盏茶。 张居龄拿出怀里的人参养身丸,递给宋严。 绿色的茶叶根根分明、静立于碗底,香味扑鼻。 “……就这?”宋严的胡子翘了翘。 张居龄点头。 宋严捏起一丸,闭眼闻了闻,眉头紧皱,随后指头一用力,掰开了。他用牙齿轻咬了一点,一品味,吐在了地上。 “……这东西掺杂了两种成分,一样是人参,另一样是七厘丹。不过,七厘丹的用量很少。”宋严又说:“人参和七厘丹是相克的,怎么会放到一起?” 张居龄薄唇一抿,“人吃了会怎样?” “……一开始倒没事,长久的服用着,人就垮了。” 宋严把丸药放在桌面上,问张居龄:“你在哪里得到的这些?” 26.26 张居龄沉默,心沉了下来。她那么病弱,又是一介女子,妨碍不了什么的……到底是谁?竟然想要她的命。 他坐在圈椅上喝茶,漫不经心地瞄了眼人参养身丸。 树鸣站在门口处候着,大气都不敢出。他七、八岁就开始伺候少爷,最明白他的脾气了,越是生气,表情就越淡定。嘴角微微翘起,笑的温和极了,眸中却阴戾一片。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严见他一直不言不语,便知道不方便,也没有追问,笑着问起别的:“你祖父的身体怎么样?雨季的时候后腰和腿还疼吗?” “承蒙您照料,都已经全好了。”张居龄说道:“我过来京都,祖父还让我替他给您带好。” 宋严摆手:“人老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怎么都不吭一声,要不是你今儿过来,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京都。” 张居龄一笑:“……我来参加春上的乡试,时间有些紧,这一趟连固安的家里都没有回去。只住在我恩师的府邸。” “好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宋严夸道:“你祖父时常给我来信还提到你,说你能给张家光宗耀祖呢。” 张居龄礼貌地笑笑,没接话。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人参养身丸,装进锦盒,放到了袖口处。 俩人又说了一阵话,张居龄就告辞走了。他让树鸣驾着马车拐去了柳巷胡同,他记得张居宁在那里开了一间茶楼,既然出来一趟,不去会会他这位嫡出大哥岂不是可惜了…… 柳巷胡同比一般的胡同都宽,长一百六十丈,东接国子监孔庙,西临雍和宮街。路面铺的是青石板,屋宇鳞次栉比,做什么的都有。衣着直缀或直裾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往书肆走,大多是各地赶来参加乡试的学子。 树鸣驾着马车,越过杏花楼饭庄,稳稳地停下了。 张居龄挑帘子走下马车,印入眼帘的是二层青砖绿瓦的重檐歇顶小楼,四角挂着醒目的红灯笼。迎面的黑色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满庭春。是张府的茶楼没错了。 “张老三。” 张居龄刚要抬脚进去,便听到有人喊他,回头发现是杨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玉色偏靳直缀的青年,比杨若略低了一点,模样颇为俊朗。 “……你怎么舍得不读书了?”杨若同他开玩笑。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了张居龄的面前。 “出来办事。”张居龄依旧是惜字如金。 杨若桃花眸一眨,和张居龄介绍:“永康侯府的小侯爷,徐沛。”然后又介绍张居龄。 徐沛是永康侯的嫡长子,一出生就寓意着将来要承袭侯府爵位的,性子自然倨傲些。他和天下所有靠读书考取功名的人不一样,他想要什么,努努嘴就有人抢着送来。 俩人相继拱手,才说了两句客套话,张居宁便得了消息,笑着迎出来。 他和张居龄的长相完全不一样,一双大三角眼,很是高大魁梧。 “哟,三弟,你要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张居宁热情地问了一句,立刻转身行礼:“小侯爷,杨公子……你们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徐沛微微皱眉,被巴结的多了,他讨厌生意人流露出来的圆滑。不过他教养好,忍着不说而已。 杨若看了张居龄一眼,哈哈一笑:“大少爷误会了,我和小侯爷一早就在隔壁的杏花楼订了房间喝酒,刚好碰上夙之……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叫上夙之一起过去。” “当然,当然。” 张居宁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他介意或不介意有用吗?杨若是京都有名的才子,父亲又是阁老。至于徐沛他更惹不起了。他在他们跟前,根本说不上话。 还真尴尬。 老三也是有本事,不吭不响地结交了他们。 “大哥。那我们先走了。”这是张居龄见张居宁说的第一句话。 张居宁只能笑着点头,自己把尴尬掀过去,“……有时间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27.27 天刚到正午,温度就慢慢高了,迎面风都是热的。 三人还没走到杏花楼,早有伙计在外面迎接了。徐沛和杨若是这里的常客,他们都熟悉。 进了雅间,茶水都已经备上了。杨若又让伙计端来海棠糕,豆沙酥排、炉果、蝴蝶卷等点心。 徐沛“啧”了一声,“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蟹肉是雪白的,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说道:“下午要去学堂,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我去听过一堂,人倒也尽职尽责,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不敢苟同,“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树鸣正和杨若的小厮闲聊,见张居龄从酒楼里出来,忙紧走两步,“三少爷,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张居龄回头和杨若说道:“……我找张居宁还有些事情,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去顾家。” “你忙你的。”杨若挑帘子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不着急。” 张居龄交待了树鸣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去了满堂春。 这时辰客人不多,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张居宁也没避讳,在柜台和大掌柜商量进茶业的事。 “……我刚才去查了库存,洞庭碧螺剩余的不多了,你找些人去苏州太湖跑一趟,一定记得要今年的春茶……” 大掌柜答应着,刚要说话,抬眼却看见了张居龄,拱手行礼:“三少爷。”他逢年底都去张府交帐,自然是认识的。 张居宁一愣,随即笑道:“三弟来了,里面请。”张居龄的去而复返让他意外,不是和小侯爷他们喝酒去了? “大哥客气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父亲。说完就走,不必麻烦了。”张居龄站在柜台旁。 张居宁摆手让大掌柜先下去,“你说。” “和父亲说,让他三日后去顾府找我……对了,让陈铭也跟着。” 张居宁一怔,嘲讽道:“让父亲亲自去找你?三弟,你好大的脸。”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张居龄,什么荆州神童,不照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不过是小妾生的,自己多少斤两都拎不清了。 张居龄笑了笑:“大哥,脸大脸小都无所谓……你只要和父亲传达一声即好。父亲来或不来,也用不着你操心。”秀致的脸紧绷着,转身就走。 “……”张居宁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敢指派他了。小兔崽子,等你回了张家的。 柳巷胡同离顾宅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张居龄和杨若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到东风馆后,俩人才分别。 杨若去看庶姐杨真,路上碰到了顾暇。小丫头手拿捕蝶网由一群婆子护着抓蝴蝶,跑的满脸是汗,“暇姐儿,过来。” “舅舅。”顾暇穿着大红海棠衫子,梳双丫髻。欢快地扑到杨若的怀里。 杨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问道:“你母亲呢?” “和嚒嚒在屋里做针线呢。” 顾晗刚从母亲的锦绣苑出来,路过一片茉莉院,远远地看到杨若抱着十妹妹往三婶母的流水轩去了。 “小姐,您要歇一会吗?”巧珍看她不走了,小声问道。 顾晗摆手,示意不用,“……我们回吧。” 主仆俩慢慢说着话走远了。刚到凌波苑,桃红就过来了,附在她耳边:“张公子让人传了信过来,说丸药的事情有结果了,想和你见上一面。” 顾晗一愣。这么快。 她定定神,对桃红说:“你请张少爷去荷塘的亭子。”那里清幽,又和垂花门挨着,府里的女眷便鲜少过去。 桃红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顾晗和巧珍一起也去了荷塘,她们到的时候,张居龄正背着手在亭子里看周边的风景。 微风吹过,水面上清波涟涟。 “……张公子。”顾晗喊道。 巧珍有眼色地退去了曲桥处。 张居龄不说话,好一会才转身看向顾晗,“……你的身子怎么样?” 问的没头没脑。 顾晗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这是关心自己,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张居龄俊眉紧皱,“人参养身丸再不能吃了,这是要你命的东西。” 28.28 有一瞬间,顾晗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胸口跳的极快。究竟是什么仇怨?居然想要她的命。正因为她重生了,才更懂得死是什么感受。 “能和我具体说说吗?”她听见自己缓慢而艰涩的声音。 张居龄向她走过来,“你先坐下,歇一会。”他从袖口处拿出帕子,展开摊在了美人靠上。 她一张小脸有近乎冻僵似的苍白,好像每次见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现在更厉害些,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 顾晗却很快回过神来,“……谢谢。”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照耀的荷叶绿莹莹的,又大又圆。那些打着苞的荷花,上白下粉,别有一番风姿。 等顾晗坐下后,张居龄才开口:“……我昨日找人看了,丸药里面掺杂了七里丹,和人参相克,病弱者更不能用,极其伤人的元气。”他解释的利索,三两句就清楚了。 张居龄说话的语气很柔和,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和怜惜,顾晗别过脸去,“对付一个病秧子,还值得如此的大费周折……”她轻笑出声:“倒是看得起我。” 张居龄薄唇紧抿着,他不喜欢她这些自嘲的话。 过了一会,顾晗又说:“谢谢你替我做的这些事。” “不客气,我和你哥哥是好友,帮一点小忙是应该的。”张居龄顿了顿,问她:“你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顾晗笑了笑:“暂时还没有。”她不想把张居龄牵扯到顾府内院的肮脏事里面,他再有几天就要参加乡试了。 她不该再耽误他。 “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自然要抓人抓赃,一网打尽。”顾晗红唇微勾,冷然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们敢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害她,她肯定要一一还回去的。无论是谁。 难得见她如此有生机的样子,张居龄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实在是于理不合,他只能忍住。 顾晗想着自己的事情,起身告辞。 张居龄的声音却又响起:“……我会帮你的。” 顾晗的脚步停住了,张居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无所适从。前世她嫁给他六年,夫妻缘淡……到死都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还是算了吧。 张居龄注定是人中龙凤……和她不是一路人。 这一世,她更不想再欠他什么。 顾晗闭了闭眼,屈身道:“……不用了,张公子。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麻烦了。” 张居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了。她最后说的话倒像是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晚上吃罢饭,顾晗趁着巧珍、巧玲,桃红都在,说了人身养身丸的所有经过,又说道:“你们都是自小便伺候我的,最了解我的脾气,这事情我既然说了,也是信得过你们。”她看着三人,“咱们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肯忠心护我,我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如若不然,及早一拍两散。” 桃红对于人参养身丸的始末都知道,也心疼小姐的处境,立即跪下:“奴婢甘愿追随小姐。” 巧珍、巧玲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震惊的不得了,竟然敢有人在暗处对小姐使坏?此时又听见桃红的话,也跪下表了忠心。小姐从未亏待过她们分毫,这些年的相处,人非草木,她们也是有感情的。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拿出三支雕花明珠赤金莲钗,笑了笑:“……你们都收着吧,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带着,我脸上也有光彩。” 三人屈了屈身,双手接过。 顾晗喝了一盏茶,看着外面的天色,慢慢地吩咐:“以后韩大夫过来送药,一律笑着收下。不管谁来问,都说我一直在吃,身子好了许多。” “是,小姐,奴婢们记下了。” 桃红抬眼去看顾晗,“要是二夫人问起呢?” “一样的说辞。”顾晗回答的很快,她太了解母亲的为人了。过于胆小、懦弱,告诉她实情反而坏事。 桃红应是,又希冀地问道:“小姐,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顾晗一愣,苦笑道:“等等吧,不着急,总会用得到你们。” 她不能贸然行事,得好好筹谋一番。怀疑是大伯母动了手脚,没什么用。她必须拿出真凭实据,一击不倒,二房在顾家就更难立足了。 顾晗想了一会,觉得头疼的很,简单地梳洗过,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众人依照惯例去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顾昭却没有过来。武氏问起大儿媳,才知道得了风寒。她关心了几句,又让秋月去拿些燕窝、阿胶、灵芝等给顾昭送去,又打发小姐妹们:“你们没事也去倚兰亭坐坐,陪昭姐儿说说话,生病的人最容易孤单。” 众人都起身应是。 顾晗去的时候是下午,和顾晞一起。 倚兰亭在宁苑的西边,附近是顾昣住的雪苑,顾昭和顾昣的关系不错,两人常常来往。 大概是因为院名的原因,顾昭的住处种了许多兰花,什么九节兰、建兰、蝴蝶兰等多达十余种。 顾昭身边的大丫头代敏出来请俩人进去,笑着说道:“……我们小姐刚得了一篮子樱桃,就说给五小姐和六小姐送去呢,刚巧你们就来了。” 站在正堂外的小丫头帮俩人打了帘子,进去时果然看到圆檀木桌上摆着一篮子樱桃。红润剔透的,很是诱.人。顾昭正坐在圈椅上做针线,脖颈优美白皙,代丽站在一旁伺候。 顾晗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没有往日看着好看,眼窝有些青。 顾昭抬头看到了俩人,笑道:“……贵客来了,快请坐。”说着话让代敏去清洗樱桃,又让丫头倒茶水。 “四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顾晗坐在顾昭对面的圈椅上,笑着问道。 “你倒真肯念我?”顾昭盯着她看,又笑:“吃了韩大夫开的两剂药,已经好多了。” “都是一家子姐妹,姐姐病了,当妹妹的理应挂心不已。”顾晗看了一眼高几上摆着的垂丝海棠,和她打太极。 顾晞抿了一口茶,不愿意看到俩人呛起来,传到祖母那里又不好看,便说起别的:“四姐的绣活真好,蝴蝶展翅欲飞,像真的一样。” 顾昭被夸的心里得意,笑道:“五妹妹惯会夸人的,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代敏用磁盘端了樱桃过来,顾晗捏了一颗,没说话。顾昭总对着她一脸怒气,要不是祖母说了,她定不会过来倚兰亭。 29.29 “想想也是奇怪,祖母给咱们姐妹请的是同一个苏绣师傅,怎的四姐姐的绣活就高我们一等了……” 顾晞的话还没有说完,顾昣就娇笑着从外面走进来,打断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当然是四姐姐天资聪颖喽。”说罢,屈身给三人行了礼。 “小嘴抹蜂蜜了?”谁不愿意被人夸,顾昭捂着嘴笑,让丫头搬了锦杌让顾昣坐下,说道:“你午膳时才走,怎么这会子又来了?” “……昣姐儿忧心姐姐的身子,恨不得一时一刻都能守在你的身边。” 这话说的实在熨贴,顾昭心里一暖,拉住她的手,“好妹妹,我明白你的心。” 顾晗和顾晞相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 顾晗吃着樱桃又酸又甜,把瓷盘推给顾晞,让她也尝尝。 顾昣和顾昭叙完话,回头见顾晗又吃樱桃、又喝茶水,整个不亦悦乎,眼睛一眨,计上心来,“六姐姐的胃口真好……只是这樱桃热性,吃多了会上火,六姐姐你的身子……能扛住吗?” 顾晗看她一眼,笑了笑:“八妹有心了,我最近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身子轻便多了,热性或凉性……都不怕了。” “六姐姐是有福气的。”顾昣咬了下唇,很是委屈:“……祖母也最疼爱你。”顾家嫡庶分明,这些养人的好物件可从来也轮不到她,顾昣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怜。 “八妹说的不对。”顾晗笑着摆手:“祖母是宅心仁厚的,咱们姐妹她都疼呢。这样捻酸吃醋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不然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大伯母没有教好你规矩呢。” 顾昣的脸腾就红了,也不敢看顾昭,慌忙解释:“你胡说……母亲有派专门的教养嚒嚒给我……祖母也……” 越说越乱,顾昭咳嗽一声,让丫头给顾昣端了茶水:“喝吧,是你喜欢的六安瓜片。” 顾昣低声道谢,隐约听出了顾昭话里的不高兴,不敢再多嘴了。她借着顾昭生病,好不容易才攀近了关系……万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再起了波折。在大房,若没有顾昭时常护着她,母亲还指不定怎么拿捏她呢。 顾晞在旁听着,心里啧啧称奇,晗姐儿当真和以前不一样了!性子开朗了不说,打着祖母和大伯母的名号,三、两句话就把顾昣和顾昭都绕了进去。当真厉害。 眼看着瓷盘里盛的樱桃见了底,顾晗就拉着顾晞要走,到门口却被顾昭叫住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六妹妹,你吃的人参养身丸……效果当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顾晗一愣。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巧珍跟在顾晗的身后,闻言先屈身给顾昭行礼,又笑道:“四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每次饭前都要吃两粒,是奴婢伺候的,如今都离不开了。奴婢是看不出什么效果好不好的,只知道小姐夜里不咳嗽了,也不出虚汗了,连饭都能吃两碗呢。” 顾昭弯唇一笑,连夸巧珍体贴。由着她们挑帘子出去了。 天空很蓝,漂浮着大片的云,一起一伏,像白绸的褶皱。 顾晗和顾晞带着各自的丫头穿过种满木棉花的小道,前方就是宁苑,大房的住处。 “这几日去母亲那里,你都不在……”顾晞掐了一朵盛开到红艳的木棉花,笑着和顾晗说话:“我倒是常见周家表哥,他喜欢陪着母亲说话,比哥哥去的都勤。母亲笑的时候都多了。” 顾晗知道顾晞说的周家表哥是谁,她脸色有些淡:“在别人家里借住,自然得讨好些。”周浩波什么性格什么东西,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顾晞侧头去看顾晗,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晗姐儿好像在生气。 “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顾晗微微一笑,对上顾晞的眼睛。 她身穿水红缠枝莲褙子,月白色绣海棠花马面裙,颜色很鲜艳,衬着她的脸色也好看了。顾晞打量了一会,笑道:“妹妹穿这衣服真好看。” 顾晗去挎她的胳膊,“姐姐长得更好看。” 顾晞被逗乐了,刮刮她的鼻子。 姐妹俩说说笑笑,刚走到宁苑的角门,便见大伯母身边的大丫头葱儿送一个身穿短褐、个头不高的男人出来。俩人皆步履匆匆,也没有注意别的,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顾晗心里一动,拉着顾晞躲在了假山后面。葱儿在大房仆从里地位算是高的,一般迎来送往的事情不该她亲自去做。大伯母管理着府里庶务,又眼光颇高,前院内院男女仆从都有,进进出出也是常事,这么郑重其事地送一个人,不符合大伯母的作风。 “妹妹?”顾晞不解顾晗的动作。 顾晗笑了笑,安慰一般拍拍她的手,“大伯母一向不喜欢二房,咱们还是避开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的事情并没有头绪,自己可能还弄不明白,不想说出来让顾晞也跟着担心。 顾晞点点头,深以为然。大伯母可不是好相与的,母亲吃过她多少暗亏,都是说不出来的。 天色暗下来,俩人便各自回了住处。 一到东厢房,顾晗就愈发感到不对劲,她想了一会,招手唤过桃红,“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葱儿今天送出去的人是谁。” 桃红屈身应是,退了出去。 顾府各处炊烟袅袅,又到了做晚膳的时候。 葱儿送了毛拱出垂花门,又传达了赵氏的话,“……夫人说,剂量可以再加大点……” 毛拱答应着,“让夫人放心,我做事稳当的很,从不会出差错。” 葱儿点头,转身便往内院走。 杨婆子早在宁苑等她了,见到葱儿,忙拉到一旁,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嚒嚒放心,一切都好。” 正堂里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葱儿往里面看,被杨婆子给拉住了,说道:“大老爷和少爷都在呢,夫人交待了让小厨房精心准备着。你去盯着点。” 葱儿“嗯”了一声,又去了小厨房。 30.30 顾景然正在考长子制艺,刚到入题,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七少爷过来了,要给老爷、夫人请安。” 顾暄在顾家的孙辈里行第为七。 作为大房唯一的庶子,赵氏对他还是不错的,当下便笑道:“赶紧让他进来,刚好他大哥也在,待会儿留下一起用晚膳。” 丫头传话后,打了帘子,紧接着走入一个身穿千竹紫云外褂的少年,约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眼和顾景然有三分相似。 到了顾景然和赵氏身边,顾暄拱手行礼,恭敬道:“父亲,母亲安好。” 顾景然摆手,说道:“翰林院的事情繁琐,我脱不开身,也没有问过你的功课,听你师傅说给你讲.大学的格物致知……你总是理解不透……按照自己的意思先给我讲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庶子,聪明倒也聪明,就是天赋远不如曙哥儿,性情偏还天真、懒散,教都教不好。 被父亲问起学业,顾暄紧张的汗珠都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在实事里追求物事,内心才会平静,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顾景然摇摇头,显然对答案很不满意,“所谓格物致知是在物事上按法取舍,要懂得什么时候停止追求,然后在静心思考问题的过程中,长见识懂智慧。” 顾暄慌忙点头,又说自己学的不到位。 “你这会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顾景然“哼”了一声,和他说话:“读书谨记勤勉,不懂就要问。不想问你的师傅,你大哥或张居龄都可以。” 顾暄诺诺地应下。 顾景然不再理他,和长子又说入题后的起股,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开始了正式议论。 赵氏让丫头搬了杌子让顾暄坐下,又问起他最近的饮食起居。顾暄低声细语地一一回了。 差不多到了戌时,葱儿进来问赵氏晚膳好了,摆在哪里。 “……正厅。” 这时候的凌波苑也在摆晚膳,武氏拉了顾晗坐下,又让秋月去书房请顾临。 淡薄的月光透过枝桠撒向大地,倾泻下一片碧辉。 饭桌上,顾临夹起一块排骨放到顾晗的碟碗里,笑道:“晗姐儿太瘦了,要多吃些肉。” “谢谢祖父。”顾晗小小地咬了一口,她不喜欢吃排骨、更不喜欢吃肉,太油腻了。 武氏喝了一口汤,“晗姐儿吃了人参养身丸身子真的是好多了,瞧瞧她,气色比前些时日还要好。” 巧珍在顾晗的下首站着,听着老夫人说话,小嘴一咧。她们小姐被那劳什子的毒玩意害的可不浅……就算气色好,那也是现在不吃了才会气色好。 “哦?这倒不错。”顾临喝了口粥,“是谁想到的点子?养生比吃药好。” 武氏微微一笑,“本来是老大媳妇和我提起制丸药的事情,我就让她负责也给晗姐儿制些。” 顾晗把筷子轻轻放下,问道:“人参养身丸……一直是大伯母在操心吗?”她必须要确定下来。 “……我也给韩大夫说过。算是他们俩一起做的吧。”武氏见孙女儿有兴趣,便细细地说道:“人参还有别的中药是你大伯母让人去库房寻的,不够的还要去外面卖。韩大夫只负责炼制丸药。” 顾晗垂下双眼,心里大体有了谱:“真是要感谢大伯母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武氏揉揉顾晗的头发,亲手盛了燕窝粥递给她,“……好好吃饭。” 微风透过槅窗吹进屋里,混合着清新润意的露水气息。 晚膳后,顾晗陪武氏坐了会,便回了东厢房休息。桃红已经回来了。 顾晗让巧珍去端洗脸的热水,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才问:“怎么样了?” “小姐吩咐的事,奴婢只问出了一点。”桃红说道:“……葱儿姑娘送出去的男人是大夫人的陪房,叫毛拱。他也是外院的二管家,妻子孩子都在乡下。”她歇了一口气,“他常去大房给大夫人请安,再有别的就问不出来了。” 顾晗喝了一口茶,“外院的二管家?” 桃红应是。 顾晗的秀眉皱了皱,她实在不相信毛拱去大房就只是给大伯母请安,一定还有点别的什么。 “小姐,大夫人管理内院多年,上下皆是她的眼线。咱们稍微一大张旗鼓估计就被发现了。”桃红很担忧:“奴婢觉得不能在府里查,得想点其他的办法。” 顾晗听到这里,想了一会,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用别的人我也不放心,还是你去查,你先查清楚毛拱的妻子和孩子住在哪个村,然后从他们身上下手。应该能找出破绽。” 桃红答应下来。 巧玲进来了,手里拿着白玉兰香膏,“……老夫人赏下的,说是给小姐抹手用。” 顾晗接过来,随手放到了妆台上。 夜深了,院内挂着的灯笼发出橘黄的光圈,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顾晗却想起前世时自己也喜欢这样的灯笼,挂的满院子都是。张居龄虽然和她不怎么说话,却从不阻止她做任何事情。 巧珍端了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 顾晗有些体力不支,倚靠在床头一脸疲惫。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经过人参养身丸一事,怕是更不好了。她要找个由头出府一趟,让别的大夫给把把脉。头昏昏沉沉的,想着事情便睡去了。 两天后,顾昭风寒好了,照常的满脸笑意。她处处由顾昣恭维着,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顾晗却看着她的气色不大好,皮肤尽管还是吹弹得破,但总觉得泛着青。 农历四月初二,张修坐马车来了顾府。先去拜见了顾临、顾景然,说了好一通话,而后领着陈铭去了张居龄的东风馆。 树鸣热情地接待了他。 “你家少爷呢?”张修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张居龄。 他身穿雅青色忍冬纹直裰,刚过了而立之年,肤白无须,相貌堂堂。 “少爷去了学堂,奴才已经让人去请了。”树鸣笑着把人让进正厅,满上茶水。 张修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环视周围的一切。三间五架的房屋,带个小院,很幽静的地方,还带一个小厨房。顾家人果然对夙之很好。 顾家家大业大,园子和房屋都是仿了江南园林的修建,各处都十分雅致,连庑檐上的瓦角都雕刻了祥瑞花纹。他一路走来,长了不少的见识。 张修一盏茶没有喝完,张居龄就进了院子。 “给父亲请安。”他大步走到近前,跪下行了大礼。 张修看了他一会,摆手让他起来。三儿子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几年不见,这孩子倒是长大了,个子比自己都高。 “……听顾大人的意思,你今年是能中举的。家里你大哥在读书方面不行,做了生意。你二哥去年中了举人,今年就看你的了。”说到这里张修的声音一低:“你住在顾家,切记要礼数周全,和顾大人他们把关系往好里处,以后你无论是求学还是做官,都有莫大的助益。对咱们张家也有好处。”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没什么背景,翰林院苦熬出来的,在京都势单力弱,能仰仗到顾家作为靠山就太好了。 “……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张居龄眼神深邃,站的笔直。 三儿子太听话了,让张修感到很意外,这和陈铭上次从顾家回去描述的可不一样。 “对了,听你大哥说,你让我来顾府找你……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提起这茬,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作为父亲哪有被儿子牵着鼻子走的。为什么不回去,偏要他过来。 终于到了说正事的时候,张居龄给张修满了盏茶,“父亲,您最近和定远侯府走的很近?” 张修一愣,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是你大哥和定远侯的次子因缘际会做了两次生意……然后才引荐了父亲。”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居龄摇头,“您和大哥说一声,让他离定远侯次子远一点,父亲也是,最好和他们断绝关系。” “到底怎么了?”张修急了。 “定远侯的长子管辖内的关于江浙一代的赈.灾.粮食出事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现在还死命压着,在找补救的措施……但是三十多万石的粮.食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张居龄笑了一下,“各地粮.仓都有千户守着,严格的很,平日里一个苍蝇都难飞进去。更别说赈.灾的粮食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故意构陷定远侯。”他走去了槅窗前,“能调动看管灾.粮的千户……不管是谁,都是咱们惹不起的。” “眼看着五月汛.期就要到了,如果像往年一样,治不住水……这事很快就会被捅出来,父亲以为会如何?”张居龄反问道。 “圣上一定会大怒,没有赈.灾.粮,灾.民也会出事……定远侯府怕是很难保住了。”张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是啊。”张居龄顿了顿,“……和定远侯府交好的怕是也躲不过去。”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张修震惊之下,直接站了起来。 陈铭也吓住了,灾.粮丢失,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属不属实?”张居龄转身看着父亲,“您不信的话,可以让陈先生去打探下。”他想起娘亲的死,就一点都不想挽救张家。但他是祖父一手养大的……要是因为定远侯府牵连了张家。祖父应该会很难过吧。 张修愣了好一会,也来不及再问些什么了……急匆匆地离了顾府,上马车直奔柳巷胡同去。 张修刚走不久,杨若进了东风馆,他是从翰林院直接过来的,路上碰到了张修的马车。 “夙之,你把定远侯府的事情和伯父说了?”他见张居龄弯腰在庑廊下浇花,很有兴致的样子,问道。 张居龄“嗯”了一声,无奈地开口:“我不能眼看着张家遭罪而不管不问。” 杨若点头,“也是。”这事是父亲先发现的苗头,他前日来顾家和张居龄说了,两人还因此夜探了定远侯府。 “你说赈.灾的粮食会被谁盗走呢?”杨若叹气:“我还真的没有发现京都会有谁如此的手眼通天。” 顾望舒没说话……他在担心汛.期一到,江浙一带的灾民该怎么办。 “……夙之,我想知道这人是谁。” 杨若看着远处的天空出神,“你能帮我吗?” 许久。 张居龄又“嗯”了一声。 31.31 乡试在众学子刺股读书、紧张慌乱的日子里过去了。 张居龄、顾曙、周浩波都是这一期的考生,又都居住在顾家,乡试一完就被顾临叫到了书房问话。同在的还有学堂里教书的宋先生、韩先生。 “……考试的感觉怎么样?”顾临坐在案桌后面的圈椅上,一脸笑意。 顾曙拱手,“孙儿觉得尚可。”他身穿深蓝色家常对襟长袍,身量修长,英气勃勃。一举一动间,尽是顾家嫡长孙的气势。 顾临让小厮拿了笔墨纸砚过来,说道:“你们把各自考试的什么内容再写一遍,我和你们的师傅也先看看。” 三人应是,半个时辰后,呈上依靠着记忆默写完毕的文章。 顾临挨个拿起看了,又递给宋先生、韩先生。 “……都很不错。”宋先生很满意,频频点头:“策论清楚,观点明确,丝毫不拖泥带水。”说话间看向顾临,“若论佼佼者,还属于夙之。” 顾临也笑着称是。 “不敢当,宋先生谬赞。”张居龄拱手谦虚:“……夙之能有今日之成效,全凭借各位师长的辛勤教导。” 顾临“赞”了一声,说道:“有八斗之才又不骄不躁,甚好,甚好。” 顾曙笑着去搭张居龄的右肩,与有荣焉。他们在一个学堂读书,彼此都很熟悉。再说他也读过张居龄的文章,确实是写的好,他心悦诚服。 张居龄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步,拂掉了顾曙的胳膊。 “依他们的能耐,定然是榜上有名。”韩先生捋着山羊胡子和顾临说道:“大公子和周公子的文笔也十分好。”他说这话,除了有奉承顾临的意思,也带着真心在里面。他大半辈子都在教书,经历过的学子无数,最是看得明白孰优孰劣。 周浩波自从进了书房便没有说话,直到听到韩先生夸他,才淡淡地露了笑容。 顾临却听的高兴的很,让小厮摆酒席留几人一起吃午膳。顾家的学堂里今年一共就他们三人参加乡试,要是都能中举,自然是一段佳话。顾家的名声在京都就更响亮了。 等放榜的期间,顾家对几个少爷管的很松散,也让他们多多出去逛,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 趁此机会,顾晗央求了武氏,说自己也想去玉坊斋买几件夏衣和首饰。玉坊斋的款式一向是新颖好看,很多达官贵人的首饰都出自他们家。 武氏满口地答应下来,孙女儿大了,知道打扮了,这是好事。她专门交待顾曙几人多加照看着顾晗,还派了侍卫跟着,以便顾全他们的安全。 这日。和风习习,阳光灿烂,正是一番好景象。 顾家备了两辆马车,几位少爷坐一辆,顾晗带着自己的丫头坐一辆。马车平稳地驶出了顾家,一路朝着柳巷胡同去。 玉坊斋也开在柳巷胡同。 每年的柳巷胡同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最热闹的,学子们没有了读书的压力,成群结队地出来游玩。一条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 顾晗挑开一条缝隙看着马车外面,进入柳巷胡同前有一个双曲拱桥,下面是清澈见底的河水,有渔民划着船在拉网捕鱼。她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很少出门,所以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双曲拱桥的两头还有很多做小生意的,捏面人、甩糖丝、买豆腐脑、小笼包子等应有尽有。 顾晗又看了一会,便坐正了。玉坊斋马上就到了,她得想办法摆脱顾曙和周浩波他们。她这次出来,真正要去的是德济堂。前世它是张居龄名下的产业,里面坐诊的大夫叫宋严,常去给她瞧病。人很不错,医术也值得信赖。 “晗姐儿,到了。”马车停到玉坊斋门口,顾曙过来唤她。 顾晗答应一声,桃红、巧珍她们先下了马车,之后她才跟着下来。 顾晗和顾曙说话:“……大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和表哥、暄哥儿、晖哥儿去街里逛吧,大家都难得出来一趟。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暄哥儿、晖哥儿多开心呀。”宛平的外祖父过生辰,哥哥顾暖前几日就去了,还没有回来。 顾暄和顾晖还年幼,最是喜欢玩耍的时候,一下了马车便按耐不住地东跑西看。顾曙看都看不住,还好有小厮们跟着,不然还真是麻烦。顾晗也注意到了,要不然她还想不出别的招来搪塞顾曙。 “晗姐儿,没事的。我在门外等着你。”顾曙笑着开口,揉了揉顾晗的头发。他这个堂妹常年病着,又瘦又低的,他心里总是多些怜悯。 “大哥,你不用管我的,买衣服还要量尺寸、试穿,首饰什么的也得挑选……好麻烦呢。”顾晗说道:“我买好东西后让侍卫去找你们,到时候咱们就约在玉坊斋门前见面……” 顾曙还在犹豫。 周浩波看了一眼顾晗,笑的很斯文:“表妹说的有道理,你实在不放心,就多派些侍卫跟着她就是。”越在顾家待着,越发现这个表妹和其他人不一样,总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对他还有莫名的敌视。再不是记忆里温婉粘人的模样了…… 顾曙思考了一会,叮嘱她:“晗姐儿,你一定要小心,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顾晗笑着答应了。顾曙是和大伯母完全不一样的人,被教养的很好也正直,对二房三房的弟弟妹妹们也很好。前世考中进士后,在祖父的帮助下,进了刑部观政,成了顾家的顶梁柱。 顾晗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眼瞧着顾曙他们走远了,就领着丫头进了玉坊斋。她也没去二楼,只随便选了两支累丝牡丹缠珠钗,一块羊脂玉孔雀佩。 “小姐,咱们去哪里?”桃红见顾晗付完钱就奔门外走,愣住了:“您别的东西不买了吗?” 顾晗点头,“……去南锣胡同。” 马夫是顾家的老人了,见六小姐出来,熟练地调转了车头。 顾晗到德济堂时,宋严正在给病人把脉。她就在正堂等了一会。 32.32 “小姐,坐下歇一会吧。”巧玲看到旁边有杌子,和顾晗说道。 顾晗摆摆手,示意不用,又让侍卫出去门外守着。 药童这时过来请顾晗过去。 女子的年纪应该还小,却衣着华贵,身边一堆的丫头、侍卫们围着,宋严只看了一眼便明白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在京都的地界,非富即贵,他见的多了,“姑娘,把左手放在脉枕上。”他见女孩坐在眼前木桌的对面,开口道:“玉镯子也先取掉。” 顾晗逐一依言照做。 宋严拿出轻薄的稠布盖在顾晗的左手腕上,三指按向寸口,片刻后,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后又换了右手腕。 “……姑娘,你是弱症……”宋严摇摇头:“体内又添有催化的□□,若不赶紧医治,时间一久,性命恐怕都不保。” 几个丫头的脸刷就白了,桃红慌乱道:“大夫,您得救救我们家小姐,花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顾晗闭了闭眼,她前世虽然也常年病着,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人参养身丸…… 她长出一口气,看向宋严:“大夫,怎么治?” 还挺稳重。宋严点点头:“你要是信得过老朽,倒真有一法,针灸加服药。针灸是通过经脉直通肺腑的,见效的快。” “针灸?”顾晗想了一会,说道:“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我独身一人,针灸实在是不方便。麻烦大夫先给抓些药。” 宋严笑了笑,他明白话里的意思,男女之妨不得不顾。他很快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后面又来了看诊的人,顾晗就起身去了一旁,观察药房的布置,药柜刷了红漆,每个抽屉上还写了字,是各种中药的名字。药柜后面还有一个小门,用竹帘挡着,影影绰绰的好像是个院落还带着楼梯口。 顾晗还要再看,却听到了说话声。 “……你猜我昨日在家门口碰到谁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顾晗觉得有点熟悉。 “是谁?” 另外的声音穿插进来,清越透亮。 顾晗想了一会,很像张居龄。 “……定远侯的嫡子王致远,是找我父亲的。我父亲当时还没有从衙门回来,直接在大门口就等着了,看来定远侯府也是真急了……” “废话……”那人说了一句,挑了竹帘往外走,抬头就看到了盯着他看的顾晗。 果然是张居龄。 张居龄乡试完就着手和杨若查赈灾粮丢失的事,很少回顾府。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顾晗。她穿着鹅黄色宽袖褙子,柔柔弱弱的。小半个月不见,她脸颊都瘦了下去…… 阳光正好,透过槅窗折射在张居龄的脸上,如淬玉般秀美。顾晗收敛心神,她一直都知道张居龄长得好看。 “你是来瞧病的?”张居龄先开口,他看到她的丫头拎着药包在一旁付钱,喊住伙计,“这位姑娘的银子我替她出了。” 声音一贯的温和。 “不用。”顾晗拒绝道:“……我带了足够的银子。”而药房的伙计早听了东家的话把银子还给了桃红。 杨若从身后也赶了过来,揶揄道:“张老三,你也有遇到红颜知己的时候,还给人家付……”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顾晗,笑容就停了停。他认识她。她还指点过自己,不让和徐沛多接触。 都是熟人。 顾晗苦笑了下,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要是早知道,就改日过来了。德济堂是张居龄的产业不假,她却忽略了可能会在这里碰到他本人。更别说宋严了,他是张居龄手下的,更是听命于他。自己的病情怕是瞒不住了。 她叹气。 然而,顾晗不想让他参与顾家内院的私事,更不想他帮自己。 杨若看了看俩人,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笑着说道:“要叙旧吗?可以去楼上的,那里宽敞又安静。” 顾晗头有点疼,杨若身为名满天下的状元郎,除了他才华出众外,听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性格了,风流不羁,视世俗之见为无物,凡事只讲本心。如果这些在此之前都是道听途说,那刚才的话就验证了这些。她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和他们是旧相识,也不能随意在外面共处一室吧。杨若不讲究,她却不能。 杨若看她淡笑着不说话,轻咳一声,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避讳。 张居龄薄唇紧抿,突然有点生气。顾晗自上次在荷塘见面后,一直在刻意地躲避他,他不是不知道。 有一次他和顾暖一起去拜见顾大人,恰巧顾晗也在,她竟然屈身说自己不舒服转身走了。 “那么多人跟着,叙个旧有什么可怕的?”张居龄淡淡地看着她。 顾晗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什么时候说话开始和杨若一样了。巧珍、桃红、巧玲站在小姐的身后,都有些不知所措。 “二楼晾好了茶,请吧。”张居龄率先挑了帘子,往楼上走。杨若顿了顿,又咳嗽一声,也上了楼。 “小姐,我们怎么办?”桃红询问似的看向顾晗。 顾晗想了一会,说道:“……去喝茶。你们都跟着。”去二楼就去二楼吧,刚好和他们说,别泄漏自己在德济堂的事情。她左手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到时候开着房门,丫头们也在,应该也没有什么。 桃红点头,过去挑起帘子,让顾晗先走。温暖的过堂风吹在顾晗的脸上,她吸了一口气。 树鸣过来带路,“六小姐,您请。” 33.33 二楼往左一拐,走到头。 树鸣停下来,“……六小姐,到了。” 顾晗点点头,看着树鸣走去门口守着,她也低声对身边的丫头说道:“你们也在这里守着。” 三人屈身应是。 张居龄和杨若坐在圈椅上喝茶,临街的槅窗开着。些微喧杂的声音传到耳中,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俩人都长得好看,一个秀美如玉,一个俊朗风流,边喝茶边说话,委实是一副好景致。 顾晗走进去,想了想,屈身行礼:“……不知俩位找我来要叙什么旧?” 杨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的可爱,哪有这样问人家怎么叙旧的。 张居龄的嘴角也微微翘起,起身走到她身边,“坐吧。”说话间,又让伙计上了藤萝饼、百合酥、胭脂鵝脯等几样小吃,新沏了牛乳茶。他常和顾暖一起,知道些顾晗的口味。 出门一个时辰多了,顾晗还真有点饿了,低声道了谢,自顾自地吃喝。 杨若瞥一眼张居龄的举动,桃花眸微眯。他这兄弟本.性冷漠,又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却唯独为着顾家六小姐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规矩,事事上心到周到体贴了。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张居龄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又坐在了圈椅上。她吃东西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遇到喜欢的就一直吃,不喜欢的咬一点就会放下。比如那盘藤萝饼。 是个挑食的。 顾晗吃的半饱了,才坐正身姿,再说话语气就柔和多了,“牛乳茶很香浓,谢谢张公子。”她一旦拿了别人的好处,就不自觉会这样。 “不用。”张居龄温和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德济堂?” 到底还是问了。 顾晗早料到了,也没有慌张,一五一十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大堂哥他们一起出来玩,到柳巷胡同时分开的……我先去了玉坊斋买东西,买完后又闲着无事瞎逛,就来了南锣胡同……府里的大夫一直在照料我,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刚好看到了德济堂,就想着来试试。”然后又把宋大夫交待她的那些病情小声说了。当然是挑选着说的,性命攸关这词语连提都没有提。一则杨若是三婶母的弟弟,和二房都沾不上边,更别说她了;二则她和张居龄前世是夫妻不假,但这一世俩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一切更好的存在,不是自己这无福之人。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些吧。 “……你是瞎逛到了南锣胡同?”张居龄浅笑。 顾晗一愣,继而点头。难道他不信自己说的?应该不会吧。她这一世出门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怎么会知道德济堂呢? 张居龄不再问了,低头喝茶。 杨若一直没有插嘴他们的对话,此时倒皱了皱眉。他兄弟可能会被她的话蒙蔽,他却不会。一个会提醒她小心徐沛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他好歹是翰林院的从六品官了,糊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直觉告诉他,她在隐瞒事情,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顾晗又坐了一会,约莫着巳时差不多过了,就有些坐不住,再晚些大堂哥就该四处寻她了。 张居龄虽然在喝茶,却也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想走了?”他问。 顾晗点头,轻声道:“我堂哥还在等着呢。” 张居龄就没再说话。 顾晗起身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在南锣胡同碰见我的事,不要和顾家人说。毕竟影响不太好。”神色里带了拜托。一旦她出来看病的事情曝光,大伯母第一个就会警觉起来。她再想做些什么事就难了。 张居龄应允下,也没有挽留,让树鸣送她下楼。 而实际上,顾曙已经在玉坊斋门口等她了,顾晗随便找了理由,一拨人就赶在午膳前回了顾府。 顾晗刚走一会儿。杨若也走了,他下午还要去翰林院,走之前问了张居龄一个问题。 “……你究竟对顾家六小姐是什么心思?” 张居龄被问的愣住了,他从不曾想过这些。 树鸣见少爷一人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只进来换了一壶热茶。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眸光灼灼。 物转星移,外面的天空暗下来。夕阳西下,一天又过去了。 张居龄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他喜欢顾晗。从一开始的疑惑、好奇、莫名的怜惜到如今想护着她,照顾她……还不算是喜欢吗。 就算一切感觉都是莫名的,又怎样? 喜欢本身就是无缘无故,不可捉摸的。 “树鸣,喊宋大夫过来。”他吩咐道。 张居龄心里轻松起来。她怎么找到的德济堂?又为何来德济堂?都不重要。他愿意让她有自己秘密。但她的病情他却是必须过问的。 34.34 宋严是过了一会才去见张居龄的。德济堂临时来了几个老病患,他不好意思让人久等,就挨个看诊,又开了药方。 “三少爷,你找我有事?”宋严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张居龄点头,让树鸣给宋严倒茶。 “您下午的时候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诊过病,还能记起吗?”张居龄直截了当地问他,又做了提醒:“有丫头和一群侍卫们围着。” 宋严想了一会儿,说道:“……是有这么一位。” 张居龄去端盏碗的手一顿,收了回来,“您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三少爷问起来,却不怎么好说。”宋严皱眉:“她是天生的弱症,应该是在娘胎的时候受过损,若是好生养着倒也能活到中年。但她的身体里又被添加了催化的药剂……”他顿了顿,大户人家的事情乱的很,内里都勾心斗角。那位姑娘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尊贵的。自己和她说起病情时,她承认的很利索,证明她知道这个状况。那为什么不提早医治呢? “不好好调理,怕是难说了。” 张居龄在喝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一贯是这个脾气,心里怒气越来越盛,脸上偏偏更加温和。娘亲被折磨死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屋里点了两盏烛火,照的明亮极了。 “三少爷?”宋严见他不说话,喊了一声。 张居龄抬头看他,淡淡地开口:“依您的医术,能治愈吗?” 宋严捋了捋胡须:“不敢说,不过早些医治,对她总是好的。”三少爷对人家姑娘倒是用心的很。 张居龄听后,静了一会,客气道:“劳烦您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您下去歇着吧。” 宋严点头,很快有伙计搀护着他下楼。 张居龄左手手指有节奏的扣着圈椅扶手,在想事情。顾晗一直不让他干涉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无非是顾忌着此事是发生在顾家内院,家丑不外扬。那也说明,她心里大概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他从荆州过来,就被顾临接到顾府,始终以礼相待。顾府后宅的争斗,他本不应该参与,但顾晗的身体却是不能再等了。 想要尽快有个了断,人参养身丸的真正面目必须得公布于众。 张居龄定了主意,起身走到槅窗前,拍了拍手。暗处立即走出一位身穿程子衣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跪下行礼:“属下给主子请安。” 树鸣一直在屋里站着伺候,见状立即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起来吧。”张居龄摆手,“马亮,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他是自己暗中培植的死士,只听他一人的。 “您说。” “……彻查大兴顾家的两位大夫,尤其是人参养身丸,所有相关联的人或物我都要。”张居龄笑了一下,又说:“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马亮拱手行礼:“您放心,属下一定做到。” 外边黑夜如漆,一点亮光都没有。 张居龄的五官映着烛火,精致无双。 35.35 辰时一到, 天就大亮了。一缕缕金色的光芒把槅窗上贴的高丽纸照的透亮,整个东厢房都跟着明朗了。 顾晗醒了一会儿,躺在床上发呆,想昨天在德济堂碰见张居龄的事情。心里总有些不安。 她翻了个身。 桃红听见内室有了动静, 挑帘子上前,伺候她起床, 和她说话“……小姐,奴婢已经把药给您熬好了,现在要喝吗?”她拿了一件薄荷色彩绣并蒂莲褙子, 月牙白素面马面裙给顾晗换上, 又说:“奴婢亲自熬的, 有巧珍姐和巧玲姐望风,您放心,没人看见的。” 顾晗点点头,夸道:“你知道谨慎,便是好的。待会儿端过来吧。”自己穿了软缎绣花鞋。 桃红应是退下。 片刻后,她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上面放了鸡蛋饼、小米粥、芙蓉糕, 还有带盖的蛊碗。 顾晗只吃了半块鸡蛋饼,便去喝蛊碗里盛好的药。她待会还要陪着祖母用早膳, 不敢多吃,怕到时候吃不下什么。 武氏年纪大了, 觉少, 此时正看着丫头们摆早膳, 外面便有通传的,说是六小姐来请安了。 “赶紧进来,今早有你最喜欢的烫面馅饼……”武氏笑着喊孙女儿。 顾晗听着声就笑了,撒娇道:“还是祖母对我最好。” 丫头们次第地摆了碗筷。 顾晗坐在了武氏的身边。 武氏拍拍孙女儿的手,见她发髻上只带了玉簪子,有些不高兴,“你才多大,连朵花都不带,不好看。”说话间,让周嚒嚒去拿绢花。 “祖母,不用的。”顾晗摆手,周嚒嚒却笑着已经往老夫人住的卧室去了。 “你这孩子……”武氏道:“绢花是你嫁去永清的姑母托人捎回来,说给你们的,一共十二只,都是海棠的花样。祖母给你簪大红的,一定好看。” 顾晗嘴角一抽。大红的?她过了年周岁都满十三了,怎么带的出来。 祖母偏又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道谢。 顾晗对于姑母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每逢过年时便能见到她,名字叫顾景浣,是祖母最小的孩子。 周嚒嚒很快捧着蓝色缀小绒花的长条锦盒过来了,打开看,果然是绢花,用绸带和丝质做的,每朵下端都有珍珠流苏。花瓣层叠饱满,十分逼真。大红色、鹅黄色、翠绿色等,每种各一对。 武氏拿起大红的给顾晗别上,左看右看,喜欢的很:“多喜庆呀。” 喜庆?顾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她觉得这不像是夸人的字眼。 周嚒嚒附和道:“是,姐儿正当好时候,戴着好看。” 顾晗呵呵笑着,低头去拿烫面馅饼吃,不再说话了。 话音刚落,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见她们还在吃饭,便去偏厅等了一会。 “四姐姐,六姐姐头上的绢花好别致,像是海棠花的样子……我都没有见过呢。”顾昣挨着顾昭坐,小声和她说道。 顾昭瞄了一眼顾晗,无所谓地:“好看吗?”她怎么不觉得。 顾昣连连点头:“好看。” 顾昭撇撇嘴:“没见识。” “……” 赵氏也听见了,她没在意,却问起女孩儿:“昭姐儿,你病了吗?脸色这样差?” 顾晴正和顾曙、顾暄两兄弟说话,闻言也看向顾昭。 顾昭一愣,摸了摸脸颊,道:“……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她最近总是犯懒,时常的头疼。 “母亲给你找韩大夫看看吧?”赵氏心疼女孩儿。 “没事的,母亲。”顾昭不当一回事。 几人说着话,那边的早膳就撤下了,秋月过来请她们去正厅。 武氏笑着让周嚒嚒把绢花拿给几个姐儿:“一人一对,你们选自己喜欢的颜色。” “……母亲就爱惯着她们。”赵氏看了眼,笑着和武氏说话。 “顾家的女孩子,哪有不惯着的。”武氏抿了一口茶水,又道:“你四妹来信了,说过了夏天,领着与哥儿来家里住几天。” “……挺好的。”赵氏抿嘴,道:“浣姐儿住的院子,我一直有派人打扫,就想着她什么时候回来,随时都能住进去。”顾景浣是她的小姑子,丈夫那一辈里顾家唯一的嫡出女孩儿,娇惯的很,嫁去了永清县左都御史李家。 武氏听了很满意,夸赞赵氏做事细心,又招手叫过顾曙、顾暄,问起俩人的学业。 这时候,二房的孙氏、三房的杨氏各自领着孩子们进了正厅,众人给武氏请安后,坐下。 顾晗去了母亲身边,问她:“……母亲,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孙氏含笑拉着女孩儿的手,捏捏她的鼻子,“怎么,想你哥哥了?许久不见,你外祖父留他多住几日也是有的。” 顾晗“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周浩波却抢先了:“外祖父生辰,我原本也该过去,但要参加乡试……” “好孩子,你的孝心你外祖父都知道。”孙氏安慰道:“只要波哥儿乡试考的好,你外祖父就比什么都高兴。” 周浩波应是,态度恭顺极了。他抬头看了顾晗一眼,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脖颈儿细长,柔嫩的仿佛一掐就断。 绢花传到顾晞的手里时,锦盒已经空了。顾晞抿了抿唇。 顾晗也看到了。 不远处的顾昭拿了两对,正比划着给顾昣试戴。 顾晗的秀眉皱了皱,和母亲低声说了两句,拉着顾晞就去了顾昭身旁,问道:“四姐姐,八妹妹,我瞧着你们选了好久,到底想要哪一对?” 顾昭的脸色很不好看,“我都想要……你管呢?” “我当然管不着。”顾晗的声音冷冷地:“但祖母的意思是,我们姐妹每人一对,不是你一人拿两对。你是称心了,五姐姐却一只都没有得到。” “我爱拿多少便拿多少。”顾昭看了一眼顾晞,恼羞成怒:“祖母都没有发话,你在我这里逞什么能?” “……四姐姐在说什么,晗姐儿听不懂,只知道罔顾祖母的意愿,就是不孝顺……” “你!” 顾晗见顾昭瞪她,反而笑了笑,伸手拿过了顾昭手中鹅黄色的那一对,屈身行礼:“妹妹谢谢四姐姐的成人之美。祖母知道你孝顺,也必定欢喜。” 顾昭气的站起来,顾晗却拉着顾晞转身走了,连看都没有看她。 “昭姐儿,坐下。”顾晴说了一句:“你怎么回事,越大越下.道了,几朵绢花的事,还要闹大吗?” 身为顾家的嫡长孙女,她想的比较多,刚才也听到了俩人的对话,不好开口罢了。要是当着二房的堂妹们教训妹妹,未免太不给昭姐儿面子;要是教训顾晗,又会落下偏心嫡亲妹妹的名声。 “姐姐,是她们欺负我。”顾昭遥望着顾晗和顾晞,一脸的不肯罢休。 顾晴拽了妹妹一把,声音压的极低:“你和丧父之女有什么可计较的?她们少教养,你也少吗?倘若祖母真的知道了,你觉得她会向着你吗?” 她看顾昭顺从地坐在自己旁边了,揉揉她的发丝:“你想要绢花,姐姐的给你便是……” 顾昭慌忙摆手,“姐姐,我不要。我就是气不过。” “好了。”顾晴哄着顾昭:“姐姐新得了一对镂空雕兰花紫玉钗,样式很新颖,等晚上让丫头拿给你。” 顾昣听着她们姐妹俩说话,手指一动,把自己的绢花放到了荷包里。她突然有些羡慕顾晞。 周围乱糟糟的,语笑喧阗。几人的动静又小,小插曲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 赵氏正在和武氏商量顾曙的婚事和顾晴下个月及笄……俩人是顾府的嫡长孙和嫡长孙女,武氏格外的重视,把孙氏和杨氏也叫了过来。 “晴姐儿的及笄礼是要大办的,到时候京都有头有脸的夫人我都会请。”武氏嘱咐赵氏:“你也提前预备着。说不准晴姐儿的婆婆就是这些夫人中的某一位。” 女孩儿的及笄礼,其实也是另一种相看。各家的世家夫人觉得适合自己的儿子,再来就是提亲了。 赵氏慎重起来:“媳妇儿谨遵母亲教诲。” 孙氏是一直不说话的,她只默默地喝茶。 武氏想了一会,又道:“曙哥儿的婚事不着急,先等乡试的名次出来。他是咱们顾府的嫡长孙,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就是看上了县主、郡主,老身也能舍下脸去给他求。但前提是曙哥儿自己也要争气……这次若是能中举,咱们和人家说起话来也硬气。” “母亲思虑的周到。”赵氏看了看附近脸红耳热的长子,微笑起来:“……一切都听您的。” 杨氏笑道:“曙哥儿中举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他三叔一直夸他文章写的好呢。” 顾曙是小一辈里最早中秀才的,又是嫡长孙,未来就是顾府的当家人。所以,他在府里的地位很超然,谁见了都会奉承一二。 赵氏听得开心,道:“晖哥儿也是个聪明的。小小年纪,见了我老远便知道行礼。” “……他是和你亲近。”杨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 武氏又问了二儿媳顾暖什么时候回来。 接近正午的太阳开始热起来,毕竟孟夏将要来了。 众人是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才散的。 顾晗本来要去锦绣苑坐坐,和母亲说说话,但周浩波是随着母亲一起走的,她不想碰到他,就回了东厢房。 刚坐下歇着,顾晞挑帘子进来了。 “姐姐?”顾晗让了坐,又让巧玲去倒茶。 顾晞的眼圈有点红,看样子是哭过了,顾晗心里顿时一紧,问她:“出什么事了?” “……姨娘病倒了,她的丫头小茉去寻了我,说找不到母亲……” 顾晗想了一会,便明白了。怕不是找不到母亲,而是母亲不愿意给冬姨娘找大夫吧。二房势弱,母亲又不喜欢冬姨娘,不耐烦也是有的。小茉不见得没告诉顾晞这些,只是顾晞顾及着自己的颜面没说出来罢了。 “妹妹,姐姐知道来找你也是为难你……但是我已经没了父亲,不想再失去姨娘……”顾晞说不下去了,眼泪成双地落下来。她是不喜欢冬姨娘,也对她没有感情,但再不堪,也是生下她的人,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病倒不闻不问。 顾晗的鼻尖也有些酸,她和顾晞一样,都是没有父亲的。她想起张居龄早死的姨娘。前世,她曾亲眼目睹他如何修理张居宁、张居安两兄弟的……一人打断了双腿,一人被断了仕途。张居龄的姨娘被嫡母王岚害死,他就折磨她亲生的两个儿子。 这就是恨,也是一报还一报。 顾晞那时候远嫁他乡,却再也没有回来过顾家,心里也是有恨吧。 “妹妹,你要是实在不方便,就算了。”顾晞见顾晗不说话,起身都准备走了。 “……没有。”顾晗拉着顾晞:“姐姐,快别哭了,让人看见了不好。”姨娘、小妾在顾家是上不了台面的,甚者还没有主母身边的大丫头得脸,更不许生下的孩子和其亲近。顾晞这样为冬姨娘担心,母亲和祖母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说着话,就让巧珍去花草堂跑一趟。冬姨娘还是要医治的,到底是父亲的侍妾,母亲不管,她却要管的。不然任由其病着,会寒了仆从的心……二房就更加艰难了。 “谢谢妹妹。”顾晞哽咽道:“……还有绢花的事。” 顾晗摇摇头,递了帕子让她擦眼泪,“有什么好谢的,是顾昭跋扈,那绢花本来就属于你。” 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去和顾昭要绢花,也不全是为了顾晞,还有二房在顾府的威信。祖母赏的东西,顾昭都敢明目张胆地夺……传出去,母亲和她们怎么立足呢。 巧珍到花草堂时,韩大夫不在。问了才知道是被请去倚兰亭了。 药童接待了巧珍,和她说话:“巧珍姑娘,吴大夫闲着呢。” 巧珍笑了笑,道:“吴大夫也一样的。”她见药童进去内室请人,多问了一句:“……倚兰亭的四小姐病了吗?” 药童一愣,道:“没有啊,师傅是去送人参养身丸了。” “什么丸?” “人参养身丸,你们六小姐吃的也是这个。”药童说完,便径直往前走去。 巧珍呆住了,那东西不是有毒的吗?她们小姐都不再吃了,怎么四小姐还再吃? 她听小姐说过,这人参养身丸是专门制的…… 巧珍想了好久……还是想不通。 “巧珍姑娘,你有什么事?”药童请了吴凝出来,打断了巧珍的头绪。 “……冬姨娘病了,六小姐让奴婢找个大夫去一趟海棠阁。”巧珍屈身给吴凝行礼。 海棠阁在府里的东北角,是冬姨娘住的地方。 吴凝答应一声,喊了一个小厮,跟着巧珍便出了院门。 顾府种了许多芍药,多在小径的两旁,四月的暖风一吹,花瓣儿像潋.滟的红波一样展开了,幽香浓郁。 顾晞走后,顾晗又喝一回药,在桃红的服侍下睡了午觉。 太阳在云层里穿行,天色忽明忽暗。 “小姐在哪?快……出事了!” 巧玲和桃红才坐下做针线,一方帕子还没有绣完,巧珍便急匆匆地走进东厢房,气喘吁吁。 “小姐刚睡下一会,别大声嚷。”桃红给巧珍满了一盏茶,“先喝口水吧,你看你满头的汗。 巧珍喘着气把房门关上了。她看着两人,着急道:“真的是出事了,我们得叫醒小姐,让她拿个主意。” 顾晗的睡觉很浅,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她倚着大红色锦缎迎枕坐在床头,唤了几人进来。 巧珍快速地把听说的事情说了一遍,也不看几人讶异的目光,问顾晗:“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你确定是真的吗?”顾晗开口。 巧珍重重地“嗯”了一声,道:“奴婢拐弯抹角地问了德子,他就是这么说的。” 德子是药童的小名。 顾晗看着高几上摆的垂丝海棠,陷入了沉思。 顾昭为什么去花草堂求人参养身丸?可以笃定的是,她不知道其中的奥秘。不然,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自己求着吃。 难道又和自己有关系? 韩大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如果人参养身丸是大伯母特意为自己制做,她不可能让顾昭吃。 顾晗蓦地明白过来,顾昭也许是瞒着大伯母的……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揣测,但又不敢相信。实在是太荒唐了。 一阵风顺着打开的槅窗吹进来,屋里静悄悄的。 “……让小厨房新做些杏脯,记得用蜂蜜腌制。”顾晗说道。她记得顾昭喜欢吃,“咱们晚上去倚兰亭。”总是要探一探顾昭的虚实。 几人屈身应是,巧玲去了院里的小厨房安排。 顾晗这边还在努力地找寻真相,张居龄却已经全明白了。 德济堂二楼。 张居龄站在槅窗前面,俯望着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景象,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淡漠。 马亮禀报完,在等张居龄的差遣,神色很淡。他是死士,训练项目的第一条,就是对任何事情都没有感觉。 “……你刚才说顾家的六小姐也派人去查了毛拱?”张居龄转身看着马亮。 马亮点头,又说:“她毕竟是闺中小姐,手段有限,也没查到什么有用的。” 张居龄的眸光冰冷:“你想办法把查到的消息传给顾家六小姐派的人。”她既然不想自己插手,那就暗地里帮她。 马亮应是,转瞬就消失在了德济堂。 “……去套个马车,出来几天了,也该回顾府看看了。”张居龄和守在门外的树鸣说话。他要赶在放榜前回张家。去顾府,除了向顾临辞别……还想见顾晗一面。 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傍晚,顾晗先去和祖母打了招呼,让她不要等自己用晚膳了,然后才和巧玲一起往倚兰亭去。 倚兰亭里灯火通明,顾昭正在用晚膳,屋里站了一堆的丫头、婆子伺候。 顾昭见顾晗来了,脸绷的紧紧的,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你过来干什么?”她可没忘记顾晗是如何从她手里拿走绢花的。 说话的语气连对丫头都不如。 顾晗也不在意。她要是忍不了顾昭的脸色,就不会过来了,让巧玲把带的杏脯奉上,笑着说:“……四姐姐的脸色不好,晗姐儿心里一直记挂着,专程来探望你。” 顾昭夹了一块芝麻酥,随便道:“劳烦你。” 代丽搬了杌子让顾晗坐下,又给上了热茶。 “四姐姐真是客气。”顾晗说了一句,故意问巧玲:“我的人参养身丸可带了?我今日忘了吃,这会子倒想起来了。” “奴婢忘了。”巧玲屈身行礼。 “人参养身丸……真的是好东西吗?”顾昭看着顾晗。 “当然了。”顾晗笑盈盈地:“大伯母精心给我准备的,你说好不好?” 顾昭点点头,没说话。她想起韩大夫下午来给她送人参养身丸,看她脸色不好,问了她几句,临走的时候还说,不适合自己的养生药不能多吃。 “我看四姐姐总是恹恹的。”顾晗想了想,道:“……要不,我去和祖母说一声,把我的人参养身丸分给你吃?” 顾昭的脸色就很古怪,她抿了口燕窝粥,笑了笑:“不必了,既然是祖母和母亲的心意,你自己好好珍惜吧。” “四姐姐说的也是。”顾晗低眉顺眼地:“但是你的身子不舒坦,妹妹心里也难受,不管你同不同意,我是一定会和祖母和大伯母说的,让她们下次多制些,四姐姐要和妹妹一起吃。”语罢,竟起身要走,急吼吼地:“我现在就去找祖母……” 代丽就在顾晗的身边站着,见她起来,慌忙行礼:“六小姐,外边的天色太晚了,老夫人睡的又早,您打扰到就不好了……” 顾昭也僵硬着开口挽留:“妹妹,真的不用。” “咱们姐妹间还客气什么呢。” 顾晗执意要走。 顾昭急了,使个眼色,倚兰亭的丫头、婆子一窝蜂的去拦顾晗。 现场顿时乱糟糟的,香云嘴快:“六小姐您不用麻烦了,我们小姐自己有人参丸……”她说了一半,立刻闭上嘴。别的丫头、婆子们脸色都有点变了,四小姐吃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是瞒住府里众人的,连大夫人都不知道。 香云就站在顾晗的身侧,她说了什么,顾晗听的一清二楚。香云她是认识的,是倚兰亭的二等丫头。她并没有真的要走,说把人参养身丸送给顾昭也是诈她的……这样子折腾的目的就是想倚兰亭的众人忙中出乱,没想到还真的给诈了出来。 不仅顾晗听到了,顾昭也听到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发火,顾晗就笑起来:“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干什么,不去就不去嘛,说什么人参,四姐姐这里有人参汤吗?我也要喝。” 巧玲紧张的手都在颤抖,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她也察觉出不妥了…… 顾昭被顾晗笑懵了,她问道:“你要喝什么?” “人参汤呀。” 顾晗笑的脸颊处梨涡微显,俏皮道:“四姐姐不肯赏一碗吗?” 顾昭长出了一口气,看顾晗的模样,应该是没听出什么。她笑道:“晗姐儿想喝什么,只要倚兰亭有的,尽管提。”又骂众人:“没一点规矩,各忙各的去。”罢了,亲自拉着顾晗,姐妹俩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和气。 香云正想着会怎样被小姐责罚,情形又急转直下了。她擦了一把手心的汗,机灵地挑帘子出去,安排小厨房煮参汤。 等顾晗主仆俩从倚兰亭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了。 “今晚的月色真好。”顾晗上了回廊,心里感慨万千,她说怎么近来都觉得顾昭的气色不好看,原来也是吃了人参养身丸的缘故。看她瞒着自己的那个架势,怕是大伯母她们也不知道吧。 “是啊。”巧玲的脚步很轻盈:“……又大又圆的。不过,明天的月色会比今天还要好。” 顾晗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为什么?” 巧玲笑起来,声音很脆,“今儿是十五呢,小姐您忘了?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顾晗低头一想,确实是的,她见巧玲笑的欢快,忍不住也弯起嘴角。 “巧玲,你刚才的时候怕不怕?”顾晗问她。 “怕什么?”巧玲有点不明白顾晗在说什么。 “咱们被四姐姐的丫头、婆子围着……” 巧玲颇为迷茫,“是小姐想喝人参汤吗?” 什么和什么呀,牛头不对马嘴。顾晗闭了嘴,不再和她说话。今晚的事情她竟然没有看懂?以后出门还是带着桃红吧。巧玲确实是忠心,但也实在不聪明。 回凌波苑后,顾晗让婆子抬了热水,去净房洗澡。她也没让人伺候,独自拿了胰子在胳膊上擦拭。 胰子是三叔铺子里卖的,里面添加了时令的鲜花汁液,十分的清香好闻。府里的女眷人人都有。 夜才刚刚开始,漫长又寂静。 次日是顾临休沐,张居龄来辞别。 俩人在书房里说话。 “……顾大人,夙之自进京以来,一直承蒙您的厚爱,照顾至今,感激不尽。”张居龄鞠躬道谢。 顾临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上,受了他的礼。他的眼光一向不会错,面前这位身穿竹叶纹杭绸直裰的少年,不出十年,必成大器。 礼毕后,顾临笑着让张居龄坐下,问道:“你中举后,可有想过去哪里读书?” 张居龄过了会儿才道:“还未曾考虑。” “……这事你也不用担心,你父亲会替你做打算的。”顾临看着他,又说:“翰林院有一个老学儒叫吴博,很有学识,博古通今。年轻的时候和我是同窗,我让他看过你的文章……你要是想拜访他,到时候我修书一封,你带着直接去即可。” 顾临十分爱惜他的才华,想着能帮则帮,让他在学业这一块少受些磨难。 “谢谢顾大人。”张居龄笑了笑:“……您总是惦记着我。” 顾临叹了口气,“人老了,经历的事情也多,看尽了世间的兴衰变迁,才更知黎民艰辛。”他歇了口气,继续说:夙之,你有经世之才,就应该安民定国。这是你老天爷给你的本事,不敢罔费。” 张居龄点头,他知道顾临对他的期望和良苦用心。更明白自己渴望的是什么,只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把那些曾经的欺负,凌.辱一一还回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但是,也不能死读书……闲暇的时候要多出去游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正道。你的阅历一多,见地自然就深了。这样锤炼着,三年之后,何愁不中进士?”顾临谆谆告诫他。 其实,聪明人比笨一点的更容易走上歪路。眼界开阔了,心胸就会宽大,对小小不然的事情才会不计较……他看着张居龄一路成长,知道他的野心和抱负……正因为这样,才更不想他走上歪路。 “您放心,您说的话我字字句句都会记在心里。”张居龄淡淡的笑,眉眼间精致、从容。 顾临见他如此恭顺,语气更柔和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随时来找我。” 张居龄又道了谢。 俩人说了好一会,张居龄才起身出去,到门口说道:“我想见一见顾六小姐。” “顾六小姐?”顾临重复了一句,他说的是晗姐儿? 张居龄看他一直不回复,表明自己的意思,“我和她说几句话。” 顾临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愣神,摆手笑道:“去吧。”他虽然不赞成把孙女儿许给张居龄,但孩子们之间正常的相处,他还是不管的。 天空澄碧,白云朵朵。 四月中旬,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 顾晗闲着没事,便和巧珍她们坐在庑廊下做针线,她在绣一个荷包,用的是粉色软绸,颜色鲜亮极了。 “六小姐,张公子有事情要和你说。老爷已经应允了。”秋月过来,屈身行礼。 找她做什么,顾晗抬头瞟了一眼在祖父书房前站着的张居龄,没有动弹。 张居龄也向她看过来,相隔有些远,顾晗看不清他的眼神。她放下针线,想了想,走去他身边。 “你来了?”张居龄问道。她穿件淡罗衫子,白练湘裙,精神看着还不错。 这是什么话。顾晗微微屈身行礼,问道:“不是你让我过来的?” 张居龄笑着“嗯”了一声,“是。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她说话好像都是这样的,直白又不冒失,倒也可爱。 顾晗领着他去了凌波苑的花厅。 张居龄背着手在漏窗前站了,好像还叹了口气:“我要回张家了。” 顾晗握紧了手,低声笑了笑:“是该回去了。”心里竟有些怅然。张居龄接下来的发展她太清楚了,高中解元、进士、一路青云直上。 他们终将是云泥之别。 漏窗外面种了一丛翠竹,枝叶茁壮。 张居龄看了一会,转过身:“你在德济堂的问诊方子我看过,也问了宋严……你打算什么时候好好调.理调.理身子?” 顾晗也没有怎么吃惊,宋严是他的属下,他知道是早晚的事,她没耽搁多久,很快就说话了,“……会很快的。”至于他为什么执著地看自己的方子,她突然不愿意往下想了。两人不般配。特别在经过了前世后,她心里透彻的很。 张居龄脸上的笑容一淡,似乎动了气:“你别和我打马虎眼。我什么都能由着你,只这一条。” “张公子,我们不相干的。”顾晗咬了咬嘴唇,不喜欢有人逼迫她。她的病情目前是对她最有用的东西了,关键时刻还要靠它扳倒别人的。 “不相干?”张居龄的话像是从牙缝里出来的,目光直盯着顾晗:“我可以把方子拿给顾大人或老夫人……你说,这还相干吗?” 顾晗杏核眼睁大了,她怎么忘了,张居龄是最善于捏人七寸的。绝不能让张居龄和祖父、祖母说……惊动了幕后暗害她的真凶,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我给你个机会,你想一想,重新回答。” 顾晗低头无意识地捏腰间挂着的蝴蝶结子丝绛。张居龄看到了她手背上的几个小窝,心里就一软,气一下子消散了,他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事,可是无论怎样,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顾晗心里也在盘算这事,张居龄太聪明了,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很愚蠢的,但是她又不能实话实话。 想了好久,顾晗抬眼看他,折衷道:“我心里有谱,你相信我……我不会堵上自己的性命。” 她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巴掌大的小脸全是希冀的信任与隐约的讨好。 张居龄苦笑了下,他发现自己对顾晗硬不下心肠,“你让我相信你也行,但是你必须让宋严暗地里继续给你诊病……一直到你解决完自己的事情。” 顾晗红唇轻咬,又想了一会,笑道:“成交。”她只能这么答应他,大不了从宋严那里拿回的药再小小地做下手脚。 门口有武氏派的丫头远远地守着,俩人不好待得太久,很快就出了花厅。 张居龄坐马车回到张府,先去拜见了张修和王岚,然后才去了自己的住所——积微馆。 农历四月十八,乡试放榜。 张居龄是意料之中的解元,少年榜首,风光一时无两。 顾曙和周浩波也榜上有名,分别是十二名和十六名,都是极其靠前的好成绩。捷报送到顾家的时候,顾临十分的高兴,带着大儿子和三儿子亲自在前厅接待前来恭贺的同僚、乡邻。 前院摆了宴席,女眷们就由武氏和赵氏招待在宴息处。 赵氏身穿绛紫色流云蝙蝠暗纹,打扮很庄重,她生了一个举人儿子,走起路来腰板儿挺的倍直。 同条街道的工部尚书领着妻女也来了,和顾临坐在一起套近乎。他的嫡女如今满了十五岁,品貌端庄的,家世也好,配顾曙正是合适。 顾晴,顾晗她们小姐妹同世家过来的适龄女子单辟了一个桌子坐下,闲聊。有胆子大的,还偷偷向顾晴打听顾曙的喜好。 顾晗低着头喝茶,她想起早晨时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想把她和周浩波凑成一对。 “小姐。”巧珍低声喊她,“桃红探亲回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想见你。” 顾晗手指一动,她给了桃红自己的对牌,能随意出入顾府,就是让她查毛拱的事情。探亲什么的不过是个幌子。 莫非有了结果? 顾晗起身去了武氏身边,“祖母,晗姐儿头疼,想回去歇一会。” 武氏答应下来,又关切地问了好几句。等顾晗走了,她笑着和几位相熟的夫人解释:“这孩子一向身子弱,各位可别见怪。” 众人也都笑着称无妨。她们都有所耳闻,顾二爷的幼女,是老夫人最娇宠的,平日里吃喝住行都是一手包办。 顾晗回了凌波苑,桃红已经在东厢房等她了。一见面,就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她能查到也纯属巧合,竟然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夫人的主意,就是想二房一败涂地。事情太大了,她一句都不敢隐瞒。 顾晗听完桃红的话,往后退了一大步,靠在高几上的身体颤抖着。大伯母的心真狠啊。二房到底哪里得罪了她。自己病重着她还不知足,还要致于死地。 “小姐。”桃红的眼圈也红了,她劝道:“您别激动。” 二房没了父亲,终其所有和大房也没办法相较,大伯母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们! 愤怒到了极致,顾晗的眼泪就宣.泄似的流了出来,胸口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小姐,您快别哭了。身子要紧!”桃红吓坏了,和巧珍、巧玲一起搀护着顾晗坐在圈椅上,给她抚着胸口。 顾晗哭了一会儿,慢慢地冷静下来。自己不能白白地招罪,她一定得反击,让众人知道大伯母的真面目。 36.36 喧闹声从前院传过来,熙熙攘攘的, 纷乱又和乐。 桃红绞了热帕子给顾晗擦脸。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几人见顾晗久久的不说话,也没有吭声。 外面的天空依旧湛蓝, 一碧万里。 顾晗起身去多宝阁拿人参养身丸, 下端的抽屉柜里一溜摆了六盒, 都是韩大夫送过来她没有吃的。 “小姐。”桃红疑惑地开口:“您想做什么?这可不能再吃了, 它是有毒的。” 顾晗笑了笑,回头看她:“……我不吃这个。”她要吃别的,更猛烈的,能让人迅速发病的东西。而且还要和人参养身丸相关。大伯母既然这么看得起她,不好好回报怎么成呢。 巧玲见顾晗笑的奇怪,不由得拉了一下巧珍的衣袖。 顾晗问桃红:“你平日里出府有人拦过你吗?” 桃红摇头, 回道:“……没有。” 顾晗觉得桃红刚从正门回来,又要出去, 恐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她想了一会儿, 说道:“你现在从后门出府, 去南锣胡同买些七厘丹回来,天黑前要赶回来。”顿了顿,又嘱托:“别去德济堂。” “小姐?” 看着几个神色不一的丫头, 顾晗摆手:“别问了。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就是要一击中的, 搭上些自己也在所不惜。否则, 依大伯母睚眦必报的心性, 二房早晚会折在她的手里。 桃红屈身行礼, 退了出去。 “小姐,咱们还去宴息处吗?”巧珍见没有什么事了,问顾晗。 “去,为什么不去?”顾晗整了整衣袖,笑的梨涡浅浅:“我得给大伯母道喜啊。”晚上她要唱一场大戏,做不全.套可不好。 顾晗领着丫头到的时候,刚好看到顾曙过来给武氏、赵氏请安。高大英气的少年一身正气,风姿翩然。武氏拉着他说了好一会的话。 工部尚书的嫡女只看了顾曙一眼,脸就红了。她在家里听父亲、母亲说起过顾家的嫡长孙,却从不知道他长的如此好看。还是那种很有男子气概的好看。当下心就一动。 赵氏在一旁看着儿子,也与有荣焉。顾曙今年才十六岁,正经八百的少年举人,这些在场的夫人哪一个不夸她教子有方。再看看孙氏,一脸的丧气样,外甥考中举人也值当高兴?又不是二房亲生的。 顾曙的教养很好,被谁夸都是谦逊地微笑。他看到顾晗进来了,还关心地问:“……晗姐儿,听祖母说,你头疼回去歇着了,怎么又过来了?” 顾晗走到他身边,屈身行礼:“大哥的好日子,晗姐儿怎会缺席呢。”说话间又给赵氏恭贺。 “……晗姐儿真是懂事。”赵氏的心里实在高兴,连看着顾晗都觉得顺眼了,问了她几句,还赏了一把金豆子。 顾晗苍白着脸道谢,还夹杂着两声咳嗽。 赵氏难得有了些愧疚。 “你自己的身体最要紧。”顾曙对顾晗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堂妹病弱,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 顾晗微笑着应是,去了顾晞的身边。 正午一到,流水一般的菜肴端上来,多是燕窝、鱼翅一类。 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顾晗和顾昣挨着坐,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头对着头,笑的前仰后合。 等宴席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武氏毕竟是年纪大了,又累了一天,精神就提不上来,一入夜便由丫头们服侍着早早地睡了。 子时左右,她被一声尖锐的哭泣惊醒了,伴随而来是“砰砰”的拍门,丫头、婆子们奔走相告的说话…… 秋月挑开了帐帘,一脸的惊慌失措:“老夫人,出大事了……” “啊?”武氏心口处突然跳个不住,立刻就要下地,“出什么事了?”秋月的表情吓到她了。 秋荷也进来了,一边伺候武氏穿衣服一边解释:“六小姐的贴身丫头正在外面哭呢,说守夜的时候,听着内室里有咳嗽声,进去看六小姐已经晕倒了,还吐了好多血……” “那还等什么?”武氏的手指直哆嗦,和秋月说道:“快去请春草堂的大夫……” 桃红站在庑廊下,垂泣不止。虽然小姐晕倒之前说了所有的可能性,也交待她接下来要怎么做,但看到真正的淋漓鲜血,还是头蒙了。一下子吃下那么多的七里丹,小姐会不会出事啊?这么的伤害身子,如果还扳不倒大夫人该怎么办? 她正胡思乱想着,武氏由周嚒嚒搀着走了出来,见到她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气愤道:“要你们何用?好好的人儿被你们伺候成这样……” 桃红扑通跪在了地上,哭的稀里哗啦:“老夫人,我们小姐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前段日子身子都好了许多……最近却吃不下睡不着,小姐想着忍一段看看,兴许就好了,没料到却越来越厉害……” 她“咚咚”地磕头,被秋荷拉了起来。 武氏大步往孙女的住处去,在书房休息的顾临听到响动、也赶了过来。 东厢房里,乱成一片。有人去锦绣苑请孙氏,又有人去叫顾晞。 巧玲、巧珍搂着顾晗号啕大哭。 武氏喝令众人退下,看着孙女儿几乎透眀的脸颊,老泪纵横。她放手心里娇养着……怎么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红.色的血洒在白.色的里衣上,尤其刺目。 顾临也被吓到了,他连忙喊住妻子,俩人去了外间。让丫头们帮顾晗先换了衣服。 而孙氏也是在梦中被唤醒的,她心急如焚地穿反了绫袜都不知道。李嚒嚒提醒她,孙氏都顾不得换。 到了凌波苑,顾晗已经被挪去偏厅了,由围屏围着,韩大夫和吴大夫正在给她扎针。守着顾晗的只有武氏。孙氏的眼圈刷就红了,来不及给坐在正厅的顾临请安,就直奔到女孩儿的床前,“晗姐儿……” 武氏让她不要哭,别耽误了韩大夫他们。 不一会儿,大房的顾景然、赵氏一起过来,再一会儿三房的顾景文、杨氏也来了,都去了正厅坐着。最后顾家小辈的顾曙、顾晴等、才陆陆续续的到了,顾暇还在睡着,是被嚒嚒抱来的。 一盏茶后,顾晗悠悠醒来。她看了眼祖母和母亲,还有桃红半边红肿的脸……顿时明白过来,眼神里悲戚一片,嘶哑道:“祖母,是孙女儿不孝,让您半夜里还跟着操心。” “好孩子,你能醒过来就是菩萨保佑了,说这些做什么。”武氏上前一步把顾晗搂在了怀里:“乖乖呀,你可把祖母吓坏了……” 武氏的怀抱温暖极了,顾晗眷恋地依偎着。 韩大夫长出了口气,去正厅回禀顾临,十分犹疑:“……六小姐体内的弱症被药物催化,怕是不大好了。” “什么药物?她的病情不是你一直在照料着吗?”顾临的脸色很不好,又道:“不大好了这话是从哪里说的?” 顾临久居上位,官拜刑部尚书,最拿手的就是审问。他听的很仔细,一连串地问下来,韩大夫的汗水流了满头。 “是,在下是照料的六小姐……但……”他不知道怎么说,又觉得自己的猜想有问题。 “说。” 正厅里很安静,显得顾临的声音低沉、有力。 韩大夫咬了咬牙:“六小姐的脉搏缓慢短绌,凡是重病才会如此。六小姐的丫头又说是今晚吃了人参养身丸才吐的血……在下想查一查这丸药的成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丸药明明是自己制的,却出了问题。怎么会不害怕?同时也倍感蹊跷,制药的程序和成分都是事先验证好的,问题到底出在了哪一块?四小姐也吃了人参养身丸,脉搏和六小姐的很像。 想到这里,韩大夫心里一惊,拱手道:“请顾大人同意。” 桃红却在此时走了出来,从袖口处拿出锦盒,“小姐的药都是奴婢随身携带的……以防小姐有时候忘记吃。”说着话打开,递给了韩大夫。 赵氏手里的帕子快拧成麻花了,她没想到顾晗发病会闹的这么大。 韩大夫利索地拿出一粒,放在鼻下闻了闻,又掰开来,“人参养身丸里藏了七厘丹……七里丹和人参……” 韩大夫想了想,猛然跪在了地上,艰难地说:“七里丹和人参是相克的!弱症之人碰不得……七厘丹本身也有毒。” 顾昭的身子一软,摊在了圈椅上。 正厅里霎时炸开了锅,孙氏更是从偏厅冲进来,“你为什么要在人参养身丸里添加七厘丹?” “……不是在下。”韩大夫说道:“我在顾府行医多年,又一直照顾着六小姐,不敢说兢兢业业……但这种有背人.伦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对付一个病弱的小姑娘,竟用下.三.滥的手法,简直是无耻至极。 “丸药是你制的,不是你还会有谁?”顾景文第一个站了起来,二哥死时,要他一定照顾好晗姐儿……却不想在自己家里出了这等事。 他怎么对得起二哥。 韩大夫有苦说不出,“我和六小姐无怨无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临打断了,“不是他做的。”他见过太多的犯人,其中有很多是聪明人……就算再善于伪装,眼神里的清明和坦然却是装不出来的。韩大夫很紧张,也疑惑不解……如果真是他做的,必然会不动声色。 顾临摆手让韩大夫起来说话。 这时候,顾晗由丫头们搀着走到正厅,顾晞慌忙让了坐。 顾晗喘了好一会儿,低声说道:“……请韩大夫快给四姐姐看看,她也吃了人参养身丸。” “昭姐儿,你也吃了?”赵氏一把拽住了身边女孩儿的手。 韩大夫点头,“四小姐去花草堂问我拿的……她说养生的东西都可以吃,会自己和老夫人和大夫人说。” 37.37 武氏刚坐在顾临近旁的太师椅上, 闻言就一愣, “……昭姐儿没有和我提起过。”她转头看向大儿媳。 赵氏脑子里嗡嗡作响, 勉强开口:“我也不知道。” “啊?”顾晗的惊讶恰到好处, “……四姐姐被我连累了。”她唏嘘不已,过了一会儿,问道:“晗姐儿有一点不明白,四姐姐为什么自己要求吃人参养身丸?”大伯母再如何老谋深算、巧舌如簧, 怕是也想不到原因吧。 顾晗的话使众人的目光成功地移到了顾昭身上。 “昭姐儿, 你说话啊!”顾晴也急了。 顾昭一直低着头,指尖死命地掐着手背……被顾晴一喊吓了一跳, 支支吾吾道:“我……我是看着祖母让韩大夫给晗姐儿制丸药, 又是对身体好的。我就想, 养生的东西嘛,谁都可以吃……凭什么只给晗姐儿一人?” 顾晴恨不得去捂顾昭的嘴。妹妹当着这一屋子的人, 竟然这样说话……实在是口无遮拦。 “昭姐儿, 你什么态度,你祖母也是你能议论的?”顾景然断然喝道。 父亲从未对她这样严厉过,顾昭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哽咽道:“昭姐儿知错了。” “……昭姐儿不是有心的,别怪她了。”赵氏的一颗心混乱之极,心疼女孩儿又忍不住骂她:“你糊涂,再是好东西, 也不能乱吃吧。”顾晗也就算了, 顾昭可是她亲生的。人参养身丸里添加了什么,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慈母多败儿。”顾景然冷冷地看着妻子,“不许为她说话。” 武氏抿了一口热茶,没吭声。她在后宅沉沉浮浮地活了一辈子,顾昭的那点小心思她还不至于放在眼里。只可惜了顾家的正经嫡女,却被赵氏教养的目无尊长、胆大妄为。 “父亲,昭姐儿够难受了,她也病着……”顾晴向顾景然求情,“您消消气。” 顾昭一双美目里溢满了泪水,哭的喘不过气来。 顾昭是自己的嫡幼女,顾景然如何不心疼,但规矩就是规矩……不孝顺长辈的女孩儿他不会容忍的。但长女的话又扎在他的心里,顾景然咬咬牙:“去给你祖母跪下。” 顾昭无论怎么骄纵任性,还是不敢违背父亲,顺从地跪在了正厅。 “好孩子,别怕,母亲不会让你有事的。”赵氏的眼圈红肿的厉害,跟着跪下搂住了顾昭。 杨氏最见不得别人哭,忙转过头去看顾暇睡醒了没,又小声嘱咐顾晖不要出声。 大哥在教训侄女,顾景文不方便插话,只管低头喝茶。 顾晗面目表情地瞅着母女情深的画面,咳嗽了两声:“……四姐姐好可怜,这丸药本来只是毒害我一个人的,没想到四姐姐也遭殃了。”大伯母费尽心机,谁曾想到亲手推着自己的女孩儿走上了末路。 真是报应不爽! 赵氏听到顾晗的话,右眼皮“突突”地跳,铁青着脸看了一眼顾晗,又恼又气,怎么吐血都没有吐死她,还能说这些膈应人的话。 顾临一言不发,审视地看着厅内的各人。老二的女孩儿果然聪明,几句话就把重点扒拉了出来——事情是有人存了心做的。晗姐儿自幼养在顾府,因其病弱,房门都很少出去,招外人忌恨是不可能的。只有一条,害她的人是府里的,甚者是身边人。 顾临和武氏夫妻几十载,默契还是有的,俩人对视一眼,大约领会了彼此的意思。 顾景然叹气,妻女抱头痛哭他不得不管……便让韩大夫先给顾昭把脉。 “昭姐儿。”顾曙担心妹妹,和顾暄一起围在了顾昭的身边。 “四小姐脉相低沉,为脏腑虚弱、阳虚气陷之证……”韩大夫顿了顿,“症候不如六小姐凶险,但还是要好好调养着,稍不留心,怕是要留下病根的。”他之前为四小姐也把过脉,那时并不知道人参养身丸里被掺了七厘丹……是他的失误。 赵氏险些晕倒,更是哭个不住,“昭姐儿,是母亲对不住你!都是母亲的错!” “母亲,您别这样……四姐姐不会有事的。”顾昣倒哭的十分伤心。 武氏不明就里,觉得大儿媳有些过分了,作为当家主母,即使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能场合都不顾的哭闹……还不如二儿媳呢,晗姐儿病的站都站不住了,孙氏除了无声流泪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过。大房一大家子的人,二房却形单影只、加上庶女顾晞才娘仨、顾暖还没有从外祖父家回来…… 顾晗的身子像是撑不住了,在孙氏的怀里倚着。 二房孤孤单单的,武氏怎么看怎么可怜。她皱眉:“老大家的,别哭了,当着仆从的面不像个样子……昭姐儿也别跪了,起来去一旁坐着。韩大夫说了能治就是能治。现在最主要的是查谁在人参养身丸里掺了七厘丹。真是长了天大的胆子,脑筋都动到顾家嫡女的头上了。” 赵氏应是,由顾曙搀着站了起来。 顾晗对于大伯母的哭泣没什么感觉,她自己做的恶事被自己女孩儿受了,当然会肝肠寸断。 她想了一会,轻轻笑开:“祖母,关于谁在丸药里下了毒,孙女儿倒是有一条线索,不知道能不能用。” 武氏一愣,她心疼孙女儿,温柔地看着她:“你说。” 顾晗对着桃红点点头。 桃红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先给武氏磕个头,“……奴婢家是永清王家庄的,前两日得了小姐的允许回去探望老娘,老娘一高兴就要去毛洼瞧我亲哥哥。”说到这里,她解释道:“家里贫困,我哥哥是入赘去的毛洼。从王家庄到毛洼有十数里……我们一早出发,到地方就天黑了,被哥哥嫂子留下住了……晚膳前有邻居去串门,说是邀请哥哥去京都送药,赏钱优厚。哥哥问送什么药?那人也不回答。” “奴婢也没有在意,没想到回来京都竟然碰到了哥哥。”桃红继续说道:“奴婢私下里问了,才知道是来顾府送药的……而且接手的是外院的二管家毛拱。奴婢见过毛管家进出大夫人的宁苑。” 桃红说的这些话是一早便和顾晗套好的,她回乡探望了母亲不假,又去看了哥哥也不假……但哥哥后来.来顾府送药的事情却是一个陌生男人告诉她的,陌生男人自称认识哥哥,还说哥哥来了京都,让她去找他……她半信半疑地在陌生男人指定的地方见了哥哥才完全相信。 赵氏听完桃红的话,惊的手里的盏碗都打了,“你不要胡说。” 顾晗笑了笑:“大伯母,您看起来好紧张……” 38.38 “晗姐儿真会开玩笑, 大伯母什么时候紧张了……”赵氏笑的比哭还难看,找了理由:“茶水太烫了……” 顾晗唇角轻扯,没吭声。 桃红又磕个头,为自己力证:“奴婢没有胡说。大夫人要是不信, 奴婢愿意和毛管家对质。” 怎么顾晗的丫头咬准她不放了。赵氏心慌的很,直觉要出事。一个丫头如果不是主子在后边给撑着腰,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难不成被她们发现了? 孙氏她是看不上眼的。顾晗又太年幼……这步步为营的心计不像是她能想出来的。不管怎样,她不能被区区二房的人拿住。 赵氏很快就稳住了自己, 冷哼一声:“一个贱丫头说的话, 我有什么信不信的。毛管家是我的陪房,他出入宁苑汇报个田园、地桩的闲杂事情,再普通不过了。这也值得怀疑?” 顾景然微微皱紧眉,他不喜欢听到自己的妻子说脏话。 “可是, 我曾经亲眼见那位毛管家出入花草堂。”顾晗扶着顾晞的手站起来,笑的甜美:“大伯母,您最了解晗姐儿,我素来是个有一说一, 有二说二的脾性……要是哪里说的不好, 您得多担待。” 赵氏被顾晗堵的心口疼,然而如今的情形, 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她笑道:“我拿你和晴姐儿、昭姐儿是一样看的,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人吃五谷杂粮, 哪有不生病的, 花草堂里住着两位大夫,就不许毛管家去瞧瞧病?”顾晴不满母亲被顾晗逼迫,还没等她说话,便出言维护。 顾晗屈身给顾晴行礼:“二姐姐说的有道理……但毛管家却不是去瞧病的,他是拿着药材进的花草堂。” 话说到这里,众人的神色就有些变了。 顾晗抬眼看向韩勇,问他:“韩大夫,我说的对吗?” “确实是。”韩大夫想了一会,开口道:“人参养身丸的原料都是毛管家提供的。” 韩大夫的肯定,让一切都显得清晰、明朗起来。 武氏闭上眼睛深出口气,突然说道:“时辰太晚了,哥儿们明日还要去学堂,姐儿们身子弱些、更该早点休息,都回去吧。这里也不用人伺候了。”她中断了会儿,又说:“韩大夫和吴大夫今晚也累着了,也一起回去……顾晗和桃红留下。” 老夫人一发话,众人行礼应是,纷纷退下。 顾晴的心里再充满了疑团,也被顾曙拉走了。 祖母的举动,顾晗是明白的……无非是事发后,想给大房、大伯母保留脸面罢了。祖母这般。分明是信了她的话。 顾晗的嘴角翘了起来。 热闹的正厅不一会儿就冷清下来,堂下剩顾景然夫妇、顾景文夫妇、孙氏和顾晗,以及跪着的桃红。 “老大媳妇,你不说些什么吗?”武氏的脸色很阴沉。 她年过古稀,见过了太多的事情,也是从人家儿媳妇熬过来的,心气就淡了。赵氏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她大约都知道,平日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但蓄意谋害顾家嫡女,这是子孙万代的事,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会饶恕。 “母亲,晗姐儿还是个孩子,她的话怎可当真?何况毛拱本就是负责府里的各种采购,进些药材送去花草堂也未尝不可……”赵氏脑子转的飞快,她不能急躁,一急躁就更会出错了。 “大伯母,您刚才不还说毛拱主管田园、地桩?怎么这会子又采购上了?”顾晗冷冷地回望赵氏:“都这时候了,您为什么还不说实话呢?要不是您让毛管家在人参养身丸里添加七厘丹?借他个胆子,他敢吗?” 顾晗的嘴皮子也是个厉害的,赵氏算是领教到了。问的话句句都是引人往自己身上看,真不像孙氏生的女孩儿。 “晗姐儿,你说话得讲良心。我嫁进顾府这么多年,上侍奉公婆、下生.儿育女,府里什么事情我不是办的有条有理……”赵氏双眼含泪,也不回答顾晗的话,换了法子,以退为进:“你是我的亲侄女,我怎会害你呢。你别听信他人,伤害了对你好的亲人。”她若连顾晗一个黄毛丫头都应付不了,那就白吃了这么多年干饭。 赵氏不愧是在内院沉浸多年的人,这一番话说出来,有理有面。杨氏都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神色慢慢地放松下来。 顾晗挑眉一笑:“大伯母,您多虑了。侄女年纪是小,却也知道是非黑白,更懂得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大伯母总认为我错怪了您,晗姐儿心里也委屈。”她建议道:“不如这样,让人去叫毛管家,过来一问不就好了……” 赵氏气的一噎,这个顾晗软硬不吃……自己跟她说话竟然讨不到好。她还要再说话,却被顾临打断了,“景文,你和李荣一起去外院,审一下那个管家,带过来。”他觉得孙女儿不仅聪明,见解也很深刻,找到那个管家,是解决问题的最快方法。 李荣是顾临最得力的谋士,时常跟他进出刑部大牢,在审问人这一块是个高手,只要他经历的,就没有审不出来的犯人。 顾景文应是,拱手退了出去。 赵氏顿时懵了,毛拱要是带过来问话,自己帮衬着,还好一点……被父亲一插手,怕是凶多吉少了。 顾晗抿了口热茶,不说话。她就是在等祖父的决断。祖父身居高位多年,眼光自然和后宅的女子不一样……他一出手,这事情基本上就定了。她说的这些话,一半是控诉赵氏,另一半也是给祖父听的。在顾府,顾临作为大家长,是说一不二的地位。别人她不管,只要祖父、祖母的心向着二房,二房就不会败。 正厅里静悄悄的,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 武氏摆手让桃红起来,这孩子跪了许久,估计膝盖都肿了。 一炷香后,顾景文和李荣拎着一人走进来——正是毛拱,他的鼻子出血了,左脸颊也肿的很高,右手手腕呈现出奇怪的弧度,应该是断了。 “大人,他全都招了。”李荣把他往地上一扔,拱手说道。 顾景文眸子阴厉,一脚踹在毛拱的身上,喝道:“你刚才在外边说的什么,再重复一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然你的狗命随时都会丢。” “是,是……三爷,奴才不敢。”毛拱不停地磕头:“奴才有罪……是奴才听了大夫人的话在人参养身丸里动手脚的!奴才也不想的,但是大夫人说事成之后会给我的几个儿女一个好前程……奴才就鬼迷心窍了!”他也想忠心护主的!可顾三爷以他全家人的性命做威胁,他不得不这么做。 毛拱的一番话,所有人都听的变了脸!孙氏睚眦欲裂,赵氏竟这样害她的晗姐儿……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赵氏不管背地里怎么糟塌二房,表面上还是维持着大嫂的风度与和睦。一时间脸都挂不住了:“毛管家你疯了……” 毛拱转个身又给赵氏磕头:“大夫人,奴才听说,咱们四小姐也吃了人参养身丸,这是一报还一报啊!您做的错事,报应在了四小姐的身上……大夫人您收手吧,权着为少爷、小姐们积福了。” 顾晗没料到毛拱会吐的如此干净,真不知道三叔在他身上用了什么法子……她还以为大伯母一手调教出来的仆人会怎样忠心呢。 “你闭嘴!”赵氏起身就去打毛拱,骂道:“什么报应到四小姐身上,这种混账话你也敢说!”简直在捅她的心窝子了,昭姐儿的事,她悔的肠子都青了。 武氏高声喊了顾景文:“……把毛拱带下去。”当家主母和一个小厮打上了,传出去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毛拱被拉走了,李荣也有眼色地退下。 赵氏累的直喘气,顾景然却起身走到她身旁,一个耳光就抽了过去。 赵氏愣住了,成亲数十年,顾景然十分尊重她,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却上来就用耳光抽她。她捂住脸,哭泣都忘了。 顾景然显然是气极了,儒雅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盯着赵氏看了很久,问道:“……我为什么打你?” 赵氏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再顾不得旁人在场,直摇头:“爷,是我错了!”顾景然这些年待她的好,她却讽刺一样在此刻全部想了起来。他一年四季去姨娘们房里留宿的日子一把手都能说出来,什么好东西也都是紧着她用,连宮宴都给她带过一只大螃蟹…… “你何止是错了!简直蛇蝎妇人……”顾景然失望之极:“二弟死的时候对晗姐儿百般不放心……我是他大哥,拍着胸脯给他保证要照顾好晗姐儿!” “我就是这么照顾的……”顾景然伸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随后给顾临、武氏行礼:“儿子管家不严,请父亲、母亲随意处置。” 赵氏是真的害怕了,她从未见过顾景然这样,他一直是温和有礼的…… 她做了这样的事,顾景然怕是容不下她了。 39.39 顾临叹气, 看了一眼长子, 和武氏低语几句, 起身去了书房。内院一直是妻子管束的, 再说犯事的是儿媳妇, 他一个老公爹, 着实不方便插手。 武氏也被长子吓着了,忙让他坐下,又□□赵氏:“你给我跪下。我扪心自问, 顾家对你不薄,曙哥儿一生下, 掌家权我就全部交给了你……这些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拦过你一次吗?”她越说越气:“倒是你心眼小的很……晗姐儿一个丫头片子, 能碍着你什么呢, 你居然下死手去害她。” 赵氏跪在地上, 任凭武氏指着鼻子骂, 一句话也不说, 只低声抽噎。 杨氏见惯了赵氏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这会子倒觉得她可怜。有心上去劝两句, 被又走进来的顾景文拦住了,“不要过去。” 杨氏一向都无理由地听从丈夫,便点了头, 端坐在圈椅上。 “……从现在起, 内院的事, 你就别管了。”武氏继续对赵氏说道:“以后,你就好好地待在宁苑吃斋念佛吧,求菩萨保佑昭姐儿和晗姐儿的身子早日痊愈。”停顿了下:“也修一修你自己的心性。” 赵氏听到武氏的话,猛然抬起头来,往前跪爬几步,拉着武氏的衣袖哭诉:“母亲息怒,是儿媳妇做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在顾家整日忙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就此剥夺我主中匮的权利啊……”她劳神劳力在顾家上下安了那么多的眼线,还不是为了大房的荣华富贵,老夫人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她的心血都白费了。 武氏看着赵元灵,气极反笑:“怎么?老大媳妇,我现在说话不中用了?别说你才主中匮十多年,就是时间再久些……只要我还没有死,这顾府里就轮不到你做主。” 顾晗闭着眼睛养神,却不意外祖母的作派,大家族里,最讲究的就是孝,祖母用这顶大帽子扣在大伯母的头上,意在让她接受现实。 赵氏和武氏十几年的婆媳,怎么会听不懂她的警告,可是她不甘心:“母亲,您说话儿媳妇自然得听的……但真的都是儿媳妇的错吗?” 孙氏忍耐不下去了,一脸嘲讽:“大嫂想说什么?事已至此,你自己做的错事还想栽赃嫁祸给别人?” “我和母亲说话,轮不到你插嘴。”赵氏细眉一挑。她落魄了又怎样?依然瞧不上孙双双…… “大嫂此言差矣,你毒害了我的女孩儿……”孙氏罕见地强硬:“还不许我问两句?老天爷来了也没有这个道理。” “你……”赵氏见母亲低头喝茶,理也不理自己,便知道这是默许了孙氏。她忍气吞声,道:“二弟妹想问什么。” “晗姐儿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孙氏款步而出,走到赵氏的身边:“……你为什么非要她的命不可?” “二弟妹胡说什么……”赵氏低头,对于这件事,她终究有些心虚:“我说过了是一念之差。” “你说起来真是轻巧极了。”孙氏分毫都不退让:“一念之差就能害一个人的命吗?晗姐儿何其无辜……”她跪下给武氏磕个头:“母亲,既然大嫂不想说,那我就替她说。” 武氏愣住了,二儿媳在顾府活的像个隐形人似的,连话都没有听她说过几句……如此气势十足的,还是头一回,她下意识就点了头:“你说。” “……大嫂私下里对二房多方克扣,月月的例银,媳妇儿那里从未给足过;更别提仆从们的吃食、衣物了,往往是去年的冬衣今年春上还没有发全…”孙氏眼圈一红,“晗姐儿得您疼爱,我原来也是高兴的。谁知您的这份疼爱反而是给大嫂暗害晗姐儿的理由了。” 武氏听的惊讶极了,赵元灵是她亲手选的媳妇儿,精明能干是有的,这些年打理家事她也满意……但孙氏说的这些她却是第一次听到,忍不住问:“老二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弟妹,你无中生有……”赵氏怒瞪着孙氏,脸色惨白,却任何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料定了孙氏软弱,也不喜她,时常短些东西是寻常事,谁曾想有一日竟成了她不能翻身根本。 顾晗红唇微勾……母亲还是挺上道的。她想不通母亲的性子为什么突然变了。但这些变化总是好的。这一番话说下来,无论里面有多少是真的,都无疑是对大伯母的致命一击。 “是不是无中生有?大嫂心里最清楚了。”孙氏又说:“母亲若是不信我说的话,可以随时去外院回事处打听。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原本就难熬,对于扯谎话更是不屑于。也没有必要。” 在烛火的照耀下,武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二房也是嫡出,她赵元灵凭什么这样对待他们…… 赵氏在武氏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大势已去。她想了一会,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轻轻地笑出声:“孙双双,你和晗姐儿今晚演的这一出是提前预备好的吧?是为了报复我?” 顾景然却听的心里更寒:“报复你?也就是说二弟妹说的都是真的了!” 顾景文看着大哥气到铁青的脸色,心里一突。他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顾景然又开口了:“母亲,我要休妻。顾家容不得这心如蛇蝎的吃人毒妇。”仔细看,他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40.40 此为防盗章 桃红诺诺应是, 她不懂小姐想要说什么, 也不敢多言。 顾晗缝齐了襴边, 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 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 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 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 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 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 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 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 你回家里瞧瞧吧,买些瓜果糕点的, 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 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 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辰时一到,各房请安的就陆续来了凌波苑。又恰逢顾临、顾景然休沐,顾家的子孙们都聚齐了。整个大厅一派的欢声笑语。 武氏看着丈夫考孙子们制艺,脸上忍不住溢满了笑。人活一辈子,到了古稀之年,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受了。可不就图个家业鼎盛,儿孙满堂吗。 顾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瞅着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突然觉得寂寥。眼前的热闹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清明过后,北直隶进入了多雨的时节——暮春,也就是春季的最后阶段。 雨总是紧随着风,结伴而来。 暮春的风没有了早春的寒气,暖暖的,刮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周浩波是三月底到的顾家,除了给顾家众人带了见面礼外,还带了两个书童、四个小厮。他先去锦绣苑拜见了孙氏,然后又一起去给武氏请安。 “母亲,这就是波哥儿了。”孙氏笑着和武氏介绍。 周浩波拱手道:“……此番贸然前来打扰老夫人,心里很是愧疚。听闻您喜欢喝茶,母亲备了今春新出的峨眉竹叶青,说是极养胃的,让您尝尝鲜。”他身穿靓蓝色杭绸袍子,头上绑着同色系的逍遥巾。十分文雅的书生装扮。 随行的小厮把三盒峨眉竹叶青双手奉上。 “劳烦你母亲记挂着,她身子可还好?”武氏笑着让丫头接了,又说:“……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个子和暖哥儿差不多高了。”说着话,又让丫头去告诉学堂里的少爷们。 “母亲一切都好。”周浩波长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大且发亮,对着你笑的时候,整个眼瞳里就只装着你。 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温润、真诚。 武氏和他说了一会话,见其很有礼貌,就由衷地点头。 “晗姐儿,过来,见过你表哥。”孙氏拉过一旁的女孩儿。 顾晗自周浩波进门后便一直没有吭声,不是故意躲他,而是“故人”相见,还是心肠歹毒的“故人”……她实在不想虚与委蛇。 碍于情面,又不得不……顾晗杏眸紧缩,屈身行礼。 “……怎么?不认识你表哥了?”孙氏看女孩儿不说话,笑着揉揉她的发丝。 周浩波笑了笑,起身还礼。他对表妹的印象还是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跑的那个小丫头。 “几年未见,生分也是有的。”武氏招手让孙女儿到身边来,笑道:“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 有站着伺候的丫头上了热茶。 这时候,顾曙、顾暖兄弟几个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张居龄。他是被顾暖拉来的,说大家都是年轻人,以后还要多接触呢,不如提前先认识一番。 彼此都算是熟识,行过礼后,又介绍了张居龄。 顾晗注视着周浩波的一举一动,觉得陌生的紧。这种笑起来都不达眼底的人,前世时她为何会喜欢? “老二媳妇,波哥儿的住处可妥当了?”武氏问道。 孙氏笑道:“我想让他和暖哥儿住在一处,表兄弟间比较熟悉,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自在些。”她当然存了自己的私心,二房势单力薄,就暖哥儿一个男丁。能和亲外甥交好,对他的以后也有助力。 武氏点头,夸道:“你想的周到。” 又说了一会话,顾暖领着周浩波去认他住的地方。其余各人也都散了。 顾晗望着张居龄挺拔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个主意。 41.41(二更) 此为防盗章  顾晗懒懒地靠着绿织锦大迎枕, 没甚精神地:“我不想吃。”说话间, 又打了两个呵欠。 巧玲心疼她,劝道:“离天亮还早呢,小姐再睡会吧。” 顾晗应下, 重新躺在被窝里。 跳跃的烛火,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 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刚抹完香脂, 顾晞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晞病好后, 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 顾晗知道顾晞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晞一笑, 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 “……我找你, 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 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 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一溜的清淡口味,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顾晞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晞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晞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晗姐儿,这是你的。”孙氏把十五两纹银用锦帕包好递给女孩儿。 顾晗再三推辞:“母亲,我用不到,留在您这里吧。哥哥在学堂念书,花费也大,您少不得贴补着。” 孙氏笑了:“傻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母亲再不济,二房的银钱还是够用的。” 42.42 此为防盗章  “居龄, 去我那里坐一坐?”下学后, 顾曙邀请道。 他身穿湖水色罗袍, 笑起来爽朗极了, 颇有玉树临风的姿态。 “改天吧。” 张居龄微笑, “家父让人带了口信过来,我得先回东风馆一趟。”他上个月写信让树鸣送去张府, 父亲在这个月都过了一半才有所表示,还真是淡定的很。 东风馆是张居龄在顾家住的客房。 顾曙识趣的点头。 斜阳似血, 霞光满天。 树鸣和另一个头戴灰色儒巾的中年人在东厢房的门口站着说话, 听树鸣称呼他陈先生。 两人见张居龄回来,纷纷拱手行礼。 “陈先生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张居龄薄唇微弯,问了一句便往书房走。陈铭是父亲的谋士, 唯父亲是从。 “……三少爷高见, 大人的意思是乡试马上就到了,想让您回府去住……”陈铭跟在张居龄的背后。 张居龄“哦”了一声, 坐下喝茶。 陈铭恭敬地开口:“大人的本意是和属下一起过来,也好拜见拜见顾尚书……但是大少爷那边临时出点事, 大人去处理了。给顾尚书带的礼物属下已经送过去了。” 张居龄没说话, 自顾自地喝茶,让树鸣也给陈铭倒茶。 “你回去和父亲说,考试之前我都会留在顾府, 等成绩下来的时候, 我会回去。” “三少爷?这……”陈铭愣住了。抬眼看向张居龄, 他的侧颜映着槅窗前的晚霞, 如玉般秀美,容貌像极了赵姨娘。陈铭心底微叹,只是可惜了死的太早……不然依三少爷的才华,绝非池中物,她也能享上儿子的福气。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眼波流转。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父亲不会责怪你的。顾家族学在京都赫赫有名,多少王.权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我在这里多留一日,在父亲的眼里就多一分中举的希望。与他而言,和顾尚书也能搭上话。” “无论怎么说都有很大的好处。父亲是个聪明人,明白怎样做才会更有效地择利而为。”张居龄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用费心想什么措辞,见到父亲把我的原话重复一遍即可。” 书房里安静的很,张居龄说话,陈铭只有听着的份,同时心里也惊惧,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三少爷已经成.熟到让人忌惮了。怪不得大夫人和大少爷想方设法地阻止三少爷回府……这会子好了,大人想通了,让三少爷回去,人家还偏不回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东风馆的晚膳备好了,树鸣进来问张居龄摆在哪里。 “陈先生,一起?”张居龄开口。 “不。”陈铭笑着摇头:“三少爷说的话,属下记住了。大人还在府里等着消息,我不敢耽误,这就回了。” 张居龄也没有挽留,摆手让树鸣送他。 次日,顾晗和二房的人去凌波苑给祖母请安。 武氏睡了一天,又刚吃了药,精神好极了。她正在和顾晖、顾暄说话,见顾晗来了,就招她同坐,笑道:“刚刚还和你三婶母念叨,你就来了。不经念叨的小东西。”说着话,还亲呢地用手去捏顾晗的脸颊。 顾晗也笑,撒娇道:“那是我和祖母心有灵犀……” 顾暇在杨氏的身边坐着,羡慕地看着顾晗,她觉得能讨祖母欢心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母亲,您身体好些了吗?”孙氏屈身行礼。 “好多了,人年纪大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没什么可担心的。”武氏说完,又拉着顾暖问话,“你祖父和伯父整日里天不亮就去上朝,无暇顾及你们兄弟几个的学业,但是也不能懈怠,要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顾暖微笑着点头:“祖母放心,我们在大哥的管束下,都认真的很。” 武氏更高兴了,夸赞道:“你们兄友弟恭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大家族里,最看重的就是上下一心。 “二嫂、晞姐儿,来,坐这里。”杨氏看孙氏和顾晞独自在一旁站着,想起夫君的话,笑容满面地拉了两人过来,把茶几上的五彩冰梅瓷盘端过来,让她们:“……新切的苹果,你们尝尝,很甜的。” 孙氏笑着捏了一块,和杨氏唠起来。 过了一会,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彼此行过礼后落座。赵氏看一眼脸颊红润的顾晗,关怀地问:“晗姐儿,给你送的人参养身丸,可有吃过?我看你的气色很不错。” 顾晗回道:“今早来时,吃了一丸,胃里感觉舒服了不少。” 赵氏笑起来:“那就好,就是为你做的,对你的身体可有好处了,要经常吃。” 武氏打量了一阵孙女儿,也觉得顾晗的气色好,“你大伯母说的对,一定要按时吃。养一段时间,兴许你这身体就彻底好了。” 顾晗恭顺地应是。 一盏茶的功夫,顾家孙辈的男子便次第告退,去学堂的时间到了。 杨氏趁着武氏的心情好,也凑趣道:“……母亲,我这两日准备回娘家一趟,也带着暇姐儿,她想她外祖母了。” 武氏想了会,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想着回去了?是不是亲家那边有什么事情?” 杨氏含笑看了顾晴一眼,“也没有,就是我兄弟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心里着急,回去问问定下了没?” 赵氏闻言眼睛一亮,顾晴却害羞地低下了头。 武氏看着嫡长孙女的模样,突然想起前一段老大媳妇和她说的话,想着把晴姐儿许给杨若……这可是门好亲事。有着杨氏的关系,亲上加亲不说,杨若的父亲也是内阁阁老……也不算委屈了他们顾家的嫡长孙女,“行,你多带些亲家喜欢的物件,就当回去探亲了,见了面也替我问个好。”说罢,又叫过顾暇嘱咐:“……到了地方,好好听你外祖母的话,不许淘气。” 杨氏和顾暇都笑着答应了。 顾晗瞄了一眼大家的反应,心里一突,大伯母莫不是在替顾晴打杨若的主意?她记得前世时,杨若因为在朝堂上直言犯上,皇上一气之下发配去了边境,当时事情闹的大,人尽皆知的。她也是在婆婆和二嫂说话时听说的。结果到她死的那年杨若都没有得到特.赦……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顾晴上辈子不是嫁给了定远侯的嫡子吗?怎么这时候和杨若牵扯到一起了? 树鸣站在门口处候着,大气都不敢出。他七、八岁就开始伺候少爷,最明白他的脾气了,越是生气,表情就越淡定。嘴角微微翘起,笑的温和极了,眸中却阴戾一片。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严见他一直不言不语,便知道不方便,也没有追问,笑着问起别的:“你祖父的身体怎么样?雨季的时候后腰和腿还疼吗?” “承蒙您照料,都已经全好了。”张居龄说道:“我过来京都,祖父还让我替他给您带好。” 宋严摆手:“人老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怎么都不吭一声,要不是你今儿过来,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京都。” 张居龄一笑:“……我来参加春上的乡试,时间有些紧,这一趟连固安的家里都没有回去。只住在我恩师的府邸。” “好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宋严夸道:“你祖父时常给我来信还提到你,说你能给张家光宗耀祖呢。” 张居龄礼貌地笑笑,没接话。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人参养身丸,装进锦盒,放到了袖口处。 俩人又说了一阵话,张居龄就告辞走了。他让树鸣驾着马车拐去了柳巷胡同,他记得张居宁在那里开了一间茶楼,既然出来一趟,不去会会他这位嫡出大哥岂不是可惜了…… 柳巷胡同比一般的胡同都宽,长一百六十丈,东接国子监孔庙,西临雍和宮街。路面铺的是青石板,屋宇鳞次栉比,做什么的都有。衣着直缀或直裾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往书肆走,大多是各地赶来参加乡试的学子。 树鸣驾着马车,越过杏花楼饭庄,稳稳地停下了。 张居龄挑帘子走下马车,印入眼帘的是二层青砖绿瓦的重檐歇顶小楼,四角挂着醒目的红灯笼。迎面的黑色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满庭春。是张府的茶楼没错了。 43.43 此为防盗章 “是……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杨若被问的一噎,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确实说过这话, 转眼又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 不甘心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碰到你家的小厮,他说的。” 杨若轻咳两声, “晚上喝酒, 去不去?” “我马上就参加乡试了, 哪里有时间。”张居龄说道:“我又不是你……” “想说什么?”张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若打断了, “少来,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院试那场,我随父亲去了,还读了你的文章……其才能、见识远胜于我, 连父亲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好奇……还专程坐马车去看你是什么人。” 他说着话,又摇头:“算了,咱们相识几载,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就不提了……给你说正事。我父亲说了, 乡试后请你去我们家一趟?” 张居龄想了想,说道:“我受杨阁老指点过制艺, 又与你交好,理应登门拜访。” 杨若剑眉一扬, 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居龄不喜欢和人亲近, 稍微挣脱下, 去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 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 杨若刚要说话,岸边突然乱成一团,丫头、小厮们奔走相告,貌似发生了什么。 张居龄想起一事,他适才过来找杨若时,走在他前方影影绰绰的背影,肖似顾晗。 她一向孱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居龄有了不好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凉亭外面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出为何如此焦急。 “夙之,你去哪里?等等我。”杨若一头雾水,忙抬脚跟上去。 夙之是张居龄的字,他曾祖父在世时给起的。 柳条向下垂着,风吹过来,柳影在水里摇曳。 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巧珍急的直哭。一边央求人去通知武氏和二夫人,又不停地呼唤顾晗。好端端的,正说着话,怎么就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大家让开些。” 张居龄大步走了过来,蹲下去看巧珍怀里的顾晗,脸白而泛青却满头大汗,看着很不好。 他抿唇环顾周围的众人,打横抱起顾晗往凌波苑的方向疾速而去。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人命关天”是大事,顾不得这些了。 杨若认出了顾晗,她就是在亭子里劝他小心徐沛的顾家小姐。他看着张居龄的动作,心里一惊,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回头吩咐仆从:“……别围着了,快去请大夫。光看热闹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的仆从里有一些是认识张居龄和杨若的,见张居龄抱走了六小姐……正窃窃私语,被杨若的一顿吓唬立即四散开来,去请府里的韩大夫。杨公子说的在理,六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如今犯了病……治好了还好说,要真是出了意外,被老夫人怪罪下来,赶出府都是有可能的。 巧珍小跑着去追张居龄,又害怕又慌乱,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流。小姐出事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伺候,二夫人和老夫人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啊。 动静闹的大,前厅后院都得了消息。武氏宴请杨夫人也没了心思,为了不失礼数,让大儿媳赵氏和三儿媳杨氏照看着,她和孙氏一起去看顾晗。 顾晗在有规律的轻微颠簸中醒来了,抬眼便看到线条优美的下颏。 愣了一下。 “……居龄?”顾晗迷糊着开口。她怎么会被张居龄抱着呢?难不成又重生到前世时两人婚后了? “你醒了?”张居龄低头看她,眸光幽深。她脱口便叫自己的名字,语气熟稔,和之前称呼他张公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心底的怪异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喷涌而出了。 那是一张如淬玉般年青的脸。 顾晗刹那间清醒了,什么重生到前世,这分明还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她不过晕倒了一会,怎么脑子都没有了。 张居龄见她盯着自己发呆,水漾杏眼里有莹润的泪光,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俊眉便皱了皱,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到了。” “……是,是。”顾晗答应的有点结巴。 她和张居龄的姿势实在是尴尬,让人看着也不好看,“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不用,我也不累。” 杨若和张居龄并排走着,想笑又忍住了。真是个傻子。人家姑娘是不想让你抱了,好吗?和你累不累有什么关系。 刚到凌波苑门口,武氏和孙氏也慌张着赶来了。 “老夫人,贵府小姐晕倒在荷塘边了……刚好我和张公子路过,怕出什么差子,就给送回来了。”杨若拱手,很快就交待清楚了。 武氏道谢后,把人往屋里让。她不得不称赞杨若一句,不愧是小小年纪就入了翰林院为官的人,说话办事很有一套。几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他们救人的方面…… 她又有些犯愁,这样聪明的人,晴姐儿是掌控不了的。 张居龄把顾晗放到偏厅的罗汉床上,被武氏请去外间喝茶。 随后韩大夫过来了。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心酸的厉害。 张居龄和杨若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顾晗的病症是顾家的私事,他们不便参与。 武氏心里牵挂着孙女,客套了两句,去了偏厅,让秋月去送他们。 俩人才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顾暖,他一脸的焦急却不忘拱手行礼:“居龄兄,杨公子。” “……赶紧进去吧。”张居龄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顾暖对顾晗疼爱有加,他都看在眼里。 顾暖“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顾家小姐经常生病吗?”杨若等顾暖的身影远去了,问张居龄:“怎么顾家人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是顾二爷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有弱症。”张居龄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回头望了望偏厅的方向,心里有些不舒服。 遗腹子这个词语太沉痛,她还没出生,父亲便没了。 顾晗走进去,想了想,屈身行礼:“……不知俩位找我来要叙什么旧?” 杨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的可爱,哪有这样问人家怎么叙旧的。 张居龄的嘴角也微微翘起,起身走到她身边,“坐吧。”说话间,又让伙计上了藤萝饼、百合酥、胭脂鵝脯等几样小吃,新沏了牛乳茶。他常和顾暖一起,知道些顾晗的口味。 出门一个时辰多了,顾晗还真有点饿了,低声道了谢,自顾自地吃喝。 杨若瞥一眼张居龄的举动,桃花眸微眯。他这兄弟本.性冷漠,又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却唯独为着顾家六小姐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规矩,事事上心到周到体贴了。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张居龄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又坐在了圈椅上。她吃东西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遇到喜欢的就一直吃,不喜欢的咬一点就会放下。比如那盘藤萝饼。 是个挑食的。 顾晗吃的半饱了,才坐正身姿,再说话语气就柔和多了,“牛乳茶很香浓,谢谢张公子。”她一旦拿了别人的好处,就不自觉会这样。 “不用。”张居龄温和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德济堂?” 到底还是问了。 顾晗早料到了,也没有慌张,一五一十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大堂哥他们一起出来玩,到柳巷胡同时分开的……我先去了玉坊斋买东西,买完后又闲着无事瞎逛,就来了南锣胡同……府里的大夫一直在照料我,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刚好看到了德济堂,就想着来试试。”然后又把宋大夫交待她的那些病情小声说了。当然是挑选着说的,性命攸关这词语连提都没有提。一则杨若是三婶母的弟弟,和二房都沾不上边,更别说她了;二则她和张居龄前世是夫妻不假,但这一世俩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一切更好的存在,不是自己这无福之人。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些吧。 “……你是瞎逛到了南锣胡同?”张居龄浅笑。 顾晗一愣,继而点头。难道他不信自己说的?应该不会吧。她这一世出门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怎么会知道德济堂呢? 44.44 此为防盗章  “……昣姐儿忧心姐姐的身子, 恨不得一时一刻都能守在你的身边。” 这话说的实在熨贴, 顾昭心里一暖, 拉住她的手,“好妹妹, 我明白你的心。” 顾晗和顾晞相视一眼, 两人都不说话。 顾晗吃着樱桃又酸又甜, 把瓷盘推给顾晞,让她也尝尝。 顾昣和顾昭叙完话,回头见顾晗又吃樱桃、又喝茶水,整个不亦悦乎, 眼睛一眨, 计上心来,“六姐姐的胃口真好……只是这樱桃热性,吃多了会上火, 六姐姐你的身子……能扛住吗?” 顾晗看她一眼,笑了笑:“八妹有心了,我最近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 身子轻便多了, 热性或凉性……都不怕了。” “六姐姐是有福气的。”顾昣咬了下唇, 很是委屈:“……祖母也最疼爱你。”顾家嫡庶分明,这些养人的好物件可从来也轮不到她,顾昣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怜。 “八妹说的不对。”顾晗笑着摆手:“祖母是宅心仁厚的, 咱们姐妹她都疼呢。这样捻酸吃醋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 不然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大伯母没有教好你规矩呢。” 顾昣的脸腾就红了,也不敢看顾昭,慌忙解释:“你胡说……母亲有派专门的教养嚒嚒给我……祖母也……” 越说越乱,顾昭咳嗽一声,让丫头给顾昣端了茶水:“喝吧,是你喜欢的六安瓜片。” 顾昣低声道谢,隐约听出了顾昭话里的不高兴,不敢再多嘴了。她借着顾昭生病,好不容易才攀近了关系……万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再起了波折。在大房,若没有顾昭时常护着她,母亲还指不定怎么拿捏她呢。 顾晞在旁听着,心里啧啧称奇,晗姐儿当真和以前不一样了!性子开朗了不说,打着祖母和大伯母的名号,三、两句话就把顾昣和顾昭都绕了进去。当真厉害。 眼看着瓷盘里盛的樱桃见了底,顾晗就拉着顾晞要走,到门口却被顾昭叫住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六妹妹,你吃的人参养身丸……效果当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顾晗一愣。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巧珍跟在顾晗的身后,闻言先屈身给顾昭行礼,又笑道:“四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每次饭前都要吃两粒,是奴婢伺候的,如今都离不开了。奴婢是看不出什么效果好不好的,只知道小姐夜里不咳嗽了,也不出虚汗了,连饭都能吃两碗呢。” 顾昭弯唇一笑,连夸巧珍体贴。由着她们挑帘子出去了。 天空很蓝,漂浮着大片的云,一起一伏,像白绸的褶皱。 顾晗和顾晞带着各自的丫头穿过种满木棉花的小道,前方就是宁苑,大房的住处。 “这几日去母亲那里,你都不在……”顾晞掐了一朵盛开到红艳的木棉花,笑着和顾晗说话:“我倒是常见周家表哥,他喜欢陪着母亲说话,比哥哥去的都勤。母亲笑的时候都多了。” 顾晗知道顾晞说的周家表哥是谁,她脸色有些淡:“在别人家里借住,自然得讨好些。”周浩波什么性格什么东西,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顾晞侧头去看顾晗,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晗姐儿好像在生气。 “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顾晗微微一笑,对上顾晞的眼睛。 她身穿水红缠枝莲褙子,月白色绣海棠花马面裙,颜色很鲜艳,衬着她的脸色也好看了。顾晞打量了一会,笑道:“妹妹穿这衣服真好看。” 顾晗去挎她的胳膊,“姐姐长得更好看。” 顾晞被逗乐了,刮刮她的鼻子。 姐妹俩说说笑笑,刚走到宁苑的角门,便见大伯母身边的大丫头葱儿送一个身穿短褐、个头不高的男人出来。俩人皆步履匆匆,也没有注意别的,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顾晗心里一动,拉着顾晞躲在了假山后面。葱儿在大房仆从里地位算是高的,一般迎来送往的事情不该她亲自去做。大伯母管理着府里庶务,又眼光颇高,前院内院男女仆从都有,进进出出也是常事,这么郑重其事地送一个人,不符合大伯母的作风。 “妹妹?”顾晞不解顾晗的动作。 顾晗笑了笑,安慰一般拍拍她的手,“大伯母一向不喜欢二房,咱们还是避开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的事情并没有头绪,自己可能还弄不明白,不想说出来让顾晞也跟着担心。 顾晞点点头,深以为然。大伯母可不是好相与的,母亲吃过她多少暗亏,都是说不出来的。 天色暗下来,俩人便各自回了住处。 一到东厢房,顾晗就愈发感到不对劲,她想了一会,招手唤过桃红,“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葱儿今天送出去的人是谁。” 桃红屈身应是,退了出去。 顾府各处炊烟袅袅,又到了做晚膳的时候。 葱儿送了毛拱出垂花门,又传达了赵氏的话,“……夫人说,剂量可以再加大点……” 毛拱答应着,“让夫人放心,我做事稳当的很,从不会出差错。” 葱儿点头,转身便往内院走。 杨婆子早在宁苑等她了,见到葱儿,忙拉到一旁,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嚒嚒放心,一切都好。” 正堂里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葱儿往里面看,被杨婆子给拉住了,说道:“大老爷和少爷都在呢,夫人交待了让小厨房精心准备着。你去盯着点。” 葱儿“嗯”了一声,又去了小厨房。 顾家几个孙辈的女孩都在,顾昭见祖母如此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起来,当日的事情也因她而起。丫头回禀她说顾晞病了时,她全然不在意,一个庶女没着没落的,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管。谁知,不多会顾晗的丫头就从她院里请走了韩大夫…… 次日,整个后宅都传遍了。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二房表现的越弱势,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45.45 此为防盗章 这话说的实在熨贴, 顾昭心里一暖, 拉住她的手, “好妹妹, 我明白你的心。” 顾晗和顾晞相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 顾晗吃着樱桃又酸又甜, 把瓷盘推给顾晞,让她也尝尝。 顾昣和顾昭叙完话,回头见顾晗又吃樱桃、又喝茶水, 整个不亦悦乎,眼睛一眨,计上心来, “六姐姐的胃口真好……只是这樱桃热性, 吃多了会上火, 六姐姐你的身子……能扛住吗?” 顾晗看她一眼, 笑了笑:“八妹有心了, 我最近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身子轻便多了, 热性或凉性……都不怕了。” “六姐姐是有福气的。”顾昣咬了下唇,很是委屈:“……祖母也最疼爱你。”顾家嫡庶分明, 这些养人的好物件可从来也轮不到她, 顾昣叹了口气, 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怜。 “八妹说的不对。”顾晗笑着摆手:“祖母是宅心仁厚的, 咱们姐妹她都疼呢。这样捻酸吃醋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 不然让外人听到了, 还以为大伯母没有教好你规矩呢。” 顾昣的脸腾就红了,也不敢看顾昭,慌忙解释:“你胡说……母亲有派专门的教养嚒嚒给我……祖母也……” 越说越乱,顾昭咳嗽一声,让丫头给顾昣端了茶水:“喝吧,是你喜欢的六安瓜片。” 顾昣低声道谢,隐约听出了顾昭话里的不高兴,不敢再多嘴了。她借着顾昭生病,好不容易才攀近了关系……万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再起了波折。在大房,若没有顾昭时常护着她,母亲还指不定怎么拿捏她呢。 顾晞在旁听着,心里啧啧称奇,晗姐儿当真和以前不一样了!性子开朗了不说,打着祖母和大伯母的名号,三、两句话就把顾昣和顾昭都绕了进去。当真厉害。 眼看着瓷盘里盛的樱桃见了底,顾晗就拉着顾晞要走,到门口却被顾昭叫住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六妹妹,你吃的人参养身丸……效果当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顾晗一愣。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巧珍跟在顾晗的身后,闻言先屈身给顾昭行礼,又笑道:“四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每次饭前都要吃两粒,是奴婢伺候的,如今都离不开了。奴婢是看不出什么效果好不好的,只知道小姐夜里不咳嗽了,也不出虚汗了,连饭都能吃两碗呢。” 顾昭弯唇一笑,连夸巧珍体贴。由着她们挑帘子出去了。 天空很蓝,漂浮着大片的云,一起一伏,像白绸的褶皱。 顾晗和顾晞带着各自的丫头穿过种满木棉花的小道,前方就是宁苑,大房的住处。 “这几日去母亲那里,你都不在……”顾晞掐了一朵盛开到红艳的木棉花,笑着和顾晗说话:“我倒是常见周家表哥,他喜欢陪着母亲说话,比哥哥去的都勤。母亲笑的时候都多了。” 顾晗知道顾晞说的周家表哥是谁,她脸色有些淡:“在别人家里借住,自然得讨好些。”周浩波什么性格什么东西,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顾晞侧头去看顾晗,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晗姐儿好像在生气。 “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顾晗微微一笑,对上顾晞的眼睛。 她身穿水红缠枝莲褙子,月白色绣海棠花马面裙,颜色很鲜艳,衬着她的脸色也好看了。顾晞打量了一会,笑道:“妹妹穿这衣服真好看。” 顾晗去挎她的胳膊,“姐姐长得更好看。” 顾晞被逗乐了,刮刮她的鼻子。 姐妹俩说说笑笑,刚走到宁苑的角门,便见大伯母身边的大丫头葱儿送一个身穿短褐、个头不高的男人出来。俩人皆步履匆匆,也没有注意别的,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顾晗心里一动,拉着顾晞躲在了假山后面。葱儿在大房仆从里地位算是高的,一般迎来送往的事情不该她亲自去做。大伯母管理着府里庶务,又眼光颇高,前院内院男女仆从都有,进进出出也是常事,这么郑重其事地送一个人,不符合大伯母的作风。 “妹妹?”顾晞不解顾晗的动作。 顾晗笑了笑,安慰一般拍拍她的手,“大伯母一向不喜欢二房,咱们还是避开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的事情并没有头绪,自己可能还弄不明白,不想说出来让顾晞也跟着担心。 顾晞点点头,深以为然。大伯母可不是好相与的,母亲吃过她多少暗亏,都是说不出来的。 天色暗下来,俩人便各自回了住处。 一到东厢房,顾晗就愈发感到不对劲,她想了一会,招手唤过桃红,“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葱儿今天送出去的人是谁。” 桃红屈身应是,退了出去。 顾府各处炊烟袅袅,又到了做晚膳的时候。 葱儿送了毛拱出垂花门,又传达了赵氏的话,“……夫人说,剂量可以再加大点……” 毛拱答应着,“让夫人放心,我做事稳当的很,从不会出差错。” 葱儿点头,转身便往内院走。 杨婆子早在宁苑等她了,见到葱儿,忙拉到一旁,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嚒嚒放心,一切都好。” 正堂里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葱儿往里面看,被杨婆子给拉住了,说道:“大老爷和少爷都在呢,夫人交待了让小厨房精心准备着。你去盯着点。” 葱儿“嗯”了一声,又去了小厨房。 顾晗“嗯”了声,说道:“比我大了半岁。” 桃红诺诺应是,她不懂小姐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言。 顾晗缝齐了襴边,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46.46 此为防盗章  “……小姐, 您身子弱,别一直站着,坐下歇会吧。”丫头巧珍搬了圈椅,开口劝道。 顾晗摇头,示意不用。她疲倦的很,不愿意搭理人。 春日的阳光很温暖,洒在人身上柔和极了, 像母亲慈祥的目光。 “小姐, 喝口热茶吧。”巧玲端了盏碗递给顾晗。 顾晗没吭声,伸手接过, 抿了一口, 眷恋地望着四周。她分明已经死了,魂魄未散时还听到张居龄和周浩波的对话……昨晚醒来,竟回到了春在堂,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弄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一切她倒熟悉之至。不大的院落, 粉墙黛瓦。一溜五间上房,三间正房两间耳房, 耳房单开门,通着外院。两傍是东西厢房。 小厨房紧挨着大门。院内除了两株紫玉兰外, 还有一棵桂花树、一棵紫薇树。 廊沿之上放了数盆花草,几个小丫头正忙着剪枝、浇水。 春在堂坐落在大兴顾府, 是顾晗未嫁人时居住的闺房。巧珍、巧玲是贴身伺候她的一等丫头。前世她嫁入张府, 两人也一起跟过去了, 对她很忠心。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在门外侯着呢。”桃红走到顾晗的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桃红口中的二小姐是顾家大房的嫡女,顾府的嫡长孙女,名字叫顾晴,年十五,生的很是秀美聪慧,比顾晗大二岁。 “二姐?”顾晗随意问了一句,没了下文。 桃红“嗯”了一声,笑道:“二小姐像是从老夫人的住处过来的……约莫是老夫人惦记您。”老夫人是顾晗的祖母武氏。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既全了武氏对孙女的慈心,又带了顾晴和她姐妹相处的情分。顾晗慢慢地抬头打量桃红,如此的心灵嘴巧,在她这里当个二等丫头倒是委屈了。 “请进来吧。”顾晗寻思了片刻,随手把盏碗放在临近的廊沿上,轻声交待。 桃红点头往院外去。 顾晗记得自己前世和顾晴的关系很好,事事同她商议,甚至嫁给张居龄还是由她劝就的。不为别的,同为顾家嫡女,心里总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到后来她为什么骗自己说周浩波死了? 周浩波和顾晴之间难道还发生过什么故事? “六妹,听闻你病了,我总是不安,必定亲自瞧了才会放心。”顾晴带着两个丫头,笑靥如花地走到顾晗面前。 “我只是着了风寒而已,最近也好些了,多谢二姐挂念。”顾晗微一屈身,端详顾晴,见她穿着紫色腊梅傲雪纹褙子,雪白色月华裙,一举一动间身姿十分婀娜。紫色代表尊贵,很符合她顾府嫡长孙女的身份。 “那就好。”顾晴招手让丫头把带的糕点奉上:“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糖酥饼,我院里小厨房新做的。” 顾晗让巧珍接了,转身把人往屋里让。 “昣姐儿还小,前几日冲撞了你,可不能往心里去。”顾晴去拉顾晗的手,低声说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她最不喜欢这位堂妹的性格,身体弱还罢了,偏生心思重。本来是姐妹间的斗嘴,谁知隔夜后竟气病了,还说是什么风寒,明明就是气量小……劳烦祖母唠叨说姐妹不和。她在几位妹妹中最是年长,不免要过来劝导几句。 “怎么会呢。” 这么说,倒像是她的不是了。顾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明白顾晴说顾昣冲撞她是什么意思。前世时,顾昣有一次说她在娘胎时克死了父亲……母亲怀着她时,父亲死了。正是如此,她才特别的敏感,最忌讳这样的话,当时一听便又怒又恼,发了好一顿的脾气。气急攻心的,回来就病倒了。 人都是会变的。她前世时没有心机,单纯过度,只认为是顾昣心眼儿坏。这一世却不一样了,她嫁入张府的那些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后院数不尽的为难算计似乎都还在眼前,顾晗下意识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本。 顾昣是顾晴的庶妹,模样文静,性子却活泼精明。顾家一向嫡庶分明,单是顾昣一人,万万不敢如此恶毒的攻击她,除非后面有人指使。不管是谁?总和大房脱不了干系。 大房人丁兴旺,伯父顾景然妻妾儿女成群,伯母赵元灵生了顾府的嫡长孙,嫡长孙女……主管着府内中匮,地位稳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顾晗咬了咬唇,她们二房比着大房可就天差地别了。早在自己还没出生时,父亲和三叔一起外出办事,出意外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分别是顾晗的母亲孙氏,嫡亲哥哥顾暖,庶姐顾晞。 二房没了男人,就没了主心骨。母亲一人苦苦地撑着,时常还要面对大伯母的挤兑,说话都没有底气。 转眼间,姐妹两人进了春在堂正室,分别在圈椅上坐下。有丫头上了茶水和点心。 “好几日没去正房请安了,祖母的咳疾可有好些?”顾晗问道。 顾晴微叹:“还是老样子,早起和晚间的时候,咳的更厉害些。祖母总是操心你,向二婶母问了好几次。” 顾晗垂手不语,二房势弱,祖母多半是帮衬的。 顾晴见她不语,微微敛眉,告戒道:“你心胸也要开阔些,不必为了流言什么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害得祖母担心不说,也不是孝道的作派。” “……自然不会。”顾晗看也没看她,独自端着盏碗喝茶。顾晴明眀知道是顾昣违逆在先、却对她言语上如此不客气,绝不是她记忆里的姐妹情深。不过,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这么些如浓雾般的谜团,她定然要一一解开。 想到周浩波的狼子野心和对她所做的事情,顾晗忍不住抿紧嘴唇。她恨自己的识人不清,白葬了性命不说,还被利用伤害了张居龄。 罢了。 这一世,她欠张居龄的,别人欠她的,都应该清楚、明白的偿还…… 顾晴兀自说了一会,见顾晗不言不语,心里不喜,也觉得没意思,喝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告辞。左右她也来探望过了,祖母问起来,她有说辞就行。 顾晗没有挽留,亲自送她出了院门。 玉清小筑是顾晴住的地方,离春在堂不远,走过石子积成的甬路,再途经一片竹林便到了。顾家嫡女的院落布局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顾晴喜欢牡丹花,她又素来受宠,玉清小筑里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牡丹。 竹林旁边还有一处房屋,比玉清小筑小了许多,是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名曰竹亭,为顾晞的住所。顾晞是二房的庶女,比顾晗年长一岁,因长相妩媚美艳,很不得武氏的喜欢,以为太过于俗气。 一阵风吹过,竹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很是清幽。 顾晗站在大门口发了一阵呆,顾晞是她的庶姐,人很直爽也懂得隐忍。前世,她在顾晴的教唆下不待见顾晞,母亲孙氏又不重视庶女,后来由祖母做主匆匆嫁给了商人,听说日子过的很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顾晞自小养在母亲的身边,对生母没什么感情,自己病着的时候,她常常去侍疾,很是用心。难得的老实人了。这一世,希望自己能帮衬她一二,至少让她在顾家的日子好过些。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巧珍见顾晗的眼神直勾着,担心她体弱受不得风,开口提醒。 顾晗答应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前尘往事皆成云烟,过去的便过去吧,人总要抓住当下,往前走才是。她如是劝说自己。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赵氏听到如此夸赞,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二哥不在了不说,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贴身伺候的,嘴严的很,“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47.47 此为防盗章 “……府里下人的春衣已经做好了,眀日我让人送过来。”顾景文在回禀武氏前两天交待的事情。顾家在北直隶的布桩、商铺、以及收租的田地, 都是他在负责。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 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 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 菜式都是一样的,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 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 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众人略坐了会, 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 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 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觉得有些累, 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 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 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 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六姐姐,他竟然长得比四姐姐还要好看……他是谁啊?”顾暇去拉顾晗的手,抬头又问。 她口中的四姐姐是顾昭。 “他是……他是……”顾晗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这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啊,除了相貌还有点青涩,其余几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了。 她早听说他来了顾府,却一直不得相见……顾晗的指尖发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笑着推了顾晗一把,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厅堂的人都听到了,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给祖母请安。”两孩子松开杨氏的手,跪下行大礼。 “好孩子。”武氏喜欢孙子,让丫头把虎头虎脑的顾晖领过来,好一阵亲热。 顾暇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她也想和祖母说话。 杨氏似乎没瞧见女孩儿的举止,拉着她坐去了孙氏旁边。 “暇姐儿又长高了。”赵氏笑着开口,对杨氏的态度比对孙氏好多了。 孙氏点头,“能吃能睡的,贪长个不长心眼。” 正说话间,顾临从书房处走来,身后跟着顾景然和顾景文,畅快地:“昨夜下了场透雨,老农上半年的庄稼不愁丰收了。” “你心操的挺宽。”武氏揶揄丈夫。 顾临哈哈大笑,坐在了武氏身旁。他鬓角有些许白发了,精神却好的很,双目囧囧,威严十足。 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顾临摆手,让起来说话。 顾景然兄弟俩上前和武氏说话。两人长的很像,都是瘦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顾临叫过几个孙子,仔细考了他们制艺,着重交待顾曙:“……乡试近在咫尺,你在学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顾曙应是。 顾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族里的学堂就读,请的先生是翰林院的大儒。 “对了,过几天我有一位小友要从荆州赶来家里做客,他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你好生招待着。”顾临端起盏碗,抿一口茶,和长子说话。 “父亲放心。”顾景然问道:“是那位十岁便中秀才的荆州神童张居龄吗?” 顾临自豪一笑:“是。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见过他的考卷……小小年纪便见识深远,是将相之才。”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他身穿湖水色罗袍,笑起来爽朗极了,颇有玉树临风的姿态。 “改天吧。” 张居龄微笑,“家父让人带了口信过来,我得先回东风馆一趟。”他上个月写信让树鸣送去张府,父亲在这个月都过了一半才有所表示,还真是淡定的很。 东风馆是张居龄在顾家住的客房。 顾曙识趣的点头。 斜阳似血,霞光满天。 树鸣和另一个头戴灰色儒巾的中年人在东厢房的门口站着说话,听树鸣称呼他陈先生。 两人见张居龄回来,纷纷拱手行礼。 “陈先生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张居龄薄唇微弯,问了一句便往书房走。陈铭是父亲的谋士,唯父亲是从。 “……三少爷高见,大人的意思是乡试马上就到了,想让您回府去住……”陈铭跟在张居龄的背后。 张居龄“哦”了一声,坐下喝茶。 陈铭恭敬地开口:“大人的本意是和属下一起过来,也好拜见拜见顾尚书……但是大少爷那边临时出点事,大人去处理了。给顾尚书带的礼物属下已经送过去了。” 张居龄没说话,自顾自地喝茶,让树鸣也给陈铭倒茶。 “你回去和父亲说,考试之前我都会留在顾府,等成绩下来的时候,我会回去。” “三少爷?这……”陈铭愣住了。抬眼看向张居龄,他的侧颜映着槅窗前的晚霞,如玉般秀美,容貌像极了赵姨娘。陈铭心底微叹,只是可惜了死的太早……不然依三少爷的才华,绝非池中物,她也能享上儿子的福气。 48.48(二更) 此为防盗章 徐沛“啧”了一声, “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 “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 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 “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 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 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 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 蟹肉是雪白的,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 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说道:“下午要去学堂,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 我去听过一堂,人倒也尽职尽责,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 不敢苟同, “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 “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 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 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树鸣正和杨若的小厮闲聊,见张居龄从酒楼里出来,忙紧走两步,“三少爷,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张居龄回头和杨若说道:“……我找张居宁还有些事情,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去顾家。” “你忙你的。”杨若挑帘子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不着急。” 张居龄交待了树鸣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去了满堂春。 这时辰客人不多,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张居宁也没避讳,在柜台和大掌柜商量进茶业的事。 “……我刚才去查了库存,洞庭碧螺剩余的不多了,你找些人去苏州太湖跑一趟,一定记得要今年的春茶……” 大掌柜答应着,刚要说话,抬眼却看见了张居龄,拱手行礼:“三少爷。”他逢年底都去张府交帐,自然是认识的。 张居宁一愣,随即笑道:“三弟来了,里面请。”张居龄的去而复返让他意外,不是和小侯爷他们喝酒去了? “大哥客气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父亲。说完就走,不必麻烦了。”张居龄站在柜台旁。 张居宁摆手让大掌柜先下去,“你说。” “和父亲说,让他三日后去顾府找我……对了,让陈铭也跟着。” 张居宁一怔,嘲讽道:“让父亲亲自去找你?三弟,你好大的脸。”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张居龄,什么荆州神童,不照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不过是小妾生的,自己多少斤两都拎不清了。 张居龄笑了笑:“大哥,脸大脸小都无所谓……你只要和父亲传达一声即好。父亲来或不来,也用不着你操心。”秀致的脸紧绷着,转身就走。 “……”张居宁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敢指派他了。小兔崽子,等你回了张家的。 柳巷胡同离顾宅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张居龄和杨若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到东风馆后,俩人才分别。 杨若去看庶姐杨真,路上碰到了顾暇。小丫头手拿捕蝶网由一群婆子护着抓蝴蝶,跑的满脸是汗,“暇姐儿,过来。” “舅舅。”顾暇穿着大红海棠衫子,梳双丫髻。欢快地扑到杨若的怀里。 杨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问道:“你母亲呢?” “和嚒嚒在屋里做针线呢。” 顾晗刚从母亲的锦绣苑出来,路过一片茉莉院,远远地看到杨若抱着十妹妹往三婶母的流水轩去了。 “小姐,您要歇一会吗?”巧珍看她不走了,小声问道。 顾晗摆手,示意不用,“……我们回吧。” 主仆俩慢慢说着话走远了。刚到凌波苑,桃红就过来了,附在她耳边:“张公子让人传了信过来,说丸药的事情有结果了,想和你见上一面。” 49.49 此为防盗章  顾晗缝齐了襴边, 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 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 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 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 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 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 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 “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 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 你回家里瞧瞧吧, 买些瓜果糕点的, 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 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 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 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 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辰时一到,各房请安的就陆续来了凌波苑。又恰逢顾临、顾景然休沐,顾家的子孙们都聚齐了。整个大厅一派的欢声笑语。 武氏看着丈夫考孙子们制艺,脸上忍不住溢满了笑。人活一辈子,到了古稀之年,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受了。可不就图个家业鼎盛,儿孙满堂吗。 顾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瞅着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突然觉得寂寥。眼前的热闹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清明过后,北直隶进入了多雨的时节——暮春,也就是春季的最后阶段。 雨总是紧随着风,结伴而来。 暮春的风没有了早春的寒气,暖暖的,刮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周浩波是三月底到的顾家,除了给顾家众人带了见面礼外,还带了两个书童、四个小厮。他先去锦绣苑拜见了孙氏,然后又一起去给武氏请安。 50.50 此为防盗章 顾暖心一酸, 伸手揉揉顾晗的头发,“晗姐儿。” “哥哥, 我没事的, 别担心。”顾晗细声细语地安慰他。 韩大夫收了搭在顾晗左手腕的软稠, 问道:“六小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别的倒没有……就是头晕,有些喘不上气。” 韩大夫思忖了片刻, 起身回了武氏:“六小姐估摸着是旧病复发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熬过春季就好了。我重新开个方子,先让六小姐吃着。” 武氏颇有些不解,“这是什么说头?” “春季百草回芽, 百病发作。”韩大夫说道:“不过这都是小事。六小姐一直是我照料的,她的体质我了解。您放心。” 武氏松了口气,招手让丫头拿了封红递给他,“……劳你费心了,之前的那个药膳方子她用着就好。”韩大夫是京都有名的杏林高手, 她是信得过的。 韩大夫谢过, 又嘱咐顾晗多卧床休息、少走动。 顾晗点头,一一记下了。 韩大夫走的时候让人跟着他去花草堂拿药。 花草堂是他在顾府居住的地方。 武氏看着孙女儿因体力不支睡下了, 让人搬了黑漆象牙雕围屏。让众人出去说话。 “老二媳妇, 我决定把晗姐儿挪到凌波苑住一段, 安置在东厢房, 等春季过去。不然我会日夜揪心, 吃不下睡不着。”刚刚韩大夫说春季易旧病复发的时候, 她就有想法了,这是老二最后留下的血脉了,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春在堂位置又偏远,我去看她一趟都不方便。” “母亲……”孙氏愣了一会,说道:“媳妇是愿意的,就怕累着您。”由老夫人亲自照顾女孩儿,吃的用的当然更好些。因着她的缘故,仆从们对女孩儿有所怠慢是难免的。 这样一来,看谁还敢。 她长叹一声,“累点我倒不怕,就是心疼晗姐儿……唉。”又跟顾暖说:“ 你妹妹没事了,去前院陪着杨公子吧,免得让人家以为咱们顾家没有礼数。也要感谢他,今天还是他和张公子俩人救了晗姐儿回来。” 顾暖点头应是,拱手后出了凌波苑。 有丫头进来通禀说杨夫人要走了,大夫人让请她过去。 武氏答应一声,吩咐孙氏守着孙女儿,她领着丫头婆子往花厅走。 申时一过,日头就有些偏西了。 孙氏刚坐下喝了口茶,巧珍便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哭诉道:“二夫人,是奴婢照顾小姐不周,甘愿受罚。”她的眼圈红肿着,很明显是哭过一阵了。 孙氏没说话,淡淡地抬头瞧她。 “二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巧珍磕了个头,泪水流了下来。二夫人不吭不响的,可别是攆她出府的意思。 “……你还挺老实的,自己主动认错了。”孙氏摆手让香草扶她起来,问道:“巧珍,你跟着六小姐几年了?” “奴婢自从进了府就分给了小姐,有八年了。” 孙氏把手中的盏碗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砰”地一声,“跟了八年你都不知道轻重吗?小姐常年病痛,她要去荷塘你为什么不劝着。还好是晕倒在岸边,如果是晕倒在荷塘里怎么办?”她一想到就心肝疼的难受,喘了几口气,指着巧珍,狠狠地:“去院里跪着,跪足一个时辰。再有下次,直接攆出府,就不用伺候小姐了。” 巧珍脸色一白,嗫嚅道:“……谢谢二夫人。”小姐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一个奴婢又怎么劝得了。 她是春在堂的大丫头,平时走到哪里都是有脸有面的,何时被主子如此的不给脸面过。 巧玲、桃红在一旁候着,见巧珍去了庭院跪下,她们一句话也不敢说,汗水从脸上流下来。 “你们几个,去春在堂把小姐日常需要的东西和物件都搬来凌波苑。”孙氏喊了香韵、香草和巧玲、桃红一起。 几人屈身退下了。 孙氏喝了半盏茶水,去偏厅陪着女孩儿。 李嚒嚒带着凌波苑的几个丫头去收拾东厢房,窗棂、廊柱、架子床、梳妆台等都重新用水清洗了一遍。槅窗也都打开了,既然要住人,通风是肯定要的。 顾临晚上从衙门回来,就听说了顾晗的事,去东厢房看了她。 顾晗精神好多了,正倚靠在床头看书。 “晗姐儿,现在还难受吗?”有丫头搬来了圈椅,顾临坐在顾晗的床前。他穿着绯色补子的官服,难得有做人祖父的慈祥。 “……好多了。”顾晗把书放下,看向他。比着家里的男孩子,祖父是偏疼女孩子多一些的,说话都很亲切。 “我听你祖母说,你需要多休息,别再看书了。伤神又费眼睛。” “好。”顾晗笑着把李太白诗集放下了。 “我们晗姐儿还喜欢读诗?”顾临的语气像是在逗孩子。 “喜欢。” “那晗姐儿和祖父说说,你喜欢李太白什么?” “都喜欢吧。”顾晗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诗中所描绘的自然风光,大好河山十分的新奇,读完就感觉像在眼前发生过似的。” “好孩子,说的很好。”顾临心头一动,晗姐儿谈论起李太白时,和去世的二儿子一样,眼神里都有光彩。 晗姐儿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却和他一样,喜欢李太白的诗集。 血缘真是最厉害也最一脉相承的东西。 “老爷,老夫人让您和六小姐一起去正厅用晚膳。”秋月挑帘子进了东厢房,屈身行礼。 顾临答应一声,让顾晗收拾下,他先去了正厅。 而此时和大兴相邻的宛平杨家,也灯火通明,正在用晚膳。檀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杨若伸手给杨夫人舀燕窝粥。 “你不是陪徐小侯爷喝酒去了?”杨夫人给丈夫夹了筷鹌子水晶脍,问儿子,“怎么打个卯就回来了?” 杨思远脸色一沉:“你又和徐沛混在一起?”他身穿家常的牙白色直裾,梳抓髻,用小冠固定。眉眼间与杨若三分相同,有着不符合身份的年轻、俊朗。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 “不,父亲……”杨若给杨思远斟了杯酒,笑道:“我这次就是听从您的指示,不和他来往的。” 事实是——他骑马赶到柳巷胡同正隆酒楼门前,却看见徐沛和定远侯的次子打得火热,大堂的酒坛、碗碟砸了无数……他看了一会,才明白俩人是为了争夺一个谈琵琶的雅.妓……他实在没必要趟永康侯家和定远侯家的浑水,就连面儿都没露。 杨思远冷哼一声,没搭理他。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杨若无奈地耸耸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若哥儿,你今日看上了顾家的二姑娘没有?”杨夫人见父子俩不说话了,开口问询道。 “谁?”杨若想了一会。 “就是顾家的嫡长孙女——顾晴。长相很秀美的那个。”杨夫人感概道:“……还真别说,顾家的女孩儿个个都白净好看,十足的美人胚子。” “没有。”杨若回答的很是干脆利落。 “为什么啊?”杨夫人问他,“我看顾二姑娘落落大方的,和你很相配。” “母亲。”杨若放下手中的筷子,反驳她:“……落落大方就和我相配吗?要按您说的,天底下的姑娘我娶都娶不完了。” “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杨思远怒斥儿子,“古人云成家立业,就是先成家才能立业,我像你这样大时,你长姐都会给你缝制衣衫了。” 杨若叹气:“我知道了。”父亲也算是翰林院出去的内阁重臣,学问渊博是毋庸置疑的……怎么一劝他娶媳妇,就搬出长姐,都没有一点别的说辞吗? 杨夫人看儿子被丈夫训的垂头丧气,又心疼了,打圆场:“好了,好了,吃饭的时候不说不开心的,影响食.欲。”她换了话题:“我今日还见了晖哥儿和暇姐儿,他们都长高了,被教养的很知礼数。” 杨思远听到外孙和外孙女的消息,脸色缓和了些,随口问起杨真。 “四姑娘在顾家过的很好,姑爷是个实心眼的,一点都不曾亏待她。”杨夫人喝了一口粥,又说:“倒是顾家二房的小女儿,是个可怜的……听四姑娘说,病弱的很……” 杨真在杨家姑娘行第里排名为四。 她说了一半,想起一件事,转头去看儿子,“下午时她犯病晕倒,还是若哥儿和张公子把她救了。” 51.51(二更) 此为防盗章  顾晗收到母亲差人送过来的两匹云锦时, 已经是下午未时了。 “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布料, 真是光彩耀眼。”桃红伸手摸了摸, 笑道:“……很光滑呢。” “寸锦寸金。”顾晗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吩咐桃红:“把那匹桃红色的包起来,我待会去一趟竹亭。” “……要送给五小姐?”桃红很是不解,“您不是一直不待见她吗?还不如给自己多剪裁两套衣服。” 顾晗想起顾晞身上半旧的藕红褙子,洗的发白的袖口, 冷眼回视:“我的事, 轮到你操心了?” 桃红嘴角一僵,屈身道歉:“是奴婢多嘴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晗摆手,让桃红退下了。桃红太聪明了,心眼也太活。这样的人忠心了还好,反之则后患无穷。 巧玲见顾晗不愉,早麻利地找来锦盒装了云锦。 阳光照射着竹叶,翠色欲滴,别有一番意味。顾晗走到这里,见此美景, 流连了好一会。大概是重生后的心境不一样了, 她总喜欢清幽安静的地方。 竹亭的门半开着,身穿紫色褙子, 梳圆髻的妇人正在数落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顾晗看背影认出了是谁, 眉头便皱起来了。妇人是冬姨娘, 父亲生前的妾侍,顾晞的生母。 顾家的姨娘是不准私自见自己儿女的,她怎么来了竹亭? “给六小姐请安。”院里别的丫头见众人围拥着的顾晗,慌忙屈身行礼。 这声音惊动了妇人,她抬头看,也行了礼。 “你不在海棠阁待着,过来这里做什么?”顾晗淡淡地。冬姨娘生性轻浮,爱招惹是非,前世给母亲带了很多麻烦。 “……晞姐儿病了,我来瞧瞧她。” “五姐病了?”顾晗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人说起。” “早晨的时候,我去给夫人请安,恰巧碰见了晞姐儿,她脸色蜡黄……我不放心……” 顾晗没再理她,穿过十字甬路,径直往正房走。随行的巧玲顺手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顾晗进了西次间,看到门口处摆了桃木四扇围屏,又往里走,顾晞当真闭眼躺在罗汉床上,旁边有丫头用帕子给她敷额头。粉紫罗帐用素银挂钩勾着,花样都掉色了。临窗摆了茶几,两旁是两把圈椅,东边的椅子腿好像坏了,下面垫了本书支撑。 “给六小姐请安。”她是顾晞的大丫头桃蕊,梳双螺,模样清秀。 顾晞也听到了动静,强撑着睁开眼睛要坐起来,被顾晗拦住了,“你好好歇着。” 顾晞身子滚烫,也没力气动弹,她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出口。 冬姨娘也跟了进来,眼圈红了。就算女孩儿没在身边养着,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心疼呢? 顾晗去拉顾晞的手,立刻就觉得不对了,竟然烧成了这样……她质问桃蕊,“你家小姐病了,为什么不去府里请大夫?”就算顾晞是庶出的,到底也是顾家的小姐,父亲的血脉。竹亭的伺候丫头寥寥无几,而且多半年幼,能撑事的也就桃蕊一人。 大伯母主管府内中匮主管的真是好。也怪母亲懦弱。她暗自咬牙。 顾晗不问还好,一问桃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啜泣道:“奴婢去请了,当时四小姐的丫头也在,说四小姐也得了风寒……要紧着四小姐。” “糊涂,怎么不去锦绣苑禀告母亲。”顾晗添了怒气。 “晗姐儿……是我不让她去的。”顾晞喘了口气:“……不妨事的,等我睡一觉就好了。” “五姐……”顾晗摇头,喊了巧珍:“快去请府里的大夫,要是还有人拦着,就说是祖母让请的。”随后又让巧玲去锦绣苑告知母亲。 顾晞是二房的庶女,要是真的出事了,祖母也会怪罪母亲。 巧珍、巧玲应是,转身小跑着下去了。 顾晞看着顾晗张罗,眼泪滑落在鬓角处,心口热乎乎的。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啊。 顾晗比着以前是变了许多……她脑子笨,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对自己好,自己会回报的。 52.52 此为防盗章 顾晗却很快回过神来, “……谢谢。”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照耀的荷叶绿莹莹的, 又大又圆。那些打着苞的荷花, 上白下粉,别有一番风姿。 等顾晗坐下后, 张居龄才开口:“……我昨日找人看了,丸药里面掺杂了七里丹,和人参相克, 病弱者更不能用,极其伤人的元气。”他解释的利索,三两句就清楚了。 张居龄说话的语气很柔和,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和怜惜,顾晗别过脸去,“对付一个病秧子,还值得如此的大费周折……”她轻笑出声:“倒是看得起我。” 张居龄薄唇紧抿着,他不喜欢她这些自嘲的话。 过了一会, 顾晗又说:“谢谢你替我做的这些事。” “不客气,我和你哥哥是好友,帮一点小忙是应该的。”张居龄顿了顿,问她:“你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顾晗笑了笑:“暂时还没有。”她不想把张居龄牵扯到顾府内院的肮脏事里面,他再有几天就要参加乡试了。 她不该再耽误他。 “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自然要抓人抓赃, 一网打尽。”顾晗红唇微勾, 冷然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她们敢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害她, 她肯定要一一还回去的。无论是谁。 难得见她如此有生机的样子,张居龄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实在是于理不合,他只能忍住。 顾晗想着自己的事情,起身告辞。 张居龄的声音却又响起:“……我会帮你的。” 顾晗的脚步停住了,张居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无所适从。前世她嫁给他六年,夫妻缘淡……到死都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还是算了吧。 张居龄注定是人中龙凤……和她不是一路人。 这一世,她更不想再欠他什么。 顾晗闭了闭眼,屈身道:“……不用了,张公子。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麻烦了。” 张居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了。她最后说的话倒像是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晚上吃罢饭,顾晗趁着巧珍、巧玲,桃红都在,说了人身养身丸的所有经过,又说道:“你们都是自小便伺候我的,最了解我的脾气,这事情我既然说了,也是信得过你们。”她看着三人,“咱们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肯忠心护我,我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如若不然,及早一拍两散。” 桃红对于人参养身丸的始末都知道,也心疼小姐的处境,立即跪下:“奴婢甘愿追随小姐。” 巧珍、巧玲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震惊的不得了,竟然敢有人在暗处对小姐使坏?此时又听见桃红的话,也跪下表了忠心。小姐从未亏待过她们分毫,这些年的相处,人非草木,她们也是有感情的。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拿出三支雕花明珠赤金莲钗,笑了笑:“……你们都收着吧,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带着,我脸上也有光彩。” 三人屈了屈身,双手接过。 顾晗喝了一盏茶,看着外面的天色,慢慢地吩咐:“以后韩大夫过来送药,一律笑着收下。不管谁来问,都说我一直在吃,身子好了许多。” “是,小姐,奴婢们记下了。” 桃红抬眼去看顾晗,“要是二夫人问起呢?” “一样的说辞。”顾晗回答的很快,她太了解母亲的为人了。过于胆小、懦弱,告诉她实情反而坏事。 桃红应是,又希冀地问道:“小姐,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顾晗一愣,苦笑道:“等等吧,不着急,总会用得到你们。” 她不能贸然行事,得好好筹谋一番。怀疑是大伯母动了手脚,没什么用。她必须拿出真凭实据,一击不倒,二房在顾家就更难立足了。 顾晗想了一会,觉得头疼的很,简单地梳洗过,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众人依照惯例去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顾昭却没有过来。武氏问起大儿媳,才知道得了风寒。她关心了几句,又让秋月去拿些燕窝、阿胶、灵芝等给顾昭送去,又打发小姐妹们:“你们没事也去倚兰亭坐坐,陪昭姐儿说说话,生病的人最容易孤单。” 众人都起身应是。 顾晗去的时候是下午,和顾晞一起。 倚兰亭在宁苑的西边,附近是顾昣住的雪苑,顾昭和顾昣的关系不错,两人常常来往。 大概是因为院名的原因,顾昭的住处种了许多兰花,什么九节兰、建兰、蝴蝶兰等多达十余种。 顾昭身边的大丫头代敏出来请俩人进去,笑着说道:“……我们小姐刚得了一篮子樱桃,就说给五小姐和六小姐送去呢,刚巧你们就来了。” 站在正堂外的小丫头帮俩人打了帘子,进去时果然看到圆檀木桌上摆着一篮子樱桃。红润剔透的,很是诱.人。顾昭正坐在圈椅上做针线,脖颈优美白皙,代丽站在一旁伺候。 顾晗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没有往日看着好看,眼窝有些青。 顾昭抬头看到了俩人,笑道:“……贵客来了,快请坐。”说着话让代敏去清洗樱桃,又让丫头倒茶水。 “四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顾晗坐在顾昭对面的圈椅上,笑着问道。 “你倒真肯念我?”顾昭盯着她看,又笑:“吃了韩大夫开的两剂药,已经好多了。” “都是一家子姐妹,姐姐病了,当妹妹的理应挂心不已。”顾晗看了一眼高几上摆着的垂丝海棠,和她打太极。 顾晞抿了一口茶,不愿意看到俩人呛起来,传到祖母那里又不好看,便说起别的:“四姐的绣活真好,蝴蝶展翅欲飞,像真的一样。” 顾昭被夸的心里得意,笑道:“五妹妹惯会夸人的,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代敏用磁盘端了樱桃过来,顾晗捏了一颗,没说话。顾昭总对着她一脸怒气,要不是祖母说了,她定不会过来倚兰亭。 赵氏挽了牡丹髻,凤眸细长,她笑道:“暇姐儿聪明灵秀,也是极好的。”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赵氏听到如此夸赞,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二哥不在了不说,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贴身伺候的,嘴严的很,“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母亲……”顾暇由丫头领着从游廊处追了过来,丫髻上的银饰铃铛响个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轩也没有,原来在这里呀。”说着话,乖巧地屈身给赵氏行礼。 “找我做什么?”杨氏牵着女孩儿的手。 “暇姐儿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厨子们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顾暇抬头盯着母亲撒娇,可爱的紧。 赵氏揉揉小女孩的发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别饿着了咱们暇姐儿。” 杨氏答应一声,笑骂女孩儿:“淘气,惯的你,还学会挑嘴了。” ……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53.53 此为防盗章  武氏见顾晗一直低着头, 以为大人们说的话无聊, 就让她下去找晴姐儿玩。 “……府里下人的春衣已经做好了,眀日我让人送过来。”顾景文在回禀武氏前两天交待的事情。顾家在北直隶的布桩、商铺、以及收租的田地,都是他在负责。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 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 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 菜式都是一样的,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 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众人略坐了会, 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 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 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 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 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 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 觉得有些累, 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 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六姐姐,他竟然长得比四姐姐还要好看……他是谁啊?”顾暇去拉顾晗的手,抬头又问。 她口中的四姐姐是顾昭。 “他是……他是……”顾晗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这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啊,除了相貌还有点青涩,其余几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了。 她早听说他来了顾府,却一直不得相见……顾晗的指尖发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顾昭让丫头切了蜜瓜,分给顾晴和顾昣吃。 “四姐姐,暇姐儿也想吃蜜瓜?”顾暇从杨夫人的身边走过来,小脸仰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好,姐姐给你拿。”顾晴笑着去牵顾暇的手。 到正午时,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也不便打扰,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紧挨着另一片,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水面泛起涟漪,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左顾右看,“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54.54 此为防盗章  顾晗“嗯”了声, 说道:“比我大了半岁。” 桃红诺诺应是, 她不懂小姐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言。 顾晗缝齐了襴边,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 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 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 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 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 “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 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 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 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 你回家里瞧瞧吧, 买些瓜果糕点的, 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 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辰时一到,各房请安的就陆续来了凌波苑。又恰逢顾临、顾景然休沐,顾家的子孙们都聚齐了。整个大厅一派的欢声笑语。 武氏看着丈夫考孙子们制艺,脸上忍不住溢满了笑。人活一辈子,到了古稀之年,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受了。可不就图个家业鼎盛,儿孙满堂吗。 顾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瞅着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突然觉得寂寥。眼前的热闹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清明过后,北直隶进入了多雨的时节——暮春,也就是春季的最后阶段。 雨总是紧随着风,结伴而来。 暮春的风没有了早春的寒气,暖暖的,刮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周浩波是三月底到的顾家,除了给顾家众人带了见面礼外,还带了两个书童、四个小厮。他先去锦绣苑拜见了孙氏,然后又一起去给武氏请安。 “母亲,这就是波哥儿了。”孙氏笑着和武氏介绍。 周浩波拱手道:“……此番贸然前来打扰老夫人,心里很是愧疚。听闻您喜欢喝茶,母亲备了今春新出的峨眉竹叶青,说是极养胃的,让您尝尝鲜。”他身穿靓蓝色杭绸袍子,头上绑着同色系的逍遥巾。十分文雅的书生装扮。 随行的小厮把三盒峨眉竹叶青双手奉上。 “劳烦你母亲记挂着,她身子可还好?”武氏笑着让丫头接了,又说:“……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个子和暖哥儿差不多高了。”说着话,又让丫头去告诉学堂里的少爷们。 “母亲一切都好。”周浩波长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大且发亮,对着你笑的时候,整个眼瞳里就只装着你。 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温润、真诚。 武氏和他说了一会话,见其很有礼貌,就由衷地点头。 “晗姐儿,过来,见过你表哥。”孙氏拉过一旁的女孩儿。 顾晗自周浩波进门后便一直没有吭声,不是故意躲他,而是“故人”相见,还是心肠歹毒的“故人”……她实在不想虚与委蛇。 碍于情面,又不得不……顾晗杏眸紧缩,屈身行礼。 “……怎么?不认识你表哥了?”孙氏看女孩儿不说话,笑着揉揉她的发丝。 周浩波笑了笑,起身还礼。他对表妹的印象还是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跑的那个小丫头。 “几年未见,生分也是有的。”武氏招手让孙女儿到身边来,笑道:“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 有站着伺候的丫头上了热茶。 这时候,顾曙、顾暖兄弟几个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张居龄。他是被顾暖拉来的,说大家都是年轻人,以后还要多接触呢,不如提前先认识一番。 彼此都算是熟识,行过礼后,又介绍了张居龄。 顾晗注视着周浩波的一举一动,觉得陌生的紧。这种笑起来都不达眼底的人,前世时她为何会喜欢? “老二媳妇,波哥儿的住处可妥当了?”武氏问道。 孙氏笑道:“我想让他和暖哥儿住在一处,表兄弟间比较熟悉,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也自在些。”她当然存了自己的私心,二房势单力薄,就暖哥儿一个男丁。能和亲外甥交好,对他的以后也有助力。 武氏点头,夸道:“你想的周到。” 又说了一会话,顾暖领着周浩波去认他住的地方。其余各人也都散了。 顾晗望着张居龄挺拔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个主意。 55.55(二更) 此为防盗章  顾晗百无聊赖地站在庑廊下晒太阳, 目光悠远。由于瘦削, 茜色暗花对襟缎褙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 有一种病态的娇柔。 “……小姐,您身子弱, 别一直站着,坐下歇会吧。”丫头巧珍搬了圈椅, 开口劝道。 顾晗摇头, 示意不用。她疲倦的很, 不愿意搭理人。 春日的阳光很温暖, 洒在人身上柔和极了, 像母亲慈祥的目光。 “小姐,喝口热茶吧。”巧玲端了盏碗递给顾晗。 顾晗没吭声,伸手接过,抿了一口, 眷恋地望着四周。她分明已经死了,魂魄未散时还听到张居龄和周浩波的对话……昨晚醒来,竟回到了春在堂,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弄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一切她倒熟悉之至。不大的院落,粉墙黛瓦。一溜五间上房,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耳房单开门, 通着外院。两傍是东西厢房。 小厨房紧挨着大门。院内除了两株紫玉兰外, 还有一棵桂花树、一棵紫薇树。 廊沿之上放了数盆花草, 几个小丫头正忙着剪枝、浇水。 春在堂坐落在大兴顾府,是顾晗未嫁人时居住的闺房。巧珍、巧玲是贴身伺候她的一等丫头。前世她嫁入张府,两人也一起跟过去了,对她很忠心。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在门外侯着呢。”桃红走到顾晗的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桃红口中的二小姐是顾家大房的嫡女,顾府的嫡长孙女,名字叫顾晴,年十五,生的很是秀美聪慧,比顾晗大二岁。 “二姐?”顾晗随意问了一句,没了下文。 桃红“嗯”了一声,笑道:“二小姐像是从老夫人的住处过来的……约莫是老夫人惦记您。”老夫人是顾晗的祖母武氏。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既全了武氏对孙女的慈心,又带了顾晴和她姐妹相处的情分。顾晗慢慢地抬头打量桃红,如此的心灵嘴巧,在她这里当个二等丫头倒是委屈了。 “请进来吧。”顾晗寻思了片刻,随手把盏碗放在临近的廊沿上,轻声交待。 桃红点头往院外去。 顾晗记得自己前世和顾晴的关系很好,事事同她商议,甚至嫁给张居龄还是由她劝就的。不为别的,同为顾家嫡女,心里总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到后来她为什么骗自己说周浩波死了? 周浩波和顾晴之间难道还发生过什么故事? “六妹,听闻你病了,我总是不安,必定亲自瞧了才会放心。”顾晴带着两个丫头,笑靥如花地走到顾晗面前。 “我只是着了风寒而已,最近也好些了,多谢二姐挂念。”顾晗微一屈身,端详顾晴,见她穿着紫色腊梅傲雪纹褙子,雪白色月华裙,一举一动间身姿十分婀娜。紫色代表尊贵,很符合她顾府嫡长孙女的身份。 “那就好。”顾晴招手让丫头把带的糕点奉上:“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糖酥饼,我院里小厨房新做的。” 顾晗让巧珍接了,转身把人往屋里让。 “昣姐儿还小,前几日冲撞了你,可不能往心里去。”顾晴去拉顾晗的手,低声说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她最不喜欢这位堂妹的性格,身体弱还罢了,偏生心思重。本来是姐妹间的斗嘴,谁知隔夜后竟气病了,还说是什么风寒,明明就是气量小……劳烦祖母唠叨说姐妹不和。她在几位妹妹中最是年长,不免要过来劝导几句。 “怎么会呢。” 这么说,倒像是她的不是了。顾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明白顾晴说顾昣冲撞她是什么意思。前世时,顾昣有一次说她在娘胎时克死了父亲……母亲怀着她时,父亲死了。正是如此,她才特别的敏感,最忌讳这样的话,当时一听便又怒又恼,发了好一顿的脾气。气急攻心的,回来就病倒了。 人都是会变的。她前世时没有心机,单纯过度,只认为是顾昣心眼儿坏。这一世却不一样了,她嫁入张府的那些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后院数不尽的为难算计似乎都还在眼前,顾晗下意识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本。 顾昣是顾晴的庶妹,模样文静,性子却活泼精明。顾家一向嫡庶分明,单是顾昣一人,万万不敢如此恶毒的攻击她,除非后面有人指使。不管是谁?总和大房脱不了干系。 大房人丁兴旺,伯父顾景然妻妾儿女成群,伯母赵元灵生了顾府的嫡长孙,嫡长孙女……主管着府内中匮,地位稳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顾晗咬了咬唇,她们二房比着大房可就天差地别了。早在自己还没出生时,父亲和三叔一起外出办事,出意外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分别是顾晗的母亲孙氏,嫡亲哥哥顾暖,庶姐顾晞。 二房没了男人,就没了主心骨。母亲一人苦苦地撑着,时常还要面对大伯母的挤兑,说话都没有底气。 转眼间,姐妹两人进了春在堂正室,分别在圈椅上坐下。有丫头上了茶水和点心。 “好几日没去正房请安了,祖母的咳疾可有好些?”顾晗问道。 顾晴微叹:“还是老样子,早起和晚间的时候,咳的更厉害些。祖母总是操心你,向二婶母问了好几次。” 顾晗垂手不语,二房势弱,祖母多半是帮衬的。 顾晴见她不语,微微敛眉,告戒道:“你心胸也要开阔些,不必为了流言什么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害得祖母担心不说,也不是孝道的作派。” “……自然不会。”顾晗看也没看她,独自端着盏碗喝茶。顾晴明眀知道是顾昣违逆在先、却对她言语上如此不客气,绝不是她记忆里的姐妹情深。不过,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这么些如浓雾般的谜团,她定然要一一解开。 56.56 此为防盗章  顾晞的话还没有说完, 顾昣就娇笑着从外面走进来,打断道:“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然是四姐姐天资聪颖喽。”说罢,屈身给三人行了礼。 “小嘴抹蜂蜜了?”谁不愿意被人夸, 顾昭捂着嘴笑,让丫头搬了锦杌让顾昣坐下, 说道:“你午膳时才走,怎么这会子又来了?” “……昣姐儿忧心姐姐的身子, 恨不得一时一刻都能守在你的身边。” 这话说的实在熨贴,顾昭心里一暖, 拉住她的手, “好妹妹,我明白你的心。” 顾晗和顾晞相视一眼, 两人都不说话。 顾晗吃着樱桃又酸又甜, 把瓷盘推给顾晞, 让她也尝尝。 顾昣和顾昭叙完话, 回头见顾晗又吃樱桃、又喝茶水, 整个不亦悦乎,眼睛一眨, 计上心来,“六姐姐的胃口真好……只是这樱桃热性, 吃多了会上火, 六姐姐你的身子……能扛住吗?” 顾晗看她一眼, 笑了笑:“八妹有心了, 我最近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身子轻便多了,热性或凉性……都不怕了。” “六姐姐是有福气的。”顾昣咬了下唇,很是委屈:“……祖母也最疼爱你。”顾家嫡庶分明,这些养人的好物件可从来也轮不到她,顾昣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怜。 “八妹说的不对。”顾晗笑着摆手:“祖母是宅心仁厚的,咱们姐妹她都疼呢。这样捻酸吃醋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不然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大伯母没有教好你规矩呢。” 顾昣的脸腾就红了,也不敢看顾昭,慌忙解释:“你胡说……母亲有派专门的教养嚒嚒给我……祖母也……” 越说越乱,顾昭咳嗽一声,让丫头给顾昣端了茶水:“喝吧,是你喜欢的六安瓜片。” 顾昣低声道谢,隐约听出了顾昭话里的不高兴,不敢再多嘴了。她借着顾昭生病,好不容易才攀近了关系……万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再起了波折。在大房,若没有顾昭时常护着她,母亲还指不定怎么拿捏她呢。 顾晞在旁听着,心里啧啧称奇,晗姐儿当真和以前不一样了!性子开朗了不说,打着祖母和大伯母的名号,三、两句话就把顾昣和顾昭都绕了进去。当真厉害。 眼看着瓷盘里盛的樱桃见了底,顾晗就拉着顾晞要走,到门口却被顾昭叫住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六妹妹,你吃的人参养身丸……效果当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顾晗一愣。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巧珍跟在顾晗的身后,闻言先屈身给顾昭行礼,又笑道:“四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每次饭前都要吃两粒,是奴婢伺候的,如今都离不开了。奴婢是看不出什么效果好不好的,只知道小姐夜里不咳嗽了,也不出虚汗了,连饭都能吃两碗呢。” 顾昭弯唇一笑,连夸巧珍体贴。由着她们挑帘子出去了。 天空很蓝,漂浮着大片的云,一起一伏,像白绸的褶皱。 顾晗和顾晞带着各自的丫头穿过种满木棉花的小道,前方就是宁苑,大房的住处。 “这几日去母亲那里,你都不在……”顾晞掐了一朵盛开到红艳的木棉花,笑着和顾晗说话:“我倒是常见周家表哥,他喜欢陪着母亲说话,比哥哥去的都勤。母亲笑的时候都多了。” 顾晗知道顾晞说的周家表哥是谁,她脸色有些淡:“在别人家里借住,自然得讨好些。”周浩波什么性格什么东西,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顾晞侧头去看顾晗,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晗姐儿好像在生气。 “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顾晗微微一笑,对上顾晞的眼睛。 她身穿水红缠枝莲褙子,月白色绣海棠花马面裙,颜色很鲜艳,衬着她的脸色也好看了。顾晞打量了一会,笑道:“妹妹穿这衣服真好看。” 顾晗去挎她的胳膊,“姐姐长得更好看。” 顾晞被逗乐了,刮刮她的鼻子。 姐妹俩说说笑笑,刚走到宁苑的角门,便见大伯母身边的大丫头葱儿送一个身穿短褐、个头不高的男人出来。俩人皆步履匆匆,也没有注意别的,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顾晗心里一动,拉着顾晞躲在了假山后面。葱儿在大房仆从里地位算是高的,一般迎来送往的事情不该她亲自去做。大伯母管理着府里庶务,又眼光颇高,前院内院男女仆从都有,进进出出也是常事,这么郑重其事地送一个人,不符合大伯母的作风。 “妹妹?”顾晞不解顾晗的动作。 顾晗笑了笑,安慰一般拍拍她的手,“大伯母一向不喜欢二房,咱们还是避开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的事情并没有头绪,自己可能还弄不明白,不想说出来让顾晞也跟着担心。 顾晞点点头,深以为然。大伯母可不是好相与的,母亲吃过她多少暗亏,都是说不出来的。 天色暗下来,俩人便各自回了住处。 一到东厢房,顾晗就愈发感到不对劲,她想了一会,招手唤过桃红,“你想办法打听一下,看看葱儿今天送出去的人是谁。” 桃红屈身应是,退了出去。 顾府各处炊烟袅袅,又到了做晚膳的时候。 葱儿送了毛拱出垂花门,又传达了赵氏的话,“……夫人说,剂量可以再加大点……” 毛拱答应着,“让夫人放心,我做事稳当的很,从不会出差错。” 葱儿点头,转身便往内院走。 杨婆子早在宁苑等她了,见到葱儿,忙拉到一旁,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嚒嚒放心,一切都好。” 正堂里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葱儿往里面看,被杨婆子给拉住了,说道:“大老爷和少爷都在呢,夫人交待了让小厨房精心准备着。你去盯着点。” 葱儿“嗯”了一声,又去了小厨房。 顾景然摆手,说道:“翰林院的事情繁琐,我脱不开身,也没有问过你的功课,听你师傅说给你讲.大学的格物致知……你总是理解不透……按照自己的意思先给我讲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庶子,聪明倒也聪明,就是天赋远不如曙哥儿,性情偏还天真、懒散,教都教不好。 被父亲问起学业,顾暄紧张的汗珠都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在实事里追求物事,内心才会平静,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顾景然摇摇头,显然对答案很不满意,“所谓格物致知是在物事上按法取舍,要懂得什么时候停止追求,然后在静心思考问题的过程中,长见识懂智慧。” 顾暄慌忙点头,又说自己学的不到位。 “你这会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顾景然“哼”了一声,和他说话:“读书谨记勤勉,不懂就要问。不想问你的师傅,你大哥或张居龄都可以。” 顾暄诺诺地应下。 顾景然不再理他,和长子又说入题后的起股,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开始了正式议论。 赵氏让丫头搬了杌子让顾暄坐下,又问起他最近的饮食起居。顾暄低声细语地一一回了。 差不多到了戌时,葱儿进来问赵氏晚膳好了,摆在哪里。 “……正厅。” 这时候的凌波苑也在摆晚膳,武氏拉了顾晗坐下,又让秋月去书房请顾临。 淡薄的月光透过枝桠撒向大地,倾泻下一片碧辉。 饭桌上,顾临夹起一块排骨放到顾晗的碟碗里,笑道:“晗姐儿太瘦了,要多吃些肉。” “谢谢祖父。”顾晗小小地咬了一口,她不喜欢吃排骨、更不喜欢吃肉,太油腻了。 武氏喝了一口汤,“晗姐儿吃了人参养身丸身子真的是好多了,瞧瞧她,气色比前些时日还要好。” 巧珍在顾晗的下首站着,听着老夫人说话,小嘴一咧。她们小姐被那劳什子的毒玩意害的可不浅……就算气色好,那也是现在不吃了才会气色好。 “哦?这倒不错。”顾临喝了口粥,“是谁想到的点子?养生比吃药好。” 武氏微微一笑,“本来是老大媳妇和我提起制丸药的事情,我就让她负责也给晗姐儿制些。” 顾晗把筷子轻轻放下,问道:“人参养身丸……一直是大伯母在操心吗?”她必须要确定下来。 57.57 此为防盗章 “承蒙您照料, 都已经全好了。”张居龄说道:“我过来京都,祖父还让我替他给您带好。” 宋严摆手:“人老了, 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 怎么都不吭一声, 要不是你今儿过来, 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京都。” 张居龄一笑:“……我来参加春上的乡试,时间有些紧, 这一趟连固安的家里都没有回去。只住在我恩师的府邸。” “好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宋严夸道:“你祖父时常给我来信还提到你,说你能给张家光宗耀祖呢。” 张居龄礼貌地笑笑,没接话。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人参养身丸, 装进锦盒,放到了袖口处。 俩人又说了一阵话,张居龄就告辞走了。他让树鸣驾着马车拐去了柳巷胡同,他记得张居宁在那里开了一间茶楼, 既然出来一趟, 不去会会他这位嫡出大哥岂不是可惜了…… 柳巷胡同比一般的胡同都宽, 长一百六十丈, 东接国子监孔庙,西临雍和宮街。路面铺的是青石板,屋宇鳞次栉比,做什么的都有。衣着直缀或直裾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往书肆走, 大多是各地赶来参加乡试的学子。 树鸣驾着马车, 越过杏花楼饭庄, 稳稳地停下了。 张居龄挑帘子走下马车,印入眼帘的是二层青砖绿瓦的重檐歇顶小楼,四角挂着醒目的红灯笼。迎面的黑色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满庭春。是张府的茶楼没错了。 “张老三。” 张居龄刚要抬脚进去,便听到有人喊他,回头发现是杨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玉色偏靳直缀的青年,比杨若略低了一点,模样颇为俊朗。 “……你怎么舍得不读书了?”杨若同他开玩笑。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了张居龄的面前。 “出来办事。”张居龄依旧是惜字如金。 杨若桃花眸一眨,和张居龄介绍:“永康侯府的小侯爷,徐沛。”然后又介绍张居龄。 徐沛是永康侯的嫡长子,一出生就寓意着将来要承袭侯府爵位的,性子自然倨傲些。他和天下所有靠读书考取功名的人不一样,他想要什么,努努嘴就有人抢着送来。 俩人相继拱手,才说了两句客套话,张居宁便得了消息,笑着迎出来。 他和张居龄的长相完全不一样,一双大三角眼,很是高大魁梧。 “哟,三弟,你要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张居宁热情地问了一句,立刻转身行礼:“小侯爷,杨公子……你们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徐沛微微皱眉,被巴结的多了,他讨厌生意人流露出来的圆滑。不过他教养好,忍着不说而已。 杨若看了张居龄一眼,哈哈一笑:“大少爷误会了,我和小侯爷一早就在隔壁的杏花楼订了房间喝酒,刚好碰上夙之……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叫上夙之一起过去。” “当然,当然。” 张居宁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他介意或不介意有用吗?杨若是京都有名的才子,父亲又是阁老。至于徐沛他更惹不起了。他在他们跟前,根本说不上话。 还真尴尬。 老三也是有本事,不吭不响地结交了他们。 “大哥。那我们先走了。”这是张居龄见张居宁说的第一句话。 张居宁只能笑着点头,自己把尴尬掀过去,“……有时间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二房表现的越弱势,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二姐姐,你吃山楂糕吗?嚒嚒说是开胃的。”顾晞歪头和顾晴说话。 顾晴正为顾昭烦心,就笑了笑:“你吃吧。” 不一会儿,赵氏领着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要给武氏汇报上个月管家的事。顾晴和姐妹们便一起退下了。 赵氏的笑容恰到好处,即热切又不谄媚。她出身于太常寺卿的嫡长女,从小便学习跟着掌家,很精明能干。 “曙哥儿临考在即,外边的书斋多跑了几趟,他的花销大了些。按照您的意思,上个月给晗姐儿制了人参养身丸。晖哥儿的生辰礼物也是一早备下的。哥儿姐儿换季的衣衫,仆从们每人两套的春衣……” 武氏自己翻着看帐薄,随口说了一句:“你和老大商量一下,抽个时间再去城里请一个医术好点的大夫过来府里。” “母亲……”赵氏陡然生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顾晞?她问道:“怎么了,是韩大夫做的不好吗?” “韩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勤勉老实,不是他的问题。”武氏的眉头皱着:“姐儿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一个大夫如何够用呢。” 各处的管事婆子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起家事,便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武氏没说话,任她们去了。 赵氏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武氏这样明里的敲打她,在顾府还是头一遭。她立即跪倒在地,哭诉道:“昭姐儿是在您面前长大的,她什么脾性您最清楚了,她断断不敢耍小心思……晞姐儿病了后,儿媳也责问过昭姐儿,她说她当时确实是不舒服,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顿了顿,她又说:“丫头们不中用也是有的,姐儿们病了都说不清楚,要不然韩大夫也不会先去瞧昭姐儿。” 赵氏的话四两拨千斤,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错处都推在了丫头身上。 武氏笑了笑:“我没把她们小姐妹留下,单独和你说这事,就是没想着往外捅。一则是姐儿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传出去影响名声;二则晞姐儿是庶女,我不会抬高庶女的身份来压低嫡女。只是,庶女的身份再不尊贵,她也是顾家的血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武氏看她一眼:“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话到这里我就不往下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主中馈,不管是昭姐儿的问题还是丫头们,都是你无能、□□无方。” 赵氏拿帕子抹了眼泪:“儿媳知错了……” “景行不在了,你作为长嫂,理该多看顾二房。”武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语气和缓些:“孙氏处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也不容易。她为顾家诞育了孙子孙女,年纪轻轻的又守寡多年,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赵氏深吸一口气,回道:“儿媳记住了母亲的教导,以后会多加照顾二房,闲了也去开导开导三弟妹……” 武氏见差不多了,给周嚒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大儿媳,“你先回去吧,和你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 赵氏屈身告退。 武氏把自己一个叫抱月的三等丫头给了顾晞,让周嚒嚒亲自带她过去。说是竹亭能顶事的丫头太少了,抱月过去也教教她们规矩。 周嚒嚒领命去了。 路上,赵氏和杨婆子发牢骚:“母亲把什么都算在了我头上,也太偏向二房了,一点掩饰都不做。一个小小的庶女她也操心。”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小姐的事情?”杨婆子低声开口。 赵氏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提我还忘了。一个顾晞不可能让母亲这样的兴师动众……除非是孙氏说的或者顾晗。” 杨婆子点头,觉得主子说的非常对。 赵氏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二房的人真是软柿子呢。没想到啊,真动起来手来比谁都狠,还是暗地里的。” 杨婆子“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人要多提防啊。” 赵氏“哼”了一声,大步往宁苑的方向走。她心里恼火的很,母亲借题发挥,实在是没把大房的儿女当回事。天天二房、顾晗的挂在嘴上,难不成她的晴姐儿、昭姐儿真的不如顾晗?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 宋严拿出轻薄的稠布盖在顾晗的左手腕上,三指按向寸口,片刻后,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后又换了右手腕。 “……姑娘,你是弱症……”宋严摇摇头:“体内又添有催化的□□,若不赶紧医治,时间一久,性命恐怕都不保。” 几个丫头的脸刷就白了,桃红慌乱道:“大夫,您得救救我们家小姐,花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顾晗闭了闭眼,她前世虽然也常年病着,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人参养身丸…… 她长出一口气,看向宋严:“大夫,怎么治?” 还挺稳重。宋严点点头:“你要是信得过老朽,倒真有一法,针灸加服药。针灸是通过经脉直通肺腑的,见效的快。” “针灸?”顾晗想了一会,说道:“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我独身一人,针灸实在是不方便。麻烦大夫先给抓些药。” 宋严笑了笑,他明白话里的意思,男女之妨不得不顾。他很快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58.58 此为防盗章  顾景然摆手, 说道:“翰林院的事情繁琐, 我脱不开身, 也没有问过你的功课, 听你师傅说给你讲.大学的格物致知……你总是理解不透……按照自己的意思先给我讲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庶子, 聪明倒也聪明,就是天赋远不如曙哥儿,性情偏还天真、懒散,教都教不好。 被父亲问起学业,顾暄紧张的汗珠都冒了出来, 结结巴巴地:“……在实事里追求物事, 内心才会平静,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顾景然摇摇头, 显然对答案很不满意,“所谓格物致知是在物事上按法取舍, 要懂得什么时候停止追求, 然后在静心思考问题的过程中, 长见识懂智慧。” 顾暄慌忙点头,又说自己学的不到位。 “你这会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顾景然“哼”了一声, 和他说话:“读书谨记勤勉,不懂就要问。不想问你的师傅,你大哥或张居龄都可以。” 顾暄诺诺地应下。 顾景然不再理他,和长子又说入题后的起股, 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开始了正式议论。 赵氏让丫头搬了杌子让顾暄坐下, 又问起他最近的饮食起居。顾暄低声细语地一一回了。 差不多到了戌时,葱儿进来问赵氏晚膳好了,摆在哪里。 “……正厅。” 这时候的凌波苑也在摆晚膳,武氏拉了顾晗坐下,又让秋月去书房请顾临。 淡薄的月光透过枝桠撒向大地,倾泻下一片碧辉。 饭桌上,顾临夹起一块排骨放到顾晗的碟碗里,笑道:“晗姐儿太瘦了,要多吃些肉。” “谢谢祖父。”顾晗小小地咬了一口,她不喜欢吃排骨、更不喜欢吃肉,太油腻了。 武氏喝了一口汤,“晗姐儿吃了人参养身丸身子真的是好多了,瞧瞧她,气色比前些时日还要好。” 巧珍在顾晗的下首站着,听着老夫人说话,小嘴一咧。她们小姐被那劳什子的毒玩意害的可不浅……就算气色好,那也是现在不吃了才会气色好。 “哦?这倒不错。”顾临喝了口粥,“是谁想到的点子?养生比吃药好。” 武氏微微一笑,“本来是老大媳妇和我提起制丸药的事情,我就让她负责也给晗姐儿制些。” 顾晗把筷子轻轻放下,问道:“人参养身丸……一直是大伯母在操心吗?”她必须要确定下来。 “……我也给韩大夫说过。算是他们俩一起做的吧。”武氏见孙女儿有兴趣,便细细地说道:“人参还有别的中药是你大伯母让人去库房寻的,不够的还要去外面卖。韩大夫只负责炼制丸药。” 顾晗垂下双眼,心里大体有了谱:“真是要感谢大伯母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武氏揉揉顾晗的头发,亲手盛了燕窝粥递给她,“……好好吃饭。” 微风透过槅窗吹进屋里,混合着清新润意的露水气息。 晚膳后,顾晗陪武氏坐了会,便回了东厢房休息。桃红已经回来了。 顾晗让巧珍去端洗脸的热水,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才问:“怎么样了?” “小姐吩咐的事,奴婢只问出了一点。”桃红说道:“……葱儿姑娘送出去的男人是大夫人的陪房,叫毛拱。他也是外院的二管家,妻子孩子都在乡下。”她歇了一口气,“他常去大房给大夫人请安,再有别的就问不出来了。” 顾晗喝了一口茶,“外院的二管家?” 桃红应是。 顾晗的秀眉皱了皱,她实在不相信毛拱去大房就只是给大伯母请安,一定还有点别的什么。 “小姐,大夫人管理内院多年,上下皆是她的眼线。咱们稍微一大张旗鼓估计就被发现了。”桃红很担忧:“奴婢觉得不能在府里查,得想点其他的办法。” 顾晗听到这里,想了一会,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用别的人我也不放心,还是你去查,你先查清楚毛拱的妻子和孩子住在哪个村,然后从他们身上下手。应该能找出破绽。” 桃红答应下来。 巧玲进来了,手里拿着白玉兰香膏,“……老夫人赏下的,说是给小姐抹手用。” 顾晗接过来,随手放到了妆台上。 夜深了,院内挂着的灯笼发出橘黄的光圈,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顾晗却想起前世时自己也喜欢这样的灯笼,挂的满院子都是。张居龄虽然和她不怎么说话,却从不阻止她做任何事情。 巧珍端了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 顾晗有些体力不支,倚靠在床头一脸疲惫。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经过人参养身丸一事,怕是更不好了。她要找个由头出府一趟,让别的大夫给把把脉。头昏昏沉沉的,想着事情便睡去了。 两天后,顾昭风寒好了,照常的满脸笑意。她处处由顾昣恭维着,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顾晗却看着她的气色不大好,皮肤尽管还是吹弹得破,但总觉得泛着青。 农历四月初二,张修坐马车来了顾府。先去拜见了顾临、顾景然,说了好一通话,而后领着陈铭去了张居龄的东风馆。 树鸣热情地接待了他。 “你家少爷呢?”张修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张居龄。 他身穿雅青色忍冬纹直裰,刚过了而立之年,肤白无须,相貌堂堂。 “少爷去了学堂,奴才已经让人去请了。”树鸣笑着把人让进正厅,满上茶水。 张修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环视周围的一切。三间五架的房屋,带个小院,很幽静的地方,还带一个小厨房。顾家人果然对夙之很好。 顾家家大业大,园子和房屋都是仿了江南园林的修建,各处都十分雅致,连庑檐上的瓦角都雕刻了祥瑞花纹。他一路走来,长了不少的见识。 张修一盏茶没有喝完,张居龄就进了院子。 “给父亲请安。”他大步走到近前,跪下行了大礼。 张修看了他一会,摆手让他起来。三儿子是在父亲身边长大的,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几年不见,这孩子倒是长大了,个子比自己都高。 “……听顾大人的意思,你今年是能中举的。家里你大哥在读书方面不行,做了生意。你二哥去年中了举人,今年就看你的了。”说到这里张修的声音一低:“你住在顾家,切记要礼数周全,和顾大人他们把关系往好里处,以后你无论是求学还是做官,都有莫大的助益。对咱们张家也有好处。”他是两榜进士出身,没什么背景,翰林院苦熬出来的,在京都势单力弱,能仰仗到顾家作为靠山就太好了。 “……儿子谨记父亲的教诲。”张居龄眼神深邃,站的笔直。 三儿子太听话了,让张修感到很意外,这和陈铭上次从顾家回去描述的可不一样。 “对了,听你大哥说,你让我来顾府找你……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提起这茬,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作为父亲哪有被儿子牵着鼻子走的。为什么不回去,偏要他过来。 终于到了说正事的时候,张居龄给张修满了盏茶,“父亲,您最近和定远侯府走的很近?” 张修一愣,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是你大哥和定远侯的次子因缘际会做了两次生意……然后才引荐了父亲。”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居龄摇头,“您和大哥说一声,让他离定远侯次子远一点,父亲也是,最好和他们断绝关系。” “到底怎么了?”张修急了。 “定远侯的长子管辖内的关于江浙一代的赈.灾.粮食出事了,一夜之间,不翼而飞……现在还死命压着,在找补救的措施……但是三十多万石的粮.食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张居龄笑了一下,“各地粮.仓都有千户守着,严格的很,平日里一个苍蝇都难飞进去。更别说赈.灾的粮食了。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故意构陷定远侯。”他走去了槅窗前,“能调动看管灾.粮的千户……不管是谁,都是咱们惹不起的。” “眼看着五月汛.期就要到了,如果像往年一样,治不住水……这事很快就会被捅出来,父亲以为会如何?”张居龄反问道。 “圣上一定会大怒,没有赈.灾.粮,灾.民也会出事……定远侯府怕是很难保住了。”张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是啊。”张居龄顿了顿,“……和定远侯府交好的怕是也躲不过去。”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张修震惊之下,直接站了起来。 陈铭也吓住了,灾.粮丢失,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属不属实?”张居龄转身看着父亲,“您不信的话,可以让陈先生去打探下。”他想起娘亲的死,就一点都不想挽救张家。但他是祖父一手养大的……要是因为定远侯府牵连了张家。祖父应该会很难过吧。 59.59(二更) 此为防盗章  “小姐, 您喝点汤。”巧玲在顾晗的左下首站着,忍不住提醒。她记得小姐是不爱吃姜的, 如今小碟里倒装满了姜丝,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顾晗“嗯”了一声,不在意的和顾暖说话。阳光洒在她的侧颜上, 有一圈淡淡的光辉。 张居龄不动声色地夹了筷鱼肉。 等吃过了饭, 顾晗就告辞回去了。出了学轩阁,上了一侧的回廊,快到垂花门时,却被叫住了。 “小姐?”桃红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怪异:“是张公子在找您……”她踟蹰着又问:“和外男见面……怕是对您的影响不好, 您还要见吗?” 张居龄找她做什么?顾晗有些疑惑,刚才不是见过面了?要是和她说话, 在学轩阁不是更方便吗? 还没有等顾晗想出个所以然,张居龄大踏步就到了她眼前。 顾晗看了桃红一眼, 低声让她们都退后。 巧珍机灵,拉着巧玲,二人走去了垂花门两侧。这里是内院和外院的交界处, 人来人往的最是热闹。不管小姐做什么, 她们总要把些风才好。 张居龄低头去看顾晗。她好小,身高刚到他的胸口。单薄荏弱地站在那里, 他竟然也觉得十分怜惜。 他在看顾晗的时候。顾晗也在打量他。他找她应该有事情吧?怎么不说呢。 “张公子?”顾晗试探着喊他。 张居龄没出声, 盯了她好一会, 才说:“你认识我。” 是追问的语气, 神情却笃定极了。 顾晗呆住了,本能地反驳:“……不。” “六小姐,为什么不承认?”腰间的络子迎着风微微摆动,张居龄垂下了眼帘。 顾晗不知道该怎么说,苦笑一声:“我没有……” 气氛沉默下来,顾晗低头看自己的桃红绫绣鞋。 张居龄看着她,没有一点笑容。他对自己的判定非常信任。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产生关注,更不会这样透彻的了解他的实力与喜好……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再一再二又再三。 “小姐。”巧珍突然喊了一声,意有所指:“四小姐和八小姐过来了。” 顾晗的左手不自觉握了下,屈了屈身:“张公子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她不想她们看到她和张居龄在一起待着……二房够举步维艰了,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扯上点什么。 她毫不遮掩的焦急让张居龄顿了顿:“好。” 顾晗略一点头,和他错身而过,丫头、婆子们赶紧跟在身后。穿过垂花门,就是青砖甬路,两侧是栽种的茶花树。这时候正是开花的盛期,花朵多为红色。枝青叶秀,艳丽缤纷。 远远地,顾昭和顾昣也看见了顾晗。 “六妹。”顾昭笑着喊她,行了平辈礼。 “四姐。”顾晗回了礼,问道:“你和八妹这是去了哪里?” “……闲着无聊,走走而已。”顾昭举起手腕上的和田白玉手镯,笑盈盈地:“昨天去给母亲请安,母亲一高兴便赏我了,六妹以为漂不漂亮?”二婶母小家子气的很,从未见她戴过什么珍贵的饰品,顾晗就更不用说了,病秧子一个,有银钱也是拿来吃药了。她就是要炫耀一下。祖母偏疼又如何,比着她,顾晗照样过的不好。 “母亲的东西,件件都是稀品,六姐常年在屋里闷着,怕也没见过呢。”顾晗还没有说话,顾昣却抢了先,说完便娇俏地捂着嘴笑。 “几日不见,八妹的眼力倒是涨了不少。”顾晗看了顾昣一眼,淡淡地,“看来祖母没少提点你吧?”大伯母管着顾府庶务,什么好的自然是先落到她那里,这和田白玉手镯水头十足,是个价值不菲的。 顾昣右眼皮一跳:“六姐谬赞了……不过是妹妹肯用心学,祖母不嫌弃愚笨罢了。” “生为女子,其实学什么并不重要,德行好才是第一位的。八妹,六姐说得对吗?” “你……”顾昣想起武氏的训斥,咬唇道:“六姐说得对,是妹妹见识短浅,受教了。” 顾晗笑着摆手:“姐妹之间的,不用客气。我也是刚听妹妹自己说好学,才多说一两句的。别人来求,我还万万不肯的。”她前世嫁到张府,别的没长进,嘴皮子倒是练出来了。不然,一堆的大姑子、小姑子还不把她活活地拿捏死。 60.60 此为防盗章 三人屈身应是。 张居龄和杨若坐在圈椅上喝茶, 临街的槅窗开着。些微喧杂的声音传到耳中, 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俩人都长得好看,一个秀美如玉,一个俊朗风流, 边喝茶边说话,委实是一副好景致。 顾晗走进去, 想了想,屈身行礼:“……不知俩位找我来要叙什么旧?” 杨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的可爱, 哪有这样问人家怎么叙旧的。 张居龄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起身走到她身边,“坐吧。”说话间, 又让伙计上了藤萝饼、百合酥、胭脂鵝脯等几样小吃, 新沏了牛乳茶。他常和顾暖一起,知道些顾晗的口味。 出门一个时辰多了, 顾晗还真有点饿了,低声道了谢,自顾自地吃喝。 杨若瞥一眼张居龄的举动,桃花眸微眯。他这兄弟本.性冷漠,又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却唯独为着顾家六小姐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规矩, 事事上心到周到体贴了。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张居龄静静地瞧了她一会, 又坐在了圈椅上。她吃东西很秀气, 一小口一小口地, 遇到喜欢的就一直吃,不喜欢的咬一点就会放下。比如那盘藤萝饼。 是个挑食的。 顾晗吃的半饱了,才坐正身姿,再说话语气就柔和多了,“牛乳茶很香浓,谢谢张公子。”她一旦拿了别人的好处,就不自觉会这样。 “不用。”张居龄温和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德济堂?” 到底还是问了。 顾晗早料到了,也没有慌张,一五一十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大堂哥他们一起出来玩,到柳巷胡同时分开的……我先去了玉坊斋买东西,买完后又闲着无事瞎逛,就来了南锣胡同……府里的大夫一直在照料我,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刚好看到了德济堂,就想着来试试。”然后又把宋大夫交待她的那些病情小声说了。当然是挑选着说的,性命攸关这词语连提都没有提。一则杨若是三婶母的弟弟,和二房都沾不上边,更别说她了;二则她和张居龄前世是夫妻不假,但这一世俩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一切更好的存在,不是自己这无福之人。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些吧。 “……你是瞎逛到了南锣胡同?”张居龄浅笑。 顾晗一愣,继而点头。难道他不信自己说的?应该不会吧。她这一世出门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怎么会知道德济堂呢? 张居龄不再问了,低头喝茶。 杨若一直没有插嘴他们的对话,此时倒皱了皱眉。他兄弟可能会被她的话蒙蔽,他却不会。一个会提醒她小心徐沛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他好歹是翰林院的从六品官了,糊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直觉告诉他,她在隐瞒事情,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顾晗又坐了一会,约莫着巳时差不多过了,就有些坐不住,再晚些大堂哥就该四处寻她了。 张居龄虽然在喝茶,却也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想走了?”他问。 顾晗点头,轻声道:“我堂哥还在等着呢。” 张居龄就没再说话。 顾晗起身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在南锣胡同碰见我的事,不要和顾家人说。毕竟影响不太好。”神色里带了拜托。一旦她出来看病的事情曝光,大伯母第一个就会警觉起来。她再想做些什么事就难了。 张居龄应允下,也没有挽留,让树鸣送她下楼。 而实际上,顾曙已经在玉坊斋门口等她了,顾晗随便找了理由,一拨人就赶在午膳前回了顾府。 顾晗刚走一会儿。杨若也走了,他下午还要去翰林院,走之前问了张居龄一个问题。 “……你究竟对顾家六小姐是什么心思?” 张居龄被问的愣住了,他从不曾想过这些。 树鸣见少爷一人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只进来换了一壶热茶。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眸光灼灼。 物转星移,外面的天空暗下来。夕阳西下,一天又过去了。 张居龄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他喜欢顾晗。从一开始的疑惑、好奇、莫名的怜惜到如今想护着她,照顾她……还不算是喜欢吗。 就算一切感觉都是莫名的,又怎样? 喜欢本身就是无缘无故,不可捉摸的。 “树鸣,喊宋大夫过来。”他吩咐道。 张居龄心里轻松起来。她怎么找到的德济堂?又为何来德济堂?都不重要。他愿意让她有自己秘密。但她的病情他却是必须过问的。 顾晗和顾晞相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 顾晗吃着樱桃又酸又甜,把瓷盘推给顾晞,让她也尝尝。 顾昣和顾昭叙完话,回头见顾晗又吃樱桃、又喝茶水,整个不亦悦乎,眼睛一眨,计上心来,“六姐姐的胃口真好……只是这樱桃热性,吃多了会上火,六姐姐你的身子……能扛住吗?” 顾晗看她一眼,笑了笑:“八妹有心了,我最近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身子轻便多了,热性或凉性……都不怕了。” “六姐姐是有福气的。”顾昣咬了下唇,很是委屈:“……祖母也最疼爱你。”顾家嫡庶分明,这些养人的好物件可从来也轮不到她,顾昣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怜。 “八妹说的不对。”顾晗笑着摆手:“祖母是宅心仁厚的,咱们姐妹她都疼呢。这样捻酸吃醋的话往后不许再说了,不然让外人听到了,还以为大伯母没有教好你规矩呢。” 顾昣的脸腾就红了,也不敢看顾昭,慌忙解释:“你胡说……母亲有派专门的教养嚒嚒给我……祖母也……” 越说越乱,顾昭咳嗽一声,让丫头给顾昣端了茶水:“喝吧,是你喜欢的六安瓜片。” 顾昣低声道谢,隐约听出了顾昭话里的不高兴,不敢再多嘴了。她借着顾昭生病,好不容易才攀近了关系……万不能因为别的事情再起了波折。在大房,若没有顾昭时常护着她,母亲还指不定怎么拿捏她呢。 顾晞在旁听着,心里啧啧称奇,晗姐儿当真和以前不一样了!性子开朗了不说,打着祖母和大伯母的名号,三、两句话就把顾昣和顾昭都绕了进去。当真厉害。 眼看着瓷盘里盛的樱桃见了底,顾晗就拉着顾晞要走,到门口却被顾昭叫住了,她笑眯眯地问道:“六妹妹,你吃的人参养身丸……效果当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顾晗一愣。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巧珍跟在顾晗的身后,闻言先屈身给顾昭行礼,又笑道:“四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每次饭前都要吃两粒,是奴婢伺候的,如今都离不开了。奴婢是看不出什么效果好不好的,只知道小姐夜里不咳嗽了,也不出虚汗了,连饭都能吃两碗呢。” 顾昭弯唇一笑,连夸巧珍体贴。由着她们挑帘子出去了。 天空很蓝,漂浮着大片的云,一起一伏,像白绸的褶皱。 顾晗和顾晞带着各自的丫头穿过种满木棉花的小道,前方就是宁苑,大房的住处。 “这几日去母亲那里,你都不在……”顾晞掐了一朵盛开到红艳的木棉花,笑着和顾晗说话:“我倒是常见周家表哥,他喜欢陪着母亲说话,比哥哥去的都勤。母亲笑的时候都多了。” 顾晗知道顾晞说的周家表哥是谁,她脸色有些淡:“在别人家里借住,自然得讨好些。”周浩波什么性格什么东西,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顾晞侧头去看顾晗,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晗姐儿好像在生气。 “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顾晗微微一笑,对上顾晞的眼睛。 她身穿水红缠枝莲褙子,月白色绣海棠花马面裙,颜色很鲜艳,衬着她的脸色也好看了。顾晞打量了一会,笑道:“妹妹穿这衣服真好看。” 顾晗去挎她的胳膊,“姐姐长得更好看。” 顾晞被逗乐了,刮刮她的鼻子。 姐妹俩说说笑笑,刚走到宁苑的角门,便见大伯母身边的大丫头葱儿送一个身穿短褐、个头不高的男人出来。俩人皆步履匆匆,也没有注意别的,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顾晗心里一动,拉着顾晞躲在了假山后面。葱儿在大房仆从里地位算是高的,一般迎来送往的事情不该她亲自去做。大伯母管理着府里庶务,又眼光颇高,前院内院男女仆从都有,进进出出也是常事,这么郑重其事地送一个人,不符合大伯母的作风。 “妹妹?”顾晞不解顾晗的动作。 顾晗笑了笑,安慰一般拍拍她的手,“大伯母一向不喜欢二房,咱们还是避开些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想的事情并没有头绪,自己可能还弄不明白,不想说出来让顾晞也跟着担心。 61.61 此为防盗章  他坐在圈椅上喝茶, 漫不经心地瞄了眼人参养身丸。 树鸣站在门口处候着, 大气都不敢出。他七、八岁就开始伺候少爷, 最明白他的脾气了, 越是生气, 表情就越淡定。嘴角微微翘起, 笑的温和极了, 眸中却阴戾一片。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严见他一直不言不语,便知道不方便,也没有追问,笑着问起别的:“你祖父的身体怎么样?雨季的时候后腰和腿还疼吗?” “承蒙您照料, 都已经全好了。”张居龄说道:“我过来京都, 祖父还让我替他给您带好。” 宋严摆手:“人老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 怎么都不吭一声, 要不是你今儿过来, 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京都。” 张居龄一笑:“……我来参加春上的乡试, 时间有些紧,这一趟连固安的家里都没有回去。只住在我恩师的府邸。” “好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宋严夸道:“你祖父时常给我来信还提到你, 说你能给张家光宗耀祖呢。” 张居龄礼貌地笑笑, 没接话。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人参养身丸, 装进锦盒, 放到了袖口处。 俩人又说了一阵话, 张居龄就告辞走了。他让树鸣驾着马车拐去了柳巷胡同, 他记得张居宁在那里开了一间茶楼,既然出来一趟,不去会会他这位嫡出大哥岂不是可惜了…… 柳巷胡同比一般的胡同都宽,长一百六十丈,东接国子监孔庙,西临雍和宮街。路面铺的是青石板,屋宇鳞次栉比,做什么的都有。衣着直缀或直裾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往书肆走,大多是各地赶来参加乡试的学子。 树鸣驾着马车,越过杏花楼饭庄,稳稳地停下了。 张居龄挑帘子走下马车,印入眼帘的是二层青砖绿瓦的重檐歇顶小楼,四角挂着醒目的红灯笼。迎面的黑色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满庭春。是张府的茶楼没错了。 “张老三。” 张居龄刚要抬脚进去,便听到有人喊他,回头发现是杨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玉色偏靳直缀的青年,比杨若略低了一点,模样颇为俊朗。 “……你怎么舍得不读书了?”杨若同他开玩笑。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了张居龄的面前。 “出来办事。”张居龄依旧是惜字如金。 杨若桃花眸一眨,和张居龄介绍:“永康侯府的小侯爷,徐沛。”然后又介绍张居龄。 徐沛是永康侯的嫡长子,一出生就寓意着将来要承袭侯府爵位的,性子自然倨傲些。他和天下所有靠读书考取功名的人不一样,他想要什么,努努嘴就有人抢着送来。 俩人相继拱手,才说了两句客套话,张居宁便得了消息,笑着迎出来。 他和张居龄的长相完全不一样,一双大三角眼,很是高大魁梧。 “哟,三弟,你要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张居宁热情地问了一句,立刻转身行礼:“小侯爷,杨公子……你们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徐沛微微皱眉,被巴结的多了,他讨厌生意人流露出来的圆滑。不过他教养好,忍着不说而已。 杨若看了张居龄一眼,哈哈一笑:“大少爷误会了,我和小侯爷一早就在隔壁的杏花楼订了房间喝酒,刚好碰上夙之……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叫上夙之一起过去。” “当然,当然。” 张居宁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他介意或不介意有用吗?杨若是京都有名的才子,父亲又是阁老。至于徐沛他更惹不起了。他在他们跟前,根本说不上话。 还真尴尬。 老三也是有本事,不吭不响地结交了他们。 “大哥。那我们先走了。”这是张居龄见张居宁说的第一句话。 张居宁只能笑着点头,自己把尴尬掀过去,“……有时间咱们兄弟好好聚聚。” 乡试在众学子刺股读书、紧张慌乱的日子里过去了。 张居龄、顾曙、周浩波都是这一期的考生,又都居住在顾家,乡试一完就被顾临叫到了书房问话。同在的还有学堂里教书的宋先生、韩先生。 “……考试的感觉怎么样?”顾临坐在案桌后面的圈椅上,一脸笑意。 顾曙拱手,“孙儿觉得尚可。”他身穿深蓝色家常对襟长袍,身量修长,英气勃勃。一举一动间,尽是顾家嫡长孙的气势。 顾临让小厮拿了笔墨纸砚过来,说道:“你们把各自考试的什么内容再写一遍,我和你们的师傅也先看看。” 三人应是,半个时辰后,呈上依靠着记忆默写完毕的文章。 顾临挨个拿起看了,又递给宋先生、韩先生。 “……都很不错。”宋先生很满意,频频点头:“策论清楚,观点明确,丝毫不拖泥带水。”说话间看向顾临,“若论佼佼者,还属于夙之。” 顾临也笑着称是。 “不敢当,宋先生谬赞。”张居龄拱手谦虚:“……夙之能有今日之成效,全凭借各位师长的辛勤教导。” 顾临“赞”了一声,说道:“有八斗之才又不骄不躁,甚好,甚好。” 顾曙笑着去搭张居龄的右肩,与有荣焉。他们在一个学堂读书,彼此都很熟悉。再说他也读过张居龄的文章,确实是写的好,他心悦诚服。 张居龄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步,拂掉了顾曙的胳膊。 “依他们的能耐,定然是榜上有名。”韩先生捋着山羊胡子和顾临说道:“大公子和周公子的文笔也十分好。”他说这话,除了有奉承顾临的意思,也带着真心在里面。他大半辈子都在教书,经历过的学子无数,最是看得明白孰优孰劣。 周浩波自从进了书房便没有说话,直到听到韩先生夸他,才淡淡地露了笑容。 顾临却听的高兴的很,让小厮摆酒席留几人一起吃午膳。顾家的学堂里今年一共就他们三人参加乡试,要是都能中举,自然是一段佳话。顾家的名声在京都就更响亮了。 等放榜的期间,顾家对几个少爷管的很松散,也让他们多多出去逛,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 趁此机会,顾晗央求了武氏,说自己也想去玉坊斋买几件夏衣和首饰。玉坊斋的款式一向是新颖好看,很多达官贵人的首饰都出自他们家。 武氏满口地答应下来,孙女儿大了,知道打扮了,这是好事。她专门交待顾曙几人多加照看着顾晗,还派了侍卫跟着,以便顾全他们的安全。 这日。和风习习,阳光灿烂,正是一番好景象。 顾家备了两辆马车,几位少爷坐一辆,顾晗带着自己的丫头坐一辆。马车平稳地驶出了顾家,一路朝着柳巷胡同去。 玉坊斋也开在柳巷胡同。 每年的柳巷胡同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最热闹的,学子们没有了读书的压力,成群结队地出来游玩。一条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 顾晗挑开一条缝隙看着马车外面,进入柳巷胡同前有一个双曲拱桥,下面是清澈见底的河水,有渔民划着船在拉网捕鱼。她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很少出门,所以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双曲拱桥的两头还有很多做小生意的,捏面人、甩糖丝、买豆腐脑、小笼包子等应有尽有。 顾晗又看了一会,便坐正了。玉坊斋马上就到了,她得想办法摆脱顾曙和周浩波他们。她这次出来,真正要去的是德济堂。前世它是张居龄名下的产业,里面坐诊的大夫叫宋严,常去给她瞧病。人很不错,医术也值得信赖。 “晗姐儿,到了。”马车停到玉坊斋门口,顾曙过来唤她。 顾晗答应一声,桃红、巧珍她们先下了马车,之后她才跟着下来。 顾晗和顾曙说话:“……大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和表哥、暄哥儿、晖哥儿去街里逛吧,大家都难得出来一趟。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暄哥儿、晖哥儿多开心呀。”宛平的外祖父过生辰,哥哥顾暖前几日就去了,还没有回来。 顾暄和顾晖还年幼,最是喜欢玩耍的时候,一下了马车便按耐不住地东跑西看。顾曙看都看不住,还好有小厮们跟着,不然还真是麻烦。顾晗也注意到了,要不然她还想不出别的招来搪塞顾曙。 “晗姐儿,没事的。我在门外等着你。”顾曙笑着开口,揉了揉顾晗的头发。他这个堂妹常年病着,又瘦又低的,他心里总是多些怜悯。 “大哥,你不用管我的,买衣服还要量尺寸、试穿,首饰什么的也得挑选……好麻烦呢。”顾晗说道:“我买好东西后让侍卫去找你们,到时候咱们就约在玉坊斋门前见面……” 顾曙还在犹豫。 周浩波看了一眼顾晗,笑的很斯文:“表妹说的有道理,你实在不放心,就多派些侍卫跟着她就是。”越在顾家待着,越发现这个表妹和其他人不一样,总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对他还有莫名的敌视。再不是记忆里温婉粘人的模样了…… 62.62 此为防盗章  秋荷进来说:“……三少爷过来了。” 顾暖大步走进来, 到床边看顾晗。妹妹靠在母亲的怀里, 恹恹的, 见到他还笑了一下。 顾暖心一酸, 伸手揉揉顾晗的头发,“晗姐儿。” “哥哥, 我没事的, 别担心。”顾晗细声细语地安慰他。 韩大夫收了搭在顾晗左手腕的软稠, 问道:“六小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别的倒没有……就是头晕,有些喘不上气。” 韩大夫思忖了片刻,起身回了武氏:“六小姐估摸着是旧病复发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熬过春季就好了。我重新开个方子,先让六小姐吃着。” 武氏颇有些不解,“这是什么说头?” “春季百草回芽,百病发作。”韩大夫说道:“不过这都是小事。六小姐一直是我照料的, 她的体质我了解。您放心。” 武氏松了口气, 招手让丫头拿了封红递给他,“……劳你费心了,之前的那个药膳方子她用着就好。”韩大夫是京都有名的杏林高手,她是信得过的。 韩大夫谢过, 又嘱咐顾晗多卧床休息、少走动。 顾晗点头,一一记下了。 韩大夫走的时候让人跟着他去花草堂拿药。 花草堂是他在顾府居住的地方。 武氏看着孙女儿因体力不支睡下了, 让人搬了黑漆象牙雕围屏。让众人出去说话。 “老二媳妇, 我决定把晗姐儿挪到凌波苑住一段, 安置在东厢房,等春季过去。不然我会日夜揪心,吃不下睡不着。”刚刚韩大夫说春季易旧病复发的时候,她就有想法了,这是老二最后留下的血脉了,无论如何也得保住,“……春在堂位置又偏远,我去看她一趟都不方便。” “母亲……”孙氏愣了一会,说道:“媳妇是愿意的,就怕累着您。”由老夫人亲自照顾女孩儿,吃的用的当然更好些。因着她的缘故,仆从们对女孩儿有所怠慢是难免的。 这样一来,看谁还敢。 她长叹一声,“累点我倒不怕,就是心疼晗姐儿……唉。”又跟顾暖说:“ 你妹妹没事了,去前院陪着杨公子吧,免得让人家以为咱们顾家没有礼数。也要感谢他,今天还是他和张公子俩人救了晗姐儿回来。” 顾暖点头应是,拱手后出了凌波苑。 有丫头进来通禀说杨夫人要走了,大夫人让请她过去。 武氏答应一声,吩咐孙氏守着孙女儿,她领着丫头婆子往花厅走。 申时一过,日头就有些偏西了。 孙氏刚坐下喝了口茶,巧珍便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哭诉道:“二夫人,是奴婢照顾小姐不周,甘愿受罚。”她的眼圈红肿着,很明显是哭过一阵了。 孙氏没说话,淡淡地抬头瞧她。 “二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巧珍磕了个头,泪水流了下来。二夫人不吭不响的,可别是攆她出府的意思。 “……你还挺老实的,自己主动认错了。”孙氏摆手让香草扶她起来,问道:“巧珍,你跟着六小姐几年了?” “奴婢自从进了府就分给了小姐,有八年了。” 孙氏把手中的盏碗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砰”地一声,“跟了八年你都不知道轻重吗?小姐常年病痛,她要去荷塘你为什么不劝着。还好是晕倒在岸边,如果是晕倒在荷塘里怎么办?”她一想到就心肝疼的难受,喘了几口气,指着巧珍,狠狠地:“去院里跪着,跪足一个时辰。再有下次,直接攆出府,就不用伺候小姐了。” 巧珍脸色一白,嗫嚅道:“……谢谢二夫人。”小姐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一个奴婢又怎么劝得了。 她是春在堂的大丫头,平时走到哪里都是有脸有面的,何时被主子如此的不给脸面过。 巧玲、桃红在一旁候着,见巧珍去了庭院跪下,她们一句话也不敢说,汗水从脸上流下来。 “你们几个,去春在堂把小姐日常需要的东西和物件都搬来凌波苑。”孙氏喊了香韵、香草和巧玲、桃红一起。 几人屈身退下了。 孙氏喝了半盏茶水,去偏厅陪着女孩儿。 李嚒嚒带着凌波苑的几个丫头去收拾东厢房,窗棂、廊柱、架子床、梳妆台等都重新用水清洗了一遍。槅窗也都打开了,既然要住人,通风是肯定要的。 顾临晚上从衙门回来,就听说了顾晗的事,去东厢房看了她。 顾晗精神好多了,正倚靠在床头看书。 “晗姐儿,现在还难受吗?”有丫头搬来了圈椅,顾临坐在顾晗的床前。他穿着绯色补子的官服,难得有做人祖父的慈祥。 “……好多了。”顾晗把书放下,看向他。比着家里的男孩子,祖父是偏疼女孩子多一些的,说话都很亲切。 “我听你祖母说,你需要多休息,别再看书了。伤神又费眼睛。” “好。”顾晗笑着把李太白诗集放下了。 “我们晗姐儿还喜欢读诗?”顾临的语气像是在逗孩子。 “喜欢。” “那晗姐儿和祖父说说,你喜欢李太白什么?” “都喜欢吧。”顾晗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诗中所描绘的自然风光,大好河山十分的新奇,读完就感觉像在眼前发生过似的。” “好孩子,说的很好。”顾临心头一动,晗姐儿谈论起李太白时,和去世的二儿子一样,眼神里都有光彩。 晗姐儿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却和他一样,喜欢李太白的诗集。 血缘真是最厉害也最一脉相承的东西。 “老爷,老夫人让您和六小姐一起去正厅用晚膳。”秋月挑帘子进了东厢房,屈身行礼。 顾临答应一声,让顾晗收拾下,他先去了正厅。 而此时和大兴相邻的宛平杨家,也灯火通明,正在用晚膳。檀木圆桌上摆满了菜肴,杨若伸手给杨夫人舀燕窝粥。 “你不是陪徐小侯爷喝酒去了?”杨夫人给丈夫夹了筷鹌子水晶脍,问儿子,“怎么打个卯就回来了?” 杨思远脸色一沉:“你又和徐沛混在一起?”他身穿家常的牙白色直裾,梳抓髻,用小冠固定。眉眼间与杨若三分相同,有着不符合身份的年轻、俊朗。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 63.63 此为防盗章 顾晗却很快回过神来,“……谢谢。”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 照耀的荷叶绿莹莹的, 又大又圆。那些打着苞的荷花,上白下粉, 别有一番风姿。 等顾晗坐下后,张居龄才开口:“……我昨日找人看了, 丸药里面掺杂了七里丹,和人参相克,病弱者更不能用,极其伤人的元气。”他解释的利索, 三两句就清楚了。 张居龄说话的语气很柔和,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和怜惜,顾晗别过脸去, “对付一个病秧子, 还值得如此的大费周折……”她轻笑出声:“倒是看得起我。” 张居龄薄唇紧抿着,他不喜欢她这些自嘲的话。 过了一会,顾晗又说:“谢谢你替我做的这些事。” “不客气,我和你哥哥是好友, 帮一点小忙是应该的。”张居龄顿了顿,问她:“你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顾晗笑了笑:“暂时还没有。”她不想把张居龄牵扯到顾府内院的肮脏事里面,他再有几天就要参加乡试了。 她不该再耽误他。 “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自然要抓人抓赃, 一网打尽。”顾晗红唇微勾, 冷然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她们敢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害她, 她肯定要一一还回去的。无论是谁。 难得见她如此有生机的样子,张居龄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实在是于理不合,他只能忍住。 顾晗想着自己的事情,起身告辞。 张居龄的声音却又响起:“……我会帮你的。” 顾晗的脚步停住了,张居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无所适从。前世她嫁给他六年,夫妻缘淡……到死都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还是算了吧。 张居龄注定是人中龙凤……和她不是一路人。 这一世,她更不想再欠他什么。 顾晗闭了闭眼,屈身道:“……不用了,张公子。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麻烦了。” 张居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了。她最后说的话倒像是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晚上吃罢饭,顾晗趁着巧珍、巧玲,桃红都在,说了人身养身丸的所有经过,又说道:“你们都是自小便伺候我的,最了解我的脾气,这事情我既然说了,也是信得过你们。”她看着三人,“咱们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肯忠心护我,我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如若不然,及早一拍两散。” 桃红对于人参养身丸的始末都知道,也心疼小姐的处境,立即跪下:“奴婢甘愿追随小姐。” 巧珍、巧玲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震惊的不得了,竟然敢有人在暗处对小姐使坏?此时又听见桃红的话,也跪下表了忠心。小姐从未亏待过她们分毫,这些年的相处,人非草木,她们也是有感情的。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拿出三支雕花明珠赤金莲钗,笑了笑:“……你们都收着吧,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带着,我脸上也有光彩。” 三人屈了屈身,双手接过。 顾晗喝了一盏茶,看着外面的天色,慢慢地吩咐:“以后韩大夫过来送药,一律笑着收下。不管谁来问,都说我一直在吃,身子好了许多。” “是,小姐,奴婢们记下了。” 桃红抬眼去看顾晗,“要是二夫人问起呢?” “一样的说辞。”顾晗回答的很快,她太了解母亲的为人了。过于胆小、懦弱,告诉她实情反而坏事。 桃红应是,又希冀地问道:“小姐,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顾晗一愣,苦笑道:“等等吧,不着急,总会用得到你们。” 她不能贸然行事,得好好筹谋一番。怀疑是大伯母动了手脚,没什么用。她必须拿出真凭实据,一击不倒,二房在顾家就更难立足了。 顾晗想了一会,觉得头疼的很,简单地梳洗过,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众人依照惯例去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顾昭却没有过来。武氏问起大儿媳,才知道得了风寒。她关心了几句,又让秋月去拿些燕窝、阿胶、灵芝等给顾昭送去,又打发小姐妹们:“你们没事也去倚兰亭坐坐,陪昭姐儿说说话,生病的人最容易孤单。” 众人都起身应是。 顾晗去的时候是下午,和顾晞一起。 倚兰亭在宁苑的西边,附近是顾昣住的雪苑,顾昭和顾昣的关系不错,两人常常来往。 大概是因为院名的原因,顾昭的住处种了许多兰花,什么九节兰、建兰、蝴蝶兰等多达十余种。 顾昭身边的大丫头代敏出来请俩人进去,笑着说道:“……我们小姐刚得了一篮子樱桃,就说给五小姐和六小姐送去呢,刚巧你们就来了。” 站在正堂外的小丫头帮俩人打了帘子,进去时果然看到圆檀木桌上摆着一篮子樱桃。红润剔透的,很是诱.人。顾昭正坐在圈椅上做针线,脖颈优美白皙,代丽站在一旁伺候。 顾晗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没有往日看着好看,眼窝有些青。 顾昭抬头看到了俩人,笑道:“……贵客来了,快请坐。”说着话让代敏去清洗樱桃,又让丫头倒茶水。 “四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顾晗坐在顾昭对面的圈椅上,笑着问道。 “你倒真肯念我?”顾昭盯着她看,又笑:“吃了韩大夫开的两剂药,已经好多了。” “都是一家子姐妹,姐姐病了,当妹妹的理应挂心不已。”顾晗看了一眼高几上摆着的垂丝海棠,和她打太极。 顾晞抿了一口茶,不愿意看到俩人呛起来,传到祖母那里又不好看,便说起别的:“四姐的绣活真好,蝴蝶展翅欲飞,像真的一样。” 顾昭被夸的心里得意,笑道:“五妹妹惯会夸人的,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代敏用磁盘端了樱桃过来,顾晗捏了一颗,没说话。顾昭总对着她一脸怒气,要不是祖母说了,她定不会过来倚兰亭。 皇城内,垂柳迢迢,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摇曳生姿。 远处驶来一辆四角缀着孝布的马车,速度很快,到午门口却停下了。随后有身穿程子衣,腰系白色孝带的小厮从驭位处下来,小跑赶到后方,掀起马车门帘退到一旁,低声道:“三爷,到了。” 这当口正是午时,太阳火球似的悬挂头顶,炙烤的人心里发慌。 张居龄整了整绯色官服,踩着梯蹬走出马车。他身材高大,袖口缠了黑纱,二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出众,眉眼从容,是极其清俊的长相。 午门又称五凤楼,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只身进了东侧门,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首辅大人,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64.64 此为防盗章 这当口正是午时, 太阳火球似的悬挂头顶,炙烤的人心里发慌。 张居龄整了整绯色官服,踩着梯蹬走出马车。他身材高大, 袖口缠了黑纱,二十六岁左右的年纪, 五官出众,眉眼从容, 是极其清俊的长相。 午门又称五凤楼, 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 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 只身进了东侧门,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 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首辅大人,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 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 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 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 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 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两人说了一会黄河水灾的近况,张居龄起身告辞,妻子的灵堂还未安置好,他实在心神不宁。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朱高栋叹气劝慰,他和张居龄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谢皇上开导,微臣谨记。”张居龄拱手谢过。 罗流送他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一个身穿金线牡丹桃红华服的美貌少女给拦了。 “给安宁郡主请安。”罗流眼尖,一瞬的功夫就拉着张居龄行了礼。 安宁郡主不说话,盯了张居龄好一会,她眼圈红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安宁,你怎么来了?不得无礼。”朱高栋见表妹举止有异,呵斥道。安宁是姨母的小女儿,自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去年中秋宮宴偶遇了张居龄,便心心念念要嫁与他了。 安宁没有回答朱高栋的话,直接问张居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她知道太后姨母和皇帝表哥商量好了她和张居龄的事情,便悄悄藏在偏殿里偷听,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居龄侧脸冷峻,“我的妻子刚刚过世,按世俗礼仪,需守孝三年。在这期间,张某没有任何男婚女嫁的意愿。” “守孝?坊间传闻你们夫妻不睦已久,你为什么要给她守孝?”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 “既是传闻,怎可当真。”张居龄压了压汹涌而来的怒气,不再理她,对着朱高栋拱拱手,离去了。 安宁郡主转身要追,被朱高栋喝住,“站住!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来人,送她出宮。” “表哥,我不……”安宁郡主挣扎着扭打宫人们来扯她胳膊的手臂,哀求道:“表哥,我一定要嫁给张居龄的,再等三年也无妨。” 朱高栋没料到她这样执拗,想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昨夜是不是你给母后出了点子?让她逼迫朕给你指婚。” 安宁嘴硬道:“……那是姨母疼我。” “……你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再等三年,女子最好的年纪都过去了……再说,他对你也没有一点情意。何必呢。” 朱高栋面色沉郁,他虽然孝顺母后,却也不允许后宫妇人干涉前朝臣子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张居龄这样的肱骨重臣。他刚登基不久,笼络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和万古长青的江山相比,手足亲情都要退后三分,别说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了。朱高栋定了主意,他实在没必要因为指婚张居龄,弄的他心情不悦。 “不是的,表哥……”朱高栋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安宁也不怕他,今天这样冷硬的语气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心里不免胆怯起来。 “安宁,张爱卿不是你的良人。你细想想,你身为郡主,背后是皇亲国戚,他没理由拒绝你,岂非他不要自己的前途?” 朱高栋揉揉太阳穴,继续说道:“世间的男人,有谁不喜欢权利。除非一种可能,他真心爱她的妻子,就算她死了,他也不愿意伤她的心。” “坊间传闻……”安宁突然语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传闻大多是假的,不足为信。” “朕会给你指个好人家的,别再胡闹了。”朱高栋不再看她,吩咐罗流:“送走。” 罗流应是,招呼着宮人把泪流满面的安宁郡主架出去了。 朱高栋抿了两口茶水,起身往慈宁宫走。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和母后挑明了说的。 骄阳似火,到处都熏的热气腾腾。 三天后,京郊三十里处张家祖坟旁新立了一个坟头,崭新的大理石墓碑上刻了两行字——爱妻顾晗之墓,夫君张居龄题。 眼瞧着送殡的人们接连离去,小厮树鸣提醒跪在墓前发呆的张居龄,“三爷,我们也回去吧。” 良久,张居龄开口:“……你们都回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树鸣自小就伺候张居龄,熟知他的脾气,遂抬头去看,当时便惊住了:“三爷,三爷……” “怎么了?”张居龄伸手去触摸墓碑上的字,头都没抬。 “……你,你鬓发,雪白了。” “鬓发雪白?”张居龄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无谓道:“无事。”他爱入骨髓的女人抛下他先走了。这艰辛岁月里,从此就只剩下形单影只。还怎会在乎别的呢。 树鸣眼圈一红,和其他仆人一起退下了。自从三夫人死后,三爷一直镇定自若且面无表情,冷静地处理着任何事情,仿佛从未把三夫人放在心上。 只是,若心里真的没有惦念,又怎会突然白头? 天色慢慢暗下来,稀薄的月光无遮无拦地洒落。比着白日的暑热,夜里终究凉爽些。 张居龄依旧是跪坐的姿势,郁然长叹:“一世夫妻,你竟然这么厌恶我吗?不惜用离世来报复我?” 他本是自言自语,却吓住了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人,只一缕没有消散的魂魄,正是顾晗。 “我没有。”顾晗诺诺开口,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是的,她已经死了。但魂魄却未散,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深埋地下,又看着张居龄在她棺柩下葬的一瞬,两鬓雪白。六年的夫妻,心绪怎会丝毫没有波动?凄怆和无奈充斥在胸口,五味杂陈。 扑扑簌簌的夜风一阵阵,一波波,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哀鸣。 天地寂寞,长夜无声。 张居龄沉默了一会,又说:“周浩波不是我杀的,而且他也没有死。” 说话间,大路对面的树林里走出一人,满脸的书生气。他穿着黑色直裾,身型瘦长,朗声笑道:“我当然死不了。” 周浩波活生生地出现在顾晗面前时,她怔住了……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消息还是堂姐顾晴托人告知她的,说是被张居龄暗害的……母亲也证实过这件事。 “你来干什么?”张居龄负手而立,嗓音嘶哑。 “我为什么不能来?晗表妹一直心悦于我。如今她去了,我应该要过来祭奠的。”周浩波瞟一眼墓碑。 张居龄闭了闭眼,他恨极了周浩波的口无遮拦,却又无从反驳。妻子的心确实不在他身上。 65.65 此为防盗章 “能和我具体说说吗?”她听见自己缓慢而艰涩的声音。 张居龄向她走过来, “你先坐下, 歇一会。”他从袖口处拿出帕子, 展开摊在了美人靠上。 她一张小脸有近乎冻僵似的苍白, 好像每次见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现在更厉害些, 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 顾晗却很快回过神来, “……谢谢。”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 照耀的荷叶绿莹莹的, 又大又圆。那些打着苞的荷花, 上白下粉,别有一番风姿。 等顾晗坐下后, 张居龄才开口:“……我昨日找人看了, 丸药里面掺杂了七里丹,和人参相克,病弱者更不能用, 极其伤人的元气。”他解释的利索,三两句就清楚了。 张居龄说话的语气很柔和, 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和怜惜, 顾晗别过脸去, “对付一个病秧子,还值得如此的大费周折……”她轻笑出声:“倒是看得起我。” 张居龄薄唇紧抿着, 他不喜欢她这些自嘲的话。 过了一会,顾晗又说:“谢谢你替我做的这些事。” “不客气, 我和你哥哥是好友, 帮一点小忙是应该的。”张居龄顿了顿, 问她:“你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顾晗笑了笑:“暂时还没有。”她不想把张居龄牵扯到顾府内院的肮脏事里面,他再有几天就要参加乡试了。 她不该再耽误他。 “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自然要抓人抓赃,一网打尽。”顾晗红唇微勾,冷然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她们敢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害她,她肯定要一一还回去的。无论是谁。 难得见她如此有生机的样子,张居龄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实在是于理不合,他只能忍住。 顾晗想着自己的事情,起身告辞。 张居龄的声音却又响起:“……我会帮你的。” 顾晗的脚步停住了,张居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无所适从。前世她嫁给他六年,夫妻缘淡……到死都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还是算了吧。 张居龄注定是人中龙凤……和她不是一路人。 这一世,她更不想再欠他什么。 顾晗闭了闭眼,屈身道:“……不用了,张公子。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麻烦了。” 张居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了。她最后说的话倒像是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晚上吃罢饭,顾晗趁着巧珍、巧玲,桃红都在,说了人身养身丸的所有经过,又说道:“你们都是自小便伺候我的,最了解我的脾气,这事情我既然说了,也是信得过你们。”她看着三人,“咱们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肯忠心护我,我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如若不然,及早一拍两散。” 桃红对于人参养身丸的始末都知道,也心疼小姐的处境,立即跪下:“奴婢甘愿追随小姐。” 巧珍、巧玲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震惊的不得了,竟然敢有人在暗处对小姐使坏?此时又听见桃红的话,也跪下表了忠心。小姐从未亏待过她们分毫,这些年的相处,人非草木,她们也是有感情的。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拿出三支雕花明珠赤金莲钗,笑了笑:“……你们都收着吧,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带着,我脸上也有光彩。” 三人屈了屈身,双手接过。 顾晗喝了一盏茶,看着外面的天色,慢慢地吩咐:“以后韩大夫过来送药,一律笑着收下。不管谁来问,都说我一直在吃,身子好了许多。” “是,小姐,奴婢们记下了。” 桃红抬眼去看顾晗,“要是二夫人问起呢?” “一样的说辞。”顾晗回答的很快,她太了解母亲的为人了。过于胆小、懦弱,告诉她实情反而坏事。 桃红应是,又希冀地问道:“小姐,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顾晗一愣,苦笑道:“等等吧,不着急,总会用得到你们。” 她不能贸然行事,得好好筹谋一番。怀疑是大伯母动了手脚,没什么用。她必须拿出真凭实据,一击不倒,二房在顾家就更难立足了。 顾晗想了一会,觉得头疼的很,简单地梳洗过,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众人依照惯例去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顾昭却没有过来。武氏问起大儿媳,才知道得了风寒。她关心了几句,又让秋月去拿些燕窝、阿胶、灵芝等给顾昭送去,又打发小姐妹们:“你们没事也去倚兰亭坐坐,陪昭姐儿说说话,生病的人最容易孤单。” 众人都起身应是。 顾晗去的时候是下午,和顾晞一起。 倚兰亭在宁苑的西边,附近是顾昣住的雪苑,顾昭和顾昣的关系不错,两人常常来往。 大概是因为院名的原因,顾昭的住处种了许多兰花,什么九节兰、建兰、蝴蝶兰等多达十余种。 顾昭身边的大丫头代敏出来请俩人进去,笑着说道:“……我们小姐刚得了一篮子樱桃,就说给五小姐和六小姐送去呢,刚巧你们就来了。” 站在正堂外的小丫头帮俩人打了帘子,进去时果然看到圆檀木桌上摆着一篮子樱桃。红润剔透的,很是诱.人。顾昭正坐在圈椅上做针线,脖颈优美白皙,代丽站在一旁伺候。 顾晗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没有往日看着好看,眼窝有些青。 顾昭抬头看到了俩人,笑道:“……贵客来了,快请坐。”说着话让代敏去清洗樱桃,又让丫头倒茶水。 “四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顾晗坐在顾昭对面的圈椅上,笑着问道。 “你倒真肯念我?”顾昭盯着她看,又笑:“吃了韩大夫开的两剂药,已经好多了。” “都是一家子姐妹,姐姐病了,当妹妹的理应挂心不已。”顾晗看了一眼高几上摆着的垂丝海棠,和她打太极。 顾晞抿了一口茶,不愿意看到俩人呛起来,传到祖母那里又不好看,便说起别的:“四姐的绣活真好,蝴蝶展翅欲飞,像真的一样。” 顾昭被夸的心里得意,笑道:“五妹妹惯会夸人的,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代敏用磁盘端了樱桃过来,顾晗捏了一颗,没说话。顾昭总对着她一脸怒气,要不是祖母说了,她定不会过来倚兰亭。 书房的门再次打开,穿着青灰色绿萼梅刺绣斗篷的顾晗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丫头。 张居龄抬眼看她,笑容很温和,目光却深沉如夜色,好像能直击她的心底。 顾晗忽然间有些语噻,就算是前世,她和张居龄这样相处一室的经历也少的可怜……手指抠着掌心,紧张地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 “小姐?”桃红拽了拽顾晗,帮她取下斗篷的帽子,提醒她:“您不是有事情找张公子谈吗?”干盯着人家看,不吭声也没有用啊……未出闺阁的姑娘跑去外男的住处,被人发现可就糟糕了。赶紧办完事情回去是正经。 顾晗一怔,回过神来,让桃红出去等着,屈身行礼:“……冒昧来访,请公子原谅。” 张居龄笑了笑,说道:“六小姐客气。”她脸色还是很苍白,带着久病不愈的倦怠。 “去熬一碗姜茶端过来。”张居龄转身吩咐树鸣,“多放些红糖。” 他怕她冷,当然也有心里莫名的怜惜。 等树鸣出去了,他右手一伸,“六小姐随便坐。” 微风透过开着的槅窗吹进屋里,烛火明明灭灭。 顾晗拘谨地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张居龄总有一种早些年被绣艺师傅检查功课的错觉。 她长吁一口气,从袖口处拿出半个手掌大的黑色锦盒,打开后放到桌面上让张居龄看。 是六粒黝黑圆润的丸药。 张居龄没说话,端起一侧的盏碗抿了口茶。 顾晗倒不意外张居龄的冷静,他一向是这个样子的,火上房了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前世时和他夫妻几载,领略的够多了。等着他开口倒不如自己先解释。 “……这是人参养身丸,是府里给我制的日常吃的。”顾晗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让你出去一趟,帮我查一查其中的成分。我一介女子,出门不太方便,再说也要避开府里众人的耳目。” 张居龄脸上的笑容淡了,眼神中幽芒顿起,他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他能体会到武大人、武老夫人对她的真心疼爱。她竟然拿着这东西来找他?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另外的变故? 顾二爷虽然走得早,但他的子女却是正经的顾家血脉,谁敢暗中使坏? “我吃人参养身丸有大半个月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的身子我却是知道的。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白天难得清醒一会儿。到了夜里,出虚汗不说,心口处也跳的极快……”顾晗能想象到他的不解,苦笑道:“为了验证这个事实,我就一直不间断地吃……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她摊开双手,很无奈:“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会过来找你。” 66.66 此为防盗章 树鸣停下来, “……六小姐,到了。” 顾晗点点头, 看着树鸣走去门口守着, 她也低声对身边的丫头说道:“你们也在这里守着。” 三人屈身应是。 张居龄和杨若坐在圈椅上喝茶, 临街的槅窗开着。些微喧杂的声音传到耳中,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俩人都长得好看, 一个秀美如玉, 一个俊朗风流, 边喝茶边说话, 委实是一副好景致。 顾晗走进去, 想了想,屈身行礼:“……不知俩位找我来要叙什么旧?” 杨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的可爱, 哪有这样问人家怎么叙旧的。 张居龄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起身走到她身边, “坐吧。”说话间,又让伙计上了藤萝饼、百合酥、胭脂鵝脯等几样小吃, 新沏了牛乳茶。他常和顾暖一起, 知道些顾晗的口味。 出门一个时辰多了, 顾晗还真有点饿了,低声道了谢,自顾自地吃喝。 杨若瞥一眼张居龄的举动, 桃花眸微眯。他这兄弟本.性冷漠, 又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 却唯独为着顾家六小姐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规矩,事事上心到周到体贴了。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张居龄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又坐在了圈椅上。她吃东西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遇到喜欢的就一直吃,不喜欢的咬一点就会放下。比如那盘藤萝饼。 是个挑食的。 顾晗吃的半饱了,才坐正身姿,再说话语气就柔和多了,“牛乳茶很香浓,谢谢张公子。”她一旦拿了别人的好处,就不自觉会这样。 “不用。”张居龄温和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德济堂?” 到底还是问了。 顾晗早料到了,也没有慌张,一五一十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大堂哥他们一起出来玩,到柳巷胡同时分开的……我先去了玉坊斋买东西,买完后又闲着无事瞎逛,就来了南锣胡同……府里的大夫一直在照料我,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刚好看到了德济堂,就想着来试试。”然后又把宋大夫交待她的那些病情小声说了。当然是挑选着说的,性命攸关这词语连提都没有提。一则杨若是三婶母的弟弟,和二房都沾不上边,更别说她了;二则她和张居龄前世是夫妻不假,但这一世俩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一切更好的存在,不是自己这无福之人。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些吧。 “……你是瞎逛到了南锣胡同?”张居龄浅笑。 顾晗一愣,继而点头。难道他不信自己说的?应该不会吧。她这一世出门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怎么会知道德济堂呢? 张居龄不再问了,低头喝茶。 杨若一直没有插嘴他们的对话,此时倒皱了皱眉。他兄弟可能会被她的话蒙蔽,他却不会。一个会提醒她小心徐沛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他好歹是翰林院的从六品官了,糊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直觉告诉他,她在隐瞒事情,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顾晗又坐了一会,约莫着巳时差不多过了,就有些坐不住,再晚些大堂哥就该四处寻她了。 张居龄虽然在喝茶,却也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想走了?”他问。 顾晗点头,轻声道:“我堂哥还在等着呢。” 张居龄就没再说话。 顾晗起身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在南锣胡同碰见我的事,不要和顾家人说。毕竟影响不太好。”神色里带了拜托。一旦她出来看病的事情曝光,大伯母第一个就会警觉起来。她再想做些什么事就难了。 张居龄应允下,也没有挽留,让树鸣送她下楼。 而实际上,顾曙已经在玉坊斋门口等她了,顾晗随便找了理由,一拨人就赶在午膳前回了顾府。 顾晗刚走一会儿。杨若也走了,他下午还要去翰林院,走之前问了张居龄一个问题。 “……你究竟对顾家六小姐是什么心思?” 张居龄被问的愣住了,他从不曾想过这些。 树鸣见少爷一人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只进来换了一壶热茶。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眸光灼灼。 物转星移,外面的天空暗下来。夕阳西下,一天又过去了。 张居龄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他喜欢顾晗。从一开始的疑惑、好奇、莫名的怜惜到如今想护着她,照顾她……还不算是喜欢吗。 就算一切感觉都是莫名的,又怎样? 喜欢本身就是无缘无故,不可捉摸的。 “树鸣,喊宋大夫过来。”他吩咐道。 张居龄心里轻松起来。她怎么找到的德济堂?又为何来德济堂?都不重要。他愿意让她有自己秘密。但她的病情他却是必须过问的。 顾晗懒懒地靠着绿织锦大迎枕,没甚精神地:“我不想吃。”说话间,又打了两个呵欠。 巧玲心疼她,劝道:“离天亮还早呢,小姐再睡会吧。” 顾晗应下,重新躺在被窝里。 跳跃的烛火,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刚抹完香脂,顾晞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晞病好后,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顾晗知道顾晞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晞一笑,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我找你,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一溜的清淡口味,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顾晞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晞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晞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67.67(一更) 此为防盗章 顾晗还未说话, 武氏却开口拒绝了:“几日没见晗姐儿了, 气色倒是不错,先不忙去你那里, 快让祖母看看。”她身穿褐色绣云纹的缎褙, 梳简单的云髻, 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笑容。身后是一个长几,青花寿字瓷盘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后墙贴着福寿禄三星报喜图。右手边还空了一张太师椅,是给顾临准备的。 孙氏领着顾暖、顾晗、顾晞给武氏行礼,也笑:“母亲念着晗姐儿, 殊不知晗姐儿也日日念着您呢。”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笑着推了顾晗一把,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 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 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 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 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 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 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厅堂的人都听到了,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给祖母请安。”两孩子松开杨氏的手,跪下行大礼。 “好孩子。”武氏喜欢孙子,让丫头把虎头虎脑的顾晖领过来,好一阵亲热。 顾暇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她也想和祖母说话。 杨氏似乎没瞧见女孩儿的举止,拉着她坐去了孙氏旁边。 “暇姐儿又长高了。”赵氏笑着开口,对杨氏的态度比对孙氏好多了。 孙氏点头,“能吃能睡的,贪长个不长心眼。” 正说话间,顾临从书房处走来,身后跟着顾景然和顾景文,畅快地:“昨夜下了场透雨,老农上半年的庄稼不愁丰收了。” “你心操的挺宽。”武氏揶揄丈夫。 顾临哈哈大笑,坐在了武氏身旁。他鬓角有些许白发了,精神却好的很,双目囧囧,威严十足。 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顾临摆手,让起来说话。 顾景然兄弟俩上前和武氏说话。两人长的很像,都是瘦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顾临叫过几个孙子,仔细考了他们制艺,着重交待顾曙:“……乡试近在咫尺,你在学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顾曙应是。 顾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族里的学堂就读,请的先生是翰林院的大儒。 “对了,过几天我有一位小友要从荆州赶来家里做客,他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你好生招待着。”顾临端起盏碗,抿一口茶,和长子说话。 “父亲放心。”顾景然问道:“是那位十岁便中秀才的荆州神童张居龄吗?” 顾临自豪一笑:“是。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见过他的考卷……小小年纪便见识深远,是将相之才。”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别人还罢了,赵氏的眼神尤为热切。不为别的,她生了两个嫡出的女孩儿,顾晴十五岁,顾昭也满十三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无论哪一个女孩儿能嫁给张居龄,皆是好姻缘啊。 “祖母,我们来的不算晚吧?”顾暖还没来得及回答,顾曙和顾暄一起过来了。 武氏看着满面春风的长孙,笑道:“不晚不晚,戏刚开场。” 四人同武氏说话,顾晗的目光同众人一样,也落在张居龄身上,前世就知道祖父很喜欢张居龄……但让他居住在顾家这事却是没有的。 她心中揣揣不安,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戏唱的正是热闹,到了公主为四郎盗令箭的当口……快板一响,武氏就被吸引了。 顾曙见状“嘿嘿”一笑,了然地带着几人下去找位置坐。 顾晖和顾暄比较熟悉,他一直在杨氏的身边坐着,见到顾暄,忙招手喊:“七哥。” 顾暄羞涩一笑,瞧着顾曙的表情没有异样,便坐到了顾晖的身边。 顾暖一边和张居龄说笑,一边往顾晗的身边去,她那里有空位。 “晗姐儿,你不舒服吗?”顾暖坐下后,发现妹妹的脸色不大好。 顾晗摇头:“没有。”见张居龄也往这边看,就有些拘谨。 “没有就好,你觉得累的话就回去歇着。”顾暖疼爱地揉揉她的发顶,因为体弱,妹妹都十二岁了,个头还没有顾暄高。 顾曙也关切地问了几句。 有仆人端了茶水和点心来,还有切好的果子。 顾晗看张居龄面前摆了一碟糖姜片,她下意识就用蜂蜜花生给调换了。 四周乱糟糟的,没有人注意顾晗的举动。 张居龄却有些愣住。他不喜欢姜的辛辣,每每见之,必置之不理,这习惯知道的人并不多,眼前的女孩怎会……他抬眼端详顾晗,她正和旁边的女娃讲戏,很认真的模样,估计是巧合吧。 张居龄捧了茶,不再理会,坐正了去看戏曲。 顾晗刚换了糖姜片就明白自己太冒失了。前世的时候,她和张居龄一起用饭,总见他把姜丝撇在一旁,次数多了,便记住了。突然见到他,大概是愧疚心在作祟,忍不住便…… 还好,他没有深究。 顾晗稳住心神,粉嫩唇角紧紧抿起。 天空沉碧,万里无云。春风柔柔地轻拂着人们的脸颊,舒服极了。 顾昭在母亲赵氏的身旁坐着,远远地看到张居龄和大哥都坐到了顾晗身边,就不大高兴。凭什么啊?难道就因为她病怏怏的,众人就得宠着她?祖母偏心也就罢了,怎么大哥也这样式的。自己还是他嫡亲妹妹呢,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昭姐儿,干什么呢?”顾晴吃了一块芙蓉糕,去拽妹妹的衣袖,“好生坐着,别失了礼数。” 顾昭小嘴一撅,嘟囔道:“你看顾晗笑的多开心。” 顾晴一愣,回头去看,顾晗确实在笑,十妹妹顾暇也是捂着嘴笑。她们像是在说悄悄话。 “你管她作甚,好好看戏。”顾晴瞪了妹妹一眼。 顾昣听见她们说话,也回头去看。她被祖母训斥后,老实多了,心里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四郎救母》唱完后,又接着开始了杨氏点的《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上战场,孝心天地可鉴,是武氏喜欢的类型。 杨氏很会使心眼,知道怎么讨武氏的欢心。 申时左右,戏才散场。 顾昭一直留意着张居龄的动作,见他起身,忙快速走了过来,先给顾曙行礼,俏生生地开口:“哥哥,你待会要去学堂吗?”她和顾曙说话,眼神却瞄着张居龄。 “不去。”顾曙笑道:“怎么?找我有事情?” “哥哥,没有事情昭姐儿就不能找你吗?”顾昭娇嗔道。 顾曙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尽显兄妹情深:“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伶牙俐齿的。” 赵氏望了望女孩儿,脸上有了笑容。昭姐儿不用她提醒,自己倒先开窍了,反正是和家里的兄弟们在一块,也没什么男女大防。 顾昭和顾曙说了一会话,碰着合适的话题,顾暖偶尔也会插嘴,只有张居龄始终不发一语,顾昭的神色有些焦虑,她咬唇低语:“……居龄哥哥在顾家呆的,可还好?”声音柔和极了,不是她往常快人快语的作风。 张居龄表情淡淡地:“甚好,谢小姐挂念。” 几人又呆了一阵,顾暖和张居龄就先告辞离去了。 顾晗在他们附近站着,听顾昭和张居龄说话,又见她脸色微红…… 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昭竟然对张居龄起了心思?她觉得很匪夷所思。前世的时候,顾昭嫁给了左都御史的长子,亲事还是大伯母亲自选的。 68.68(二更) 此为防盗章  杨若轻咳两声, “晚上喝酒, 去不去?” “我马上就参加乡试了,哪里有时间。”张居龄说道:“我又不是你……” “想说什么?”张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若打断了, “少来,别人不知道你, 我还不知道?你院试那场,我随父亲去了, 还读了你的文章……其才能、见识远胜于我, 连父亲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好奇……还专程坐马车去看你是什么人。” 他说着话,又摇头:“算了, 咱们相识几载,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就不提了……给你说正事。我父亲说了, 乡试后请你去我们家一趟?” 张居龄想了想, 说道:“我受杨阁老指点过制艺, 又与你交好,理应登门拜访。” 杨若剑眉一扬,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 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居龄不喜欢和人亲近,稍微挣脱下,去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 杨若刚要说话, 岸边突然乱成一团, 丫头、小厮们奔走相告, 貌似发生了什么。 张居龄想起一事, 他适才过来找杨若时,走在他前方影影绰绰的背影,肖似顾晗。 她一向孱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居龄有了不好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凉亭外面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出为何如此焦急。 “夙之,你去哪里?等等我。”杨若一头雾水,忙抬脚跟上去。 夙之是张居龄的字,他曾祖父在世时给起的。 柳条向下垂着,风吹过来,柳影在水里摇曳。 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巧珍急的直哭。一边央求人去通知武氏和二夫人,又不停地呼唤顾晗。好端端的,正说着话,怎么就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大家让开些。” 张居龄大步走了过来,蹲下去看巧珍怀里的顾晗,脸白而泛青却满头大汗,看着很不好。 他抿唇环顾周围的众人,打横抱起顾晗往凌波苑的方向疾速而去。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人命关天”是大事,顾不得这些了。 杨若认出了顾晗,她就是在亭子里劝他小心徐沛的顾家小姐。他看着张居龄的动作,心里一惊,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回头吩咐仆从:“……别围着了,快去请大夫。光看热闹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的仆从里有一些是认识张居龄和杨若的,见张居龄抱走了六小姐……正窃窃私语,被杨若的一顿吓唬立即四散开来,去请府里的韩大夫。杨公子说的在理,六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如今犯了病……治好了还好说,要真是出了意外,被老夫人怪罪下来,赶出府都是有可能的。 巧珍小跑着去追张居龄,又害怕又慌乱,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流。小姐出事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伺候,二夫人和老夫人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啊。 动静闹的大,前厅后院都得了消息。武氏宴请杨夫人也没了心思,为了不失礼数,让大儿媳赵氏和三儿媳杨氏照看着,她和孙氏一起去看顾晗。 顾晗在有规律的轻微颠簸中醒来了,抬眼便看到线条优美的下颏。 愣了一下。 “……居龄?”顾晗迷糊着开口。她怎么会被张居龄抱着呢?难不成又重生到前世时两人婚后了? “你醒了?”张居龄低头看她,眸光幽深。她脱口便叫自己的名字,语气熟稔,和之前称呼他张公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心底的怪异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喷涌而出了。 那是一张如淬玉般年青的脸。 顾晗刹那间清醒了,什么重生到前世,这分明还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她不过晕倒了一会,怎么脑子都没有了。 张居龄见她盯着自己发呆,水漾杏眼里有莹润的泪光,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俊眉便皱了皱,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到了。” “……是,是。”顾晗答应的有点结巴。 她和张居龄的姿势实在是尴尬,让人看着也不好看,“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不用,我也不累。” 杨若和张居龄并排走着,想笑又忍住了。真是个傻子。人家姑娘是不想让你抱了,好吗?和你累不累有什么关系。 刚到凌波苑门口,武氏和孙氏也慌张着赶来了。 “老夫人,贵府小姐晕倒在荷塘边了……刚好我和张公子路过,怕出什么差子,就给送回来了。”杨若拱手,很快就交待清楚了。 武氏道谢后,把人往屋里让。她不得不称赞杨若一句,不愧是小小年纪就入了翰林院为官的人,说话办事很有一套。几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他们救人的方面…… 她又有些犯愁,这样聪明的人,晴姐儿是掌控不了的。 张居龄把顾晗放到偏厅的罗汉床上,被武氏请去外间喝茶。 随后韩大夫过来了。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心酸的厉害。 张居龄和杨若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顾晗的病症是顾家的私事,他们不便参与。 武氏心里牵挂着孙女,客套了两句,去了偏厅,让秋月去送他们。 俩人才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顾暖,他一脸的焦急却不忘拱手行礼:“居龄兄,杨公子。” “……赶紧进去吧。”张居龄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顾暖对顾晗疼爱有加,他都看在眼里。 顾暖“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顾家小姐经常生病吗?”杨若等顾暖的身影远去了,问张居龄:“怎么顾家人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是顾二爷的遗腹子,生下来就有弱症。”张居龄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回头望了望偏厅的方向,心里有些不舒服。 遗腹子这个词语太沉痛,她还没出生,父亲便没了。 顾晗吃了一半,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也不便打扰,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紧挨着另一片,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水面泛起涟漪,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左顾右看,“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同理而言,杨若不可能和徐沛是朋友啊,如今听着俩人的关系倒是相当的不错。 杨若抬脚走进亭子,也看到了顾晗。他在宴席处见过她,知道是顾家的小姐,“顾小姐。”他拱手道。 顾晗屈了屈身,准备离去。 即使他们各自带了随从,不算什么男女私会,顾晗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顾晴的相看对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她也不想被大房“惦记”。 杨若的修养十分好,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不多话,只侧身让道。 顾晗出了凉亭,阳光兜头照了下来,暖洋洋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杨若的侧颜干净极了,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心里突然有了恻隐和犹豫。 “杨公子,你和徐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杨若以为她走了,刚要探身去看荷塘的小鱼,不料又听到她和自己说话,就站定看她,倒也没隐瞒,“在茶楼认识的。” 69.69(三更) 此为防盗章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 笑着推了顾晗一把, 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 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 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 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 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 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 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 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 厅堂的人都听到了, 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 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 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 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 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给祖母请安。”两孩子松开杨氏的手,跪下行大礼。 “好孩子。”武氏喜欢孙子,让丫头把虎头虎脑的顾晖领过来,好一阵亲热。 顾暇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她也想和祖母说话。 杨氏似乎没瞧见女孩儿的举止,拉着她坐去了孙氏旁边。 “暇姐儿又长高了。”赵氏笑着开口,对杨氏的态度比对孙氏好多了。 孙氏点头,“能吃能睡的,贪长个不长心眼。” 正说话间,顾临从书房处走来,身后跟着顾景然和顾景文,畅快地:“昨夜下了场透雨,老农上半年的庄稼不愁丰收了。” “你心操的挺宽。”武氏揶揄丈夫。 顾临哈哈大笑,坐在了武氏身旁。他鬓角有些许白发了,精神却好的很,双目囧囧,威严十足。 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顾临摆手,让起来说话。 顾景然兄弟俩上前和武氏说话。两人长的很像,都是瘦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顾临叫过几个孙子,仔细考了他们制艺,着重交待顾曙:“……乡试近在咫尺,你在学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顾曙应是。 顾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族里的学堂就读,请的先生是翰林院的大儒。 “对了,过几天我有一位小友要从荆州赶来家里做客,他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你好生招待着。”顾临端起盏碗,抿一口茶,和长子说话。 “父亲放心。”顾景然问道:“是那位十岁便中秀才的荆州神童张居龄吗?” 顾临自豪一笑:“是。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见过他的考卷……小小年纪便见识深远,是将相之才。”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到正午时,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也不便打扰,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紧挨着另一片,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水面泛起涟漪,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左顾右看,“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同理而言,杨若不可能和徐沛是朋友啊,如今听着俩人的关系倒是相当的不错。 杨若抬脚走进亭子,也看到了顾晗。他在宴席处见过她,知道是顾家的小姐,“顾小姐。”他拱手道。 顾晗屈了屈身,准备离去。 即使他们各自带了随从,不算什么男女私会,顾晗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顾晴的相看对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她也不想被大房“惦记”。 杨若的修养十分好,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不多话,只侧身让道。 顾晗出了凉亭,阳光兜头照了下来,暖洋洋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杨若的侧颜干净极了,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心里突然有了恻隐和犹豫。 “杨公子,你和徐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杨若以为她走了,刚要探身去看荷塘的小鱼,不料又听到她和自己说话,就站定看她,倒也没隐瞒,“在茶楼认识的。” “顾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杨若被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生出了好奇。 顾晗笑了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偶然间听爷爷教训过哥哥,说徐小侯爷心术不正,让与其少交往。” 顾尚书教训孙子?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起这个。杨若清冷的声音传来,“徐沛的性情是比较古怪,人倒不坏。” 顾晗柳眉微挑,“徐沛……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有一种人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话,她点点头,便走了。 杨若沉思了一会,顾小姐像是很了解徐沛的为人,难道俩人认识?或者她吃过徐沛的亏? 不,一个闺阁女子,看着年纪又尚小,不可能和徐沛之间发生些什么事。 父亲倒是也说过和顾小姐一样的话,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看来,是时候查查徐沛的真实底细了。 “……吩咐府里的暗卫,夜访永康侯府。”杨若把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了一旁的小厮。 小厮应是,刚要离去,又听少爷说道:“再查一查顾家小姐。” “哪一位顾家小姐?”小厮一愣。 “都查。”杨若俊眉一皱。 “……居龄兄,你也来赏景?”等小厮走了。杨若便低头去看荷塘里自由自在的小鱼,然后就看到了张居龄和小鱼一起的倒影……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张居龄和杨若坐在圈椅上喝茶,临街的槅窗开着。些微喧杂的声音传到耳中,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俩人都长得好看,一个秀美如玉,一个俊朗风流,边喝茶边说话,委实是一副好景致。 顾晗走进去,想了想,屈身行礼:“……不知俩位找我来要叙什么旧?” 杨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的可爱,哪有这样问人家怎么叙旧的。 张居龄的嘴角也微微翘起,起身走到她身边,“坐吧。”说话间,又让伙计上了藤萝饼、百合酥、胭脂鵝脯等几样小吃,新沏了牛乳茶。他常和顾暖一起,知道些顾晗的口味。 出门一个时辰多了,顾晗还真有点饿了,低声道了谢,自顾自地吃喝。 杨若瞥一眼张居龄的举动,桃花眸微眯。他这兄弟本.性冷漠,又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却唯独为着顾家六小姐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规矩,事事上心到周到体贴了。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张居龄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又坐在了圈椅上。她吃东西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遇到喜欢的就一直吃,不喜欢的咬一点就会放下。比如那盘藤萝饼。 是个挑食的。 顾晗吃的半饱了,才坐正身姿,再说话语气就柔和多了,“牛乳茶很香浓,谢谢张公子。”她一旦拿了别人的好处,就不自觉会这样。 “不用。”张居龄温和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德济堂?” 到底还是问了。 顾晗早料到了,也没有慌张,一五一十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大堂哥他们一起出来玩,到柳巷胡同时分开的……我先去了玉坊斋买东西,买完后又闲着无事瞎逛,就来了南锣胡同……府里的大夫一直在照料我,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刚好看到了德济堂,就想着来试试。”然后又把宋大夫交待她的那些病情小声说了。当然是挑选着说的,性命攸关这词语连提都没有提。一则杨若是三婶母的弟弟,和二房都沾不上边,更别说她了;二则她和张居龄前世是夫妻不假,但这一世俩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一切更好的存在,不是自己这无福之人。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些吧。 70.70 此为防盗章  顾昭让丫头切了蜜瓜, 分给顾晴和顾昣吃。 “四姐姐, 暇姐儿也想吃蜜瓜?”顾暇从杨夫人的身边走过来, 小脸仰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好, 姐姐给你拿。”顾晴笑着去牵顾暇的手。 到正午时,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 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也不便打扰, 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紧挨着另一片, 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 水面泛起涟漪, 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 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左顾右看, “天是蓝的, 水也是蓝的, 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同理而言,杨若不可能和徐沛是朋友啊,如今听着俩人的关系倒是相当的不错。 杨若抬脚走进亭子,也看到了顾晗。他在宴席处见过她,知道是顾家的小姐,“顾小姐。”他拱手道。 顾晗屈了屈身,准备离去。 即使他们各自带了随从,不算什么男女私会,顾晗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顾晴的相看对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她也不想被大房“惦记”。 杨若的修养十分好,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不多话,只侧身让道。 顾晗出了凉亭,阳光兜头照了下来,暖洋洋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杨若的侧颜干净极了,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心里突然有了恻隐和犹豫。 “杨公子,你和徐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杨若以为她走了,刚要探身去看荷塘的小鱼,不料又听到她和自己说话,就站定看她,倒也没隐瞒,“在茶楼认识的。” “顾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杨若被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生出了好奇。 顾晗笑了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偶然间听爷爷教训过哥哥,说徐小侯爷心术不正,让与其少交往。” 顾尚书教训孙子?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起这个。杨若清冷的声音传来,“徐沛的性情是比较古怪,人倒不坏。” 顾晗柳眉微挑,“徐沛……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有一种人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话,她点点头,便走了。 杨若沉思了一会,顾小姐像是很了解徐沛的为人,难道俩人认识?或者她吃过徐沛的亏? 不,一个闺阁女子,看着年纪又尚小,不可能和徐沛之间发生些什么事。 父亲倒是也说过和顾小姐一样的话,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看来,是时候查查徐沛的真实底细了。 “……吩咐府里的暗卫,夜访永康侯府。”杨若把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了一旁的小厮。 小厮应是,刚要离去,又听少爷说道:“再查一查顾家小姐。” “哪一位顾家小姐?”小厮一愣。 “都查。”杨若俊眉一皱。 “……居龄兄,你也来赏景?”等小厮走了。杨若便低头去看荷塘里自由自在的小鱼,然后就看到了张居龄和小鱼一起的倒影……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母亲,你的眼圈怎么红了?”顾昭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几口,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不问还好,一问起来赵氏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你一个好端端的嫡小姐,和二房丧父的庶女有什么可较劲的?也不怕降低自己的身份。晞姐儿发着高烧,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绊住了韩大夫,要真是出事了……你祖母不会轻饶你。” 顾昭莫名其妙的被训了一顿,委屈的很:“我又不是故意的。五妹心高气傲的,见了我也不肯低头。我只是想小小地惩诫她一番,谁成想她真的病了。” 她长长地睫毛轻轻抖动着,显得无辜极了:“您不是一直讨厌着二房吗?我这样做也是为您出口气呢。” 赵氏知道自己的昭姐儿不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愚蠢又自大,“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讨厌二房了。昭姐儿,你也长大了,这种话不能时刻挂在嘴边的。你祖母最烦妯娌间不和睦,要是让她听到了……你让我置身何地?再者,顾晞心高气傲和你有什么关系,用的着你去惩诫?” 顾昭从未被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待过,还当着一众丫头、婆子们的面……她眼泪“扑扑嗒嗒”地落了下来。 “还好意思哭?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被你祖母逮着骂?”赵氏的声音冷冷的。 “昭姐儿,还不快给母亲认错。”顾晴提醒道,母亲的话她听的懂,也心疼母亲被妹妹无端的连累。 “母亲,您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顾昭哽咽着道歉。 赵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疼女孩儿:“罢了,别再哭了。也怨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你就不如你姐姐懂事。”她回头拉着大女儿的手:“仔细手疼……坐下歇着吧。” 顾晴应是,乖巧地坐在母亲的身边。 “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刚好赶在你哥哥考试后。到时候,母亲给你大办。你祖母也说过,及笄后就约莫着该给你相看人家了。”赵氏爱惜地抚摸女孩儿的发丝。 岁月催人老呀,一转眼,晴姐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母亲,我不着急。”顾晴的脸都羞红了,脑海里却出现了一副俊朗的少年人模样。 “傻孩子,你不着急母亲还着急呢。我的晴姐儿端庄秀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顾昭看母亲和姐姐说的热闹,也没人搭理她,便不哭了,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抹去眼泪,插嘴道:“姐姐当然不着急了,她心里有人啦。” “昭姐儿!”顾晴怒瞪着妹妹,“不许胡说!” “我才没有呢。你敢说你不喜欢他。”顾昭一点都不畏惧顾晴。 “怎么回事?”赵氏懵了,“晴姐儿,你来说。” “母亲……”顾晴分辩道:“我没有。” “有……母亲,姐姐喜欢三婶母的弟弟——杨若。”顾昭见赵氏盯着自己看,来了兴致:“年前,他来府里看望三婶母,还和我们问好呢……” “杨若?”赵氏听到这个名字,抿嘴笑了起来。杨若是内阁重臣杨思远唯一的嫡子,家世好不说,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弱冠之年就官拜翰林院修撰。满京都的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71.71 此为防盗章  不, 顾晗摇头。她不愿意相信。 或许还有别的因缘在。 春日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 天空浅蓝着, 明熙又清淡。 过了两天,杨氏和女孩儿一起从杨家回来了,还带着杨夫人给武氏准备的两盒君山银针。杨夫人的意思很明确, 想约个时间, 领着杨若来顾家一趟, 让他和顾晴正式见上一面……各方面都合适呢,就定下来。顾家毕竟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 教出的女孩儿定不会差了。 这样的消息一出来,武氏很是高兴, 立即让丫头唤了老大媳妇过来, 和她商议。 “母亲, 我觉得时间的话倒无所谓, 具体哪一天都行, 主要是晴姐儿,您得教教她规矩。”赵氏笑道:“您和杨夫人打的交道多,她的什么习惯、作派您都知道……晴姐儿要是得了杨夫人的欢心, 她和杨若的亲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你呀,都多余考虑这事。”武氏淡淡地抬头看她:“世家小姐给人第一面的印象只需要矜持、稳重、温恭有礼就好……别的都不重要。杨夫人出身高贵, 最讲究的是人品和德性。”老大媳妇那里都好, 办事也利落, 就是有点阿谀逢迎、攀人权贵的毛病。真道是人无完人。 赵氏脸一红, 呐呐地:“母亲教训的对, 儿媳妇记下了。” 武氏留她喝了一盏茶,让退下了。晚上的时候,让秋荷捧着一匣子的珠宝首饰送去了玉清小筑,晴姐儿是顾家的嫡长孙女,吃穿用度自然得一等一的。 农历二十三,是万事皆宜的好日子。武氏一早便让周嚒嚒拿着自己的对牌,去请杨夫人来府里看戏。这边又让丫头们去通知各院的姐儿梳妆打扮,尤其是二小姐。 所谓看戏不过是个由头,主要是给顾晴和杨若创造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 杨夫人嫁过四个女孩儿,个个都是通过看戏定下的,自然深知其中的道理。得到武氏的首肯后,从书房里揪出正在休沐的儿子,准备了一番,就上了马车。 戏台子、戏班、茶水以及果子、吃食一应都是赵氏筹办的。今儿是女孩儿的好日子,她打扮的也庄重,穿着暗紫色折枝葡萄纹对襟褙子,梳抛家髻、戴华胜,逢人便笑。亲切随和极了。见到顾昣,还拉着她关切了一番,尽显做嫡母的风范。 顾晗到时,顾晴她们都到了,和众人打过招呼,她坐去了母亲身边。 顾晴在武氏的身边坐着,白皙的脸颊有些微红,在宝蓝色绣大团花斜襟褙子的衬托下,更添秀美可人。祖母和母亲如此大费周折的替她安排,心里激动又忐忑。她那么喜欢杨若,杨若呢?能看上她吗? 辰时一过,太阳升到了半空。杨夫人由周嚒嚒领着,和儿子一起进了顾府。武氏和几个儿媳妇笑着迎了上去。 “舅舅……”顾暇眼尖,还有段距离呢,便看到了身材高大,朗眉星目的杨若。他穿着绯色直裾,气质卓绝,笑起来洒脱极了。 杨若拱手给武氏行了礼,伸手把顾暇抱了起来,捏捏她的鼻子:“咱们暇姐儿又长高了。” “是。”杨真笑着从弟弟怀里接过了女孩儿,“别累着你舅舅了。”语罢,使眼色让他看向顾晴那边。 杨若却不以为意,和杨真问起顾晖的事来。 “他就是杨若吗?”顾晞低声说道,她听无数人提起过他,什么样的溢美之词都有。 俊朗不凡、才高八斗…… 顾晗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回道:“是。”她前世在张居龄的书房见过杨若,摇着一把折扇,最是风流不羁的人。 武氏和杨夫人说了一会话,摆手把顾晴叫到身边,和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孙女。”一边又给顾晴介绍杨夫人。 顾晴微笑着盈盈下拜,端庄大方。 杨夫人打量了顾晴,笑道:“果然是老夫人调.教出来的,模样数一数二不说,礼数也周到的很,我喜欢。” 听到这里,赵氏面上显了喜色,顾晴倒被夸的不好意思了。 “亲家过奖了。这孩子从小就被我拘着学规矩,日子一久,性子就不大活泼。”武氏拉着顾晴的手,“不过她也是个聪明的,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透。” 杨夫人称赞了一番,把自己儿子叫到了身边,说道:“……过来的时候就说要找顾曙谈制艺……还麻烦老夫人让人给带个路。” “他们小一辈的感情好是好事。杨公子高才,刚好也指导一下顾曙。”武氏笑着喊了一个丫头,交待把杨若带去族里学堂。 杨若拱手客套,走的时候瞧了一眼顾晴,来之前母亲就说的非常清楚,顾家的嫡长孙女是他这次相看的对象。见她循规蹈矩地在长辈们面前站着,心里就暗自摇头,美则美矣却毫无新意。这样的女子他一眼就看透了她的一生,通常会在家族的支配下嫁人、相夫教子。而后日子会平淡到底…… 顾晴尽管没有看杨若,却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心跳的厉害,几乎站不稳脚跟了。 杨夫人对顾晴基本是满意的,不过话也没有说死,只说回去告知一声杨阁老。 武氏笑着让茶。杨若的亲事一贯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杨夫人怕是要回去问杨若的意思。 宴席处好戏开场了,是贵妃醉酒,热闹的很。 顾昣小声地和顾昭说话,“二姐姐的眼光真好,杨公子背后靠着杨阁老,前途无量。我看杨夫人也很喜欢二姐姐。” “当然。”顾昭拉着顾晴坐在一起,笑道:“只有杨公子这样的,才能配得上姐姐。” “休得浑说。”顾晴看了一眼杨夫人,见她看戏看的认真,才松了一口气:“你们俩个啊,说话注意点,让人听见了笑话。” “……我们是为姐姐高兴呢。”顾昣说的温柔极了。 “三少爷,你找我有事?”宋严坐在一旁的圈椅上。 张居龄点头,让树鸣给宋严倒茶。 “您下午的时候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诊过病,还能记起吗?”张居龄直截了当地问他,又做了提醒:“有丫头和一群侍卫们围着。” 宋严想了一会儿,说道:“……是有这么一位。” 张居龄去端盏碗的手一顿,收了回来,“您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三少爷问起来,却不怎么好说。”宋严皱眉:“她是天生的弱症,应该是在娘胎的时候受过损,若是好生养着倒也能活到中年。但她的身体里又被添加了催化的药剂……”他顿了顿,大户人家的事情乱的很,内里都勾心斗角。那位姑娘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尊贵的。自己和她说起病情时,她承认的很利索,证明她知道这个状况。那为什么不提早医治呢? “不好好调理,怕是难说了。” 张居龄在喝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一贯是这个脾气,心里怒气越来越盛,脸上偏偏更加温和。娘亲被折磨死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屋里点了两盏烛火,照的明亮极了。 “三少爷?”宋严见他不说话,喊了一声。 张居龄抬头看他,淡淡地开口:“依您的医术,能治愈吗?” 宋严捋了捋胡须:“不敢说,不过早些医治,对她总是好的。”三少爷对人家姑娘倒是用心的很。 张居龄听后,静了一会,客气道:“劳烦您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您下去歇着吧。” 宋严点头,很快有伙计搀护着他下楼。 张居龄左手手指有节奏的扣着圈椅扶手,在想事情。顾晗一直不让他干涉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无非是顾忌着此事是发生在顾家内院,家丑不外扬。那也说明,她心里大概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他从荆州过来,就被顾临接到顾府,始终以礼相待。顾府后宅的争斗,他本不应该参与,但顾晗的身体却是不能再等了。 想要尽快有个了断,人参养身丸的真正面目必须得公布于众。 张居龄定了主意,起身走到槅窗前,拍了拍手。暗处立即走出一位身穿程子衣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跪下行礼:“属下给主子请安。” 树鸣一直在屋里站着伺候,见状立即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起来吧。”张居龄摆手,“马亮,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他是自己暗中培植的死士,只听他一人的。 72.72 此为防盗章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 赵氏听到如此夸赞, 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 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 在两人的身后跟着, 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 往右一拐,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 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 二哥不在了不说, 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 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 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 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 都是贴身伺候的, 嘴严的很, “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母亲……”顾暇由丫头领着从游廊处追了过来,丫髻上的银饰铃铛响个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轩也没有,原来在这里呀。”说着话,乖巧地屈身给赵氏行礼。 “找我做什么?”杨氏牵着女孩儿的手。 “暇姐儿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厨子们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顾暇抬头盯着母亲撒娇,可爱的紧。 赵氏揉揉小女孩的发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别饿着了咱们暇姐儿。” 杨氏答应一声,笑骂女孩儿:“淘气,惯的你,还学会挑嘴了。” ……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等人离开后,从八角亭后方转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他是张居龄。 他被顾临传见,路过花园,碰到了刚才的一幕……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躲起来。 她们口中的晗姐儿应该是顾暖的妹妹吧,下午时和她见过一面,听顾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儿。 女孩儿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张居龄一向和顾暖亲近,了解一点二房的消息。 正因为了解,才会莫名的心酸。 顾二爷去世时,她还在腹中……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顾家过的也不好吧?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小厮树鸣紧跟着张居龄,他跟着少爷久了,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只是,少爷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脚步。 凌波苑书房。 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张居龄进来,屏退了屋里的仆人。 “……学生拜见顾大人。”张居龄拱手行礼。 “客气什么,坐下说话。”顾临满了一盏茶,递给张居龄。 “学生不敢。”张居龄谢过,站在了顾临面前。 顾临再三让座,见他不肯,也就罢了。 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找你过来想谈谈心……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三年前,周宁周御史从京都赶去湖广主持乡试,你是参试的生员之一,你学问出众,当年的考卷应该是榜首,周御史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是我的学生,在此之前,我们曾商议过,让他判你落榜。因此还和另一位监考官湖广按查佥事钱恭闹了起来,钱恭一生正直,不惧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当着众官员斥责周御史徇私舞弊……后来,还是我出面才压下了这件事情。” 顾临说的简洁,张居龄却听的一愣,“您为什么这么做?” 十五岁的少年低眉敛目,眼瞳深眯。经历过会试落榜后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经懂得收敛锋芒。 顾临说的他确实有所耳闻,当年沸沸扬扬的,他心里也存了芥蒂。 顾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先天的通达聪慧如果不好好教导,一味的攀比炫耀,只会泯然于众人。” “……我耽误你三年,就是要磨练你少年成名的自负。古人说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华像能臣管仲、萧何一样,是可以做大事,改变国家命运的。” 顾临起身,背对着张居龄站在书房的槅窗前面,深沉的嘱咐着,好像在诉说谁的冤屈。 此时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贤们一样,渴望找到辅佐社稷的良臣。张居龄十岁那年,他考过他对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称一绝。他不是浮夸的文人,对张居龄的喜欢和爱护是发自内心的。 顾临少年为官,做了几十载,虽然年迈了,血液却是滚烫的,最初的本心终究是热爱他的国家和同胞。 “谢大人指点。” 张居龄跪下磕头,多年的谜团终于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是想让他真正的有所作为。 会试失败,他确实倍感苦涩,特别是神童光坏散去后遭受的各种冷眼…… 一次考试的失败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世间的人情冷暖莫过与此。 “起来。”顾临搀护张居龄,又道:“想要身居高位、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刚才碰到你家的小厮,他说的。” 杨若轻咳两声,“晚上喝酒,去不去?” “我马上就参加乡试了,哪里有时间。”张居龄说道:“我又不是你……” “想说什么?”张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若打断了,“少来,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院试那场,我随父亲去了,还读了你的文章……其才能、见识远胜于我,连父亲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好奇……还专程坐马车去看你是什么人。” 他说着话,又摇头:“算了,咱们相识几载,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就不提了……给你说正事。我父亲说了,乡试后请你去我们家一趟?” 张居龄想了想,说道:“我受杨阁老指点过制艺,又与你交好,理应登门拜访。” 杨若剑眉一扬,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居龄不喜欢和人亲近,稍微挣脱下,去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 杨若刚要说话,岸边突然乱成一团,丫头、小厮们奔走相告,貌似发生了什么。 张居龄想起一事,他适才过来找杨若时,走在他前方影影绰绰的背影,肖似顾晗。 她一向孱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居龄有了不好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凉亭外面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出为何如此焦急。 “夙之,你去哪里?等等我。”杨若一头雾水,忙抬脚跟上去。 夙之是张居龄的字,他曾祖父在世时给起的。 柳条向下垂着,风吹过来,柳影在水里摇曳。 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巧珍急的直哭。一边央求人去通知武氏和二夫人,又不停地呼唤顾晗。好端端的,正说着话,怎么就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大家让开些。” 张居龄大步走了过来,蹲下去看巧珍怀里的顾晗,脸白而泛青却满头大汗,看着很不好。 他抿唇环顾周围的众人,打横抱起顾晗往凌波苑的方向疾速而去。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人命关天”是大事,顾不得这些了。 杨若认出了顾晗,她就是在亭子里劝他小心徐沛的顾家小姐。他看着张居龄的动作,心里一惊,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回头吩咐仆从:“……别围着了,快去请大夫。光看热闹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的仆从里有一些是认识张居龄和杨若的,见张居龄抱走了六小姐……正窃窃私语,被杨若的一顿吓唬立即四散开来,去请府里的韩大夫。杨公子说的在理,六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如今犯了病……治好了还好说,要真是出了意外,被老夫人怪罪下来,赶出府都是有可能的。 73.73 此为防盗章  “昭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 越发明艳,都让人移不开眼了。”杨氏笑着和赵氏说道:“大嫂最是有福气的,曙哥儿争气,晴姐儿也懂事。” 赵氏挽了牡丹髻, 凤眸细长,她笑道:“暇姐儿聪明灵秀,也是极好的。”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赵氏听到如此夸赞,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 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 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 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 往右一拐, 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 二哥不在了不说, 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 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 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贴身伺候的,嘴严的很,“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母亲……”顾暇由丫头领着从游廊处追了过来,丫髻上的银饰铃铛响个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轩也没有,原来在这里呀。”说着话,乖巧地屈身给赵氏行礼。 “找我做什么?”杨氏牵着女孩儿的手。 “暇姐儿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厨子们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顾暇抬头盯着母亲撒娇,可爱的紧。 赵氏揉揉小女孩的发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别饿着了咱们暇姐儿。” 杨氏答应一声,笑骂女孩儿:“淘气,惯的你,还学会挑嘴了。” ……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等人离开后,从八角亭后方转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他是张居龄。 他被顾临传见,路过花园,碰到了刚才的一幕……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躲起来。 她们口中的晗姐儿应该是顾暖的妹妹吧,下午时和她见过一面,听顾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儿。 女孩儿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张居龄一向和顾暖亲近,了解一点二房的消息。 正因为了解,才会莫名的心酸。 顾二爷去世时,她还在腹中……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顾家过的也不好吧?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小厮树鸣紧跟着张居龄,他跟着少爷久了,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只是,少爷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脚步。 凌波苑书房。 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张居龄进来,屏退了屋里的仆人。 “……学生拜见顾大人。”张居龄拱手行礼。 “客气什么,坐下说话。”顾临满了一盏茶,递给张居龄。 “学生不敢。”张居龄谢过,站在了顾临面前。 顾临再三让座,见他不肯,也就罢了。 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找你过来想谈谈心……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三年前,周宁周御史从京都赶去湖广主持乡试,你是参试的生员之一,你学问出众,当年的考卷应该是榜首,周御史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是我的学生,在此之前,我们曾商议过,让他判你落榜。因此还和另一位监考官湖广按查佥事钱恭闹了起来,钱恭一生正直,不惧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当着众官员斥责周御史徇私舞弊……后来,还是我出面才压下了这件事情。” 顾临说的简洁,张居龄却听的一愣,“您为什么这么做?” 十五岁的少年低眉敛目,眼瞳深眯。经历过会试落榜后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经懂得收敛锋芒。 顾临说的他确实有所耳闻,当年沸沸扬扬的,他心里也存了芥蒂。 顾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先天的通达聪慧如果不好好教导,一味的攀比炫耀,只会泯然于众人。” “……我耽误你三年,就是要磨练你少年成名的自负。古人说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华像能臣管仲、萧何一样,是可以做大事,改变国家命运的。” 顾临起身,背对着张居龄站在书房的槅窗前面,深沉的嘱咐着,好像在诉说谁的冤屈。 此时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贤们一样,渴望找到辅佐社稷的良臣。张居龄十岁那年,他考过他对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称一绝。他不是浮夸的文人,对张居龄的喜欢和爱护是发自内心的。 顾临少年为官,做了几十载,虽然年迈了,血液却是滚烫的,最初的本心终究是热爱他的国家和同胞。 “谢大人指点。” 张居龄跪下磕头,多年的谜团终于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是想让他真正的有所作为。 会试失败,他确实倍感苦涩,特别是神童光坏散去后遭受的各种冷眼…… 一次考试的失败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世间的人情冷暖莫过与此。 “起来。”顾临搀护张居龄,又道:“想要身居高位、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张居龄点头,让树鸣给宋严倒茶。 “您下午的时候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诊过病,还能记起吗?”张居龄直截了当地问他,又做了提醒:“有丫头和一群侍卫们围着。” 宋严想了一会儿,说道:“……是有这么一位。” 张居龄去端盏碗的手一顿,收了回来,“您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三少爷问起来,却不怎么好说。”宋严皱眉:“她是天生的弱症,应该是在娘胎的时候受过损,若是好生养着倒也能活到中年。但她的身体里又被添加了催化的药剂……”他顿了顿,大户人家的事情乱的很,内里都勾心斗角。那位姑娘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尊贵的。自己和她说起病情时,她承认的很利索,证明她知道这个状况。那为什么不提早医治呢? “不好好调理,怕是难说了。” 张居龄在喝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一贯是这个脾气,心里怒气越来越盛,脸上偏偏更加温和。娘亲被折磨死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屋里点了两盏烛火,照的明亮极了。 “三少爷?”宋严见他不说话,喊了一声。 张居龄抬头看他,淡淡地开口:“依您的医术,能治愈吗?” 宋严捋了捋胡须:“不敢说,不过早些医治,对她总是好的。”三少爷对人家姑娘倒是用心的很。 张居龄听后,静了一会,客气道:“劳烦您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了,您下去歇着吧。” 宋严点头,很快有伙计搀护着他下楼。 张居龄左手手指有节奏的扣着圈椅扶手,在想事情。顾晗一直不让他干涉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无非是顾忌着此事是发生在顾家内院,家丑不外扬。那也说明,她心里大概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他从荆州过来,就被顾临接到顾府,始终以礼相待。顾府后宅的争斗,他本不应该参与,但顾晗的身体却是不能再等了。 想要尽快有个了断,人参养身丸的真正面目必须得公布于众。 张居龄定了主意,起身走到槅窗前,拍了拍手。暗处立即走出一位身穿程子衣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跪下行礼:“属下给主子请安。” 树鸣一直在屋里站着伺候,见状立即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起来吧。”张居龄摆手,“马亮,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他是自己暗中培植的死士,只听他一人的。 74.74 此为防盗章  远处驶来一辆四角缀着孝布的马车, 速度很快, 到午门口却停下了。随后有身穿程子衣,腰系白色孝带的小厮从驭位处下来, 小跑赶到后方, 掀起马车门帘退到一旁, 低声道:“三爷, 到了。” 这当口正是午时,太阳火球似的悬挂头顶, 炙烤的人心里发慌。 张居龄整了整绯色官服,踩着梯蹬走出马车。他身材高大,袖口缠了黑纱, 二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出众, 眉眼从容,是极其清俊的长相。 午门又称五凤楼, 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 朱红墙壁, 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 只身进了东侧门, 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 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首辅大人, 您可来了, 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两人说了一会黄河水灾的近况,张居龄起身告辞,妻子的灵堂还未安置好,他实在心神不宁。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朱高栋叹气劝慰,他和张居龄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谢皇上开导,微臣谨记。”张居龄拱手谢过。 罗流送他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一个身穿金线牡丹桃红华服的美貌少女给拦了。 “给安宁郡主请安。”罗流眼尖,一瞬的功夫就拉着张居龄行了礼。 安宁郡主不说话,盯了张居龄好一会,她眼圈红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安宁,你怎么来了?不得无礼。”朱高栋见表妹举止有异,呵斥道。安宁是姨母的小女儿,自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去年中秋宮宴偶遇了张居龄,便心心念念要嫁与他了。 安宁没有回答朱高栋的话,直接问张居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她知道太后姨母和皇帝表哥商量好了她和张居龄的事情,便悄悄藏在偏殿里偷听,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居龄侧脸冷峻,“我的妻子刚刚过世,按世俗礼仪,需守孝三年。在这期间,张某没有任何男婚女嫁的意愿。” “守孝?坊间传闻你们夫妻不睦已久,你为什么要给她守孝?”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 “既是传闻,怎可当真。”张居龄压了压汹涌而来的怒气,不再理她,对着朱高栋拱拱手,离去了。 安宁郡主转身要追,被朱高栋喝住,“站住!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来人,送她出宮。” “表哥,我不……”安宁郡主挣扎着扭打宫人们来扯她胳膊的手臂,哀求道:“表哥,我一定要嫁给张居龄的,再等三年也无妨。” 朱高栋没料到她这样执拗,想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昨夜是不是你给母后出了点子?让她逼迫朕给你指婚。” 安宁嘴硬道:“……那是姨母疼我。” “……你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再等三年,女子最好的年纪都过去了……再说,他对你也没有一点情意。何必呢。” 朱高栋面色沉郁,他虽然孝顺母后,却也不允许后宫妇人干涉前朝臣子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张居龄这样的肱骨重臣。他刚登基不久,笼络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和万古长青的江山相比,手足亲情都要退后三分,别说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了。朱高栋定了主意,他实在没必要因为指婚张居龄,弄的他心情不悦。 “不是的,表哥……”朱高栋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安宁也不怕他,今天这样冷硬的语气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心里不免胆怯起来。 “安宁,张爱卿不是你的良人。你细想想,你身为郡主,背后是皇亲国戚,他没理由拒绝你,岂非他不要自己的前途?” 朱高栋揉揉太阳穴,继续说道:“世间的男人,有谁不喜欢权利。除非一种可能,他真心爱她的妻子,就算她死了,他也不愿意伤她的心。” “坊间传闻……”安宁突然语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传闻大多是假的,不足为信。” “朕会给你指个好人家的,别再胡闹了。”朱高栋不再看她,吩咐罗流:“送走。” 罗流应是,招呼着宮人把泪流满面的安宁郡主架出去了。 朱高栋抿了两口茶水,起身往慈宁宫走。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和母后挑明了说的。 骄阳似火,到处都熏的热气腾腾。 三天后,京郊三十里处张家祖坟旁新立了一个坟头,崭新的大理石墓碑上刻了两行字——爱妻顾晗之墓,夫君张居龄题。 眼瞧着送殡的人们接连离去,小厮树鸣提醒跪在墓前发呆的张居龄,“三爷,我们也回去吧。” 良久,张居龄开口:“……你们都回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树鸣自小就伺候张居龄,熟知他的脾气,遂抬头去看,当时便惊住了:“三爷,三爷……” “怎么了?”张居龄伸手去触摸墓碑上的字,头都没抬。 “……你,你鬓发,雪白了。” “鬓发雪白?”张居龄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无谓道:“无事。”他爱入骨髓的女人抛下他先走了。这艰辛岁月里,从此就只剩下形单影只。还怎会在乎别的呢。 树鸣眼圈一红,和其他仆人一起退下了。自从三夫人死后,三爷一直镇定自若且面无表情,冷静地处理着任何事情,仿佛从未把三夫人放在心上。 只是,若心里真的没有惦念,又怎会突然白头? 天色慢慢暗下来,稀薄的月光无遮无拦地洒落。比着白日的暑热,夜里终究凉爽些。 张居龄依旧是跪坐的姿势,郁然长叹:“一世夫妻,你竟然这么厌恶我吗?不惜用离世来报复我?” 他本是自言自语,却吓住了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人,只一缕没有消散的魂魄,正是顾晗。 “我没有。”顾晗诺诺开口,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是的,她已经死了。但魂魄却未散,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深埋地下,又看着张居龄在她棺柩下葬的一瞬,两鬓雪白。六年的夫妻,心绪怎会丝毫没有波动?凄怆和无奈充斥在胸口,五味杂陈。 扑扑簌簌的夜风一阵阵,一波波,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哀鸣。 75.75 此为防盗章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不舒服了就差人去请大夫,可不能扛着。”武氏让顾晞坐在她下首, 叮咛再三:“你父亲走的早,晗姐儿又身子弱, 你母亲忙不过来也是有的……你要多帮衬些。” “是,祖母。”顾晞点头, 乖顺的应下。 顾家几个孙辈的女孩都在,顾昭见祖母如此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起来, 当日的事情也因她而起。丫头回禀她说顾晞病了时,她全然不在意, 一个庶女没着没落的,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管。谁知, 不多会顾晗的丫头就从她院里请走了韩大夫…… 次日,整个后宅都传遍了。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二房表现的越弱势, 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二姐姐, 你吃山楂糕吗?嚒嚒说是开胃的。”顾晞歪头和顾晴说话。 顾晴正为顾昭烦心, 就笑了笑:“你吃吧。” 不一会儿,赵氏领着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 要给武氏汇报上个月管家的事。顾晴和姐妹们便一起退下了。 赵氏的笑容恰到好处, 即热切又不谄媚。她出身于太常寺卿的嫡长女, 从小便学习跟着掌家,很精明能干。 “曙哥儿临考在即,外边的书斋多跑了几趟,他的花销大了些。按照您的意思,上个月给晗姐儿制了人参养身丸。晖哥儿的生辰礼物也是一早备下的。哥儿姐儿换季的衣衫,仆从们每人两套的春衣……” 武氏自己翻着看帐薄,随口说了一句:“你和老大商量一下,抽个时间再去城里请一个医术好点的大夫过来府里。” “母亲……”赵氏陡然生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顾晞?她问道:“怎么了,是韩大夫做的不好吗?” “韩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勤勉老实,不是他的问题。”武氏的眉头皱着:“姐儿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一个大夫如何够用呢。” 各处的管事婆子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起家事,便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武氏没说话,任她们去了。 赵氏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武氏这样明里的敲打她,在顾府还是头一遭。她立即跪倒在地,哭诉道:“昭姐儿是在您面前长大的,她什么脾性您最清楚了,她断断不敢耍小心思……晞姐儿病了后,儿媳也责问过昭姐儿,她说她当时确实是不舒服,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顿了顿,她又说:“丫头们不中用也是有的,姐儿们病了都说不清楚,要不然韩大夫也不会先去瞧昭姐儿。” 赵氏的话四两拨千斤,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错处都推在了丫头身上。 武氏笑了笑:“我没把她们小姐妹留下,单独和你说这事,就是没想着往外捅。一则是姐儿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传出去影响名声;二则晞姐儿是庶女,我不会抬高庶女的身份来压低嫡女。只是,庶女的身份再不尊贵,她也是顾家的血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武氏看她一眼:“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话到这里我就不往下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主中馈,不管是昭姐儿的问题还是丫头们,都是你无能、□□无方。” 赵氏拿帕子抹了眼泪:“儿媳知错了……” “景行不在了,你作为长嫂,理该多看顾二房。”武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语气和缓些:“孙氏处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也不容易。她为顾家诞育了孙子孙女,年纪轻轻的又守寡多年,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赵氏深吸一口气,回道:“儿媳记住了母亲的教导,以后会多加照顾二房,闲了也去开导开导三弟妹……” 武氏见差不多了,给周嚒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大儿媳,“你先回去吧,和你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 赵氏屈身告退。 武氏把自己一个叫抱月的三等丫头给了顾晞,让周嚒嚒亲自带她过去。说是竹亭能顶事的丫头太少了,抱月过去也教教她们规矩。 周嚒嚒领命去了。 路上,赵氏和杨婆子发牢骚:“母亲把什么都算在了我头上,也太偏向二房了,一点掩饰都不做。一个小小的庶女她也操心。”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小姐的事情?”杨婆子低声开口。 赵氏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提我还忘了。一个顾晞不可能让母亲这样的兴师动众……除非是孙氏说的或者顾晗。” 杨婆子点头,觉得主子说的非常对。 赵氏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二房的人真是软柿子呢。没想到啊,真动起来手来比谁都狠,还是暗地里的。” 杨婆子“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人要多提防啊。” 赵氏“哼”了一声,大步往宁苑的方向走。她心里恼火的很,母亲借题发挥,实在是没把大房的儿女当回事。天天二房、顾晗的挂在嘴上,难不成她的晴姐儿、昭姐儿真的不如顾晗?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 张居龄和杨若坐在圈椅上喝茶,临街的槅窗开着。些微喧杂的声音传到耳中,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俩人都长得好看,一个秀美如玉,一个俊朗风流,边喝茶边说话,委实是一副好景致。 顾晗走进去,想了想,屈身行礼:“……不知俩位找我来要叙什么旧?” 杨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的可爱,哪有这样问人家怎么叙旧的。 张居龄的嘴角也微微翘起,起身走到她身边,“坐吧。”说话间,又让伙计上了藤萝饼、百合酥、胭脂鵝脯等几样小吃,新沏了牛乳茶。他常和顾暖一起,知道些顾晗的口味。 出门一个时辰多了,顾晗还真有点饿了,低声道了谢,自顾自地吃喝。 杨若瞥一眼张居龄的举动,桃花眸微眯。他这兄弟本.性冷漠,又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却唯独为着顾家六小姐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规矩,事事上心到周到体贴了。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张居龄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又坐在了圈椅上。她吃东西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遇到喜欢的就一直吃,不喜欢的咬一点就会放下。比如那盘藤萝饼。 是个挑食的。 顾晗吃的半饱了,才坐正身姿,再说话语气就柔和多了,“牛乳茶很香浓,谢谢张公子。”她一旦拿了别人的好处,就不自觉会这样。 “不用。”张居龄温和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德济堂?” 到底还是问了。 顾晗早料到了,也没有慌张,一五一十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大堂哥他们一起出来玩,到柳巷胡同时分开的……我先去了玉坊斋买东西,买完后又闲着无事瞎逛,就来了南锣胡同……府里的大夫一直在照料我,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刚好看到了德济堂,就想着来试试。”然后又把宋大夫交待她的那些病情小声说了。当然是挑选着说的,性命攸关这词语连提都没有提。一则杨若是三婶母的弟弟,和二房都沾不上边,更别说她了;二则她和张居龄前世是夫妻不假,但这一世俩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一切更好的存在,不是自己这无福之人。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些吧。 “……你是瞎逛到了南锣胡同?”张居龄浅笑。 顾晗一愣,继而点头。难道他不信自己说的?应该不会吧。她这一世出门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怎么会知道德济堂呢? 张居龄不再问了,低头喝茶。 杨若一直没有插嘴他们的对话,此时倒皱了皱眉。他兄弟可能会被她的话蒙蔽,他却不会。一个会提醒她小心徐沛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他好歹是翰林院的从六品官了,糊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直觉告诉他,她在隐瞒事情,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顾晗又坐了一会,约莫着巳时差不多过了,就有些坐不住,再晚些大堂哥就该四处寻她了。 张居龄虽然在喝茶,却也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想走了?”他问。 76.76 此为防盗章 张居龄轻咳一声, 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小侯爷, 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 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 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 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 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 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 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 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 蟹肉是雪白的, 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 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 说道:“下午要去学堂, 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 我去听过一堂,人倒也尽职尽责,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不敢苟同, “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 “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 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 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 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树鸣正和杨若的小厮闲聊,见张居龄从酒楼里出来,忙紧走两步,“三少爷,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张居龄回头和杨若说道:“……我找张居宁还有些事情,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去顾家。” “你忙你的。”杨若挑帘子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不着急。” 张居龄交待了树鸣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去了满堂春。 这时辰客人不多,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张居宁也没避讳,在柜台和大掌柜商量进茶业的事。 “……我刚才去查了库存,洞庭碧螺剩余的不多了,你找些人去苏州太湖跑一趟,一定记得要今年的春茶……” 大掌柜答应着,刚要说话,抬眼却看见了张居龄,拱手行礼:“三少爷。”他逢年底都去张府交帐,自然是认识的。 张居宁一愣,随即笑道:“三弟来了,里面请。”张居龄的去而复返让他意外,不是和小侯爷他们喝酒去了? “大哥客气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父亲。说完就走,不必麻烦了。”张居龄站在柜台旁。 张居宁摆手让大掌柜先下去,“你说。” “和父亲说,让他三日后去顾府找我……对了,让陈铭也跟着。” 张居宁一怔,嘲讽道:“让父亲亲自去找你?三弟,你好大的脸。”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张居龄,什么荆州神童,不照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不过是小妾生的,自己多少斤两都拎不清了。 张居龄笑了笑:“大哥,脸大脸小都无所谓……你只要和父亲传达一声即好。父亲来或不来,也用不着你操心。”秀致的脸紧绷着,转身就走。 “……”张居宁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敢指派他了。小兔崽子,等你回了张家的。 柳巷胡同离顾宅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张居龄和杨若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到东风馆后,俩人才分别。 杨若去看庶姐杨真,路上碰到了顾暇。小丫头手拿捕蝶网由一群婆子护着抓蝴蝶,跑的满脸是汗,“暇姐儿,过来。” “舅舅。”顾暇穿着大红海棠衫子,梳双丫髻。欢快地扑到杨若的怀里。 杨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问道:“你母亲呢?” “和嚒嚒在屋里做针线呢。” 顾晗刚从母亲的锦绣苑出来,路过一片茉莉院,远远地看到杨若抱着十妹妹往三婶母的流水轩去了。 “小姐,您要歇一会吗?”巧珍看她不走了,小声问道。 顾晗摆手,示意不用,“……我们回吧。” 主仆俩慢慢说着话走远了。刚到凌波苑,桃红就过来了,附在她耳边:“张公子让人传了信过来,说丸药的事情有结果了,想和你见上一面。” 顾晗一愣。这么快。 她定定神,对桃红说:“你请张少爷去荷塘的亭子。”那里清幽,又和垂花门挨着,府里的女眷便鲜少过去。 桃红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顾晗和巧珍一起也去了荷塘,她们到的时候,张居龄正背着手在亭子里看周边的风景。 微风吹过,水面上清波涟涟。 “……张公子。”顾晗喊道。 巧珍有眼色地退去了曲桥处。 张居龄不说话,好一会才转身看向顾晗,“……你的身子怎么样?” 问的没头没脑。 顾晗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这是关心自己,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张居龄俊眉紧皱,“人参养身丸再不能吃了,这是要你命的东西。”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菜式都是一样的,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众人略坐了会,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觉得有些累,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77.77 此为防盗章  张居龄去端盏碗的手一顿, 收了回来,“您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三少爷问起来,却不怎么好说。”宋严皱眉:“她是天生的弱症,应该是在娘胎的时候受过损, 若是好生养着倒也能活到中年。但她的身体里又被添加了催化的药剂……”他顿了顿,大户人家的事情乱的很, 内里都勾心斗角。那位姑娘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尊贵的。自己和她说起病情时, 她承认的很利索,证明她知道这个状况。那为什么不提早医治呢? “不好好调理,怕是难说了。” 张居龄在喝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一贯是这个脾气,心里怒气越来越盛,脸上偏偏更加温和。娘亲被折磨死之后, 他就变成了这样。 屋里点了两盏烛火,照的明亮极了。 “三少爷?”宋严见他不说话, 喊了一声。 张居龄抬头看他,淡淡地开口:“依您的医术,能治愈吗?” 宋严捋了捋胡须:“不敢说,不过早些医治,对她总是好的。”三少爷对人家姑娘倒是用心的很。 张居龄听后, 静了一会, 客气道:“劳烦您了,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 您下去歇着吧。” 宋严点头,很快有伙计搀护着他下楼。 张居龄左手手指有节奏的扣着圈椅扶手,在想事情。顾晗一直不让他干涉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无非是顾忌着此事是发生在顾家内院,家丑不外扬。那也说明,她心里大概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他从荆州过来,就被顾临接到顾府,始终以礼相待。顾府后宅的争斗,他本不应该参与,但顾晗的身体却是不能再等了。 想要尽快有个了断,人参养身丸的真正面目必须得公布于众。 张居龄定了主意,起身走到槅窗前,拍了拍手。暗处立即走出一位身穿程子衣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跪下行礼:“属下给主子请安。” 树鸣一直在屋里站着伺候,见状立即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起来吧。”张居龄摆手,“马亮,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他是自己暗中培植的死士,只听他一人的。 “您说。” “……彻查大兴顾家的两位大夫,尤其是人参养身丸,所有相关联的人或物我都要。”张居龄笑了一下,又说:“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马亮拱手行礼:“您放心,属下一定做到。” 外边黑夜如漆,一点亮光都没有。 张居龄的五官映着烛火,精致无双。 “好孩子。”武氏夸了一句,又拜托张居龄:“顾暖生性慢吞吞的,又不太聪明,在制艺这一块,还麻烦你多指教他。” 张居龄温和地开口:“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相互切磋的。” 武氏正经问话的时候,其余人都不敢言语,只静静地听着。顾晗记得前世时顾暖比顾曙还要更早中进士,后来进了翰林院,在大伯父的照拂下,仕途很顺畅。母亲也算是跟着享福了。 武氏见张居龄如此谦虚,心里更喜欢些。她转向身边的顾晗,喊道:“晗姐儿,你过来。昨日是张公子救你回来的,你还没有谢谢他。” 顾晗起身走到武氏的面前,笑着屈了屈身:“多谢张公子。” “六小姐不必多礼。”张居龄抬眼看她。 精神尚可,笑起来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给人十分亲切的感觉。 顾昭瞟着俩人对视,眼热的很,忍不住插嘴:“张公子侠义心肠,实属我们之典范。六妹妹晕倒在荷塘边,事情紧急,倒是麻烦你。” 她越说的冠冕堂皇,俩人之间就越无可能。救了顾晗又怎么样,府里人的别想着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充其量也就是张居龄同情或救助弱者而已。 张居龄礼貌地,“……客气了。” 孙女儿当着外人把话说的如此不伦不类,武氏难免不喜,“昭姐儿关心妹妹的心思着实不易,你三叔让人送了一筐福橘过来,奖励你一篮留着吃吧。”说话间,示意秋月下去拿,又和顾昭说:“……现在就可以吃了。” 顾昭的小脸腾就红了,祖母是什么意思,堵她的嘴? 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难道还有错不成? 也太偏疼顾晗了吧。 “祖母,您对四姐姐真好……”顾暇什么也不懂,以为是祖母疼爱四姐姐。羡慕的小手都举了起来。 “好孩子,祖母也对你好,待会福橘也有你的一份。”武氏被逗乐了。 赵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昭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既然事情是武氏认准的,肯定是藏了心思在里面……她一个小辈出什么风头。 福橘很快拿了过来,由丫头们装到磁盘里,分给众人吃。皮看着很青嫩,但剥开后,酸酸甜甜的,倒也好吃。 顾晗吃了半颗,还要再吃时,一旁的张居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身子弱,橘子太凉了,少吃些吧。” 顾晗抬起头,先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笑了笑说道:“多谢你关心。”倒真的不再吃了。 武氏眼睛一弯,只当没听到。 孙氏剥了橘子,走到老夫人的身边递给她,说道:“母亲,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嫁去南京的长姐来信了,说她的长子波哥儿要来参加京都的乡试,他们已经打点好关系了。长姐的意思是,波哥儿参试的期间,能不能住在咱们的府里?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武氏想了一会,问道:“是周浩波那个孩子吗?他前两年倒也来过府里,文雅谦和的,我很喜欢。和你长姐说,我同意了,刚好和曙哥儿他们一起读书,也省心。” 孙氏笑着答应了。 顾晗一愣,周浩波要来了?他出现的时刻和前世倒是一般无二,也是赶在乡试前进的顾府。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欢喜的很:“晗姐儿,还能想起母亲说的是谁吗?” “……忘了。”顾晗僵硬地回道。 “……你呀,还真是忘性大。小时候,波哥儿和你姨母一起来我们家走亲戚,你总是跟在他后边玩耍,像小尾巴似的。” 顾晗笑了笑。 她怎么会忘记周浩波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暗中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伤害她,伤害张居龄,只为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和私心。 想到这里,顾晗抬头看向张居龄,谁知张居龄也在看他。眼眸湛黑、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顾晗心一颤,低下了头。 孙氏见女孩儿不说话,也没在意,想着她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得也是应当的。 等众人离去后,顾晗也回了东厢房。她最近特别容易疲累,让桃红收拾了床铺,躺下歇一会。 过了几天,杨夫人托杨氏给顾府带了消息,说是杨若和顾晴俩人的属性不合,亲事成不了……武氏活了那么久,早就是人精一样了,知道是杨府没看上晴姐儿,委婉拒绝了。她把老大媳妇和晴姐儿叫到凌波苑,好一顿安慰。 顾晴是真心的喜欢杨若,心里难过的很,扑到老夫人的怀里哭了好久。 武氏也不好受,毕竟是顾府的嫡长孙女,平白让人拒了脸面。她让周嚒嚒拿了珍藏许久的金累丝嵌红鸾头面给了顾晴,哄着她说话。 经此打击后,顾晴见人总是冷冷的,人也不如原来爱笑了。 杨氏觉得很过意不去,拿了许多东西去大房,吃的用的都有,算是给顾晴陪不是。赵氏拿捏她两次就放开了,再怎么着她背后的杨阁老是得罪不起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云雀在天空中飞走、又飞来……日子在阵阵暖风中流逝着。 这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顾晗吃过午膳后,和桃红一起往小花园去。她听祖母说那里的垂丝海棠都开了,想去瞧一瞧。 主仆俩上了回廊,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顾府的花园里种了许多种类的海棠花,什么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四季海棠……应有尽有。 花开似锦,娇柔艳丽。 一阵风吹来,花瓣儿纷纷飘落,随风起舞。 “小姐,垂丝海棠在这里。”桃红喊顾晗,她站在亭子的附近,很好奇:“……真的像名字一样,花朵都是先垂下来再盛开的。” 顾晗一笑,走了过去。素手一伸,摘一下一朵闻了闻,“好香啊。”顺便插在了桃红的发髻间。 “小姐?” “戴着吧,很好看的。” 顾晗转了一圈,发现有盆栽的。她选了一盆粉色的,准备搬回去养。 “桃红……” 她刚喊出声,顾昭便领着贴身丫头从身后走来了,见到顾晗,微微一笑:“哟,六妹妹也来赏花啊,真是有情致。” “给四姐请安。”顾晗屈身行了平礼。 “你这是做什么?”顾昭不屑地开口:“祖父、祖母都不在……你做戏给谁看?” “四姐……你是什么意思?”顾晗小小地皱起眉头。 78.78 此为防盗章 跳跃的烛火, 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 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 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 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刚抹完香脂, 顾晞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 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晞病好后, 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 顾晗知道顾晞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晞一笑, 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 “……我找你,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 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 一溜的清淡口味, 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 顾晞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 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 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晞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晞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晗姐儿,这是你的。”孙氏把十五两纹银用锦帕包好递给女孩儿。 顾晗再三推辞:“母亲,我用不到,留在您这里吧。哥哥在学堂念书,花费也大,您少不得贴补着。” 孙氏笑了:“傻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母亲再不济,二房的银钱还是够用的。” 她给女孩儿使个颜色。 顾晗一愣,望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晞,明白过来。顾晞也是二房的女孩儿,她无意间的举动,倒是让顾晞处于尴尬的境地……她不接银钱是她的事,弄的像是给顾晞做榜样,强制性让她也不接似的。 “谢谢母亲,那我收了。”顾晗接过来,俏皮地歪歪头。 “好孩子。”孙氏笑着点头,又让丫头把十两纹银递给顾晞。 顾晞接过,起身给孙氏行礼。她不是不愿意和二房同甘共苦,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不能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孙氏不重视庶女,她又没有父亲,姨娘是个不顶事的……唯有多傍些银钱在身上她会觉得踏实些。也权当给自己攒个嫁妆吧。 孙氏又把春在堂、竹亭各丫头、婆子们的月例分别给了顾晗、顾晞的大丫头,嘱咐她们回去后发下去。 快晌午时,顾晗拉着顾晞和孙氏告别,却被叫住了,“我让小厨房给你哥哥炖了鹌鹑蛋银耳汤,润燥去火气的,他待会估计就下学了,你去一趟学轩阁给他送去。” 顾晗应是。 不一会儿,香韵手拿紫檀提盒从外边过来,交给了桃红。 顾晗出了锦绣苑便和顾晞分开,领着丫头、婆子们往外院去。 外院虽然是男人住的地方,但都是顾家嫡出的子孙,顾晗过去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学轩阁种了许多桂花树,碧枝绿叶、风姿飘逸,三间七架的宅子,另有假山怪石点缀其间,旁边依附着常春藤。 一阵微风吹来,藤条摇摆不停,婀娜好看。 顾暖的大丫头巧容、巧慧正端着碗筷往正房走,抬眼看见了顾晗,屈身行礼:“……六小姐好。” 顾晗点点头,问道:“三少爷呢?” “三少爷正准备用午膳呢。”巧容说话间帮着挑了帘子,几人一起进去了。 学轩阁正厅摆了一张黄花梨大圆桌,桌上摆满了菜肴,清蒸鱼、腌黄瓜、红豆糕、东坡肉、炖鸡丝粥、香酥鸭子等。顾暖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上,旁边是身穿云白细棉布竹叶纹直缀的张居龄。 “哥哥,我……”顾晗刚说了开头,就看见了张居龄,她来不及收掉脸上的喜悦,便屈身行礼:“见过张公子。” 张居龄起身回了礼。 顾暖倒没有想起要避讳什么,张居龄和妹妹见过几次,也算是熟人。他笑着问道:“晗姐儿,你过来做什么?” 顾晗让桃红把紫檀提盒端上桌,回道:“给你送汤,母亲特意熬的。” “这是?” “鹌鹑蛋银耳汤。”桃红把汤碗端了出来。 顾暖闻了闻,称赞道:“好香。”回头吩咐巧慧,“再去拿一套碗筷给五小姐。” “哥哥。”顾晗摇头:“……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我回去春在堂再吃。” “哪里的话?”顾暖起身把妹妹按在座位上,揉揉她的发丝:“和哥哥有什么客气的。吃完再回,你身子弱,误了吃饭的时候又嚷着胃疼。” 张居龄一直没说话,这会倒劝了一句:“听顾三的吧,不然他会不安心的。”顾暖一向最是挂心这个妹妹。 顾暖行第为三,他私下里也会如此称呼。 顾晗一怔,立即有丫头给她盛了一碗鸡丝粥。 她只好坐了下来。 席上,顾暖和张居龄说笑,顾晗没怎么参与,却听得很认真。她想多了解一下张居龄。 清蒸鱼在张居龄的面前摆着,上面有切的细细的姜丝,青瓷盘底是调好的酱料。 顾晗见他只吃鱼肉,其他的菜肴几乎不动,想着是口味不和,便下意识把姜丝全挑到自己的小碟里。 张居龄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很自在,像是做惯了似的。他心里突然涌起了怪异的感觉。 这是西次间,她歇息的地方,算是内室。东次间做了书房。西耳房是丫头上夜时暂住的。东耳房当成库房使,长辈们赏赐些什么或者用不着的,都堆在那里。 巧玲估算着顾晗起床的时间,挑帘子进了屋,服侍她洗簌穿衣,又换了身豆绿素面缎褙、白练湘裙,头上戴了白玉登梅珠花。 顾晗一夜都是半梦半醒的、睡的不踏实,没什么精神,也不说话。只等一切妥当后,站在妆镜前,仔细打量自己。 镜中的少女黑发如瀑,肤白如玉的脸颊因为病弱而下巴尖尖,眉弯如新月,杏眼盈盈。 这般柔弱如柳的容貌,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清丽、温顺,人畜无害。 “小姐,传早膳吗?”巧玲低声问道。 顾晗点头,去美人塌上坐了,开口道:“清淡一些即可。” 巧玲屈身,答应着走了。 顾晗伸手把槅窗推开条缝隙,有轻风吹进来,迎春花清香幽幽,好闻极了。 过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交代在外间伺候的桃红,“你去小厨房让她们新做些马蹄糕。” “小姐这会子要吃吗?”桃红多嘴道。 “不,待会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带着,她喜欢吃。” 桃红屈身应是,下去安排。 顾晗给自己倒盏茶水,慢慢回首顾家的近况。 顾家现在的当家人是她的祖父顾临,朝廷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有三子一女,嫡长子顾景然和嫡次子顾景行、嫡四女顾景浣是与正妻武氏所生。庶三子顾景文则出自于妾侍。 79.79 此为防盗章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 赵氏听到如此夸赞, 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 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 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 藤本月季蜿蜒其上, 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 往右一拐, 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二哥不在了不说,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 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 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 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 都是贴身伺候的, 嘴严的很, “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母亲……”顾暇由丫头领着从游廊处追了过来,丫髻上的银饰铃铛响个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轩也没有,原来在这里呀。”说着话,乖巧地屈身给赵氏行礼。 “找我做什么?”杨氏牵着女孩儿的手。 “暇姐儿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厨子们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顾暇抬头盯着母亲撒娇,可爱的紧。 赵氏揉揉小女孩的发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别饿着了咱们暇姐儿。” 杨氏答应一声,笑骂女孩儿:“淘气,惯的你,还学会挑嘴了。” ……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等人离开后,从八角亭后方转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他是张居龄。 他被顾临传见,路过花园,碰到了刚才的一幕……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躲起来。 她们口中的晗姐儿应该是顾暖的妹妹吧,下午时和她见过一面,听顾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儿。 女孩儿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张居龄一向和顾暖亲近,了解一点二房的消息。 正因为了解,才会莫名的心酸。 顾二爷去世时,她还在腹中……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顾家过的也不好吧?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小厮树鸣紧跟着张居龄,他跟着少爷久了,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只是,少爷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脚步。 凌波苑书房。 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张居龄进来,屏退了屋里的仆人。 “……学生拜见顾大人。”张居龄拱手行礼。 “客气什么,坐下说话。”顾临满了一盏茶,递给张居龄。 “学生不敢。”张居龄谢过,站在了顾临面前。 顾临再三让座,见他不肯,也就罢了。 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找你过来想谈谈心……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三年前,周宁周御史从京都赶去湖广主持乡试,你是参试的生员之一,你学问出众,当年的考卷应该是榜首,周御史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是我的学生,在此之前,我们曾商议过,让他判你落榜。因此还和另一位监考官湖广按查佥事钱恭闹了起来,钱恭一生正直,不惧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当着众官员斥责周御史徇私舞弊……后来,还是我出面才压下了这件事情。” 顾临说的简洁,张居龄却听的一愣,“您为什么这么做?” 十五岁的少年低眉敛目,眼瞳深眯。经历过会试落榜后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经懂得收敛锋芒。 顾临说的他确实有所耳闻,当年沸沸扬扬的,他心里也存了芥蒂。 顾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先天的通达聪慧如果不好好教导,一味的攀比炫耀,只会泯然于众人。” “……我耽误你三年,就是要磨练你少年成名的自负。古人说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华像能臣管仲、萧何一样,是可以做大事,改变国家命运的。” 顾临起身,背对着张居龄站在书房的槅窗前面,深沉的嘱咐着,好像在诉说谁的冤屈。 此时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贤们一样,渴望找到辅佐社稷的良臣。张居龄十岁那年,他考过他对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称一绝。他不是浮夸的文人,对张居龄的喜欢和爱护是发自内心的。 顾临少年为官,做了几十载,虽然年迈了,血液却是滚烫的,最初的本心终究是热爱他的国家和同胞。 “谢大人指点。” 张居龄跪下磕头,多年的谜团终于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是想让他真正的有所作为。 会试失败,他确实倍感苦涩,特别是神童光坏散去后遭受的各种冷眼…… 一次考试的失败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世间的人情冷暖莫过与此。 “起来。”顾临搀护张居龄,又道:“想要身居高位、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孙氏一行人到武氏这时。赵氏领着儿女们已经过来了,有嫡长孙顾曙,嫡长孙女顾晴,嫡次女顾昭,庶子顾暄,庶女顾昣。 顾晴紧挨着赵氏坐,见了顾晗立即笑道:“六妹过来了,来我这里,给你留了位置呢。”说罢,去拉顾晗的手。 顾晗还未说话,武氏却开口拒绝了:“几日没见晗姐儿了,气色倒是不错,先不忙去你那里,快让祖母看看。”她身穿褐色绣云纹的缎褙,梳简单的云髻,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笑容。身后是一个长几,青花寿字瓷盘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后墙贴着福寿禄三星报喜图。右手边还空了一张太师椅,是给顾临准备的。 孙氏领着顾暖、顾晗、顾晞给武氏行礼,也笑:“母亲念着晗姐儿,殊不知晗姐儿也日日念着您呢。”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笑着推了顾晗一把,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厅堂的人都听到了,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80.80 此为防盗章  顾昭让丫头切了蜜瓜, 分给顾晴和顾昣吃。 “四姐姐,暇姐儿也想吃蜜瓜?”顾暇从杨夫人的身边走过来, 小脸仰着, 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好, 姐姐给你拿。”顾晴笑着去牵顾暇的手。 到正午时, 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 也不便打扰,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 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 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 一片紧挨着另一片, 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 水面泛起涟漪, 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 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 左顾右看, “天是蓝的, 水也是蓝的, 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同理而言,杨若不可能和徐沛是朋友啊,如今听着俩人的关系倒是相当的不错。 杨若抬脚走进亭子,也看到了顾晗。他在宴席处见过她,知道是顾家的小姐,“顾小姐。”他拱手道。 顾晗屈了屈身,准备离去。 即使他们各自带了随从,不算什么男女私会,顾晗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顾晴的相看对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她也不想被大房“惦记”。 杨若的修养十分好,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不多话,只侧身让道。 顾晗出了凉亭,阳光兜头照了下来,暖洋洋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杨若的侧颜干净极了,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心里突然有了恻隐和犹豫。 “杨公子,你和徐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杨若以为她走了,刚要探身去看荷塘的小鱼,不料又听到她和自己说话,就站定看她,倒也没隐瞒,“在茶楼认识的。” “顾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杨若被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生出了好奇。 顾晗笑了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偶然间听爷爷教训过哥哥,说徐小侯爷心术不正,让与其少交往。” 顾尚书教训孙子?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起这个。杨若清冷的声音传来,“徐沛的性情是比较古怪,人倒不坏。” 顾晗柳眉微挑,“徐沛……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有一种人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话,她点点头,便走了。 杨若沉思了一会,顾小姐像是很了解徐沛的为人,难道俩人认识?或者她吃过徐沛的亏? 不,一个闺阁女子,看着年纪又尚小,不可能和徐沛之间发生些什么事。 父亲倒是也说过和顾小姐一样的话,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看来,是时候查查徐沛的真实底细了。 “……吩咐府里的暗卫,夜访永康侯府。”杨若把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了一旁的小厮。 小厮应是,刚要离去,又听少爷说道:“再查一查顾家小姐。” “哪一位顾家小姐?”小厮一愣。 “都查。”杨若俊眉一皱。 “……居龄兄,你也来赏景?”等小厮走了。杨若便低头去看荷塘里自由自在的小鱼,然后就看到了张居龄和小鱼一起的倒影……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父子血缘,是不可磨灭的。”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劝他:“……你应该知会他一声,就说我和你一见如故,邀你小住几天。” 张居龄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顾临又考了他几句制艺,见其对答如流,便知今年的举人榜首非他不可了。 有小厮进来回话,说是老夫人在偏厅准备了晚膳,让二人过去。 张居龄以吃过晚膳后过来的理由拒绝了。 顾临也没有留他,挥手让退下了。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皎洁明亮,洒下无限的清辉。 老夫妻的饭菜十分清淡,大多是蒸煮的。 武氏吃了两口玉米鸡丝粥,觉得口味鲜嫩,便指使丫头给丈夫也舀了碗。 “……永礼,你觉得居龄那孩子如何?”永礼是顾临的字,没旁人的时候,武氏会这样称呼他。 顾临不假思索地:“栋梁之材。” 武氏“嗯”了一声,夹一筷鲤鱼肉放到碟碗里,吃了起来。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临意外地看着妻子。 “我是觉得咱们家几个孙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晗姐儿,我最心疼她。” 顾临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张居龄是有才华,但他太聪明了……怕不是什么良配。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嗯?”武氏对于丈夫的说法相当的诧异:“聪明不好吗?” “聪明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无尽的欲.望和野心,然后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客。”顾临抿了一口酒:“上下悠悠数百年,有几个政.客是有好下场的?” “……那你还说他是栋梁之材?” 顾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我看过他的考卷,也考过他制艺,字字句句都论的是定国安邦。这样的聪明如若真的用在为国为民上,难道还称不上栋梁之材?” 武氏“哦”了一声,深觉遗憾:“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顾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别人都还好,只有晗姐儿……她自出生便用药膳养着的,费了多少心力,孙氏又懦弱……我们要是再不护着点,二房就败了。” “败什么败?”顾临难得严肃一次:“暖哥儿不是能干的很。” 武氏长叹一声,还是一脸的忧虑。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静悄悄的,主子们谈话,没人敢插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武氏突然想起库房里收拾出来的几匹云锦,是早些年宮里赏的,她老了,穿不得这样华丽的颜色,于是叫来了周嚒嚒,吩咐道:“明日让人把那几匹云锦给各房分下去,让她们给姐儿们做几身衣服。” 周嚒嚒应是,笑着说:“还是您心疼各位小姐。” 武氏也笑:“心疼不心疼倒是其次,都是娇花一样的年岁,就该好生地打扮起来。” “是,您说的对。”周嚒嚒伸手把帷帐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 周嚒嚒找了采琴等三个丫头,让她们去送云锦。 采琴是凌波苑得脸的二等丫头,赵氏对她也客气,得了这个差事后,便第一个往大房去。 赵氏正在宁苑给姨娘们立规矩,见采琴过来,就让人在花厅摆了茶水,她亲自去陪着。 “……谢谢大夫人。”采琴欣喜又受宠若惊,她来大房果然对了,瞧瞧大夫人多给脸啊。 “见外了不是,赶紧坐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糕点,尝尝。”赵氏身穿暗红丹纹深衣,丹纹是掺杂金线绣的,高贵无比。 采琴又道谢,捏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夸道:“真好吃。” “是吗?”赵氏笑的大气:“喜欢就好。” 采琴又要道谢,被赵氏给拦了,“说几句话就要站起来,不累吗?好好坐着。”她笑道:“我是个操心的命……也不指着你们能做什么,只把老夫人照料好就满足了。” “大夫人真是孝顺,奴婢回去一定和老夫人说您的心思。” 赵氏笑容更深了,“还是采琴姑娘明白事理。”说罢,又亲切地:“茶水是碧螺春,今年刚下来的春茶,你喝一口。” 81.81 此为防盗章  孙氏领着顾暖、顾晗、顾晞给武氏行礼, 也笑:“母亲念着晗姐儿,殊不知晗姐儿也日日念着您呢。”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 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 笑着推了顾晗一把, 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 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 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 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厅堂的人都听到了, 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 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 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给祖母请安。”两孩子松开杨氏的手,跪下行大礼。 “好孩子。”武氏喜欢孙子,让丫头把虎头虎脑的顾晖领过来,好一阵亲热。 顾暇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她也想和祖母说话。 杨氏似乎没瞧见女孩儿的举止,拉着她坐去了孙氏旁边。 “暇姐儿又长高了。”赵氏笑着开口,对杨氏的态度比对孙氏好多了。 孙氏点头,“能吃能睡的,贪长个不长心眼。” 正说话间,顾临从书房处走来,身后跟着顾景然和顾景文,畅快地:“昨夜下了场透雨,老农上半年的庄稼不愁丰收了。” “你心操的挺宽。”武氏揶揄丈夫。 顾临哈哈大笑,坐在了武氏身旁。他鬓角有些许白发了,精神却好的很,双目囧囧,威严十足。 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顾临摆手,让起来说话。 顾景然兄弟俩上前和武氏说话。两人长的很像,都是瘦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顾临叫过几个孙子,仔细考了他们制艺,着重交待顾曙:“……乡试近在咫尺,你在学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顾曙应是。 顾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族里的学堂就读,请的先生是翰林院的大儒。 “对了,过几天我有一位小友要从荆州赶来家里做客,他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你好生招待着。”顾临端起盏碗,抿一口茶,和长子说话。 “父亲放心。”顾景然问道:“是那位十岁便中秀才的荆州神童张居龄吗?” 顾临自豪一笑:“是。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见过他的考卷……小小年纪便见识深远,是将相之才。”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顾晗缝齐了襴边,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你回家里瞧瞧吧,买些瓜果糕点的,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辰时一到,各房请安的就陆续来了凌波苑。又恰逢顾临、顾景然休沐,顾家的子孙们都聚齐了。整个大厅一派的欢声笑语。 武氏看着丈夫考孙子们制艺,脸上忍不住溢满了笑。人活一辈子,到了古稀之年,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受了。可不就图个家业鼎盛,儿孙满堂吗。 顾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瞅着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突然觉得寂寥。眼前的热闹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清明过后,北直隶进入了多雨的时节——暮春,也就是春季的最后阶段。 雨总是紧随着风,结伴而来。 暮春的风没有了早春的寒气,暖暖的,刮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82.82 此为防盗章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 照耀的荷叶绿莹莹的,又大又圆。那些打着苞的荷花, 上白下粉, 别有一番风姿。 等顾晗坐下后, 张居龄才开口:“……我昨日找人看了, 丸药里面掺杂了七里丹,和人参相克, 病弱者更不能用, 极其伤人的元气。”他解释的利索,三两句就清楚了。 张居龄说话的语气很柔和, 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和怜惜, 顾晗别过脸去, “对付一个病秧子,还值得如此的大费周折……”她轻笑出声:“倒是看得起我。” 张居龄薄唇紧抿着, 他不喜欢她这些自嘲的话。 过了一会,顾晗又说:“谢谢你替我做的这些事。” “不客气,我和你哥哥是好友,帮一点小忙是应该的。”张居龄顿了顿, 问她:“你有什么怀疑的人吗?” 顾晗笑了笑:“暂时还没有。”她不想把张居龄牵扯到顾府内院的肮脏事里面, 他再有几天就要参加乡试了。 她不该再耽误他。 “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自然要抓人抓赃, 一网打尽。”顾晗红唇微勾, 冷然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她们敢使这样下作的手段害她, 她肯定要一一还回去的。无论是谁。 难得见她如此有生机的样子, 张居龄突然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但实在是于理不合,他只能忍住。 顾晗想着自己的事情,起身告辞。 张居龄的声音却又响起:“……我会帮你的。” 顾晗的脚步停住了,张居龄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无所适从。前世她嫁给他六年,夫妻缘淡……到死都没有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还是算了吧。 张居龄注定是人中龙凤……和她不是一路人。 这一世,她更不想再欠他什么。 顾晗闭了闭眼,屈身道:“……不用了,张公子。你已经做的够多了,不麻烦了。” 张居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远了。她最后说的话倒像是和他撇清关系似的。 晚上吃罢饭,顾晗趁着巧珍、巧玲,桃红都在,说了人身养身丸的所有经过,又说道:“你们都是自小便伺候我的,最了解我的脾气,这事情我既然说了,也是信得过你们。”她看着三人,“咱们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肯忠心护我,我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人。如若不然,及早一拍两散。” 桃红对于人参养身丸的始末都知道,也心疼小姐的处境,立即跪下:“奴婢甘愿追随小姐。” 巧珍、巧玲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震惊的不得了,竟然敢有人在暗处对小姐使坏?此时又听见桃红的话,也跪下表了忠心。小姐从未亏待过她们分毫,这些年的相处,人非草木,她们也是有感情的。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拿出三支雕花明珠赤金莲钗,笑了笑:“……你们都收着吧,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带着,我脸上也有光彩。” 三人屈了屈身,双手接过。 顾晗喝了一盏茶,看着外面的天色,慢慢地吩咐:“以后韩大夫过来送药,一律笑着收下。不管谁来问,都说我一直在吃,身子好了许多。” “是,小姐,奴婢们记下了。” 桃红抬眼去看顾晗,“要是二夫人问起呢?” “一样的说辞。”顾晗回答的很快,她太了解母亲的为人了。过于胆小、懦弱,告诉她实情反而坏事。 桃红应是,又希冀地问道:“小姐,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顾晗一愣,苦笑道:“等等吧,不着急,总会用得到你们。” 她不能贸然行事,得好好筹谋一番。怀疑是大伯母动了手脚,没什么用。她必须拿出真凭实据,一击不倒,二房在顾家就更难立足了。 顾晗想了一会,觉得头疼的很,简单地梳洗过,便睡下了。 次日一早,众人依照惯例去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顾昭却没有过来。武氏问起大儿媳,才知道得了风寒。她关心了几句,又让秋月去拿些燕窝、阿胶、灵芝等给顾昭送去,又打发小姐妹们:“你们没事也去倚兰亭坐坐,陪昭姐儿说说话,生病的人最容易孤单。” 众人都起身应是。 顾晗去的时候是下午,和顾晞一起。 倚兰亭在宁苑的西边,附近是顾昣住的雪苑,顾昭和顾昣的关系不错,两人常常来往。 大概是因为院名的原因,顾昭的住处种了许多兰花,什么九节兰、建兰、蝴蝶兰等多达十余种。 顾昭身边的大丫头代敏出来请俩人进去,笑着说道:“……我们小姐刚得了一篮子樱桃,就说给五小姐和六小姐送去呢,刚巧你们就来了。” 站在正堂外的小丫头帮俩人打了帘子,进去时果然看到圆檀木桌上摆着一篮子樱桃。红润剔透的,很是诱.人。顾昭正坐在圈椅上做针线,脖颈优美白皙,代丽站在一旁伺候。 顾晗注意到,她脸色确实没有往日看着好看,眼窝有些青。 顾昭抬头看到了俩人,笑道:“……贵客来了,快请坐。”说着话让代敏去清洗樱桃,又让丫头倒茶水。 “四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顾晗坐在顾昭对面的圈椅上,笑着问道。 “你倒真肯念我?”顾昭盯着她看,又笑:“吃了韩大夫开的两剂药,已经好多了。” “都是一家子姐妹,姐姐病了,当妹妹的理应挂心不已。”顾晗看了一眼高几上摆着的垂丝海棠,和她打太极。 顾晞抿了一口茶,不愿意看到俩人呛起来,传到祖母那里又不好看,便说起别的:“四姐的绣活真好,蝴蝶展翅欲飞,像真的一样。” 顾昭被夸的心里得意,笑道:“五妹妹惯会夸人的,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代敏用磁盘端了樱桃过来,顾晗捏了一颗,没说话。顾昭总对着她一脸怒气,要不是祖母说了,她定不会过来倚兰亭。 女子的年纪应该还小,却衣着华贵,身边一堆的丫头、侍卫们围着,宋严只看了一眼便明白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在京都的地界,非富即贵,他见的多了,“姑娘,把左手放在脉枕上。”他见女孩坐在眼前木桌的对面,开口道:“玉镯子也先取掉。” 顾晗逐一依言照做。 宋严拿出轻薄的稠布盖在顾晗的左手腕上,三指按向寸口,片刻后,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后又换了右手腕。 “……姑娘,你是弱症……”宋严摇摇头:“体内又添有催化的□□,若不赶紧医治,时间一久,性命恐怕都不保。” 几个丫头的脸刷就白了,桃红慌乱道:“大夫,您得救救我们家小姐,花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顾晗闭了闭眼,她前世虽然也常年病着,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人参养身丸…… 她长出一口气,看向宋严:“大夫,怎么治?” 还挺稳重。宋严点点头:“你要是信得过老朽,倒真有一法,针灸加服药。针灸是通过经脉直通肺腑的,见效的快。” “针灸?”顾晗想了一会,说道:“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我独身一人,针灸实在是不方便。麻烦大夫先给抓些药。” 宋严笑了笑,他明白话里的意思,男女之妨不得不顾。他很快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后面又来了看诊的人,顾晗就起身去了一旁,观察药房的布置,药柜刷了红漆,每个抽屉上还写了字,是各种中药的名字。药柜后面还有一个小门,用竹帘挡着,影影绰绰的好像是个院落还带着楼梯口。 顾晗还要再看,却听到了说话声。 “……你猜我昨日在家门口碰到谁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顾晗觉得有点熟悉。 “是谁?” 另外的声音穿插进来,清越透亮。 顾晗想了一会,很像张居龄。 “……定远侯的嫡子王致远,是找我父亲的。我父亲当时还没有从衙门回来,直接在大门口就等着了,看来定远侯府也是真急了……” “废话……”那人说了一句,挑了竹帘往外走,抬头就看到了盯着他看的顾晗。 果然是张居龄。 张居龄乡试完就着手和杨若查赈灾粮丢失的事,很少回顾府。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顾晗。她穿着鹅黄色宽袖褙子,柔柔弱弱的。小半个月不见,她脸颊都瘦了下去…… 83.83 此为防盗章  “好, 姐姐给你拿。”顾晴笑着去牵顾暇的手。 到正午时, 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 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也不便打扰, 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 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紧挨着另一片,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水面泛起涟漪,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 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 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左顾右看,“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 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噗呲”一声笑了,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 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 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 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同理而言,杨若不可能和徐沛是朋友啊,如今听着俩人的关系倒是相当的不错。 杨若抬脚走进亭子,也看到了顾晗。他在宴席处见过她,知道是顾家的小姐,“顾小姐。”他拱手道。 顾晗屈了屈身,准备离去。 即使他们各自带了随从,不算什么男女私会,顾晗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顾晴的相看对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她也不想被大房“惦记”。 杨若的修养十分好,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不多话,只侧身让道。 顾晗出了凉亭,阳光兜头照了下来,暖洋洋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杨若的侧颜干净极了,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心里突然有了恻隐和犹豫。 “杨公子,你和徐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杨若以为她走了,刚要探身去看荷塘的小鱼,不料又听到她和自己说话,就站定看她,倒也没隐瞒,“在茶楼认识的。” “顾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杨若被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生出了好奇。 顾晗笑了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偶然间听爷爷教训过哥哥,说徐小侯爷心术不正,让与其少交往。” 顾尚书教训孙子?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起这个。杨若清冷的声音传来,“徐沛的性情是比较古怪,人倒不坏。” 顾晗柳眉微挑,“徐沛……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有一种人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话,她点点头,便走了。 杨若沉思了一会,顾小姐像是很了解徐沛的为人,难道俩人认识?或者她吃过徐沛的亏? 不,一个闺阁女子,看着年纪又尚小,不可能和徐沛之间发生些什么事。 父亲倒是也说过和顾小姐一样的话,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看来,是时候查查徐沛的真实底细了。 “……吩咐府里的暗卫,夜访永康侯府。”杨若把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了一旁的小厮。 小厮应是,刚要离去,又听少爷说道:“再查一查顾家小姐。” “哪一位顾家小姐?”小厮一愣。 “都查。”杨若俊眉一皱。 “……居龄兄,你也来赏景?”等小厮走了。杨若便低头去看荷塘里自由自在的小鱼,然后就看到了张居龄和小鱼一起的倒影……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小姐。”几人屈身行礼。 顾昭摆手,“把余下的垂丝海棠都搬到倚兰亭。对了,给祖母和母亲各送去一盆,就说是我瞧着好看特意孝敬的。” 领头的矮胖婆子长了一双笑眼,听顾昭说完,恭谨地答应了。 顾昭看着没什么事了,便拍拍手离开了小花园。代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欲言又止。 微风吹起鬓角的发丝,顾昭的脸颊有些痒。她瞅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想说什么开口就是,抠抠索索的真是费劲。” “……小姐,奴婢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了韩大夫,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进了凌波苑。”代丽想了想,“奴婢之前在大夫人那里见到过那样的锦盒,是给六小姐盛人参养身丸用的。” “那又怎样?”顾昭侧目看她。 “也没有,奴婢就是有点小感慨。”代丽说道:“奴婢在老家时,听祖父说起人参的好处,本事可大着呢,能把半死的人救活。六小姐真是好福气。”她唏嘘着。 “别和我提起她。”顾昭想到顾晗的伶牙俐齿,就觉得心肝疼。现在的顾晗真是变化太大,再不是以前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病秧子了。 代丽“哦”了一声,瞅着顾昭的面色难看,不吭声了。 主仆俩穿过水磨石的小路,前方就是荷塘。荷塘的右侧建了水榭,蜿蜒其上连着园廊,直通着倚兰亭。 顾昭却径直走过荷塘,出了垂花门。 “小姐?”代丽一怔:“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过了垂花门就是外院了。 “不该问的别问,跟着我便是。”顾昭声音冷冷的。她打定了主意去花草堂找韩大夫。一般长短的人,凭什么顾晗天天吃人参,她不能吃? 花草堂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布局是上房三间,两侧是厢房。第一进主要用作放各种中药,熬药室等。第二进是住处。原本是韩大夫自己居住的,后来赵氏又遵从老夫人的意思在京都百草堂请了吴凝,就一并和韩大夫安排在一起了。 有药童在院中翻晒草药,见顾昭进来了,慌忙行礼:“……四小姐,您难得过来。”又让着往屋里走。 药童顾昭倒认识,他是韩大夫收的徒弟。她笑了笑:“我最近胃口不大舒服,找韩大夫看一看。” “实在是不巧,四小姐,您来的不是时候,韩大夫被老夫人请去了……倒是新来的吴大夫是空闲的。” “无事。”顾昭摆摆手,去了待客的西厢房,“……我等一会韩大夫。” 药童上了茶,站在一旁伺候。 顾昭刚喝了一盏茶,就听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韩大夫,您回来了。”随后又说道:“四小姐来找您看病……”再往后的,顾昭没有听清。 “四小姐?您哪不舒服?”帘子一挑,韩大夫背着双手迈进了屋子。 顾昭摇摇头,让屋里其他人先退下,回道:“我哪不舒服倒是其次……韩大夫,明人不说暗话,今儿我来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四小姐,您请说。” 顾昭也没有客气:“人参养身丸你知道吧?” 韩大夫点头,笑道:“……是我配的。” 顾昭“嗯”了一声,抬头问他:“给我一瓶吧?” 韩大夫一愣,还没有说话,顾昭又继续说道:“反正是吃了补元气的东西,府里人多,你多制些即可……祖母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去说。” 84.84 此为防盗章  “喊我做什么?”顾暖转头去看好友, “你这会倒闲了?我看先生总和你有说不完的话。” “……那是因为我下月中旬要参加乡试, 先生在指点文章。”张居龄语调微扬, 有种属于少年人不知愁滋味的轻松。 顾晗在一旁看着, 觉得两人很有意思。她前世认识的张居龄可不是这样的,他冷峻严酷、威震当朝。大声说一句话,没人敢吭声的。 “你还用别人指点?”顾暖拉长声音,正经说道:“听祖父的意思, 你肯定会榜上有名的。” 张居龄笑笑, 谦虚道:“……顾大人高看了。” 顾暖说他:“你这人……太不老实。”他说不过张居龄, 只嘴硬道:“我祖父看人是十分准的,晗姐儿可以证明。” 顾晗竭力忍住笑, 点头附和:“是。你一定会中举的。”他何止能中举,还是榜首呢。 口气是无容置疑的,还有极端的信任。 张居龄怔了一下, 不自觉抬眼去看。她身穿淡黄色绣百柳对襟褙子,芽白色镶深边褶子裙,很素雅的装扮。脸色看起来虽然苍白,却如莹玉一样水嫩。 是我见犹怜的好颜色。 “你为什么相信我?”张居龄问她。温和的目光笼罩在顾晗身上, 却让她心中颤了一记…… 像是她这人被他看透了似的。 明明是清俊之极的读书人,眸子却锐利如剑, 震慑的人心里发慌。 “这……不需要理由吧。”顾晗不敢和他直视, 微低下头躲避。 得到的答案似是而非。 张居龄薄唇紧抿, 笑道:“当然不必。”顾晗明显是不想说。 他突然记起前天的那一盘糖姜片, 俊眉就皱了起来:“……六小姐之前, 有在哪里见过在下吗?” 顾晗一愣,很快就回了:“没有。” “我妹妹一直在京都生活,从来不曾去过外地。”顾暖奇怪张居龄为何会如此问,又接着说:“她身子不好,平日里连住处都不出。” 张居龄点头,“我也是随便一问。”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顾晗今日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或者更亲密的关系。 和风吹过垂柳柔软如丝的枝条,嫩绿可爱……一时间没人说话。 顾暖见时辰有些晚了,匆匆和顾晗告别一句,便拉着张居龄往学堂的方向去。待会万先生要授课,他最是坏脾气和清高,谁的脸色也不看,迟到了一律都要挨板子、站墙角。 顾晗望着两人的身影不见了,才领着丫头往回走。她一路都在想张居龄和她说的话。他就算再聪明,也是个少年人罢了,更不会想到她是前世重生过来的人。 她心事重重的,也暗自告诫自己,她是和张居龄不一样的人,她这一世是要补偿他的,绝不能扯上关系。 张居龄值得更好的女人。能给他生儿育女,夫妻同心的。 顾晗忽然间有些语噻,就算是前世,她和张居龄这样相处一室的经历也少的可怜……手指抠着掌心,紧张地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 “小姐?”桃红拽了拽顾晗,帮她取下斗篷的帽子,提醒她:“您不是有事情找张公子谈吗?”干盯着人家看,不吭声也没有用啊……未出闺阁的姑娘跑去外男的住处,被人发现可就糟糕了。赶紧办完事情回去是正经。 顾晗一怔,回过神来,让桃红出去等着,屈身行礼:“……冒昧来访,请公子原谅。” 张居龄笑了笑,说道:“六小姐客气。”她脸色还是很苍白,带着久病不愈的倦怠。 “去熬一碗姜茶端过来。”张居龄转身吩咐树鸣,“多放些红糖。” 他怕她冷,当然也有心里莫名的怜惜。 等树鸣出去了,他右手一伸,“六小姐随便坐。” 微风透过开着的槅窗吹进屋里,烛火明明灭灭。 顾晗拘谨地坐在他对面,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张居龄总有一种早些年被绣艺师傅检查功课的错觉。 她长吁一口气,从袖口处拿出半个手掌大的黑色锦盒,打开后放到桌面上让张居龄看。 是六粒黝黑圆润的丸药。 张居龄没说话,端起一侧的盏碗抿了口茶。 顾晗倒不意外张居龄的冷静,他一向是这个样子的,火上房了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前世时和他夫妻几载,领略的够多了。等着他开口倒不如自己先解释。 “……这是人参养身丸,是府里给我制的日常吃的。”顾晗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让你出去一趟,帮我查一查其中的成分。我一介女子,出门不太方便,再说也要避开府里众人的耳目。” 张居龄脸上的笑容淡了,眼神中幽芒顿起,他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他能体会到武大人、武老夫人对她的真心疼爱。她竟然拿着这东西来找他?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另外的变故? 顾二爷虽然走得早,但他的子女却是正经的顾家血脉,谁敢暗中使坏? “我吃人参养身丸有大半个月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的身子我却是知道的。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白天难得清醒一会儿。到了夜里,出虚汗不说,心口处也跳的极快……”顾晗能想象到他的不解,苦笑道:“为了验证这个事实,我就一直不间断地吃……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她摊开双手,很无奈:“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会过来找你。” 张居龄如玉的容颜一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明知道人参养身丸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在服用?就为了莫须有的验证?” 瘦瘦小小的,看不出来对自己还挺狠。 顾晗摩挲着手腕上的珐琅雕玉兰花银手镯,小声说道:“怎么说是无须有呢?至少我现在能确定人参养身丸是有问题的。虽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底也有些用。” 她还读过《孙子兵法》?张居龄气笑了。 听见他笑,顾晗抬眼看他,心里却是一惊。哪里是笑?分明是气急了,眼睛里冷若冰霜。见她看他,他也盯着她。眸光流转如剑,锋利的很。 顾晗身子一僵,又低下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是这么用的。”张居龄声音清越,问她:“你要伤的敌人是谁,你知道吗?” 顾晗不自觉地摇头。 “敌人都不知道是谁,自损倒用的很实在。” 顾晗察觉出他话中无恶意的调侃,心里有些不舒服,刚要开口。树鸣端着红糖姜茶进来了,给她满了一盏。 顾晗刚好口渴,一口气喝下了半盏,整个肚子都暖烘烘的。喝人家的最短。她把心里要反驳张居龄的话又咽到了肚子。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看顾晗微眯着眼喝茶水,大约是喝的满意了,脸颊的梨涡微微地露出来。像极了自得其乐的小松鼠。 “你到底帮不帮我?”顾晗双手捧着盏碗暖手,“……不方便的话,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树鸣一愣,六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在威胁少爷。他心里一突,少爷最讨厌别人的威胁了。大少爷话语间只不过露了意向,就被少爷神不知鬼不觉地算计了他手下的几间铺子……还是老爷出面解决,事情才平息下来。 “回去等我的消息吧。”张居龄心里叹气。长得人畜无害,性子却是急躁的。他伸手把锦盒盖上,又说了一句:“不许再吃丸药了。” 他竟然同意了?顾晗心里一喜,起身道谢。 树鸣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少爷……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张居龄摆手,示意不用谢。他不是多事的人,至于为什么愿意帮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心里迷糊又清楚,似是而非的很。 残月如弓,星光点点。夜空像刷洗过一样,又净又远。 顾晗告辞走了,张居龄目送着她的背影出了书房,终于消失不见。 第二日。 天朗气清。 张居龄随便找个理由就出了顾府,作为顾临请回来的客人,他受的待遇一点都不比嫡长孙顾曙差。管家在门房处碰到他,还特地让人给牵了马车。 树鸣坐在前室的老板上,一扬马鞭,马车快速地朝着南锣胡同驶去。 南锣胡同较小,也不如柳巷胡同繁华,是由一条长街组成的。一街两行开的都是药房,各自有坐诊的大夫。 入了街,树鸣把马车停在德济堂门口。旁边还有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子。 张居龄下了马车,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厅,进了内室,问一旁的伙计,“宋大夫在吗?” “在在在。”伙计抬头,见是东家来了,脸上堆着笑,“三少爷,您上楼略坐一会,宋大夫正在坐诊,小人这就去请。” 85.85 此为防盗章  桃红嘴角一僵, 屈身道歉:“是奴婢多嘴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晗摆手, 让桃红退下了。桃红太聪明了, 心眼也太活。这样的人忠心了还好, 反之则后患无穷。 巧玲见顾晗不愉,早麻利地找来锦盒装了云锦。 阳光照射着竹叶, 翠□□滴,别有一番意味。顾晗走到这里, 见此美景,流连了好一会。大概是重生后的心境不一样了, 她总喜欢清幽安静的地方。 竹亭的门半开着, 身穿紫色褙子,梳圆髻的妇人正在数落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顾晗看背影认出了是谁, 眉头便皱起来了。妇人是冬姨娘, 父亲生前的妾侍, 顾晞的生母。 顾家的姨娘是不准私自见自己儿女的, 她怎么来了竹亭? “给六小姐请安。”院里别的丫头见众人围拥着的顾晗, 慌忙屈身行礼。 这声音惊动了妇人,她抬头看,也行了礼。 “你不在海棠阁待着, 过来这里做什么?”顾晗淡淡地。冬姨娘生性轻浮, 爱招惹是非, 前世给母亲带了很多麻烦。 “……晞姐儿病了, 我来瞧瞧她。” “五姐病了?”顾晗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人说起。” “早晨的时候,我去给夫人请安,恰巧碰见了晞姐儿,她脸色蜡黄……我不放心……” 顾晗没再理她,穿过十字甬路,径直往正房走。随行的巧玲顺手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顾晗进了西次间,看到门口处摆了桃木四扇围屏,又往里走,顾晞当真闭眼躺在罗汉床上,旁边有丫头用帕子给她敷额头。粉紫罗帐用素银挂钩勾着,花样都掉色了。临窗摆了茶几,两旁是两把圈椅,东边的椅子腿好像坏了,下面垫了本书支撑。 “给六小姐请安。”她是顾晞的大丫头桃蕊,梳双螺,模样清秀。 顾晞也听到了动静,强撑着睁开眼睛要坐起来,被顾晗拦住了,“你好好歇着。” 顾晞身子滚烫,也没力气动弹,她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出口。 冬姨娘也跟了进来,眼圈红了。就算女孩儿没在身边养着,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心疼呢? 顾晗去拉顾晞的手,立刻就觉得不对了,竟然烧成了这样……她质问桃蕊,“你家小姐病了,为什么不去府里请大夫?”就算顾晞是庶出的,到底也是顾家的小姐,父亲的血脉。竹亭的伺候丫头寥寥无几,而且多半年幼,能撑事的也就桃蕊一人。 大伯母主管府内中匮主管的真是好。也怪母亲懦弱。她暗自咬牙。 顾晗不问还好,一问桃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啜泣道:“奴婢去请了,当时四小姐的丫头也在,说四小姐也得了风寒……要紧着四小姐。” “糊涂,怎么不去锦绣苑禀告母亲。”顾晗添了怒气。 “晗姐儿……是我不让她去的。”顾晞喘了口气:“……不妨事的,等我睡一觉就好了。” “五姐……”顾晗摇头,喊了巧珍:“快去请府里的大夫,要是还有人拦着,就说是祖母让请的。”随后又让巧玲去锦绣苑告知母亲。 顾晞是二房的庶女,要是真的出事了,祖母也会怪罪母亲。 巧珍、巧玲应是,转身小跑着下去了。 顾晞看着顾晗张罗,眼泪滑落在鬓角处,心口热乎乎的。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啊。 顾晗比着以前是变了许多……她脑子笨,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对自己好,自己会回报的。 “婢妾谢六小姐救命之恩……”冬姨娘眼泪汪汪地给顾晗行了大礼。 顾晗头疼,摆手让她起来,知道她不见到顾晞好转是不会走的,便让她领着几个小丫头下去熬姜汤。 “晗姐儿,你不必大费周折……让大伯母知道了又怪罪母亲。”顾晞声音嘶哑,艰难地扶着桃蕊的手坐在床头。 “不会的。”顾晗拿起一旁的湖蓝迎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往后靠着,拿出云锦让她看:“母亲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春天到了,让你赶制两件春衣。” 顾晞鼻尖酸楚的厉害,这些年除了府里按例给缝制衣衫,孙氏从未关心过她……更别提送什么东西了。这布匹华贵的很,她从未见过…… “哭什么呢。”顾晗心里也不好受,拿锦帕给顾晞擦眼泪,轻声细语和她说话:“你也知道,二房度日艰难,我又常年病着,是没什么好东西的。云锦是祖母送的,一共两匹,我一匹,你一匹。以后,咱们姐妹俩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妹妹……”顾晞的眼泪又急又多,擦不净似的。 很快,冬姨娘端着熬好的姜汤过来了,和桃蕊一起服侍着顾晞喝了点。 大夫和孙氏几乎是一起到的。孙氏虽然不看重顾晞,但到底是二房的庶女,病了她丝毫不过问,也不像回事。 “韩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是韩,是个中年人,面相很和善。他医术很好,顾晗就是他照料的。 孙氏在床沿上坐着。 “寒邪入体,症候急了些,却没什么大事。”韩大夫说着,去写药方,配药。 竹亭很快就忙了起来,丫头、婆子们跑进跑出地端热水,煎药。韩大夫再留下也不方便了,交待了几句后,告辞走了。 等顾晞喝了药,重新睡下的时候,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孙氏和顾晗去堂屋坐了,顾晞跟前是冬姨娘在守候。 孙氏即使讨厌冬姨娘,这个时候也没有攆她走。都是做娘的人,能体会到那份心情。 “……母亲。”顾晗喝了口丫头呈上来的茶水,斟酌着和孙氏说话:“我是突然起的兴致来看五姐,她生着病,大夫都请不来……四姐的一个丫头就敢颐指气使地拦下大夫。” “可见大伯母在府里的威望。” “……是,父亲不在了。但我们还有您啊。您不能一直低迷下去……父亲在天之灵,也希望能看到二房过的好。” 孙氏抓住女孩儿的手,叹了一声:“我晗姐儿都懂得为母亲打算了。但你不明白你大伯母的厉害,母亲是斗不过她的,就盼着你们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母亲。” “好了,不说了。”孙氏打断女孩儿,“母亲知道怎么做的。” 等到傍晚时,顾晞的烧才算是退下去了,人也清醒多了。 孙氏见没事了,就交待了桃蕊几句,和顾晗一起出了竹亭。 冬姨娘跟过来求孙氏,想多照顾顾晞几日。孙氏没理由拒绝,便应允了。 夜色朦胧。 顾晗和母亲分开后,回了春在堂。而孙氏却去了凌波苑,那是武氏住的地方。 顾暖是次日给孙氏请安时才知道顾晞病了。 他不好进出竹亭,让顾晗把他准备的补品给顾晞带去。 “哥哥,五姐的病好多了,早膳时还吃了两碗饭。”顾晗看过顾晞后出来,路过垂花门时,见顾暖在抄手游廊处站着,便迎了上去。 “那就好……” 兄妹俩刚说了一会话,张居龄就过来了,他是过来找顾暖去学堂的,走近了才发现顾晗也在。 “张公子好。”顾晗微微一笑,屈身先行了礼。 顾晗逐一依言照做。 宋严拿出轻薄的稠布盖在顾晗的左手腕上,三指按向寸口,片刻后,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后又换了右手腕。 “……姑娘,你是弱症……”宋严摇摇头:“体内又添有催化的□□,若不赶紧医治,时间一久,性命恐怕都不保。” 几个丫头的脸刷就白了,桃红慌乱道:“大夫,您得救救我们家小姐,花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顾晗闭了闭眼,她前世虽然也常年病着,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人参养身丸…… 她长出一口气,看向宋严:“大夫,怎么治?” 还挺稳重。宋严点点头:“你要是信得过老朽,倒真有一法,针灸加服药。针灸是通过经脉直通肺腑的,见效的快。” “针灸?”顾晗想了一会,说道:“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我独身一人,针灸实在是不方便。麻烦大夫先给抓些药。” 宋严笑了笑,他明白话里的意思,男女之妨不得不顾。他很快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86.86 此为防盗章 进了雅间, 茶水都已经备上了。杨若又让伙计端来海棠糕, 豆沙酥排、炉果、蝴蝶卷等点心。 徐沛“啧”了一声,“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 “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 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 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 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 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 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 蟹肉是雪白的, 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 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说道:“下午要去学堂,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 我去听过一堂, 人倒也尽职尽责, 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 不敢苟同, “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 “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树鸣正和杨若的小厮闲聊,见张居龄从酒楼里出来,忙紧走两步,“三少爷,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张居龄回头和杨若说道:“……我找张居宁还有些事情,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去顾家。” “你忙你的。”杨若挑帘子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不着急。” 张居龄交待了树鸣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去了满堂春。 这时辰客人不多,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张居宁也没避讳,在柜台和大掌柜商量进茶业的事。 “……我刚才去查了库存,洞庭碧螺剩余的不多了,你找些人去苏州太湖跑一趟,一定记得要今年的春茶……” 大掌柜答应着,刚要说话,抬眼却看见了张居龄,拱手行礼:“三少爷。”他逢年底都去张府交帐,自然是认识的。 张居宁一愣,随即笑道:“三弟来了,里面请。”张居龄的去而复返让他意外,不是和小侯爷他们喝酒去了? “大哥客气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父亲。说完就走,不必麻烦了。”张居龄站在柜台旁。 张居宁摆手让大掌柜先下去,“你说。” “和父亲说,让他三日后去顾府找我……对了,让陈铭也跟着。” 张居宁一怔,嘲讽道:“让父亲亲自去找你?三弟,你好大的脸。”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张居龄,什么荆州神童,不照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不过是小妾生的,自己多少斤两都拎不清了。 张居龄笑了笑:“大哥,脸大脸小都无所谓……你只要和父亲传达一声即好。父亲来或不来,也用不着你操心。”秀致的脸紧绷着,转身就走。 “……”张居宁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敢指派他了。小兔崽子,等你回了张家的。 柳巷胡同离顾宅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张居龄和杨若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到东风馆后,俩人才分别。 杨若去看庶姐杨真,路上碰到了顾暇。小丫头手拿捕蝶网由一群婆子护着抓蝴蝶,跑的满脸是汗,“暇姐儿,过来。” “舅舅。”顾暇穿着大红海棠衫子,梳双丫髻。欢快地扑到杨若的怀里。 杨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问道:“你母亲呢?” “和嚒嚒在屋里做针线呢。” 顾晗刚从母亲的锦绣苑出来,路过一片茉莉院,远远地看到杨若抱着十妹妹往三婶母的流水轩去了。 “小姐,您要歇一会吗?”巧珍看她不走了,小声问道。 顾晗摆手,示意不用,“……我们回吧。” 主仆俩慢慢说着话走远了。刚到凌波苑,桃红就过来了,附在她耳边:“张公子让人传了信过来,说丸药的事情有结果了,想和你见上一面。” 顾晗一愣。这么快。 她定定神,对桃红说:“你请张少爷去荷塘的亭子。”那里清幽,又和垂花门挨着,府里的女眷便鲜少过去。 桃红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顾晗和巧珍一起也去了荷塘,她们到的时候,张居龄正背着手在亭子里看周边的风景。 微风吹过,水面上清波涟涟。 “……张公子。”顾晗喊道。 巧珍有眼色地退去了曲桥处。 张居龄不说话,好一会才转身看向顾晗,“……你的身子怎么样?” 问的没头没脑。 顾晗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这是关心自己,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张居龄俊眉紧皱,“人参养身丸再不能吃了,这是要你命的东西。” 或许还有别的因缘在。 春日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天空浅蓝着,明熙又清淡。 过了两天,杨氏和女孩儿一起从杨家回来了,还带着杨夫人给武氏准备的两盒君山银针。杨夫人的意思很明确,想约个时间,领着杨若来顾家一趟,让他和顾晴正式见上一面……各方面都合适呢,就定下来。顾家毕竟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教出的女孩儿定不会差了。 这样的消息一出来,武氏很是高兴,立即让丫头唤了老大媳妇过来,和她商议。 “母亲,我觉得时间的话倒无所谓,具体哪一天都行,主要是晴姐儿,您得教教她规矩。”赵氏笑道:“您和杨夫人打的交道多,她的什么习惯、作派您都知道……晴姐儿要是得了杨夫人的欢心,她和杨若的亲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你呀,都多余考虑这事。”武氏淡淡地抬头看她:“世家小姐给人第一面的印象只需要矜持、稳重、温恭有礼就好……别的都不重要。杨夫人出身高贵,最讲究的是人品和德性。”老大媳妇那里都好,办事也利落,就是有点阿谀逢迎、攀人权贵的毛病。真道是人无完人。 赵氏脸一红,呐呐地:“母亲教训的对,儿媳妇记下了。” 武氏留她喝了一盏茶,让退下了。晚上的时候,让秋荷捧着一匣子的珠宝首饰送去了玉清小筑,晴姐儿是顾家的嫡长孙女,吃穿用度自然得一等一的。 农历二十三,是万事皆宜的好日子。武氏一早便让周嚒嚒拿着自己的对牌,去请杨夫人来府里看戏。这边又让丫头们去通知各院的姐儿梳妆打扮,尤其是二小姐。 所谓看戏不过是个由头,主要是给顾晴和杨若创造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 杨夫人嫁过四个女孩儿,个个都是通过看戏定下的,自然深知其中的道理。得到武氏的首肯后,从书房里揪出正在休沐的儿子,准备了一番,就上了马车。 戏台子、戏班、茶水以及果子、吃食一应都是赵氏筹办的。今儿是女孩儿的好日子,她打扮的也庄重,穿着暗紫色折枝葡萄纹对襟褙子,梳抛家髻、戴华胜,逢人便笑。亲切随和极了。见到顾昣,还拉着她关切了一番,尽显做嫡母的风范。 顾晗到时,顾晴她们都到了,和众人打过招呼,她坐去了母亲身边。 顾晴在武氏的身边坐着,白皙的脸颊有些微红,在宝蓝色绣大团花斜襟褙子的衬托下,更添秀美可人。祖母和母亲如此大费周折的替她安排,心里激动又忐忑。她那么喜欢杨若,杨若呢?能看上她吗? 辰时一过,太阳升到了半空。杨夫人由周嚒嚒领着,和儿子一起进了顾府。武氏和几个儿媳妇笑着迎了上去。 “舅舅……”顾暇眼尖,还有段距离呢,便看到了身材高大,朗眉星目的杨若。他穿着绯色直裾,气质卓绝,笑起来洒脱极了。 杨若拱手给武氏行了礼,伸手把顾暇抱了起来,捏捏她的鼻子:“咱们暇姐儿又长高了。” “是。”杨真笑着从弟弟怀里接过了女孩儿,“别累着你舅舅了。”语罢,使眼色让他看向顾晴那边。 杨若却不以为意,和杨真问起顾晖的事来。 “他就是杨若吗?”顾晞低声说道,她听无数人提起过他,什么样的溢美之词都有。 俊朗不凡、才高八斗…… 顾晗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回道:“是。”她前世在张居龄的书房见过杨若,摇着一把折扇,最是风流不羁的人。 武氏和杨夫人说了一会话,摆手把顾晴叫到身边,和她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孙女。”一边又给顾晴介绍杨夫人。 87.87 此为防盗章  等晚上顾景文从外院回来, 杨氏和他说了牡丹的事。 “……挺好看的,晴姐儿送过来你就收着呗。”顾景文去了净房洗手,出来后见妻子坐在临窗的大坑上,闷闷不乐的, 问她:“怎么了?” “早晨时去给母亲请安,听大嫂说起人参养身丸……说是吃了对身体有好处……”杨氏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下去, 继续说道:“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说给咱们晖哥儿些……大嫂虽说看不上二房,但是母亲在, 她还得好声好气的关照着。” “瞎扯什么?母亲也是你能背后浑说的?”顾景文俊眉一皱, 又开口道:“晖哥儿身子壮实, 不需要吃那些。倒是晗姐儿, 你应该多去亲近她……二哥临走的时候, 拉着我的手让多帮衬二房……我都答应过的。” 见丈夫生气了, 杨氏开始低眉顺眼:“我知道二哥替你挡过一刀……你心里一直愧疚。可是这些年我们对二房也做的够多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他们……” “你知道就好。”顾景文打断妻子的话, “要不是二哥在, 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人啊, 得学着知恩图报。” 夫妻几年, 顾景文还是第一次说她。杨氏又臊又委屈, 眼圈都憋红了。 良久。 她低声认错:“……以后,我会多和二嫂来往的。也会疼惜晗姐儿。” 顾景文叹了一声, 把妻子搂在了怀里, 柔声道:“是我们欠了二哥。” 凉飕飕的风, 一波又一波从支开的槅窗处吹进来, 像极了谁的叹息。 杨氏的心情平静了会,和丈夫说起另外一件事。 “前几日,大嫂问起三弟,打听了他的婚事……旁敲侧击的,句句都离不开晴姐儿。我看大嫂的意思是想把晴姐儿配给三弟。” “三弟?”顾景文想起小舅子跳脱不羁的性格,直摇头:“他最能自己拿主意了,他的婚事恐怕是我们管不了的。” “……是,我也知道是这样。”杨氏叹气道:“他都满二十了,去家里说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他竟是一个个都拒绝了。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 “父亲、母亲都拿他没辙。我一个庶姐,更是说不上话了。”杨氏从丈夫的怀里出来,倒了盏茶水:“管吧,管不了。不管吧,又没办法给大嫂交差。” 顾景文想了一会,说道:“……你过两日回杨府一趟,就说回去探亲。和母亲说话的时候,把大嫂的意思透露下……母亲如果对这方面有意,会知道怎么做的。”他说完后,又加了一句:“带着暇姐儿,母亲喜欢她。” “倒是个好主意。”杨氏点头,笑道:“对娘家这边,我算是尽了庶姐的本分,三弟接不接受的是两说,母亲肯定会放心上的。对大嫂这边,她再问起来我就知道怎么说了。” ……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夜深了。 整个顾府都安静下来,沉入到深深的睡眠里。 顾晗是半夜惊醒的,她做了噩梦。 巧玲在外间值夜,听到内室的响动,忙端着烛火走了过去。 “小姐,你没事吧?”她被顾晗一头的汗水给吓住了。 “没事。”顾晗有气无理地:“……去给我倒些茶水过来。” 巧玲答应一声,把烛火放到了高几上。 临窗的老檀木美人榻正对着顾晗的弦丝雕花架子床,两边还放了梅花朱漆小几,分别摆着青花缠枝纹花觚,里面插着几只开得正好的迎春花。 这是西次间,她歇息的地方,算是内室。东次间做了书房。西耳房是丫头上夜时暂住的。东耳房当成库房使,长辈们赏赐些什么或者用不着的,都堆在那里。 巧玲估算着顾晗起床的时间,挑帘子进了屋,服侍她洗簌穿衣,又换了身豆绿素面缎褙、白练湘裙,头上戴了白玉登梅珠花。 顾晗一夜都是半梦半醒的、睡的不踏实,没什么精神,也不说话。只等一切妥当后,站在妆镜前,仔细打量自己。 镜中的少女黑发如瀑,肤白如玉的脸颊因为病弱而下巴尖尖,眉弯如新月,杏眼盈盈。 这般柔弱如柳的容貌,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清丽、温顺,人畜无害。 “小姐,传早膳吗?”巧玲低声问道。 顾晗点头,去美人塌上坐了,开口道:“清淡一些即可。” 巧玲屈身,答应着走了。 顾晗伸手把槅窗推开条缝隙,有轻风吹进来,迎春花清香幽幽,好闻极了。 过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交代在外间伺候的桃红,“你去小厨房让她们新做些马蹄糕。” “小姐这会子要吃吗?”桃红多嘴道。 “不,待会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带着,她喜欢吃。” 桃红屈身应是,下去安排。 顾晗给自己倒盏茶水,慢慢回首顾家的近况。 顾家现在的当家人是她的祖父顾临,朝廷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有三子一女,嫡长子顾景然和嫡次子顾景行、嫡四女顾景浣是与正妻武氏所生。庶三子顾景文则出自于妾侍。 撇开嫁去婆家的嫡四女,其余诸子都住在府里,皆以成家立业,儿女成双。 如此大门大户,晨昏定省的规矩自然严格。孩子们每日都要先拜见自己的父亲、母亲,然后再举家去正房给顾临夫妇请安;各房的妾侍相对来说就宽松些,她们没有资格去正房,只需给主母请安就好,具体什么时间什么规矩,则由主母们自行安排。 片刻的功夫,巧玲和巧珍一起抬了紫檀木小方桌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菜肴的丫头。 顾晗看着她们摆桌放盘,有玉田香米粥、燕窝炒烧鸭丝、小煎饺、蒸蛋羹。春在堂的做饭婆子手艺不错,这几个菜肴颜色鲜净、香味扑鼻。 顾晗吃了半碗蛋羹,起身往母亲孙氏的锦绣苑去。她重生后还未见过母亲,应该去请安的。 主仆几人穿过种满叠叠层层山茶花的小径,往左转弯,上了抄手游廊,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远远地便看到一处五间上房的院落,红漆的兽头大门敞开着。再往里看,几个婆子正在院内打扫。 顾晗眼睛一热。是了,这便是母亲的住处。她前世嫁给张居龄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眼尖的小丫头看见顾晗走进院子,慌忙屈身行礼。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她长吁一口气,环视周遭。硕大的院子仅种了几棵桂花树,别的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明明还有人居住着,却莫名觉得荒凉。 顾晗眼泪要掉下来,父亲死了十数年,母亲的心也被带走了吧。 上了台阶,看门的小丫头挑起蓝色细布帘,顾晗抬脚进了正厅。母亲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还是印象里的模样,娟秀素净。左右各坐了一位少年、少女。 少年身穿天青色纻丝直裰,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是她的嫡亲哥哥——顾暖。刚满十六岁,去年考中的秀才。 少女正是顾晞,妆扮的桃脸粉腮,很是得体,既不抢嫡女的风头,也不辜负她的美貌。 孙氏侧身和儿子说话,听见响动,转头的一瞬,脸上带了笑容,招手道:“晗姐儿,过来母亲这里。” 顾晗想笑呢,泪水却滚出了眼窝。 “妹妹怎么了?”顾暖见顾晗哭了,心里一惊:“……身子还难受吗?” 顾晗摇摇头,拿出帕子擦去眼泪:“哥哥,我没事。刚才走路时被风沙迷了眼睛,有点痒……这会都好了。” 说话间,顾晗走到孙氏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好孩子……快起来。”孙氏弯腰去扶女孩儿,眼圈也红了,心里愧疚的很。她怀孕八个月时,夫君去世……她伤心不止、日夜哭泣,晗姐儿早产不说,出生后更是弱不胜衣,风刮刮就病了。 大夫说,是她孕中大悲大痛影响了晗姐儿。 孙氏的大丫头香草搬来锦杌,让顾晗坐下。 “你还病着,怎么来了锦绣苑?”孙氏和女孩儿絮叨,“穿的还这样单薄,怎么不披个大氅呢,刚下过一场雨,也不怕再冻着。” 巧珍、巧玲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确实是她们粗心了,出门慌张,竟然忘了给小姐披大氅。 顾晗撒娇:“母亲,我的手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 “知道冷就晚了……”孙氏嗔女孩儿一眼,当真去拉她的手,果真是温热的,才放心了。 “妹妹以后出门要穿厚点,天气虽然和暖了,可到底春寒料峭,多保暖才是正经。”顾暖喝了口茶,嘱咐道。 顾晗“嗯”了一声,笑眯了眼。她喜欢被人关心的感觉。 88.88 此为防盗章  桃红诺诺应是, 她不懂小姐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言。 顾晗缝齐了襴边, 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 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 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 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 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 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 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 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 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 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 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 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你回家里瞧瞧吧, 买些瓜果糕点的, 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 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 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辰时一到,各房请安的就陆续来了凌波苑。又恰逢顾临、顾景然休沐,顾家的子孙们都聚齐了。整个大厅一派的欢声笑语。 武氏看着丈夫考孙子们制艺,脸上忍不住溢满了笑。人活一辈子,到了古稀之年,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受了。可不就图个家业鼎盛,儿孙满堂吗。 顾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瞅着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突然觉得寂寥。眼前的热闹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清明过后,北直隶进入了多雨的时节——暮春,也就是春季的最后阶段。 雨总是紧随着风,结伴而来。 暮春的风没有了早春的寒气,暖暖的,刮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周浩波是三月底到的顾家,除了给顾家众人带了见面礼外,还带了两个书童、四个小厮。他先去锦绣苑拜见了孙氏,然后又一起去给武氏请安。 “母亲,这就是波哥儿了。”孙氏笑着和武氏介绍。 周浩波拱手道:“……此番贸然前来打扰老夫人,心里很是愧疚。听闻您喜欢喝茶,母亲备了今春新出的峨眉竹叶青,说是极养胃的,让您尝尝鲜。”他身穿靓蓝色杭绸袍子,头上绑着同色系的逍遥巾。十分文雅的书生装扮。 随行的小厮把三盒峨眉竹叶青双手奉上。 “劳烦你母亲记挂着,她身子可还好?”武氏笑着让丫头接了,又说:“……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个子和暖哥儿差不多高了。”说着话,又让丫头去告诉学堂里的少爷们。 “母亲一切都好。”周浩波长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大且发亮,对着你笑的时候,整个眼瞳里就只装着你。 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温润、真诚。 武氏和他说了一会话,见其很有礼貌,就由衷地点头。 “晗姐儿,过来,见过你表哥。”孙氏拉过一旁的女孩儿。 顾晗自周浩波进门后便一直没有吭声,不是故意躲他,而是“故人”相见,还是心肠歹毒的“故人”……她实在不想虚与委蛇。 碍于情面,又不得不……顾晗杏眸紧缩,屈身行礼。 “……怎么?不认识你表哥了?”孙氏看女孩儿不说话,笑着揉揉她的发丝。 周浩波笑了笑,起身还礼。他对表妹的印象还是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跑的那个小丫头。 “几年未见,生分也是有的。”武氏招手让孙女儿到身边来,笑道:“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 有站着伺候的丫头上了热茶。 这时候,顾曙、顾暖兄弟几个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张居龄。他是被顾暖拉来的,说大家都是年轻人,以后还要多接触呢,不如提前先认识一番。 彼此都算是熟识,行过礼后,又介绍了张居龄。 顾晗注视着周浩波的一举一动,觉得陌生的紧。这种笑起来都不达眼底的人,前世时她为何会喜欢? 89.89 此为防盗章 “是, 祖母。”顾晞点头,乖顺的应下。 顾家几个孙辈的女孩都在,顾昭见祖母如此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起来,当日的事情也因她而起。丫头回禀她说顾晞病了时,她全然不在意, 一个庶女没着没落的,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管。谁知, 不多会顾晗的丫头就从她院里请走了韩大夫…… 次日,整个后宅都传遍了。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 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 二房表现的越弱势,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二姐姐, 你吃山楂糕吗?嚒嚒说是开胃的。”顾晞歪头和顾晴说话。 顾晴正为顾昭烦心, 就笑了笑:“你吃吧。” 不一会儿, 赵氏领着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 要给武氏汇报上个月管家的事。顾晴和姐妹们便一起退下了。 赵氏的笑容恰到好处, 即热切又不谄媚。她出身于太常寺卿的嫡长女,从小便学习跟着掌家,很精明能干。 “曙哥儿临考在即,外边的书斋多跑了几趟, 他的花销大了些。按照您的意思, 上个月给晗姐儿制了人参养身丸。晖哥儿的生辰礼物也是一早备下的。哥儿姐儿换季的衣衫, 仆从们每人两套的春衣……” 武氏自己翻着看帐薄,随口说了一句:“你和老大商量一下,抽个时间再去城里请一个医术好点的大夫过来府里。” “母亲……”赵氏陡然生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顾晞?她问道:“怎么了,是韩大夫做的不好吗?” “韩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勤勉老实,不是他的问题。”武氏的眉头皱着:“姐儿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一个大夫如何够用呢。” 各处的管事婆子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起家事,便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武氏没说话,任她们去了。 赵氏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武氏这样明里的敲打她,在顾府还是头一遭。她立即跪倒在地,哭诉道:“昭姐儿是在您面前长大的,她什么脾性您最清楚了,她断断不敢耍小心思……晞姐儿病了后,儿媳也责问过昭姐儿,她说她当时确实是不舒服,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顿了顿,她又说:“丫头们不中用也是有的,姐儿们病了都说不清楚,要不然韩大夫也不会先去瞧昭姐儿。” 赵氏的话四两拨千斤,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错处都推在了丫头身上。 武氏笑了笑:“我没把她们小姐妹留下,单独和你说这事,就是没想着往外捅。一则是姐儿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传出去影响名声;二则晞姐儿是庶女,我不会抬高庶女的身份来压低嫡女。只是,庶女的身份再不尊贵,她也是顾家的血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武氏看她一眼:“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话到这里我就不往下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主中馈,不管是昭姐儿的问题还是丫头们,都是你无能、调教无方。” 赵氏拿帕子抹了眼泪:“儿媳知错了……” “景行不在了,你作为长嫂,理该多看顾二房。”武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语气和缓些:“孙氏处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也不容易。她为顾家诞育了孙子孙女,年纪轻轻的又守寡多年,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赵氏深吸一口气,回道:“儿媳记住了母亲的教导,以后会多加照顾二房,闲了也去开导开导三弟妹……” 武氏见差不多了,给周嚒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大儿媳,“你先回去吧,和你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 赵氏屈身告退。 武氏把自己一个叫抱月的三等丫头给了顾晞,让周嚒嚒亲自带她过去。说是竹亭能顶事的丫头太少了,抱月过去也教教她们规矩。 周嚒嚒领命去了。 路上,赵氏和杨婆子发牢骚:“母亲把什么都算在了我头上,也太偏向二房了,一点掩饰都不做。一个小小的庶女她也操心。”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小姐的事情?”杨婆子低声开口。 赵氏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提我还忘了。一个顾晞不可能让母亲这样的兴师动众……除非是孙氏说的或者顾晗。” 杨婆子点头,觉得主子说的非常对。 赵氏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二房的人真是软柿子呢。没想到啊,真动起来手来比谁都狠,还是暗地里的。” 杨婆子“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人要多提防啊。” 赵氏“哼”了一声,大步往宁苑的方向走。她心里恼火的很,母亲借题发挥,实在是没把大房的儿女当回事。天天二房、顾晗的挂在嘴上,难不成她的晴姐儿、昭姐儿真的不如顾晗?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 “昭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越发明艳,都让人移不开眼了。”杨氏笑着和赵氏说道:“大嫂最是有福气的,曙哥儿争气,晴姐儿也懂事。” 赵氏挽了牡丹髻,凤眸细长,她笑道:“暇姐儿聪明灵秀,也是极好的。”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赵氏听到如此夸赞,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二哥不在了不说,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贴身伺候的,嘴严的很,“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母亲……”顾暇由丫头领着从游廊处追了过来,丫髻上的银饰铃铛响个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轩也没有,原来在这里呀。”说着话,乖巧地屈身给赵氏行礼。 “找我做什么?”杨氏牵着女孩儿的手。 “暇姐儿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厨子们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顾暇抬头盯着母亲撒娇,可爱的紧。 赵氏揉揉小女孩的发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别饿着了咱们暇姐儿。” 杨氏答应一声,笑骂女孩儿:“淘气,惯的你,还学会挑嘴了。” ……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等人离开后,从八角亭后方转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他是张居龄。 他被顾临传见,路过花园,碰到了刚才的一幕……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躲起来。 她们口中的晗姐儿应该是顾暖的妹妹吧,下午时和她见过一面,听顾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儿。 女孩儿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张居龄一向和顾暖亲近,了解一点二房的消息。 正因为了解,才会莫名的心酸。 顾二爷去世时,她还在腹中……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顾家过的也不好吧?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小厮树鸣紧跟着张居龄,他跟着少爷久了,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只是,少爷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脚步。 凌波苑书房。 90.90 此为防盗章 午门又称五凤楼, 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 只身进了东侧门, 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 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首辅大人, 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 相互之间也算熟悉, 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 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 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 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 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 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 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两人说了一会黄河水灾的近况,张居龄起身告辞,妻子的灵堂还未安置好,他实在心神不宁。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朱高栋叹气劝慰,他和张居龄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谢皇上开导,微臣谨记。”张居龄拱手谢过。 罗流送他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一个身穿金线牡丹桃红华服的美貌少女给拦了。 “给安宁郡主请安。”罗流眼尖,一瞬的功夫就拉着张居龄行了礼。 安宁郡主不说话,盯了张居龄好一会,她眼圈红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安宁,你怎么来了?不得无礼。”朱高栋见表妹举止有异,呵斥道。安宁是姨母的小女儿,自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去年中秋宮宴偶遇了张居龄,便心心念念要嫁与他了。 安宁没有回答朱高栋的话,直接问张居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她知道太后姨母和皇帝表哥商量好了她和张居龄的事情,便悄悄藏在偏殿里偷听,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居龄侧脸冷峻,“我的妻子刚刚过世,按世俗礼仪,需守孝三年。在这期间,张某没有任何男婚女嫁的意愿。” “守孝?坊间传闻你们夫妻不睦已久,你为什么要给她守孝?”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 “既是传闻,怎可当真。”张居龄压了压汹涌而来的怒气,不再理她,对着朱高栋拱拱手,离去了。 安宁郡主转身要追,被朱高栋喝住,“站住!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来人,送她出宮。” “表哥,我不……”安宁郡主挣扎着扭打宫人们来扯她胳膊的手臂,哀求道:“表哥,我一定要嫁给张居龄的,再等三年也无妨。” 朱高栋没料到她这样执拗,想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昨夜是不是你给母后出了点子?让她逼迫朕给你指婚。” 安宁嘴硬道:“……那是姨母疼我。” “……你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再等三年,女子最好的年纪都过去了……再说,他对你也没有一点情意。何必呢。” 朱高栋面色沉郁,他虽然孝顺母后,却也不允许后宫妇人干涉前朝臣子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张居龄这样的肱骨重臣。他刚登基不久,笼络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和万古长青的江山相比,手足亲情都要退后三分,别说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了。朱高栋定了主意,他实在没必要因为指婚张居龄,弄的他心情不悦。 “不是的,表哥……”朱高栋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安宁也不怕他,今天这样冷硬的语气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心里不免胆怯起来。 “安宁,张爱卿不是你的良人。你细想想,你身为郡主,背后是皇亲国戚,他没理由拒绝你,岂非他不要自己的前途?” 朱高栋揉揉太阳穴,继续说道:“世间的男人,有谁不喜欢权利。除非一种可能,他真心爱她的妻子,就算她死了,他也不愿意伤她的心。” “坊间传闻……”安宁突然语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传闻大多是假的,不足为信。” “朕会给你指个好人家的,别再胡闹了。”朱高栋不再看她,吩咐罗流:“送走。” 罗流应是,招呼着宮人把泪流满面的安宁郡主架出去了。 朱高栋抿了两口茶水,起身往慈宁宫走。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和母后挑明了说的。 骄阳似火,到处都熏的热气腾腾。 三天后,京郊三十里处张家祖坟旁新立了一个坟头,崭新的大理石墓碑上刻了两行字——爱妻顾晗之墓,夫君张居龄题。 眼瞧着送殡的人们接连离去,小厮树鸣提醒跪在墓前发呆的张居龄,“三爷,我们也回去吧。” 良久,张居龄开口:“……你们都回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树鸣自小就伺候张居龄,熟知他的脾气,遂抬头去看,当时便惊住了:“三爷,三爷……” “怎么了?”张居龄伸手去触摸墓碑上的字,头都没抬。 “……你,你鬓发,雪白了。” “鬓发雪白?”张居龄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无谓道:“无事。”他爱入骨髓的女人抛下他先走了。这艰辛岁月里,从此就只剩下形单影只。还怎会在乎别的呢。 树鸣眼圈一红,和其他仆人一起退下了。自从三夫人死后,三爷一直镇定自若且面无表情,冷静地处理着任何事情,仿佛从未把三夫人放在心上。 只是,若心里真的没有惦念,又怎会突然白头? 天色慢慢暗下来,稀薄的月光无遮无拦地洒落。比着白日的暑热,夜里终究凉爽些。 张居龄依旧是跪坐的姿势,郁然长叹:“一世夫妻,你竟然这么厌恶我吗?不惜用离世来报复我?” 他本是自言自语,却吓住了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人,只一缕没有消散的魂魄,正是顾晗。 “我没有。”顾晗诺诺开口,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是的,她已经死了。但魂魄却未散,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深埋地下,又看着张居龄在她棺柩下葬的一瞬,两鬓雪白。六年的夫妻,心绪怎会丝毫没有波动?凄怆和无奈充斥在胸口,五味杂陈。 扑扑簌簌的夜风一阵阵,一波波,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哀鸣。 天地寂寞,长夜无声。 张居龄沉默了一会,又说:“周浩波不是我杀的,而且他也没有死。” 说话间,大路对面的树林里走出一人,满脸的书生气。他穿着黑色直裾,身型瘦长,朗声笑道:“我当然死不了。” 周浩波活生生地出现在顾晗面前时,她怔住了……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消息还是堂姐顾晴托人告知她的,说是被张居龄暗害的……母亲也证实过这件事。 “你来干什么?”张居龄负手而立,嗓音嘶哑。 “我为什么不能来?晗表妹一直心悦于我。如今她去了,我应该要过来祭奠的。”周浩波瞟一眼墓碑。 张居龄闭了闭眼,他恨极了周浩波的口无遮拦,却又无从反驳。妻子的心确实不在他身上。 “张居龄,你知道自己活得多窝囊吗?是,你比我有才华,仕途也比我顺,在官场几乎是平步青云……但,又有什么用呢?你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爱你,她宁愿死也不待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刻薄狠毒、直击人心,顾晗震惊到不可思议。在她的记忆里,周浩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91.91 此为防盗章 武氏拉着孙子的手, 语重心长地说道:“宋先生虽然脾气坏些,学问却是最好的,你可要悉心受教, 别觉得落了少爷面子。” 顾暖点头,笑眯了眼:“放心吧, 祖母。我都晓得了。” “好孩子。”武氏夸了一句, 又拜托张居龄:“顾暖生性慢吞吞的, 又不太聪明,在制艺这一块, 还麻烦你多指教他。” 张居龄温和地开口:“您太客气了, 我们都是相互切磋的。” 武氏正经问话的时候, 其余人都不敢言语, 只静静地听着。顾晗记得前世时顾暖比顾曙还要更早中进士, 后来进了翰林院,在大伯父的照拂下, 仕途很顺畅。母亲也算是跟着享福了。 武氏见张居龄如此谦虚,心里更喜欢些。她转向身边的顾晗,喊道:“晗姐儿, 你过来。昨日是张公子救你回来的,你还没有谢谢他。” 顾晗起身走到武氏的面前, 笑着屈了屈身:“多谢张公子。” “六小姐不必多礼。”张居龄抬眼看她。 精神尚可, 笑起来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给人十分亲切的感觉。 顾昭瞟着俩人对视, 眼热的很, 忍不住插嘴:“张公子侠义心肠, 实属我们之典范。六妹妹晕倒在荷塘边,事情紧急,倒是麻烦你。” 她越说的冠冕堂皇,俩人之间就越无可能。救了顾晗又怎么样,府里人的别想着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充其量也就是张居龄同情或救助弱者而已。 张居龄礼貌地,“……客气了。” 孙女儿当着外人把话说的如此不伦不类,武氏难免不喜,“昭姐儿关心妹妹的心思着实不易,你三叔让人送了一筐福橘过来,奖励你一篮留着吃吧。”说话间,示意秋月下去拿,又和顾昭说:“……现在就可以吃了。” 顾昭的小脸腾就红了,祖母是什么意思,堵她的嘴? 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难道还有错不成? 也太偏疼顾晗了吧。 “祖母,您对四姐姐真好……”顾暇什么也不懂,以为是祖母疼爱四姐姐。羡慕的小手都举了起来。 “好孩子,祖母也对你好,待会福橘也有你的一份。”武氏被逗乐了。 赵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昭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既然事情是武氏认准的,肯定是藏了心思在里面……她一个小辈出什么风头。 福橘很快拿了过来,由丫头们装到磁盘里,分给众人吃。皮看着很青嫩,但剥开后,酸酸甜甜的,倒也好吃。 顾晗吃了半颗,还要再吃时,一旁的张居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身子弱,橘子太凉了,少吃些吧。” 顾晗抬起头,先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笑了笑说道:“多谢你关心。”倒真的不再吃了。 武氏眼睛一弯,只当没听到。 孙氏剥了橘子,走到老夫人的身边递给她,说道:“母亲,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嫁去南京的长姐来信了,说她的长子波哥儿要来参加京都的乡试,他们已经打点好关系了。长姐的意思是,波哥儿参试的期间,能不能住在咱们的府里?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武氏想了一会,问道:“是周浩波那个孩子吗?他前两年倒也来过府里,文雅谦和的,我很喜欢。和你长姐说,我同意了,刚好和曙哥儿他们一起读书,也省心。” 孙氏笑着答应了。 顾晗一愣,周浩波要来了?他出现的时刻和前世倒是一般无二,也是赶在乡试前进的顾府。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欢喜的很:“晗姐儿,还能想起母亲说的是谁吗?” “……忘了。”顾晗僵硬地回道。 “……你呀,还真是忘性大。小时候,波哥儿和你姨母一起来我们家走亲戚,你总是跟在他后边玩耍,像小尾巴似的。” 顾晗笑了笑。 她怎么会忘记周浩波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暗中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伤害她,伤害张居龄,只为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和私心。 想到这里,顾晗抬头看向张居龄,谁知张居龄也在看他。眼眸湛黑、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顾晗心一颤,低下了头。 孙氏见女孩儿不说话,也没在意,想着她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得也是应当的。 等众人离去后,顾晗也回了东厢房。她最近特别容易疲累,让桃红收拾了床铺,躺下歇一会。 过了几天,杨夫人托杨氏给顾府带了消息,说是杨若和顾晴俩人的属性不合,亲事成不了……武氏活了那么久,早就是人精一样了,知道是杨府没看上晴姐儿,委婉拒绝了。她把老大媳妇和晴姐儿叫到凌波苑,好一顿安慰。 顾晴是真心的喜欢杨若,心里难过的很,扑到老夫人的怀里哭了好久。 武氏也不好受,毕竟是顾府的嫡长孙女,平白让人拒了脸面。她让周嚒嚒拿了珍藏许久的金累丝嵌红鸾头面给了顾晴,哄着她说话。 经此打击后,顾晴见人总是冷冷的,人也不如原来爱笑了。 杨氏觉得很过意不去,拿了许多东西去大房,吃的用的都有,算是给顾晴陪不是。赵氏拿捏她两次就放开了,再怎么着她背后的杨阁老是得罪不起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云雀在天空中飞走、又飞来……日子在阵阵暖风中流逝着。 这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顾晗吃过午膳后,和桃红一起往小花园去。她听祖母说那里的垂丝海棠都开了,想去瞧一瞧。 主仆俩上了回廊,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顾府的花园里种了许多种类的海棠花,什么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四季海棠……应有尽有。 花开似锦,娇柔艳丽。 一阵风吹来,花瓣儿纷纷飘落,随风起舞。 “小姐,垂丝海棠在这里。”桃红喊顾晗,她站在亭子的附近,很好奇:“……真的像名字一样,花朵都是先垂下来再盛开的。” 顾晗一笑,走了过去。素手一伸,摘一下一朵闻了闻,“好香啊。”顺便插在了桃红的发髻间。 “小姐?” “戴着吧,很好看的。” 顾晗转了一圈,发现有盆栽的。她选了一盆粉色的,准备搬回去养。 “桃红……” 她刚喊出声,顾昭便领着贴身丫头从身后走来了,见到顾晗,微微一笑:“哟,六妹妹也来赏花啊,真是有情致。” “给四姐请安。”顾晗屈身行了平礼。 “你这是做什么?”顾昭不屑地开口:“祖父、祖母都不在……你做戏给谁看?” “四姐……你是什么意思?”顾晗小小地皱起眉头。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和我装糊涂。”顾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晗。她身穿绣淡色迎春花褙子,素色百褶裙,小腰盈盈一握,是和自己很不一样的好看。 “……” “我知道你最会装病、装可怜,还会动不动地晕倒……要不然,怎么会和张公子接触呢。”顾昭嘲笑道:“我和你可是不一样的,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喜欢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顿了顿,又说道:“我奉劝你,离张公子远一点,你这样的,倒贴人家都不可能看上。” 顾晗笑了一下,“四姐,你奉劝我?你又是张公子的谁?”任谁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抢白一顿,火气也上来了,“谁告诉你我是装病装晕倒的……你倒是装一个我看看。” 顾昭被问的脸色发白,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和外男牵扯到一处,坏了名声就不好了,“你别胡乱诬陷人,我只是替张公子打抱不平罢了。” 顾晗面带微笑:“……倒是怪了,张公子救我回来的事情是祖母亲口说的,你觉得是祖母做错了还是说错了?” “你……”顾昭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祖母她老人家……自然是对的。” “那就好了。” 顾晗示意桃红抱起她看上的那盆垂丝海棠,说道:“四姐,饭能多吃,话却不能混说。你要是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不如回去让大伯母好好地教教你。” 顾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过的太径情直遂,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顾晗走的时候,看她气的手指都在发抖,抿了抿唇。 “小姐,我们也走吧?”大丫头代丽小心翼翼的望着顾昭。 “蠢货,走什么走?走去哪里?”顾昭一指垂丝海棠,“把那些都带走。” “小姐,好几盆呢,奴婢自己搬不动。”代丽很为难。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啊。你搬不动不会想办法吗?”顾昭厉声道:“去倚兰亭多叫几个婆子过来……” 倚兰亭是顾昭的住处。 代兰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92.92 此为防盗章 他身穿湖水色罗袍, 笑起来爽朗极了,颇有玉树临风的姿态。 “改天吧。” 张居龄微笑,“家父让人带了口信过来,我得先回东风馆一趟。”他上个月写信让树鸣送去张府, 父亲在这个月都过了一半才有所表示,还真是淡定的很。 东风馆是张居龄在顾家住的客房。 顾曙识趣的点头。 斜阳似血,霞光满天。 树鸣和另一个头戴灰色儒巾的中年人在东厢房的门口站着说话, 听树鸣称呼他陈先生。 两人见张居龄回来,纷纷拱手行礼。 “陈先生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张居龄薄唇微弯, 问了一句便往书房走。陈铭是父亲的谋士, 唯父亲是从。 “……三少爷高见,大人的意思是乡试马上就到了,想让您回府去住……”陈铭跟在张居龄的背后。 张居龄“哦”了一声,坐下喝茶。 陈铭恭敬地开口:“大人的本意是和属下一起过来, 也好拜见拜见顾尚书……但是大少爷那边临时出点事, 大人去处理了。给顾尚书带的礼物属下已经送过去了。” 张居龄没说话,自顾自地喝茶, 让树鸣也给陈铭倒茶。 “你回去和父亲说, 考试之前我都会留在顾府,等成绩下来的时候, 我会回去。” “三少爷?这……”陈铭愣住了。抬眼看向张居龄,他的侧颜映着槅窗前的晚霞, 如玉般秀美, 容貌像极了赵姨娘。陈铭心底微叹, 只是可惜了死的太早……不然依三少爷的才华,绝非池中物,她也能享上儿子的福气。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眼波流转。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父亲不会责怪你的。顾家族学在京都赫赫有名,多少王.权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我在这里多留一日,在父亲的眼里就多一分中举的希望。与他而言,和顾尚书也能搭上话。” “无论怎么说都有很大的好处。父亲是个聪明人,明白怎样做才会更有效地择利而为。”张居龄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用费心想什么措辞,见到父亲把我的原话重复一遍即可。” 书房里安静的很,张居龄说话,陈铭只有听着的份,同时心里也惊惧,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三少爷已经成.熟到让人忌惮了。怪不得大夫人和大少爷想方设法地阻止三少爷回府……这会子好了,大人想通了,让三少爷回去,人家还偏不回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东风馆的晚膳备好了,树鸣进来问张居龄摆在哪里。 “陈先生,一起?”张居龄开口。 “不。”陈铭笑着摇头:“三少爷说的话,属下记住了。大人还在府里等着消息,我不敢耽误,这就回了。” 张居龄也没有挽留,摆手让树鸣送他。 次日,顾晗和二房的人去凌波苑给祖母请安。 武氏睡了一天,又刚吃了药,精神好极了。她正在和顾晖、顾暄说话,见顾晗来了,就招她同坐,笑道:“刚刚还和你三婶母念叨,你就来了。不经念叨的小东西。”说着话,还亲呢地用手去捏顾晗的脸颊。 顾晗也笑,撒娇道:“那是我和祖母心有灵犀……” 顾暇在杨氏的身边坐着,羡慕地看着顾晗,她觉得能讨祖母欢心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母亲,您身体好些了吗?”孙氏屈身行礼。 “好多了,人年纪大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没什么可担心的。”武氏说完,又拉着顾暖问话,“你祖父和伯父整日里天不亮就去上朝,无暇顾及你们兄弟几个的学业,但是也不能懈怠,要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顾暖微笑着点头:“祖母放心,我们在大哥的管束下,都认真的很。” 武氏更高兴了,夸赞道:“你们兄友弟恭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大家族里,最看重的就是上下一心。 “二嫂、晞姐儿,来,坐这里。”杨氏看孙氏和顾晞独自在一旁站着,想起夫君的话,笑容满面地拉了两人过来,把茶几上的五彩冰梅瓷盘端过来,让她们:“……新切的苹果,你们尝尝,很甜的。” 孙氏笑着捏了一块,和杨氏唠起来。 过了一会,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彼此行过礼后落座。赵氏看一眼脸颊红润的顾晗,关怀地问:“晗姐儿,给你送的人参养身丸,可有吃过?我看你的气色很不错。” 顾晗回道:“今早来时,吃了一丸,胃里感觉舒服了不少。” 赵氏笑起来:“那就好,就是为你做的,对你的身体可有好处了,要经常吃。” 武氏打量了一阵孙女儿,也觉得顾晗的气色好,“你大伯母说的对,一定要按时吃。养一段时间,兴许你这身体就彻底好了。” 顾晗恭顺地应是。 一盏茶的功夫,顾家孙辈的男子便次第告退,去学堂的时间到了。 杨氏趁着武氏的心情好,也凑趣道:“……母亲,我这两日准备回娘家一趟,也带着暇姐儿,她想她外祖母了。” 武氏想了会,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想着回去了?是不是亲家那边有什么事情?” 杨氏含笑看了顾晴一眼,“也没有,就是我兄弟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心里着急,回去问问定下了没?” 赵氏闻言眼睛一亮,顾晴却害羞地低下了头。 武氏看着嫡长孙女的模样,突然想起前一段老大媳妇和她说的话,想着把晴姐儿许给杨若……这可是门好亲事。有着杨氏的关系,亲上加亲不说,杨若的父亲也是内阁阁老……也不算委屈了他们顾家的嫡长孙女,“行,你多带些亲家喜欢的物件,就当回去探亲了,见了面也替我问个好。”说罢,又叫过顾暇嘱咐:“……到了地方,好好听你外祖母的话,不许淘气。” 杨氏和顾暇都笑着答应了。 顾晗瞄了一眼大家的反应,心里一突,大伯母莫不是在替顾晴打杨若的主意?她记得前世时,杨若因为在朝堂上直言犯上,皇上一气之下发配去了边境,当时事情闹的大,人尽皆知的。她也是在婆婆和二嫂说话时听说的。结果到她死的那年杨若都没有得到特.赦……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顾晴上辈子不是嫁给了定远侯的嫡子吗?怎么这时候和杨若牵扯到一起了? 顾昭摆手,“把余下的垂丝海棠都搬到倚兰亭。对了,给祖母和母亲各送去一盆,就说是我瞧着好看特意孝敬的。” 领头的矮胖婆子长了一双笑眼,听顾昭说完,恭谨地答应了。 顾昭看着没什么事了,便拍拍手离开了小花园。代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欲言又止。 微风吹起鬓角的发丝,顾昭的脸颊有些痒。她瞅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想说什么开口就是,抠抠索索的真是费劲。” “……小姐,奴婢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了韩大夫,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进了凌波苑。”代丽想了想,“奴婢之前在大夫人那里见到过那样的锦盒,是给六小姐盛人参养身丸用的。” “那又怎样?”顾昭侧目看她。 “也没有,奴婢就是有点小感慨。”代丽说道:“奴婢在老家时,听祖父说起人参的好处,本事可大着呢,能把半死的人救活。六小姐真是好福气。”她唏嘘着。 “别和我提起她。”顾昭想到顾晗的伶牙俐齿,就觉得心肝疼。现在的顾晗真是变化太大,再不是以前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病秧子了。 代丽“哦”了一声,瞅着顾昭的面色难看,不吭声了。 主仆俩穿过水磨石的小路,前方就是荷塘。荷塘的右侧建了水榭,蜿蜒其上连着园廊,直通着倚兰亭。 顾昭却径直走过荷塘,出了垂花门。 “小姐?”代丽一怔:“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过了垂花门就是外院了。 “不该问的别问,跟着我便是。”顾昭声音冷冷的。她打定了主意去花草堂找韩大夫。一般长短的人,凭什么顾晗天天吃人参,她不能吃? 花草堂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布局是上房三间,两侧是厢房。第一进主要用作放各种中药,熬药室等。第二进是住处。原本是韩大夫自己居住的,后来赵氏又遵从老夫人的意思在京都百草堂请了吴凝,就一并和韩大夫安排在一起了。 有药童在院中翻晒草药,见顾昭进来了,慌忙行礼:“……四小姐,您难得过来。”又让着往屋里走。 药童顾昭倒认识,他是韩大夫收的徒弟。她笑了笑:“我最近胃口不大舒服,找韩大夫看一看。” “实在是不巧,四小姐,您来的不是时候,韩大夫被老夫人请去了……倒是新来的吴大夫是空闲的。” “无事。”顾昭摆摆手,去了待客的西厢房,“……我等一会韩大夫。” 93.93 此为防盗章  顾晴看母亲的脸色不佳, 体贴地帮她捏肩。 “母亲, 你的眼圈怎么红了?”顾昭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几口,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不问还好, 一问起来赵氏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你一个好端端的嫡小姐, 和二房丧父的庶女有什么可较劲的?也不怕降低自己的身份。晞姐儿发着高烧, 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绊住了韩大夫, 要真是出事了……你祖母不会轻饶你。” 顾昭莫名其妙的被训了一顿, 委屈的很:“我又不是故意的。五妹心高气傲的,见了我也不肯低头。我只是想小小地惩诫她一番, 谁成想她真的病了。” 她长长地睫毛轻轻抖动着,显得无辜极了:“您不是一直讨厌着二房吗?我这样做也是为您出口气呢。” 赵氏知道自己的昭姐儿不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愚蠢又自大,“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讨厌二房了。昭姐儿, 你也长大了,这种话不能时刻挂在嘴边的。你祖母最烦妯娌间不和睦, 要是让她听到了……你让我置身何地?再者,顾晞心高气傲和你有什么关系,用的着你去惩诫?” 顾昭从未被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待过, 还当着一众丫头、婆子们的面……她眼泪“扑扑嗒嗒”地落了下来。 “还好意思哭?要不是因为你, 我会被你祖母逮着骂?”赵氏的声音冷冷的。 “昭姐儿, 还不快给母亲认错。”顾晴提醒道, 母亲的话她听的懂, 也心疼母亲被妹妹无端的连累。 “母亲, 您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顾昭哽咽着道歉。 赵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疼女孩儿:“罢了,别再哭了。也怨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你就不如你姐姐懂事。”她回头拉着大女儿的手:“仔细手疼……坐下歇着吧。” 顾晴应是,乖巧地坐在母亲的身边。 “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刚好赶在你哥哥考试后。到时候,母亲给你大办。你祖母也说过,及笄后就约莫着该给你相看人家了。”赵氏爱惜地抚摸女孩儿的发丝。 岁月催人老呀,一转眼,晴姐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母亲,我不着急。”顾晴的脸都羞红了,脑海里却出现了一副俊朗的少年人模样。 “傻孩子,你不着急母亲还着急呢。我的晴姐儿端庄秀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顾昭看母亲和姐姐说的热闹,也没人搭理她,便不哭了,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抹去眼泪,插嘴道:“姐姐当然不着急了,她心里有人啦。” “昭姐儿!”顾晴怒瞪着妹妹,“不许胡说!” “我才没有呢。你敢说你不喜欢他。”顾昭一点都不畏惧顾晴。 “怎么回事?”赵氏懵了,“晴姐儿,你来说。” “母亲……”顾晴分辩道:“我没有。” “有……母亲,姐姐喜欢三婶母的弟弟——杨若。”顾昭见赵氏盯着自己看,来了兴致:“年前,他来府里看望三婶母,还和我们问好呢……” “杨若?”赵氏听到这个名字,抿嘴笑了起来。杨若是内阁重臣杨思远唯一的嫡子,家世好不说,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弱冠之年就官拜翰林院修撰。满京都的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顾晴的葱白指尖直发颤,急着解释:“女儿对杨家公子绝无半分不规矩的行为……” “你是个好孩子,母亲最放心不过了。”赵氏说道:“你的眼光真是好,杨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你要真心喜欢他,母亲愿意为你一试。” “母亲……”顾晴愣愣然,想起骑骏马、胸配大红花、游街的状元郎,生了自卑,“女儿能配上他吗?” “傻孩子,不许妄自菲薄。他虽然是阁老的儿子,可你祖父也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你父亲又是翰林院学士、他的上上司……”赵氏安定着女孩儿的心:“你是咱们顾家的嫡长孙女,你祖母对你尤为重视。这么好的亲事,想必她会同意的。我和你三婶母的关系处的也很不错,过两天我先去她那里坐坐,探探口风……” “谢谢母亲。”顾晴的一颗心稍稍平稳些,笑盈盈地屈身拜了赵氏。 赵氏也笑:“傻孩子,和母亲说什么谢不谢的。” 顾昭也替姐姐高兴,拉了顾晴的手,嘻嘻哈哈的同她说话。 午膳摆在了东次间,荤素都有,色.香.味俱全。 饭菜吃到一半,大丫头葱儿从外边走了进来,禀告赵氏:“夫人,外院的毛管家要见您,说是为了给六小姐制药丸的事情过来的。” 赵氏凤眸一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交待了女孩儿几句,起身便往外走。 宁苑花厅。 一个身穿程子衣,个头不高,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圈椅上喝茶,见到赵氏慌忙跪下行礼,恭敬地:“给大夫人请安。” 他叫毛拱,是赵氏的陪房。 赵氏摆手,让他起来,问道:“让你找的药材可有着落了?” “小人找到了,是七厘丹。” “七厘丹?”赵氏没听过这个名字,又问了一遍。 “是的。七厘丹就是藜芦,有涌吐,散瘀,止痛之功效。毒性比较强烈,服下后会立即呕吐。而人参的功效则是内服后才有效果。所以两者相克。两药合用后,会使人元气大伤。” 赵氏想了想,说道:“七厘丹即涌吐,那吃下之后会被发现的。此法不可用。” “不,夫人。” 毛拱低声说明:“七厘丹比例要掌控好的话,和人参掺在一起是不会被发觉的。前期只要人参加入的量多,食入者会脸色红润有力气……但时日一久,七厘丹的毒性就慢慢出来了……人的身体底子会先坏掉的。”幼时,他跟人一起贩卖过草药,还知道些药理。 “好。”赵氏赞了一声,唤站在门口守着的孙婆子进来,笑道:“赏毛拱二十两纹银,此事若做的好,你儿女的前程全包在我的身上。但有一条,以后如果事发,无论谁问起,你只能咬牙不认。” 孙婆子答应一声,去正房拿银子。 “放心吧,夫人。小人知道怎么做的。”毛拱拍着胸脯保证。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填满了天地间一切的空虚。 此时的顾晗正坐在廊沿上看书,突然感觉后脊背凉的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姐,着凉了吗?”桃红刚从西厢房出来,吓了一跳。 “……”顾晗的身上正暖和着,也不头疼,便摇头说道:“你去忙你的去,我没事。” 桃红给她添了盏茶,去了小厨房。给小姐蒸了蛋羹,这会该好了。 不,顾晗摇头。她不愿意相信。 或许还有别的因缘在。 春日的时光总是过的特别快,天空浅蓝着,明熙又清淡。 过了两天,杨氏和女孩儿一起从杨家回来了,还带着杨夫人给武氏准备的两盒君山银针。杨夫人的意思很明确,想约个时间,领着杨若来顾家一趟,让他和顾晴正式见上一面……各方面都合适呢,就定下来。顾家毕竟在京都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世家,教出的女孩儿定不会差了。 这样的消息一出来,武氏很是高兴,立即让丫头唤了老大媳妇过来,和她商议。 “母亲,我觉得时间的话倒无所谓,具体哪一天都行,主要是晴姐儿,您得教教她规矩。”赵氏笑道:“您和杨夫人打的交道多,她的什么习惯、作派您都知道……晴姐儿要是得了杨夫人的欢心,她和杨若的亲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你呀,都多余考虑这事。”武氏淡淡地抬头看她:“世家小姐给人第一面的印象只需要矜持、稳重、温恭有礼就好……别的都不重要。杨夫人出身高贵,最讲究的是人品和德性。”老大媳妇那里都好,办事也利落,就是有点阿谀逢迎、攀人权贵的毛病。真道是人无完人。 赵氏脸一红,呐呐地:“母亲教训的对,儿媳妇记下了。” 武氏留她喝了一盏茶,让退下了。晚上的时候,让秋荷捧着一匣子的珠宝首饰送去了玉清小筑,晴姐儿是顾家的嫡长孙女,吃穿用度自然得一等一的。 农历二十三,是万事皆宜的好日子。武氏一早便让周嚒嚒拿着自己的对牌,去请杨夫人来府里看戏。这边又让丫头们去通知各院的姐儿梳妆打扮,尤其是二小姐。 94.94 此为防盗章 顾晗缝齐了襴边, 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 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 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 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 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 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 “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 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你回家里瞧瞧吧,买些瓜果糕点的,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 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 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 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辰时一到,各房请安的就陆续来了凌波苑。又恰逢顾临、顾景然休沐,顾家的子孙们都聚齐了。整个大厅一派的欢声笑语。 武氏看着丈夫考孙子们制艺,脸上忍不住溢满了笑。人活一辈子,到了古稀之年,该吃的苦该享的福都受了。可不就图个家业鼎盛,儿孙满堂吗。 顾晗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瞅着阳光透过槅窗照进来,突然觉得寂寥。眼前的热闹明明在眼前,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清明过后,北直隶进入了多雨的时节——暮春,也就是春季的最后阶段。 雨总是紧随着风,结伴而来。 暮春的风没有了早春的寒气,暖暖的,刮在脸上一点也不冷。 周浩波是三月底到的顾家,除了给顾家众人带了见面礼外,还带了两个书童、四个小厮。他先去锦绣苑拜见了孙氏,然后又一起去给武氏请安。 “母亲,这就是波哥儿了。”孙氏笑着和武氏介绍。 周浩波拱手道:“……此番贸然前来打扰老夫人,心里很是愧疚。听闻您喜欢喝茶,母亲备了今春新出的峨眉竹叶青,说是极养胃的,让您尝尝鲜。”他身穿靓蓝色杭绸袍子,头上绑着同色系的逍遥巾。十分文雅的书生装扮。 随行的小厮把三盒峨眉竹叶青双手奉上。 “劳烦你母亲记挂着,她身子可还好?”武氏笑着让丫头接了,又说:“……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个子和暖哥儿差不多高了。”说着话,又让丫头去告诉学堂里的少爷们。 “母亲一切都好。”周浩波长着一双乌黑的圆眼睛,大且发亮,对着你笑的时候,整个眼瞳里就只装着你。 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温润、真诚。 武氏和他说了一会话,见其很有礼貌,就由衷地点头。 “晗姐儿,过来,见过你表哥。”孙氏拉过一旁的女孩儿。 顾晗自周浩波进门后便一直没有吭声,不是故意躲他,而是“故人”相见,还是心肠歹毒的“故人”……她实在不想虚与委蛇。 碍于情面,又不得不……顾晗杏眸紧缩,屈身行礼。 “……怎么?不认识你表哥了?”孙氏看女孩儿不说话,笑着揉揉她的发丝。 周浩波笑了笑,起身还礼。他对表妹的印象还是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跑的那个小丫头。 “几年未见,生分也是有的。”武氏招手让孙女儿到身边来,笑道:“都别站着了,赶紧坐下。” 有站着伺候的丫头上了热茶。 这时候,顾曙、顾暖兄弟几个过来了。后面还跟着张居龄。他是被顾暖拉来的,说大家都是年轻人,以后还要多接触呢,不如提前先认识一番。 彼此都算是熟识,行过礼后,又介绍了张居龄。 顾晗注视着周浩波的一举一动,觉得陌生的紧。这种笑起来都不达眼底的人,前世时她为何会喜欢? 95.95 此为防盗章  宋严想了一会儿, 说道:“……是有这么一位。” 张居龄去端盏碗的手一顿,收了回来, “您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三少爷问起来,却不怎么好说。”宋严皱眉:“她是天生的弱症, 应该是在娘胎的时候受过损, 若是好生养着倒也能活到中年。但她的身体里又被添加了催化的药剂……”他顿了顿, 大户人家的事情乱的很,内里都勾心斗角。那位姑娘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尊贵的。自己和她说起病情时, 她承认的很利索, 证明她知道这个状况。那为什么不提早医治呢? “不好好调理,怕是难说了。” 张居龄在喝茶, 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一贯是这个脾气,心里怒气越来越盛, 脸上偏偏更加温和。娘亲被折磨死之后,他就变成了这样。 屋里点了两盏烛火, 照的明亮极了。 “三少爷?”宋严见他不说话,喊了一声。 张居龄抬头看他, 淡淡地开口:“依您的医术, 能治愈吗?” 宋严捋了捋胡须:“不敢说,不过早些医治, 对她总是好的。”三少爷对人家姑娘倒是用心的很。 张居龄听后, 静了一会, 客气道:“劳烦您了,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您下去歇着吧。” 宋严点头,很快有伙计搀护着他下楼。 张居龄左手手指有节奏的扣着圈椅扶手,在想事情。顾晗一直不让他干涉人参养身丸的事情,无非是顾忌着此事是发生在顾家内院,家丑不外扬。那也说明,她心里大概是知道谁在背后捣鬼,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他从荆州过来,就被顾临接到顾府,始终以礼相待。顾府后宅的争斗,他本不应该参与,但顾晗的身体却是不能再等了。 想要尽快有个了断,人参养身丸的真正面目必须得公布于众。 张居龄定了主意,起身走到槅窗前,拍了拍手。暗处立即走出一位身穿程子衣的男子,三十岁左右,跪下行礼:“属下给主子请安。” 树鸣一直在屋里站着伺候,见状立即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起来吧。”张居龄摆手,“马亮,你帮我去做一件事情。”他是自己暗中培植的死士,只听他一人的。 “您说。” “……彻查大兴顾家的两位大夫,尤其是人参养身丸,所有相关联的人或物我都要。”张居龄笑了一下,又说:“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马亮拱手行礼:“您放心,属下一定做到。” 外边黑夜如漆,一点亮光都没有。 张居龄的五官映着烛火,精致无双。 次日,整个后宅都传遍了。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二房表现的越弱势,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二姐姐,你吃山楂糕吗?嚒嚒说是开胃的。”顾晞歪头和顾晴说话。 顾晴正为顾昭烦心,就笑了笑:“你吃吧。” 不一会儿,赵氏领着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要给武氏汇报上个月管家的事。顾晴和姐妹们便一起退下了。 赵氏的笑容恰到好处,即热切又不谄媚。她出身于太常寺卿的嫡长女,从小便学习跟着掌家,很精明能干。 “曙哥儿临考在即,外边的书斋多跑了几趟,他的花销大了些。按照您的意思,上个月给晗姐儿制了人参养身丸。晖哥儿的生辰礼物也是一早备下的。哥儿姐儿换季的衣衫,仆从们每人两套的春衣……” 武氏自己翻着看帐薄,随口说了一句:“你和老大商量一下,抽个时间再去城里请一个医术好点的大夫过来府里。” “母亲……”赵氏陡然生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顾晞?她问道:“怎么了,是韩大夫做的不好吗?” “韩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勤勉老实,不是他的问题。”武氏的眉头皱着:“姐儿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一个大夫如何够用呢。” 各处的管事婆子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起家事,便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武氏没说话,任她们去了。 赵氏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武氏这样明里的敲打她,在顾府还是头一遭。她立即跪倒在地,哭诉道:“昭姐儿是在您面前长大的,她什么脾性您最清楚了,她断断不敢耍小心思……晞姐儿病了后,儿媳也责问过昭姐儿,她说她当时确实是不舒服,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顿了顿,她又说:“丫头们不中用也是有的,姐儿们病了都说不清楚,要不然韩大夫也不会先去瞧昭姐儿。” 赵氏的话四两拨千斤,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错处都推在了丫头身上。 武氏笑了笑:“我没把她们小姐妹留下,单独和你说这事,就是没想着往外捅。一则是姐儿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传出去影响名声;二则晞姐儿是庶女,我不会抬高庶女的身份来压低嫡女。只是,庶女的身份再不尊贵,她也是顾家的血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武氏看她一眼:“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话到这里我就不往下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主中馈,不管是昭姐儿的问题还是丫头们,都是你无能、调教无方。” 赵氏拿帕子抹了眼泪:“儿媳知错了……” “景行不在了,你作为长嫂,理该多看顾二房。”武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语气和缓些:“孙氏处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也不容易。她为顾家诞育了孙子孙女,年纪轻轻的又守寡多年,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赵氏深吸一口气,回道:“儿媳记住了母亲的教导,以后会多加照顾二房,闲了也去开导开导三弟妹……” 武氏见差不多了,给周嚒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大儿媳,“你先回去吧,和你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 赵氏屈身告退。 武氏把自己一个叫抱月的三等丫头给了顾晞,让周嚒嚒亲自带她过去。说是竹亭能顶事的丫头太少了,抱月过去也教教她们规矩。 周嚒嚒领命去了。 路上,赵氏和杨婆子发牢骚:“母亲把什么都算在了我头上,也太偏向二房了,一点掩饰都不做。一个小小的庶女她也操心。”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小姐的事情?”杨婆子低声开口。 赵氏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提我还忘了。一个顾晞不可能让母亲这样的兴师动众……除非是孙氏说的或者顾晗。” 杨婆子点头,觉得主子说的非常对。 赵氏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二房的人真是软柿子呢。没想到啊,真动起来手来比谁都狠,还是暗地里的。” 杨婆子“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人要多提防啊。” 赵氏“哼”了一声,大步往宁苑的方向走。她心里恼火的很,母亲借题发挥,实在是没把大房的儿女当回事。天天二房、顾晗的挂在嘴上,难不成她的晴姐儿、昭姐儿真的不如顾晗?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 “寸锦寸金。”顾晗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吩咐桃红:“把那匹桃红色的包起来,我待会去一趟竹亭。” “……要送给五小姐?”桃红很是不解,“您不是一直不待见她吗?还不如给自己多剪裁两套衣服。” 顾晗想起顾晞身上半旧的藕红褙子,洗的发白的袖口,冷眼回视:“我的事,轮到你操心了?” 桃红嘴角一僵,屈身道歉:“是奴婢多嘴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晗摆手,让桃红退下了。桃红太聪明了,心眼也太活。这样的人忠心了还好,反之则后患无穷。 巧玲见顾晗不愉,早麻利地找来锦盒装了云锦。 阳光照射着竹叶,翠□□滴,别有一番意味。顾晗走到这里,见此美景,流连了好一会。大概是重生后的心境不一样了,她总喜欢清幽安静的地方。 竹亭的门半开着,身穿紫色褙子,梳圆髻的妇人正在数落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顾晗看背影认出了是谁,眉头便皱起来了。妇人是冬姨娘,父亲生前的妾侍,顾晞的生母。 96.96 此为防盗章  “小姐, 坐下歇一会吧。”巧玲看到旁边有杌子,和顾晗说道。 顾晗摆摆手, 示意不用,又让侍卫出去门外守着。 药童这时过来请顾晗过去。 女子的年纪应该还小,却衣着华贵, 身边一堆的丫头、侍卫们围着,宋严只看了一眼便明白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在京都的地界, 非富即贵,他见的多了,“姑娘,把左手放在脉枕上。”他见女孩坐在眼前木桌的对面,开口道:“玉镯子也先取掉。” 顾晗逐一依言照做。 宋严拿出轻薄的稠布盖在顾晗的左手腕上,三指按向寸口, 片刻后,脸色登时就变了, 然后又换了右手腕。 “……姑娘,你是弱症……”宋严摇摇头:“体内又添有催化的□□,若不赶紧医治, 时间一久, 性命恐怕都不保。” 几个丫头的脸刷就白了, 桃红慌乱道:“大夫, 您得救救我们家小姐, 花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顾晗闭了闭眼, 她前世虽然也常年病着, 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人参养身丸…… 她长出一口气,看向宋严:“大夫,怎么治?” 还挺稳重。宋严点点头:“你要是信得过老朽,倒真有一法,针灸加服药。针灸是通过经脉直通肺腑的,见效的快。” “针灸?”顾晗想了一会,说道:“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我独身一人,针灸实在是不方便。麻烦大夫先给抓些药。” 宋严笑了笑,他明白话里的意思,男女之妨不得不顾。他很快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后面又来了看诊的人,顾晗就起身去了一旁,观察药房的布置,药柜刷了红漆,每个抽屉上还写了字,是各种中药的名字。药柜后面还有一个小门,用竹帘挡着,影影绰绰的好像是个院落还带着楼梯口。 顾晗还要再看,却听到了说话声。 “……你猜我昨日在家门口碰到谁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顾晗觉得有点熟悉。 “是谁?” 另外的声音穿插进来,清越透亮。 顾晗想了一会,很像张居龄。 “……定远侯的嫡子王致远,是找我父亲的。我父亲当时还没有从衙门回来,直接在大门口就等着了,看来定远侯府也是真急了……” “废话……”那人说了一句,挑了竹帘往外走,抬头就看到了盯着他看的顾晗。 果然是张居龄。 张居龄乡试完就着手和杨若查赈灾粮丢失的事,很少回顾府。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顾晗。她穿着鹅黄色宽袖褙子,柔柔弱弱的。小半个月不见,她脸颊都瘦了下去…… 阳光正好,透过槅窗折射在张居龄的脸上,如淬玉般秀美。顾晗收敛心神,她一直都知道张居龄长得好看。 “你是来瞧病的?”张居龄先开口,他看到她的丫头拎着药包在一旁付钱,喊住伙计,“这位姑娘的银子我替她出了。” 声音一贯的温和。 “不用。”顾晗拒绝道:“……我带了足够的银子。”而药房的伙计早听了东家的话把银子还给了桃红。 杨若从身后也赶了过来,揶揄道:“张老三,你也有遇到红颜知己的时候,还给人家付……”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顾晗,笑容就停了停。他认识她。她还指点过自己,不让和徐沛多接触。 都是熟人。 顾晗苦笑了下,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要是早知道,就改日过来了。德济堂是张居龄的产业不假,她却忽略了可能会在这里碰到他本人。更别说宋严了,他是张居龄手下的,更是听命于他。自己的病情怕是瞒不住了。 她叹气。 然而,顾晗不想让他参与顾家内院的私事,更不想他帮自己。 杨若看了看俩人,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笑着说道:“要叙旧吗?可以去楼上的,那里宽敞又安静。” 顾晗头有点疼,杨若身为名满天下的状元郎,除了他才华出众外,听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性格了,风流不羁,视世俗之见为无物,凡事只讲本心。如果这些在此之前都是道听途说,那刚才的话就验证了这些。她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和他们是旧相识,也不能随意在外面共处一室吧。杨若不讲究,她却不能。 杨若看她淡笑着不说话,轻咳一声,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避讳。 张居龄薄唇紧抿,突然有点生气。顾晗自上次在荷塘见面后,一直在刻意地躲避他,他不是不知道。 有一次他和顾暖一起去拜见顾大人,恰巧顾晗也在,她竟然屈身说自己不舒服转身走了。 “那么多人跟着,叙个旧有什么可怕的?”张居龄淡淡地看着她。 顾晗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什么时候说话开始和杨若一样了。巧珍、桃红、巧玲站在小姐的身后,都有些不知所措。 “二楼晾好了茶,请吧。”张居龄率先挑了帘子,往楼上走。杨若顿了顿,又咳嗽一声,也上了楼。 “小姐,我们怎么办?”桃红询问似的看向顾晗。 顾晗想了一会,说道:“……去喝茶。你们都跟着。”去二楼就去二楼吧,刚好和他们说,别泄漏自己在德济堂的事情。她左手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到时候开着房门,丫头们也在,应该也没有什么。 桃红点头,过去挑起帘子,让顾晗先走。温暖的过堂风吹在顾晗的脸上,她吸了一口气。 树鸣过来带路,“六小姐,您请。” “……刚才碰到你家的小厮,他说的。” 杨若轻咳两声,“晚上喝酒,去不去?” “我马上就参加乡试了,哪里有时间。”张居龄说道:“我又不是你……” “想说什么?”张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若打断了,“少来,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院试那场,我随父亲去了,还读了你的文章……其才能、见识远胜于我,连父亲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好奇……还专程坐马车去看你是什么人。” 他说着话,又摇头:“算了,咱们相识几载,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就不提了……给你说正事。我父亲说了,乡试后请你去我们家一趟?” 张居龄想了想,说道:“我受杨阁老指点过制艺,又与你交好,理应登门拜访。” 杨若剑眉一扬,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居龄不喜欢和人亲近,稍微挣脱下,去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 杨若刚要说话,岸边突然乱成一团,丫头、小厮们奔走相告,貌似发生了什么。 张居龄想起一事,他适才过来找杨若时,走在他前方影影绰绰的背影,肖似顾晗。 她一向孱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居龄有了不好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凉亭外面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出为何如此焦急。 “夙之,你去哪里?等等我。”杨若一头雾水,忙抬脚跟上去。 夙之是张居龄的字,他曾祖父在世时给起的。 柳条向下垂着,风吹过来,柳影在水里摇曳。 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巧珍急的直哭。一边央求人去通知武氏和二夫人,又不停地呼唤顾晗。好端端的,正说着话,怎么就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大家让开些。” 张居龄大步走了过来,蹲下去看巧珍怀里的顾晗,脸白而泛青却满头大汗,看着很不好。 他抿唇环顾周围的众人,打横抱起顾晗往凌波苑的方向疾速而去。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人命关天”是大事,顾不得这些了。 杨若认出了顾晗,她就是在亭子里劝他小心徐沛的顾家小姐。他看着张居龄的动作,心里一惊,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回头吩咐仆从:“……别围着了,快去请大夫。光看热闹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的仆从里有一些是认识张居龄和杨若的,见张居龄抱走了六小姐……正窃窃私语,被杨若的一顿吓唬立即四散开来,去请府里的韩大夫。杨公子说的在理,六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如今犯了病……治好了还好说,要真是出了意外,被老夫人怪罪下来,赶出府都是有可能的。 巧珍小跑着去追张居龄,又害怕又慌乱,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流。小姐出事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伺候,二夫人和老夫人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啊。 97.97 此为防盗章 徐沛“啧”了一声, “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 “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 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 “小侯爷, 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 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 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蟹肉是雪白的,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 说道:“下午要去学堂,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 我去听过一堂, 人倒也尽职尽责, 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不敢苟同, “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 “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 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 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树鸣正和杨若的小厮闲聊,见张居龄从酒楼里出来,忙紧走两步,“三少爷,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张居龄回头和杨若说道:“……我找张居宁还有些事情,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去顾家。” “你忙你的。”杨若挑帘子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不着急。” 张居龄交待了树鸣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去了满堂春。 这时辰客人不多,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张居宁也没避讳,在柜台和大掌柜商量进茶业的事。 “……我刚才去查了库存,洞庭碧螺剩余的不多了,你找些人去苏州太湖跑一趟,一定记得要今年的春茶……” 大掌柜答应着,刚要说话,抬眼却看见了张居龄,拱手行礼:“三少爷。”他逢年底都去张府交帐,自然是认识的。 张居宁一愣,随即笑道:“三弟来了,里面请。”张居龄的去而复返让他意外,不是和小侯爷他们喝酒去了? “大哥客气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父亲。说完就走,不必麻烦了。”张居龄站在柜台旁。 张居宁摆手让大掌柜先下去,“你说。” “和父亲说,让他三日后去顾府找我……对了,让陈铭也跟着。” 张居宁一怔,嘲讽道:“让父亲亲自去找你?三弟,你好大的脸。”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张居龄,什么荆州神童,不照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不过是小妾生的,自己多少斤两都拎不清了。 张居龄笑了笑:“大哥,脸大脸小都无所谓……你只要和父亲传达一声即好。父亲来或不来,也用不着你操心。”秀致的脸紧绷着,转身就走。 “……”张居宁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敢指派他了。小兔崽子,等你回了张家的。 柳巷胡同离顾宅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张居龄和杨若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到东风馆后,俩人才分别。 杨若去看庶姐杨真,路上碰到了顾暇。小丫头手拿捕蝶网由一群婆子护着抓蝴蝶,跑的满脸是汗,“暇姐儿,过来。” “舅舅。”顾暇穿着大红海棠衫子,梳双丫髻。欢快地扑到杨若的怀里。 杨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问道:“你母亲呢?” “和嚒嚒在屋里做针线呢。” 顾晗刚从母亲的锦绣苑出来,路过一片茉莉院,远远地看到杨若抱着十妹妹往三婶母的流水轩去了。 “小姐,您要歇一会吗?”巧珍看她不走了,小声问道。 顾晗摆手,示意不用,“……我们回吧。” 主仆俩慢慢说着话走远了。刚到凌波苑,桃红就过来了,附在她耳边:“张公子让人传了信过来,说丸药的事情有结果了,想和你见上一面。” 顾晗一愣。这么快。 她定定神,对桃红说:“你请张少爷去荷塘的亭子。”那里清幽,又和垂花门挨着,府里的女眷便鲜少过去。 桃红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顾晗和巧珍一起也去了荷塘,她们到的时候,张居龄正背着手在亭子里看周边的风景。 微风吹过,水面上清波涟涟。 “……张公子。”顾晗喊道。 巧珍有眼色地退去了曲桥处。 张居龄不说话,好一会才转身看向顾晗,“……你的身子怎么样?” 问的没头没脑。 顾晗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这是关心自己,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张居龄俊眉紧皱,“人参养身丸再不能吃了,这是要你命的东西。” 申时一过,槅扇外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居龄,去我那里坐一坐?”下学后,顾曙邀请道。 他身穿湖水色罗袍,笑起来爽朗极了,颇有玉树临风的姿态。 “改天吧。” 张居龄微笑,“家父让人带了口信过来,我得先回东风馆一趟。”他上个月写信让树鸣送去张府,父亲在这个月都过了一半才有所表示,还真是淡定的很。 东风馆是张居龄在顾家住的客房。 顾曙识趣的点头。 斜阳似血,霞光满天。 树鸣和另一个头戴灰色儒巾的中年人在东厢房的门口站着说话,听树鸣称呼他陈先生。 两人见张居龄回来,纷纷拱手行礼。 “陈先生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张居龄薄唇微弯,问了一句便往书房走。陈铭是父亲的谋士,唯父亲是从。 “……三少爷高见,大人的意思是乡试马上就到了,想让您回府去住……”陈铭跟在张居龄的背后。 张居龄“哦”了一声,坐下喝茶。 陈铭恭敬地开口:“大人的本意是和属下一起过来,也好拜见拜见顾尚书……但是大少爷那边临时出点事,大人去处理了。给顾尚书带的礼物属下已经送过去了。” 张居龄没说话,自顾自地喝茶,让树鸣也给陈铭倒茶。 “你回去和父亲说,考试之前我都会留在顾府,等成绩下来的时候,我会回去。” “三少爷?这……”陈铭愣住了。抬眼看向张居龄,他的侧颜映着槅窗前的晚霞,如玉般秀美,容貌像极了赵姨娘。陈铭心底微叹,只是可惜了死的太早……不然依三少爷的才华,绝非池中物,她也能享上儿子的福气。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眼波流转。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父亲不会责怪你的。顾家族学在京都赫赫有名,多少王.权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我在这里多留一日,在父亲的眼里就多一分中举的希望。与他而言,和顾尚书也能搭上话。” 98.98 此为防盗章  进了雅间, 茶水都已经备上了。杨若又让伙计端来海棠糕,豆沙酥排、炉果、蝴蝶卷等点心。 徐沛“啧”了一声,“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 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 “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 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 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 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 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 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蟹肉是雪白的,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 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 说道:“下午要去学堂, 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 我去听过一堂,人倒也尽职尽责, 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 不敢苟同, “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 “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树鸣正和杨若的小厮闲聊,见张居龄从酒楼里出来,忙紧走两步,“三少爷,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张居龄回头和杨若说道:“……我找张居宁还有些事情,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去顾家。” “你忙你的。”杨若挑帘子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不着急。” 张居龄交待了树鸣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去了满堂春。 这时辰客人不多,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张居宁也没避讳,在柜台和大掌柜商量进茶业的事。 “……我刚才去查了库存,洞庭碧螺剩余的不多了,你找些人去苏州太湖跑一趟,一定记得要今年的春茶……” 大掌柜答应着,刚要说话,抬眼却看见了张居龄,拱手行礼:“三少爷。”他逢年底都去张府交帐,自然是认识的。 张居宁一愣,随即笑道:“三弟来了,里面请。”张居龄的去而复返让他意外,不是和小侯爷他们喝酒去了? “大哥客气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父亲。说完就走,不必麻烦了。”张居龄站在柜台旁。 张居宁摆手让大掌柜先下去,“你说。” “和父亲说,让他三日后去顾府找我……对了,让陈铭也跟着。” 张居宁一怔,嘲讽道:“让父亲亲自去找你?三弟,你好大的脸。”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张居龄,什么荆州神童,不照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不过是小妾生的,自己多少斤两都拎不清了。 张居龄笑了笑:“大哥,脸大脸小都无所谓……你只要和父亲传达一声即好。父亲来或不来,也用不着你操心。”秀致的脸紧绷着,转身就走。 “……”张居宁气得说不出话来,竟然敢指派他了。小兔崽子,等你回了张家的。 柳巷胡同离顾宅并不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张居龄和杨若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到东风馆后,俩人才分别。 杨若去看庶姐杨真,路上碰到了顾暇。小丫头手拿捕蝶网由一群婆子护着抓蝴蝶,跑的满脸是汗,“暇姐儿,过来。” “舅舅。”顾暇穿着大红海棠衫子,梳双丫髻。欢快地扑到杨若的怀里。 杨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问道:“你母亲呢?” “和嚒嚒在屋里做针线呢。” 顾晗刚从母亲的锦绣苑出来,路过一片茉莉院,远远地看到杨若抱着十妹妹往三婶母的流水轩去了。 “小姐,您要歇一会吗?”巧珍看她不走了,小声问道。 顾晗摆手,示意不用,“……我们回吧。” 主仆俩慢慢说着话走远了。刚到凌波苑,桃红就过来了,附在她耳边:“张公子让人传了信过来,说丸药的事情有结果了,想和你见上一面。” 顾晗一愣。这么快。 她定定神,对桃红说:“你请张少爷去荷塘的亭子。”那里清幽,又和垂花门挨着,府里的女眷便鲜少过去。 桃红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顾晗和巧珍一起也去了荷塘,她们到的时候,张居龄正背着手在亭子里看周边的风景。 微风吹过,水面上清波涟涟。 “……张公子。”顾晗喊道。 巧珍有眼色地退去了曲桥处。 张居龄不说话,好一会才转身看向顾晗,“……你的身子怎么样?” 问的没头没脑。 顾晗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这是关心自己,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没事?”张居龄俊眉紧皱,“人参养身丸再不能吃了,这是要你命的东西。” “昭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越发明艳,都让人移不开眼了。”杨氏笑着和赵氏说道:“大嫂最是有福气的,曙哥儿争气,晴姐儿也懂事。” 赵氏挽了牡丹髻,凤眸细长,她笑道:“暇姐儿聪明灵秀,也是极好的。”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赵氏听到如此夸赞,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二哥不在了不说,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贴身伺候的,嘴严的很,“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99.99 此为防盗章  武氏见顾晗一直低着头, 以为大人们说的话无聊,就让她下去找晴姐儿玩。 “……府里下人的春衣已经做好了,眀日我让人送过来。”顾景文在回禀武氏前两天交待的事情。顾家在北直隶的布桩、商铺、以及收租的田地,都是他在负责。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 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 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 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菜式都是一样的,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 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 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 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 众人略坐了会,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 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 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 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 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 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 觉得有些累, 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 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六姐姐,他竟然长得比四姐姐还要好看……他是谁啊?”顾暇去拉顾晗的手,抬头又问。 她口中的四姐姐是顾昭。 “他是……他是……”顾晗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这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啊,除了相貌还有点青涩,其余几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了。 她早听说他来了顾府,却一直不得相见……顾晗的指尖发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桃红诺诺应是,她不懂小姐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言。 顾晗缝齐了襴边,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你回家里瞧瞧吧,买些瓜果糕点的,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小厨房备了晚膳送过来,顾晗吃下后就早早地歇了。她下午针线做的久,有些累着了。 只是这晚上她也没有睡踏实,翻来覆去的。雨到后半夜便停了,廊檐处滴滴答答地流着残留的雨滴,搅得人毫无睡意。她闭着眼喘息,心口处跳的极快,急虑的很,全身都出了汗。她在思考和桃红的对话,知道自己该查一查人参养荣丸……但是要怎么查呢。 府里的人一定要避着的,没问题也就罢了,万一有点什么……被大伯母提前发现了,肯定是百般阻挠。况且也仅仅是怀疑,人尽皆知的反而不好。 顾晗想了好久,又觉得大伯母没必要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差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天蒙蒙亮时,她才朦胧着睡下。梦到很多年前她刚嫁给张居龄的第一个冬天,雪下的大,纷纷扬扬的,一下就是三天。 等天晴了,所看之处皆白茫茫一片,像琉璃世界似的。 她玩心一起,在院里堆了个雪人,还拿胡萝卜给它当鼻子。白天倒是嘻嘻哈哈地快活极了,夜里就起了高烧,胡话说的把张居龄都吓着了。 勉强吃下药,却不发汗,他让人在内室点了好几个炉子,抱着自己在床头坐了一夜。 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后来,伺候她的人都受了处罚,她去求情都不行。 “小姐,小姐,您醒醒……”巧玲转过碧纱橱来唤顾晗起床,却意外看到她满脸是泪,吃惊不小。 顾晗打个激灵坐起来,问道:“怎么了?”神志模糊着,还在被梦里的事情影响。 “天大亮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巧玲把幔帐挂起来。 顾晗搬过来凌波苑后,老夫人就不让她多跑一趟去二房给孙氏请安了,说是娃儿们觉多,让她多睡一会,也对身子好。 一切都是为了女孩儿着想,孙氏自然没有怨言。 巧珍听着响动,进来伺候顾晗,铜盆子里的热水也打好了。 顾晗却靠着床头坐了好久。 雨后的天空显着比平日更晴朗,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100.100 “……嫂嫂知道就好。”张居思冷哼一声, 去抱春哥儿。 春哥儿哭得正凶,这会儿谁抱他也不要,只伸着双手去看宁氏。 宁氏换了领口绣莲纹的素净衣服,发髻绾成了干净利落的圆髻,转身接过了春哥儿, 哄他:“不哭了, 不哭了, 春哥儿乖。” 春哥儿用肉嘟嘟的小胳膊去搂宁氏的脖子, 委屈的直打咯,哼哼唧唧地左顾右盼, 像是在寻找什么。还挨个去看人的脸。看一阵儿扭过头又哭…… 王氏看得心酸,手臂都发紧了。春哥儿虽然年纪小, 心底却是透亮的,自己的儿子自己对清楚不过了,他这是想张居宁呢…… 张居宁还活着的时候,对她不怎么样, 对春哥儿却是非常的好, 每日都会抱着他逗弄一阵。 春哥儿这般的模样……张居思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愣愣地看了宁氏母子俩好一会。大哥一死, 春哥儿看着好可怜。 太阳半隐半露地藏在乌云里,阴沉沉的。 张恒接到丧书的时候正在地头和农夫交谈秋季茬是种大豆还是玉米粟, 他又惊又悲, 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小辈去世, 长辈是要送别的。 张恒再也顾不上别的, 立即让人通知了两个儿子——张哲、张明,换上素净的衣服,爷仨一起快马加鞭的往京都赶。 张恒是张居宁死的第三天早上到的,举目望去,张府门前到处挂着白布,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柳管家早等在门口了,见到张恒等人,急忙迎着往里面走。往来的丫头、小厮纷纷行礼,胸口处也都系了麻布。 张恒问柳管家:“大少爷怎么会死?我前段时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出了什么事情?”他的直裾下摆处还带着尘土,一脸的沧桑,比着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他重重地叹气,想起前不久还打了宁哥儿一顿,现在人一死,只觉得心里后悔。 柳管家搀扶着他往静坞的灵堂走,长话短说:“……您节哀。大少爷是被仇家害的,老爷已经拜托京兆衙门破案了,估计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跪在灵前烧纸的是张居安,张修、张居龄在接待前来吊唁的人……张恒就是在这时候过来的。 丫头递了黄表纸给张恒,也给了张哲、张明。 “宁哥儿……祖父来看你了。” 张恒“唉”了一声……张居宁是三房的嫡长孙,他怎会不心疼?就算是用马鞭打他,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他蹲下身拨了拨火盆里的黄表纸,说道:“祖父给你多烧纸钱,黄泉路上你能走的通畅些。” 王氏在一旁听的直落眼泪,她这两日一睡下就能梦见长子儿时的模样,还撒着娇让她抱。 晚上戊时。 张居龄陪顾晗用了晚膳,刚坐下歇息。 外面便传来小丫头的通报,说是长乐阁派了人请张居龄过去,还说让快一点。 “这么晚了,祖父叫你干什么?”顾晗坐在梳妆台前取头上插的金簪。 张居龄眯了眯眼,他跟着祖父生活了十多载,祖父什么脾气自然是了解的。此番叫他去,竟然如此的着急……怕是和张居宁的事情有关连。 “……没事。” 张居龄整了整衣领,起身就往外走。 顾晗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笑了笑,抬头问道:“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她还记得上一次两人口角后,张居龄去了长乐阁休息的事情。 “怎么了?”张居龄揉揉她的发丝。 “没有。就是顺口地问问你。” “和祖父说会话,我就回来……别担心。” 和自己的亲祖父说话,她有什么好担心的。顾晗“嗯”了一声,松了手让他走。 张居龄看了看妻子,觉得她有点恋恋不舍,就低头亲了亲她嘴唇,低声说道:“你身子不好,不用等我,先睡觉。我回来时动静会小一点,不会影响到你……” 顾晗脸一红,“嗯”了一声,“你去吧,别让祖父等你。”张居龄对她好,她一直都知道。 张居龄低笑出声,挑帘子出了门。 夜色阑珊。 长乐阁书房,一灯如豆。 张居龄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立在案桌后面的张恒。 “祖父。”他拱手行礼。 “来了……”烛火下,张恒神情冷淡。 张居龄“嗯”了一声,还要再说话,却被张恒摆手制止了,他看向屋里站着伺候的仆从,吩咐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们都出去。” 张居龄眸子一闪。更确定了内心的想法。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过来吗?”张恒问道。 “……不大知道。”张居龄俊眉皱了皱:“您叫我过来做什么?”他想再看一下祖父的反应。 张恒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就是一巴掌。张居龄被打的脸一偏,如白玉般的脸颊出现了五个手指印。红红的,指痕很明显。 张居龄保持着脸偏的动作,许久后才正面看向张恒。祖父发这样大的火气,反而让他镇静下来。打人不打脸。祖父这样子,果然是知道了张居宁的事情! 怎会如此快。祖父到张家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难道这中间又出了意外?要说是自己的死士告密,张居龄不相信。那些人个个都是他选的,又亲自教过一阵,品行还是能信过的。再者说,祖父也不知道自己眷养了死士。 到底是谁? 张恒看着眼前长大成人的孙子,咬牙骂他:“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吗?”失望和怒火一起袭上心头。一向乖巧懂事的孙子怎么做出了这样有伤伦.理的事情? 张居龄不说话。 张恒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张居龄从小就是这样子,认准了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头,“你小时候被宁哥儿他们欺负,我见到后就阻止……后来还接到身边养着。你好好说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曾亏待过你?” 张居龄双膝一软,跪在了张恒面前,“没有。”无论怎么说,祖父都是对他极好的。 “你还知道?” 张恒更气了,“……我平日里忙,还给你报了私塾,让先生教学做人、知礼仪……你就是这样学的?敢杀弑长兄了!” 张居龄却笑了:“祖父,杀张居宁确实是我干的,但是我一点儿都不后悔。张居宁觊觎我生母,还设计把晗儿沉入大通河……要不是顾三爷路过,晗儿很可能就死了!祖父,他这样做,您说,我该怎样做?” “不管您听谁说是我杀的他或者是猜想的……我都承认。我也想过留他一命的。可是,您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不仅要我生母死,还要晗儿死,要我变成孤家寡人……” 张恒一脸的难以置信。张居龄杀张居宁的事情,是树鸣来给他送茶叶说漏嘴的,他逼问之下,树鸣才说了大概……没有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张居龄的嘴角翘了起来,容颜更是秀致如玉,眼神却有些暗淡。张恒和张居龄相处的时日最多,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心里直叹气。 “祖父,您怎么了?” 张居龄见张恒不说话,慢慢地开口:“您是觉得我残酷无情还是自私自利?我都无所谓了,晗儿是我的妻子,我如果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还算什么男儿郎?” “一般长短的人……张居宁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暗害我的至亲,我就必须得忍着?” “龄哥儿……”张恒说不出话来。 张居龄又对张恒说:“祖父,孙子长大了,第一次有了想要一辈子好好守护着的人……要怎么做都是我自己的事,谁也不要多嘴。”顾晗是他的妻子,更是他最最不能碰触的底限。 张恒长叹一口气:“龄哥儿,别说祖父偏心。你是我亲自教养长大的,就算是我要偏心,也是偏向你的。只是你真的不应该杀了宁哥儿……你是要稳走仕途的人,就杀兄这一件事情传出去。”他“唉”了一声,“你就完了。” 张居龄笑的灿烂:“祖父说错了。外界传闻张居宁是被仇家杀的,还是经找衙门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居龄说完后,给张恒磕了三个头,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树鸣在外面守着,见他出来,“三少爷……”话一出口,抬眼就看到了张居龄脸上的手指印,愣住了,结巴道:“您,您这是……” 张居龄没有吭声,书房里,张恒的身影倒映在槅窗上,有些伛偻。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顾晗刚睡下,就传来了小丫头通报张居龄回来的声音。她想了想,没有起身,只是撩起了鸾帐等着。 张居龄进屋后,只和她打了招呼,就往净房走了。 顾晗愣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又重新躺在了里侧。 悉悉索索地一阵响动后,张居龄吹灭了几盏烛火,就躺在了顾晗的身边。 “夫君。” 顾晗裹着大红绣海棠花薄被往张居龄身边偎了偎,问他:“祖父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就是日常的一些琐事……”张居龄搂着妻子往怀里带,低声说道:“祖父年纪大了,说话比较零碎,我就在他那里多待了一会儿。”还是别告诉妻子吧。祖父对他那么好了,听到他杀了张居宁就不高兴……那妻子呢,想必也是不高兴的吧。 谁会喜欢心狠手辣的人呢? 顾晗“哦”了一声,知道张居龄和祖父亲近,也没有说什么。困倦地打着呵欠:“夫君,咱们睡吧……我都好困了。” “好。” 黑暗里,张居龄的声音很清越,他亲了亲妻子的额头,说道:“……睡吧。”右脸颊还在隐隐作痛,他别过脸去。 101.101 第二日。 顾晗卯时一过, 就起床了。今儿是张居宁出殡的日子,她得去静坞的灵堂前行礼祭奠。 桃红、巧珍等几个大丫头进来伺候顾晗梳洗。 张居龄去长乐阁给张恒请安回来,斜倚在黄花梨梳妆台旁看丫头桃红给顾晗绾发。发髻是抛家髻,以两髻靠面,头顶处再加一个高耸起来的椎髻, 微微向一旁倾斜。有点抛出去的感觉。 桃红拿了鎏金掐丝镶珠簪要给顾晗带上。 顾晗摆摆手, 和她说话:“不要这个, 换个素净的过来。” 就只一个珠簪, 还不够素净吗?桃红在手心端祥了一会儿,依言拿了一个竹叶纹的白玉簪子固定住了发髻。 张居龄一直在看顾晗, 都有些出神了。 “怎么了?” 顾晗和他说话。 “没。” 张居龄摇摇头,让丫头去东次间摆早膳。 饭桌上。 “……夫君, 你的右脸颊怎么瞅着有点红?” 顾晗夹了筷排骨放到张居龄面前的碟碗里。 “有吗?” 张居龄笑了笑,“大概是刚才洗脸时,不小心被热水烫了一下。” 顾晗半信半疑地看他。他平常沐浴都用的是凉水,怎的洗个脸倒用上热水了…… 站在一旁伺候的树鸣却低下头, 不停地搓着双手。他焦虑又后悔的时候, 就会用这个动作……三少爷昨晚从老太爷屋里出来后,脸上是清晰的巴掌印。在长乐阁, 除了老太爷敢打三少爷,别人谁还敢? 至于老太爷为什么要打三少爷, 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树鸣现在想起来, 都恨不得抽自己的大耳刮子。他奉三少爷的命令去给老太爷送茶叶, 是老太爷最喜欢的碧螺春。 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 竟然脱口说出大少爷开的茶楼里也有碧螺春,还都是上等的,三少爷应该先把碧螺春拿出来一些再对大少爷……话没有说完,他就知道不对劲了,但为时已晚。老太爷多么精明的人,立即听出了其中的问题,对他是步步紧逼…… 树鸣垂头丧气的,既不敢不回答老太爷的问题,又不愿意背叛张居龄,只模糊着说了几句……大少爷是自作自受。 “真的。” 张居龄把挑过鱼刺的递给顾晗,“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顾晗“嗯”了一声,被张居龄一打岔,就换了其他的话题。 早膳后,张居龄去了前一进的书房,一进屋,树鸣“扑通”一声跪下了,“三少爷,奴才错了。” “……你错了?” “大少爷的事情,是昨日奴才去给老太爷送茶叶时,不小心说出来的……”树鸣梆梆地磕头,“三少爷,奴才伺候您多年了,什么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奴才对您绝对没有二心。” 张居龄拎起案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满了一盏,“你是怎么说的?” 他的语气并没有大的起伏,树鸣却更害怕了。三少爷是那种越生气就越温和的人。他这个样子,还不如打骂自己一顿。 “说话!” 张居龄见他不说话,淡淡地催问。 树鸣咬咬牙,把昨晚和张恒说的话又和张居龄说了一遍……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所有的惩罚了。 他犯了这么大的错,怎么罚都不过分。只求别赶走他就好,他自记事起就跟着伺候张居龄了……真离开了张家,能去哪里呢? 过了会儿。 张居龄拍手叫了马亮出来,吩咐树鸣:“你跟着他走,自领二十大板。” “……谢谢三少爷! 树鸣又要磕头,被张居龄给拦了,说道:“下去吧。”树鸣跟着自己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他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嘴碎这毛病,是该好好地治治了。 102.102 此为防盗章  “寸锦寸金。”顾晗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吩咐桃红:“把那匹桃红色的包起来,我待会去一趟竹亭。” “……要送给五小姐?”桃红很是不解,“您不是一直不待见她吗?还不如给自己多剪裁两套衣服。” 顾晗想起顾晞身上半旧的藕红褙子,洗的发白的袖口,冷眼回视:“我的事, 轮到你操心了?” 桃红嘴角一僵, 屈身道歉:“是奴婢多嘴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晗摆手,让桃红退下了。桃红太聪明了, 心眼也太活。这样的人忠心了还好,反之则后患无穷。 巧玲见顾晗不愉, 早麻利地找来锦盒装了云锦。 阳光照射着竹叶,翠□□滴,别有一番意味。顾晗走到这里,见此美景, 流连了好一会。大概是重生后的心境不一样了, 她总喜欢清幽安静的地方。 竹亭的门半开着,身穿紫色褙子, 梳圆髻的妇人正在数落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顾晗看背影认出了是谁,眉头便皱起来了。妇人是冬姨娘, 父亲生前的妾侍, 顾晞的生母。 顾家的姨娘是不准私自见自己儿女的, 她怎么来了竹亭? “给六小姐请安。”院里别的丫头见众人围拥着的顾晗, 慌忙屈身行礼。 这声音惊动了妇人,她抬头看,也行了礼。 “你不在海棠阁待着,过来这里做什么?”顾晗淡淡地。冬姨娘生性轻浮,爱招惹是非,前世给母亲带了很多麻烦。 “……晞姐儿病了,我来瞧瞧她。” “五姐病了?”顾晗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人说起。” “早晨的时候,我去给夫人请安,恰巧碰见了晞姐儿,她脸色蜡黄……我不放心……” 顾晗没再理她,穿过十字甬路,径直往正房走。随行的巧玲顺手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顾晗进了西次间,看到门口处摆了桃木四扇围屏,又往里走,顾晞当真闭眼躺在罗汉床上,旁边有丫头用帕子给她敷额头。粉紫罗帐用素银挂钩勾着,花样都掉色了。临窗摆了茶几,两旁是两把圈椅,东边的椅子腿好像坏了,下面垫了本书支撑。 “给六小姐请安。”她是顾晞的大丫头桃蕊,梳双螺,模样清秀。 顾晞也听到了动静,强撑着睁开眼睛要坐起来,被顾晗拦住了,“你好好歇着。” 顾晞身子滚烫,也没力气动弹,她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出口。 冬姨娘也跟了进来,眼圈红了。就算女孩儿没在身边养着,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心疼呢? 顾晗去拉顾晞的手,立刻就觉得不对了,竟然烧成了这样……她质问桃蕊,“你家小姐病了,为什么不去府里请大夫?”就算顾晞是庶出的,到底也是顾家的小姐,父亲的血脉。竹亭的伺候丫头寥寥无几,而且多半年幼,能撑事的也就桃蕊一人。 大伯母主管府内中匮主管的真是好。也怪母亲懦弱。她暗自咬牙。 顾晗不问还好,一问桃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啜泣道:“奴婢去请了,当时四小姐的丫头也在,说四小姐也得了风寒……要紧着四小姐。” “糊涂,怎么不去锦绣苑禀告母亲。”顾晗添了怒气。 “晗姐儿……是我不让她去的。”顾晞喘了口气:“……不妨事的,等我睡一觉就好了。” “五姐……”顾晗摇头,喊了巧珍:“快去请府里的大夫,要是还有人拦着,就说是祖母让请的。”随后又让巧玲去锦绣苑告知母亲。 顾晞是二房的庶女,要是真的出事了,祖母也会怪罪母亲。 巧珍、巧玲应是,转身小跑着下去了。 顾晞看着顾晗张罗,眼泪滑落在鬓角处,心口热乎乎的。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啊。 顾晗比着以前是变了许多……她脑子笨,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对自己好,自己会回报的。 “婢妾谢六小姐救命之恩……”冬姨娘眼泪汪汪地给顾晗行了大礼。 顾晗头疼,摆手让她起来,知道她不见到顾晞好转是不会走的,便让她领着几个小丫头下去熬姜汤。 “晗姐儿,你不必大费周折……让大伯母知道了又怪罪母亲。”顾晞声音嘶哑,艰难地扶着桃蕊的手坐在床头。 “不会的。”顾晗拿起一旁的湖蓝迎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往后靠着,拿出云锦让她看:“母亲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春天到了,让你赶制两件春衣。” 顾晞鼻尖酸楚的厉害,这些年除了府里按例给缝制衣衫,孙氏从未关心过她……更别提送什么东西了。这布匹华贵的很,她从未见过…… “哭什么呢。”顾晗心里也不好受,拿锦帕给顾晞擦眼泪,轻声细语和她说话:“你也知道,二房度日艰难,我又常年病着,是没什么好东西的。云锦是祖母送的,一共两匹,我一匹,你一匹。以后,咱们姐妹俩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103.103 此为防盗章  领头的矮胖婆子长了一双笑眼, 听顾昭说完,恭谨地答应了。 顾昭看着没什么事了,便拍拍手离开了小花园。代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欲言又止。 微风吹起鬓角的发丝,顾昭的脸颊有些痒。她瞅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 “想说什么开口就是, 抠抠索索的真是费劲。” “……小姐, 奴婢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了韩大夫, 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进了凌波苑。”代丽想了想,“奴婢之前在大夫人那里见到过那样的锦盒, 是给六小姐盛人参养身丸用的。” “那又怎样?”顾昭侧目看她。 “也没有,奴婢就是有点小感慨。”代丽说道:“奴婢在老家时, 听祖父说起人参的好处,本事可大着呢,能把半死的人救活。六小姐真是好福气。”她唏嘘着。 “别和我提起她。”顾昭想到顾晗的伶牙俐齿,就觉得心肝疼。现在的顾晗真是变化太大, 再不是以前唯唯诺诺, 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病秧子了。 代丽“哦”了一声,瞅着顾昭的面色难看, 不吭声了。 主仆俩穿过水磨石的小路,前方就是荷塘。荷塘的右侧建了水榭, 蜿蜒其上连着园廊, 直通着倚兰亭。 顾昭却径直走过荷塘, 出了垂花门。 “小姐?”代丽一怔:“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过了垂花门就是外院了。 “不该问的别问, 跟着我便是。”顾昭声音冷冷的。她打定了主意去花草堂找韩大夫。一般长短的人,凭什么顾晗天天吃人参,她不能吃? 花草堂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布局是上房三间,两侧是厢房。第一进主要用作放各种中药,熬药室等。第二进是住处。原本是韩大夫自己居住的,后来赵氏又遵从老夫人的意思在京都百草堂请了吴凝,就一并和韩大夫安排在一起了。 有药童在院中翻晒草药,见顾昭进来了,慌忙行礼:“……四小姐,您难得过来。”又让着往屋里走。 药童顾昭倒认识,他是韩大夫收的徒弟。她笑了笑:“我最近胃口不大舒服,找韩大夫看一看。” “实在是不巧,四小姐,您来的不是时候,韩大夫被老夫人请去了……倒是新来的吴大夫是空闲的。” “无事。”顾昭摆摆手,去了待客的西厢房,“……我等一会韩大夫。” 药童上了茶,站在一旁伺候。 顾昭刚喝了一盏茶,就听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韩大夫,您回来了。”随后又说道:“四小姐来找您看病……”再往后的,顾昭没有听清。 “四小姐?您哪不舒服?”帘子一挑,韩大夫背着双手迈进了屋子。 顾昭摇摇头,让屋里其他人先退下,回道:“我哪不舒服倒是其次……韩大夫,明人不说暗话,今儿我来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四小姐,您请说。” 顾昭也没有客气:“人参养身丸你知道吧?” 韩大夫点头,笑道:“……是我配的。” 顾昭“嗯”了一声,抬头问他:“给我一瓶吧?” 韩大夫一愣,还没有说话,顾昭又继续说道:“反正是吃了补元气的东西,府里人多,你多制些即可……祖母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去说。” 韩大夫想了一会,让药童把药箱拿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瓶递给顾昭,“一日两粒。”四小姐出自大房,父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母亲又主管府里的大小庶务。身份尊贵自不必说。况且只是养生的丸药,对于顾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人参库房多的是,就像吃萝卜似的。倒没有必要去得罪他们。 104.104 此为防盗章  作为大房唯一的庶子, 赵氏对他还是不错的,当下便笑道:“赶紧让他进来,刚好他大哥也在,待会儿留下一起用晚膳。” 丫头传话后,打了帘子, 紧接着走入一个身穿千竹紫云外褂的少年, 约十岁左右的年纪, 眉眼和顾景然有三分相似。 到了顾景然和赵氏身边, 顾暄拱手行礼,恭敬道:“父亲, 母亲安好。” 顾景然摆手,说道:“翰林院的事情繁琐, 我脱不开身,也没有问过你的功课,听你师傅说给你讲.大学的格物致知……你总是理解不透……按照自己的意思先给我讲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庶子,聪明倒也聪明, 就是天赋远不如曙哥儿, 性情偏还天真、懒散,教都教不好。 被父亲问起学业, 顾暄紧张的汗珠都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在实事里追求物事, 内心才会平静, 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顾景然摇摇头, 显然对答案很不满意, “所谓格物致知是在物事上按法取舍,要懂得什么时候停止追求,然后在静心思考问题的过程中,长见识懂智慧。” 顾暄慌忙点头,又说自己学的不到位。 “你这会倒是挺有自知之明。”顾景然“哼”了一声,和他说话:“读书谨记勤勉,不懂就要问。不想问你的师傅,你大哥或张居龄都可以。” 顾暄诺诺地应下。 顾景然不再理他,和长子又说入题后的起股,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开始了正式议论。 赵氏让丫头搬了杌子让顾暄坐下,又问起他最近的饮食起居。顾暄低声细语地一一回了。 差不多到了戌时,葱儿进来问赵氏晚膳好了,摆在哪里。 “……正厅。” 这时候的凌波苑也在摆晚膳,武氏拉了顾晗坐下,又让秋月去书房请顾临。 淡薄的月光透过枝桠撒向大地,倾泻下一片碧辉。 饭桌上,顾临夹起一块排骨放到顾晗的碟碗里,笑道:“晗姐儿太瘦了,要多吃些肉。” “谢谢祖父。”顾晗小小地咬了一口,她不喜欢吃排骨、更不喜欢吃肉,太油腻了。 武氏喝了一口汤,“晗姐儿吃了人参养身丸身子真的是好多了,瞧瞧她,气色比前些时日还要好。” 巧珍在顾晗的下首站着,听着老夫人说话,小嘴一咧。她们小姐被那劳什子的毒玩意害的可不浅……就算气色好,那也是现在不吃了才会气色好。 “哦?这倒不错。”顾临喝了口粥,“是谁想到的点子?养生比吃药好。” 武氏微微一笑,“本来是老大媳妇和我提起制丸药的事情,我就让她负责也给晗姐儿制些。” 顾晗把筷子轻轻放下,问道:“人参养身丸……一直是大伯母在操心吗?”她必须要确定下来。 “……我也给韩大夫说过。算是他们俩一起做的吧。”武氏见孙女儿有兴趣,便细细地说道:“人参还有别的中药是你大伯母让人去库房寻的,不够的还要去外面卖。韩大夫只负责炼制丸药。” 顾晗垂下双眼,心里大体有了谱:“真是要感谢大伯母了!” “一家人哪有什么谢不谢的。”武氏揉揉顾晗的头发,亲手盛了燕窝粥递给她,“……好好吃饭。” 微风透过槅窗吹进屋里,混合着清新润意的露水气息。 晚膳后,顾晗陪武氏坐了会,便回了东厢房休息。桃红已经回来了。 顾晗让巧珍去端洗脸的热水,又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才问:“怎么样了?” “小姐吩咐的事,奴婢只问出了一点。”桃红说道:“……葱儿姑娘送出去的男人是大夫人的陪房,叫毛拱。他也是外院的二管家,妻子孩子都在乡下。”她歇了一口气,“他常去大房给大夫人请安,再有别的就问不出来了。” 顾晗喝了一口茶,“外院的二管家?” 桃红应是。 顾晗的秀眉皱了皱,她实在不相信毛拱去大房就只是给大伯母请安,一定还有点别的什么。 “小姐,大夫人管理内院多年,上下皆是她的眼线。咱们稍微一大张旗鼓估计就被发现了。”桃红很担忧:“奴婢觉得不能在府里查,得想点其他的办法。” 顾晗听到这里,想了一会,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用别的人我也不放心,还是你去查,你先查清楚毛拱的妻子和孩子住在哪个村,然后从他们身上下手。应该能找出破绽。” 桃红答应下来。 巧玲进来了,手里拿着白玉兰香膏,“……老夫人赏下的,说是给小姐抹手用。” 顾晗接过来,随手放到了妆台上。 夜深了,院内挂着的灯笼发出橘黄的光圈,给人十分温暖的感觉。顾晗却想起前世时自己也喜欢这样的灯笼,挂的满院子都是。张居龄虽然和她不怎么说话,却从不阻止她做任何事情。 巧珍端了铜盆进来,伺候她梳洗。 顾晗有些体力不支,倚靠在床头一脸疲惫。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了解的,经过人参养身丸一事,怕是更不好了。她要找个由头出府一趟,让别的大夫给把把脉。头昏昏沉沉的,想着事情便睡去了。 两天后,顾昭风寒好了,照常的满脸笑意。她处处由顾昣恭维着,日子过得也算惬意。 顾晗却看着她的气色不大好,皮肤尽管还是吹弹得破,但总觉得泛着青。 农历四月初二,张修坐马车来了顾府。先去拜见了顾临、顾景然,说了好一通话,而后领着陈铭去了张居龄的东风馆。 树鸣热情地接待了他。 “你家少爷呢?”张修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张居龄。 他身穿雅青色忍冬纹直裰,刚过了而立之年,肤白无须,相貌堂堂。 “少爷去了学堂,奴才已经让人去请了。”树鸣笑着把人让进正厅,满上茶水。 张修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环视周围的一切。三间五架的房屋,带个小院,很幽静的地方,还带一个小厨房。顾家人果然对夙之很好。 105.105 此为防盗章  树鸣领命而去。 一会儿。 书房的门再次打开, 穿着青灰色绿萼梅刺绣斗篷的顾晗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丫头。 张居龄抬眼看她, 笑容很温和,目光却深沉如夜色, 好像能直击她的心底。 顾晗忽然间有些语噻, 就算是前世, 她和张居龄这样相处一室的经历也少的可怜……手指抠着掌心, 紧张地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了。 “小姐?”桃红拽了拽顾晗,帮她取下斗篷的帽子, 提醒她:“您不是有事情找张公子谈吗?”干盯着人家看,不吭声也没有用啊……未出闺阁的姑娘跑去外男的住处,被人发现可就糟糕了。赶紧办完事情回去是正经。 顾晗一怔,回过神来,让桃红出去等着,屈身行礼:“……冒昧来访, 请公子原谅。” 张居龄笑了笑,说道:“六小姐客气。”她脸色还是很苍白,带着久病不愈的倦怠。 “去熬一碗姜茶端过来。”张居龄转身吩咐树鸣,“多放些红糖。” 他怕她冷,当然也有心里莫名的怜惜。 等树鸣出去了,他右手一伸, “六小姐随便坐。” 微风透过开着的槅窗吹进屋里,烛火明明灭灭。 顾晗拘谨地坐在他对面, 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张居龄总有一种早些年被绣艺师傅检查功课的错觉。 她长吁一口气, 从袖口处拿出半个手掌大的黑色锦盒,打开后放到桌面上让张居龄看。 是六粒黝黑圆润的丸药。 张居龄没说话,端起一侧的盏碗抿了口茶。 顾晗倒不意外张居龄的冷静,他一向是这个样子的,火上房了眉毛都不会皱一下。前世时和他夫妻几载,领略的够多了。等着他开口倒不如自己先解释。 “……这是人参养身丸,是府里给我制的日常吃的。”顾晗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想让你出去一趟,帮我查一查其中的成分。我一介女子,出门不太方便,再说也要避开府里众人的耳目。” 张居龄脸上的笑容淡了,眼神中幽芒顿起,他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他能体会到武大人、武老夫人对她的真心疼爱。她竟然拿着这东西来找他?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另外的变故? 顾二爷虽然走得早,但他的子女却是正经的顾家血脉,谁敢暗中使坏? “我吃人参养身丸有大半个月了,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我的身子我却是知道的。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白天难得清醒一会儿。到了夜里,出虚汗不说,心口处也跳的极快……”顾晗能想象到他的不解,苦笑道:“为了验证这个事实,我就一直不间断地吃……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她摊开双手,很无奈:“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会过来找你。” 张居龄如玉的容颜一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明知道人参养身丸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在服用?就为了莫须有的验证?” 瘦瘦小小的,看不出来对自己还挺狠。 顾晗摩挲着手腕上的珐琅雕玉兰花银手镯,小声说道:“怎么说是无须有呢?至少我现在能确定人参养身丸是有问题的。虽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到底也有些用。” 她还读过《孙子兵法》?张居龄气笑了。 听见他笑,顾晗抬眼看他,心里却是一惊。哪里是笑?分明是气急了,眼睛里冷若冰霜。见她看他,他也盯着她。眸光流转如剑,锋利的很。 顾晗身子一僵,又低下头。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是这么用的。”张居龄声音清越,问她:“你要伤的敌人是谁,你知道吗?” 顾晗不自觉地摇头。 “敌人都不知道是谁,自损倒用的很实在。” 顾晗察觉出他话中无恶意的调侃,心里有些不舒服,刚要开口。树鸣端着红糖姜茶进来了,给她满了一盏。 顾晗刚好口渴,一口气喝下了半盏,整个肚子都暖烘烘的。喝人家的最短。她把心里要反驳张居龄的话又咽到了肚子。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看顾晗微眯着眼喝茶水,大约是喝的满意了,脸颊的梨涡微微地露出来。像极了自得其乐的小松鼠。 “你到底帮不帮我?”顾晗双手捧着盏碗暖手,“……不方便的话,我再想其他的办法。” 树鸣一愣,六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在威胁少爷。他心里一突,少爷最讨厌别人的威胁了。大少爷话语间只不过露了意向,就被少爷神不知鬼不觉地算计了他手下的几间铺子……还是老爷出面解决,事情才平息下来。 “回去等我的消息吧。”张居龄心里叹气。长得人畜无害,性子却是急躁的。他伸手把锦盒盖上,又说了一句:“不许再吃丸药了。” 他竟然同意了?顾晗心里一喜,起身道谢。 树鸣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少爷……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张居龄摆手,示意不用谢。他不是多事的人,至于为什么愿意帮她,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心里迷糊又清楚,似是而非的很。 残月如弓,星光点点。夜空像刷洗过一样,又净又远。 顾晗告辞走了,张居龄目送着她的背影出了书房,终于消失不见。 第二日。 天朗气清。 张居龄随便找个理由就出了顾府,作为顾临请回来的客人,他受的待遇一点都不比嫡长孙顾曙差。管家在门房处碰到他,还特地让人给牵了马车。 树鸣坐在前室的老板上,一扬马鞭,马车快速地朝着南锣胡同驶去。 南锣胡同较小,也不如柳巷胡同繁华,是由一条长街组成的。一街两行开的都是药房,各自有坐诊的大夫。 入了街,树鸣把马车停在德济堂门口。旁边还有一个卖混沌的小摊子。 张居龄下了马车,熟门熟路地穿过前厅,进了内室,问一旁的伙计,“宋大夫在吗?” “在在在。”伙计抬头,见是东家来了,脸上堆着笑,“三少爷,您上楼略坐一会,宋大夫正在坐诊,小人这就去请。” 张居龄点头,往楼上会客的雅间走。 德济堂是祖父治下的产业,这次从荆州来到京都,他就把德济堂的对牌给了自己。祖父的意思很明确了,就是留给他傍身用的。 张居龄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伙计上了壶热茶。 宋大夫很快就上来了,他留着山羊须,很是慈眉善目。 “三少爷,你怎么过来了?”宋大夫笑眯眯地:“有一阵子没见着你,又长高了。” 张居龄起身行礼,“小辈这里有一样东西想让您掌掌眼。”宋严是宋大夫的名字,他和爷爷是故交,医术百治百效,在京都也是小有名气。 宋大夫坐在他身侧,问道:“啥?”说话间,给自己满了盏茶。 张居龄拿出怀里的人参养身丸,递给宋严。 绿色的茶叶根根分明、静立于碗底,香味扑鼻。 “……就这?”宋严的胡子翘了翘。 张居龄点头。 宋严捏起一丸,闭眼闻了闻,眉头紧皱,随后指头一用力,掰开了。他用牙齿轻咬了一点,一品味,吐在了地上。 “……这东西掺杂了两种成分,一样是人参,另一样是七厘丹。不过,七厘丹的用量很少。”宋严又说:“人参和七厘丹是相克的,怎么会放到一起?” 张居龄薄唇一抿,“人吃了会怎样?” “……一开始倒没事,长久的服用着,人就垮了。” 宋严把丸药放在桌面上,问张居龄:“你在哪里得到的这些?” 张居龄找她做什么?顾晗有些疑惑,刚才不是见过面了?要是和她说话,在学轩阁不是更方便吗? 还没有等顾晗想出个所以然,张居龄大踏步就到了她眼前。 顾晗看了桃红一眼,低声让她们都退后。 巧珍机灵,拉着巧玲,二人走去了垂花门两侧。这里是内院和外院的交界处,人来人往的最是热闹。不管小姐做什么,她们总要把些风才好。 张居龄低头去看顾晗。她好小,身高刚到他的胸口。单薄荏弱地站在那里,他竟然也觉得十分怜惜。 他在看顾晗的时候。顾晗也在打量他。他找她应该有事情吧?怎么不说呢。 “张公子?”顾晗试探着喊他。 张居龄没出声,盯了她好一会,才说:“你认识我。” 是追问的语气,神情却笃定极了。 顾晗呆住了,本能地反驳:“……不。” “六小姐,为什么不承认?”腰间的络子迎着风微微摆动,张居龄垂下了眼帘。 顾晗不知道该怎么说,苦笑一声:“我没有……” 气氛沉默下来,顾晗低头看自己的桃红绫绣鞋。 张居龄看着她,没有一点笑容。他对自己的判定非常信任。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产生关注,更不会这样透彻的了解他的实力与喜好……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再一再二又再三。 “小姐。”巧珍突然喊了一声,意有所指:“四小姐和八小姐过来了。” 顾晗的左手不自觉握了下,屈了屈身:“张公子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她不想她们看到她和张居龄在一起待着……二房够举步维艰了,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扯上点什么。 她毫不遮掩的焦急让张居龄顿了顿:“好。” 顾晗略一点头,和他错身而过,丫头、婆子们赶紧跟在身后。穿过垂花门,就是青砖甬路,两侧是栽种的茶花树。这时候正是开花的盛期,花朵多为红色。枝青叶秀,艳丽缤纷。 远远地,顾昭和顾昣也看见了顾晗。 “六妹。”顾昭笑着喊她,行了平辈礼。 106.106 虽说都是入朝为官了, 张居龄和张居安之间还是相差很大。张居龄进的是翰林院,圣上近臣,储相之列。有“天子私人”之称。 像张居龄、杨若这种直接在金銮殿上被封了翰林官的, 又被称为点翰林,是读书人无上的荣耀。地位更是清贵,寻常三、四品的京都大员见到翰林官也是客客气气的。无翰林不内阁,上至圣上,下至各个官员, 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顾晗是看了张居龄状元游街回来的, 心里有些闷, 午膳都吃不下……本该是高兴的事,却也有点惆怅。 权势是最吸引人也最能改变人的东西。无论是谁,深陷其中, 或多或少的都会改变吧。 张居龄已经遵循着前世的踪迹,开始了他的权臣之路。这一点, 却是不容改变的。 顾晗一想到,就忍不住的叹气。 秋阑阁上下倒是喜气洋洋, 三少爷中了状元,三房得脸的很,一大清早就得了赏钱。此时, 正忙着挂大红的绸布、灯笼,布置院落…… 桃红端了盘话梅干过来, 问道:“少夫人, 您怎么了?”她看着顾晗的神色不好看。 “没什么。”顾晗摇摇头, “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特地照顾我。” 桃红笑了笑:“奴婢也没有什么忙的。给三少爷准备的庆功宴席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一应的凉菜、热菜都备齐了。” 顾晗“嗯”了一声,捏了一块话梅干咬了一口,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胃满,嘴里也没味,时常的吃不下东西,偶尔还会犯恶心。现在是春末夏初,季节交换的时候……怕是肠胃病又犯了。年年都是这样,她连药都懒得吃了。话梅干还是梁嚒嚒吩咐小厨房新制的,说是健脾,对胃好的。 槅窗打开着,一阵风吹来,空气里都是月季花的淡淡香味。 顾晗吃了几颗话梅干就不吃了,闲坐无事,就坐在香妃长榻上绣给张居龄做的直缀。巧珍挑帘子走进来,跟她说宁氏带着春少爷过来了。 “赶紧请进来。”顾晗笑着开口。 宁氏领着贴身的丫头,手牵着春哥儿进来了。小小的春哥儿见了顾晗便屈身行礼:“三婶母好。”声音奶声奶气的。 “乖。” 顾晗放下手里的活计,让了宁氏坐下,去抱春哥儿,“咱们春哥儿长的真俊。” 春哥儿也听不大懂,只眯着眼笑。 宁氏看了眼儿子,和顾晗说道:“夸他做什么,他长的也就一般化。说不上俊。” “春哥儿大眼睛,高鼻梁的,怎的就一般化了?”顾晗笑着和宁氏辩驳:“大嫂嫂也未免太贬低咱们了……”她亲了亲春哥儿的右脸颊,逗他:“你说,是不是?” 春哥儿被亲的有些痒,“咯咯”地笑起来。 顾晗和儿子玩的起劲,宁氏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些,“你那么喜欢孩子,也赶紧生一个……” 顾晗听的身子一僵。她如何不想生呢,只是怀不上罢了。 宁氏也觉得说错了话,忙着道歉:“三弟妹,我不是故意的。”顾晗嫁进张家也小三年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估计也是着急的不得了。自己也真是的,那壶不开提那壶。 “没事的。”顾晗安慰了宁氏一句,把春哥儿给了一旁的乳娘。 等她抬起头,才看到宁氏的表情还是不大自然。 顾晗又说道:“大嫂嫂,真的没事,我知道你的为人,不会多想的。”宁氏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也不容易,张居宁一死,茶楼也被王氏的人接管了……孤儿寡母的,平日里连个来银钱的门路都没有。就算每月都有例银,却总归不那么方便了。 听她这样说,宁氏才微笑了下。本来就是为着张居龄中状元的事情来道喜的,再惹得人家心里不高兴就不好了。 107.107 顾晗让巧珍拿了些孩子吃的软嚅糕点给春哥儿。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些。 “你对春哥儿好, 他会记住的。”宁氏笑了笑,“这两年,也多亏你时时地惦记他……” “大嫂嫂太客气了。”顾晗倒了盏热茶递给宁氏, 说道:“等春哥儿再长大些,你就轻松了。”她哪有做过什么,不过就是见到春哥儿的时候,给他拿些吃食,多逗弄一番。 宁氏拿起她绣的直缀看了看, 又笑道:“三弟妹的女红真好, 针脚均匀, 色彩鲜艳……我可绣不出来这样的。”张居龄如今在张家的地位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举足轻重,想来会代替公爹张修成为张家下一任当家人。她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 还带着个孩子,讨好一些总没有错的。不然, 日子怎么过呢。 “我也是三脚猫的功夫,凑合着能看罢了。”顾晗喝了一口热茶, 突然就有些反胃,“呕……呕……” 桃红急忙走出去,拿了痰盂盆进来。 “三弟妹, 你怎么了?”宁氏受惊问道:“好好的,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晗难受地说不出话来, 直摆手……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巧玲上前给她抚后背, 又端了白水过来:“少夫人, 您先漱漱口。” 宁氏看着丫头们伺候顾晗,打量了她一会儿,想了想,问道:“莫不是有喜了?” 顾晗漱了口,心里舒服些,才倚着大红绣缠枝纹迎枕坐在香妃长榻上,苦笑道:“……能有喜就好了。我肠胃不好,常年的就是这毛病……左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也懒得吃药。” 宁氏见她眼里的泪花都激了出来,同为女人,难得有了些真心:“你身子弱,还是要好好地将养着,等好全了,再生个自己的孩子。也贴心。” “……大嫂嫂说的是。”顾晗叹息一声。怎会不想生个孩子呢。她做梦都想,只是怀不上…… 宁氏又坐了会儿,到天黑时才回去。树鸣这时候进来了,禀报道:“少夫人,三少爷被老爷叫去书房问话了,让回来和您说一声……晚膳您先自个儿吃,不用等他了。” 树鸣自从两年前挨了一顿板子后,性格就稳重了许多,说话都一板一眼的。 顾晗“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摆手让树鸣下去。张居龄中了状元,张修看重是应该的。就是她准备的宴席可惜了…… 等树鸣走了。梁嚒嚒才屈身问顾晗,“少夫人。晚膳摆在哪里?” “西次间吧。”顾晗想了想\'',说道:“……不用麻烦了,直接在长塌上摆个炕桌就好。”她一个人吃,随便一点就行。 梁嚒嚒点头,下去安排了。 饭菜摆上,顾晗刚吃了一半,门外就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张居龄回来了。 “夫君。”顾晗下榻去迎。 张居龄头带二梁朝冠,身穿绯色圆领罗袍,腰间系的是银带,挂着药玉佩。愈发的身姿笔挺,容色无双。 “……脸色怎的这样差?” 张居龄揽了娇妻在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没事儿。”顾晗往他怀里偎了偎,“你晚膳吃了吗?”身上一股子酒味。虽不浓重,却也闻得清楚。 张居龄笑了笑:“吃了点,但是没有吃好。想着回来陪你一起吃。”父亲高兴,问完话还让他留下用饭,他想着顾晗,喝了些酒就回来了。 “我让小厨房给你准备了菜肴,等着……”顾晗回头和桃红说道:“水煮鱼,糖醋排骨,鸡蛋卷饼,肉沫茄子都摆上来。”这几样菜,是她亲自下厨房做的。 桃红是个明白人,听顾晗这样一说,便笑着退下了。 张居龄拿了家常穿的直缀去净房。再出来的时候,顾晗把乌鸡汤都给他舀好了。 张居龄低头喝了几口,问顾晗:“今日的状元游街……你去看了吗?”他脸上带着笑容,看着顾晗,最是成熟的人却带了一丝自得。 “……去了。” “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顾晗眉眼带笑:“人山人海的,你怎么会看到?” 张居龄也笑:“确实是人太多了。” “是啊。”顾晗的小脸绷着,半真半假地:“……妙龄的姑娘也不少……我都看到她们给你扔花了。什么牡丹花、月季花、玉兰花等等,应有尽有。” 张居龄放下手中的筷子,转过脸看她:“你吃醋了?”目光灼灼。 顾晗没有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脸刷就红了,“谁,谁吃醋了?” 张居龄嘴角微翘,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欺身坐在了顾晗身边,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真的没有?” 顾晗脸红的更厉害了,闪烁其词,“真的没有。” 张居龄盯着她瞧,好一会儿,才亲昵地:“小骗子。” 顾晗一眼都不敢看他。她早就喜欢上了张居龄,怎么会一点醋都不吃呢,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却还被他看了出来。 “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张居龄低头去吻顾晗的红唇,口齿不清地低喃:“我知道你心底里有我就好。” 缠绵入骨的一个吻。顾晗的身子都软了。然后,褙子被解开了,露出粉色绣荷花的肚兜。细长的绳带在白皙的脖颈处系着,美的动人心魄。 张居龄看的眼眸都深了,抱着她,大步往拨步床的方向走。 大红鸾帐放下,满室旖旎。 细碎的呻/吟声传来,听的人脸红心跳。 桃绿蹦蹦跳跳地从小厨房的方向过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木瓜银耳糖水,到门口时却被桃红给拦了。 “……桃红姐姐。”桃绿笑着开口:“这是梁嚒嚒特意吩咐的,不送进去,待会儿就凉了。” 桃红还没有说话,巧玲倒走上前,说道:“少夫人现在不方便,你端回去吧……” 桃绿眼珠滴溜溜一转,看了眼紧闭的门和槅窗,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说话间就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桃绿妹妹还挺聪明。” 桃红笑着和巧玲说话。 “说她干什么,人来疯似的,想起来一阵是一阵……”巧珍看着桃绿离去的背影,也微微地笑了。 夜里睡的晚,第二日起床去给王氏请安就有些迟。顾晗到桂花苑的时候,宁氏抱着春哥儿,张居思、张灵、张绿几人都到了。 “给母亲请安。”顾晗屈身行礼。 王氏正招手叫大孙子来身边,见顾晗来了,就摆摆手:“……一旁坐着吧。”张居龄有出息,她对顾晗也客气些。 顾晗谢过,坐在了宁氏身侧。 “三嫂嫂,喝茶。” 张居思亲自倒了盏热茶,递给顾晗。 “谢谢四妹妹。” 对于张居思的“满怀心意”地讨好,顾晗硬着头皮“接受”了。 王氏知道女孩儿的心思,又听闻顾暖刚中了举人,也不再管了。既然女孩儿一心要嫁给顾家,她一个做人家母亲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王氏拉着春哥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让乳母抱下去,和宁氏、顾晗说道:“再有两个月就是思姐儿的及笄礼,她是咱们府唯一嫡出的女孩儿,母亲准备给她大办……你们俩觉得如何?” 宁氏笑了笑:“媳妇儿没有什么意见,全听母亲的。” 顾晗也附和:“媳妇儿和大嫂嫂是一个意思。” “那就好。”王氏看着自己的女孩儿:“等及笄礼一过,你就是大人了,不许再像往常一般的任性。” 张居思笑嘻嘻地应下,坐去了顾晗身边,“三嫂嫂,听闻你的女红很好,思姐儿正想抽个时间让你教教。”她巴不得和顾晗亲近呢……这两年辗转听了顾暖的很多消息,更是倾心不已,要是顾晗能在她和顾暖之间说上一两句话,那她嫁给顾暖的事情就有准了。 顾晗自然不敢答应教张居思女红,教的好或不好都不好说,将来再受埋怨……还是早些拒绝为上策。她笑了笑:“我的女红也学的不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绣个东西都艰难,教你怕是不行……你要是真的要学,就正经地请个师傅。” 宁氏想起昨日见到顾晗绣的直缀,花样栩栩如生的,就没说话。 王氏倒是赞同顾晗的说法,和张居思说道:“你三嫂嫂说的对,母亲赶明儿给你找个绣坊的师傅过来……你要学就好好地学。”女红出色的话,女孩儿嫁了人都会被婆家高看一眼。 “母亲……” 张居思的小嘴撅的高高的,她只不过是想和三嫂嫂多亲近亲近,母亲怎么就是理解不了呢。 巳时一过,宁氏、张居思等人就起身告辞。王氏却留了顾晗单独说话。 “老三家的,不是母亲苛责你……你嫁进来也差不多小三年了,却一个子嗣也没有添。”王氏叹气道:“三房不能一直没有延续,你在自己房里找个脾气老实、稳妥的开脸给老三提个姨娘吧。” 顾晗深吸一口气,这样的日子还是来了……前世时,王氏的这些话都是和张居龄说的,怎么说的她不知道,反正倒是一个姨娘也没有纳。这一世,她倒是挑了自己下手。按规矩,妻子进门三年无所出,是要给丈夫纳姨娘了。 可是,这样的事怎能不膈应,她想起来心里就别扭。 “老三家的,你不同意?”王氏见顾晗不说话,问道。 “没有。”顾晗摇摇头,“媳妇儿是在想母亲说的话……” 王氏“嗯”了一声,端起盏碗喝茶,“你能想通是最好的。做女人的,最重要的就是绵延子嗣,别的都没有用。”娘家背景再好、夫君再争气又怎样,她生不出孩子不还是一样地抬不起头…… 108.108 不找些碴子给三房, 张居龄夫妻岂不是过的太如意了。王氏垂眼冷笑。她可从未忘记过长子的死……即使现在还没有证据。 从桂花苑出来,巧珍笑着问顾晗:“少夫人,今儿天好, 要去小花园逛逛吗?”她知道顾晗喜爱花草,寻常没事了总会去看两眼的。而小花园就在桂花苑的后边,从这里走过去是最近的。 顾晗摇摇头:“直接回去吧。”她心里藏着王氏说的话,哪里还有心情去闲逛。 主仆几人往西跨院的方向走,进了秋阑阁后, 顾晗去了西次间, 坐在香妃长榻上发了一阵呆。张居龄吃过早膳便去了翰林院, 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她看到笸箩里给张居龄做了一半的直缀,就拿起来缝斓边。 才缝了几针,桃绿就挑帘子从外边进来了, 屈身行礼,说道:“少夫人, 六小姐在门口站着呢,想给您请安。” “六小姐?”顾晗一时间没有想起来是谁, 就又问了一遍。 “就是府里的绿小姐。”桃红把剪刀递给顾晗,解释道。 “哦……是她啊。”顾晗笑了笑,“请进来。”不过, 心里却很疑惑,张绿怎么突然来找她了? 不过一会儿, 张绿领着她的丫头雪儿进来了。 张绿的个头长高了些, 梳双螺髻, 戴了一对儿淡蓝蝴蝶绢花流苏。秀秀气气的,身穿水红色掐牙并蒂莲斜襟褙子,进屋就屈身给顾晗请安,清脆地:“三嫂嫂。”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又让桃红去搬杌子。 张绿第一次来秋阑阁,人很拘束,坐在顾晗的身边,低着头,话都没有。雪儿想着主子来一趟不容易,便暗地里拽了拽她的袖子,让她有什么话赶快说。 顾晗看到了雪儿的动作,拿着针线的右手一顿……若无其事地吩咐巧珍切些时令的果子过来。 被自己的丫头一拉,张绿显得更紧张了,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三嫂嫂……我有事情想……想……请您帮帮忙。” 果然。 她就说张绿无缘无故的也不会过来……顾晗笑了笑,语气柔和:“绿姐儿,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兰阁的月姨娘,她被打了,我想去见见她……我去求母亲了,她不让见。我就偷偷地见一面就好……我怕她会死掉。”张绿的年纪还小,心里恐惧,说着话眼泪就“扑哒扑哒”地往下落。 被打了?顾晗惊讶地问道:“怎么会?”姨娘虽说是地位不高,也是半个主子…… “三嫂嫂,是真的。” 张绿从袖口处拿出帕子,去擦眼泪。 “……月姨娘和周姨娘为了一对玉簪,撕闹了起来……被夫人知道了,以行为不端为名,就各打了八板子……”雪儿见主子吞吞吐吐的也讲不到重点,索性就上前几步,自己和顾晗说了。 周姨娘原名周素娥,是张灵的生母。 原来如此。 姨娘们活的倒也热闹,这样的小事也能闹起来…… 顾晗看着张绿,问她:“绿姐儿,你想要三嫂嫂如何做?” “……我想三嫂嫂去和母亲说说,让我见月姨娘一面……” “三嫂嫂能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三嫂嫂真的是爱莫能助。你求了母亲,她都不愿意……三嫂嫂就更不能去了。”在得知王氏拒绝绿姐儿的情况下再去求,相当于直接打王氏的脸了,她那么重视当家主母的地位……顾晗摇摇头,还是别再遭王氏忌恨了。 “三嫂嫂……” 张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三嫂嫂都不能帮助她,这可怎么办?” 顾晗叹息道:“绿姐儿,月姨娘不会有事的。你等个十天或者半个月再去看她,一定是好好的。”王氏训诫人十分的有手段,她教训妾侍,是不可能出人命的。更不愿意被人抓住她苛待妾侍的名声。 雪儿在张绿的身后站着。她也认为主子不应该去看月姨娘,让夫人知道了,都是事!但是,主子执意这样,她一个奴婢,也不能多说什么。 “三嫂嫂,我去年得了风寒,没有人管我……是月姨娘每夜每夜的偷偷照顾我,我才好起来的。她挨打了,我想去看看。” 张绿哭的可怜兮兮,巴掌大的小脸红通通的。 谁生的孩子谁心疼啊,月姨娘躲着众人的视线去照看绿姐儿,也是不容易。顾晗想了想,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绿姐儿,要不这样,你下午申时一过,就去雅斋的大门前守着,等父亲回来了你求求他……也许能见到月姨娘。” 张绿止住了眼泪,问顾晗:“父亲,他真的会让我去见……月姨娘吗?” “有可能吧。” 顾晗也不能确定,如果张修关爱绿姐儿,他就会同意。要是顾念着王氏的脸面,只怕就难了。偌大的张家,也只有张修能改变王氏的决定。 张绿高兴起来,也不哭了,起身给顾晗行礼:“谢谢三嫂嫂的指点。” 顾晗笑着摆手,“不必客气,我也没有帮上你什么忙。” 桃红端着切好的苹果、蜜瓜等进来了。 “尝一尝,很甜。”顾晗拿了一弯蜜瓜递到张绿的手里,“你会喜欢的。” 张绿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很斯文,也不左右打量。 顾晗暗自点点头,王氏教的还是不错的,至少张绿就很懂规矩。 张绿吃了两弯蜜瓜就不吃了,屈身告辞:“三嫂嫂,我要回去了。”她想着月姨娘的事情,有些坐不住。 顾晗答应着,让桃红送她出去。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等到了中午,张居龄才回来,同行的还有杨若。他今日不是去翰林院任职的,只是在杨若的陪同下,去报个到,熟悉一下环境和同僚。按杨若的话说,就是去认认门。 正式的任职,是三天之后了。 “我说张老三,你最近忙的很呀。昨日张大人摆的宴席,酒还没有敬过一轮,你就走了……别人都说状元郎架子大的很,你不介意吗?”进了书房,杨若翘着二郎腿和张居龄说话。一脸的满不在乎。 “不介意。” 张居龄迅速地回了他一句,让树鸣回秋阑阁告诉顾晗一声,说自己回来了,待会儿过去陪她用午膳。那些见他中了状元来贺喜的,大多是附炎趋势、攀高接贵的,对于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妻子当然是第一位的。 树鸣应“是”,转身出了房门。 “什么呀,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用午膳。”杨若给自己满了一盏茶,桃花眸潋滟,“我们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呢……我不来回奔波了。” “可以。”张居龄的语气温和:“我待会儿让人做好后给你送过来。” 杨若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回秋阑阁找顾晗,我独自一个人在书房吃?” 张居龄抬眼看他,薄唇微弯:“你要是觉得孤单,我让树鸣陪着你。” 杨若被噎的说不上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不需要。”就算真的要别人陪,也轮不到树鸣,他有德顺呢。 “……这就对了。”张居龄低头喝茶。 杨若“哼”了一声,故意大声让站着伺候的仆从给他准备甜点,以此表达内心的不忿……什么桃花酥、红豆糕、南瓜饼等,他点了一个遍。 张居龄知道他的脾气、喜好,由着他去。 顾晗做好了直缀,才让丫头拿去浆洗。树鸣就过来传话了。 顾晗让梁嚒嚒多做几道好菜,做成双份的……毕竟杨若也在。吩咐完后,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小厨房盯着。她闲着也是犯困,倒不如起来走动走动,精神也好。 等张居龄回来,东次间的饭菜已经摆好了,三荤三素外加一个蘑菇汤,色香味俱全,很丰盛。 杨若的那份也给送去了。 张居龄坐下,先给顾晗盛了一碗蘑菇汤,和她说话:“你不舒服吗?怎么瞧着脸色不好看。”他这几日忙的很,倒是有些忽略妻子了。 顾晗笑着开口:“没有。我还是老毛病,就是换季的时候肠胃不适应,过去这一段就好了……” “行吗?”张居龄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担忧:“……叫宋大夫来府里一趟吧,也给你把把脉……” 顾晗摆手:“真的不用了,他上个月不是刚来过吗?我都好好的,没事儿。他年纪大了,一趟一趟的跑过来……我也觉得难为情。” 张居龄见她坚持,也没有再说什么,“先喝点汤,再吃其他的。” 顾晗点点头,拿起汤勺,十分的顺从。她这几年被张居龄强迫的,已经习惯性的用饭前先喝汤了。 饭菜吃的差不多了,顾晗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看向张居龄,“夫君……”话到嘴边了,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怎么了?” 大概是顾晗的表情过于凝重,张居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伸手揉揉她的额头:“出事了?” “没有。” 顾晗转头看向窗外,“咱们成婚也有小三年了,我却一直怀不上孩子。要不,给你提一个姨娘吧?”声音很落寞。 前世也是这样的,一直一直地怀不上……偏方、药汤的也没少吃……到了后来,坐胎药都是整碗整碗的喝,依旧是无济于事。她死了后,梦里的张居龄那么寂寞,要是有一个孩子陪着他……会好很多吧。 正午的阳光很温暖,却也刺眼。顾晗对着看了一会儿,眼睛就酸涩难当。 她等了好久,张居龄都没有说话。顾晗便回头去看他。 张居龄又舀了碗蘑菇汤,很安静地拿起汤勺舀着喝,动作近乎优雅。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如淬玉般白皙。眉眼从容,秀致清雅。 顾晗闭了闭眼。 109.109 屋里站着伺候午膳的桃红、巧珍几个大丫头见主子们都不说话, 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张居龄喝完了汤,“你们都出去。”声音清越、还很温和。 桃红看了一眼顾晗, 拉着巧珍她们,屈身行了礼,退出去。 顾晗不用看就知道张居龄在生气,他一向是这个样子的,越生气表现的就越平淡。好像浑不在意了似的。实则不然, 他不过压抑着埋藏在心底而已。 除了透过槅窗照进来的阳光, 穿堂而过的微风……东次间静谧无声, 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张居龄起身走去了槅窗旁,背对着顾晗看外边的景致,问道:“要给我提姨娘?” 顾晗“嗯”了一声, 嗓音有些哑,“……没有孩子终究是不行的。”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 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张居龄会更生气。 “是吗?”他淡淡地。 顾晗点点头,才发觉他看不到, 就回答道:“是。” 张居龄回转身看着她,目光锐利:“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顾晗一怔,心里就有些难过。她习惯了张居龄无条件地对她好。他现在的态度稍微一强硬, 她就受不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和别人生孩子?”张居龄如玉的俊脸上都是自嘲:“上次,母亲要给三房塞人, 你也是这样问的我, 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他顿了顿, 好久才说:“我以为我的观念表达的够明确了,你却还是弄不懂。” 他什么都不怕。就只怕。他爱的人心里没有他。 “……我没有。”顾晗咬住下唇,“夫君,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是什么样?”张居龄步步紧逼,走到顾晗的面前:“你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顾晗说不出话来。前世的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哀,满心满眼的只有自己,不愿意了解张居龄,更不愿意去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而这一世,她想为他真正、实际的做些事情时,似乎又做的不对了。 “你怎么不说话?” 张居龄见妻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更是苦涩,“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意我。就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我和谁生孩子都无所谓,对吗?” “不。”顾晗摇头:“我在意……”她眼窝一热,眼泪都要流下来。经历过死后、重生,其实,她看什么东西都淡了很多。只是张居龄不一样,她对张居龄的误解一解除,更了解他了,也明白他对自己的用心和诚意……可,有些历史是无法改变的。比如,顾晴前世嫁给了王致远,这一世也一样。比如,顾晞前世远嫁昌平,这一世依旧如此。再比如,她前世怀不上孩子,这一世三年都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怀上。也许,再过六年,她还是免不了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死掉…… 如果事情不可避免的再次发生……张居龄就真的需要一个孩子陪伴着度过下半生。有孩子就有希望……顾晗不想张居龄像梦境中的一样,一个人孤独终老。 顾晗长吁一口气,“正是因为我在意你,我才希望真的会有一个孩子出现……” “住口!” 顾晗的话还没有说完,张居龄就打断了:“满口胡言。”妻子说话的逻辑,前后根本就行不通。 他极力地压制着胸中的怒火,平息了好一会儿,才说:“和别人生孩子这种事情,要做主也轮不到你,得我自己同意才行。” 张居龄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东次间。 桃红她们在门口守着,见张居龄远去了,才挑帘子进屋。刚才两人争吵,几人都听到了。 顾晗正默默地垂泪。 “……少夫人,您身子骨不好,快别哭了。”桃红倒了一盏热茶过来,“您喝一口,先润润嗓子。” 顾晗摆摆手:“不用了,我不想喝。你们都退下吧,我想静一静。” “少夫人,您别多想……”巧珍闻言便有些慌,和巧玲相视一眼,安慰道:“三少爷在气头上,言语难免会过激,过一会儿就好了。”她俩人是伺候顾晗最久的,知道她多敏感善思。 “是的。”巧玲也急忙点头,“奴婢拿眼瞧着,三少爷是对您最好的人了。” “我知道。”顾晗用帕子擦了擦泪水,“我这会儿累了……”说着话,便起身去了西次间。 她不想丫头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桃绿才往前走两步,桃红一把抓住了她,看了顾晗一眼,小声说道:“咱们先出去。少夫人许是要想一些事情……” 桃绿点点头。几人收了桌上吃剩的饭菜,又喊了小丫头进来打扫,才次第地出了房门。 午时才过了三刻,外头的太阳还很大。正是春末夏初,有体壮的小厮都开始穿了单衣。 杨若正在吃饭,张居龄挑帘子就进来了,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坐去他了对面。 不吭不响的给自己满了杯酒。一饮而尽。 杨若吃惊的看着他:“出事了?”张居龄不是嗜酒的人,情绪也不外放……这是怎么了? 张居龄也不回话,一杯喝完接着又倒了一杯,一连喝了三杯后,杨若就按住了他的手。 “你不是常饮酒的人,别喝这么猛,也吃点菜配着。”杨若说道:“小心喝醉了难受……” 张居龄挥手挡开他,脸色一沉,“又不是没有喝过。”他在荆州老家时,祖父每到晚膳都会小酌一杯,常常会喊上他。他来了京都后是不常喝,但不代表他不能喝。 杨若桃花眸一眯,张居龄这番,实在是好猜。他午膳是陪着顾晗吃的,半个时辰还没到,就又折回了书房喝酒……别人喝酒倒是寻常的,张居龄是不到事上绝不饮酒的人,此次却喝成这样……莫非是,他们夫妻俩闹上了? 不应该吧。杨若脑海里浮现出顾晗柔柔弱弱的容颜,她不是一直都很关心张居龄的吗? 他和顾晗接触的那几次,她话里行间对张居龄都是维护……这种自然而然的状态,是最做不得假的。 杨若想了一会儿,想不通,便和张居龄说道:“……你别自己喝,给我也倒一杯。” 张居龄依言照做。 “夙之,有什么事情别憋在心里,可以和兄弟说一说。”杨若和张居龄碰了下杯子。 张居龄喝酒上脸,头却不晕。他笑了笑,“没有”,难道还要告诉别人自己的妻子不在意自己? 要怎么说出口?他脸皮可没有厚到那个地步。 杨若见他不肯说,也不再问。张居龄不想说的话,你就是拿钳子也撬不开嘴。 德顺却从外面一溜小跑地进来了:“少爷,府里来信了,说是夫人去城北黄尚书家看戏,看上了黄尚书的千金……已然请回府里做客了。还说,让您回去作陪……” “城北黄尚书?”杨若扭头看向德顺。 德顺还没有吭声,张居龄却接话了:“说的是礼部尚书黄珂吧?” “你认识他?”杨若又问。 “见过面……他是今年会试的监考官之一。” 杨若“哦”了一声,是有这回事。他夹了一筷子鸡肉放到嘴里。黄尚书的女儿他是听说过的,花容月貌、才华横溢……是京都有名的才女。 “少爷,您别‘哦’呀……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德顺笑着说:“奴才有预感,或许您这次,真的能看上黄小姐。” 杨若桃花眸弯了弯,笑骂他:“瞎说。我的事情你能做主?” “奴才不敢。” 德顺作势去打自己的脸。 “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着。”张居龄知道杨若的情况,摆摆手:“这个黄小姐才名远播,配得上你。” “配得上和配不上和才名没有什么关系……”话虽是这样说,杨若还是起身告辞。 等出了书房,他站定又看了一眼屋里的张居龄,他对黄小姐之流的没什么兴趣,之所以答应德顺回去,是因为张居龄说“配得上”这个词时,他想到的竟然是顾晗。一瞬间,冷汗都浸湿了脊梁骨。 顾晗是谁?是张居龄的妻子。他还劝过王致名打消心里的妄念……自己又何尝不是? 喜欢是很奇怪又最磨人的东西。 杨若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顾晗动的心……是源于她帮自己的那几次吗?他摇摇头。他也弄不清楚。 云朵一片又一片的,衬的蓝天越发眀澄。 张居龄一直在书房坐到晚上才回,身上的酒味很浓。 “你回来了?” 顾晗正弯着腰往青花白地缠枝纹瓷瓶插月季花花苞,是明黄色,别样的艳丽。 花香袭人。 张居龄站在旁边看她拿着剪刀修花枝,轻轻“嗯”了一声。 “待会儿放你书房一瓶,好看,也好闻。”顾晗看到张居龄回来了,心放到了肚子里。就怕他像上次一样,一夜不回……想说个体己话都不能。 青花白地缠枝纹瓷瓶是一对儿,是顾晗从顾家带过来的嫁妆。前一夜,由安床嚒嚒摆上的。 张居龄依旧“嗯”了一声,顺势坐在了香妃长塌上,算是同意了。 “……去熬醒酒汤过来。” 顾晗把剪刀递给了桃红,吩咐道。 桃红应“是”,去了小厨房。 “不用。”张居龄神色淡淡的:“我没有喝醉。” 顾晗看了他一眼,都满脸通红了,还在狡辩。她以前也听别人说起过,说喝酒醉倒的人都不承认自己是醉了…… 她想了想,倒了盏茶,“你口干吗?要不要喝一点?” 张居龄俊眉紧皱,顾晗和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哄小孩一样。 顾晗见他不动,端着盏碗送去了他嘴边,继续说道:“喝一口就好。” 110.110 张居龄真的喝了一口。 “还要再喝吗?” 张居龄摇头, 走了几步打开紫檀木迎门衣柜选了件家常的直裾,去了净房。 不一会儿,“哗哗哗”的水流声响起来, 空气里充溢着皂荚的清淡香气。 “少夫人,醒酒汤熬好了。”这时候,桃红端着大红的托盘过来了。 “放小几上吧。” 顾晗看了眼净房的方向,张居龄还在沐浴。其实,她适才就想问张居龄为什么喝酒了?想了想, 还是忍住了。 人都需要有宣泄自身的压力突破口, 谁都不会例外。也许, 喝酒便是张居龄宣泄压力的方式。她不想逼得太紧。 桃红应“是”,又问道:“晚膳摆在哪里?” “先不慌,等三少爷出来了再说。” 天彻底黑了下来, 巧玲进来点了蜡烛。 顾晗没有什么事儿,又觉得疲倦, 便歪在香妃长塌上打盹。桃红怕她凉着,拿了粉紫柔丝软被给盖在了身上。 一炷香后, 张居龄从净房走了出来,拿着白色的细布手巾擦头发。他嫌弃自己身上的酒味儿,就从头到脚都洗了一遍。 桃红等人刚要行礼, 张居龄摆手制止了。他走上前去看妻子,她呼吸平稳……睡着了。 张居龄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脸, 微微凉……他薄唇就一抿, “敢在这里睡?就不怕得风寒吗?”他弯腰, 连同被子一起,把顾晗打抱了起来,往拔步床的方向去。 顾晗本来就睡得不稳,张居龄一抱她,就醒了过来……“夫君?”声音很小,还迷迷糊糊地。 张居龄“嗯”了一声。 顾晗歪着头看了会,伸手揽上了他的脖子,往他胸口偎了偎,“你身上香香的……”停了会,又说道:“我好渴。”脸颊鼓鼓的,看着有些委屈。 难得妻子和他撒娇,张居龄尽管心里还在气她,还是开了口:“给少夫人端茶水过来。”说着话,把她放在了拔步床上。 巧珍利索地倒了一碗红枣桂圆水,递过去。 可能是真的渴了,顾晗喝了大半碗才停下。 张居龄见她喝的欢快,喉结滚动了两下,端起小几上的醒酒汤,也喝了下去。 外面月光如水,繁星点点。 吃过晚膳后,顾晗去了净房沐浴。出来的时候,张居龄居然睡熟了…… 顾晗小心地爬上拔步床,躺在里侧。她还想和张居龄细说一下白天的事情,结果……睡的这么快,许是喝酒喝的了。 算了,既然睡熟了,就明天再说吧。顾晗劝说着自己,翻了身躺在里侧。 桂花苑里。 许嚒嚒正服侍王氏梳洗。 “……夫人,冬雪姑娘下午过来了,说三少爷和少夫人好像别扭了几句,三少爷还去了书房喝酒…” “还有这回事儿?”王氏对着铜镜取发髻上的梅花金簪,问许嚒嚒:“可打听出……到底为了什么?” “……这个,倒没有。”许嬷嬷说道:“冬雪姑娘和冬平姑娘虽然也是秋阑阁的大丫头,却一直没有贴身地伺候少夫人,而是管着几个刚留头小丫头的事情……” 王氏冷笑一声:“这是顾晗在防着我呢。她倒是真的聪明。” 许嚒嚒笑了笑,说道:“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说到底还是您的儿媳妇。她还能翻过天去不成?” “就算她能翻过天。我也照样把她压在手掌下。”王氏撇了撇嘴,“咱们国都遵循的是百善孝为先……老三两口子再怎么样,还是得孝顺。”她歇了一口气,“只要他们记得孝顺,我就有法子收拾他们。” “夫人,这……”许嬷嬷一愣,“老奴看三少爷是个心性高的,您可一定得小心着。” 王氏笑起来,“你们个个都说他厉害,我却是不怕,他有什么本事最好是都使出来,我也好替宁哥儿报仇……” 许嚒嚒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夫人志气高,她一直都知道的。 次日。 顾晗一醒来,张居龄就不见了。问丫头,说是被老爷请去了。 顾晗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张居龄是真有事儿,还是在躲着自己。 她去给王氏请安,路上碰见了张绿,小丫头一改昨日萎靡不振的模样,满脸的笑容。 “三嫂嫂安好。”张绿微笑着给顾晗屈身行礼,悄声说道:“我见到了月姨娘。” 顾晗笑了笑,“是父亲应允的吗?” 张绿连连点头,“是的。父亲见我哭的可怜,还夸我孝顺……说了什么不忘本的话。” “好。”顾晗摆手不让她再说了,快走到桂花苑门口了。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就不好了。 张绿答应着,“谢谢三嫂嫂,要不是您想了这个办法,绿姐儿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顾晗摆摆手:“绿姐儿不要这么说,这事儿你谁也不用谢……真的要谢,就谢你自己。” 说完话,顾晗就走在了前面。 张绿想了一会儿,不太明白顾晗的意思,便也跟在了她身后。 才走到院里,便听到了张居思银铃般的笑声……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高兴成这样。正厅里倒是热闹的很,王氏和宁氏的笑声也传了过来。 见顾晗和张绿走过来,守门的小丫头屈身行礼:“给三少夫人,六小姐请安。”说话间撩起了门帘子,让她们进屋。 俩人给王氏请了安,找了位置坐下。 “三嫂嫂,你一向都是到母亲这里最早的,怎的今儿晚了?刚刚母亲还问过你呢。”张居思笑着和顾晗说话。 “昨夜睡得晚,起来就忘了时辰,还望母亲别见怪。”顾晗说道。 “不会的。年轻人觉多,都是自家人,多睡一会儿也无妨。”王氏笑着去逗自己的孙子,“春哥儿,过来祖母这里……“ 顾晗应了“是。” 张居思搬着杌子坐去了顾晗身边套近乎,“三嫂嫂。” “怎么了?”顾晗抬眼看她。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话话。”张居思笑的娇艳,亲自给顾晗倒了盏热茶。 “谢谢。”顾晗喝了几口。她还是不大习惯和张居思如此接近。鬼知道她下一句话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王氏和春哥儿玩了一会儿,伸手招了绿姐儿上前。 “绿姐儿,见到月姨娘了?”她问张绿。 张绿战战兢兢地:“是的。”她顿了顿,去打量王氏的脸色,看她还是挺平静地,才说道:“月姨娘挺好的,还托我代她向母亲问好。” “那就好。”王氏端起盏碗,抿了一口热茶,“……你去看看也好,不然心里总记挂着她,日子也过不好,精神都恍惚了。” “绿姐儿不敢。”张绿“扑通”一声跪在了王氏面前:“母亲,绿姐儿绝不敢有任何的想法,只是想着月姨娘挨了板子,去瞅一眼……” 王氏看了一眼许嚒嚒,让她去搀扶张绿起来。 许嚒嚒心领神会,笑着去拉张绿,“六小姐,您这是做什么……不过是早晨时,老爷过来陪夫人用早膳时,说了几句有关月姨娘的事情,夫人这才想着问问你。要是月姨娘的身子骨真的不大好,还得去请大夫呢。” “母亲慈心。”张绿屈身行了礼:“绿姐儿替月姨娘谢过母亲。” 王氏摆摆手,“绿姐儿说话太客气了,这是母亲的份内事……都是应该做的,谈不上什么谢不谢的。” 张绿心里害怕的厉害,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瑟瑟发抖。 顾晗瞧着心里不忍,才要说话,王氏又开口了,这一次语气很严肃:“绿姐儿,你如今也六岁了,到了该学习女红的年纪。我已经请了师傅进府,大概明日就过来了……以后,你和灵姐儿就安心地在重霜楼学习吧。没有特别的事情,就不要外出了。” 重霜楼是张绿和张灵居住的地方。 顾晗一惊,王氏这是什么意思?变相的禁锢张绿和张灵……就因为张绿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去看了月姨娘…… “谢过母亲。” 看张绿还在发呆,张灵屈身行礼,还拉了一把张绿。 张绿随即就反应过来,也跟着道了谢。 王氏摆手,让俩人退下。庶出的子女老实温顺还罢了,不过是多添一碗吃食的问题,她也不计较。就怕张绿这种吃里扒外,还想着算计她的人。不好好地整治整治,怎么对得起她“当家主母”这个名称。 “三嫂嫂,你看什么呢?” 张居思同顾晗说了好一会话,看她没什么反应,颇有些不高兴。 “没有。”顾晗笑了笑,“你刚才说的是……” “我说,你什么时候回去顾府?” 张居思见顾晗问自己,小脸就一红。 “……我还不知道,没有事情的话一般是不会回去的。”顾晗秀眉一皱:“四妹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张居思莫不是还想跟着她去顾府? “没有……我就是胡乱问的。”张居思咳嗽了几声。 111.第 111 章 此为防盗章 “……挺好看的, 晴姐儿送过来你就收着呗。”顾景文去了净房洗手,出来后见妻子坐在临窗的大坑上,闷闷不乐的, 问她:“怎么了?” “早晨时去给母亲请安,听大嫂说起人参养身丸……说是吃了对身体有好处……”杨氏摆手让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都下去,继续说道:“这样的好东西也不说给咱们晖哥儿些……大嫂虽说看不上二房,但是母亲在,她还得好声好气的关照着。” “瞎扯什么?母亲也是你能背后浑说的?”顾景文俊眉一皱, 又开口道:“晖哥儿身子壮实, 不需要吃那些。倒是晗姐儿, 你应该多去亲近她……二哥临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让多帮衬二房……我都答应过的。” 见丈夫生气了,杨氏开始低眉顺眼:“我知道二哥替你挡过一刀……你心里一直愧疚。可是这些年我们对二房也做的够多了, 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他们……” “你知道就好。”顾景文打断妻子的话,“要不是二哥在, 死的可能就是我了。” “人啊,得学着知恩图报。” 夫妻几年, 顾景文还是第一次说她。杨氏又臊又委屈,眼圈都憋红了。 良久。 她低声认错:“……以后,我会多和二嫂来往的。也会疼惜晗姐儿。” 顾景文叹了一声, 把妻子搂在了怀里,柔声道:“是我们欠了二哥。” 凉飕飕的风, 一波又一波从支开的槅窗处吹进来, 像极了谁的叹息。 杨氏的心情平静了会, 和丈夫说起另外一件事。 “前几日,大嫂问起三弟,打听了他的婚事……旁敲侧击的,句句都离不开晴姐儿。我看大嫂的意思是想把晴姐儿配给三弟。” “三弟?”顾景文想起小舅子跳脱不羁的性格,直摇头:“他最能自己拿主意了,他的婚事恐怕是我们管不了的。” “……是,我也知道是这样。”杨氏叹气道:“他都满二十了,去家里说亲的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他竟是一个个都拒绝了。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 “父亲、母亲都拿他没辙。我一个庶姐,更是说不上话了。”杨氏从丈夫的怀里出来,倒了盏茶水:“管吧,管不了。不管吧,又没办法给大嫂交差。” 顾景文想了一会,说道:“……你过两日回杨府一趟,就说回去探亲。和母亲说话的时候,把大嫂的意思透露下……母亲如果对这方面有意,会知道怎么做的。”他说完后,又加了一句:“带着暇姐儿,母亲喜欢她。” “倒是个好主意。”杨氏点头,笑道:“对娘家这边,我算是尽了庶姐的本分,三弟接不接受的是两说,母亲肯定会放心上的。对大嫂这边,她再问起来我就知道怎么说了。” ……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夜深了。 整个顾府都安静下来,沉入到深深的睡眠里。 顾晗是半夜惊醒的,她做了噩梦。 巧玲在外间值夜,听到内室的响动,忙端着烛火走了过去。 “小姐,你没事吧?”她被顾晗一头的汗水给吓住了。 “没事。”顾晗有气无理地:“……去给我倒些茶水过来。” 巧玲答应一声,把烛火放到了高几上。 不一会儿,代丽和几个粗壮的婆子一起过来了。 “小姐。”几人屈身行礼。 顾昭摆手,“把余下的垂丝海棠都搬到倚兰亭。对了,给祖母和母亲各送去一盆,就说是我瞧着好看特意孝敬的。” 领头的矮胖婆子长了一双笑眼,听顾昭说完,恭谨地答应了。 顾昭看着没什么事了,便拍拍手离开了小花园。代丽亦步亦趋地跟着,欲言又止。 微风吹起鬓角的发丝,顾昭的脸颊有些痒。她瞅了自己的大丫头一眼,“想说什么开口就是,抠抠索索的真是费劲。” “……小姐,奴婢刚才过来的路上看到了韩大夫,他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进了凌波苑。”代丽想了想,“奴婢之前在大夫人那里见到过那样的锦盒,是给六小姐盛人参养身丸用的。” “那又怎样?”顾昭侧目看她。 “也没有,奴婢就是有点小感慨。”代丽说道:“奴婢在老家时,听祖父说起人参的好处,本事可大着呢,能把半死的人救活。六小姐真是好福气。”她唏嘘着。 “别和我提起她。”顾昭想到顾晗的伶牙俐齿,就觉得心肝疼。现在的顾晗真是变化太大,再不是以前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大声的病秧子了。 代丽“哦”了一声,瞅着顾昭的面色难看,不吭声了。 主仆俩穿过水磨石的小路,前方就是荷塘。荷塘的右侧建了水榭,蜿蜒其上连着园廊,直通着倚兰亭。 顾昭却径直走过荷塘,出了垂花门。 “小姐?”代丽一怔:“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过了垂花门就是外院了。 “不该问的别问,跟着我便是。”顾昭声音冷冷的。她打定了主意去花草堂找韩大夫。一般长短的人,凭什么顾晗天天吃人参,她不能吃? 花草堂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布局是上房三间,两侧是厢房。第一进主要用作放各种中药,熬药室等。第二进是住处。原本是韩大夫自己居住的,后来赵氏又遵从老夫人的意思在京都百草堂请了吴凝,就一并和韩大夫安排在一起了。 有药童在院中翻晒草药,见顾昭进来了,慌忙行礼:“……四小姐,您难得过来。”又让着往屋里走。 药童顾昭倒认识,他是韩大夫收的徒弟。她笑了笑:“我最近胃口不大舒服,找韩大夫看一看。” “实在是不巧,四小姐,您来的不是时候,韩大夫被老夫人请去了……倒是新来的吴大夫是空闲的。” “无事。”顾昭摆摆手,去了待客的西厢房,“……我等一会韩大夫。” 药童上了茶,站在一旁伺候。 顾昭刚喝了一盏茶,就听外面传来小厮的声音:“韩大夫,您回来了。”随后又说道:“四小姐来找您看病……”再往后的,顾昭没有听清。 “四小姐?您哪不舒服?”帘子一挑,韩大夫背着双手迈进了屋子。 顾昭摇摇头,让屋里其他人先退下,回道:“我哪不舒服倒是其次……韩大夫,明人不说暗话,今儿我来是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四小姐,您请说。” 顾昭也没有客气:“人参养身丸你知道吧?” 韩大夫点头,笑道:“……是我配的。” 顾昭“嗯”了一声,抬头问他:“给我一瓶吧?” 韩大夫一愣,还没有说话,顾昭又继续说道:“反正是吃了补元气的东西,府里人多,你多制些即可……祖母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去说。” 韩大夫想了一会,让药童把药箱拿了过来,从里面拿出一瓶递给顾昭,“一日两粒。”四小姐出自大房,父亲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母亲又主管府里的大小庶务。身份尊贵自不必说。况且只是养生的丸药,对于顾府这样的人家来说,人参库房多的是,就像吃萝卜似的。倒没有必要去得罪他们。 顾昭没想到韩大夫如此好说话,她从荷包里拿出五两银子放到桌子上,很大方地笑道:“韩大夫打几两小酒喝吧。” “四小姐客气了。” 韩大夫送走顾昭,想了一会,笑了笑。招了药童打水、洗手。 还没到申时,太阳便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风声和乌云密布的天。看着要下雨了。 顾晗坐在靠窗的圈椅上,给自己缝制白绫袜。 光线暗下来,巧玲点了两盏灯,把笸篓里的针线替顾晗整理利索,劝道:“小姐,歇会吧,仔细眼酸。” “马上就收针了。”顾晗晃晃脖子,有些犯困。她看了一眼巧玲,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今日吃了人参养身丸?” 112.112 此为防盗章  顾晗“嗯”了声, 说道:“年纪挺好的。” 桃红诺诺应是,她不懂小姐想要说什么,也不敢多言。 顾晗缝齐了襴边, 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 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 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 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 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 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 “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 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你回家里瞧瞧吧, 买些瓜果糕点的, 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 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想要别人的忠心,当然要对别人好。顾晗笑着把银子按在她的手心,说道:“到家里给老人家留下点傍身,有个小病小灾的能派上用场。再有多余的,去邻村瞧瞧哥哥嫂子也是好的。”男人家入赘,说话都不敢大声吧,日子也是难过的很。 桃红连声道谢,跪下行了礼。一时间觉得小姐待自己是真心的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用一条流动的银河隔开了。 顾晗摆手让她起来,拿出锦盒里装的人参养身丸,让桃红看,“你什么时候看出它有问题的?” 桃红心思百转,试探着开口:“……小姐自从吃了丸药后,气色是好看些,但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白日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奴婢觉得,如果真的是良药,不该只是气色好,精神等其他方面都该好才是。” 连外人都看出不妥了。 顾晗盘算着,疑窦更盛。前世时她并没有吃过人参养身丸,身子倒是过了十五岁慢慢好了些……这丸药是祖母让制的不假,大伯母赵氏却是管理府里各种庶务的,她会不会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小姐,老夫人说,雨下的大,晚膳让您自己吃,不用去正堂了,免得来回再受了风寒。”采琴挑帘子进来禀告。 顾晗点点头,把混乱的心思收了收。摆手让桃红也下去歇着。 113.113 此为防盗章 顾晗懒懒地靠着绿织锦大迎枕, 没甚精神地:“我不想吃。”说话间, 又打了两个呵欠。 巧玲心疼她, 劝道:“离天亮还早呢,小姐再睡会吧。” 顾晗应下,重新躺在被窝里。 跳跃的烛火, 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 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 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 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 刚抹完香脂, 顾晞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晞病好后,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 顾晗知道顾晞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晞一笑, 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我找你, 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 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 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一溜的清淡口味,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顾晞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晞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晞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晗姐儿,这是你的。”孙氏把十五两纹银用锦帕包好递给女孩儿。 顾晗再三推辞:“母亲,我用不到,留在您这里吧。哥哥在学堂念书,花费也大,您少不得贴补着。” 孙氏笑了:“傻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母亲再不济,二房的银钱还是够用的。” 她给女孩儿使个颜色。 顾晗一愣,望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晞,明白过来。顾晞也是二房的女孩儿,她无意间的举动,倒是让顾晞处于尴尬的境地……她不接银钱是她的事,弄的像是给顾晞做榜样,强制性让她也不接似的。 “谢谢母亲,那我收了。”顾晗接过来,俏皮地歪歪头。 “好孩子。”孙氏笑着点头,又让丫头把十两纹银递给顾晞。 顾晞接过,起身给孙氏行礼。她不是不愿意和二房同甘共苦,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不能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孙氏不重视庶女,她又没有父亲,姨娘是个不顶事的……唯有多傍些银钱在身上她会觉得踏实些。也权当给自己攒个嫁妆吧。 孙氏又把春在堂、竹亭各丫头、婆子们的月例分别给了顾晗、顾晞的大丫头,嘱咐她们回去后发下去。 快晌午时,顾晗拉着顾晞和孙氏告别,却被叫住了,“我让小厨房给你哥哥炖了鹌鹑蛋银耳汤,润燥去火气的,他待会估计就下学了,你去一趟学轩阁给他送去。” 顾晗应是。 不一会儿,香韵手拿紫檀提盒从外边过来,交给了桃红。 顾晗出了锦绣苑便和顾晞分开,领着丫头、婆子们往外院去。 外院虽然是男人住的地方,但都是顾家嫡出的子孙,顾晗过去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学轩阁种了许多桂花树,碧枝绿叶、风姿飘逸,三间七架的宅子,另有假山怪石点缀其间,旁边依附着常春藤。 一阵微风吹来,藤条摇摆不停,婀娜好看。 顾暖的大丫头巧容、巧慧正端着碗筷往正房走,抬眼看见了顾晗,屈身行礼:“……六小姐好。” 顾晗点点头,问道:“三少爷呢?” “三少爷正准备用午膳呢。”巧容说话间帮着挑了帘子,几人一起进去了。 学轩阁正厅摆了一张黄花梨大圆桌,桌上摆满了菜肴,清蒸鱼、腌黄瓜、红豆糕、东坡肉、炖鸡丝粥、香酥鸭子等。顾暖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上,旁边是身穿云白细棉布竹叶纹直缀的张居龄。 “哥哥,我……”顾晗刚说了开头,就看见了张居龄,她来不及收掉脸上的喜悦,便屈身行礼:“见过张公子。” 张居龄起身回了礼。 顾暖倒没有想起要避讳什么,张居龄和妹妹见过几次,也算是熟人。他笑着问道:“晗姐儿,你过来做什么?” 顾晗让桃红把紫檀提盒端上桌,回道:“给你送汤,母亲特意熬的。” “这是?” “鹌鹑蛋银耳汤。”桃红把汤碗端了出来。 顾暖闻了闻,称赞道:“好香。”回头吩咐巧慧,“再去拿一套碗筷给五小姐。” “哥哥。”顾晗摇头:“……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我回去春在堂再吃。” “哪里的话?”顾暖起身把妹妹按在座位上,揉揉她的发丝:“和哥哥有什么客气的。吃完再回,你身子弱,误了吃饭的时候又嚷着胃疼。” 张居龄一直没说话,这会倒劝了一句:“听顾三的吧,不然他会不安心的。”顾暖一向最是挂心这个妹妹。 顾暖行第为三,他私下里也会如此称呼。 顾晗一怔,立即有丫头给她盛了一碗鸡丝粥。 她只好坐了下来。 席上,顾暖和张居龄说笑,顾晗没怎么参与,却听得很认真。她想多了解一下张居龄。 清蒸鱼在张居龄的面前摆着,上面有切的细细的姜丝,青瓷盘底是调好的酱料。 顾晗见他只吃鱼肉,其他的菜肴几乎不动,想着是口味不和,便下意识把姜丝全挑到自己的小碟里。 张居龄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情很自在,像是做惯了似的。他心里突然涌起了怪异的感觉。 三人还没走到杏花楼,早有伙计在外面迎接了。徐沛和杨若是这里的常客,他们都熟悉。 进了雅间,茶水都已经备上了。杨若又让伙计端来海棠糕,豆沙酥排、炉果、蝴蝶卷等点心。 徐沛“啧”了一声,“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蟹肉是雪白的,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说道:“下午要去学堂,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我去听过一堂,人倒也尽职尽责,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不敢苟同,“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114.114 此为防盗章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不舒服了就差人去请大夫, 可不能扛着。”武氏让顾晞坐在她下首, 叮咛再三:“你父亲走的早,晗姐儿又身子弱,你母亲忙不过来也是有的……你要多帮衬些。” “是, 祖母。”顾晞点头, 乖顺的应下。 顾家几个孙辈的女孩都在, 顾昭见祖母如此说,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起来,当日的事情也因她而起。丫头回禀她说顾晞病了时,她全然不在意,一个庶女没着没落的, 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管。谁知, 不多会顾晗的丫头就从她院里请走了韩大夫…… 次日, 整个后宅都传遍了。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 二房表现的越弱势,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二姐姐, 你吃山楂糕吗?嚒嚒说是开胃的。”顾晞歪头和顾晴说话。 顾晴正为顾昭烦心,就笑了笑:“你吃吧。” 不一会儿,赵氏领着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 要给武氏汇报上个月管家的事。顾晴和姐妹们便一起退下了。 赵氏的笑容恰到好处, 即热切又不谄媚。她出身于太常寺卿的嫡长女, 从小便学习跟着掌家,很精明能干。 “曙哥儿临考在即,外边的书斋多跑了几趟,他的花销大了些。按照您的意思,上个月给晗姐儿制了人参养身丸。晖哥儿的生辰礼物也是一早备下的。哥儿姐儿换季的衣衫,仆从们每人两套的春衣……” 武氏自己翻着看帐薄,随口说了一句:“你和老大商量一下,抽个时间再去城里请一个医术好点的大夫过来府里。” “母亲……”赵氏陡然生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顾晞?她问道:“怎么了,是韩大夫做的不好吗?” “韩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勤勉老实,不是他的问题。”武氏的眉头皱着:“姐儿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一个大夫如何够用呢。” 各处的管事婆子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起家事,便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武氏没说话,任她们去了。 赵氏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武氏这样明里的敲打她,在顾府还是头一遭。她立即跪倒在地,哭诉道:“昭姐儿是在您面前长大的,她什么脾性您最清楚了,她断断不敢耍小心思……晞姐儿病了后,儿媳也责问过昭姐儿,她说她当时确实是不舒服,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顿了顿,她又说:“丫头们不中用也是有的,姐儿们病了都说不清楚,要不然韩大夫也不会先去瞧昭姐儿。” 赵氏的话四两拨千斤,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错处都推在了丫头身上。 武氏笑了笑:“我没把她们小姐妹留下,单独和你说这事,就是没想着往外捅。一则是姐儿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传出去影响名声;二则晞姐儿是庶女,我不会抬高庶女的身份来压低嫡女。只是,庶女的身份再不尊贵,她也是顾家的血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武氏看她一眼:“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话到这里我就不往下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主中馈,不管是昭姐儿的问题还是丫头们,都是你无能、□□无方。” 赵氏拿帕子抹了眼泪:“儿媳知错了……” “景行不在了,你作为长嫂,理该多看顾二房。”武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语气和缓些:“孙氏处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也不容易。她为顾家诞育了孙子孙女,年纪轻轻的又守寡多年,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赵氏深吸一口气,回道:“儿媳记住了母亲的教导,以后会多加照顾二房,闲了也去开导开导三弟妹……” 武氏见差不多了,给周嚒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大儿媳,“你先回去吧,和你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 赵氏屈身告退。 武氏把自己一个叫抱月的三等丫头给了顾晞,让周嚒嚒亲自带她过去。说是竹亭能顶事的丫头太少了,抱月过去也教教她们规矩。 周嚒嚒领命去了。 路上,赵氏和杨婆子发牢骚:“母亲把什么都算在了我头上,也太偏向二房了,一点掩饰都不做。一个小小的庶女她也操心。”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小姐的事情?”杨婆子低声开口。 赵氏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提我还忘了。一个顾晞不可能让母亲这样的兴师动众……除非是孙氏说的或者顾晗。” 杨婆子点头,觉得主子说的非常对。 赵氏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二房的人真是软柿子呢。没想到啊,真动起来手来比谁都狠,还是暗地里的。” 杨婆子“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人要多提防啊。” 赵氏“哼”了一声,大步往宁苑的方向走。她心里恼火的很,母亲借题发挥,实在是没把大房的儿女当回事。天天二房、顾晗的挂在嘴上,难不成她的晴姐儿、昭姐儿真的不如顾晗?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 三人还没走到杏花楼,早有伙计在外面迎接了。徐沛和杨若是这里的常客,他们都熟悉。 进了雅间,茶水都已经备上了。杨若又让伙计端来海棠糕,豆沙酥排、炉果、蝴蝶卷等点心。 徐沛“啧”了一声,“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蟹肉是雪白的,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说道:“下午要去学堂,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我去听过一堂,人倒也尽职尽责,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不敢苟同,“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115.115 此为防盗章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 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 笑着推了顾晗一把,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 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 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 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 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 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 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厅堂的人都听到了,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 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 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 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 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给祖母请安。”两孩子松开杨氏的手,跪下行大礼。 “好孩子。”武氏喜欢孙子,让丫头把虎头虎脑的顾晖领过来,好一阵亲热。 顾暇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她也想和祖母说话。 杨氏似乎没瞧见女孩儿的举止,拉着她坐去了孙氏旁边。 “暇姐儿又长高了。”赵氏笑着开口,对杨氏的态度比对孙氏好多了。 孙氏点头,“能吃能睡的,贪长个不长心眼。” 正说话间,顾临从书房处走来,身后跟着顾景然和顾景文,畅快地:“昨夜下了场透雨,老农上半年的庄稼不愁丰收了。” “你心操的挺宽。”武氏揶揄丈夫。 顾临哈哈大笑,坐在了武氏身旁。他鬓角有些许白发了,精神却好的很,双目囧囧,威严十足。 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顾临摆手,让起来说话。 顾景然兄弟俩上前和武氏说话。两人长的很像,都是瘦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顾临叫过几个孙子,仔细考了他们制艺,着重交待顾曙:“……乡试近在咫尺,你在学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顾曙应是。 顾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族里的学堂就读,请的先生是翰林院的大儒。 “对了,过几天我有一位小友要从荆州赶来家里做客,他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你好生招待着。”顾临端起盏碗,抿一口茶,和长子说话。 “父亲放心。”顾景然问道:“是那位十岁便中秀才的荆州神童张居龄吗?” 顾临自豪一笑:“是。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见过他的考卷……小小年纪便见识深远,是将相之才。”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巧玲心疼她,劝道:“离天亮还早呢,小姐再睡会吧。” 顾晗应下,重新躺在被窝里。 跳跃的烛火,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刚抹完香脂,顾晞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晞病好后,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顾晗知道顾晞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晞一笑,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我找你,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一溜的清淡口味,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顾晞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晞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晞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晗姐儿,这是你的。”孙氏把十五两纹银用锦帕包好递给女孩儿。 顾晗再三推辞:“母亲,我用不到,留在您这里吧。哥哥在学堂念书,花费也大,您少不得贴补着。” 孙氏笑了:“傻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母亲再不济,二房的银钱还是够用的。” 她给女孩儿使个颜色。 顾晗一愣,望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晞,明白过来。顾晞也是二房的女孩儿,她无意间的举动,倒是让顾晞处于尴尬的境地……她不接银钱是她的事,弄的像是给顾晞做榜样,强制性让她也不接似的。 “谢谢母亲,那我收了。”顾晗接过来,俏皮地歪歪头。 “好孩子。”孙氏笑着点头,又让丫头把十两纹银递给顾晞。 顾晞接过,起身给孙氏行礼。她不是不愿意和二房同甘共苦,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不能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孙氏不重视庶女,她又没有父亲,姨娘是个不顶事的……唯有多傍些银钱在身上她会觉得踏实些。也权当给自己攒个嫁妆吧。 孙氏又把春在堂、竹亭各丫头、婆子们的月例分别给了顾晗、顾晞的大丫头,嘱咐她们回去后发下去。 快晌午时,顾晗拉着顾晞和孙氏告别,却被叫住了,“我让小厨房给你哥哥炖了鹌鹑蛋银耳汤,润燥去火气的,他待会估计就下学了,你去一趟学轩阁给他送去。” 顾晗应是。 不一会儿,香韵手拿紫檀提盒从外边过来,交给了桃红。 顾晗出了锦绣苑便和顾晞分开,领着丫头、婆子们往外院去。 外院虽然是男人住的地方,但都是顾家嫡出的子孙,顾晗过去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学轩阁种了许多桂花树,碧枝绿叶、风姿飘逸,三间七架的宅子,另有假山怪石点缀其间,旁边依附着常春藤。 一阵微风吹来,藤条摇摆不停,婀娜好看。 顾暖的大丫头巧容、巧慧正端着碗筷往正房走,抬眼看见了顾晗,屈身行礼:“……六小姐好。” 顾晗点点头,问道:“三少爷呢?” “三少爷正准备用午膳呢。”巧容说话间帮着挑了帘子,几人一起进去了。 学轩阁正厅摆了一张黄花梨大圆桌,桌上摆满了菜肴,清蒸鱼、腌黄瓜、红豆糕、东坡肉、炖鸡丝粥、香酥鸭子等。顾暖坐在坐北朝南的主位上,旁边是身穿云白细棉布竹叶纹直缀的张居龄。 116.116 此为防盗章  烛光跳跃, 夜风掠进,书房内是那么安静, 仿佛人的心也跟着静了。 张居龄侧身站在一旁,脊背挺的笔直。 他对于顾大人的做法感激却不认同。这多么年他努力隐忍,并不曾懈怠学业半分……而他的生母却因为他落榜的事情被嫡母多番嘲讽打压,重病无药去世了。 “我昨日在朝堂上见到你父亲,聊了几句,他对你那位嫡出的兄长期望很高……”顾临的声音微微一顿, 问道:“你从荆州过来京都,你父亲可知晓?” 张居龄摇头,语气很淡:“我没和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解释:“我自幼在荆州生活, 跟着祖父长大的,和父亲没什么感情。” “父子血缘, 是不可磨灭的。”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劝他:“……你应该知会他一声,就说我和你一见如故, 邀你小住几天。” 张居龄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顾临又考了他几句制艺, 见其对答如流, 便知今年的举人榜首非他不可了。 有小厮进来回话, 说是老夫人在偏厅准备了晚膳, 让二人过去。 张居龄以吃过晚膳后过来的理由拒绝了。 顾临也没有留他, 挥手让退下了。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 皎洁明亮,洒下无限的清辉。 老夫妻的饭菜十分清淡,大多是蒸煮的。 武氏吃了两口玉米鸡丝粥,觉得口味鲜嫩,便指使丫头给丈夫也舀了碗。 “……永礼,你觉得居龄那孩子如何?”永礼是顾临的字,没旁人的时候,武氏会这样称呼他。 顾临不假思索地:“栋梁之材。” 武氏“嗯”了一声,夹一筷鲤鱼肉放到碟碗里,吃了起来。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临意外地看着妻子。 “我是觉得咱们家几个孙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晗姐儿,我最心疼她。” 顾临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张居龄是有才华,但他太聪明了……怕不是什么良配。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嗯?”武氏对于丈夫的说法相当的诧异:“聪明不好吗?” “聪明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无尽的欲.望和野心,然后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客。”顾临抿了一口酒:“上下悠悠数百年,有几个政.客是有好下场的?” “……那你还说他是栋梁之材?” 顾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我看过他的考卷,也考过他制艺,字字句句都论的是定国□□。这样的聪明如若真的用在为国为民上,难道还称不上栋梁之材?” 武氏“哦”了一声,深觉遗憾:“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顾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别人都还好,只有晗姐儿……她自出生便用药膳养着的,费了多少心力,孙氏又懦弱……我们要是再不护着点,二房就败了。” “败什么败?”顾临难得严肃一次:“暖哥儿不是能干的很。” 武氏长叹一声,还是一脸的忧虑。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静悄悄的,主子们谈话,没人敢插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武氏突然想起库房里收拾出来的几匹云锦,是早些年宮里赏的,她老了,穿不得这样华丽的颜色,于是叫来了周嚒嚒,吩咐道:“明日让人把那几匹云锦给各房分下去,让她们给姐儿们做几身衣服。” 周嚒嚒应是,笑着说:“还是您心疼各位小姐。” 武氏也笑:“心疼不心疼倒是其次,都是娇花一样的年岁,就该好生地打扮起来。” “是,您说的对。”周嚒嚒伸手把帷帐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 周嚒嚒找了采琴等三个丫头,让她们去送云锦。 采琴是凌波苑得脸的二等丫头,赵氏对她也客气,得了这个差事后,便第一个往大房去。 赵氏正在宁苑给姨娘们立规矩,见采琴过来,就让人在花厅摆了茶水,她亲自去陪着。 “……谢谢大夫人。”采琴欣喜又受宠若惊,她来大房果然对了,瞧瞧大夫人多给脸啊。 “见外了不是,赶紧坐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糕点,尝尝。”赵氏身穿暗红丹纹深衣,丹纹是掺杂金线绣的,高贵无比。 采琴又道谢,捏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夸道:“真好吃。” “是吗?”赵氏笑的大气:“喜欢就好。” 采琴又要道谢,被赵氏给拦了,“说几句话就要站起来,不累吗?好好坐着。”她笑道:“我是个操心的命……也不指着你们能做什么,只把老夫人照料好就满足了。” “大夫人真是孝顺,奴婢回去一定和老夫人说您的心思。” 赵氏笑容更深了,“还是采琴姑娘明白事理。”说罢,又亲切地:“茶水是碧螺春,今年刚下来的春茶,你喝一口。” “奴婢不懂这个,只知道您的东西,无论什么,肯定都是好的。”采琴嘴快,又说:“老夫人那里挺好的,咳嗽见好了,连精神都有了,昨晚还和老爷商量起六小姐的婚事,觉得张公子很是合适。” 117.117 此为防盗章  “不是你让人找我谈事吗?”张居龄问道。 “是……你走路都没有声音吗?” 杨若被问的一噎,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确实说过这话,转眼又觉得自己回答的太快, 不甘心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碰到你家的小厮,他说的。” 杨若轻咳两声,“晚上喝酒, 去不去?” “我马上就参加乡试了, 哪里有时间。”张居龄说道:“我又不是你……” “想说什么?”张居龄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杨若打断了, “少来,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院试那场, 我随父亲去了, 还读了你的文章……其才能、见识远胜于我,连父亲都对你赞不绝口。我当时就好奇……还专程坐马车去看你是什么人。” 他说着话,又摇头:“算了, 咱们相识几载,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就不提了……给你说正事。我父亲说了, 乡试后请你去我们家一趟?” 张居龄想了想,说道:“我受杨阁老指点过制艺, 又与你交好,理应登门拜访。” 杨若剑眉一扬, 伸胳膊揽住他的肩膀,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张居龄不喜欢和人亲近, 稍微挣脱下, 去亭子中央的石凳上坐下, 问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你……” 杨若刚要说话,岸边突然乱成一团,丫头、小厮们奔走相告,貌似发生了什么。 张居龄想起一事,他适才过来找杨若时,走在他前方影影绰绰的背影,肖似顾晗。 她一向孱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张居龄有了不好的预感,霍然起身,往凉亭外面去。他自己都没察觉出为何如此焦急。 “夙之,你去哪里?等等我。”杨若一头雾水,忙抬脚跟上去。 夙之是张居龄的字,他曾祖父在世时给起的。 柳条向下垂着,风吹过来,柳影在水里摇曳。 鹅卵石铺就的甬道旁,巧珍急的直哭。一边央求人去通知武氏和二夫人,又不停地呼唤顾晗。好端端的,正说着话,怎么就呼吸急促晕了过去。 “大家让开些。” 张居龄大步走了过来,蹲下去看巧珍怀里的顾晗,脸白而泛青却满头大汗,看着很不好。 他抿唇环顾周围的众人,打横抱起顾晗往凌波苑的方向疾速而去。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人命关天”是大事,顾不得这些了。 杨若认出了顾晗,她就是在亭子里劝他小心徐沛的顾家小姐。他看着张居龄的动作,心里一惊,来不及想些什么,便回头吩咐仆从:“……别围着了,快去请大夫。光看热闹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家的仆从里有一些是认识张居龄和杨若的,见张居龄抱走了六小姐……正窃窃私语,被杨若的一顿吓唬立即四散开来,去请府里的韩大夫。杨公子说的在理,六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如今犯了病……治好了还好说,要真是出了意外,被老夫人怪罪下来,赶出府都是有可能的。 巧珍小跑着去追张居龄,又害怕又慌乱,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流。小姐出事的时候只有她在身边伺候,二夫人和老夫人问起来该怎么解释啊。 动静闹的大,前厅后院都得了消息。武氏宴请杨夫人也没了心思,为了不失礼数,让大儿媳赵氏和三儿媳杨氏照看着,她和孙氏一起去看顾晗。 顾晗在有规律的轻微颠簸中醒来了,抬眼便看到线条优美的下颏。 愣了一下。 “……居龄?”顾晗迷糊着开口。她怎么会被张居龄抱着呢?难不成又重生到前世时两人婚后了? “你醒了?”张居龄低头看她,眸光幽深。她脱口便叫自己的名字,语气熟稔,和之前称呼他张公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心底的怪异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喷涌而出了。 那是一张如淬玉般年青的脸。 顾晗刹那间清醒了,什么重生到前世,这分明还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她不过晕倒了一会,怎么脑子都没有了。 张居龄见她盯着自己发呆,水漾杏眼里有莹润的泪光,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俊眉便皱了皱,声音柔和了许多:“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到了。” “……是,是。”顾晗答应的有点结巴。 她和张居龄的姿势实在是尴尬,让人看着也不好看,“我已经好多了,可以自己走路的。” “不用,我也不累。” 杨若和张居龄并排走着,想笑又忍住了。真是个傻子。人家姑娘是不想让你抱了,好吗?和你累不累有什么关系。 刚到凌波苑门口,武氏和孙氏也慌张着赶来了。 “老夫人,贵府小姐晕倒在荷塘边了……刚好我和张公子路过,怕出什么差子,就给送回来了。”杨若拱手,很快就交待清楚了。 武氏道谢后,把人往屋里让。她不得不称赞杨若一句,不愧是小小年纪就入了翰林院为官的人,说话办事很有一套。几句话就把众人的注意力引到了他们救人的方面…… 她又有些犯愁,这样聪明的人,晴姐儿是掌控不了的。 张居龄把顾晗放到偏厅的罗汉床上,被武氏请去外间喝茶。 118.118 此为防盗章  顾晗百无聊赖地站在庑廊下晒太阳, 目光悠远。由于瘦削, 茜色暗花对襟缎褙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 有一种病态的娇柔。 “……小姐, 您身子弱,别一直站着,坐下歇会吧。”丫头巧珍搬了圈椅,开口劝道。 顾晗摇头,示意不用。她疲倦的很,不愿意搭理人。 春日的阳光很温暖,洒在人身上柔和极了, 像母亲慈祥的目光。 “小姐,喝口热茶吧。”巧玲端了盏碗递给顾晗。 顾晗没吭声,伸手接过,抿了一口,眷恋地望着四周。她分明已经死了,魂魄未散时还听到张居龄和周浩波的对话……昨晚醒来, 竟回到了春在堂,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弄不清楚。不过, 这里的一切她倒熟悉之至。不大的院落, 粉墙黛瓦。一溜五间上房, 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耳房单开门, 通着外院。两傍是东西厢房。 小厨房紧挨着大门。院内除了两株紫玉兰外, 还有一棵桂花树、一棵紫薇树。 廊沿之上放了数盆花草, 几个小丫头正忙着剪枝、浇水。 春在堂坐落在大兴顾府,是顾晗未嫁人时居住的闺房。巧珍、巧玲是贴身伺候她的一等丫头。前世她嫁入张府,两人也一起跟过去了,对她很忠心。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在门外侯着呢。”桃红走到顾晗的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桃红口中的二小姐是顾家大房的嫡女,顾府的嫡长孙女,名字叫顾晴,年十五,生的很是秀美聪慧,比顾晗大了几个月。 “二姐?”顾晗随意问了一句,没了下文。 桃红“嗯”了一声,笑道:“二小姐像是从老夫人的住处过来的……约莫是老夫人惦记您。”老夫人是顾晗的祖母武氏。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既全了武氏对孙女的慈心,又带了顾晴和她姐妹相处的情分。顾晗慢慢地抬头打量桃红,如此的心灵嘴巧,在她这里当个二等丫头倒是委屈了。 “请进来吧。”顾晗寻思了片刻,随手把盏碗放在临近的廊沿上,轻声交待。 桃红点头往院外去。 顾晗记得自己前世和顾晴的关系很好,事事同她商议,甚至嫁给张居龄还是由她劝就的。不为别的,同为顾家嫡女,心里总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到后来她为什么骗自己说周浩波死了? 周浩波和顾晴之间难道还发生过什么故事? “六妹,听闻你病了,我总是不安,必定亲自瞧了才会放心。”顾晴带着两个丫头,笑靥如花地走到顾晗面前。 “我只是着了风寒而已,最近也好些了,多谢二姐挂念。”顾晗微一屈身,端详顾晴,见她穿着紫色腊梅傲雪纹褙子,雪白色月华裙,一举一动间身姿十分婀娜。紫色代表尊贵,很符合她顾府嫡长孙女的身份。 “那就好。”顾晴招手让丫头把带的糕点奉上:“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糖酥饼,我院里小厨房新做的。” 顾晗让巧珍接了,转身把人往屋里让。 “昣姐儿还小,前几日冲撞了你,可不能往心里去。”顾晴去拉顾晗的手,低声说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她最不喜欢这位堂妹的性格,身体弱还罢了,偏生心思重。本来是姐妹间的斗嘴,谁知隔夜后竟气病了,还说是什么风寒,明明就是气量小……劳烦祖母唠叨说姐妹不和。她在几位妹妹中最是年长,不免要过来劝导几句。 “怎么会呢。” 这么说,倒像是她的不是了。顾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明白顾晴说顾昣冲撞她是什么意思。前世时,顾昣有一次说她在娘胎时克死了父亲……母亲怀着她时,父亲死了。正是如此,她才特别的敏感,最忌讳这样的话,当时一听便又怒又恼,发了好一顿的脾气。气急攻心的,回来就病倒了。 人都是会变的。她前世时没有心机,单纯过度,只认为是顾昣心眼儿坏。这一世却不一样了,她嫁入张府的那些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后院数不尽的为难算计似乎都还在眼前,顾晗下意识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本。 顾昣是顾晴的庶妹,模样文静,性子却活泼精明。顾家一向嫡庶分明,单是顾昣一人,万万不敢如此恶毒的攻击她,除非后面有人指使。不管是谁?总和大房脱不了干系。 大房人丁兴旺,伯父顾景然妻妾儿女成群,伯母赵元灵生了顾府的嫡长孙,嫡长孙女……主管着府内中匮,地位稳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顾晗咬了咬唇,她们二房比着大房可就天差地别了。早在自己还没出生时,父亲和三叔一起外出办事,出意外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分别是顾晗的母亲孙氏,嫡亲哥哥顾暖,庶姐顾晞。 二房没了男人,就没了主心骨。母亲一人苦苦地撑着,时常还要面对大伯母的挤兑,说话都没有底气。 转眼间,姐妹两人进了春在堂正室,分别在圈椅上坐下。有丫头上了茶水和点心。 “好几日没去正房请安了,祖母的咳疾可有好些?”顾晗问道。 顾晴微叹:“还是老样子,早起和晚间的时候,咳的更厉害些。祖母总是操心你,向二婶母问了好几次。” 顾晗垂手不语,二房势弱,祖母多半是帮衬的。 顾晴见她不语,微微敛眉,告戒道:“你心胸也要开阔些,不必为了流言什么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害得祖母担心不说,也不是孝道的作派。” “……自然不会。”顾晗看也没看她,独自端着盏碗喝茶。顾晴明眀知道是顾昣违逆在先、却对她言语上如此不客气,绝不是她记忆里的姐妹情深。不过,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这么些如浓雾般的谜团,她定然要一一解开。 想到周浩波的狼子野心和对她所做的事情,顾晗忍不住抿紧嘴唇。她恨自己的识人不清,白葬了性命不说,还被利用伤害了张居龄。 罢了。 这一世,她欠张居龄的,别人欠她的,都应该清楚、明白的偿还…… 顾晴兀自说了一会,见顾晗不言不语,心里不喜,也觉得没意思,喝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告辞。左右她也来探望过了,祖母问起来,她有说辞就行。 顾晗没有挽留,亲自送她出了院门。 玉清小筑是顾晴住的地方,离春在堂不远,走过石子积成的甬路,再途经一片竹林便到了。顾家嫡女的院落布局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顾晴喜欢牡丹花,她又素来受宠,玉清小筑里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牡丹。 竹林旁边还有一处房屋,比玉清小筑小了许多,是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名曰竹亭,为顾晞的住所。顾晞是二房的庶女,比顾晗年长二个月,因长相妩媚美艳,很不得武氏的喜欢,以为太过于俗气。 一阵风吹过,竹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很是清幽。 顾晗站在大门口发了一阵呆,顾晞是她的庶姐,人很直爽也懂得隐忍。前世,她在顾晴的教唆下不待见顾晞,母亲孙氏又不重视庶女,后来由祖母做主匆匆嫁给了商人,听说日子过的很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顾晞自小养在母亲的身边,对生母没什么感情,自己病着的时候,她常常去侍疾,很是用心。难得的老实人了。这一世,希望自己能帮衬她一二,至少让她在顾家的日子好过些。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巧珍见顾晗的眼神直勾着,担心她体弱受不得风,开口提醒。 顾晗答应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前尘往事皆成云烟,过去的便过去吧,人总要抓住当下,往前走才是。她如是劝说自己。 到正午时,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也不便打扰,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119.119 此为防盗章 “好孩子。”武氏夸了一句, 又拜托张居龄:“顾暖生性慢吞吞的, 又不太聪明, 在制艺这一块, 还麻烦你多指教他。” 张居龄温和地开口:“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相互切磋的。” 武氏正经问话的时候,其余人都不敢言语,只静静地听着。顾晗记得前世时顾暖比顾曙还要更早中进士,后来进了翰林院,在大伯父的照拂下,仕途很顺畅。母亲也算是跟着享福了。 武氏见张居龄如此谦虚, 心里更喜欢些。她转向身边的顾晗,喊道:“晗姐儿,你过来。昨日是张公子救你回来的,你还没有谢谢他。” 顾晗起身走到武氏的面前,笑着屈了屈身:“多谢张公子。” “六小姐不必多礼。”张居龄抬眼看她。 精神尚可,笑起来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给人十分亲切的感觉。 顾昭瞟着俩人对视, 眼热的很, 忍不住插嘴:“张公子侠义心肠, 实属我们之典范。六妹妹晕倒在荷塘边, 事情紧急, 倒是麻烦你。” 她越说的冠冕堂皇,俩人之间就越无可能。救了顾晗又怎么样, 府里人的别想着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充其量也就是张居龄同情或救助弱者而已。 张居龄礼貌地, “……客气了。” 孙女儿当着外人把话说的如此不伦不类, 武氏难免不喜,“昭姐儿关心妹妹的心思着实不易,你三叔让人送了一筐福橘过来,奖励你一篮留着吃吧。”说话间,示意秋月下去拿,又和顾昭说:“……现在就可以吃了。” 顾昭的小脸腾就红了,祖母是什么意思,堵她的嘴? 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难道还有错不成? 也太偏疼顾晗了吧。 “祖母,您对四姐姐真好……”顾暇什么也不懂,以为是祖母疼爱四姐姐。羡慕的小手都举了起来。 “好孩子,祖母也对你好,待会福橘也有你的一份。”武氏被逗乐了。 赵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昭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既然事情是武氏认准的,肯定是藏了心思在里面……她一个小辈出什么风头。 福橘很快拿了过来,由丫头们装到磁盘里,分给众人吃。皮看着很青嫩,但剥开后,酸酸甜甜的,倒也好吃。 顾晗吃了半颗,还要再吃时,一旁的张居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身子弱,橘子太凉了,少吃些吧。” 顾晗抬起头,先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笑了笑说道:“多谢你关心。”倒真的不再吃了。 武氏眼睛一弯,只当没听到。 孙氏剥了橘子,走到老夫人的身边递给她,说道:“母亲,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嫁去南京的长姐来信了,说她的长子波哥儿要来参加京都的乡试,他们已经打点好关系了。长姐的意思是,波哥儿参试的期间,能不能住在咱们的府里?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武氏想了一会,问道:“是周浩波那个孩子吗?他前两年倒也来过府里,文雅谦和的,我很喜欢。和你长姐说,我同意了,刚好和曙哥儿他们一起读书,也省心。” 孙氏笑着答应了。 顾晗一愣,周浩波要来了?他出现的时刻和前世倒是一般无二,也是赶在乡试前进的顾府。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欢喜的很:“晗姐儿,还能想起母亲说的是谁吗?” “……忘了。”顾晗僵硬地回道。 “……你呀,还真是忘性大。小时候,波哥儿和你姨母一起来我们家走亲戚,你总是跟在他后边玩耍,像小尾巴似的。” 顾晗笑了笑。 她怎么会忘记周浩波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暗中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伤害她,伤害张居龄,只为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和私心。 想到这里,顾晗抬头看向张居龄,谁知张居龄也在看他。眼眸湛黑、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顾晗心一颤,低下了头。 孙氏见女孩儿不说话,也没在意,想着她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得也是应当的。 等众人离去后,顾晗也回了东厢房。她最近特别容易疲累,让桃红收拾了床铺,躺下歇一会。 过了几天,杨夫人托杨氏给顾府带了消息,说是杨若和顾晴俩人的属性不合,亲事成不了……武氏活了那么久,早就是人精一样了,知道是杨府没看上晴姐儿,委婉拒绝了。她把老大媳妇和晴姐儿叫到凌波苑,好一顿安慰。 顾晴是真心的喜欢杨若,心里难过的很,扑到老夫人的怀里哭了好久。 武氏也不好受,毕竟是顾府的嫡长孙女,平白让人拒了脸面。她让周嚒嚒拿了珍藏许久的金累丝嵌红鸾头面给了顾晴,哄着她说话。 经此打击后,顾晴见人总是冷冷的,人也不如原来爱笑了。 杨氏觉得很过意不去,拿了许多东西去大房,吃的用的都有,算是给顾晴陪不是。赵氏拿捏她两次就放开了,再怎么着她背后的杨阁老是得罪不起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云雀在天空中飞走、又飞来……日子在阵阵暖风中流逝着。 这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顾晗吃过午膳后,和桃红一起往小花园去。她听祖母说那里的垂丝海棠都开了,想去瞧一瞧。 主仆俩上了回廊,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顾府的花园里种了许多种类的海棠花,什么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四季海棠……应有尽有。 花开似锦,娇柔艳丽。 一阵风吹来,花瓣儿纷纷飘落,随风起舞。 “小姐,垂丝海棠在这里。”桃红喊顾晗,她站在亭子的附近,很好奇:“……真的像名字一样,花朵都是先垂下来再盛开的。” 顾晗一笑,走了过去。素手一伸,摘一下一朵闻了闻,“好香啊。”顺便插在了桃红的发髻间。 “小姐?” “戴着吧,很好看的。” 顾晗转了一圈,发现有盆栽的。她选了一盆粉色的,准备搬回去养。 “桃红……” 她刚喊出声,顾昭便领着贴身丫头从身后走来了,见到顾晗,微微一笑:“哟,六妹妹也来赏花啊,真是有情致。” “给四姐请安。”顾晗屈身行了平礼。 “你这是做什么?”顾昭不屑地开口:“祖父、祖母都不在……你做戏给谁看?” “四姐……你是什么意思?”顾晗小小地皱起眉头。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和我装糊涂。”顾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晗。她身穿绣淡色迎春花褙子,素色百褶裙,小腰盈盈一握,是和自己很不一样的好看。 “……” “我知道你最会装病、装可怜,还会动不动地晕倒……要不然,怎么会和张公子接触呢。”顾昭嘲笑道:“我和你可是不一样的,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喜欢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顿了顿,又说道:“我奉劝你,离张公子远一点,你这样的,倒贴人家都不可能看上。” 顾晗笑了一下,“四姐,你奉劝我?你又是张公子的谁?”任谁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抢白一顿,火气也上来了,“谁告诉你我是装病装晕倒的……你倒是装一个我看看。” 顾昭被问的脸色发白,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和外男牵扯到一处,坏了名声就不好了,“你别胡乱诬陷人,我只是替张公子打抱不平罢了。” 顾晗面带微笑:“……倒是怪了,张公子救我回来的事情是祖母亲口说的,你觉得是祖母做错了还是说错了?” “你……”顾昭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祖母她老人家……自然是对的。” “那就好了。” 顾晗示意桃红抱起她看上的那盆垂丝海棠,说道:“四姐,饭能多吃,话却不能混说。你要是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不如回去让大伯母好好地教教你。” 120.120 此为防盗章 张居龄整了整绯色官服, 踩着梯蹬走出马车。他身材高大, 袖口缠了黑纱,二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出众,眉眼从容,是极其清俊的长相。 午门又称五凤楼,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 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 只身进了东侧门, 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 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首辅大人,您可来了, 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 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 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 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 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 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两人说了一会黄河水灾的近况,张居龄起身告辞,妻子的灵堂还未安置好,他实在心神不宁。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朱高栋叹气劝慰,他和张居龄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谢皇上开导,微臣谨记。”张居龄拱手谢过。 罗流送他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一个身穿金线牡丹桃红华服的美貌少女给拦了。 “给安宁郡主请安。”罗流眼尖,一瞬的功夫就拉着张居龄行了礼。 安宁郡主不说话,盯了张居龄好一会,她眼圈红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安宁,你怎么来了?不得无礼。”朱高栋见表妹举止有异,呵斥道。安宁是姨母的小女儿,自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去年中秋宮宴偶遇了张居龄,便心心念念要嫁与他了。 121.121 此为防盗章 药童这时过来请顾晗过去。 女子的年纪应该还小, 却衣着华贵,身边一堆的丫头、侍卫们围着,宋严只看了一眼便明白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在京都的地界,非富即贵, 他见的多了,“姑娘,把左手放在脉枕上。”他见女孩坐在眼前木桌的对面,开口道:“玉镯子也先取掉。” 顾晗逐一依言照做。 宋严拿出轻薄的稠布盖在顾晗的左手腕上,三指按向寸口,片刻后, 脸色登时就变了, 然后又换了右手腕。 “……姑娘,你是弱症……”宋严摇摇头:“体内又添有催化的毒药,若不赶紧医治, 时间一久, 性命恐怕都不保。” 几个丫头的脸刷就白了, 桃红慌乱道:“大夫,您得救救我们家小姐,花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顾晗闭了闭眼,她前世虽然也常年病着,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人参养身丸…… 她长出一口气,看向宋严:“大夫, 怎么治?” 还挺稳重。宋严点点头:“你要是信得过老朽, 倒真有一法, 针灸加服药。针灸是通过经脉直通肺腑的,见效的快。” “针灸?”顾晗想了一会,说道:“不是信不过您,只是我独身一人,针灸实在是不方便。麻烦大夫先给抓些药。” 宋严笑了笑,他明白话里的意思,男女之妨不得不顾。他很快写了方子,让药童去抓药。 后面又来了看诊的人,顾晗就起身去了一旁,观察药房的布置,药柜刷了红漆,每个抽屉上还写了字,是各种中药的名字。药柜后面还有一个小门,用竹帘挡着,影影绰绰的好像是个院落还带着楼梯口。 顾晗还要再看,却听到了说话声。 “……你猜我昨日在家门口碰到谁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顾晗觉得有点熟悉。 “是谁?” 另外的声音穿插进来,清越透亮。 顾晗想了一会,很像张居龄。 “……定远侯的嫡子王致远,是找我父亲的。我父亲当时还没有从衙门回来,直接在大门口就等着了,看来定远侯府也是真急了……” “废话……”那人说了一句,挑了竹帘往外走,抬头就看到了盯着他看的顾晗。 果然是张居龄。 张居龄乡试完就着手和杨若查赈灾粮丢失的事,很少回顾府。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顾晗。她穿着鹅黄色宽袖褙子,柔柔弱弱的。小半个月不见,她脸颊都瘦了下去…… 阳光正好,透过槅窗折射在张居龄的脸上,如淬玉般秀美。顾晗收敛心神,她一直都知道张居龄长得好看。 “你是来瞧病的?”张居龄先开口,他看到她的丫头拎着药包在一旁付钱,喊住伙计,“这位姑娘的银子我替她出了。” 声音一贯的温和。 “不用。”顾晗拒绝道:“……我带了足够的银子。”而药房的伙计早听了东家的话把银子还给了桃红。 杨若从身后也赶了过来,揶揄道:“张老三,你也有遇到红颜知己的时候,还给人家付……”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顾晗,笑容就停了停。他认识她。她还指点过自己,不让和徐沛多接触。 都是熟人。 顾晗苦笑了下,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要是早知道,就改日过来了。德济堂是张居龄的产业不假,她却忽略了可能会在这里碰到他本人。更别说宋严了,他是张居龄手下的,更是听命于他。自己的病情怕是瞒不住了。 她叹气。 然而,顾晗不想让他参与顾家内院的私事,更不想他帮自己。 杨若看了看俩人,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笑着说道:“要叙旧吗?可以去楼上的,那里宽敞又安静。” 顾晗头有点疼,杨若身为名满天下的状元郎,除了他才华出众外,听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性格了,风流不羁,视世俗之见为无物,凡事只讲本心。如果这些在此之前都是道听途说,那刚才的话就验证了这些。她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和他们是旧相识,也不能随意在外面共处一室吧。杨若不讲究,她却不能。 杨若看她淡笑着不说话,轻咳一声,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避讳。 张居龄薄唇紧抿,突然有点生气。顾晗自上次在荷塘见面后,一直在刻意地躲避他,他不是不知道。 有一次他和顾暖一起去拜见顾大人,恰巧顾晗也在,她竟然屈身说自己不舒服转身走了。 “那么多人跟着,叙个旧有什么可怕的?”张居龄淡淡地看着她。 顾晗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什么时候说话开始和杨若一样了。巧珍、桃红、巧玲站在小姐的身后,都有些不知所措。 “二楼晾好了茶,请吧。”张居龄率先挑了帘子,往楼上走。杨若顿了顿,又咳嗽一声,也上了楼。 “小姐,我们怎么办?”桃红询问似的看向顾晗。 顾晗想了一会,说道:“……去喝茶。你们都跟着。”去二楼就去二楼吧,刚好和他们说,别泄漏自己在德济堂的事情。她左手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到时候开着房门,丫头们也在,应该也没有什么。 桃红点头,过去挑起帘子,让顾晗先走。温暖的过堂风吹在顾晗的脸上,她吸了一口气。 树鸣过来带路,“六小姐,您请。” 顾晗缝齐了襴边,用剪刀把多余的线头剪了,放到笸篓里。扬起的素手十指纤纤,腕似白莲藕。 桃红低头看自己的单鞋,上面的青缎子布料还是去年过年时小姐赏的,春在堂三等以上的丫头都分了三尺……她想的入神,却听到小姐轻声说:“你伺候我喝茶吧。” 桃红答应着,去高几上拿粉彩百花茶具。 顾晗不露声色地观察着,洗杯、落杯、冲茶……一直到端给她,一颗水珠都没有溅出来。 果然是十分聪明的。 就是不大稳重。许是年纪小吧。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还天天和顾昣拌嘴呢。顾晗低头浅笑。关于喝茶的礼仪,顾府有脸面的丫头都受过专门的教导。只是像桃红做的这么仔细、到位的,不多见。 私下里肯定下了功夫。也是个足够用心的。 顾晗喝了半盏,闲话家常一般地问桃红:“……老家是哪里的?” “永清乡下的。”桃红回道:“离京都也不算远,坐马车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顾晗笑了笑,“家里有几口人?” “……奴婢的爹死得早,哥哥入赘到了临村。”桃红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 顾晗端茶盏的手一顿,起身去多宝阁捡了五两银子给桃红,又抓了一把银裸子用红布一包:“端午的时候,你回家里瞧瞧吧,买些瓜果糕点的,就当我花钱了。” 分量足足有七两多……桃红吓了一跳,太多了……小姐是娇养长大的,可能不知道七两银子是多少,她却是明白的。村东头的里正家是村里最富庶的,有十几亩地,轮到好年景,勤勤恳恳的一年下来才有余钱六两多……推辞道:“小姐,糕点什么的,奴婢自己就买了,用不了这么多钱。” 122.122 此为防盗章  跳跃的烛火, 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 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刚抹完香脂, 顾晞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 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晞病好后,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顾晗知道顾晞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晞一笑,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 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我找你, 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 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一溜的清淡口味,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 顾晞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 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 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晞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晞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晗姐儿,这是你的。”孙氏把十五两纹银用锦帕包好递给女孩儿。 顾晗再三推辞:“母亲,我用不到,留在您这里吧。哥哥在学堂念书,花费也大,您少不得贴补着。” 孙氏笑了:“傻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母亲再不济,二房的银钱还是够用的。” 她给女孩儿使个颜色。 顾晗一愣,望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晞,明白过来。顾晞也是二房的女孩儿,她无意间的举动,倒是让顾晞处于尴尬的境地……她不接银钱是她的事,弄的像是给顾晞做榜样,强制性让她也不接似的。 “谢谢母亲,那我收了。”顾晗接过来,俏皮地歪歪头。 “好孩子。”孙氏笑着点头,又让丫头把十两纹银递给顾晞。 顾晞接过,起身给孙氏行礼。她不是不愿意和二房同甘共苦,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不能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孙氏不重视庶女,她又没有父亲,姨娘是个不顶事的……唯有多傍些银钱在身上她会觉得踏实些。也权当给自己攒个嫁妆吧。 孙氏又把春在堂、竹亭各丫头、婆子们的月例分别给了顾晗、顾晞的大丫头,嘱咐她们回去后发下去。 快晌午时,顾晗拉着顾晞和孙氏告别,却被叫住了,“我让小厨房给你哥哥炖了鹌鹑蛋银耳汤,润燥去火气的,他待会估计就下学了,你去一趟学轩阁给他送去。” 123.123 此为防盗章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 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 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 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 菜式都是一样的, 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 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众人略坐了会,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 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 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 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 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觉得有些累, 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 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 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 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六姐姐,他竟然长得比四姐姐还要好看……他是谁啊?”顾暇去拉顾晗的手,抬头又问。 她口中的四姐姐是顾昭。 “他是……他是……”顾晗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这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啊,除了相貌还有点青涩,其余几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了。 她早听说他来了顾府,却一直不得相见……顾晗的指尖发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张居龄、顾曙、周浩波都是这一期的考生,又都居住在顾家,乡试一完就被顾临叫到了书房问话。同在的还有学堂里教书的宋先生、韩先生。 “……考试的感觉怎么样?”顾临坐在案桌后面的圈椅上,一脸笑意。 顾曙拱手,“孙儿觉得尚可。”他身穿深蓝色家常对襟长袍,身量修长,英气勃勃。一举一动间,尽是顾家嫡长孙的气势。 顾临让小厮拿了笔墨纸砚过来,说道:“你们把各自考试的什么内容再写一遍,我和你们的师傅也先看看。” 三人应是,半个时辰后,呈上依靠着记忆默写完毕的文章。 顾临挨个拿起看了,又递给宋先生、韩先生。 “……都很不错。”宋先生很满意,频频点头:“策论清楚,观点明确,丝毫不拖泥带水。”说话间看向顾临,“若论佼佼者,还属于夙之。” 顾临也笑着称是。 “不敢当,宋先生谬赞。”张居龄拱手谦虚:“……夙之能有今日之成效,全凭借各位师长的辛勤教导。” 顾临“赞”了一声,说道:“有八斗之才又不骄不躁,甚好,甚好。” 顾曙笑着去搭张居龄的右肩,与有荣焉。他们在一个学堂读书,彼此都很熟悉。再说他也读过张居龄的文章,确实是写的好,他心悦诚服。 张居龄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步,拂掉了顾曙的胳膊。 “依他们的能耐,定然是榜上有名。”韩先生捋着山羊胡子和顾临说道:“大公子和周公子的文笔也十分好。”他说这话,除了有奉承顾临的意思,也带着真心在里面。他大半辈子都在教书,经历过的学子无数,最是看得明白孰优孰劣。 周浩波自从进了书房便没有说话,直到听到韩先生夸他,才淡淡地露了笑容。 顾临却听的高兴的很,让小厮摆酒席留几人一起吃午膳。顾家的学堂里今年一共就他们三人参加乡试,要是都能中举,自然是一段佳话。顾家的名声在京都就更响亮了。 等放榜的期间,顾家对几个少爷管的很松散,也让他们多多出去逛,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 趁此机会,顾晗央求了武氏,说自己也想去玉坊斋买几件夏衣和首饰。玉坊斋的款式一向是新颖好看,很多达官贵人的首饰都出自他们家。 武氏满口地答应下来,孙女儿大了,知道打扮了,这是好事。她专门交待顾曙几人多加照看着顾晗,还派了侍卫跟着,以便顾全他们的安全。 这日。和风习习,阳光灿烂,正是一番好景象。 顾家备了两辆马车,几位少爷坐一辆,顾晗带着自己的丫头坐一辆。马车平稳地驶出了顾家,一路朝着柳巷胡同去。 玉坊斋也开在柳巷胡同。 每年的柳巷胡同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最热闹的,学子们没有了读书的压力,成群结队地出来游玩。一条街上熙来攘往、人头攒动。 顾晗挑开一条缝隙看着马车外面,进入柳巷胡同前有一个双曲拱桥,下面是清澈见底的河水,有渔民划着船在拉网捕鱼。她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很少出门,所以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双曲拱桥的两头还有很多做小生意的,捏面人、甩糖丝、买豆腐脑、小笼包子等应有尽有。 顾晗又看了一会,便坐正了。玉坊斋马上就到了,她得想办法摆脱顾曙和周浩波他们。她这次出来,真正要去的是德济堂。前世它是张居龄名下的产业,里面坐诊的大夫叫宋严,常去给她瞧病。人很不错,医术也值得信赖。 “晗姐儿,到了。”马车停到玉坊斋门口,顾曙过来唤她。 顾晗答应一声,桃红、巧珍她们先下了马车,之后她才跟着下来。 顾晗和顾曙说话:“……大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和表哥、暄哥儿、晖哥儿去街里逛吧,大家都难得出来一趟。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暄哥儿、晖哥儿多开心呀。”宛平的外祖父过生辰,哥哥顾暖前几日就去了,还没有回来。 顾暄和顾晖还年幼,最是喜欢玩耍的时候,一下了马车便按耐不住地东跑西看。顾曙看都看不住,还好有小厮们跟着,不然还真是麻烦。顾晗也注意到了,要不然她还想不出别的招来搪塞顾曙。 “晗姐儿,没事的。我在门外等着你。”顾曙笑着开口,揉了揉顾晗的头发。他这个堂妹常年病着,又瘦又低的,他心里总是多些怜悯。 “大哥,你不用管我的,买衣服还要量尺寸、试穿,首饰什么的也得挑选……好麻烦呢。”顾晗说道:“我买好东西后让侍卫去找你们,到时候咱们就约在玉坊斋门前见面……” 顾曙还在犹豫。 周浩波看了一眼顾晗,笑的很斯文:“表妹说的有道理,你实在不放心,就多派些侍卫跟着她就是。”越在顾家待着,越发现这个表妹和其他人不一样,总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着。对他还有莫名的敌视。再不是记忆里温婉粘人的模样了…… 顾曙思考了一会,叮嘱她:“晗姐儿,你一定要小心,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顾晗笑着答应了。顾曙是和大伯母完全不一样的人,被教养的很好也正直,对二房三房的弟弟妹妹们也很好。前世考中进士后,在祖父的帮助下,进了刑部观政,成了顾家的顶梁柱。 顾晗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眼瞧着顾曙他们走远了,就领着丫头进了玉坊斋。她也没去二楼,只随便选了两支累丝牡丹缠珠钗,一块羊脂玉孔雀佩。 “小姐,咱们去哪里?”桃红见顾晗付完钱就奔门外走,愣住了:“您别的东西不买了吗?” 顾晗点头,“……去南锣胡同。” 马夫是顾家的老人了,见六小姐出来,熟练地调转了车头。 顾晗到德济堂时,宋严正在给病人把脉。她就在正堂等了一会。 顾晗和顾晞相视一眼,两人都不说话。 顾晗吃着樱桃又酸又甜,把瓷盘推给顾晞,让她也尝尝。 顾昣和顾昭叙完话,回头见顾晗又吃樱桃、又喝茶水,整个不亦悦乎,眼睛一眨,计上心来,“六姐姐的胃口真好……只是这樱桃热性,吃多了会上火,六姐姐你的身子……能扛住吗?” 顾晗看她一眼,笑了笑:“八妹有心了,我最近一直在吃人参养身丸,身子轻便多了,热性或凉性……都不怕了。” “六姐姐是有福气的。”顾昣咬了下唇,很是委屈:“……祖母也最疼爱你。”顾家嫡庶分明,这些养人的好物件可从来也轮不到她,顾昣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怜。 124.124(一更) 此为防盗章  “改天吧。” 张居龄微笑, “家父让人带了口信过来,我得先回东风馆一趟。”他上个月写信让树鸣送去张府,父亲在这个月都过了一半才有所表示, 还真是淡定的很。 东风馆是张居龄在顾家住的客房。 顾曙识趣的点头。 斜阳似血, 霞光满天。 树鸣和另一个头戴灰色儒巾的中年人在东厢房的门口站着说话,听树鸣称呼他陈先生。 两人见张居龄回来, 纷纷拱手行礼。 “陈先生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父亲有什么事情找我?”张居龄薄唇微弯, 问了一句便往书房走。陈铭是父亲的谋士, 唯父亲是从。 “……三少爷高见,大人的意思是乡试马上就到了,想让您回府去住……”陈铭跟在张居龄的背后。 张居龄“哦”了一声,坐下喝茶。 陈铭恭敬地开口:“大人的本意是和属下一起过来, 也好拜见拜见顾尚书……但是大少爷那边临时出点事, 大人去处理了。给顾尚书带的礼物属下已经送过去了。” 张居龄没说话,自顾自地喝茶, 让树鸣也给陈铭倒茶。 “你回去和父亲说, 考试之前我都会留在顾府, 等成绩下来的时候,我会回去。” “三少爷?这……”陈铭愣住了。抬眼看向张居龄,他的侧颜映着槅窗前的晚霞, 如玉般秀美, 容貌像极了赵姨娘。陈铭心底微叹, 只是可惜了死的太早……不然依三少爷的才华, 绝非池中物, 她也能享上儿子的福气。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眼波流转。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父亲不会责怪你的。顾家族学在京都赫赫有名,多少王.权子弟削尖了脑袋想进来……我在这里多留一日,在父亲的眼里就多一分中举的希望。与他而言,和顾尚书也能搭上话。” “无论怎么说都有很大的好处。父亲是个聪明人,明白怎样做才会更有效地择利而为。”张居龄顿了顿,又说:“你也不用费心想什么措辞,见到父亲把我的原话重复一遍即可。” 书房里安静的很,张居龄说话,陈铭只有听着的份,同时心里也惊惧,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三少爷已经成.熟到让人忌惮了。怪不得大夫人和大少爷想方设法地阻止三少爷回府……这会子好了,大人想通了,让三少爷回去,人家还偏不回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东风馆的晚膳备好了,树鸣进来问张居龄摆在哪里。 “陈先生,一起?”张居龄开口。 “不。”陈铭笑着摇头:“三少爷说的话,属下记住了。大人还在府里等着消息,我不敢耽误,这就回了。” 张居龄也没有挽留,摆手让树鸣送他。 次日,顾晗和二房的人去凌波苑给祖母请安。 武氏睡了一天,又刚吃了药,精神好极了。她正在和顾晖、顾暄说话,见顾晗来了,就招她同坐,笑道:“刚刚还和你三婶母念叨,你就来了。不经念叨的小东西。”说着话,还亲呢地用手去捏顾晗的脸颊。 顾晗也笑,撒娇道:“那是我和祖母心有灵犀……” 顾暇在杨氏的身边坐着,羡慕地看着顾晗,她觉得能讨祖母欢心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母亲,您身体好些了吗?”孙氏屈身行礼。 “好多了,人年纪大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没什么可担心的。”武氏说完,又拉着顾暖问话,“你祖父和伯父整日里天不亮就去上朝,无暇顾及你们兄弟几个的学业,但是也不能懈怠,要好好听先生的话。知道吗?” 顾暖微笑着点头:“祖母放心,我们在大哥的管束下,都认真的很。” 武氏更高兴了,夸赞道:“你们兄友弟恭的,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大家族里,最看重的就是上下一心。 “二嫂、晞姐儿,来,坐这里。”杨氏看孙氏和顾晞独自在一旁站着,想起夫君的话,笑容满面地拉了两人过来,把茶几上的五彩冰梅瓷盘端过来,让她们:“……新切的苹果,你们尝尝,很甜的。” 孙氏笑着捏了一块,和杨氏唠起来。 过了一会,赵氏领着大房的人也过来了,彼此行过礼后落座。赵氏看一眼脸颊红润的顾晗,关怀地问:“晗姐儿,给你送的人参养身丸,可有吃过?我看你的气色很不错。” 顾晗回道:“今早来时,吃了一丸,胃里感觉舒服了不少。” 赵氏笑起来:“那就好,就是为你做的,对你的身体可有好处了,要经常吃。” 武氏打量了一阵孙女儿,也觉得顾晗的气色好,“你大伯母说的对,一定要按时吃。养一段时间,兴许你这身体就彻底好了。” 顾晗恭顺地应是。 一盏茶的功夫,顾家孙辈的男子便次第告退,去学堂的时间到了。 杨氏趁着武氏的心情好,也凑趣道:“……母亲,我这两日准备回娘家一趟,也带着暇姐儿,她想她外祖母了。” 武氏想了会,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想着回去了?是不是亲家那边有什么事情?” 杨氏含笑看了顾晴一眼,“也没有,就是我兄弟的亲事,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心里着急,回去问问定下了没?” 赵氏闻言眼睛一亮,顾晴却害羞地低下了头。 武氏看着嫡长孙女的模样,突然想起前一段老大媳妇和她说的话,想着把晴姐儿许给杨若……这可是门好亲事。有着杨氏的关系,亲上加亲不说,杨若的父亲也是内阁阁老……也不算委屈了他们顾家的嫡长孙女,“行,你多带些亲家喜欢的物件,就当回去探亲了,见了面也替我问个好。”说罢,又叫过顾暇嘱咐:“……到了地方,好好听你外祖母的话,不许淘气。” 杨氏和顾暇都笑着答应了。 顾晗瞄了一眼大家的反应,心里一突,大伯母莫不是在替顾晴打杨若的主意?她记得前世时,杨若因为在朝堂上直言犯上,皇上一气之下发配去了边境,当时事情闹的大,人尽皆知的。她也是在婆婆和二嫂说话时听说的。结果到她死的那年杨若都没有得到特.赦……后来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顾晴上辈子不是嫁给了定远侯的嫡子吗?怎么这时候和杨若牵扯到一起了? “父子血缘,是不可磨灭的。”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劝他:“……你应该知会他一声,就说我和你一见如故,邀你小住几天。” 张居龄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顾临又考了他几句制艺,见其对答如流,便知今年的举人榜首非他不可了。 有小厮进来回话,说是老夫人在偏厅准备了晚膳,让二人过去。 张居龄以吃过晚膳后过来的理由拒绝了。 顾临也没有留他,挥手让退下了。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皎洁明亮,洒下无限的清辉。 老夫妻的饭菜十分清淡,大多是蒸煮的。 武氏吃了两口玉米鸡丝粥,觉得口味鲜嫩,便指使丫头给丈夫也舀了碗。 “……永礼,你觉得居龄那孩子如何?”永礼是顾临的字,没旁人的时候,武氏会这样称呼他。 顾临不假思索地:“栋梁之材。” 武氏“嗯”了一声,夹一筷鲤鱼肉放到碟碗里,吃了起来。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临意外地看着妻子。 “我是觉得咱们家几个孙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晗姐儿,我最心疼她。” 顾临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张居龄是有才华,但他太聪明了……怕不是什么良配。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嗯?”武氏对于丈夫的说法相当的诧异:“聪明不好吗?” “聪明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无尽的欲.望和野心,然后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客。”顾临抿了一口酒:“上下悠悠数百年,有几个政.客是有好下场的?” “……那你还说他是栋梁之材?” 顾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我看过他的考卷,也考过他制艺,字字句句都论的是定国□□。这样的聪明如若真的用在为国为民上,难道还称不上栋梁之材?” 武氏“哦”了一声,深觉遗憾:“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顾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别人都还好,只有晗姐儿……她自出生便用药膳养着的,费了多少心力,孙氏又懦弱……我们要是再不护着点,二房就败了。” “败什么败?”顾临难得严肃一次:“暖哥儿不是能干的很。” 武氏长叹一声,还是一脸的忧虑。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静悄悄的,主子们谈话,没人敢插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武氏突然想起库房里收拾出来的几匹云锦,是早些年宮里赏的,她老了,穿不得这样华丽的颜色,于是叫来了周嚒嚒,吩咐道:“明日让人把那几匹云锦给各房分下去,让她们给姐儿们做几身衣服。” 125.125(二更) 此为防盗章 张居龄拱手客气, 不卑不亢,侧脸温和如暖玉。 武氏把顾临都抬了出来, 足以证明对张居龄的重视。 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 去打量负手而立的少年。她们长期生活在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荆州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知道。但顾临在顾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身居高官又见识不凡, 能让他礼遇有加的人,以后肯定要青云直上的。一想到这里,更觉得张居龄怎么瞅都顺眼好看了,不仅模样是万里挑一的,教养还好, 说话做事彬彬有礼。 别人还罢了, 赵氏的眼神尤为热切。不为别的, 她生了两个嫡出的女孩儿,顾晴十五岁,顾昭虚两岁,也马上满十五了, 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无论哪一个女孩儿能嫁给张居龄, 皆是好姻缘啊。 “祖母,我们来的不算晚吧?”顾暖还没来得及回答, 顾曙和顾暄一起过来了。 武氏看着满面春风的长孙, 笑道:“不晚不晚, 戏刚开场。” 四人同武氏说话, 顾晗的目光同众人一样,也落在张居龄身上,前世就知道祖父很喜欢张居龄……但让他居住在顾家这事却是没有的。 她心中揣揣不安,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戏唱的正是热闹,到了公主为四郎盗令箭的当口……快板一响,武氏就被吸引了。 顾曙见状“嘿嘿”一笑,了然地带着几人下去找位置坐。 顾晖和顾暄比较熟悉,他一直在杨氏的身边坐着,见到顾暄,忙招手喊:“七哥。” 顾暄羞涩一笑,瞧着顾曙的表情没有异样,便坐到了顾晖的身边。 顾暖一边和张居龄说笑,一边往顾晗的身边去,她那里有空位。 “晗姐儿,你不舒服吗?”顾暖坐下后,发现妹妹的脸色不大好。 顾晗摇头:“没有。”见张居龄也往这边看,就有些拘谨。 “没有就好,你觉得累的话就回去歇着。”顾暖疼爱地揉揉她的发顶,因为体弱,妹妹都十五岁了,个头还没有顾暄高。 顾曙也关切地问了几句。 有仆人端了茶水和点心来,还有切好的果子。 顾晗看张居龄面前摆了一碟糖姜片,她下意识就用蜂蜜花生给调换了。 四周乱糟糟的,没有人注意顾晗的举动。 张居龄却有些愣住。他不喜欢姜的辛辣,每每见之,必置之不理,这习惯知道的人并不多,眼前的女孩怎会……他抬眼端详顾晗,她正和旁边的女娃讲戏,很认真的模样,估计是巧合吧。 张居龄捧了茶,不再理会,坐正了去看戏曲。 顾晗刚换了糖姜片就明白自己太冒失了。前世的时候,她和张居龄一起用饭,总见他把姜丝撇在一旁,次数多了,便记住了。突然见到他,大概是愧疚心在作祟,忍不住便…… 还好,他没有深究。 顾晗稳住心神,粉嫩唇角紧紧抿起。 天空沉碧,万里无云。春风柔柔地轻拂着人们的脸颊,舒服极了。 顾昭在母亲赵氏的身旁坐着,远远地看到张居龄和大哥都坐到了顾晗身边,就不大高兴。凭什么啊?难道就因为她病怏怏的,众人就得宠着她?祖母偏心也就罢了,怎么大哥也这样式的。自己还是他嫡亲妹妹呢,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昭姐儿,干什么呢?”顾晴吃了一块芙蓉糕,去拽妹妹的衣袖,“好生坐着,别失了礼数。” 顾昭小嘴一撅,嘟囔道:“你看顾晗笑的多开心。” 顾晴一愣,回头去看,顾晗确实在笑,十妹妹顾暇也是捂着嘴笑。她们像是在说悄悄话。 “你管她作甚,好好看戏。”顾晴瞪了妹妹一眼。 顾昣听见她们说话,也回头去看。她被祖母训斥后,老实多了,心里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四郎救母》唱完后,又接着开始了杨氏点的《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上战场,孝心天地可鉴,是武氏喜欢的类型。 杨氏很会使心眼,知道怎么讨武氏的欢心。 申时左右,戏才散场。 顾昭一直留意着张居龄的动作,见他起身,忙快速走了过来,先给顾曙行礼,俏生生地开口:“哥哥,你待会要去学堂吗?”她和顾曙说话,眼神却瞄着张居龄。 “不去。”顾曙笑道:“怎么?找我有事情?” “哥哥,没有事情昭姐儿就不能找你吗?”顾昭娇嗔道。 顾曙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尽显兄妹情深:“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伶牙俐齿的。” 赵氏望了望女孩儿,脸上有了笑容。昭姐儿不用她提醒,自己倒先开窍了,反正是和家里的兄弟们在一块,也没什么男女大防。 顾昭和顾曙说了一会话,碰着合适的话题,顾暖偶尔也会插嘴,只有张居龄始终不发一语,顾昭的神色有些焦虑,她咬唇低语:“……居龄哥哥在顾家呆的,可还好?”声音柔和极了,不是她往常快人快语的作风。 张居龄表情淡淡地:“甚好,谢小姐挂念。” 几人又呆了一阵,顾暖和张居龄就先告辞离去了。 顾晗在他们附近站着,听顾昭和张居龄说话,又见她脸色微红…… 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昭竟然对张居龄起了心思?她觉得很匪夷所思。前世的时候,顾昭嫁给了左都御史的长子,亲事还是大伯母亲自选的。 她抬头瞅了瞅大伯母,见她和母亲、三婶母正在说话,三人有说有笑的,似乎没看见昭姐儿。 “小姐,您身子弱,早晚温差也大……我们回去吧。”巧珍提醒独自想事情的顾晗。 顾晗“嗯”了一声,扶着巧珍的手往春在堂去。 他坐在圈椅上喝茶,漫不经心地瞄了眼人参养身丸。 树鸣站在门口处候着,大气都不敢出。他七、八岁就开始伺候少爷,最明白他的脾气了,越是生气,表情就越淡定。嘴角微微翘起,笑的温和极了,眸中却阴戾一片。完全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宋严见他一直不言不语,便知道不方便,也没有追问,笑着问起别的:“你祖父的身体怎么样?雨季的时候后腰和腿还疼吗?” “承蒙您照料,都已经全好了。”张居龄说道:“我过来京都,祖父还让我替他给您带好。” 宋严摆手:“人老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怎么都不吭一声,要不是你今儿过来,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京都。” 张居龄一笑:“……我来参加春上的乡试,时间有些紧,这一趟连固安的家里都没有回去。只住在我恩师的府邸。” “好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宋严夸道:“你祖父时常给我来信还提到你,说你能给张家光宗耀祖呢。” 张居龄礼貌地笑笑,没接话。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人参养身丸,装进锦盒,放到了袖口处。 俩人又说了一阵话,张居龄就告辞走了。他让树鸣驾着马车拐去了柳巷胡同,他记得张居宁在那里开了一间茶楼,既然出来一趟,不去会会他这位嫡出大哥岂不是可惜了…… 柳巷胡同比一般的胡同都宽,长一百六十丈,东接国子监孔庙,西临雍和宮街。路面铺的是青石板,屋宇鳞次栉比,做什么的都有。衣着直缀或直裾的年轻人三五成群地往书肆走,大多是各地赶来参加乡试的学子。 树鸣驾着马车,越过杏花楼饭庄,稳稳地停下了。 张居龄挑帘子走下马车,印入眼帘的是二层青砖绿瓦的重檐歇顶小楼,四角挂着醒目的红灯笼。迎面的黑色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满庭春。是张府的茶楼没错了。 “张老三。” 张居龄刚要抬脚进去,便听到有人喊他,回头发现是杨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玉色偏靳直缀的青年,比杨若略低了一点,模样颇为俊朗。 “……你怎么舍得不读书了?”杨若同他开玩笑。 126.126 此为防盗章 心“砰砰砰”地跳起来, 有如鹿撞。 对这位曾经的丈夫, 顾晗即难过又愧疚。难过自己错失良人。愧疚自己还在世的时候,没有好好对他。 武氏见顾晗一直低着头,以为大人们说的话无聊,就让她下去找晴姐儿玩。 “……府里下人的春衣已经做好了, 眀日我让人送过来。”顾景文在回禀武氏前两天交待的事情。顾家在北直隶的布桩、商铺、以及收租的田地,都是他在负责。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 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 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 菜式都是一样的,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 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 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 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众人略坐了会,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 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 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 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 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觉得有些累,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六姐姐,他竟然长得比四姐姐还要好看……他是谁啊?”顾暇去拉顾晗的手,抬头又问。 她口中的四姐姐是顾昭。 “他是……他是……”顾晗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这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啊,除了相貌还有点青涩,其余几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了。 她早听说他来了顾府,却一直不得相见……顾晗的指尖发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午门又称五凤楼,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只身进了东侧门,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首辅大人,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两人说了一会黄河水灾的近况,张居龄起身告辞,妻子的灵堂还未安置好,他实在心神不宁。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朱高栋叹气劝慰,他和张居龄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谢皇上开导,微臣谨记。”张居龄拱手谢过。 罗流送他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一个身穿金线牡丹桃红华服的美貌少女给拦了。 “给安宁郡主请安。”罗流眼尖,一瞬的功夫就拉着张居龄行了礼。 安宁郡主不说话,盯了张居龄好一会,她眼圈红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安宁,你怎么来了?不得无礼。”朱高栋见表妹举止有异,呵斥道。安宁是姨母的小女儿,自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去年中秋宮宴偶遇了张居龄,便心心念念要嫁与他了。 安宁没有回答朱高栋的话,直接问张居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她知道太后姨母和皇帝表哥商量好了她和张居龄的事情,便悄悄藏在偏殿里偷听,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居龄侧脸冷峻,“我的妻子刚刚过世,按世俗礼仪,需守孝三年。在这期间,张某没有任何男婚女嫁的意愿。” “守孝?坊间传闻你们夫妻不睦已久,你为什么要给她守孝?”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 “既是传闻,怎可当真。”张居龄压了压汹涌而来的怒气,不再理她,对着朱高栋拱拱手,离去了。 安宁郡主转身要追,被朱高栋喝住,“站住!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来人,送她出宮。” “表哥,我不……”安宁郡主挣扎着扭打宫人们来扯她胳膊的手臂,哀求道:“表哥,我一定要嫁给张居龄的,再等三年也无妨。” 朱高栋没料到她这样执拗,想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昨夜是不是你给母后出了点子?让她逼迫朕给你指婚。” 安宁嘴硬道:“……那是姨母疼我。” “……你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再等三年,女子最好的年纪都过去了……再说,他对你也没有一点情意。何必呢。” 朱高栋面色沉郁,他虽然孝顺母后,却也不允许后宫妇人干涉前朝臣子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张居龄这样的肱骨重臣。他刚登基不久,笼络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和万古长青的江山相比,手足亲情都要退后三分,别说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了。朱高栋定了主意,他实在没必要因为指婚张居龄,弄的他心情不悦。 “不是的,表哥……”朱高栋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安宁也不怕他,今天这样冷硬的语气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心里不免胆怯起来。 “安宁,张爱卿不是你的良人。你细想想,你身为郡主,背后是皇亲国戚,他没理由拒绝你,岂非他不要自己的前途?” 朱高栋揉揉太阳穴,继续说道:“世间的男人,有谁不喜欢权利。除非一种可能,他真心爱她的妻子,就算她死了,他也不愿意伤她的心。” 127.127 此为防盗章  二楼往左一拐, 走到头。 树鸣停下来, “……六小姐,到了。” 顾晗点点头,看着树鸣走去门口守着, 她也低声对身边的丫头说道:“你们也在这里守着。” 三人屈身应是。 张居龄和杨若坐在圈椅上喝茶, 临街的槅窗开着。些微喧杂的声音传到耳中, 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俩人都长得好看, 一个秀美如玉, 一个俊朗风流,边喝茶边说话, 委实是一副好景致。 顾晗走进去,想了想, 屈身行礼:“……不知俩位找我来要叙什么旧?” 杨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真是直白的可爱, 哪有这样问人家怎么叙旧的。 张居龄的嘴角也微微翘起,起身走到她身边,“坐吧。”说话间, 又让伙计上了藤萝饼、百合酥、胭脂鵝脯等几样小吃, 新沏了牛乳茶。他常和顾暖一起,知道些顾晗的口味。 出门一个时辰多了, 顾晗还真有点饿了, 低声道了谢, 自顾自地吃喝。 杨若瞥一眼张居龄的举动, 桃花眸微眯。他这兄弟本.性冷漠, 又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却唯独为着顾家六小姐一次又一次地破了规矩,事事上心到周到体贴了。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张居龄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又坐在了圈椅上。她吃东西很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遇到喜欢的就一直吃,不喜欢的咬一点就会放下。比如那盘藤萝饼。 是个挑食的。 顾晗吃的半饱了,才坐正身姿,再说话语气就柔和多了,“牛乳茶很香浓,谢谢张公子。”她一旦拿了别人的好处,就不自觉会这样。 “不用。”张居龄温和道:“……你今日怎么来了德济堂?” 到底还是问了。 顾晗早料到了,也没有慌张,一五一十按照自己的想法解释:“和大堂哥他们一起出来玩,到柳巷胡同时分开的……我先去了玉坊斋买东西,买完后又闲着无事瞎逛,就来了南锣胡同……府里的大夫一直在照料我,但我的身子还是不大好,刚好看到了德济堂,就想着来试试。”然后又把宋大夫交待她的那些病情小声说了。当然是挑选着说的,性命攸关这词语连提都没有提。一则杨若是三婶母的弟弟,和二房都沾不上边,更别说她了;二则她和张居龄前世是夫妻不假,但这一世俩人还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一切更好的存在,不是自己这无福之人。所以,关于她的事情他还是少知道些吧。 “……你是瞎逛到了南锣胡同?”张居龄浅笑。 顾晗一愣,继而点头。难道他不信自己说的?应该不会吧。她这一世出门的次数一个手都能数过来,怎么会知道德济堂呢? 张居龄不再问了,低头喝茶。 杨若一直没有插嘴他们的对话,此时倒皱了皱眉。他兄弟可能会被她的话蒙蔽,他却不会。一个会提醒她小心徐沛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他好歹是翰林院的从六品官了,糊弄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直觉告诉他,她在隐瞒事情,或许是不想让他们知道。 顾晗又坐了一会,约莫着巳时差不多过了,就有些坐不住,再晚些大堂哥就该四处寻她了。 张居龄虽然在喝茶,却也时刻注意着她的举动,“想走了?”他问。 顾晗点头,轻声道:“我堂哥还在等着呢。” 张居龄就没再说话。 顾晗起身准备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们在南锣胡同碰见我的事,不要和顾家人说。毕竟影响不太好。”神色里带了拜托。一旦她出来看病的事情曝光,大伯母第一个就会警觉起来。她再想做些什么事就难了。 张居龄应允下,也没有挽留,让树鸣送她下楼。 而实际上,顾曙已经在玉坊斋门口等她了,顾晗随便找了理由,一拨人就赶在午膳前回了顾府。 顾晗刚走一会儿。杨若也走了,他下午还要去翰林院,走之前问了张居龄一个问题。 “……你究竟对顾家六小姐是什么心思?” 张居龄被问的愣住了,他从不曾想过这些。 树鸣见少爷一人在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只进来换了一壶热茶。 张居龄往后靠在圈椅上,眸光灼灼。 物转星移,外面的天空暗下来。夕阳西下,一天又过去了。 张居龄其实已经想明白了,他喜欢顾晗。从一开始的疑惑、好奇、莫名的怜惜到如今想护着她,照顾她……还不算是喜欢吗。 就算一切感觉都是莫名的,又怎样? 喜欢本身就是无缘无故,不可捉摸的。 “树鸣,喊宋大夫过来。”他吩咐道。 张居龄心里轻松起来。她怎么找到的德济堂?又为何来德济堂?都不重要。他愿意让她有自己秘密。但她的病情他却是必须过问的。 等吃过了饭,顾晗就告辞回去了。出了学轩阁,上了一侧的回廊,快到垂花门时,却被叫住了。 “小姐?”桃红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怪异:“是张公子在找您……”她踟蹰着又问:“和外男见面……怕是对您的影响不好,您还要见吗?” 张居龄找她做什么?顾晗有些疑惑,刚才不是见过面了?要是和她说话,在学轩阁不是更方便吗? 还没有等顾晗想出个所以然,张居龄大踏步就到了她眼前。 顾晗看了桃红一眼,低声让她们都退后。 巧珍机灵,拉着巧玲,二人走去了垂花门两侧。这里是内院和外院的交界处,人来人往的最是热闹。不管小姐做什么,她们总要把些风才好。 张居龄低头去看顾晗。她好小,身高刚到他的胸口。单薄荏弱地站在那里,他竟然也觉得十分怜惜。 他在看顾晗的时候。顾晗也在打量他。他找她应该有事情吧?怎么不说呢。 “张公子?”顾晗试探着喊他。 张居龄没出声,盯了她好一会,才说:“你认识我。” 是追问的语气,神情却笃定极了。 顾晗呆住了,本能地反驳:“……不。” “六小姐,为什么不承认?”腰间的络子迎着风微微摆动,张居龄垂下了眼帘。 顾晗不知道该怎么说,苦笑一声:“我没有……” 气氛沉默下来,顾晗低头看自己的桃红绫绣鞋。 张居龄看着她,没有一点笑容。他对自己的判定非常信任。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产生关注,更不会这样透彻的了解他的实力与喜好……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再一再二又再三。 “小姐。”巧珍突然喊了一声,意有所指:“四小姐和八小姐过来了。” 顾晗的左手不自觉握了下,屈了屈身:“张公子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她不想她们看到她和张居龄在一起待着……二房够举步维艰了,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扯上点什么。 她毫不遮掩的焦急让张居龄顿了顿:“好。” 顾晗略一点头,和他错身而过,丫头、婆子们赶紧跟在身后。穿过垂花门,就是青砖甬路,两侧是栽种的茶花树。这时候正是开花的盛期,花朵多为红色。枝青叶秀,艳丽缤纷。 远远地,顾昭和顾昣也看见了顾晗。 “六妹。”顾昭笑着喊她,行了平辈礼。 “四姐。”顾晗回了礼,问道:“你和八妹这是去了哪里?” “……闲着无聊,走走而已。”顾昭举起手腕上的和田白玉手镯,笑盈盈地:“昨天去给母亲请安,母亲一高兴便赏我了,六妹以为漂不漂亮?”二婶母小家子气的很,从未见她戴过什么珍贵的饰品,顾晗就更不用说了,病秧子一个,有银钱也是拿来吃药了。她就是要炫耀一下。祖母偏疼又如何,比着她,顾晗照样过的不好。 “母亲的东西,件件都是稀品,六姐常年在屋里闷着,怕也没见过呢。”顾晗还没有说话,顾昣却抢了先,说完便娇俏地捂着嘴笑。 “几日不见,八妹的眼力倒是涨了不少。”顾晗看了顾昣一眼,淡淡地,“看来祖母没少提点你吧?”大伯母管着顾府庶务,什么好的自然是先落到她那里,这和田白玉手镯水头十足,是个价值不菲的。 128.128 此为防盗章 “小姐,喝口热茶吧。”巧玲端了盏碗递给顾晗。 顾晗没吭声, 伸手接过, 抿了一口, 眷恋地望着四周。她分明已经死了, 魂魄未散时还听到张居龄和周浩波的对话……昨晚醒来,竟回到了春在堂,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弄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一切她倒熟悉之至。不大的院落,粉墙黛瓦。一溜五间上房, 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耳房单开门, 通着外院。两傍是东西厢房。 小厨房紧挨着大门。院内除了两株紫玉兰外,还有一棵桂花树、一棵紫薇树。 廊沿之上放了数盆花草,几个小丫头正忙着剪枝、浇水。 春在堂坐落在大兴顾府, 是顾晗未嫁人时居住的闺房。巧珍、巧玲是贴身伺候她的一等丫头。前世她嫁入张府, 两人也一起跟过去了,对她很忠心。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在门外侯着呢。”桃红走到顾晗的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桃红口中的二小姐是顾家大房的嫡女, 顾府的嫡长孙女,名字叫顾晴, 年十五, 生的很是秀美聪慧, 比顾晗大了几个月。 “二姐?”顾晗随意问了一句,没了下文。 桃红“嗯”了一声,笑道:“二小姐像是从老夫人的住处过来的……约莫是老夫人惦记您。”老夫人是顾晗的祖母武氏。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既全了武氏对孙女的慈心,又带了顾晴和她姐妹相处的情分。顾晗慢慢地抬头打量桃红,如此的心灵嘴巧,在她这里当个二等丫头倒是委屈了。 “请进来吧。”顾晗寻思了片刻,随手把盏碗放在临近的廊沿上,轻声交待。 桃红点头往院外去。 顾晗记得自己前世和顾晴的关系很好,事事同她商议,甚至嫁给张居龄还是由她劝就的。不为别的,同为顾家嫡女,心里总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到后来她为什么骗自己说周浩波死了? 周浩波和顾晴之间难道还发生过什么故事? “六妹,听闻你病了,我总是不安,必定亲自瞧了才会放心。”顾晴带着两个丫头,笑靥如花地走到顾晗面前。 “我只是着了风寒而已,最近也好些了,多谢二姐挂念。”顾晗微一屈身,端详顾晴,见她穿着紫色腊梅傲雪纹褙子,雪白色月华裙,一举一动间身姿十分婀娜。紫色代表尊贵,很符合她顾府嫡长孙女的身份。 “那就好。”顾晴招手让丫头把带的糕点奉上:“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糖酥饼,我院里小厨房新做的。” 顾晗让巧珍接了,转身把人往屋里让。 “昣姐儿还小,前几日冲撞了你,可不能往心里去。”顾晴去拉顾晗的手,低声说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她最不喜欢这位堂妹的性格,身体弱还罢了,偏生心思重。本来是姐妹间的斗嘴,谁知隔夜后竟气病了,还说是什么风寒,明明就是气量小……劳烦祖母唠叨说姐妹不和。她在几位妹妹中最是年长,不免要过来劝导几句。 “怎么会呢。” 这么说,倒像是她的不是了。顾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明白顾晴说顾昣冲撞她是什么意思。前世时,顾昣有一次说她在娘胎时克死了父亲……母亲怀着她时,父亲死了。正是如此,她才特别的敏感,最忌讳这样的话,当时一听便又怒又恼,发了好一顿的脾气。气急攻心的,回来就病倒了。 人都是会变的。她前世时没有心机,单纯过度,只认为是顾昣心眼儿坏。这一世却不一样了,她嫁入张府的那些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后院数不尽的为难算计似乎都还在眼前,顾晗下意识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本。 顾昣是顾晴的庶妹,模样文静,性子却活泼精明。顾家一向嫡庶分明,单是顾昣一人,万万不敢如此恶毒的攻击她,除非后面有人指使。不管是谁?总和大房脱不了干系。 大房人丁兴旺,伯父顾景然妻妾儿女成群,伯母赵元灵生了顾府的嫡长孙,嫡长孙女……主管着府内中匮,地位稳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顾晗咬了咬唇,她们二房比着大房可就天差地别了。早在自己还没出生时,父亲和三叔一起外出办事,出意外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分别是顾晗的母亲孙氏,嫡亲哥哥顾暖,庶姐顾晞。 二房没了男人,就没了主心骨。母亲一人苦苦地撑着,时常还要面对大伯母的挤兑,说话都没有底气。 转眼间,姐妹两人进了春在堂正室,分别在圈椅上坐下。有丫头上了茶水和点心。 “好几日没去正房请安了,祖母的咳疾可有好些?”顾晗问道。 顾晴微叹:“还是老样子,早起和晚间的时候,咳的更厉害些。祖母总是操心你,向二婶母问了好几次。” 顾晗垂手不语,二房势弱,祖母多半是帮衬的。 顾晴见她不语,微微敛眉,告戒道:“你心胸也要开阔些,不必为了流言什么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害得祖母担心不说,也不是孝道的作派。” “……自然不会。”顾晗看也没看她,独自端着盏碗喝茶。顾晴明眀知道是顾昣违逆在先、却对她言语上如此不客气,绝不是她记忆里的姐妹情深。不过,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这么些如浓雾般的谜团,她定然要一一解开。 想到周浩波的狼子野心和对她所做的事情,顾晗忍不住抿紧嘴唇。她恨自己的识人不清,白葬了性命不说,还被利用伤害了张居龄。 罢了。 这一世,她欠张居龄的,别人欠她的,都应该清楚、明白的偿还…… 顾晴兀自说了一会,见顾晗不言不语,心里不喜,也觉得没意思,喝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告辞。左右她也来探望过了,祖母问起来,她有说辞就行。 顾晗没有挽留,亲自送她出了院门。 玉清小筑是顾晴住的地方,离春在堂不远,走过石子积成的甬路,再途经一片竹林便到了。顾家嫡女的院落布局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顾晴喜欢牡丹花,她又素来受宠,玉清小筑里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牡丹。 竹林旁边还有一处房屋,比玉清小筑小了许多,是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名曰竹亭,为顾晞的住所。顾晞是二房的庶女,比顾晗年长二个月,因长相妩媚美艳,很不得武氏的喜欢,以为太过于俗气。 一阵风吹过,竹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很是清幽。 顾晗站在大门口发了一阵呆,顾晞是她的庶姐,人很直爽也懂得隐忍。前世,她在顾晴的教唆下不待见顾晞,母亲孙氏又不重视庶女,后来由祖母做主匆匆嫁给了商人,听说日子过的很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顾晞自小养在母亲的身边,对生母没什么感情,自己病着的时候,她常常去侍疾,很是用心。难得的老实人了。这一世,希望自己能帮衬她一二,至少让她在顾家的日子好过些。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巧珍见顾晗的眼神直勾着,担心她体弱受不得风,开口提醒。 顾晗答应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前尘往事皆成云烟,过去的便过去吧,人总要抓住当下,往前走才是。她如是劝说自己。 作为大房唯一的庶子,赵氏对他还是不错的,当下便笑道:“赶紧让他进来,刚好他大哥也在,待会儿留下一起用晚膳。” 丫头传话后,打了帘子,紧接着走入一个身穿千竹紫云外褂的少年,约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眼和顾景然有三分相似。 到了顾景然和赵氏身边,顾暄拱手行礼,恭敬道:“父亲,母亲安好。” 顾景然摆手,说道:“翰林院的事情繁琐,我脱不开身,也没有问过你的功课,听你师傅说给你讲.大学的格物致知……你总是理解不透……按照自己的意思先给我讲一遍。” 他看着自己的庶子,聪明倒也聪明,就是天赋远不如曙哥儿,性情偏还天真、懒散,教都教不好。 被父亲问起学业,顾暄紧张的汗珠都冒了出来,结结巴巴地:“……在实事里追求物事,内心才会平静,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顾景然摇摇头,显然对答案很不满意,“所谓格物致知是在物事上按法取舍,要懂得什么时候停止追求,然后在静心思考问题的过程中,长见识懂智慧。” 129.129 张居龄又领了顾晗去西次间看, 这是他读书、公务的地方。有书案、书柜还有一个四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再往里面就是罗汉床。倒也简单利索。 顾晗转了一圈, 笑道:“那里都好, 就是觉得太素了……除了绿色还是绿色, 一点别的颜色都没有……都不热闹。” “什么意思?”张居龄问她。 “就是要多摆些时兴的花朵。颜色呢, 就红黄紫粉蓝都要有……热热闹闹的, 多好。”顾晗指了指书案的一角, 说道:“我瞧着那里, 就缺一个花瓶。” “……都听你的。” 张居龄一脸的宠爱, “晗儿说什么都好。” 夫妻俩在闻香居又走了会, 张居龄怕顾晗累着,就和她一起回了秋阑阁。 午膳后。顾晗坐在香妃长榻上给孩子做鞋袜,张居龄就坐在她身边看一本煮茶的书。是顾晗常看的, 旁边还有简单的批注。他觉得很有趣。 顾晗偷偷地看了看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满足的……再等孩子出生了,他们一家三口同吃同住,同睡同睡。那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好日子了。 门外传来小丫头的通禀,说是宁氏过来看她了。 “请进来。”顾晗起身去迎, 给她行礼,说道:“大嫂嫂安好。” “可不敢给我行礼,你身子重, 快起来。”宁氏赶紧扶住了顾晗的胳膊, 跟着她的春哥儿也屈身行礼:“三婶母万安。” “春哥儿真乖。” 顾晗笑着去拉他的手, 几人便往西次间走去。 张居龄也起身给宁氏行礼, 宁氏可不敢受,慌张给行了平礼……他可是张家最有本事的人,怎能给她行礼。 “三叔叔好。” 春哥儿被教养的好,见了张居龄也知道拱手行礼。 小小的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喜的丫头们都捂着嘴笑。 “好。”张居龄揉揉他的头,拿了碟子里的桃花酥递给春哥儿:“……诺,吃不吃?” 春哥儿双手接过,声音清亮:“谢谢三叔。” “春哥儿好乖巧……” 顾晗不由得招了他近前,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婶母这里的糕点随便你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春哥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去了宁氏身边,“好。” “……别夸他了。”宁氏笑着和顾晗说话:“等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定比他还要懂事、乖巧。” “承嫂嫂吉言。”顾晗摸着肚子微微地笑。 几人坐下说了一会儿话,张居龄见宁氏拘谨,就找个由头挑帘子出去了。 “大嫂嫂喝茶。” 顾晗亲自给宁氏倒了盏茶。 宁氏端起喝了一口,让嚒嚒领着春哥儿去外边玩,“三弟妹,实不相瞒,嫂子今儿来,是有事情要和你商议的。” “嗯?”顾晗愣了愣,“你说。” 宁氏叹气,“还是四妹妹……她出了些事情,现如今不吃不喝的,大夫也来看过了,说心绪未解……母亲喂她吃药,她都不肯。”她长吁一口气:“母亲没办法,找了我,让我去劝她……我笨嘴拙舌的,四妹妹她根本就听不进去……” 宁氏自己说了一阵,见顾晗一直不吭声,就有些尴尬,“三弟妹,母亲都急上火了。和我说了一些四妹妹的事情……”王氏当然不会说自己的女孩儿倒贴人家还不要,倒是骂了顾家人面兽心。还说顾晗明摆着向着外家人,不理顾家人。 当日的事情闹成那样,王氏再不许别人往外传,宁氏也听说了些。她做人家儿媳妇不好说婆婆,却也觉得张居思的行为实在是有失体统。 一直冷场也不好,顾晗就顺着王氏的话问了句:“四妹妹她怎么样了?” “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她一直呆呆的……母亲很担心,哭天抹泪的。”王氏说道:“我听母亲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想让你去劝劝她,大夫也说了四妹妹的这种症状需要开解。我就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 顾晗摇摇头:“大嫂嫂,不是我非要驳你的情面,我是身在事中的人,又如何去劝解四妹妹。” 宁氏没想到她会拒绝的这样直接,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了,“这……” “大嫂嫂是个明白人,四妹妹做的那些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母亲还一昧地偏袒她。她们这个样子,我自认没有那么大的气度,还要不计前嫌,甚至还不计较她算计我的嫡亲哥哥……”顾晗声音有些淡:“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自己作下的,总要自己去还。别人是插不上手的。” 宁氏被说的脸一红,“三弟妹说的句句在理,倒是我鲁莽了。”她原也不想过来找无趣,就是王氏暗示的太明显,不好推辞而已。 桃红在外头听到俩人的对话,截了送西瓜进去的小丫头。她亲自端着送上去,笑着说:“……大少夫人,我们少夫人见你过来,说天气热,让我们去切西瓜,这还是一大早就在井水里败着的。最是清凉甘甜的,您尝一尝,看口味怎么样?” 宁氏本来还觉得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听桃红这样说,心里就舒坦些,说道:“三弟妹是最体贴的……是三弟有福气。”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果真甜滋滋的。也凉爽。” “那就好。”顾晗笑了笑:“你要是喜欢,待会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带两个。只是春哥儿年纪小,脾胃弱,别让他吃多了。” 宁氏听她如此地顾念儿子,心口就一热,“是你想的周到。”她顿了顿,又说道:“你放心,母亲那里我知道怎么说。” 130.130 宁氏是晚上去的桂花苑, 她说道:“……三弟妹身子虚弱的很,媳妇儿去的时候她还在榻上躺着呢, 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别说让她劝四妹妹了, 媳妇儿看着她自己都顾不得自己了。” 王氏眼一瞪:“你有没有说明是我的意思?” “媳妇儿说了。”宁氏低着头:“但是, 三弟妹她那模样, 连塌都下不了……怎么劝能四妹妹呢?” “这个小贱人。一定是装的。”王氏一想起女孩儿, 就感觉心被揪住似的难受, 气得直骂:“她天天都活蹦乱跳的, 怎的让她做点事就摆一副死样子……” “母亲, 三弟妹她是真的不舒服。”宁氏见王氏的话语实在难听, 禁不住就替顾晗辩解:“我听闻她自从怀上孩子后就没有断过保胎药……可见身子也是真的弱。” “怀孩子生孩子,那个女人不经历这一遭,偏生她娇气。说白了, 还不是她自己没有福气,碍着别人什么事了。生下来生不下来都是各人的命数。”王氏摆手让大儿媳妇下去:“你回去照顾春哥儿吧。”这么点小事就办不利索,大儿媳妇也是无用。 宁氏忍了忍,她觉得王氏说话太刻薄,开口道:“母亲……” 她才喊了声, 丫头茉莉就拽了拽她的衣袖。宁氏愣了下,随即就屈了身下去。 夏夜,稀稀落落的星子挂在天上, 一闪一闪的, 像萤火虫一样, 有着微弱的光。 宁氏主仆几人往静坞的方向去。 茉莉忍不住就小声抱怨:“少夫人, 您明知道夫人看不上三少夫人,就不该多为她说话……咱们大房势单力薄的,要是再得罪了夫人,更是没有好果子吃了。大人倒还罢了,吃苦受罪的也无妨,就是春少爷太可怜了,他还那样小。要是作践的病了,谁替他受过呢?” 宁氏叹气:“我何尝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她看了眼茉莉,低声说道:“她说三弟妹旁的倒还罢了。只何必说她的孩子。哪个孩子不是无辜的?哪个孩子不是做母亲的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 “夫人,您……” “我是做人家母亲的人,别的都不妨事。咒怨孩子我怎能看得上?” 茉莉知道宁氏索日的心思,大少爷一死,她看的春少爷比她的命都中国……便不再吭声了。 顾晗到底也没有去劝说张居思。王氏倒是硬气了一回,再心急如焚也没有去秋阑阁……只是,如此一来,三房和正房也算是撕开了脸皮。 顾晗心里开阔,她怀着孩子又不用去给王氏请安,只当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安心地守着张居龄过生活。 五月中旬一过,黄淮流域、华北地区的汛期便到了。三天一大雨,两天一小雨,时而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时而淋淋漓漓,没个头绪。一开始还好,庄稼人趁着雨季翻了土,种下秋季的玉米、芝麻等。但雨势呈连绵不绝的姿态铺天盖地而来……位于黄河中下流的河南率先招灾,多处农作物被水淹了,房屋倒塌,人们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朝廷的第一等要务,积年的治水,又开始了。依旧是老调重弹,先拨赈灾粮下去,组织当地衙门施粥……有灾民闹事了再镇压,但都收效甚微。到月底的时候,陆陆续续地有许多灾民熬不过去,生了病,命丧黄泉。 六月一到,王氏就为张居思及笄礼的事情开始忙活了。当日穿的礼服,要用的木笄、都请谁为赞者等,她都提前一一地指使人去办。惟恐哪一件错漏了。 农历六月初八,一大早,顾晗吃了饭就往桂花苑去,给张居思送了一对儿和田玉手镯。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以身子不便为由就回去了。她的身孕已经三个多月了,肚子也显怀了……走起路来看着就有些笨笨的。 过了角门,顾晗一行人上了秋阑阁的游廊。 “少夫人,您何必亲自过来呢?”桃绿小嘴撅的老高:“看夫人的脸色,一直紧绷着,您明明是送礼的,她却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你懂什么?”巧玲斥责她,“少夫人这样做,自有少夫人的道理。” 顾晗笑了笑,摆手让她们不要吵,说道:“再怎样,外面总还要顾的。我去送镯子给张居思,夫人是没有好脸色。但是你看见堂上所坐的那些各宗室的妇人没有?” 桃绿见问到她,就点头,“看到了。” “她们的脸色如何?” 顾晗又问她。 “挺好的,都笑眯眯的。” “这就对了。”顾晗坐在廊沿上休息,“夫人是要脸面的,她绝不会把张居思蓄意算计我哥哥的事情往外传……今儿又是张居思的大日子。我一个作嫂子的,如何能不出去一趟?没的让外人以为顾家出来的女儿没有礼数。横竖我递了礼就走,也不给自己找别扭,便没有什么要紧的。”她喝了几口桃红端过来的茶水,又说道:“你们三少爷不也是去和老爷、二少爷一起在花厅招待宾客吗?” “是。”桃绿捂着嘴笑:“……还是夫人最厉害。” “油嘴滑舌。”顾晗点点她的额头,说道:“好好跟着你巧玲姐姐学,她人本分看问题又透彻,你能领略些,等以后嫁人了就是大造化。” 桃绿小脸一红,扭捏道:“我才不要嫁人呢。” “傻丫头……”顾晗笑着说:“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 “等你嫁了才好呢,整日里絮絮叨叨的……”巧玲嫌弃她:“夜里睡觉前都要说好久的话,也不怕累着了。” “巧玲姐姐又说嘴,就是要嫁人也轮不到我呀,你和巧珍姐姐、桃红姐姐还没有着落呢,我才不慌……” “小蹄子。”被人说到婚事,巧珍的脸也红了。 桃红说道:“少夫人和你说话呢,怎的编排上我们了。”说着话,去揪她的双螺髻。 顾晗看她身边几个素日庄重的大丫头闹成一团,也没有管她们,左右也不见外人,倒也不碍事。倒是桃绿的话提醒了她,这几个人的嫁龄都超了,是该放出去了。 吃晚膳时,顾晗打发了桃红她们出去,独自和张居龄说话。 “贴身照顾我的几个大丫头年纪都到了……我想给她们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她们伺候了我一场,尽心尽力的,从未出过差错,我怎好薄待?” 张居龄给她夹了筷藕片,自己也吃,“你想怎么做?” “……我是想,在我手里陪房这一块先找合适的,他们既然是我的人,总要给三分薄面的。也不怕他们会亏待她们。”顾晗幽幽地叹气:“只一条,我要是一下子把她们都嫁出去了,身边就没人可用了。” 张居龄想了想,和她支招:“咱们再买几个身家清白的丫头,先让她们跟着学些日子,估摸着差不多了,再试着伺候你……” “也只能这样了。” 张居龄瞧妻子一脸的沮丧,揉揉她的头发,安慰她:“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算别人都没用,我也能照顾你。” 还照顾她呢,他一月中在家的整时间也不过三、四天。顾晗瘪瘪嘴,也不打消他的积极性,说道:“谢谢夫君。”他对自己够好了。做人最重要的是知足。知足也会常乐。 “多和点补汤。” 张居龄舀了一碗乌鸡汤端给顾晗,“……我特意让小厨房给你做的。” “又是补汤?”顾晗地脸色发苦,她顿顿都喝补汤,感觉胃里都犯腻了。 “怎么?” 张居龄看妻子坐在圈椅上一动不动,问她:“你不想喝吗?” 顾晗老实地点头,说道:“我想吃酸的。不喜欢汤水之类的,太油腻了。” “你现在要补充营养。”张居龄让顾晗过来自己身边,亲自拿着勺子喂她:“我问过宋大夫了,你身子弱,喝这些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 顾晗想着肚子的孩子,感觉自己又有了勇气:“我喝。” “乖。” 张居龄奖励似的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次日。朝堂上又吵起来了,还是针对河南水灾的问题,是工部左侍郎苗振涛和吏部右侍郎王惑。 苗振涛说:“治水是国之大计,需任重而道远。” 王惑立马跳出来反驳,“你说来说去的,这都是大空话,得想办法解决灾民最实际的温饱和住宿……” 苗振涛又问:“那要怎么办?赈灾粮都已经拨了。” “可是,并没有多大用处……” 吵来吵去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圣上的白胡子气的都翘起来。巧的还是苗振涛是裕王爷的人。而王惑站队的是凌王朱高知。裕王和凌王则又同时低着头不说话。 “退朝,退朝……”圣上朱佑妄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又说:“严良,杨思远,裕王,凌王,还有工部尚书……随朕去乾清宫议事。” 众人皆拱手应“是。” 一进乾清宫,众人等朱佑妄坐下后,才依次坐下。有宮人端来茶水。 “严爱卿,你针对于今年河南水灾的问题,有什么看法?” 朱佑妄喝了口热茶,直接问道。 “……老臣倒觉得先稳定住灾民的情绪为最重。”严良斟酌着开口:“每年逢水灾,总有灾民闹事,甚者还死伤无数……”水灾年年都有,实在是寻常,又没有长久地解决方案,他只好从旁的地方入手。 “你说的也对。”朱佑妄叹气:“这是首要的。但每年一到五月,都要拨大批的银两和粮食下去……国库积攒一年的粮食,一下子都空了。” 131.131 “长年的这样, 终究也不是个事。” 裕王朱高栋也跟着心焦。 凌王爷抿了口热茶,抬眼看他:“不如……皇兄说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办?也好解了父亲的忧愁。” 朱高栋笑了笑, 像是听不出来朱高知话里话外故意的挑衅, 开口道:“父皇都想不出好辄, 我难道还比父皇本事不成?三弟也太高看我了。” 朱高知冷“哼”一声。他这个皇兄, 惯是装傻充愣的。别人看不出来, 他却是最了解的。 朱佑妄素日就知道儿子们的作派, 仍旧端着白玉盏碗喝茶, 不理他们。 圣上都不接话, 底下坐着的臣子更不会接了……俩位王爷相争执, 说白了是皇帝的家事,他们怎好插嘴?场面一时就沉默下来。乾清宫里都是喝水的声音。 有小太监拎着水壶又上了一轮茶水,见壶里空了, 就下去灌新的。 金镶宝石香炉点燃着檀香,让人心神宁静。 打破僵局的最终还是朱佑妄,他看着人精似的几位老臣,说道:“唤众位爱卿过来就是商议事情的,你们也不要闷着……都畅所欲言。” 杨思远环顾了一圈, 起身,拱手回话:“皇上,要论治水……臣倒有一人举荐。” “你说。” “……今年的新科状元张居龄。他殿试的考卷写的就是治水策论, 臣读过一次, 觉得字字珠玑……” “哦。”朱佑妄想了想, 笑道:“确实是不错, 他的殿试一甲还是我亲封的。” 杨思远也笑着应“是”,“……是皇上慧眼识人。” 朱佑妄摆摆手,立即和身旁伺候的李礼说:“去翰林院叫张居龄过来一趟。” 李礼领命而去。他是朱佑妄的首领太监,最是能看人脸色行事的。这会儿见皇上高兴,岂会放过讨喜的礼。 翰林院离皇城也不算远,一盏茶的功夫,张居龄就到了。他见了朱佑妄先跪下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抬起头来。” 朱佑妄说道。 张居龄依言照做。 “果然是端正的模样……” 朱佑妄笑了笑:“赐坐吧。” 有宮人搬了锦缎面杌子过来。 张居龄道谢后,坐下。 “叫你过来,是想问一问关于河南汛情的事情?”朱佑妄看着张居龄。 张居龄在路上的时候就听李礼讲了大概,心里也有了谱,遂又起身,拱手道:“微臣见识微薄,不敢当着圣上与众位大人的面胡言乱语……” “不妨事,你只说你的见解。” 朱佑妄笑了笑:“大家等着听呢。” 张居龄应“是”,不卑不亢地:“……往小了说,治水就是整治水利,每年汛期来之前都要加强各处沿海地区堤坝的修建,尽量减少其损失。往大了说,要疏通江河,建立水库,汛期到来之时,引水至江河或水库,避免泛滥成灾。再者,建水库还有一好处,等大旱的年节,从水库渡水至田地,也能应急……” “这可是国计民生的大工程……”裕王爷拍了几下手,开口道:“要真做成了,那可是流芳百世、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 朱佑妄被长子说的流芳百世给吸引住了,他是太平盛世的皇帝,一辈子虽然平稳,却没有什么作为…… “张卿,你藏着才呢,殿试的案卷可没有今儿说的好……”朱佑妄看了眼张居龄。 “圣上谬赞。” “你在治水这一块有如此心得,放在翰林院倒是可惜了。”朱佑妄摆摆手,却看向一旁的工部尚书秦理,问他:“工部可还有闲缺的官职?” 秦理想了想,说道:“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王忠义大人要告老还乡,折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忠义的年龄着实大了些……” 朱佑妄想了想,说道:“他的折子不用递上来了,你回去和他说,我批了。他的位置就由张居龄顶上吧。” 张居龄一愣,跪下磕头谢恩。 “行了,我也算是知人善任了。”朱佑妄让张居龄起来:“你跟着秦大人好好干,做个干实事的,成绩出来了,我自不会亏待你。” “微臣谢过圣上……” 朱佑妄摇摇头,“先别着急感谢,我先嘱咐你,治水这一块,以后就交给你和秦理了,银钱什么的只管支了去使……我只要成效。”语罢,又和严良他们说道:“你们商量今年的治水之道时也带着张居龄,他有些见识,放着不用倒可惜了。” “微臣谨记。” 众人齐声应是,再看张居龄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是五品官,官职是不高,但架不住是皇帝亲封的。况且,进了翰林院都是熬够三年才外放做官的……张居龄才熬了多久?怕是一个月都还没有满,简直比登天梯爬的还快。听皇帝的意思,以后晋升的机遇还多着呢……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朱佑妄开口说道:“我也累了。” “……微臣告退。” 出了乾清宮,几人边下台阶边说话,严良和张居龄道喜:“张大人,恭喜你高升。” 张居龄拱手:“多谢首辅大人。” “要感谢的不该是我。”严良一语双关:“是杨阁老和皇上提到的你……要感谢也得感谢他。” 还没有等张居龄说话,杨思远就笑起来:“那是皇上有远见,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裕王爷也“呵呵”笑着走到他们身边:“杨阁老说的对,当然是我父皇有远见。” 朱高知看见裕王爷就心烦,他什么话也懒得说,径直走了。虽然张居龄得父皇青眼,但一个五品官,他还不看在眼里……安宁难得来一趟宮里,倒不如去找她说会儿话。 张居龄只是笑着听他们交谈,偶尔才接一句话。 严良见裕王爷开口了,就拱了拱手,说了两句闲话才往中极殿去。中极殿是他处理公务的地方。 “走吧,张大人,咱们去工部熟悉熟悉……” 秦理笑眯眯的,张居龄确实是个有才华的,皇上又如此看重,前途定不可限量。这样的人,他又不是傻子,当然得友好些。 张居龄拱手,“有劳秦大人了。”说罢,和裕王爷、杨思远告辞。 清朗湛蓝的天空广袤无垠。 张居龄升官的消息到晚上的时候才传到顾晗的耳朵里。 “你怎么知道?”她还不信,问巧珍:“这样的话,可不敢瞎说。” “少夫人,是真的。”巧珍说道:“三少爷如今正在大老爷书房呢,刚传了树鸣过来说的。” 顾晗点点头,不说话了。她记得张居龄上一世是在翰林院做到国子监司业,然后又去裕王府做的侍讲侍读,最后才进的是吏部。怎的这一世倒直接进了工部? 乱了,都乱了……自她重生后,很多事情都乱套了。顾晗叹气,张居龄这样,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梁嚒嚒过来问顾晗晚膳摆在那里。 顾晗想了想张居龄还没有回来,就说道:“这会儿不用慌,先等着三少爷吧。” 梁嚒嚒应“是”,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顾晗,“……是顾家来的。回事处的小厮给我的。” 顾晗撕开,很快看了一遍,笑着说:“是母亲写的,她提醒我说月底是祖母的六十寿辰,顾家准备大办,让我记得回去。” “是了,二夫人不提,老奴也给浑忘了。”梁嚒嚒说道:“趁着这一次,老奴也给老夫人拜个寿。” “好。”顾晗说道:“祖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咱们都回去,她一定很开心。”她突然想起顾昭上个月给她的信…… 她这次,倒真的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少夫人孝顺。”梁嚒嚒看了看顾晗:“老奴瞧着您最近的气色很好,回去让老夫人、二夫人她们也放心放心……不然等月份再大,您就该行动不便了。” “……是。” 顾晗摸了摸肚子,眼神十分的温柔。 梁嚒嚒说完话,要退下的时候,又被顾晗给拦住了,她看了一眼站在屋里伺候的几个贴身大丫头,也没有避讳:“嚒嚒,巧珍她们都到了年纪,你多注意些合适的人家,家境殷实的,男子知道上进的……先在我的陪房里挑。别处有合适的也行。” 梁嚒嚒看了一眼巧珍,笑着答应了:“老奴知道了。” “少夫人,奴婢不嫁人,奴婢要一直陪着您。” 巧珍羞红了脸:“奴婢被卖进顾府后,就一直跟着您,已经习惯伺候您了。奴婢哪里都不去。” 她一表态,桃红也过来了:“少夫人,奴婢也不嫁……” 顾晗看着要开口的巧玲和桃绿,赶忙摆手,制止了她们:“好好的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理。你们伺候了我这么久,个个都是好的,我心里都知道。你们不仅要嫁,还要风风光光的。只有你们嫁的好,过的好,才不会辜负我的一片心。” “少夫人……”桃红眼圈一红。 “好了。”顾晗去拉她的手:“又不是让你们一时就离了我,不要难过,好夫郎也是要慢慢寻的……” 桃红屈身应“是”,顾晗对她是真的好,逢年过节都让她回去看老娘,吃的糕点什么的也都给带着。 顾晗又安慰了巧珍她们,才问梁嚒嚒,“对了,你冷眼瞧着咱们从顾家带过来的丫头里,有没有资质不错的?选出一两个来你先教着她们规矩,等差不多了,再领来我身边……”到时候,也让桃红她们带带。 梁嚒嚒想了想,“从顾府带过来的,都老的老小的小,正合适的倒没有。” 顾晗想了想,说道:“那就去外面买几个吧……伶俐些的。” 梁嚒嚒屈身应“是。” 132.132 此为防盗章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不舒服了就差人去请大夫,可不能扛着。”武氏让顾晞坐在她下首, 叮咛再三:“你父亲走的早, 晗姐儿又身子弱, 你母亲忙不过来也是有的……你要多帮衬些。” “是, 祖母。”顾晞点头, 乖顺的应下。 顾家几个孙辈的女孩都在, 顾昭见祖母如此说, 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起来, 当日的事情也因她而起。丫头回禀她说顾晞病了时, 她全然不在意,一个庶女没着没落的,就是病死了也没人管。谁知, 不多会顾晗的丫头就从她院里请走了韩大夫…… 次日,整个后宅都传遍了。 顾晗一看就知道顾昭在想什么,喝茶不语。看祖母的作派就知道她接手处理这事情了,这时候不说话比说话都管用。在祖母面前,二房表现的越弱势, 得到的好处就越大。 “二姐姐,你吃山楂糕吗?嚒嚒说是开胃的。”顾晞歪头和顾晴说话。 顾晴正为顾昭烦心,就笑了笑:“你吃吧。” 不一会儿, 赵氏领着府里的管事婆子过来了, 要给武氏汇报上个月管家的事。顾晴和姐妹们便一起退下了。 赵氏的笑容恰到好处, 即热切又不谄媚。她出身于太常寺卿的嫡长女, 从小便学习跟着掌家,很精明能干。 “曙哥儿临考在即,外边的书斋多跑了几趟,他的花销大了些。按照您的意思,上个月给晗姐儿制了人参养身丸。晖哥儿的生辰礼物也是一早备下的。哥儿姐儿换季的衣衫,仆从们每人两套的春衣……” 武氏自己翻着看帐薄,随口说了一句:“你和老大商量一下,抽个时间再去城里请一个医术好点的大夫过来府里。” “母亲……”赵氏陡然生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因为顾晞?她问道:“怎么了,是韩大夫做的不好吗?” “韩大夫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勤勉老实,不是他的问题。”武氏的眉头皱着:“姐儿们都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一个大夫如何够用呢。” 各处的管事婆子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说起家事,便有眼色的纷纷告退。 武氏没说话,任她们去了。 赵氏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一个耳光。武氏这样明里的敲打她,在顾府还是头一遭。她立即跪倒在地,哭诉道:“昭姐儿是在您面前长大的,她什么脾性您最清楚了,她断断不敢耍小心思……晞姐儿病了后,儿媳也责问过昭姐儿,她说她当时确实是不舒服,胃里难受的吃不下饭……” 顿了顿,她又说:“丫头们不中用也是有的,姐儿们病了都说不清楚,要不然韩大夫也不会先去瞧昭姐儿。” 赵氏的话四两拨千斤,说的一点破绽都没有,错处都推在了丫头身上。 武氏笑了笑:“我没把她们小姐妹留下,单独和你说这事,就是没想着往外捅。一则是姐儿们都到了说亲的年纪,传出去影响名声;二则晞姐儿是庶女,我不会抬高庶女的身份来压低嫡女。只是,庶女的身份再不尊贵,她也是顾家的血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武氏看她一眼:“老大媳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话到这里我就不往下说了,你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你现在主中馈,不管是昭姐儿的问题还是丫头们,都是你无能、□□无方。” 赵氏拿帕子抹了眼泪:“儿媳知错了……” “景行不在了,你作为长嫂,理该多看顾二房。”武氏端起盏碗,抿了口茶,语气和缓些:“孙氏处处小心翼翼的,活得也不容易。她为顾家诞育了孙子孙女,年纪轻轻的又守寡多年,是我们顾家对不起她!” 赵氏深吸一口气,回道:“儿媳记住了母亲的教导,以后会多加照顾二房,闲了也去开导开导三弟妹……” 武氏见差不多了,给周嚒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扶起大儿媳,“你先回去吧,和你说了一会话,我也乏了。” 赵氏屈身告退。 武氏把自己一个叫抱月的三等丫头给了顾晞,让周嚒嚒亲自带她过去。说是竹亭能顶事的丫头太少了,抱月过去也教教她们规矩。 周嚒嚒领命去了。 路上,赵氏和杨婆子发牢骚:“母亲把什么都算在了我头上,也太偏向二房了,一点掩饰都不做。一个小小的庶女她也操心。” “老夫人怎么会知道五小姐的事情?”杨婆子低声开口。 赵氏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你不提我还忘了。一个顾晞不可能让母亲这样的兴师动众……除非是孙氏说的或者顾晗。” 杨婆子点头,觉得主子说的非常对。 赵氏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二房的人真是软柿子呢。没想到啊,真动起来手来比谁都狠,还是暗地里的。” 杨婆子“嗯”了一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夫人要多提防啊。” 赵氏“哼”了一声,大步往宁苑的方向走。她心里恼火的很,母亲借题发挥,实在是没把大房的儿女当回事。天天二房、顾晗的挂在嘴上,难不成她的晴姐儿、昭姐儿真的不如顾晗? 133.133 此为防盗章  “我昨日在朝堂上见到你父亲, 聊了几句,他对你那位嫡出的兄长期望很高……”顾临的声音微微一顿, 问道:“你从荆州过来京都, 你父亲可知晓?” 张居龄摇头, 语气很淡:“我没和他说。”过了一会儿, 他又解释:“我自幼在荆州生活, 跟着祖父长大的, 和父亲没什么感情。” “父子血缘, 是不可磨灭的。”顾临坐在太师椅上, 劝他:“……你应该知会他一声, 就说我和你一见如故,邀你小住几天。” 张居龄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顾临又考了他几句制艺, 见其对答如流,便知今年的举人榜首非他不可了。 有小厮进来回话,说是老夫人在偏厅准备了晚膳,让二人过去。 张居龄以吃过晚膳后过来的理由拒绝了。 顾临也没有留他,挥手让退下了。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 皎洁明亮,洒下无限的清辉。 老夫妻的饭菜十分清淡,大多是蒸煮的。 武氏吃了两口玉米鸡丝粥, 觉得口味鲜嫩, 便指使丫头给丈夫也舀了碗。 “……永礼, 你觉得居龄那孩子如何?”永礼是顾临的字, 没旁人的时候,武氏会这样称呼他。 顾临不假思索地:“栋梁之材。” 武氏“嗯”了一声,夹一筷鲤鱼肉放到碟碗里,吃了起来。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临意外地看着妻子。 “我是觉得咱们家几个孙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晗姐儿,我最心疼她。” 顾临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张居龄是有才华,但他太聪明了……怕不是什么良配。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嗯?”武氏对于丈夫的说法相当的诧异:“聪明不好吗?” “聪明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无尽的欲.望和野心,然后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客。”顾临抿了一口酒:“上下悠悠数百年,有几个政.客是有好下场的?” “……那你还说他是栋梁之材?” 顾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我看过他的考卷,也考过他制艺,字字句句都论的是定国□□。这样的聪明如若真的用在为国为民上,难道还称不上栋梁之材?” 武氏“哦”了一声,深觉遗憾:“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顾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别人都还好,只有晗姐儿……她自出生便用药膳养着的,费了多少心力,孙氏又懦弱……我们要是再不护着点,二房就败了。” “败什么败?”顾临难得严肃一次:“暖哥儿不是能干的很。” 武氏长叹一声,还是一脸的忧虑。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静悄悄的,主子们谈话,没人敢插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武氏突然想起库房里收拾出来的几匹云锦,是早些年宮里赏的,她老了,穿不得这样华丽的颜色,于是叫来了周嚒嚒,吩咐道:“明日让人把那几匹云锦给各房分下去,让她们给姐儿们做几身衣服。” 周嚒嚒应是,笑着说:“还是您心疼各位小姐。” 武氏也笑:“心疼不心疼倒是其次,都是娇花一样的年岁,就该好生地打扮起来。” “是,您说的对。”周嚒嚒伸手把帷帐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 周嚒嚒找了采琴等三个丫头,让她们去送云锦。 采琴是凌波苑得脸的二等丫头,赵氏对她也客气,得了这个差事后,便第一个往大房去。 赵氏正在宁苑给姨娘们立规矩,见采琴过来,就让人在花厅摆了茶水,她亲自去陪着。 “……谢谢大夫人。”采琴欣喜又受宠若惊,她来大房果然对了,瞧瞧大夫人多给脸啊。 “见外了不是,赶紧坐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糕点,尝尝。”赵氏身穿暗红丹纹深衣,丹纹是掺杂金线绣的,高贵无比。 采琴又道谢,捏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夸道:“真好吃。” “是吗?”赵氏笑的大气:“喜欢就好。” 采琴又要道谢,被赵氏给拦了,“说几句话就要站起来,不累吗?好好坐着。”她笑道:“我是个操心的命……也不指着你们能做什么,只把老夫人照料好就满足了。” “大夫人真是孝顺,奴婢回去一定和老夫人说您的心思。” 赵氏笑容更深了,“还是采琴姑娘明白事理。”说罢,又亲切地:“茶水是碧螺春,今年刚下来的春茶,你喝一口。” “奴婢不懂这个,只知道您的东西,无论什么,肯定都是好的。”采琴嘴快,又说:“老夫人那里挺好的,咳嗽见好了,连精神都有了,昨晚还和老爷商量起六小姐的婚事,觉得张公子很是合适。” “张居龄?”赵氏的眉心一跳。 “是了,不过老爷说还不到时候,先不考虑。” 听到这里的赵氏已经无心再和采琴闲谈了,张居龄是她看下的女婿,怎么就偏心给二房了?不行,她必须想个办法阻止。 “苗儿,你陪采琴姑娘说说话,我去看看几位姨娘。”她眼珠一转,把贴身丫头叫了过来。采琴是伺候老夫人的,她好不容易才笼络到,当然得好好处着,还指着从她嘴里知道老夫人的动向呢。 苗儿答应一声,坐去了采琴旁边。 赵氏领着心腹杨婆子径直进了内室,一路上脸色都很阴沉。 “夫人,您不用心急,老爷不是说没到时候吗?”杨婆子身穿褐色长比甲,又矮又胖。 “唉,你不懂。婆婆一向宠爱晗姐儿,她要是动了心思,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赵氏拿了大红芍药缎面靠枕,倚坐在罗汉床上。 “不会的。”杨婆子说道:“六小姐病歪歪的,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您不用担心。” “病歪歪?”赵氏灵光一闪,自言自语:“横竖她也病歪歪的,不如再加重些?” “加重什么?”杨婆子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加重病情。”赵氏笑起来。 张居龄整了整绯色官服,踩着梯蹬走出马车。他身材高大,袖口缠了黑纱,二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出众,眉眼从容,是极其清俊的长相。 午门又称五凤楼,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只身进了东侧门,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首辅大人,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134.134 此为防盗章 顾晗逐一依言照做。 宋严拿出轻薄的稠布盖在顾晗的左手腕上, 三指按向寸口,片刻后, 脸色登时就变了,然后又换了右手腕。 “……姑娘,你是弱症……”宋严摇摇头:“体内又添有催化的□□, 若不赶紧医治,时间一久, 性命恐怕都不保。” 几个丫头的脸刷就白了,桃红慌乱道:“大夫, 您得救救我们家小姐,花多少银子我们都给。” 顾晗闭了闭眼,她前世虽然也常年病着, 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人参养身丸…… 她长出一口气,看向宋严:“大夫,怎么治?” 还挺稳重。宋严点点头:“你要是信得过老朽,倒真有一法, 针灸加服药。针灸是通过经脉直通肺腑的, 见效的快。” “针灸?”顾晗想了一会,说道:“不是信不过您, 只是我独身一人,针灸实在是不方便。麻烦大夫先给抓些药。” 宋严笑了笑,他明白话里的意思, 男女之妨不得不顾。他很快写了方子, 让药童去抓药。 后面又来了看诊的人, 顾晗就起身去了一旁,观察药房的布置,药柜刷了红漆,每个抽屉上还写了字,是各种中药的名字。药柜后面还有一个小门,用竹帘挡着,影影绰绰的好像是个院落还带着楼梯口。 顾晗还要再看,却听到了说话声。 “……你猜我昨日在家门口碰到谁了?” 声音里带着笑意,顾晗觉得有点熟悉。 “是谁?” 另外的声音穿插进来,清越透亮。 顾晗想了一会,很像张居龄。 “……定远侯的嫡子王致远,是找我父亲的。我父亲当时还没有从衙门回来,直接在大门口就等着了,看来定远侯府也是真急了……” “废话……”那人说了一句,挑了竹帘往外走,抬头就看到了盯着他看的顾晗。 果然是张居龄。 张居龄乡试完就着手和杨若查赈灾粮丢失的事,很少回顾府。却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顾晗。她穿着鹅黄色宽袖褙子,柔柔弱弱的。小半个月不见,她脸颊都瘦了下去…… 阳光正好,透过槅窗折射在张居龄的脸上,如淬玉般秀美。顾晗收敛心神,她一直都知道张居龄长得好看。 “你是来瞧病的?”张居龄先开口,他看到她的丫头拎着药包在一旁付钱,喊住伙计,“这位姑娘的银子我替她出了。” 声音一贯的温和。 “不用。”顾晗拒绝道:“……我带了足够的银子。”而药房的伙计早听了东家的话把银子还给了桃红。 杨若从身后也赶了过来,揶揄道:“张老三,你也有遇到红颜知己的时候,还给人家付……”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顾晗,笑容就停了停。他认识她。她还指点过自己,不让和徐沛多接触。 都是熟人。 顾晗苦笑了下,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要是早知道,就改日过来了。德济堂是张居龄的产业不假,她却忽略了可能会在这里碰到他本人。更别说宋严了,他是张居龄手下的,更是听命于他。自己的病情怕是瞒不住了。 她叹气。 然而,顾晗不想让他参与顾家内院的私事,更不想他帮自己。 杨若看了看俩人,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他笑着说道:“要叙旧吗?可以去楼上的,那里宽敞又安静。” 顾晗头有点疼,杨若身为名满天下的状元郎,除了他才华出众外,听的最多的就是他的性格了,风流不羁,视世俗之见为无物,凡事只讲本心。如果这些在此之前都是道听途说,那刚才的话就验证了这些。她一个闺阁女子,就算和他们是旧相识,也不能随意在外面共处一室吧。杨若不讲究,她却不能。 杨若看她淡笑着不说话,轻咳一声,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避讳。 张居龄薄唇紧抿,突然有点生气。顾晗自上次在荷塘见面后,一直在刻意地躲避他,他不是不知道。 有一次他和顾暖一起去拜见顾大人,恰巧顾晗也在,她竟然屈身说自己不舒服转身走了。 “那么多人跟着,叙个旧有什么可怕的?”张居龄淡淡地看着她。 顾晗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什么时候说话开始和杨若一样了。巧珍、桃红、巧玲站在小姐的身后,都有些不知所措。 “二楼晾好了茶,请吧。”张居龄率先挑了帘子,往楼上走。杨若顿了顿,又咳嗽一声,也上了楼。 “小姐,我们怎么办?”桃红询问似的看向顾晗。 顾晗想了一会,说道:“……去喝茶。你们都跟着。”去二楼就去二楼吧,刚好和他们说,别泄漏自己在德济堂的事情。她左手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到时候开着房门,丫头们也在,应该也没有什么。 桃红点头,过去挑起帘子,让顾晗先走。温暖的过堂风吹在顾晗的脸上,她吸了一口气。 树鸣过来带路,“六小姐,您请。” “……” 杨若刚喝一口粥,被母亲说的话吓呛住了,咳了半天才缓过来。他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漱口水,又拿了锦帕……折腾了好一会,无奈道:“母亲,您怎么想到这一层的?” “你不是救过她吗?”儿子的反应太大了,杨夫人一下子底气就不足了。 “救过她就应该对她有意思?”杨若啼笑皆非,漂亮的桃花眸弯成了月牙。 “也没有……”杨夫人轻咳一声,“我和你父亲一提起顾六姑娘,你就不说话了,还以为……”她笑道:“是母亲误会你了。你不喜欢她正好,就是你真的喜欢,我还不愿意呢。她长得是好看,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母亲看一眼就很怜惜了。但你娶媳妇回来是要做正妻的,能干、好生养、为杨家开枝散叶……顾六姑娘的面相不是个有福气的……” “母亲。”杨若想起张居龄抱起顾晗的慌张,出口打断她:“……我吃好了,您们继续。” 语罢,便拱手离去。 “这孩子……”杨夫人气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儿子就走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好了。”杨思远劝她:“吃饭吧。你也是,儿子都大了,再说他时也注意点,不要总是唠叨。” 杨夫人皱眉,自己气了会,又想开了:“他的脾气我是管不了的,只等娶进一门厉害的媳妇儿来,让他媳妇儿管。” 夜渐渐深了,凉风习习,银白色的月光洒向大地,明亮无匹。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美好。 第二日,大房的来凌波苑给武氏请安,顺带也看了顾晗。嘘寒问暖的,很是热切。 赵氏还专程带了顾晗喜欢的金糕卷和莲藕酥,拉着她的手,说道:“……大伯母知道你喜欢这些,里面都是添了蜂蜜的,很甜,能中和你吃药的苦味。” 顾晗笑着道谢,让巧珍收了起来。 一会儿孙氏和杨氏也结伴过来了。顾晞跟在最后面,扶着丫头的手,走的慢吞吞的。 “妹妹,你身子好些了没有?”顾晞坐在了顾晗的身边。 “已经好多了。”顾晗看她的眼睛有血丝,脸色也很不好,问道:“你不舒服吗?” 孙氏摸摸女孩儿的头发,说道:“你五姐姐走路时不小心崴了脚……” 顾昭笑着摇头:“她是从戏台子的台阶处摔倒的。”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她就是看不惯顾晞和顾晗姐妹情深的样子。一个庶出的,一个嫡出的,规矩都弄不清楚。 话一出,就被顾晴瞪了一眼,她柔和地:“五妹妹是听说你晕倒,着急去看你,没注意脚下……韩大夫已经看过了。” 顾晗非常担忧,“脚踝处肿了吗?” “没有。”顾晞说道:“……韩大夫说歇息两天就会好的。” 武氏正在问顾曙,顾暖怎么没过来请安。好像没听到她们小姐妹的对话,也或许听到了只当没听到。 “祖母,我来晚了。” 顾曙才说了两句,有守门的丫头挑开细布帘子,顾暖走了进来。同行的还有张居龄。 俩人拱手给武氏行礼。 “近前来说话。”武氏笑着招手。 顾昭看见张居龄,眼前不由得一亮。几日未见,感觉他变的更好看了。她本来还在为昨日他抱了顾晗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会子倒忘记了。 她一张小脸有近乎冻僵似的苍白,好像每次见她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现在更厉害些,整个人都在轻微地发抖。 顾晗却很快回过神来,“……谢谢。” 午后的阳光格外明亮,照耀的荷叶绿莹莹的,又大又圆。那些打着苞的荷花,上白下粉,别有一番风姿。 等顾晗坐下后,张居龄才开口:“……我昨日找人看了,丸药里面掺杂了七里丹,和人参相克,病弱者更不能用,极其伤人的元气。”他解释的利索,三两句就清楚了。 张居龄说话的语气很柔和,带着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和怜惜,顾晗别过脸去,“对付一个病秧子,还值得如此的大费周折……”她轻笑出声:“倒是看得起我。” 135.135 此为防盗章 张居龄轻咳一声, 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 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 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 蟹肉是雪白的, 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 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 说道:“下午要去学堂, 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我去听过一堂, 人倒也尽职尽责, 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 不敢苟同, “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 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 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 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树鸣正和杨若的小厮闲聊,见张居龄从酒楼里出来,忙紧走两步,“三少爷,我们回去吗?” “等一会。”张居龄回头和杨若说道:“……我找张居宁还有些事情,你着急的话可以先去顾家。” “你忙你的。”杨若挑帘子上了自家的马车,“我不着急。” 张居龄交待了树鸣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去了满堂春。 这时辰客人不多,大堂里零零散散地坐了几个。张居宁也没避讳,在柜台和大掌柜商量进茶业的事。 “……我刚才去查了库存,洞庭碧螺剩余的不多了,你找些人去苏州太湖跑一趟,一定记得要今年的春茶……” 大掌柜答应着,刚要说话,抬眼却看见了张居龄,拱手行礼:“三少爷。”他逢年底都去张府交帐,自然是认识的。 张居宁一愣,随即笑道:“三弟来了,里面请。”张居龄的去而复返让他意外,不是和小侯爷他们喝酒去了? “大哥客气了,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父亲。说完就走,不必麻烦了。”张居龄站在柜台旁。 张居宁摆手让大掌柜先下去,“你说。” “和父亲说,让他三日后去顾府找我……对了,让陈铭也跟着。” 张居宁一怔,嘲讽道:“让父亲亲自去找你?三弟,你好大的脸。”他从心底里看不上张居龄,什么荆州神童,不照样连举人都没有考上。不过是小妾生的,自己多少斤两都拎不清了。 136.136 此为防盗章 “好, 姐姐给你拿。”顾晴笑着去牵顾暇的手。 到正午时, 武氏请了杨夫人在花厅用膳。让大丫头秋月去和顾曙说一声, 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陪着杨若。 顾晗吃了一半, 胸口闷的厉害,看祖母和杨夫人正说的高兴, 也不便打扰,悄悄的和母亲打个招呼, 就领着巧珍出来透气。 荷塘在顾家的西南方, 离垂花门不远。这时节还没有荷花, 荷叶倒是密密麻麻的, 一片紧挨着另一片, 像撑开的绿伞。边上栽种了密密的垂柳。一阵微风出来,水面泛起涟漪, 柳丝更是舞成了绿色的稠带。在微风中间还有一个由六根红柱支撑起来的凉亭。 顾晗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跨上造型精巧的曲桥, 往亭子的方向走。 “小姐……景色可真好看。”巧珍跟在顾晗的后边, 左顾右看,“天是蓝的,水也是蓝的,水里面还倒映着天。” 顾晗听她说的有趣, “噗呲”一声笑了, 回头看她:“你要是喜欢, 以后咱们便常常来这里。” 巧珍喜悦地“嗯”一声。 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水汽, 顾晗闭上眼深吸一口, 心里舒畅了许多。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胸闷气短的。 “小姐,奴婢用帕子给您垫在石凳上,坐下歇一会吧。”巧珍笑着开口,小姐的脸色苍白的很,看着让人觉得心惊。 顾晗点头,她累的慌,总想歇一歇。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谁也没注意从曲桥上走过来的俩人,等听到脚步声近了,再躲已经来不及了。 “少爷,永康侯徐家派人来了,说晚上想请您去柳巷胡同喝酒。”身穿灰色短褐的小厮说完,抬眼看向青年。 柳巷胡同是世家贵族和清贵文人常常聚集的地方,酒馆、茶楼、书肆等一应俱全,另有弹琴唱曲的雅.妓混迹其中,特别的风雅、惬意。 “小侯爷徐沛?他找我做什么。”青年问了一句,还没有等到回答,又道:“……待会去回他吧,就说我答应了。” 小厮应是。 声音很熟悉。顾晗转头便看到了杨若。她一怔,他不是和大堂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来了荷塘?除去这事,还有就是徐沛。她前世听张居龄和谋士提起过一两次,说此人野心勃勃、城府很深,是踏着杨若的躯体成为了皇上的宠臣。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清楚的……不过,那时候的杨若已经被贬去边疆了。 同理而言,杨若不可能和徐沛是朋友啊,如今听着俩人的关系倒是相当的不错。 杨若抬脚走进亭子,也看到了顾晗。他在宴席处见过她,知道是顾家的小姐,“顾小姐。”他拱手道。 顾晗屈了屈身,准备离去。 即使他们各自带了随从,不算什么男女私会,顾晗还是觉得不妥。他是顾晴的相看对象,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当然,她也不想被大房“惦记”。 杨若的修养十分好,看出了她的意图,并不多话,只侧身让道。 顾晗出了凉亭,阳光兜头照了下来,暖洋洋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杨若的侧颜干净极了,是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心里突然有了恻隐和犹豫。 “杨公子,你和徐小侯爷是怎么认识的?” 杨若以为她走了,刚要探身去看荷塘的小鱼,不料又听到她和自己说话,就站定看她,倒也没隐瞒,“在茶楼认识的。” “顾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杨若被她一脸的欲言又止生出了好奇。 顾晗笑了笑,说道:“也没有什么……偶然间听爷爷教训过哥哥,说徐小侯爷心术不正,让与其少交往。” 顾尚书教训孙子?她为什么和自己说起这个。杨若清冷的声音传来,“徐沛的性情是比较古怪,人倒不坏。” 顾晗柳眉微挑,“徐沛……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有一种人是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话,她点点头,便走了。 杨若沉思了一会,顾小姐像是很了解徐沛的为人,难道俩人认识?或者她吃过徐沛的亏? 不,一个闺阁女子,看着年纪又尚小,不可能和徐沛之间发生些什么事。 父亲倒是也说过和顾小姐一样的话,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而已。 看来,是时候查查徐沛的真实底细了。 “……吩咐府里的暗卫,夜访永康侯府。”杨若把腰间的玉佩解下,给了一旁的小厮。 小厮应是,刚要离去,又听少爷说道:“再查一查顾家小姐。” “哪一位顾家小姐?”小厮一愣。 “都查。”杨若俊眉一皱。 “……居龄兄,你也来赏景?”等小厮走了。杨若便低头去看荷塘里自由自在的小鱼,然后就看到了张居龄和小鱼一起的倒影……他什么时候过来的,自己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没有感觉到。 进了雅间,茶水都已经备上了。杨若又让伙计端来海棠糕,豆沙酥排、炉果、蝴蝶卷等点心。 徐沛“啧”了一声,“都是甜的……你也不怕齁着。” 杨若拿起炉果咬了一口,“我就喜欢这口。”笑容肆意。 张居龄轻咳一声,给自己满了盏茶。 杏花楼管事的进来给徐沛请安,“小侯爷,咱们新进了您爱喝的梨花酒,还专门配了翡翠杯……您看,要不要上两壶?” 徐沛点头,又吩咐管事的:“你们店里不是自己养了大闸蟹吗?蒸一笼送过来。多放些姜片。” 管事的十分恭敬地应是下去了。一会儿功夫,几个伙计就端着红漆托盘进来了,依次摆筷布碗。 酒菜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夙之,你待会直接回顾家吗?”杨若在撕大闸蟹的腿。 每个大闸蟹都有拳头大,蟹肉是雪白的,连带着黄橙橙的蟹黄,非常的肥美。让人食指大动。 张居龄“嗯”了一声,说道:“下午要去学堂,听宋先生讲学。” “宋寮对不对?”徐沛插嘴道:“他之前在国子监做助教时,我去听过一堂,人倒也尽职尽责,就是脾气很坏。动辄大骂学子。”他抿了一口酒,不敢苟同,“他现在竟然被顾尚书请去了?” 张居龄点头,“主要为顾家孙辈们授课。” 徐沛笑笑道:“顾家族学在京都很有名气,张公子能在那里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顾尚书是他的恩师。”杨若帮张居龄解释了一句,桃花眼眯了起来:“说起宋寮,我还被他骂过呢。” 徐沛摇摇头,往窗外看。他没想到张居龄和顾临还有这层关系……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最多是被世人夸张了学识。和杨若的互相往来,除了父亲的指示外,还有他自己的野心。 杨若有才华不假,但能为他所用才是最好的。 无翰林不内阁这句话在他这里就是空谈。谁说朝堂之上要靠读书人来把持,不试试怎么知道还有别的可能。 “我也被骂过。” 半响,张居龄也说道。 “哈哈哈……” 杨若忍俊不禁,起身给张居龄倒酒,“……吃罢饭,我和你一起去顾家。” “你干什么去?”徐沛不解地问道,“你也想跟着读书?” “……探亲。”杨若“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我想我姐姐了。” 徐沛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一个庶姐而已,骗鬼呢……一听就是胡扯八道。 “怎么,不行啊?” 徐沛拿出袖口处的手帕擦了擦嘴,笑道:“你说行就行。”他不想和杨若争论,再者是人家的私事…… 酒足饭饱后,未时已经过了。 张居龄和杨若一起下了楼,往马车的方向走。 徐沛站在窗口,看着俩人的背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杨若对他不如以前亲近了。 137.137 此为防盗章 巧玲端了一盏热乎乎的红枣桂圆茶服侍着顾晗喝下, 陪她说话,“……小姐, 白天时大夫人送了丸药过来, 说是极珍贵的人参制成的。听说很补元气。您要不要吃一粒?韩大夫说您是身子骨太弱,才会睡的不好。” 顾晗懒懒地靠着绿织锦大迎枕, 没甚精神地:“我不想吃。”说话间,又打了两个呵欠。 巧玲心疼她,劝道:“离天亮还早呢,小姐再睡会吧。” 顾晗应下, 重新躺在被窝里。 跳跃的烛火,真实的说话声……让她紧张的情绪慢慢地缓和下来。梦毕竟是梦。她既然重生了, 又怎会再次死亡呢? 巧玲见她闭了眼睛,轻手轻脚地放下青萝帐,退去了外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顾晗的头有些昏沉, 她后半夜总是半梦半醒的,极耗人心神。 她自己挂起帐子, 巧珍进来伺候她洗脸洗手,刚抹完香脂,顾晞便过来了。 顾晗让了坐,和她说话:“五姐怎的这时候来我这里了?”自从顾晞病好后,待自己就亲近了许多, 顾晗知道顾晞是对她心存感激的缘故……无论如何, 这并不妨碍姐妹俩感情的日益递增。 “你不欢迎?”顾晞一笑, 接过丫头手里的象牙白玉梳子,蘸了几次玉兰花露帮顾晗绾发,“……我找你,当然是待会一起去给母亲请安的。”她手巧,三两下的一个漂亮的垂挂髻就成了。 “说的那里话……我喜欢你来陪我。”顾晗对着镜子照了照,从妆屉里拿出衔珠累丝青玉珠花戴在头上。又换了身鹅黄绣缠枝纹的窄袖褙子。 等到丫头端了早膳过来。顾晗看了眼,一溜的清淡口味,有玫瑰甜枣粥、百合酥、鲜蘑菜心、葱花鸡蛋饼。 桃红给俩人摆碗布筷,顾晞却推说吃过了。 顾晗也没有觉得奇怪,顾家各房都有自己独立的小厨房,除非赶到节气的大宴或者是祖母要求、阖家会聚一顿,其余都是各吃各的。 眼瞅着给母亲请安的时间到了,顾晗就简单吃了些,和顾晞一起往锦绣苑去。 才走进院落,便听到少年人清亮的笑声,姐妹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到是哥哥顾暖在里面。 守门的小丫头挑起正房的细布帘,顾晗跟在顾晞的身后进了屋。 孙氏看着她们一起过来请安,倒不惊讶。这俩人最近常在一起,不是逛花园、就是做针黹。她都碰到过好几次。 顾暖说的都是课业上的趣事,他说的幽默,一屋子的人都听的哈哈大笑。 正热闹着,武氏的大丫头秋荷来了,说老夫人有些不舒服,今日的晨安免了。 孙氏让丫头给了秋荷一把银裸子,着急问道:“母亲怎么了?” 秋荷屈身谢过,笑着回答:“二夫人不必担心。老夫人只是夜里着了凉,韩大夫看过后,已然睡下了……没什么大事。” 她长的朱唇皓齿,很是明媚。 “……劳烦秋荷姑娘照顾好祖母,我们明日再去瞧她。”顾暖拜托道。 秋荷答应一声,屈了屈身,退下了。 顾暖略坐了会就走了,上午是万先生讲学,他可不敢耽误。 孙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不见了,才坐正了和顾晗说话,又让李嚒嚒去拿从大房处领回来的月例。 “晗姐儿,这是你的。”孙氏把十五两纹银用锦帕包好递给女孩儿。 顾晗再三推辞:“母亲,我用不到,留在您这里吧。哥哥在学堂念书,花费也大,您少不得贴补着。” 孙氏笑了:“傻孩子,给你的你就拿着。母亲再不济,二房的银钱还是够用的。” 她给女孩儿使个颜色。 顾晗一愣,望了眼低头不语的顾晞,明白过来。顾晞也是二房的女孩儿,她无意间的举动,倒是让顾晞处于尴尬的境地……她不接银钱是她的事,弄的像是给顾晞做榜样,强制性让她也不接似的。 “谢谢母亲,那我收了。”顾晗接过来,俏皮地歪歪头。 “好孩子。”孙氏笑着点头,又让丫头把十两纹银递给顾晞。 顾晞接过,起身给孙氏行礼。她不是不愿意和二房同甘共苦,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不能丝毫不为自己考虑。孙氏不重视庶女,她又没有父亲,姨娘是个不顶事的……唯有多傍些银钱在身上她会觉得踏实些。也权当给自己攒个嫁妆吧。 138.138 此为防盗章  顾暖点头,笑眯了眼:“放心吧, 祖母。我都晓得了。” “好孩子。”武氏夸了一句, 又拜托张居龄:“顾暖生性慢吞吞的, 又不太聪明,在制艺这一块, 还麻烦你多指教他。” 张居龄温和地开口:“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相互切磋的。” 武氏正经问话的时候,其余人都不敢言语, 只静静地听着。顾晗记得前世时顾暖比顾曙还要更早中进士, 后来进了翰林院, 在大伯父的照拂下,仕途很顺畅。母亲也算是跟着享福了。 武氏见张居龄如此谦虚, 心里更喜欢些。她转向身边的顾晗, 喊道:“晗姐儿, 你过来。昨日是张公子救你回来的,你还没有谢谢他。” 顾晗起身走到武氏的面前, 笑着屈了屈身:“多谢张公子。” “六小姐不必多礼。”张居龄抬眼看她。 精神尚可,笑起来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给人十分亲切的感觉。 顾昭瞟着俩人对视, 眼热的很, 忍不住插嘴:“张公子侠义心肠,实属我们之典范。六妹妹晕倒在荷塘边,事情紧急, 倒是麻烦你。” 她越说的冠冕堂皇, 俩人之间就越无可能。救了顾晗又怎么样, 府里人的别想着他们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充其量也就是张居龄同情或救助弱者而已。 张居龄礼貌地,“……客气了。” 孙女儿当着外人把话说的如此不伦不类,武氏难免不喜,“昭姐儿关心妹妹的心思着实不易,你三叔让人送了一筐福橘过来,奖励你一篮留着吃吧。”说话间,示意秋月下去拿,又和顾昭说:“……现在就可以吃了。” 顾昭的小脸腾就红了,祖母是什么意思,堵她的嘴? 她不就是说了几句话吗?难道还有错不成? 也太偏疼顾晗了吧。 “祖母,您对四姐姐真好……”顾暇什么也不懂,以为是祖母疼爱四姐姐。羡慕的小手都举了起来。 “好孩子,祖母也对你好,待会福橘也有你的一份。”武氏被逗乐了。 赵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昭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既然事情是武氏认准的,肯定是藏了心思在里面……她一个小辈出什么风头。 福橘很快拿了过来,由丫头们装到磁盘里,分给众人吃。皮看着很青嫩,但剥开后,酸酸甜甜的,倒也好吃。 顾晗吃了半颗,还要再吃时,一旁的张居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身子弱,橘子太凉了,少吃些吧。” 顾晗抬起头,先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笑了笑说道:“多谢你关心。”倒真的不再吃了。 武氏眼睛一弯,只当没听到。 孙氏剥了橘子,走到老夫人的身边递给她,说道:“母亲,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我嫁去南京的长姐来信了,说她的长子波哥儿要来参加京都的乡试,他们已经打点好关系了。长姐的意思是,波哥儿参试的期间,能不能住在咱们的府里?多少也能有个照应。” 武氏想了一会,问道:“是周浩波那个孩子吗?他前两年倒也来过府里,文雅谦和的,我很喜欢。和你长姐说,我同意了,刚好和曙哥儿他们一起读书,也省心。” 孙氏笑着答应了。 顾晗一愣,周浩波要来了?他出现的时刻和前世倒是一般无二,也是赶在乡试前进的顾府。 孙氏拉着女孩儿的手,欢喜的很:“晗姐儿,还能想起母亲说的是谁吗?” “……忘了。”顾晗僵硬地回道。 “……你呀,还真是忘性大。小时候,波哥儿和你姨母一起来我们家走亲戚,你总是跟在他后边玩耍,像小尾巴似的。” 顾晗笑了笑。 她怎么会忘记周浩波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暗中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伤害她,伤害张居龄,只为满足他自己的虚荣和私心。 想到这里,顾晗抬头看向张居龄,谁知张居龄也在看他。眼眸湛黑、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顾晗心一颤,低下了头。 孙氏见女孩儿不说话,也没在意,想着她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得也是应当的。 等众人离去后,顾晗也回了东厢房。她最近特别容易疲累,让桃红收拾了床铺,躺下歇一会。 过了几天,杨夫人托杨氏给顾府带了消息,说是杨若和顾晴俩人的属性不合,亲事成不了……武氏活了那么久,早就是人精一样了,知道是杨府没看上晴姐儿,委婉拒绝了。她把老大媳妇和晴姐儿叫到凌波苑,好一顿安慰。 顾晴是真心的喜欢杨若,心里难过的很,扑到老夫人的怀里哭了好久。 武氏也不好受,毕竟是顾府的嫡长孙女,平白让人拒了脸面。她让周嚒嚒拿了珍藏许久的金累丝嵌红鸾头面给了顾晴,哄着她说话。 经此打击后,顾晴见人总是冷冷的,人也不如原来爱笑了。 杨氏觉得很过意不去,拿了许多东西去大房,吃的用的都有,算是给顾晴陪不是。赵氏拿捏她两次就放开了,再怎么着她背后的杨阁老是得罪不起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云雀在天空中飞走、又飞来……日子在阵阵暖风中流逝着。 这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 顾晗吃过午膳后,和桃红一起往小花园去。她听祖母说那里的垂丝海棠都开了,想去瞧一瞧。 主仆俩上了回廊,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顾府的花园里种了许多种类的海棠花,什么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四季海棠……应有尽有。 花开似锦,娇柔艳丽。 一阵风吹来,花瓣儿纷纷飘落,随风起舞。 “小姐,垂丝海棠在这里。”桃红喊顾晗,她站在亭子的附近,很好奇:“……真的像名字一样,花朵都是先垂下来再盛开的。” 顾晗一笑,走了过去。素手一伸,摘一下一朵闻了闻,“好香啊。”顺便插在了桃红的发髻间。 “小姐?” “戴着吧,很好看的。” 顾晗转了一圈,发现有盆栽的。她选了一盆粉色的,准备搬回去养。 “桃红……” 她刚喊出声,顾昭便领着贴身丫头从身后走来了,见到顾晗,微微一笑:“哟,六妹妹也来赏花啊,真是有情致。” “给四姐请安。”顾晗屈身行了平礼。 “你这是做什么?”顾昭不屑地开口:“祖父、祖母都不在……你做戏给谁看?” “四姐……你是什么意思?”顾晗小小地皱起眉头。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和我装糊涂。”顾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晗。她身穿绣淡色迎春花褙子,素色百褶裙,小腰盈盈一握,是和自己很不一样的好看。 “……” “我知道你最会装病、装可怜,还会动不动地晕倒……要不然,怎么会和张公子接触呢。”顾昭嘲笑道:“我和你可是不一样的,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喜欢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顿了顿,又说道:“我奉劝你,离张公子远一点,你这样的,倒贴人家都不可能看上。” 顾晗笑了一下,“四姐,你奉劝我?你又是张公子的谁?”任谁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抢白一顿,火气也上来了,“谁告诉你我是装病装晕倒的……你倒是装一个我看看。” 顾昭被问的脸色发白,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和外男牵扯到一处,坏了名声就不好了,“你别胡乱诬陷人,我只是替张公子打抱不平罢了。” 顾晗面带微笑:“……倒是怪了,张公子救我回来的事情是祖母亲口说的,你觉得是祖母做错了还是说错了?” “你……”顾昭说不出话来,满脸通红,“祖母她老人家……自然是对的。” “那就好了。” 顾晗示意桃红抱起她看上的那盆垂丝海棠,说道:“四姐,饭能多吃,话却不能混说。你要是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不如回去让大伯母好好地教教你。” 顾昭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过的太径情直遂,天高地厚都不知道了。顾晗走的时候,看她气的手指都在发抖,抿了抿唇。 “小姐,我们也走吧?”大丫头代丽小心翼翼的望着顾昭。 “蠢货,走什么走?走去哪里?”顾昭一指垂丝海棠,“把那些都带走。” “小姐,好几盆呢,奴婢自己搬不动。”代丽很为难。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啊。你搬不动不会想办法吗?”顾昭厉声道:“去倚兰亭多叫几个婆子过来……” 倚兰亭是顾昭的住处。 代兰屈身应是,转身走了。 顾昭倚着亭子站了一会,越想越委屈,她怎么会被顾晗弄的无反击之力呢。真是窝囊啊。 宋严见他一直不言不语,便知道不方便,也没有追问,笑着问起别的:“你祖父的身体怎么样?雨季的时候后腰和腿还疼吗?” “承蒙您照料,都已经全好了。”张居龄说道:“我过来京都,祖父还让我替他给您带好。” 宋严摆手:“人老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怎么都不吭一声,要不是你今儿过来,我都不知道你来了京都。” 张居龄一笑:“……我来参加春上的乡试,时间有些紧,这一趟连固安的家里都没有回去。只住在我恩师的府邸。” “好孩子,是个有出息的。”宋严夸道:“你祖父时常给我来信还提到你,说你能给张家光宗耀祖呢。” 张居龄礼貌地笑笑,没接话。他伸手拿起桌面上的人参养身丸,装进锦盒,放到了袖口处。 俩人又说了一阵话,张居龄就告辞走了。他让树鸣驾着马车拐去了柳巷胡同,他记得张居宁在那里开了一间茶楼,既然出来一趟,不去会会他这位嫡出大哥岂不是可惜了…… 139.139 此为防盗章  赵氏心里正不高兴, 见了两个女孩儿又想起母亲偏袒顾晗的事情来,一时咬牙道:“起来吧。” 娘仨进了赵氏的西次间叙话。 顾晴看母亲的脸色不佳, 体贴地帮她捏肩。 “母亲, 你的眼圈怎么红了?”顾昭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几口,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不问还好,一问起来赵氏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你一个好端端的嫡小姐,和二房丧父的庶女有什么可较劲的?也不怕降低自己的身份。晞姐儿发着高烧, 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绊住了韩大夫,要真是出事了……你祖母不会轻饶你。” 顾昭莫名其妙的被训了一顿,委屈的很:“我又不是故意的。五妹心高气傲的,见了我也不肯低头。我只是想小小地惩诫她一番,谁成想她真的病了。” 她长长地睫毛轻轻抖动着, 显得无辜极了:“您不是一直讨厌着二房吗?我这样做也是为您出口气呢。” 赵氏知道自己的昭姐儿不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愚蠢又自大,“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讨厌二房了。昭姐儿, 你也长大了, 这种话不能时刻挂在嘴边的。你祖母最烦妯娌间不和睦, 要是让她听到了……你让我置身何地?再者, 顾晞心高气傲和你有什么关系, 用的着你去惩诫?” 顾昭从未被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待过, 还当着一众丫头、婆子们的面……她眼泪“扑扑嗒嗒”地落了下来。 “还好意思哭?要不是因为你, 我会被你祖母逮着骂?”赵氏的声音冷冷的。 “昭姐儿, 还不快给母亲认错。”顾晴提醒道, 母亲的话她听的懂,也心疼母亲被妹妹无端的连累。 “母亲,您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顾昭哽咽着道歉。 赵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疼女孩儿:“罢了,别再哭了。也怨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你就不如你姐姐懂事。”她回头拉着大女儿的手:“仔细手疼……坐下歇着吧。” 顾晴应是,乖巧地坐在母亲的身边。 “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刚好赶在你哥哥考试后。到时候,母亲给你大办。你祖母也说过,及笄后就约莫着该给你相看人家了。”赵氏爱惜地抚摸女孩儿的发丝。 岁月催人老呀,一转眼,晴姐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母亲,我不着急。”顾晴的脸都羞红了,脑海里却出现了一副俊朗的少年人模样。 “傻孩子,你不着急母亲还着急呢。我的晴姐儿端庄秀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顾昭看母亲和姐姐说的热闹,也没人搭理她,便不哭了,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抹去眼泪,插嘴道:“姐姐当然不着急了,她心里有人啦。” “昭姐儿!”顾晴怒瞪着妹妹,“不许胡说!” “我才没有呢。你敢说你不喜欢他。”顾昭一点都不畏惧顾晴。 “怎么回事?”赵氏懵了,“晴姐儿,你来说。” “母亲……”顾晴分辩道:“我没有。” “有……母亲,姐姐喜欢三婶母的弟弟——杨若。”顾昭见赵氏盯着自己看,来了兴致:“年前,他来府里看望三婶母,还和我们问好呢……” “杨若?”赵氏听到这个名字,抿嘴笑了起来。杨若是内阁重臣杨思远唯一的嫡子,家世好不说,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弱冠之年就官拜翰林院修撰。满京都的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顾晴的葱白指尖直发颤,急着解释:“女儿对杨家公子绝无半分不规矩的行为……” “你是个好孩子,母亲最放心不过了。”赵氏说道:“你的眼光真是好,杨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你要真心喜欢他,母亲愿意为你一试。” “母亲……”顾晴愣愣然,想起骑骏马、胸配大红花、游街的状元郎,生了自卑,“女儿能配上他吗?” “傻孩子,不许妄自菲薄。他虽然是阁老的儿子,可你祖父也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你父亲又是翰林院学士、他的上上司……”赵氏安定着女孩儿的心:“你是咱们顾家的嫡长孙女,你祖母对你尤为重视。这么好的亲事,想必她会同意的。我和你三婶母的关系处的也很不错,过两天我先去她那里坐坐,探探口风……” “谢谢母亲。”顾晴的一颗心稍稍平稳些,笑盈盈地屈身拜了赵氏。 赵氏也笑:“傻孩子,和母亲说什么谢不谢的。” 顾昭也替姐姐高兴,拉了顾晴的手,嘻嘻哈哈的同她说话。 午膳摆在了东次间,荤素都有,色.香.味俱全。 饭菜吃到一半,大丫头葱儿从外边走了进来,禀告赵氏:“夫人,外院的毛管家要见您,说是为了给六小姐制药丸的事情过来的。” 赵氏凤眸一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交待了女孩儿几句,起身便往外走。 宁苑花厅。 一个身穿程子衣,个头不高,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圈椅上喝茶,见到赵氏慌忙跪下行礼,恭敬地:“给大夫人请安。” 他叫毛拱,是赵氏的陪房。 赵氏摆手,让他起来,问道:“让你找的药材可有着落了?” “小人找到了,是七厘丹。” “七厘丹?”赵氏没听过这个名字,又问了一遍。 “是的。七厘丹就是藜芦,有涌吐,散瘀,止痛之功效。毒性比较强烈,服下后会立即呕吐。而人参的功效则是内服后才有效果。所以两者相克。两药合用后,会使人元气大伤。” 赵氏想了想,说道:“七厘丹即涌吐,那吃下之后会被发现的。此法不可用。” “不,夫人。” 毛拱低声说明:“七厘丹比例要掌控好的话,和人参掺在一起是不会被发觉的。前期只要人参加入的量多,食入者会脸色红润有力气……但时日一久,七厘丹的毒性就慢慢出来了……人的身体底子会先坏掉的。”幼时,他跟人一起贩卖过草药,还知道些药理。 “好。”赵氏赞了一声,唤站在门口守着的孙婆子进来,笑道:“赏毛拱二十两纹银,此事若做的好,你儿女的前程全包在我的身上。但有一条,以后如果事发,无论谁问起,你只能咬牙不认。” 孙婆子答应一声,去正房拿银子。 “放心吧,夫人。小人知道怎么做的。”毛拱拍着胸脯保证。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填满了天地间一切的空虚。 此时的顾晗正坐在廊沿上看书,突然感觉后脊背凉的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姐,着凉了吗?”桃红刚从西厢房出来,吓了一跳。 “……”顾晗的身上正暖和着,也不头疼,便摇头说道:“你去忙你的去,我没事。” 桃红给她添了盏茶,去了小厨房。给小姐蒸了蛋羹,这会该好了。 “小姐?”桃红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怪异:“是张公子在找您……”她踟蹰着又问:“和外男见面……怕是对您的影响不好,您还要见吗?” 张居龄找她做什么?顾晗有些疑惑,刚才不是见过面了?要是和她说话,在学轩阁不是更方便吗? 还没有等顾晗想出个所以然,张居龄大踏步就到了她眼前。 顾晗看了桃红一眼,低声让她们都退后。 巧珍机灵,拉着巧玲,二人走去了垂花门两侧。这里是内院和外院的交界处,人来人往的最是热闹。不管小姐做什么,她们总要把些风才好。 张居龄低头去看顾晗。她好小,身高刚到他的胸口。单薄荏弱地站在那里,他竟然也觉得十分怜惜。 他在看顾晗的时候。顾晗也在打量他。他找她应该有事情吧?怎么不说呢。 “张公子?”顾晗试探着喊他。 张居龄没出声,盯了她好一会,才说:“你认识我。” 是追问的语气,神情却笃定极了。 顾晗呆住了,本能地反驳:“……不。” “六小姐,为什么不承认?”腰间的络子迎着风微微摆动,张居龄垂下了眼帘。 顾晗不知道该怎么说,苦笑一声:“我没有……” 气氛沉默下来,顾晗低头看自己的桃红绫绣鞋。 张居龄看着她,没有一点笑容。他对自己的判定非常信任。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对陌生人产生关注,更不会这样透彻的了解他的实力与喜好……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再一再二又再三。 “小姐。”巧珍突然喊了一声,意有所指:“四小姐和八小姐过来了。” 顾晗的左手不自觉握了下,屈了屈身:“张公子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一步了。”她不想她们看到她和张居龄在一起待着……二房够举步维艰了,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扯上点什么。 她毫不遮掩的焦急让张居龄顿了顿:“好。” 顾晗略一点头,和他错身而过,丫头、婆子们赶紧跟在身后。穿过垂花门,就是青砖甬路,两侧是栽种的茶花树。这时候正是开花的盛期,花朵多为红色。枝青叶秀,艳丽缤纷。 远远地,顾昭和顾昣也看见了顾晗。 “六妹。”顾昭笑着喊她,行了平辈礼。 “四姐。”顾晗回了礼,问道:“你和八妹这是去了哪里?” “……闲着无聊,走走而已。”顾昭举起手腕上的和田白玉手镯,笑盈盈地:“昨天去给母亲请安,母亲一高兴便赏我了,六妹以为漂不漂亮?”二婶母小家子气的很,从未见她戴过什么珍贵的饰品,顾晗就更不用说了,病秧子一个,有银钱也是拿来吃药了。她就是要炫耀一下。祖母偏疼又如何,比着她,顾晗照样过的不好。 “母亲的东西,件件都是稀品,六姐常年在屋里闷着,怕也没见过呢。”顾晗还没有说话,顾昣却抢了先,说完便娇俏地捂着嘴笑。 140.140 此为防盗章  杨婆子见主子怒不可遏, 也不说话了。招呼着丫头紧跟着赵氏。刚迈进宁苑。顾晴、顾昭姐妹俩便从正厅迎了出来, 屈身行礼:“母亲。”俩人从祖母那里回去之后, 来陪赵氏用午膳。 赵氏心里正不高兴, 见了两个女孩儿又想起母亲偏袒顾晗的事情来,一时咬牙道:“起来吧。” 娘仨进了赵氏的西次间叙话。 顾晴看母亲的脸色不佳, 体贴地帮她捏肩。 “母亲, 你的眼圈怎么红了?”顾昭接过丫头递过来的热茶,喝了几口, 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不问还好,一问起来赵氏的火气压都压不住:“……你一个好端端的嫡小姐, 和二房丧父的庶女有什么可较劲的?也不怕降低自己的身份。晞姐儿发着高烧, 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绊住了韩大夫, 要真是出事了……你祖母不会轻饶你。” 顾昭莫名其妙的被训了一顿,委屈的很:“我又不是故意的。五妹心高气傲的, 见了我也不肯低头。我只是想小小地惩诫她一番, 谁成想她真的病了。” 她长长地睫毛轻轻抖动着, 显得无辜极了:“您不是一直讨厌着二房吗?我这样做也是为您出口气呢。” 赵氏知道自己的昭姐儿不聪明,却没想到她竟然愚蠢又自大,“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讨厌二房了。昭姐儿, 你也长大了, 这种话不能时刻挂在嘴边的。你祖母最烦妯娌间不和睦,要是让她听到了……你让我置身何地?再者, 顾晞心高气傲和你有什么关系, 用的着你去惩诫?” 顾昭从未被母亲这样疾言厉色地对待过, 还当着一众丫头、婆子们的面……她眼泪“扑扑嗒嗒”地落了下来。 “还好意思哭?要不是因为你,我会被你祖母逮着骂?”赵氏的声音冷冷的。 “昭姐儿,还不快给母亲认错。”顾晴提醒道,母亲的话她听的懂,也心疼母亲被妹妹无端的连累。 “母亲,您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顾昭哽咽着道歉。 赵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疼女孩儿:“罢了,别再哭了。也怨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你就不如你姐姐懂事。”她回头拉着大女儿的手:“仔细手疼……坐下歇着吧。” 顾晴应是,乖巧地坐在母亲的身边。 “再有两个月你就要及笄了,刚好赶在你哥哥考试后。到时候,母亲给你大办。你祖母也说过,及笄后就约莫着该给你相看人家了。”赵氏爱惜地抚摸女孩儿的发丝。 岁月催人老呀,一转眼,晴姐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母亲,我不着急。”顾晴的脸都羞红了,脑海里却出现了一副俊朗的少年人模样。 “傻孩子,你不着急母亲还着急呢。我的晴姐儿端庄秀美,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顾昭看母亲和姐姐说的热闹,也没人搭理她,便不哭了,从袖口处拿出帕子抹去眼泪,插嘴道:“姐姐当然不着急了,她心里有人啦。” “昭姐儿!”顾晴怒瞪着妹妹,“不许胡说!” “我才没有呢。你敢说你不喜欢他。”顾昭一点都不畏惧顾晴。 “怎么回事?”赵氏懵了,“晴姐儿,你来说。” “母亲……”顾晴分辩道:“我没有。” “有……母亲,姐姐喜欢三婶母的弟弟——杨若。”顾昭见赵氏盯着自己看,来了兴致:“年前,他来府里看望三婶母,还和我们问好呢……” “杨若?”赵氏听到这个名字,抿嘴笑了起来。杨若是内阁重臣杨思远唯一的嫡子,家世好不说,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才弱冠之年就官拜翰林院修撰。满京都的人提起他都是赞不绝口。 顾晴的葱白指尖直发颤,急着解释:“女儿对杨家公子绝无半分不规矩的行为……” “你是个好孩子,母亲最放心不过了。”赵氏说道:“你的眼光真是好,杨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你要真心喜欢他,母亲愿意为你一试。” “母亲……”顾晴愣愣然,想起骑骏马、胸配大红花、游街的状元郎,生了自卑,“女儿能配上他吗?” “傻孩子,不许妄自菲薄。他虽然是阁老的儿子,可你祖父也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你父亲又是翰林院学士、他的上上司……”赵氏安定着女孩儿的心:“你是咱们顾家的嫡长孙女,你祖母对你尤为重视。这么好的亲事,想必她会同意的。我和你三婶母的关系处的也很不错,过两天我先去她那里坐坐,探探口风……” “谢谢母亲。”顾晴的一颗心稍稍平稳些,笑盈盈地屈身拜了赵氏。 赵氏也笑:“傻孩子,和母亲说什么谢不谢的。” 顾昭也替姐姐高兴,拉了顾晴的手,嘻嘻哈哈的同她说话。 午膳摆在了东次间,荤素都有,色.香.味俱全。 饭菜吃到一半,大丫头葱儿从外边走了进来,禀告赵氏:“夫人,外院的毛管家要见您,说是为了给六小姐制药丸的事情过来的。” 赵氏凤眸一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交待了女孩儿几句,起身便往外走。 宁苑花厅。 一个身穿程子衣,个头不高,约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圈椅上喝茶,见到赵氏慌忙跪下行礼,恭敬地:“给大夫人请安。” 他叫毛拱,是赵氏的陪房。 赵氏摆手,让他起来,问道:“让你找的药材可有着落了?” “小人找到了,是七厘丹。” “七厘丹?”赵氏没听过这个名字,又问了一遍。 “是的。七厘丹就是藜芦,有涌吐,散瘀,止痛之功效。毒性比较强烈,服下后会立即呕吐。而人参的功效则是内服后才有效果。所以两者相克。两药合用后,会使人元气大伤。” 赵氏想了想,说道:“七厘丹即涌吐,那吃下之后会被发现的。此法不可用。” “不,夫人。” 毛拱低声说明:“七厘丹比例要掌控好的话,和人参掺在一起是不会被发觉的。前期只要人参加入的量多,食入者会脸色红润有力气……但时日一久,七厘丹的毒性就慢慢出来了……人的身体底子会先坏掉的。”幼时,他跟人一起贩卖过草药,还知道些药理。 “好。”赵氏赞了一声,唤站在门口守着的孙婆子进来,笑道:“赏毛拱二十两纹银,此事若做的好,你儿女的前程全包在我的身上。但有一条,以后如果事发,无论谁问起,你只能咬牙不认。” 孙婆子答应一声,去正房拿银子。 “放心吧,夫人。小人知道怎么做的。”毛拱拍着胸脯保证。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填满了天地间一切的空虚。 此时的顾晗正坐在廊沿上看书,突然感觉后脊背凉的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小姐,着凉了吗?”桃红刚从西厢房出来,吓了一跳。 “……”顾晗的身上正暖和着,也不头疼,便摇头说道:“你去忙你的去,我没事。” 桃红给她添了盏茶,去了小厨房。给小姐蒸了蛋羹,这会该好了。 “哥哥,我没事的,别担心。”顾晗细声细语地安慰他。 韩大夫收了搭在顾晗左手腕的软稠,问道:“六小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别的倒没有……就是头晕,有些喘不上气。” 韩大夫思忖了片刻,起身回了武氏:“六小姐估摸着是旧病复发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熬过春季就好了。我重新开个方子,先让六小姐吃着。” 武氏颇有些不解,“这是什么说头?” “春季百草回芽,百病发作。”韩大夫说道:“不过这都是小事。六小姐一直是我照料的,她的体质我了解。您放心。” 武氏松了口气,招手让丫头拿了封红递给他,“……劳你费心了,之前的那个药膳方子她用着就好。”韩大夫是京都有名的杏林高手,她是信得过的。